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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第三世全文阅读

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第三世txt下载     大隋第三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9章:千年世家之威

    永济渠截去河内郡,改由东郡对岸的汲郡汲县入河,另有一条专供黎阳仓使用的漕河直通河岸,这条漕河入口正好在白马县对岸,旁边各有一座码头,天晴之日,可以从白马这边看对岸忙碌的码头;与之相对,白马县亦有一条通往白马仓的宽阔的漕河,同样在两侧各设一座码头,不同的是,白马上游的码头是民用,下游是白马仓专用,两者井然有序,各不相干。

    然而繁华程度却是不啻霄壤,官用码头冷冷清清;民用码头每天都有商船停泊、货物往来不休,显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个这当地人称为西码头的码头算是白马县境最热闹、最复杂的区域,周边百姓平日都会告诫自己的孩子,休要接近这里,若不听话,凶神恶煞的往来船员会把他们偷去卖钱,虽然孩子们家里很穷,可他们还是知道,家里是最好的,比外面都好。久而久之,西码头便成为孩子们的禁地,不再有孩子前来看热闹。

    西码头虽然鱼龙混杂,但热闹还是蛮热闹的,各种南来北往商贩、纤夫、劳工、落魄无钱的学子都会选择在西码头周边的价格低廉的酒舍、客栈歇息。不过县官也根据实际需求,将一片区域划分出来,修筑一排排清幽雅静的精舍,专门租给南来北往的有钱人居住,只隔一道道矮墙,便是别人的客舍。

    这天傍晚,大雨又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噼啪而下,没有丝毫停歇迹象。

    即将离开东郡,前去荥阳上升的时禹换上便装,撑起雨伞,带着他的管家来到了西码头的“贫民区”,由于这里地势比较低洼,街道早在这样的暴雨中变作一个个水潭,两侧店铺酒馆灯火通明。

    时禹他们往里面走了一段,在一家规模最大的酒楼前收起雨伞,走进了大堂。

    在油灯与火把的照明下,只见语言各异的人聚集在大堂之中,一些看起来比较凶悍的江湖人士,桌边放着刀剑等兵器,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说着自己的辉煌往事;一些混混靠在窗边与同伴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偶尔会打趣打趣从旁边经过浓妆艳抹的女子,这些女子也不以为意,不时会停下来打情骂俏,显得很熟悉的样子。

    也有一些落魄文士就食,一些人放心大胆的埋头吃饭,一些人神色张皇,边吃边警惕的左顾右盼;更有一些熏熏的人扶柱呕吐。

    说是世间百态聚于一堂,毫不为过。

    时禹见状,也不以为意,更不担心害怕,这些吹嘘厉害的带刀凶汉,多是富商雇佣的护卫,趁着主家在精舍歇息,便出来放松放松,看似可怕,实则是最讲规矩的一群人,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敢在异地他乡胡作非为。

    混混与女子,则是乌龟与游妓的关系,他们没有依附哪一家青楼妓院,不受青楼盘剥压迫,想干就干、想不干就不干,十分自由;若是哪个顾客看中了自己所带的妓女,那这混混便将妓女送到既定的客栈,等完事了,又立即带着妓女寻找新的恩客,所得钱财对半分,额外小费归妓女,这也促使妓女服侍恩客时格外卖力。

    作为县令,时禹知道各行各业都有一套独属于本行业的“准则”,他们都是以求财为目的底层人士,比起动不动就因为水渠、牧草、田梗而大打出手的‘纯朴’老百姓更守规矩,而且他们从往来商旅身上赚到的钱财,最后还是在本县店铺使用,也算是为白马繁荣做出了贡献,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们你情我愿,不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地方官府都懒得去理会。

    时禹并没有在大堂停留,更不知自己的行踪已经落入几个高谈阔论的大汉眼中,而是心不在焉的从旁绕过,直接走到中庭,奔向后院。

    这是荥阳郑氏的一处秘密产业,上到掌柜、下到厨师跑堂皆为郑氏中人,他今天应约而来,也不知郑氏又要他干些什么。

    时禹这一进了后院,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时太守来啦?我叫郑仲宇,家父是郑元琮,受家父之命,为时太守饯行。”郑仲宇身穿一袭蓝色文士服,显得温文尔雅、气宇不凡。他手撑一把油纸伞,在风雨中纹丝不动,衣衫下摆尽湿,一副久候多时样子。

    “公子太客气了,风大雨大的,可别着凉了……”时禹诚惶诚恐的说道。

    这些奴隶人家出身的人,自幼被灌输了对主家的忠诚观念,接受过严苛训练的他们奴性极重,而奴性这种东西,一旦深入骨髓,不是说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员就能改变的。

    而郑仲宇才华过人,就被族中长者当继任家主来培养,才情之好、学识之深、地位之高、品性之端,实非郑凡那等败类可及。如今他亲自迎接,对先天就在郑氏子弟面前低声下气的时禹来说,受宠若惊。

    “外面风雨大,请进。”郑仲宇见到时禹如此神态,心中一笑,对接下来的谈话充满了信心。

    时禹当初要反抗旧主,是想追求更大利益与自由。毕竟逐利不是商人专长,而是人类共有的本能,郑氏当年栽培了那么多人,最终为何各奔前程?只因离开人人喊打的郑氏,让他们获得更大利益。

    说到底,这是人性的选择,只要是人就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春秋堂”里有不少不得志的支房偏房、中小世家,原因就是“春秋堂”给了他们更好的前程,所以他们忠于“春秋堂”。当情况对他们不利时,他们自然而然会想起“春秋堂”能给他更多好处。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后院楼阁,前院喧闹的声音仍旧传到了这里。

    不一会儿,美酒和热腾腾的佳肴端上,郑仲宇让人退下,空旷客堂只剩他们两人。

    时禹虽已入席,却没有动手吃东西,过得片刻,郑仲宇索性直接说道:“时太守,前些时日,你还惶惶不可终日,可眨眼之间因祸得福,等这场洪水降到安全线上,你就要去荥阳上任了…”

    “我这新职,难道也是你们……”

    “你明白就好!”为了给时禹营造出高深莫测感,郑仲宇自然不会否认,而是将错就错的认了。

    时禹眼中一抹讥诮的笑意:“这么说来,我应该要感谢你们绑架我的家人了?”

    郑仲宇缓缓摇头:“真要害你,我们怎么可能填补白马仓的巨大窟窿?你又怎么当得上荥阳太守。这其实这是对你的考验而已!”

    “考验?”时禹也闹不懂郑氏干嘛,照他对郑氏的理解,自己定然会成为白马仓的牺牲品,可忽然之间,他们把粮食还了,自己又稀里糊涂的成了与郑氏息息相关的荥阳太守,这两者之间,绝非巧合。

    郑仲宇反问:“你可知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时禹不太确定他的意思,直接问道:“是什么?”

    “为官之道,说到底是一个奸字!”郑仲宇说道:“官场之上,忠臣也好、庸臣也罢,首先要学会‘奸诈’,虽说这个词不太好,但一个‘奸诈’的人,至少比刚正不阿的人命长,人只有活下去才能做事,你要做好官清官,就得比贪官污吏更为奸诈;你要步步高升,也要比打压你的人更奸诈,否则你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名留青史。当然,这所谓的‘奸诈’若是用来对付贪官污吏、不法权臣,若是用来惠民,那就是智慧、那就是大忠似奸。”

    时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我跟逼我有何关系?”

    “你学识过人,对世事有自己独到见解,只是为人过于死板,不知变通。此番折腾于你而言并非坏事。”说到这里,郑仲宇面色一肃,说道:“你知道你到荥阳之后,将要掌握些什么吗?力量,一种很强大的力量……”狡黠地瞟了时禹一眼,继续说道:“这力量是郑、卢、崔、李等山东士族组成的力量,而你,被大家选成了盟主…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对你的考验…”

    “这么说来,你们是想让我当傀儡了?”时禹也不傻。

    “你出自贫寒之家,总是觉得我们作威作福、鱼肉百姓,但你扪心自问,我们以前往死里压榨过你们没有?”

    世家固然贪婪,但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他们吃鱼的同时也会养鱼,并不会将水塘里的水放干。“大斗进小斗出”等攫取财富的伎俩,真正世家素来不屑一顾,郑氏也是如此,他们对外的时候,会利用一切手段,但对麾下所属奴隶、佃户却相当好,不然,谁会真心帮他们做事?

    非但如此,还会从奴仆家中挑出一些天资过人的孩童加以教育,一旦成才,便会将之放良,为其张目,从而使之成为自己的势力成员之一,时禹当初便是受到郑氏族学教育的人,不然,他哪识得字?哪懂得为官学问?

    “这倒未曾。”时禹倒也实事求是的说道。

    “当然,我们也有私心,可是谁没有私心?你会不会利用一切办法,给自己的子孙请最好的先生?当你的孙子长大成人,你会不利用人脉关系,想方设法给他们铺平道路?”

    时禹哑口无言。

    “这道理就像我刚才说的‘奸诈’一样,私心谁都有,只要利人利己就是好的,你想当清官好官、你想造福百姓,但你先得是个官、是个高官,才能施展的你的报复,而我们就有将你推上高位的力量…”郑仲宇对他说道:“你见识过的。”

    时禹默然点头。

    这些年东郡与郑氏合作,时禹切身体会到粮食对一个国家的重要,而这些世家豪门又是怎么通过粮食来控制或影响国家政令的?

    丰年利用巨大财富买进粮食、欠收年再以高价出售,这只是他们牟取暴利的简单手段,当他们把粮食运到受灾地区,这就有了左右当地心急火燎的官府的资本了,从而做出种种有利他们的决策。

    运粮说来容易,可是在交通不便的当今世上,除了官府也就只有他们具备这种实力。而官府,即便没有出现互相推诿或贪污,其办事效率也不如他们简洁迅速。因此地方官府很多时候只能倚仗这些“贤绅”,这就使他们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这种仰仗,也使掌控了粮食的世家门阀就有了话语权。

    于是,控制粮食收购、运输、销售的世家豪门,就可以控制粮价,粮价每高一钱,都直接影响到当地生活。粮价的上涨,又刺激其它行业物价高涨,终至陷入不可收拾的恶循环。

    这所有的变动,都关乎天下稳定,统治者若是置若罔闻,最终将使其成为激发成各种矛盾集中暴发的重要诱因,甚而走向灭亡。

    朝廷如果做出不利于掌控国家经济命脉的世家大族利益,而他们在官场的政客又无法阻止这些政令施行,就会动用这些经济手段来迫使朝廷妥协。

    而这仅是世家门阀影响朝政的一种手段,他们在政治上扶持大员、文化上掌控教育资源、舆论上着人好坏、经济上控制各种与国家密切相关的产业,无论哪一项,都能对朝政影响深远。

    古往今来,许多雄才大略变革者,最终折戟沉沙、声败名裂,都是这种力量在作用。当然,一个强有力的朝廷,在这种力量产生作用时,也能通过它的政权力量、暴力手段进行整治。可最终不管是谁胜谁负,胜的一方也是元气大伤,大业帝就是在军事上触犯关陇贵族的利益、育人用人上触犯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利益,才落下众叛亲离、山河破碎的下场。

    这些,也是郑氏族学用来教育子弟的处事之道,目的是使子弟们对本族有信心,更忠诚;同时也是让时禹这类天赋过人的家奴知道,皇权、朝廷在他们这些世家门阀面前,不堪一击,以后还是乖乖跟主家混好了。

    时禹在盗粮、补粮行动中,终是见识了这股庞大的力量,这股渗透到了各行各业的力量强大而无形,一旦全力发动起来,究竟向什么方向发展、究竟会将事态发展到何等程度,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估计不到。

    更令他感到惊悚的是,这些人竟在全国唾弃世家大族的国情下,还有能力让皇帝亲自授命嘉奖,并把自己推荥阳太守的职务,由此可见,他们在朝中还有强大的人物。

    如是一想,时禹心头豁然开朗。

    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既然摆脱不了郑氏,那就不摆脱好了。

    ……

    与此同时,阴弘智、谢映登却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巡视黄河大堤。

    堤上一个个四面漏风的帐篷燃着一堆堆篝火,熊熊火光照在水面上,可以见到汹涌的黄河之水的水位。每个帐篷都有士兵轮番照看,每天十二个时辰,监视着黄河水位。

    连续多日的大暴雨总算是停歇了,虽然东郡不时仍有大雨袭来,但雨势一天比一天小了,而且据朝廷发来急报,称是中上游已经连续出现晴朗天气,用以监督水情的桃花浦水位已经降到了安全水位,并在慢慢下降,这些消息意味着上游不会再有洪峰来临,荥阳和东郡之雨不会造成黄河暴涨,更不会对大堤造成损害。

    阴弘智、谢映登虽已知道朝廷将要对黄河中下游采取“束河冲沙”和“宽河固堤”并存的大工程,但这种自上而下的工程,实非短期之内可以修到白马县,是以在险情已经解除的情况下,依旧组织军队,和从东平郡人工湖工地赶来的民夫,继续对这段险情连连的黄河大堤进行加固。

    古时进行浩大工程是很难的,钱粮还是其次,关键是人工太难组织。所以白马县官员、百姓见到军队和众多民夫继续加固堤坝,自然是喜出望外,纷纷出人出力,争取在洪水退却之际借机对堤坝好生维护一番,使白马大堤免遭洪水之厄。

    “说起来,此间已经没我们的事情了!”谢映登低声一笑:“我们和罗大将军他们带着几十万人,昼夜不分的把黄河大堤守得水泄不通,导致那些米贼的船都起不了黄河、靠不了岸,而朝廷现在又忽然调查粮仓,估计这些米贼恨透了我们。”

    “谁让他们那么贪婪?活该!不过我们真该撤了…”阴弘智呵呵一笑,“那五口‘失火’粮窖即将用尽,再呆下去的话,只好取用其他粮窖之粮,这要是把问题挖出来,就不利于朝廷下一步行动了。”

    谢映登苦笑:“为了帮这些米贼隐瞒真相,我们也够难的。”

    “可不是么?”

    “阴侍郎,这些米贼很强大么?”谢映登是个武将,虽已涉及局中,但他恪守武将本分,没有刻意去关注和打听这些,可如今,见到朝廷连连布局,着实是按捺不住心听好奇心了。

    “很强大。”

    “那到底有多强?”谢映登急得想挠头。

    “你问我,我问谁?”阴弘智给自己打了个理由:“你想想,圣上自崛起以来,便豪气干云的纵横驰骋,当初只据冀、幽二州的时候,四周皆敌,可他面对拥有百万控弦之士始毕可汗,照样放开胆子去打。这些年来,何尝这么小心谨慎过?连圣上都小心谨慎的敌手,会是弱者吗?”

    “这倒也是!”谢映登顿了一下,又说道:“据我们的人追踪,发现时禹多次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西码头。”

    “白马码头官民皆用,而西码头混乱区是他在整顿、精舍也是他修建,这显然是米贼们的一个据点,甚至所有民夫都是他们的人。而白马仓粮食也要从这那条漕河进出,但因为我们的缘故,粮食进不了仓城,可是我们每天又消耗这么多粮食,他应该是害怕粮食内的勾当公诸于众,着急的去与幕后商量对策。”

    “说起来,时禹倒也是个能吏,可惜了……”谢映登摇头叹息。

    “也许他以前是个好官!”阴弘智说道:“可是从他盗粮那一刻起,就已经变了…这种人死不足惜。”

    他刚说到这里,一个灰袍汉子跑了过来,微微气喘道:“阴侍郎、谢将军,时县令又去了西码头,失魂落魄而去,带着一大包东西容光焕发而归。”

    阴弘智长长的吸了口气,沉声道:“本想建议朝廷将之发展为谍中谍,可如今看来,这家伙没救了。”

第900章:扩大战场

    雨后天晴,连续四天高温天气,将大地上的水分猛然一蒸,便是以水为主景的洛阳城也显得十分闷热。然而此时的应天门广场却是喊杀连天,一个个方阵正挥汗如雨的操练,杀气冲宵。

    紫微宫应天门是气势恢弘的建筑群,整座建筑呈“凹”字型,城门楼在中间,垛楼、阙楼各一对,分排在两边,檐如翅翼,似五只凤凰,故又有“五凤楼”之美称。下部台基东西四十丈、南北二十丈,城门进深八丈有余,在台基上建起的城墙又达十二丈之高,城上再建九间重檐正楼。

    这是由皇城进入宫城的正门,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只须有数百守在城门之上,卡死上下通道,就算城外有千军万马,也很难将它攻破,但就是这样一座坚城,在王世充手中之时,却没有发挥出丝毫作用,就被李世民兵不血刃的拿了下来,原因在王世充后期,他的势力几乎成了一个封闭的势力,许多勾心斗角门道都在宫中上演着,王氏一族最终被云定兴等人背叛,做了他人踏脚石。

    李世民诛杀王氏一族后,立即下令火烧紫微宫,理由是‘穷奢极欲’,也是隋军来得及时,将李世民吓跑,否则这座宏伟壮丽、有若天阙的宫城必将成为一片焦土。

    门楼之上,杨侗和杨师道、房玄龄、杜如晦看着士卒训练。

    听着这声声喊杀震天的呐喊,杨侗觉得还是打仗简单省事,跟郑氏这种藏在暗处的米老鼠斗,实在太伤脑筋了。而凌敬素来是负责情报收集的人,以前各路诸侯、各大势力设在大隋内部的情报点通通都是他揪出来的,杨侗干脆便让他偷偷摸摸的去东郡坐镇,毕竟抓老鼠这种事情,凌敬比所有人都擅长,他不出去谁去?

    “朕的重点放在关陇贵族,忽略了这些传承千年的山东士族,总以为他们已经在战乱中土崩瓦解,时至今天,朕才知道自己的肤浅。千年士族要是这么好灭,早在汉末两晋南北朝这几百年乱世中消亡了…对郑氏的能力,我们不可小觑,对‘五姓贱派’的综合实力更不可小觑,只要给他们喘息时间,定有办法让我们找不到破绽。要是我们单纯的守株待兔,一定被‘五姓贱派’这种千年老狐狸抢走先机。”

    杨侗对三位大臣说道:“我们这次的敌人不仅实力强大,面且无声无息的潜藏在各行各业之中,朕以及单纯查粮的法子太稳、太慢,不是很可取。敬之精明强干、操行端亮,或许会在东郡有所斩获,但朕担心不能取得更多战果,达不到一网成擒的目的,所以我们不能单纯把目光放在东郡,更不能单纯寄托在敬之的身上。”

    山东士族根深蒂固,掌控着天下各行各业,有形的、无形的力量凑到一起,便会成为涛天洪流;似柔则刚的水之道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平时之间,如涓涓小溪流淌在天下各处,遇磐石则绕开,以千变万化的方式散于四方,也正是因为他们信奉以柔克刚、不与争锋的生存哲学,很容易让人认为他们无害。可要是时机成熟,或是朝廷做出什么不利他们的事情,便以决堤之势撼动整个天下。

    与这些源远流长的山东士族相对,崛起时日尚短的关陇贵族,似乎还处于暴力积累资源的暴发户阶段,当然了,在他们眼中,秦、汉、晋、周、齐、隋等朝皇族也是暴发户……骨子里就瞧不起这些暴发户,顶多是当成是获利工具。

    房玄龄也算是山东士族中的一员,不过和那几大高门相比,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只不过是这块美玉早早被人发现,是以卢氏抢先一步,让培养出来的‘卢氏五姓女’给霸占了,同样道理,魏征也是依靠自己的才华,成了名门高第眼中的‘潜力股’,也使他的人生早早被崔氏女包揽了。

    房玄龄道:“那圣上的意思是……”

    “白马仓是意外发现的问题,我们仓促应战,准备不足;但他们也有白马仓这个老大难,面对朝廷封仓查粮之举,更是处处被动…他们拼命补亏空的举动,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朕觉得我们要快、要准、要狠!可是做到快、准、狠的好法子,朕这里毫无头绪。”杨侗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们大家群策群力,朕就不信玩不过这些米老鼠。”

    杨侗不是出谋划策那块料,最大的特点就是擅于发掘人才、擅于培养人才、擅于运用人才,就算他自己屁都不懂,但每每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手下这帮人就有能力帮他搞得尽善尽完,也正因如此,他一向活的有滋有味。

    大家在他手下做事,也十分潇洒自在,说话、用辞都十分自由,不用斟酌再三,不用顾虑东、顾虑西。

    “微臣先分析几句。”杨师道说道:“如今全国官仓封闭调查,粮食进进不了、出出不去…他们要想购粮填补白马仓,要么从供销社大举进购,要么从民间以高价收购…而供销社有官方背景,他们不会傻乎乎去大举采购,所以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从生活在产粮重地的百姓收购……而我大隋王朝的产粮重主要集中在太湖平原、鄱阳湖平原、洞庭湖平原、江汉平原、黄淮平原、成都平原、关中平原、江淮平原、冀州平原、辽东平原…除了成都平原还在伪唐之手,余者皆归大隋所有,而这其中,太湖平原、鄱阳湖平原、洞庭湖平原、江汉平原、黄淮平原、江淮平原去年才为我大隋收复,百姓今年勉强自给,根本无粮可售,如此排除下来,也就关中、冀州、辽东,而关中平原有运输不便、时间不及、容易暴露等缺点,所以首选之地自非冀州、辽东不可。这两大产粮重地,自从被我们收复之后,无旱涝之灾,家家户户有余粮,能够满足他们之所需,此为天时;地利是冀州、幽州、辽东水陆交通便利,粮食若是走海路的话,能够避开朝廷耳目,减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人和是山东士族传统的势力范围在冀州、幽州。”

    “杨尚书所言极是…”房玄龄笑了笑:“关键是白马仓皆为稻米,可供他们还原旧貌的选择之地,太少太少。只要对产稻米之地加强监视,问题就出现了。”

    “这么一来,范围就进一步缩小了,朕想派几个人去辽东、幽州、冀州、辽东暗中关注……”杨侗停顿了一下,又说道:“白马仓是阴弘智意外发现的,他在发现问题后,不仅冷静,而且还迅速将后续之事安排得井然有序,这份发现问题、临阵断决的本事,非常人可敌。如今他和谢将军正在回京途中,可以让他带支军队秘密北上,专门负责调查情况最复杂的冀州。至于另外两处,你们觉得谁比较合适?”

    “圣上可以派出两名大臣当正使,分别前往冀州、辽东调查,薛万备将军、李芝将军从旁协助。毕竟二将也是局中之人,他们的处事能力和经验或是不足,可是他们比谁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能够帮助正使了解更多情况。”说到这里,房玄龄又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可让刘御部与李芝将军负责幽州;刑部侍郎刘德威和薛万备将军去辽东。”

    “刘御部自然是不成问题!”杨侗突然长叹了一声:“刘德威则不行。此人虽然有才华,但思想不对,若能改变他的看法,到是可以大用。不然此人纵有张良、韩信之才,朕也不敢重用他。”

    刘德威是徐州彭城人,曾经当过毗陵郡通守,大业年间,与裴仁基讨贼淮左,手斩贼帅李青珪,传首于行在所,亦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刘德威这号人物杨侗也就已发现,并且让他担任魏征的副手,他当刑部侍郎这期间,有人说他铁面无私、也有人说他不近人情,但不论如何,都是他刚正不阿、秉公执法,让刑部上下无不敬佩。

    近年来,三朝老臣的门下省纳言皇甫无逸、中书省中书令李景,身体不太好、精力大不如前,有些承受不住高强度的政务,两人也就此事多次请辞,虽然杨侗没有允许,却也为后续之事做考虑,打算让性格严谨的魏征去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的门下省担任黄门侍郎,适应之后,再接下皇甫无逸的门下纳言之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打算让刘德威选上。

    但杨侗很快他发现刘德威有着一种可怕的思想。因不用世家门阀之人,杨侗对于人才需求就如曹操一样,不拘一格的录用。但久而久之,一些有才无德的人开始本性暴露,行不法之事,这也是每年贪污案高居榜首的根本原因。

    刘德威便以点概面,认为朝中这类人从小缺乏教养,凡事随意而行,理当重用出生高贵、有教养的人为官,方能造福一方百姓。

    如此想法令杨侗产生了危机感,大隋很多官员固然有德无才,但是在律法的约束下,大多数人都规规矩矩的,胆敢触犯律法的不法分子也已受到严惩,刘德威这种一概而论的念头打击面实在太广、太危险了。

    只因大隋能有今日之兴盛,与法治不无关系,大隋以律法规范万民,哪怕不识字的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律法不可违。

    儒家提倡的德治看似跟法家提倡的法治背道而驰,但两者实际是相辅相成的存在,德治是要每个人都当道德圣人,所有人都成了道德圣人,自然就没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了。

    但可能吗?

    根本不可能,只要是人就有私心杂念,单纯在道德上要求人们如何如何,完全是行不通的,便是孔颖达这个孔圣后人都知道此理,因为儒家各派之间,本身就存在勾心斗角,儒家自己都勾心斗角起来了,说德治治国完全就是扯淡了。

    但法治则不同,法制最大的特点就是规范人们的底线,实际上,在秦朝之前就已经有法治存在了,此之以后皆是执行“儒皮法骨”的政策,只是很多时候因为利益、人情上妥协,使法治无法彻底执行,而且执行力上也远不如秦律那般到位,且加上官制不完善,这才导致每朝未世,横行天下的贪官污吏弄得民不聊生,

    杨侗这些年维持着对外稳定,对内却是推行法治,不断完善官制和律法,在没有外部势力干涉,内部支持的前提下,才有今日气象。

    要是刘德威以点概面、一概而论的想法来用人,以德选官的察举制、九品中正制将会卷土重来,任免权将再次受到世家门阀、新兴贵族的掌控。

    刘德威若是成为一部主官,他这番念头必将影响到整个刑部,而后又影响到尚书省。

    杨侗因此果断不用,如果不能做到就事论事,就让他继续当侍郎好了,

    “让大理寺少卿刘燕客和薛万备辽东。”

    “喏。”

第901章:萧后传道,破僵局

    宫城陶光园,比邻四位太后所在的宏微殿,陶光园中小楼亭阁,轩窗掩映,幽房曲室,互相连属,极为优雅秀丽。

    东边有一道起伏不定的坡岭,岭下有九洲池流出来的绿水环绕,岭上花木繁茂,且植有苍松数株、翠竹千支,和一些果树,再往里去,还有小庙一座。

    除了笃信佛门的两位太皇太后不时前去诵佛礼经,这座小岭也就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所谓的隔代亲,在杨侗家里也得到很好的体现,孩子们觉得祖母、太祖母什么都随他们,不像母亲那么严肃,自然而然的与四位太后亲近,只要天气好,几个大孩子就会跑来这里玩耍,杨崇、杨峻、杨岱、杨岳、杨巍时常在娘亲怀里一窜一窜的,想跟哥哥姐姐去坡上玩耍,只是他们太小,连路都不会走,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们逍遥自在。

    青葱鲜翠、花红柳绿的的坡岭上有一座轩厅,轩厅旁边有一道湍急的溪流,潺潺流水推动一辆水车匀速旋转,一个个竹筒循环往复的把清凉的溪水浇在一个凌空高架的木槽之上,流出去的汩汩溪水,正好浇在轩厅伞形的屋顶之上。

    水流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再从雨檐如幕布般垂落,形成一道晶莹水帘。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厅内凉爽异常,厅外炎热。

    轩内置有清茶两杯,杨侗和祖母大萧后对面而坐,低声说话。

    山岭下偶尔会传出童子稚嫩的欢声笑语,却是杨袭芳带着弟弟妹妹在玩耍,这其中,也包括杨侑的子女。杨侗对儿子很有一点放任之意,虽然学业上要求严,但平时并不把他们当成宦门之后、贵介公子来教养。

    小小年纪杨峥、杨嵘本就淘气,又随母亲和姨娘学了身武功,身手十分灵活,他们时不时就会攀上树去,像桀骜不驯的猴儿也似。

    杨袭芳也被弟弟们带坏了,宫娥稍不留神,她就把裙儿一掖,手脚并用的爬上树去。等宫娥茫然四顾,到处唤着“公主”的时候,她已经坐到树上,把随手从身边摘下的桃子,或是李子,用裙角一擦,就咔嚓嚓地啃了起来。

    大萧后喝了一口茶汤,说道:“侗儿,我听小舞说,你近来忙得连凤仪殿就不回,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石桌旁有小炉一具,炉上置着茶缶,杨侗又为祖母筛了盏茶,说道:“皇祖母,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天大的大麻烦,只好向您求助了。”

    “我现在又不关注国事,我能助你什么?”

    萧后这话一点不假,她和小萧后已经彻底‘归隐’了,平时帮杨侗带带孩子、看看书,时不时结合自己的人生感悟,写下一篇篇优雅的小文,要么就是写信给身在眉山的杨广。而杨广那个文采风流的老皇帝,更是浪漫得不得了,时不时写篇游记、写首情诗寄回来。这‘老’三口现在的日子平淡而温馨。弄得杨侗的大小老婆羡慕得不行。

    “肯定能助啊!”杨侗笑着说道:“您当过皇帝的女儿,当过皇帝的儿媳,当过皇帝的皇后,现在又是皇帝的祖母,每次身份转换,都与天下大势息息相关,丰富多彩的人生、丰富多彩的阅历,是我们这些晚辈万万比不上的。”

    萧后闻言失笑:“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侗放下茶缶:“近来国内发生了一件大案,东郡的不法官员通过地道,盗取白马仓两百多万石粮食。据朝廷追踪调查,所用时时不足半年。”

    萧后失声道:“多少?”

    杨侗斩钉截铁的说道:“两百多万石,甚至更多,而且朝廷毫无所觉。”

    萧后不信:“这么多粮食摆在一起的话,完全就是一座大山,而且时间这么知,朝廷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这起大案,是荥阳郑氏在背后作怪,东郡许多官员都参与了。”

    “那就难怪了。”萧后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

    “呃?”杨侗为之一愣,随即问道:“皇祖母,您这是??”

    “士族利用自己的影响力,通过教育培养人才,这些人当官以后,又反哺自己所属的士族,此外又通过联姻、师生等关系笼络出类拔萃的寒士为己所用,而士族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将他们送上高位,通过这些人获得更多的权利;一旦这些人犯事,士族想方设法的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去解救,如果所犯之事太大、或是救不了,就会迅速抛弃,与其彻底割离,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做的,世世代代都藏在背后,指挥着自己棋子去战斗…所以郑氏通过他们培养出来的不法官员去盗取粮食,也很正常,我不觉得奇怪。”

    杨侗发现事情不简单,问道:“这么说来,以前也发生盗粮事件?”

    萧后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当然了,只要有人就有纷争,只要有官,就有贪官;所谓的没有贪官,要么是贪官藏得太深,要么是同伙去查同伙。你要是相信官场没贪官,那就大错特错了。”

    “皇祖母高见!”杨侗心悦诚服的点头:“我想借这机会,干掉郑氏,皇祖母有没有办法?”

    “不可能!”萧后望着默默满是期待的孙儿,叹息道:“孩子,我记得以前和说你说过,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顺利了,把你的敌人想得太简单……总以为你的敌人是任你捏的软柿子;总以为大军过处,寸草不生。可你想过没有,草被割了,但只要草根还在,待到来年,草根会长出更加浓密的新草……野草是一年一轮回,而千年士族则是十年、百年一轮回,他们的子弟、门生、故旧早已广布天下,深入到各行业,而这些就是千年士族的根。你锄掉的太原王氏,只是表面上的王氏而已,他们的根,早已融入到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之中了。”

    杨侗沉默半晌,又道:“总不能不做吧?”

    “做肯定要做,但你不能急,更不要奢望着把千百年后的事情也做了。不然,你就会犯你皇祖父同样的错。”萧后说道:“一个王朝,就像一个家族,有起有落、有盛有衰,不管是成功与失败,都不可能寄托在一个人、一代人的身上。百年之后的事情,就应该由百年之后的人来操心。你皇祖父以前就是想着为子孙安排好一切,结果你也知道了。如果他静下心来,顺着高祖文皇帝创下的基业,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只做他应该做的事情,恐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是最深刻的教训,你不能再去走。”

    萧后为了教孙,毫不客气的拿丈夫当反面教材。

    “皇祖母说得是……我知错了。”杨侗认错态度良好,一副乖孙子的样子,仿佛真的听进去了一般,转而又问道:“皇祖母,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我先问你,你认为这是郑氏所为,还是很多与郑氏在关联的士族也参与了?”

    “应该是山东士族合力而为。”杨侗将所有事情梳理了一遍,然后又将济阴购粮一事说了出来。

    萧后听完来龙去脉,断定道:“你的怀疑是对的,单靠一家之力,不可能这么快。”

    杨侗说道:“整个山东士族都参与的话,就不好对付了。”

    “这你就错了,人多反而好对付。”萧后解释道:“千年士族是他们的优势,为了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们家法之严苛,比国法尤甚几分,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给家族抹黑,哪怕家主也不行…如此世世代代,便形成了风气良好的名门,成了文人景仰的圣地…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他们对名声尚且如此在意,对家族生死传承的在意会更甚千万倍。所以他们在合作之时,往往先以自己的家族为重,便是没有算计盟友,也会有所保留,一旦到了生死关头,他们是不会在意盟友死活的。”

    “再者说,山东士族毕竟跟直接造反的李渊等等反贼不同,他们名义上还是大隋子民。而你是代表天下正统的皇帝,以你对天下掌控程度而言,只要证据足够,就能无忧无患的把他们清除干净,这是你最大的优势,也是他们最大的劣势。要是你逮住郑氏,并以他的传承问题要挟,他一定会不客气的把崔、王、卢出卖,反之亦然。”

    “简单来说,就是人多嘴杂、盟友不可靠。”杨侗被说通了,也明白了“人多反而好对付”的原因所在。

    “正是如此,所以你千万不要被他们所谓的同进同退、同气连枝给骗了。”萧后说道:“若是一家的话,反而不好对付。因为凡是涉及家族问题上,哪怕再没骨气的士族子弟,也会表现得很勇敢,勇敢到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家族的前途。但如果不是同族,那他们就无所谓了。这说到底,每个士族子弟都是‘千年士族’这个名头的棋子而已,从他们出生那一刻起,生死都被‘千年士族’控制住了,男男女女是如此。”

    说到最后,萧后颇有不胜嘘唏之感,她是梁国公主、大隋皇后,可在这之前,先是兰陵萧氏的女儿,十分清楚大姓与大姓之间的龌龊。

    杨侗至此已经明白了,山东士族也跟五岳剑派一个鸟样,表面上是个整体,实事上,巴不得对方倒霉,对方倒霉时候,说不定还踩一脚,以垫高自己的地位。

    “五姓七宗”,这个概念最初在北朝时期形成。昔日北魏孝文帝排天一名门高第,钦定的四姓为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陇西李氏担心不在尊位,其阀主乘坐大骆驼星夜赶赴洛阳,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当他到达洛阳的时候,‘四姓高门’名额已定,最后与赵郡李氏、博陵崔氏一起,成了第二阶梯,气得老头子差点一命呜呼。

    世家大族内部通婚传统也从那时开始,诸如: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以及范阳卢氏世代为婚姻;赵郡李氏则与博陵崔氏世代为婚姻;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以及陇西李氏世代婚姻。

    至周、隋时,王氏实力大减被剔除顶级,降到一流门阀,李氏不但进了四姓高门,而且排名第三,排第一的卢氏落到第二,排第二的崔氏升为第一位。

    再接下来,四姓高门衍化成七宗五姓,排位竞争更为激烈。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为了排名和地位,同样是斗得不可开交,同姓尚且如此,与其他几姓的关系可想而知。

    虽说山东士族对外一向同进同退,于较量竞争之外,也有照拂的义务和情分,但是杨侗当年平定冀州、幽州之后,直接让流民瓜分了卢氏、二崔、赵郡李氏的田地,并且将他们的祖宅都推平了,还不许他们入境安居,结果也就只有卢氏、二崔、赵郡李氏急得跳脚,其他大姓,则是为杨侗的‘怎么证明你祖宗是你祖宗’之举,而暗中喝彩,他们或许不会感激杨侗,但当时却不会对他心生敌意,更没有向身在江都的杨广进言。

    之后,杨侗以通敌之名灭了太原王氏、太原温氏、河东裴氏,其他几姓也就说说而已,过了就过了。

    想通这一点,杨侗的心踏实了下来,照萧后这么一说,他巴不得所有大姓都参与到这起大案中来,哪还担忧啊?

    想了一想,又说道:“皇祖母,世家门阀对官场的渗透绝非只有郑氏,被他们控制的官员,也绝非只有这些暴露出来的县令。如今郑氏已经发力,崔、卢、王、李等族显然也不会安分,之所以没有暴露出来,不是他们没有对官场渗透,而是朝廷查不到罢了,皇祖母可有办法教我?”

    “好办法没有……不过蠢办法却有一个!”萧后见他当自己当成了军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侗其实也不抱太大希望,只是随口一问,起初听说‘好办法没有’这句,脸上还是显出了一丝遗憾之色,但听到最后却露出了一丝的期盼:“蠢办法也是办法,总比没有办法的好!”

    “傻孩子,你那户籍是干嘛用的?”萧后抿了口茶汤,笑着说道:“自汉末到我大隋立国,中原大地乱了几百年,导致户口脱漏现象十分严重,高祖文皇帝查了多次,也无法根除,到了大业五年的时候,仍旧有许多百姓处于年龄不实或‘年及成丁、犹诈为小,未至于老,已免租赋’,这种国情严重影响朝廷的财政收入,也不利地方发展,更是因为这类人不在册,给地方治理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而裴蕴做过几任刺史,对其中内情比较清楚。于是他提出一整套核实户口的措施,每户均由官司检阅,与本人核实,这样不但性别、年龄得以落实,人数也可靠。为了贯彻这些措施,他还规定若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乡正里长皆远流配。又规定了奖励告发的办法,凡有户口漏报者,告发者只要纠得一丁者,,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是岁,共检出二十四万三千丁,新附一百六十四万一千五百口,大业五年正是我大隋处于国力最鼎盛、吏治最清明之时,新重拟出的户籍真实可靠,后来成为你皇祖父用人的依据之一,而你现在执行的户籍制度更严,连人家祖宗三代都要写上。你要想查某个贫民百姓出身的官员,新旧户籍一对,就对出真伪,如果某个官员以前是奴隶,那就更简单了,直接盯着他以前主家是谁就好了,如果他隐瞒事实,虚报自己是老百姓,同样可以用旧户籍对照,或许不会太准确,但我认为这比盲目去查、盲目猜忌要好。”

    “皇祖母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真是太笨了!”杨侗也意识到了户籍的威力,为他的困惑打开了一个大大的突破口。

    当下辞别萧后,前去徽猷殿,并让人找来杨沁芳,对她说道:“我要知道冀州、中原官员的详细情报,他们的祖宗三代都要给我弄出来,再根据大业五年的户籍一一对照,如果是奴隶出身的,就看他们以前的主家在到底是哪家哪户,再根据他们的主家给我深入调查。”

    黑冰台的存在,有些类似明朝锦衣卫,不过却又有所不同,首先它是一个对外的机构,其次黑冰台对内的时候,只有察举之责,却没有决断、审判权,这样的部门本身就相当可怕,一旦给了它足矣断人生死的权利,对朝廷来说绝非益事。

    有句话怎么说的?

    水至清则无鱼,君至查则无臣。

    人都是有私心的动物,除非这个世界通通交给机器人来管理,否则很多事情,总会有些偏倚。

    作为皇帝,杨侗需要把握大方向,但在一些小节,该糊涂的时候也要糊涂。

    锦衣卫的存在,确实能最大限度的确保皇权威严,但同样会使君臣离心,杨侗需要黑冰台收集情报,让官员的基本资料真真实实的暴露在自己的眼前,但知道详实的信息是一回事,搞不搞诛连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让黑冰台去清底,不是说要对付谁,而是想让朝廷知道官员的真实资料,若是有人犯了事,则可根据这些资料,迅速查出问题之所在。

    黑冰台默默行事即可,绝不能搬到台面上,要是让人们知道黑冰台在查自己的底子,官场上必然会人人自危,毕竟很多时候,一方官员要维护一方太平,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在所难免,若事事追究,只会让大家束手束脚、僵化执政,不利国事。

    用之威慑,刑御二部和大理寺便已足够,黑冰台还是继续在暗中游走的好。

    “喏!”杨沁芳匆匆忙忙的来,匆匆忙忙的去。

    便在这时,水天姬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跟个小宫女也似。

    杨侗了了一桩心事,心情大爽,等她放手托盘,故意沉声道:“大胆水天姬,竟敢闯入禁宫。把她拖下去先重打二十大板,打个屁股开花,看她还敢不也再犯。”

    水天姬“嗤”地一笑,她根本就不怕杨侗,徽猷殿是紫微宫三大殿之一,可它的职能就跟富贵人家的书房一个样,虽然杨侗偶尔会在这里接见心腹重臣,但公务几乎不到这里来,所以他的后妃也时不时前来这里找书看。

    水天姬前来送茶,自然不犯规,她向丈夫扮一个鬼脸,调皮地说道:“来呀来呀,我倒要看看,这宫中谁敢打我,哼哼,躲在自家书房对自家媳妇摆官威,圣武帝陛下真是好大本事。”

    “没人用刑,那本皇就亲自施刑好了。”杨侗张开双臂就向她扑去,夫妻嘻闹一阵,水天姬便被杨侗捉了起来,抱到他的膝上。

    杨侗当然舍不得打她板子,但是咸猪手很自然就探进了她的衣衫。

    水天姬一身常服,柔软宽松衣服里面那光滑弹软、紧致有力的翘臀被杨侗大手盖住一半,细腻皮肤摸起来像丝缎一般,令他爱不释手。

    “好啦好啦,不要闹啦,这是御书房呢。”水天姬被他一摸,身子便有了异样感觉,柔韧圆润小腰一挺,就要从杨侗怀里脱身出来,水天姬一用力,杨侗便感觉掌中臀肌所散发出的活力,手上也加几分力道相抗,水天姬娇吟一声,挺起腰肢一下子便软了。

    她那绷起的身子一软,极富弹性的美臀便恢复绵软柔腻的感觉,细腻臀肉轻轻抚来,真让杨侗有一种细柔如水的感觉,杨侗轻轻咬了一下小蛮元宝似的耳朵,柔声道:“如今咱们只有虎头虎脑的嵘儿,何时给我生个女儿,子女才成‘好’嘛。”

    水天姬红了脸:“这又不是由人家说了算。”

    杨侗点头道:“嗯…想来还是我不够卖力,那今晚咱们…嗯哼嗯哼?…”

    “凡事要适可而止,贪图床第之乐会伤髓肾精的……”

    水天姬红嘟嘟小嘴一开一合地说着,就被杨侗俯首吻住了,水天姬眉头微微一皱,接着便似涟漪一般漾开,粉腮也似两朵桃花绽放开来。

    “嗯……唔……”一声莺语从她红唇跃出,不着痕迹地飞向四周,费了好劲才挣脱丈夫蛮横怀抱,嘟起粉莹莹的小嘴儿:“亲也不许,否则就不理你了。”

    “好吧,你说了算。”

    杨侗故意愁眉苦脸地说道:“那我今晚睡书籍好了。”

    “你敢。”

    水天姬立马翻脸。

    今晚该到她了,她也想要一个女儿。

第902章:童话都是骗人的

    这天清晨,大地一片余晖,天边彩云如血,远山也似乎蒙了一层残红,五彩缤纷的矗立在那儿。

    滹沱水上,一叶轻舟向东疾行,两岸山峦起伏,叠嶂峰峦争奇竞秀,美不胜收。

    一名青衫儒生站在船头,道髻之发,束以青带,发带江风吹起又落,显得飘逸出尘。

    船老大赤着双足走了过来,向这样貌清秀的文士施礼道:“郎君,这滹沱水若是北行数里便是鄚县的白洋淀,湖面一碧万顷,波涛荡漾,甚为壮观。每到夕阳西下,湖面莹莹生辉,异常美丽,郎君可要一观?”

    “不用了。”青衫文士微微一笑:“我在涿郡城有桩生意要处理,半点也耽搁不得,咱们还是尽快进去永济渠,往北前行吧。”

    “喏。”船老大见他气度不凡,随从也都谨言慎行、严守规矩,便知雇主不是常人,是以不敢造次的退下。

    青衫文士复又目注前方,脸上笑容一片恬淡。

    这位相貌俊朗的青衫文士就是当朝大理少卿刘燕客,刘燕客接到朝廷命令后立即离开洛阳,出发前去辽东。

    为使行踪不至泄露,专门乘坐马车跑到赵郡,然后从大陆县乘船,沿滹沱水东进。刘燕客虽然不知朝廷为何忽然要调查民间粮价,但他对这趟差使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起于微末,后来考中科举,成了民部员外郎,后因朝廷重视刑、御、大理寺三法,并且仗大执法队伍,只是因为精通律法的人才较少,处于供不应求之状,由官员自我举荐。刘燕客专精律法之道,见有机会自我选择,于是顺势自荐,是以从民部转仕大理寺,连破几起案件之后,受到大理寺卿郑仁基重视,得以一步步进入朝廷中枢,成了大理寺少卿。

    他对底下诸般事务十分了解,嗅觉异常敏锐,不认为朝廷这次轰轰烈烈的查粮行动,只是单纯的仓储之粮有了霉变。

    他审理过多起案件,也看了文武二朝的诸多卷宗,知道仓鼠一直就有,尤其在是武帝时期,盗粮、倒卖事件比比皆是。当初武帝为了打高句丽,征发民夫及船运洛口、回洛、黎阳等大仓之米到涿郡,而到了当年七月份的时候,黄河下游发了大水,漂没三十余郡。朝廷打开各地官仓、义仓,准备赈济灾民时,各仓空空如也,连只老鼠都见不着;而当时几大官仓之粮又尽在涿郡、北平等地,朝廷一时半会拿不出粮食赈灾,终使王薄、刘霸道、孙安祖、高士达、张金称、窦建德、翟让等人先后起兵造反。若当时官仓有粮、赈济及时,情况恐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燕客熟知仓鼠惯用伎俩,当年朝廷轰轰烈烈反贫之时,他就查过一起案件,当时的楼烦郡守在粮食上做手脚,从而被朝廷砍了脑袋。那一次官吏贪墨粮款不仅是比市值高抬粮价、羸落官钱,更为恶劣的是他们还把收进籴场的谷米加入糠麸,并用温水拌和,充作上等米,简直是丧尽天良,活该他们被抄了全家。

    这等关于数量众多、规模宏大的粮食的大案,大多不是一两人能完成的,一般是当地不法官吏和牙侩、粮商联合,才能把粮食运走,做到万无一失。那一次他是明察暗访,终究抓到真凭实据,才将楼烦太守为首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有了上一次办案经验,他相信辽东若是真的有问题,一定也能查出一个真凭实据。

    “听说圣上有意将大理寺、刑部、御部从三省分离出来,与之前的御史台一样,提升为不受三省管辖、地位超然的三法部门,大理寺也将因此能够和御、刑并驾齐驱,官员配备、品级也应一样;比照现行之制,那么大理寺卿等同尚书、少卿等同侍郎,自己这个等同侍郎的少卿自然是稳的;而且听说魏刑部将要入主门下省,郑寺卿或许会转仕刑部。以圣上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风格,自己若是办成一起大案,极有可能成为一部之首;眼下,或许是对自己的考验。”

    刘燕客思绪至此,心头一片火热。

    “若能力压各地巡察使,终成一部之首,嫂娘定为我刘燕客高兴。”

    想到这里,刘燕客双眼都湿润了起来。

    刘燕客是彭城人士,出身贫寒人家,幼时兄长便已过世了,那时家里穷困潦倒,依父亲之意,本是打算让他放下学业,回家务农的,但是嫂嫂却支持他读书,含辛忍苦的培养他,这才有了他刘燕客的今天。

    从小到大,他是在嫂嫂的照料下、帮助下一步一步成才的,嫂娘待他恩重如山,可等他稍有出息,天下一片大乱,嫂娘在战乱之中被一伙乱匪凌辱至死,嫂娘之恩是报答不了了,这辈子只能遵照嫂娘遗志,做个好人、做个好官,将天下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给百姓们朗朗乾坤。用他的成绩、政绩、美名,让助他成才的嫂娘在九泉之下引以为豪。

    便在刘燕客逸兴湍飞之际,白洋淀注入滹沱水的支流飘下一条船,此处河道虽然不算窄,可是近来各地多雨、诸多河道纷纷暴涨,这条支流也不例外,在汹涌水势的冲击之下,使这条从支流飘下的小船速度极快,狠狠地撞到了刘燕客乘坐的客船身上,发出了‘砰’的巨响。

    刘燕客所乘客船在水中猛然一荡,船头上的刘燕客立足不稳,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像只大蛤蟆一般摔到了肇事船只船篷之上,‘唏哩哗啦’一声响,肇事船只的竹编船篷纷纷折断,刘燕客消失不见。

    在随从们目瞪口呆之下,摔了个七荤八素刘燕客从一片狼藉中爬了起来,暴跳如雷的咆哮道:“谁干的好事?”

    也幸好船篷之下还蒙一层厚厚的防水油纸,他的重量和冲击力受到柔韧竹篾、油纸一托,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害,只是整个脑袋都摔得晕晕乎乎的,一颗心更是‘噗通噗通’狂跳不停。

    也难怪他这么恼火。

    船老大为了避免被支流出来的船只撞上,专门他行驶在滹沱水南边,可万万没想到,还是被撞到了。

    滹沱水这会儿正是暴涨之期,若不是摔到肇事之船,那就是涛涛水面上了,要是救援不及的话,他刘燕客就会成为水中王八的美食,想到那后果,他整个人不自禁的抖了起来。

    “哎呀,真是太对不住了!郎君没事吧?”

    “你说呢?”刘燕客怒而回首,发现自己摔到了肇事船只的船尾,而船上正一个淡绿色衫子的美少妇,正哆哆嗦嗦的努力站了起来,只见她长衫逶逦,领口微露一线葱绿色的诃子,轻掩一抹雪腻。乌黑秀发轻挽,斜插一根湘妃竹钗,气质婉约,美好如兰。

    若说容貌,这少妇也不算绝色,可她打扮得体,气质优雅,淡淡书香气质远比鼻腻鹅脂、妖娆妩媚的美人儿更能打动刘燕客这种读书人的心。

    “罢了罢了!”刘燕客见她脸色一片惨白,一双美眸含羞带怯,身子更是簌簌发抖,如若一只待宰羔羊,这种柔柔怯怯的样儿最是很容易让人怜惜,刘燕客也不例外,他心头一软,滔天怒火慢慢化为乌有。有些自认倒霉的站直身子,抖抖衣衫,从那小少妇身边走过,在随从的帮助下,重新回船。

    船老大为人纯朴,见到自己的船只无恙,也没有借机讹诈,在刘燕客的命令下,重新出发。

    刘燕客望着那只慢慢启动的轻舟,不禁微微一笑,这起意外虽是差点让他成了水鬼,可毕竟还是丝毫无损,这番心惊肉跳的邂逅,未尝不是枯躁旅行中的意外之喜,他日回顾今日之事,或是人生之中一段最深刻、最美好的回忆。

    ……

    刘燕客是大理少卿,却受命去辽东调查民间粮价、粮商购粮情况,这与他的本职不太符合,因为这本该是御部的使命。

    大隋王朝在地方上执行的是郡、县二制,从形式上恢复到了秦朝与西汉架构,但是大隋王朝疆域实在太大了,哪怕经过文帝撤并,仍然有郡一百九十个,杨广登基之后,大隋又进军伊吾,后置伊吾郡。紧接着隋朝大破吐谷浑,于其地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吞并吐谷浑的第二年,海南岛上俚族归附隋朝,又设朱崖、儋耳、临振三郡。

    而到杨侗这里,于东北先后设置白檀、兴安、飞马、旅顺、襄平、玄菟六郡,去年又在西南置江源郡,至于原先被突厥占去的漠南大虽然没有增加新郡,可那些向北延伸的北方之郡十分广阔,如果把益州李渊、交州冯盎的地盘也算上,现在的大隋到底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楚。

    早在文帝时期,朝廷无法同时高效管辖近两百个郡,所以又设两类介于中枢、郡之间的临行机构,一是行台尚书省,相当于尚书省在地方的外派机构,总揽某个区域的军政事务,凡管辖内的郡(州)县皆受其节制,事权极重。二是根据战争时期设立的总管府/都督府,掌数州军政事务,杨广还是晋王的时候,统帅九十路总管,领五十一万大军伐陈,杨广登基之后,有鉴总管府/都督府职权太大,不利天下稳定,便将之废除,取而代之的则是监督各郡施政的监察州,当时设有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豫州、扬州、荆州、梁州及雍州等监察州,不时委派御史巡察各州,其职责是“激浊扬清”,若遇贪黩的郡守则有权免职,有功则上报其事迹,加以旌勉。

    刘燕客现在干的事情就是监察州官员干的事情,武帝时期外派的是御史,但现在派了他这个大理少卿,不过他也不意外,反正大隋官制上的新鲜事儿多了去。

    比如郡县制,最初效仿九品官人法,将郡县划分上上至下下九等,按照级别不同职官人数品级等都有区别,但武帝登基以后,改为上中下三等;而杨侗入主冀州之时,通通归一,可现在又恢复成三等。又如御部,原先是御史台,后来杨侗将之权限扩大,推广到各郡各县,划入尚书省的监管范围,如今又要把它分离出来,弄成地位超然‘御史台’,不单御部要恢复成御史台,连刑部也要割离出来。

    还有商部、武部、学部也是在圣武王朝搞出来的全新机构,甚至连一个女人都当起了郡公,也幸好这个女人成了皇妃,不然一口一个郡公,着实尴尬,当然了,刘燕客直属上司郑仁基之女,还是个县公,爵位上比她老子还高。

    发生大隋官制的稀奇事多了去,不管有何变化,大家都不觉得稀奇,很多时候,大家都希望朝廷官制发生大变化,这般一来,说不定自己还会平步上升。

    刘燕客当然也有升高的野望,不过他与心存侥幸的人不同,他希望自己以能力博得高位,有了功绩、政绩在,才能地位稳固,否则的话,哪怕圣上弄出三省百部,那些因官制变化而上位的‘尚书’也只是暂时的,等过了过渡阶段,照样被有才能的人取代。

    一步一个脚印才是稳健的为官之道,这也是刘燕客奉行的准则。

    他虽是大理寺的人,但是对调查地方也是熟门熟路,自然不会与地方官吏打交道,他要安安静静、了无痕迹的前去辽东,先到民间暗中打探一番,以免辽东数郡官府上下含隐、互相遮掩,因此他不仅以游学士子身份出行,还专门包了一个圈。

    滹沱水水势湍急,黄昏时分,终是到了潞水、巨马水、永济渠交汇的天津港。

    刘燕客付了租船费用给船老大,一行人踏着夕阳找了间客栈,住进一幢安静小院。

    他风雨兼程、日夜兼程,身体已经十分疲乏,沐浴更衣之后,便坐下思索着接下来的行程,正当此时,忽然听到淙淙琴声,如泉水一般静静流淌而来。

    琴声时而缓如清泉、时而激越如飞瀑、时而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如呢喃细语……听得刘燕客如沐春风,如痴如醉。

    刘燕客也是喜琴之人,此时听到如此高明琴技,不免有些见猎心喜。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又是远在异乡的游子,见上一见又有何妨?

    刘燕客有些书生意气,主意一定便步出小院,循那琴缕不绝的琴声而去。

    琴声乃是发自客栈之的的竹林,刘燕客沿着曲径前行,悠扬琴声越来越清,一道纤长身影赫然在目。

    那人垂眸抚琴,墨玉也似的青丝沾了一些水迹,随意的披垂肩后,两抹桃红显现腮边,显是美人新浴。优美颈项和锁骨隐约现出。

    细细一观,刘燕客不禁呆了。这淡雅出尘,宛若林间梅花的女子,赫然是滹沱水上那名美少妇。

    “这……”

    刘燕客心中虽然大生‘人生何处不相逢’之感,但对方毕竟是一个女人,若是冒昧上前未免有些失礼,可已近人前,若是此时退却,难免又有一些偷窥之嫌。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便在此时,琴声忽止。

    那书香袭体的美少妇婉然抬头,见得是刘燕客,一双美眸也是溢满了惊讶之色,她盈盈起身,忍笑行礼:“却是船上郎君,奴家有礼了。”

    “小娘子多礼了。”刘燕客还了一礼,不用再作选择,心中松了口气。

    ………………

    此情此景,却尽皆落入高处亭台的一名青年文士眼中,此人容颜俊美,站在那里,有如玉树临风一般,他叫卢仁朂,乃是范阳卢氏子弟。

    这一场博弈,卢氏也是身在局中,眼见朝廷朝着各地官仓动手,卢氏也开始准备了起来,密切的关注刑、御、大理寺的官员,当这些三法官员一出洛阳,就处于各大士族的密切监视之中。

    刘燕客瞒得了地方官员,却瞒不过对他北上而大为紧张的卢氏,一切的一切都落在卢氏的耳目之中。

    卢仁朂看了那双“偶然邂逅”的男女一眼,皱眉而问:“此计行得通么?”

    “回郎君,此计有八成把握。”身侧一名武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说道:“刘少卿自幼由寡嫂抚养成大,他那嫂嫂出身彭城书香门第,名为徐莹,甚是贤良、仁慈,刘少卿能有今日,全赖徐莹之功。致使刘少卿对他嫂嫂至诚至孝,敬若高堂。然而等他考中进士,打算将亲人接到邺城之时,家中却惨遭乱匪荼毒,一家老小死得一个不剩,美貌端庄的徐莹更是遭到凌辱至死。刘少卿痛不欲生,恨透了土匪流寇,当官之后也是清廉自守,始终谨守本性,这是属下专程打探到的,消息十分可靠。”

    “还有,咱们的人还打探到刘少卿至今未娶的原因似乎也与其嫂有关;不过他与同僚好友交游之时,倒也出入青楼楚馆,旁人只索貌美妖娆之女侍酒,而刘少卿所选之歌姬女妓,多是年纪稍长于他,且端庄貌似良家妇的歌妓。”

    “由此可见,刘少卿定是对他那可怜可敬的嫂嫂由敬生爱,陷入魔障而不可自拔。其在青楼楚馆的种种表现,其实都是寄托情思的表现。属于所选此女的神情气质、谈吐本领俱都投其所好,再加上此女名字又叫徐莹,不怕他不落入彀中。”

    卢仁朂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此说来,这个刘少卿倒是一个痴情的可怜人,我们这么做不仅是害了一名好官、也伤了痴情人之心。”

    “他要是为我卢氏所用,那就不可怜了,要人有人、要财有财……”

    “嗯!”卢仁朂目光闪动,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他们卢氏已经落后郑氏一步了,若是刘燕客变成他们卢氏的人,可比荥阳郑氏的太守时禹重要得多,毕竟刘燕客是中枢的人,而且还是执掌律法之士,其价值和作用远非一个地方郡守可及。

    他又问道:“刘少卿要是不管不顾,严令各地官员,监督大家配合调查粮仓官员,那就不好办了。”

    “问题是我们有天大本领,也不可能变出那么多粮食啊。”这名随从苦笑道:“我们虽然没在幽州动手脚,可辽东方面我们确确实实动了,本以为山高皇帝远,查不到辽东,所以太公将我们的粮食调去支援郑氏,填补白马仓的亏空;谁想到济阴郡的行动导致中原各地粮价猛涨,惹得皇帝大动干戈。这下好了,郑氏的麻烦解决不了,我们自己的大问题倒是冒出来了……”

    他刚说到这里,竹林中传出一阵悉索声响,一个青壮汉子快步而来,微微气喘的将一封信件递给卢仁朂:“公子,洛阳刚刚送来的信函……”

    卢仁朂打开一看,脸色大变。

    “公子,发生何事?”

    卢仁朂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御部尚书刘政会率一队御史大明其白的北上,恐怕也是为了粮食而来,而刘少卿,恐怕只是暗中查证的人,真正主使之人,实际上刘政会。此事越来越难难善了。”

    “要不我们立即请示太公,将南下之粮调回,先保自己再说。”随从紧张的建议道。

    “可以,立即向太公请示。”

    “喏。”信使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卢仁朂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喊了一声,“给我回来。”

    “公子?”信使错愕不解。

    卢仁朂来回走了几步,说道:“时不我待,若一来一回请示,我们的粮食恐怕已经入了白马仓了。”

    随从紧张道:“公子,这该如何是好?”

    卢仁朂想了一会儿,断然道:“设法跟船队联系上,让他们立即调头向北,将粮食运回辽东城;太公要是责怪下来,一切由我担当。”

    卢氏现在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荥阳郑氏的死活?哪怕太公卢豫知道了,想必也会拍手称赞,而非责怪。

    “喏!”信使快速离开,眨眼就消失在竹林之中。

    “公子!既然刘政会才是主事之人,那这边的计划要不要终止……”随从指了指谈得正欢的刘燕客和少妇徐莹,苦涩一笑道:“再这么搞下去,属下觉得会陪了夫人又折兵。”

    “不必了!若是美色能够为我卢氏换来一个大理寺少卿的效忠,休说是区区一个侍女,便是三五个卢氏女也值。照计划行事。”

    “喏。”

第903章:谁算计了谁

    辽东虽非州,但大隋朝野习惯将白檀、飞马、双辽、兴安、襄平、旅顺、玄菟、乐浪统称为辽东,此之七郡,七八成领土是西汉之后陆陆续续遭到异族占领,如今又陆陆续续被杨侗亲自收复了回来,除了乐浪还有一些领土让高句丽、新罗分据之外,余者六郡尽皆对外扩张,较之西汉,尤要广阔无数。

    刘燕客所要查的地方,也是这七个郡,除去以畜牧为主的飞马、兴安二郡,他的重心其实也只有五个郡而已,他一路北上,终是过了北平郡临渝关,正式进入属于辽东的双辽郡。

    属于大隋东北战略通道的辽西走廊,便是全程在这双辽郡之内。与河西走廊不同,由于西域从汉朝就在中原王朝的监视之下,所以西域基本没有出现过统一的强大政权,更没有西域政权通过河西走廊进入中原的先例。而背山面海的更狭窄、更短促辽西走廊,则成为中原王朝和东北政权沟通博弈的通道。不但有中原王朝出击东北的事件,也有东北政权入主中原的尝试。与河西走廊不同,历史上是中原崛起东北的政权曾经通过辽西走廊进入中原建立政权。

    辽西走廊呈东北-西南走向,长度不足200公里;而宽度最窄处不足十公里;走廊背山靠海,地势险要;自古以来就是沟通中原与东北的重要通道,也是中原文明与游牧民族除了长城以外的又一条分割线。历史上早就有中原王朝跨越河西走廊攻击东北的先例,最早是燕国越过辽西走廊扩展辽东领土、曹操追击袁绍后裔平定乌桓、北齐越过辽西走廊攻打契丹、大隋越过辽西走廊攻灭高句丽和契丹等等;当然也样有崛起于东北的政权通过辽西走廊入主中原,比如崛起于龙城的前燕慕容氏进入中原建立前燕、后燕、西燕、南燕、北燕等割据政权,近期还有柔然和突厥进攻北齐……

    位于辽西走廊上的双辽郡北边是燕山,处处山峦起伏,绿树如盖,即便夏日最热之时也不会酷热难耐,更不要说暴雨刚过的时节了。

    这天到了双辽郡郡治柳城,天色虽然比较早,但刘燕客为了保持昂扬的精神状态,决定早些休息,明天再以饱满精神去巡察各郡。

    就宿的客栈不显闷热,可刘燕客却两颊飞红,好似喝醉了酒一般,额上更是细汗腻腻。在他身下,躺着的那是那名“邂逅”在滹沱水的美少妇。

    这名少妇自称姓徐,闺名莹莹,与刘燕客可怜的嫂嫂同名同姓,她是商人妇,丈夫在辽东经商,只是运营不佳,打算回战争已经结束的中原大地,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结束的,所以让她先回中原,可丈夫却久久不回,着实放心不下,于是便又千里迢迢的从洛阳前来辽东寻夫。

    与刘燕客熟悉之后,两人便天南地北的闲聊开来,诸如自己性情恬淡,不受丈夫喜欢,丈夫专宠新罗婢,对她如何如何的冷酷无情。

    知己嘛,说这种事情很正常的。

    听闻知己的遭遇,刘燕客甚是同情,徐莹莹又屡屡展示琴棋书画等等才艺,偶尔还会借客栈厨房展示一下厨艺,几乎样样都挠中刘燕客的痒处。

    刘燕客本就欣赏他相貌端庄、气质高雅,又怜惜她才华出众却红颜薄命,没几天功夫,两人郎情妾意、目光传情,只差最后一层窗纸不曾捅破了。

    不过刘燕客虽然沉溺于温柔之中不可自拔,可他并没有因此误了公事,到了双辽郡之后,便派他的随从扮作帮工力夫,到双辽郡各乡村打探情况,趁机与百姓攀谈逐事。

    刘燕客为官多年,深知许多事情都是瞒上瞒不了下,要是从上边往下查的话,可能一年半载也抓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可很多不法之事,早在乡村就已是人尽人皆知,然而当你真要是去查询,生怕遭到对方事后报复的百姓却又不敢说。

    为了取信地方百姓,他索性摇身一变,扮作中原粮商,专在柳城粮店之内明查暗访,渐渐就取得了各家店铺的信任,多少了解到了一些情形。

    昨天刘燕客就得到一条确凿证据,大喜之下多喝了几杯,一时把持不住,便与同样醉了酒的徐莹莹滚作一团,当了一对露水鸳鸯。

    这层窗纸骤然捅破,恰如干柴遇烈火,蔓延整个草原,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候,刘燕客眼见美少妇妩媚带着端庄、矜持含着娇羞,有种说不出的动人风姿,一时之间情兴勃发,捧住她春情盎然的发烫小脸,吻住了樱桃小口。

    不知不觉,刘燕客便已经解开了她潮湿的丝绸小裤,又扯下她的肚兜,打算立即寻幽访胜。

    徐莹莹软绵绵地一双玉臂撑住了他的胸膛,泣声推拒:“妾身已是有夫之妇,不能一错再错。”

    刘燕客见状,更是兴致勃勃,“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次和百次有何区别?娘子就从了我吧,”

    下身一挺杵在了她软绵绵的腹上,徐莹莹嘤咛一声,双手掩面,不复言语。刘燕客大喜过望,把那一双柔软雪白的大腿扛到肩上,瞧那令人销魂之所在,奋力一挺,两人齐发舒爽之音。

    “砰!”便在刘燕客打算挺枪跃马,挥汗如雨,纵横厮杀之时,大门猛地传来一声巨响,硬生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继而就听到一人大喊:“好一个不要脸的贱婢,难怪寻你不得,原来是与人在此苟且偷奸着呢。”

    那人一声嚎叫,直把刘燕客吓软了。他惊惶失措的翻身下马,猛一回头,就看到一名三绺长髯、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入。

    刘燕客只道是这少妇的丈夫,只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抓起薄衾遮身掩面。

    那少妇赤着身子滚下床榻,跪到中年男子面前,眼泪汪汪的哀求:“阿郎恕罪,非是奴奴不守妇道,实乃是他强迫,奴奴生死两难,只好从了……”

    听到这话,刘燕客大惊失色,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一个念头涌上心头:“美人计”

    已经明白中了计的刘燕客怒大于羞,扯下掩住了脸的薄衾,怒道:“原来是你二人计算于我,你们可知我的身份,信不信本官办你二人一个敲诈勒索、谋陷官员之罪。”

    这名中年男子愕然道:“你是朝廷命官?既然你是朝廷命官,为何没有入入馆驿,却租住客栈?本官堂堂双辽郡锦州县县令,岂能知法犯法?敲诈勒索、谋陷朝廷官员”

    刘燕客脸都变了:“你你你,我是谁?”

    中年男子傲然道:“本官乃是柳城县县令卢茂之。”

    “柳城县县令卢茂之?”

    大惊失色的刘燕客,指着赤身露体、晶莹泛光的‘徐莹莹’:“那那那,那她又是谁?”

    卢茂之答道:“此乃本官侍妾‘徐莹莹’,因返乡拜祭,怎么跟你搞到一起了?”

    刘燕客看看卢茂之,又看看‘徐莹莹’,手中薄衾滑落,竟无语凝噎。

    这年头虽然没有‘仙人跳’这个词儿,可不代表大隋没有这种事,也不代表刘燕客不知道种事的前因后果,目的所在。

    总之,一切,他中了。

    然而失魂落魄的刘燕客所不知道的是,有一又贼忒兮兮的目光正盯着他裸露的身子。

    谁?

    肯定不是任务达成的徐莹莹,而是捉奸在床的卢茂之。

    卢茂之看着刘燕客精壮雄伟的男性躯体,如若饿坏了的恶狠,忽然看到一块美肉;又如董卓看到了不差衣服的美貂蝉,闪闪发光的双眼开始迷离、平静的呼吸开始急促、淡然的面色开始潮红。

    倏尔,一阵风从大门吹来,刘燕客感觉屁股凉嗖嗖的。

    迎着卢茂之发绿目光、赤红脸色,还以为对方气到极致,不自禁的抓了抓薄衾,如若受惊的小媳妇。

    ……

    同一时刻,渤海海面正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

    位于东莱郡和旅顺半岛之间的乌海海域,有一串串岛屿,此时名为渤海群岛,而在后世,被称之为庙岛列岛,其中一个名为大钦岛的岛屿,是卢氏先辈秘密构建起来据点,他们先将一些中原违禁物资偷偷运到此处,每到风平浪静时节,便穿过渤海海峡,东行至高句丽的白翎岛,然后要么东进高句丽的汉城,要么沿海南下,将物资运到百济,但随着朝廷收复辽东大片大地之后,分别在长山列岛、浿水入海口驻扎海军,一方面是防止高句丽水军绕过长城北上,另一方面,也是大力打击通过海路偷渡的商贩。

    但海军的进驻,也使卢氏商队往来一次不容易,于是卢氏便将这个偷渡商道分享给了其他士族,利用大家的财力打造一支数目庞大的海船队伍,船队走私的次数虽然是减少了,但所获利润却也因为运输能力的加强,远超以往。

    大钦岛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的岛屿,中间是一片不规则的‘湖泊’,这个湖泊里面有一处很大的码头。宽广的码头后面,先是一片茂盛的丛林,接着便是一座座依山而建的仓库,巨大的仓库矗立在这片山势低矮的山上,仿佛一个个顶天立地巨人,再其后就是一排排供人已居住的营盘。

    这个山东士族组建起来的走私团伙,固然让各大士族赚得盆满钵满,却也养活了大批靠偷渡吃饭的船员、伙夫、力丁、纤夫等等,这足有一两万人的团伙,一大半是各家子弟和家将、奴隶,余下一部分则是从天下各处雇佣而来航海能手,以及造船工匠。

    水是最难琢磨、最变幻无常的东西,温柔时予取予求,愤怒时摧毁一切,海上运输必须与汹涌的激流斗、与险恶暗礁斗、与莫测天气斗,说不定还要与大隋海军斗,只有避开这一重重险关,才能换来应得一口饭吃,然而这些人用命搏到的财富,总共不到一成,另外九成,皆归几大门阀所有。

    但不管分到多少,这些人都必须紧紧团结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机会。于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套严酷的制度,与军制毫不逊色。

    陆上之军若有一名士兵不服从军令,未必影响到整支军队命运,整场战役的结局,可在海上,每个人都有他不可替代的位置,一旦懈怠,就会使整条船、整支船队为他陪葬。所以每条船必须有严格规定,以近乎比军规还要严厉的规则来约束大家。

    在行船过程中,要是有哪个刺头敢违抗命令,绑上石头沉大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是死者家属也默认这种规则。

    久而久之,就形成带有帮会性质和军队性质的特殊队伍,只是目前来说,尚未有人要去挣脱山东士族的掌控,只因大多数人都是千年士族的奴隶,一代为奴、世代为奴的观念已经深入到了他们的灵魂之中,在他们的思维之中,根本没有‘自立’之念。

    各家能够抽调出来的海船尽都云集于此,周边海面上的大船桅杆密集如林,黑压压的数百艘船覆盖了数里,每艘船上都装满了粮食,总计起来便是卢豫所言的四十万石,按照大隋现行的‘十进制’来算,那就是四千万斤,可以一次渡过渤海,只要从辽水北上,便可运回辽东。

    这么庞大的船队当然不可能一次性进入辽水,否则,那必是自寻死路,但他们有办法分批运到这里,也有办法分批运回,因为在靠近双辽郡的海域上,还有一个名叫觉华岛的中转据点,船队到达那里之后,可以利用环形岛链作为掩护,等到天黑,再分批进出辽水。

    只是夜晚的大海充满了杀机,海面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漩涡,船只稍不留神就会遭遇大漩涡,只要被吸住便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他们以前为了能够安全在晚上偷渡,做了充分准备,一次又一次的在白天黑夜的各个时辰渡河试探,经过无数代人的努力,牺牲了无数人,总结出一套套行之有效的夜行经验,详细到每一天、每个时辰的每一刻,只要遵照这一套套用无数人性命总结出来的经验去航行,几乎是万无一失。就拿今天来说,一更时分出发最为安全,而且根据前人记录以及老船员的经验,夜晚虽然视力不佳,但今晚的水面却比白天更安全。

    作为长期在海上跑船的人,他们心知船只一旦出发,就是驶向未知未来,稍一不慎,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航行之时,每个人都会集中精力,认真的度过一呼一吸,但出发之前,也会珍惜每一刻休息时间,所以此时虽未天黑,但整个大钦岛,除了在水面上微微起伏的船只之外,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几乎所有人都处于睡梦之中。

    虽然他们有着一套比‘军纪’还要严峻的‘军纪’,但这些类似于私军、死士的人,终究不是纯粹军人,所以哨所之类的也布得马马虎虎,再加上长期无人前来,且又是大白天,所以哨搭之上几乎没人。

    然而危险!

    往往是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猛然出现,尤其是在大海之上,更是如此。

    这些人并不知道,早在他们还未潜出辽水的时候,已被杨侗、杨师道、房玄龄等人分析透了,并且得出‘郑氏’只能从辽东、冀州、幽州购粮填亏空的结论,更不知定论刚出不久,杨侗就已经通过飞鹰传信的方式,严令长山群岛上的海军关注渤海海域。

    所以当这伙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南下之时,实则有大隋海军哨船在一路追踪。

    这一实情,与刘燕客之遭遇何其之似?

    就在天黑之前!

    隋军斥候已经消除了散漫的哨兵。

    当陆陆续续登陆的士兵得到消息,便在斥候的率领下,杀向了走私团伙的宿营地,营地中的人正处于睡梦之中,被杀了个措不及防,惨叫声响成一片。

    或许个人实力不弱于隋军,便论及协同作战能力,这些人哪是正规军的对手?大隋军队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证实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国家只要还处在正常状态,真正的精锐对所谓地方豪杰完全就是碾压状态。所谓“高手在民间”之说是多么的不靠谱…

    在这大钦岛上所发生的突袭之战,亦然如是。

第904章:意外动胎气

    白马仓一事暗中暴发,使得大隋官场风波不断。

    由洛口仓、江阳仓、涿郡仓、晋阳仓、广通仓开始的调查储粮一事,相继引发了天下不小动荡,有问题的人自是诚惶诚恐,没问题的则是安然处之,如此种种,尽皆展现出了官场百态,不过仓官的情况比意想中要好得太多,由这五大仓开始调查的各大官仓,有问题得并不多,这或许是前些年的大杀特杀,打消了一批人的侥幸之心,当然也可能是有的人作案手段更加隐密,暂时查不出问题来。

    不要说什么‘开皇盛世’吏治清明这种傻话,毕竟历史是由人书写的,而‘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正是人类的本性之一,无论任何朝代都不可能跟‘贪官污吏’、‘贪污腐败’这类词汇彻底绝缘,所谓的‘吏治清明’无非是贪官污吏较少、贪污数额较少而已。

    ‘开皇盛世’之所以名垂千古,是因为清官廉吏占据了官场的主流,而且纵横四海、武极天下的功勋加了太多的分,另有一种原因是为了烘托出一种“虎父犬子”的历史氛围。

    瞧!

    杨坚那么厉害,为后代留下那么多财富,却被杨广这个败家子败得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这固然有一定道理。

    但反过来说,杨坚时期所积压的矛盾,终是到了杨广时代如火山喷发一般的爆发开来了。

    这样的历史事件还少吗?

    武极天下的汉武帝是个富三代,利用文景之积累,打得富庶汉朝穷困潦倒,给后人留下一个烂摊子,也是因为汉朝有了数代积累,全国上下民心所向,再加上后人比较争气,使汉朝度过了难关,只是因为汉武帝太辉煌了,所以人们自动的忽略了一些事件,忽略了他后人的贡献。

    同样,杨广也是一个富二代,只是他没有个好儿子,不过他现在有了一个好孙子,而这个家伙,似乎比他更加光彩夺目。

    对外,取得一系列辉煌大胜,不仅雪了‘雁门之围’、‘四征高句丽’的耻辱,还将先辈丢失的土地通通要了回来,杀得四周之敌府首称臣;对内,则是通过战乱,将以前无法推广的政策都轻松执行了下去,并且衍生出了许许多多利国利民的政策。

    但是贪污腐败,终是难住了杨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大打击力度,庆幸的是这年代的作案手段原始单一,真正要查下去,其实也不难。关键还是要看皇帝和中枢官员是否同心,如果京城中官能够上下一心,完全能够做到一抓一个准,杨侗感到很庆幸,因为他麾下就是这样的一伙人,如果他和杨广地位转换,大隋恐怕会败得更快,只因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政斗的料,若是生活在那复杂的年代,估计每天都是在受人忽悠中度过。

    眼下的反‘仓鼠’一案,也因为山东士族的趁火打劫,变得复杂了,不过也不太难,只因瞅准了目标去查,终是使朝廷占据了主动。

    而与此同时,洪水退却后的一系列问题,也令朝廷开始焦头烂额。

    因为洪水肆虐,使一部分河道瘀塞了。

    洪水之后,百废待兴,百姓都在自我抢救之中,立即征调夫役疏浚河道不太现实,即便马上疏浚,河道恢复畅通肯定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然而到了冬季,会有一部分河道冻结,朝廷必须在此之前把河道清理干净,使秋天的粮赋能够运抵人数最多的洛阳、大兴。

    如果延误了,就会造成粮储不足,从安全角度来讲,这对是极大的隐患,而从经济角度去考虑的话,这会使物价居高不下,造成不稳定的局面。

    杨侗虽然对仓鼠勾结士族盗粮的恶劣行径痛心疾首,以他一向眼里不揉砂子的强硬性格对此绝不肯善罢甘休,但他也清楚,事有轻重缓急。

    为了解决眼下困局,杨侗索性把仓储之事下放给三大司法部门,其他部门把精力集中在漕运问题上来,当然了,这本身也该这样,各司其职才能使一个朝廷合理有序、有条不紊;但朝廷这一缓,也让一些嗅觉敏锐、时刻关注朝廷风向的人感受到了。

    ……

    洛温坊位于洛水北岸,洛阳北城东南角,往北过了积德坊就是北城的上春门,往南就是洛水边的水门;此刻水门前正有无数工匠和奴隶分隔洛水、清理北岸之泥沙,准备清淤至底,然后从石底开始修缮被洪水冲垮的水门和这段城墙。

    靠河这边的洛温坊就有卢豫所住的庄院,院墙之外还有一道坊墙,两道墙都垮了,院墙是自家修的,而坊墙是兴建东都之时所修,由于当时要赶进度,留下了安全隐患,再加上久年失修,经过这场持续近一个月的雨水浸泡,就轰然坍塌,如今还没来得及砌。因此卢豫坐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微显浑浊的洛河之水。

    他家也算够倒霉的,两道夯土之墙都往北方倒,全都倒那些土全都跑进了卢豫家里,再受大雨一冲,院落里、厅堂中全是泥泞,府里都是一层厚厚的淤泥,想要把这庄园清洗如旧,绝非数日之功。

    卢豫坐在一棵大树下逍遥椅,旁边尚有一张石几,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本书籍,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清理好了,地面冲刷干净,几株生命顽强的小草正慢慢恢复活力。旁边一棵桂树树干,还有很淤泥的痕迹。

    族孙卢照纯站在他的身边,一身儒衫,尽显温文而雅气度,卢照纯凝视着西北方向以湛蓝天空为背景的乾阳殿,轻声说道:“街头巷尾有个传言:说是洛阳今年洪水之危易解,万年之忧难除,洛阳洪水十年一泛,天地之威无从抵御,天下中枢、国之帝都不应立于忧患之地。”

    卢豫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何意?”

    卢照纯说道:“这或是朝廷受此洪涝之厄,有意还都大兴城,是以故意放出风声,以了解民间声音。也有可能是某方势力借机而为,试探朝廷的反应。”

    “你以为是哪一种可能性较大?”卢豫放下手中的《半月谈》,饶有兴致的问。

    “我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为何?”

    “以皇帝对天下、对朝堂的掌控而言,他要把都城放在何处就是何处,根本没人反对,纵有不平之声,也不成气候。他还是秦王的时候,是在涿郡,之后在邺城登基,那是他的朝廷一手建立起来的,城池宏伟、宫殿壮丽,当时人们都以为那是隋朝的都城,可他说搬就搬……他现在要想搬去大兴城的话,根本不需要顾虑臣民的意思,顶多会在《半月谈》刊载一篇文章,所以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说得很有道理!”卢豫点头道:“文帝时期就已经有了迁都的打算,但受制于关陇贵族,迁不了都,而大兴城是文帝和关陇贵族相互妥协的结果,为何修得那么快?是因为关陇贵族担心时间拖得久,给了文帝迁都理由,而把那座大城修好了,便有了诸多肘制文帝的理由,比如说城池很好,再次大兴土木会劳民伤财之类的;武帝迁都洛阳也遭到强烈反对,尤其关陇贵族集团,毕竟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态度,但汉王杨谅造反给了他绝佳的借口,一是北齐旧地不稳,大兴鞭长莫及;二是疾如闪电一般平乱之战,震慑军武起家的关陇贵族;三是在杨谅麾下任职的关陇贵族子弟多不胜数,比如说豆卢氏、赵氏,本身就是主谋之一,武帝有关陇贵族把柄在手,但他引而不发,终使关陇贵族答应迁都,事后,武帝果然没去追责;第四个原因,则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在发声支持。所以,终使都城迁到了洛阳。总而言之,武帝得以迁都洛阳,是他在和关陇贵族方方面面的较量中赢了。而杨侗,除了从洛阳带去的资产,没有借用任何一方势力,这天下是他一手打下来的,根本不需要向何方势力低头。”

    卢照纯说道:“这么说来,应该是关陇贵族余孽在左右舆情了。”

    卢豫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觉得‘关陇贵族’会成功?”

    卢照纯连连摇头:“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要影响两代帝王决定,而且还是迁都这么重大的事情,关陇贵当初的力量着实太令人恐怖了。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洪水威胁了帝都安全,皇帝未必不会顺从舆情迁都,这对我们的复兴大计,可不是什么好事。”

    “迁都这种大事,哪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卢豫悠然道:“自三皇五帝至今,各个朝代的都城的选址都是有迹可寻的。盘庚迁殷是殷地富庶,容易筹措粮食,再一个就是通过迁都削弱旧都贵族实力,三则是远离异族领地,稳定商朝统治。周平王迁都洛邑,则是因为犬戎之乱使镐阳残破不堪,再者是犬戎在侧虎视眈眈,迁都才能使中枢安全。而魏孝文帝迁都,一是远离威胁最大的北方;二是洛阳农业兴旺、漕运方便;三是摆脱鲜卑贵族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以便顺利变革。”

    “以古鉴今,你会发现任何一个帝王迁都,都避不出四大要点:一为地势、二为财政、三为军事、四为政治。地势上,关中虽然不时发生干旱,可相而而言,水患对都城的危害更大,这场水患要是淹了洛阳城,其后果你能想像得到,虽说这有漕运之利,但论起地势上的优势,只能勉强和有广通渠之便、河套之粮的大兴城打平,若是算上丝绸之路,洛阳几无优势。”

    “说起财政,从战国至今,山东、关中都是士农工商最发达之地,未来如何无从得知,但现在来讲,唯此两地适宜为国都。军事安全方面,以隋朝如今鼎盛之军力、雄霸天气之气概,立都大兴或洛阳几无分别。那么主要决定的因素就政治了。”

    “以前的皇帝迁都,要考虑各方势力的利益关系,但这个皇帝不需要,所以政治这个要点,我们可以改为民生。青、徐、豫、荆、扬这五大州大多是去年收复到手,百废待兴是其一,其二是这些地方的百姓对隋朝依附之心不太牢固,若是任用的官员非贤良之才,重新造反的可能性极大,朝廷中枢在天下中心的洛阳,既可震慑地方流寇,又能就近监督此五州官员施政,如果迁都去了关中,山高皇帝远的,岂能看到南方施政情况?况且以关中为中心的西北大地内无内忧、外无外患,且随着圣武车的出现,使洛阳和大兴联系紧密,即便出了些小问题,军队只需一两天时间就能解决干净,所以从民生这一要点上说,迁都的可能几乎不存在,至于洪水之厄,大不了在洛水、伊水中上游修几条引流运河便是,反正他有的是不要花钱的民夫。”

    说到这里,卢豫拿起桌上茶杯,轻饮一口,接着说道:“如果迁都之声音,是自然而然兴起也就罢了,如果是关陇贵族余孽在作妖,以皇帝对关陇贵族的敌视、仇视,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卢照纯心悦诚服地道:“家主一席话,令孙儿茅塞顿开。如此看来,皇帝的确没有迁都的理由。”

    说到这里,卢照纯忍不住又说道:“家主,我们要不要给关陇贵族余孽加一把火,借朝廷之力将之彻底歼灭。”

    卢豫眯着双眼看着湛蓝天空中的朵朵白云,思索良久,摇头一叹:“这本是个天赐良机,只可惜我们自顾不暇,若是此时推波助澜,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不可节外生枝。”

    大隋王朝自建国就立都于关中,所以七大士族苦心经营的势力也有集中在关中。杨广迁都洛阳后,可大兴作为大隋西京,其政治经济的实力和影响始终不逊洛阳。

    然而自大业七年至今的十三年时间内,天下处于不停杀戮和清洗之中,连各路诸侯都难以周全,更别说那些站错队的虾兵蟹将了。在这场祸及四方的战乱中,身在风暴中心的七大士族损失惨重。

    之前他们不是不想在杨侗这边下注,可杨侗不但不要他们,还借助战争血洗这些从贼的士族,这让高傲的士族如何受得了?

    于是纷纷前去形势大好的李渊那里,就像当初的陇西李氏阀主一样,恨不得肋生双翼,这么一来,留在伪唐之外的势力就更少了。等到李唐步步走向衰弱、天下明朗,他们再想回过头来跪舔,杨侗还是那样子,来一个逮一个,并且顺藤摸瓜拉出一大串来安罪名,他们不但发展不起势力,反而折了不少人暗势力,这也是七大士族最恼火、最苦恼的地方。

    迫于无奈,这才利用以前的关系,要挟、扶持一些出自他们门下的小官。

    但是要扶持一个能在官场中发挥作用的代言人,投入期少说也要十几年时间,所以七大士族在大隋王朝的根基浅得可怜。

    结果因为济阴郡的购粮事件,导致济阴、东郡、东平、梁郡、荥阳等地粮价暴涨,紧接着又影响到洛阳等地,终于引暴了全国查仓事件,但这并不是单独存在的事件,还涉及到了贪污受贿、官商勾结、横行乡里等等问题,也使查仓案件演变成了席卷全国的反贪反腐。

    整个大隋官场都为之动荡,七大士族在大隋官场的苦心经营,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严重破坏。

    这关键时期,自身难保,要是再跳出去搞事,不是找死是什么?

    “是!”卢照纯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这时,一名家人到了卢豫身边,低声道:“家主,郑公元琮求见。”

    卢豫淡淡一笑,对卢照纯说道:“看吧,跟你执同一种想法的人来了。”

    卢照纯情知家主借他来说郑元琮目光短浅,讪讪一笑,“或许是为了粮食登门诘难。”

    “有可能。”卢豫微微一笑,也不点破族孙那点小心思,他也年轻过,心知后生晚辈极爱面子,需要的是鼓励,而非指责,他回首对那家人道:“请郑公到书房相见。”

    卢豫说罢,挺身站起,扬长而去。

    树下那张摇椅,吱呀吱呀晃个不停。

    ……

    “迁都?迁什么都?有毛病……”身在宫中的杨侗这也听到了‘迁都的风声’,他向前来汇报的房玄龄说道:“传令下去,于各坊官墙张贴告示,就说朕这辈子不迁都。”

    “喏!”房玄龄应命一声,又说道:“这个风声蔓延得太快了,恐怕有人借洪涝之事,故意让京城陷入恐慌。”

    “你认为是谁在搞事?”

    “先帝迁都,使关陇贵族受损、山东士族获利。如果圣上迁都,则是反着来了。”

    “关陇贵族的九成势力浮于表面,在于军中,他们当初看好李渊,全都投降了伪唐,明面上的势力让李渊杀光了;暗势力也在大兴宫之乱、去年刺杀事件中完了,即便还有漏网之鱼,也是少之又少,成不了气候;朕不觉得还有关陇贵族人士出来搞事。”

    “圣上英明。”房玄龄恭维一声,继而分析:“微臣认为这是山东士族在搞事,目的想嫁祸关陇贵族残余分子,毕竟关陇贵族都拿起刀子反隋了,朝廷对关陇贵族重视也很正常,如果朝廷将注意力转到恶名昭著关陇贵族身上,那山东士族就有寰转的余地了。”

    “士族们想多了!”杨侗笑着说道:“继续加强打击力度。”

    “这…微臣认为适可而止。”房玄龄说道:“圣上,酷吏之害甚于一切啊!汉代酷吏郅都敢面折大臣于朝,不避亲贵。他做太守之时,一到任就捕杀纨绔子弟、摧折豪强,使权贵不敢正眼看他,称之为‘苍鹰’。张汤专治诸侯亲王,以诛戮豪强大姓、商富而著称。王温舒治广平之时,捕杀郡中豪猾,连坐千余户人家,杀得血流十余里。不到一年时间,他就杀得连犬吠之盗都不见了,可谓是路不拾遗啊!这些酷吏不但能干,而且本人、本族也相当清廉。郅都一生从未收礼,连亲朋好友给他的私人信件都不拆。张汤死后遗产不足五百,王温舒连五十金都没有。我大隋文帝时期的酷吏厍狄士文更是甘于贫苦、家无余财、朝夕不继。这样的官吏能干又清廉,本该是万众褒扬、名留青史才是。可是从官员到百姓都将他们恨之入骨,有的更是遗臭万年,圣上可知为何?”

    “为何?”杨侗有些不解,这种人不正是应该弘扬的正能量吗?

    房玄龄说道:“这是因为他们手段十分残酷,常把小罪扩大成株连九族之大罪,每每遇到案件唯恐不大、唯恐株连范围不广,落入他们手中的罪犯的亲朋好友、左邻右里,谁也不知杀人的钢刀会不会莫名其妙地落到自己头上,造成各地人心惶惶。所以这些人名义上是为国执法,实则是律法体系、地方安宁的破坏者。这些酷吏无视实情,妄图以严刑峻法来解决一切问题,完全就是舍本取末之举,他们不想着如何制止问题的产生,只想用暴力酷刑维持自己所要看到的局面,纵有一些成果,但隐藏在成果之后的却是严重万倍的仇视和痛恨。”

    “汉之酷吏严延年担任太守时,为了树立权威,把各县囚犯全部集中到了郡府,既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管对方是否该死,总之是一律屠杀干净。此后在其管辖之下,但遇小罪者,通通处死,吓得野无行盗、庶几太平。然而没有几年时间,更多人铤而走险,盗贼蜂起愈演愈烈,最后更是变成聚众谋反了。面对这种局势,百姓纷纷表示要贪官也不要酷吏,原因是贪官虽然谋不法财富,却没酷吏那般好杀;对于贪官,百姓可以举报揭发,而对酷吏,百姓敢怒不敢言,甚至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圣上,古往今来的酷吏目的无非是两种,一是以所谓的政绩来取悦皇帝,得以高升;二是过于好名声,却不知自己之所为,步步接近遗臭万年。微臣所言的‘适可而止’便是出于此虑,担心矫正过枉,反受其害。”

    听到这里,杨侗心头凛然,“朕明白了,酷吏是一把伤人伤已的双刃剑,所以面对种种社会问题,应该多方证据,然后就事论事、依法制裁,而不能以杀止杀。日后凡是涉及死罪者,都要依制审判,擅自处决罪犯…朝廷要追究其责…”

    “喏!”房玄龄就怕杨侗纵容酷吏,将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君臣二人又谈了一下关于山东士族之事,房玄龄便匆匆忙忙离开。

    他是吏部尚书,可不像杨侗这么清闲。

    ……

    杨侗已没啥事,准备回宫城,卫凤舞这一胎反应得比较大,终日吐得泪眼汪汪,精神萎靡不振,病恹恹的样子,让他煞是担心。

    刚到观文殿后面的同心阁,就听到江凤仪大声道:“大家都别耽搁,把医士都请来!”

    杨侗快步上前:“出了何事?”

    江凤仪焦急的说道:“夫君,皇后动了胎气,腹中疼痛。”

    “什么?”

    杨侗一听这话,心头为之一紧,居于这年代的医疗条件,女人怀孕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所以一旦孕妇有恙,那都是轻忽不得的大事。

    他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向凤仪殿赶去,江凤仪一路小跑的追在屁股后面,杨侗一边走一边问:“小舞这胎反应虽大,可医士都说是正常反对,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动了胎气呢?”

    江凤仪气息急促的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就听庐江在喊人,去了才知皇后动了胎气,我便赶紧使人找医士……”

    两人对答着赶到卫凤舞的住处,嫔妃们却已先到一步,长孙无垢是章仇太翼门徒,杨侗的大师姐,懂得一些医术,而萧月仙好像也会,她二各抓卫凤舞一只手,满脸紧张地替她把脉,紧张的东问西问。

    卫凤舞躺在床上一迭声地说自己没事,不必兴师动众、如临大敌。都也不知她到底是在回答长孙无垢,还是萧月仙。

    杨沁芳也站在在一边,眼眶隐隐有泪光流转,也不知是着急的还是吓到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他闯出来的祸。

    杨侗进了门便急匆匆的问:“小舞,感受怎样?”

    卫凤舞见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颇有些甜蜜的说道:“夫君不必担心,只是腹中稍有些疼痛而已,躺一下就好了,我真没事,大家都放心好了。”

    杨侗见满屋子都是人,“大家都出去吧,我和无垢、月仙守在这里就好。你们守着各个路口,医士要是来了,快请过来。”

    “喏。”一堆小老婆和宫娥应答一声,纷纷退下。杨沁芳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低着头、流着泪、咬着唇的退了出去。

    房间顿时为之一静。

    杨侗小心翼翼的抚着卫凤舞的肚子,柔声问道:“还疼吗?”

    卫凤舞无奈地说道:“夫君,我真的真的没事啦!刚才就是岔气儿,弄得大家如临大敌,怪不好意思的。”

    “夫君,大姐真没事。”萧月仙放下卫凤舞的手腕,小心翼翼的说道。

    长孙无垢也说道:“对,确实没事。”

    杨侗松了一口气,问着卫凤舞:“你怎么动的胎气?”

    卫凤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都怪你。”

    “真是夫君的错。”长孙无垢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月仙,你说对不?”

    “嗯!确实是夫君的错。”萧月仙红着小脸,古里古怪。

    “这就奇怪了,我一天都不在这里,怎么就怪到我的头上来了。”三个老婆的表情,让杨侗心头大奇。

第905章:重大突破

    “阴侍郎不是托谢将军送给你礼物了吗?”卫凤舞似乎还想笑,可考虑到肚子里的孩子不太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以疼痛化解了笑意。

    “没错啊!”杨侗确实收了阴弘智委托谢映登捎回来的“礼物”,不过那不是阴弘智置办的,而是阴弘智也不知道的“朋友”托时禹送给他的“特产”,阴弘智猜出是郑氏通过时禹之手对他行贿,他也不知对方在搞什么鬼,本着“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的思想,一口气全收了。他本想回京上缴,可到了途中,又接了新任务,于是就让谢映登带回来,如数交给了杨侗。这所谓的“特产”除了许多奇珍异宝、名人字画,确实还有些真正的土产,其中包括一头大老虎的虎皮、虎脯、虎骨、虎鞭。

    杨侗收到了礼物之后,名人字画收归内帑,奇珍异宝一分为五,自己截留两份、阴弘智两份、谢映登一份。老虎零碎则让杨沁芳送到了卫凤舞这边,由她分配给大家滋养身子,谁想到杨沁芳看到根晒干呈现紫红色的虎鞭,认成了剥皮蟒蛇,还很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杨侗也不好回答,一本正经的说道:“是蛇,用来泡酒,有活血祛寒之奇效。”

    “怎么没蛇头?”

    “这是一种含有剧蛇的毒蛇,丁点毒液就闹出条人命,所以杀它的时候,肯定要把蛇头砍了。”

    “这是什么怪蛇,剥了皮竟然还有好多好多倒钩。”

    杨侗干笑:“天下之大无奇不用,呵呵…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杨沁芳“哦”了一声,握剑也似拎着那条虎鞭,觉得太长太占地方,双手一用力,“咔吧”一声,变把虎鞭掰成两截。然后在杨侗一阵蛋疼之中,把那一堆虎零碎带来了凤仪殿,

    别的也就罢了,当杨沁芳拿起虎鞭,并煞有介事的地说是干蟒蛇的时候,卫凤舞很是诧异,她还以为杨沁芳在跟她开玩笑,便说道:“庐江当我不知道吗?这明明是给男人进补的东西,我们吃它作甚?”

    杨沁芳比她更诧异:“蟒蛇干只适宜给男人进补?这我倒是头回听说。”

    “这分明就是虎鞭,怎么可能是蟒蛇干?”虎鞭很多人都知道,可杨沁芳是蜜罐里长大的公主,哪有机会接触过这种东西?卫凤舞却是不同,他们两口子早就自立门户了,当了多久的王妃,就是王府多久的管家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见过,是以认得这东西。

    杨沁芳兀自嘴硬:“侗儿说是一种奇毒无比的蟒蛇,丁点毒液就闹出条人命。”

    卫凤舞和陪她叙话的长孙无垢、萧月仙全都明白了,自家夫君不好意思告诉她真相,只能随便敷衍一通,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沁芳弄清原委,又想到自己把这玩意掰成两截的时候,难怪杨侗脸都变了,估计是感同身受,一见自己一手一截,顿时好似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又气又羞的马上扔掉,三人更是忍俊不禁,结果卫凤舞笑得太欢,以致动了胎气。

    杨侗听完卫凤舞说明事情经过,也是啼笑皆非。

    卫凤舞忍笑意,细声细气的说道:“夫君,我真没事了,弄得宫中不宁,好生过意不去。”

    “你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你是皇后,别人敢无所谓吗?”杨侗把萧月仙葱白似的纤纤小手握在自己掌心,向她嘿嘿一笑,又对卫凤舞说道:“无垢和月仙都是做母亲的人,你的情况她们实则都知道,也看了出来。要是她们无所谓地说声‘没事没事,都散了都散了’,你心里会舒服吗?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所以有些事,哪怕是多此一举也得做。这就是人情世故,换成是你也一样。”

    长孙无垢、萧月仙满脸通红,她们全程见证,也诊断出卫凤舞没事,可是以当时情形,哪怕关系再也,她们不好说声‘没事,无所谓’,还得故做紧张关切,也是杨侗到了,才敢把真相说出,如今让杨侗一语挑破,俩人都有些害羞了。

    卫凤舞登时露出了恍然神色,心想换成是自己,肯定也是这样,人怎么就这么虚伪了呢?说道:“原来如此,庐江给你坑害惨了,心里肯定很难受,说不准还要挨骂,你去看看她吧。”

    “你俩陪小舞说说话,我出去看看。”

    杨侗吩咐一声,便走出房间,见另外几个小老婆都在守着,唯独不见了杨沁芳,便对卢清华问道:“清华,庐江呢?”

    卢清华说道:“庐江让太皇太后叫去了,好像在九洲池摇光殿。”

    “我知道了。”

    杨侗点点头,出了大院向远处一看,就见小桥如虹飞架,便举步走过去。到了摇光殿近处,就听到杨沁芳充满委屈的声音:“我哪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啊?我不过看它古里古怪的,所以多问了句。小舞要笑,我能怎样?”

    大萧后的声音十分严厉:“你还敢顶嘴?若是你真真正正的当个将军,巡视宫中各处,哪有这事儿发生?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万一小舞和孩子有个好歹,大家便是不怪你,你又如何自处?你小时候天真伶俐、活泼可爱,大家都喜欢……可你这么大个人了,再天真就是无知、再活泼就是野蛮,只会惹人生厌。”

    眼见杨沁芳委屈万分的神色,大萧后缓了语气:“庐江啊!缘分强求不了的,不是说你自己喜欢一个人,就规定别人必须也要喜欢你,你要记得自己身份、守住一个女人的本份。”

    大萧后这话本是心疼杨沁芳,可听在杨沁芳耳里,却仿若是一种天大的羞辱,什么叫你要记得自己身份?什么叫守住一个女人的本份?

    难道我籍故接近侗儿,就是不知廉耻的勾搭了?

    她虽喜欢杨侗,可常来凤仪殿也是这边人多热闹,她喜欢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母亲这话倒像是说她居心不良,是要创制机会接近杨侗。

    她要是存这份心思,有的是机会,哪用得着到卫凤舞她们眼皮底下‘勾引’杨侗?如果对杨侗没有情意,自然不会对大萧后这话感到刺耳难听,偏偏她爱到了骨子里,这让她着实无从辩驳。心里只想:“宫里的人都是这么看我的么?侗儿、小舞、天姬、无垢…”一想到这儿,杨沁芳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可心中的疼痛却比掌心刺疼还要强烈千万倍。她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儿记住了。”

    大萧后还想敲打她几句,可是见到女儿惨淡的容颜,终是不忍心再说什么:一个待嫁女孩的尊严、矜持与德行,被别人血淋淋地践踏一番,偏偏她无从辩白,目光那复杂的情感,或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吧。

    大萧后没有解释自己的初衷本意,误会就误会吧,与其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倒不如长痛不如短痛。

    杨侗默然良久,缓缓退走。

    杨沁芳对他的情愫他自己知道,此时听着她用颤抖而绝望的的声音说出“女儿记住了”。他感受得到她内心深处的的羞辱与绝望。杨侗心中满是怜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可他知道杨沁芳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如果她知道自己就站在旁边,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见到她最狼狈的时刻,只怕她会羞愧欲死。

    杨侗不敢多留,只能放轻脚步,悄然离开。

    在不合适的时间,哪怕说再多对的话,也是错的。只有在合适的时间,才能和杨沁芳心平气和谈。

    ……

    回到凤仪殿,就看到阴明月迎了过来,说道:“夫君,韦仆射、邵国公有事求见,正是同明殿候驾。”

    “我这就过去。”杨侗点了点头,得知小舞没事,又见医士陆续前来,他留在这里也毫无益处,便向同明殿走去。

    自凌敬去东郡郑氏撒网,他的顶头上司韦云起便肩负起情报方面的事情,渤海舰队前天传来紧急情报,说是最近会有所行动,韦云起和兵部侍郎杨纶大概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到了同明殿,韦云起、杨纶起身行礼,“微臣参见圣上。”

    “免礼。”杨侗坐在主位之上,笑道:“二位应该是为海军之事而来吧。”

    “不错。”韦云起点头道:“黑冰台和海军受圣上之命,对辽东各个港口、入海口加强监视,发现不少大型海船从辽水入海,后在双辽郡海域的觉华岛集结成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此岛长如葫芦,两头宽阔,中间窄细,自北向南的斜卧于大海之中,当船队藏身到海岛东岸,靠近双辽郡这边的西海岸根本看不到。而据黑冰台战士追踪打探,这些船只都是源自辽东一带,船上所运皆是辽东米,他们本来是长驱南下的,可到黄河入海口一带,又转了一个方向,停靠在渤海群岛上的大钦岛。渤海舰队主将来恒、副将马贵迁判断出这是朝廷所要追踪的走私船队,觉得这是一网打尽之良机,于是便让斥候控制了所有船只,然后使大军对岛上之人发起了攻击。”

    “结果呢?”杨侗问道。

    “大获全胜!”韦云起肃然道:“来将军进攻时间是夕阳落山之时,而这支走私船队人员却通通在睡觉,我军以不到三百人的伤亡拿下了这个人数足有一万七千余人的走私团伙;审讯得知,这支庞大的走私船队正是由七大士族组建的走私船队,船队主事者全是七大士族的子弟。他们通常将粮食、皮毛、丝绸、布料、瓷器等物集中到大钦岛的仓城,等到数量足够,便向高句丽、百济两国运输,之后又从两国换回人参、虎皮等等特产,一来一往,赚取了巨大的差价。白马仓的粮食,大多被他们卖给高句丽,李渊、李密所获,微不足道。”

    韦云起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根据来将军他们对各族子弟审讯,这条海中是卢氏开辟,到底存在了多久,他们也说不清楚,不过从帐册上看,仅是高句丽被圣上打败至今,就向高句丽卖了三百余万石粮食,还有很多来自草原的皮毛,也被卖给了高句丽和百济。新罗公主曾说两国军队的皮甲多不胜多,本以为是我大隋支援,直到今天才是真相大白,原来是七大士族合伙卖给两国。”

    “岛上查出了什么没有?”杨侗点了点头,金德曼不止一次向大隋抗议过,新罗现在的敌人是高句丽和百济,压力相当的大,也是因为有大隋支持,才支撑不倒。

    “岛上设施十分完备,其中就有一个巨大的仓城,除了很多来不及运走的物资,他们赚到的钱财也都熔成金银铜锭存在仓库里面。据说此乃是七大士族共有的财富,他们也不打算分,好像是……”韦云起神色古怪的说道:“好像是打算用来收买我朝官员,为他们所用。”

    “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杨侗霍然而起,上前劈手夺过韦云起手里的口供。

    一目十行的看过,杨侗面色阴沉,咬牙道:“简直就是一群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

    口供上说得十分详细,范阳卢氏因为地理原因,世世代代与高句丽有生意往来,这一次便是卢氏从中联系,由郑氏出面,把白马仓的粮食盗至黄河边,再如蚂蚁搬家一般,将粮食运到大钦岛集中,再一起卖给紧缺粮食的高句丽粮商,获得了正常价格的数十倍之利。

    至于高句丽人为何要以高价购粮?

    明摆着是倚仗中原之粮供养大军,然后与后继乏力的新罗长期作战,以战争、对峙等等方式,拖穷、拖垮、拖死新罗,之后再去对付百济,等到统一半岛之后,再以整体之力与大隋交战。

    然而也有让杨侗高兴的地方,首先是他们辛辛苦苦赚取的钱财,以及几百条大海船和船上的四十多万石粮食全部落入了朝廷之手,其次是接近两万名各家奴仆、死士全部落网,第三是朝廷可以撬开各家子弟的嘴巴,得出潜伏起来的各家消息;第四,也是至为紧要的一点,海军搜出有关渤海、黄海的海图、海情,两大海域全年昼夜的情况都有记载,经过卢氏世世代代总结,远比朝廷记载的详细可靠,除此之外,卢氏海图还记载了许许多多人所不知岛屿,这为海军行军、航海、打击商贩、打击海盗提供了完备的先提条件。

    都说很多人所不知的东西、海上路线都是海盗发明、发现的。

    这话,果真是半点不假。

    “圣上,大钦岛上的人被海军一网打尽,没有一个逃得出来,只是这些人暂时不宜露面,该怎么处置?”韦云起拱手询问。

    “韦仆射所言极是。”杨侗思索片刻,又说道:“各族奴仆、死士送去佐渡岛挖金矿;普通船员航海经验丰富,就让他们为海军效力。至于各族子弟,让海军就地盘问,务必审出各族的巢穴,那些财富粮食,则等事情过后,运来京城。”

    “喏。”韦云起先应一声,又分析道:“圣上,口供上说,这批粮食原是卢氏调来支援郑氏,用以填补白马仓亏空。可这支船队忽然得到调回辽东的命令,这才在中途调头去大钦岛休整,准备先回觉华岛,然后趁夜色分批进入辽水。虽然没有更多情报。但臣以为,这定是卢氏也对辽东官仓动了手脚,当他们听到朝廷对全天下官仓大检查的消息,便调回去补自己的亏空。”

    “圣上,卢氏对这批粮食翘首以待,必定时刻关注。单只‘消失’十天时间,或许他们归咎为天气不好、海上风浪大;若是滞留时间太久,他们定然猜出粮船已为海军截下,然后迅速潜藏到人所不知之处。臣认为朝廷应该竭尽全力的利用这几天时间。”

    “有道理。”杨侗问道:“仆射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韦云起说道:“首先让来将军抓紧时间审判,每有收获,就立即飞鹰传信,好使朝廷得以及时监视,并以这些人为契机,追踪到与他们接触的人群,如此一步步扩大监视、抓捕范围;其次,辽东方面,涉事官员人员极多,单靠刑御二部之力,短时间内,完成不了这么大的案子。为免一些人闻风而逃,一方面可派黑冰台并州、邺城分部人员前去辽东;另一方面,让第四军派出精锐小队,协助抓人。整个案件由御部尚书刘政会在涿郡统筹全局,薛万淑将军为首的第四军则负责抓捕事宜,有什么风吹草动,两人自行沟通。”

    “准奏!”杨侗命令道:“二位立即回去下达命令。”

    “喏。”

    。。。。。。。。。

    与此同时,双辽郡滥真水汇入白狼水之处,已不知持续多少年的河水轰鸣之声持续不断。刘燕客看着那怒吼着、咆哮着、奔腾着的河道,看着那溅起的连天遮地的水雾,有一头扎进滚滚河流中的念头。

    柳城县令卢茂之站在他的旁边,捻须观看,面色柔和的说道:“面对这等壮观盛景,刘少卿赋诗一首如何?”

    “入你娘。”刘燕客骂了一句,脸色铁青的转过身去。

    卢茂之怡然一笑:“徐莹莹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还会一手不错的厨艺,床第之功想必也是令人回味无穷。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是刘少卿喜欢,卢某可以做主,将她赠与少卿。”

    “休要跟我提这名字。”刘燕客气得浑身颤抖,霍然转身,怒视着卢茂之:“休要欺人太甚!”

    卢茂之哈哈一笑。他也不敢逼刘燕客过甚,看样子,此人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刺激过度,极有可能不计后果的与他同归于尽,要是坏了家主大计,自己想死都不可能。

    经过那桩捉奸在床的丑事,刘燕客在卢茂之面前再也摆不出刚正不阿、操守高洁的形象,对于双辽郡仓储疑点,他是再也不敢过多询问了,现在只是耗着时间,只等时间一到,给朝廷上报一个查无实据的结果。

    每想起自己把持不住,落入圈套,刘燕客悔恨交加、心如刀绞。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仅是对着滚滚河流呐喊咆哮。

    然而,树欲静而同不止。

    他不查,不代表他们的团队不查。

    在大隋之前,御史巡查各地,所带之人皆为御史的随从家人、私人幕僚。

    但是大隋王朝则不然。

    高祖文皇帝改革地方行政制度的一项重大措施,是完全废除了汉朝以来州郡长官自行辟署置僚佐的制度。州郡牧守自辟僚佐,是形成地方割据势力的一个重要因素。有的属吏和举主之间,由于形成牢固的依附关系,往往唯主之命是从,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自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以后,世家大族垄断品第人物;荐举官吏的权力,州郡僚佐的辟署,实际上又为世家大族所左右。这种情况极不利于集权。北魏末年和北齐时期,州郡僚佐大多由吏部铨授,但州郡长官自署僚佐的制度并未废除。到了高祖文皇帝,则把州郡僚佐的任命权完全收归吏部,九品以上地方官均由朝廷任命,吏部考核。同时规定县佐必须回避本郡,任期三年,不得连任。这样就加强了中枢对地方的控制。

    在这基础上,杨广对御史台进行了大改,在御史台这个机构,增设司隶、谒者二台,以肘制御史台,合称为御史三台,御史台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司隶台职掌巡察京畿内外,掌巡察京畿以外的全国郡县,其职责是“激浊扬清”,若遇贪黩的官员则停止其职,抓其回京受审,有功则上报其事迹,加以旌勉。

    谒者台的职责也是奉诏出使、慰抚劳问,并持节察按,遇有冤狱则受而奏之,更多是监督司隶台受理的案件,凡有所惑,上报御史台,御史台接到案子,便召集谒者台、司隶台的办案人员来对质,若争执不下,则交给刑部来断。

    如是一来,御史台这个执法问题出现了三台分立的情况,避免了御史台大权独揽,干隐藏包庇、排除异己的不法之事。

    最初,谒者台、司隶台官员是常驻各地,但杨广发现这伙人也不可靠,常驻不久就跟地方官员打成一片,在地方上联合作案,并欺上瞒下,于是将这些官员一律召回,不许他们与地方官员接触,将常驻明查改成临时暗访、巡察团队也由自募改成临时组建。

    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杨侗也继承了下来,所以刘燕客的团队也是临时拼凑,虽然也有自己的随从,可他的副手也有自己的团队。

    他虽被人抓了把柄,使案情迟迟没有浮出水面,但别人却没有把柄被人抓住,照常按照事先分派,各行其事。

第906章:我也是一个兵

    辽东平原土地肥沃,水网纵横,无旱涝之灾,经过几年的发展,已是大隋王朝的产粮重要,其潜在价值终为天下所知,加上长白山上各种珍贵药材遍布,一些嗅觉敏锐的商人纷纷前来这里寻找商机。农业、商业相继兴起,使辽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商业的繁荣,带动了很多地方兴盛了起来,尤其是一些大河的入海口,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大有后来居上之势,比如说白狼水入海口,由于靠近大海,所以被人们称之为望海屯。原先它只是白狼水泥沙冲积而成的伸入渤海之中的沙洲,杳无人烟,直到杨广远征高句丽之年,才为朝廷所用,不过望海屯在当初也只是工部的造船所而已。但随着辽东农业暴发,占了水陆之便的望海屯慢慢热闹了起来,人口的聚焦,促使朝廷以此为中心,设立了望海县,人口已近五万户,一部分人家造船为生的工匠,另一部分是务农百姓;还有一部分是经营粮食的商人,他们从各地百姓手中买来粮食,然后卖给等候在此的南方粮商,赚取微薄的差价,还有一些人,则是专门跑船的船员以及他们的家眷。

    望海城是这个已经成为上县的新县之首,欣欣向荣、文风鼎盛是它的主题,但就在不足县城十里之遥的望海镇码头,却是阳光也照不到的阴暗之所、法外之地。

    这座由水运兴盛而兴起的城镇,常年保持数万名青壮的人口之数,青壮数量之多,便是一些小县加起来也不足。

    这里,朝廷只派税官和税丁入驻于市署,暂时还没有维护治安的郡兵。

    也因此,无法无天就是望海镇的律法,弱肉强食就是望海镇的法则、打架斗殴就是望海镇的日常。

    也许是地方官府认为,让这里的人在弱肉强食中优胜劣汰就是最好的规则,这样就使人潮络绎不绝、来来去去的望海镇形成一套自己的法则,然后经由这套远比朝廷律法还要严峻的法则强力约束,终使望海镇成为一个个行之有效的高效团体,这样就能维护镇外的和平。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也使望海镇的一切都由这里的人自行解决。

    这不是遭到遗弃的法外之地,而是当地官府划出来的斗兽场。

    只不过,望海镇有个地下势力不敢招惹禁忌,那就是英雄楼,它的背景是皇帝、是军方;在任何一个地方,英雄楼都代表着绝对安全,这也使它在任何一个地方都生意兴隆。

    是夜!望海镇下起了毛毛细雨,英雄楼客舍上的乔师望默默地望着远方的码头,点点火把多如繁星,仔细观之,可以看到一片忙碌的景象。

    客舍院里开着一丛丛山茶花,叶片深绿,如皮革般厚实,狭圆的叶片被雨水淋湿,灯光照得莹莹生辉,锯齿般的叶片边缘微微泛着一抹白。一朵朵红花耀眼夺目,晶莹油润,仿佛涂上一层蜡,给人一种透明的质感。

    杯状、壶状、碗状花朵娇艳多姿,秀丽雅致,就像美丽的少女一样动人。

    乔师望是冯翊郡人士,是关陇贵族群中不入流的小世家,受到李秀宁忽悠,反了大隋,结果李秀宁和亲给了杨侗,当了隋朝亲王的小老婆,这支由李秀宁一手带出的军队惨遭李渊肢解,一个个盗贼出身的将领全被打发去看门,乔师望也是在那时,跟着何潘仁镇守蒲津关,后来何潘仁被扮着商人的沈光生擒,他在唐朝郁郁不得志,索性带着大部队降了大隋,于是乔师望也稀里糊涂的从叛军成了朝廷之兵,那时候天天有军务司的人去给他们洗脑,结果一洗之下,乔师望也成了军务司的人,然后他又去洗别人的洗脑,别人如何他不知道,反正本人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洗下去,把自己陷得越深,结果成了杨侗最忠实的门徒。

    在军中任职一年之后,朝廷地盘暴涨,处于无人可用困境的杨侗便打起了军务司的主意,鼓励他们弃武从政,乔师望是第一批响应号召的人,并得到英明神武的圣武大帝亲自接见和鼓励,激动得眼泪汪汪,跑去极弱极贫极复杂的伊吾郡当两年郡御,因为表现出色;又一次得到圣武大帝接见褒奖,又激动得眼泪汪汪的当了御部郎中之职。

    如今乔师望是刘燕客的两大助手之一,在他们进入双辽郡之后,几人便分头行事,他带着几名部属随从负责调查双辽郡南部,这其中,身为双辽郡重要之地的望海镇码头便是重中之重,只要弄清楚矗立在白狼水滨的各大仓库的主人、仓内之物、出入船只,便能取到破局之证。

    乔师望到了望海县境便偃旗息鼓,同刘燕客一样,他也想用微服私访的办法先对这边加以调查。

    这倒不是心有灵犀,实是刑部、御部、大理寺的官员天生就与其他官员不对付,是相互对立角色,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算不是查办当地官员,当地官员也会视作洪水猛兽、戒备重重,同为官员的朋友也因此会跟他们和和气气、无声无息的绝交。

    这种事遇多了,所以刑部、御部、大理寺官员到地方上查办案件的时候,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选择微服私访,虽然侧面打探到的消息有道听途说之嫌,很难作为确凿实据来办案,但多少要比地方官员的汇报解释客观一些,甚至还能以之作为案件的突破口,所以微服私访也算是兼听则明的好办法。

    乔师望虽然扮作商客,‘悄无声息’地住进了望海镇,一行人安顿下来以来;他容貌方正,温文尔雅,言谈之间很有一股谦逊温和的气质,令人容易心生好感,而且他是冯翊郡人士,不仅有武艺在身,脾性里还有军人的豪迈气质;入住望海镇后,便以自身特有的豪气、健谈、大方,结识了一些常年往返于望海镇的商人,也认识了一些力丁,当他把‘忆苦思甜’之类的洗脑良方套用,很快就与这些憨厚的底层人士称兄道弟。

    在与这些人的闲谈当中,乔师望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像望海镇这种弱肉强食的法外之地,一般会打打杀杀的形成几个实力均衡的大势力,每个势力下面又有一帮小势力追随;由于实力相差不大,所以每逢利益纠葛之时,往往是先礼后兵,实在解决不了下才会武力解决,这是为免二虎相争,白白便宜第三、第四方,这种均衡的存在也符合地方官府的利益,一般不会插手他们的争斗,若是某个人想要一统‘天下’,官府是绝对不不允许的,甚至会出动官方力量将其打压下去。

    望海镇五大势力并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很符合法外之地的规则;然而他打探到了一个不寻常的消息——那就是五大势力太好斗了,隔三岔五便会干上一场大架,并且不是小盟对干,而是彼此都在打着,搞得好像谁也容不下谁似的。

    这就不合规则了,毕竟大家立足在此,都是为了钱财,即便有纷争,但打着打着终究会形成一个个表面上的联盟,可这里显然不是。

    四天前正巧遇到以范姜、陆燕为首的两个势力发生争执,谈判解决不了,双方最后约好晚上在镇郊干架,以武力决出雌雄。

    这种架,一般不许闲杂人等观看,否则被杀了也是活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别人约架,无外人观看的规则。但乔师望却不在此例,他和三人随从悄悄去蹲点,发现这些人玩命的打,但他们并非打乱仗,而是以军阵之势在搏斗,相互之间配合默契,跟军队对决毫无区别,最终陆燕的兵赢了这场决战,败了的范姜给了他一本册子,双方就散了。

    这让乔师望大感惊奇,正常来说,占有绝对优势的陆燕应该捅范姜一刀,使其势力陷入群龙无首的困境,然后再联合另外三家瓜分范姜的产业,但陆燕没有。

    好吧。

    这或许是望海镇的规则。

    到了前天清晨,他便听人说,范姜输了三条海船、两座仓库、一栋青楼。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想到前天又有人约架。

    却是另一方势力成侯约陆燕干架,结果成侯的兵也以军阵之势去打,然而打下来的结果是成侯输了三条海船、两座仓库、一栋青楼。

    到昨天,良乡为首的势力,又约了陆燕打,还是输了三条海船、两个仓库、一栋青楼。

    今天,是元钦和陆燕打,又输了。

    也就是说,连胜四场的陆燕赢了十二条海船、八座仓库、四栋青楼。

    但乔师望发现连战四场的陆燕军也打得相当惨烈,在他和良乡打的时候,已经用上了伤兵,到今天的时候,凡是能动的都用上了,结果赢得相当惨。

    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范姜、成侯、元钦、良乡竟然没有趁他病要他命。而是自己打起来了,据说是范姜明天和成侯打。这给乔师望的感觉是他们要决出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

    果真是这样的话。

    背后明显是有一个人、或一方势力在掌控着这五支势力,否则的话,这些过着刀子舔血的汉子,哪会这么文明?

    也许是地方官员,也许是未知势力。

    慢慢地,他又从这五个首领的名字悟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范姜、陆燕、良乡、成侯、元钦代表着五个与范阳卢氏息息相关的符号。

    卢氏原姓姜,范姜,有可能代指范卢,范阳卢氏。

    陆燕通卢燕,可以解为燕地之卢氏。

    良乡,是卢氏先祖卢植的封号——良乡伯。

    成侯,则是卢植幼子卢毓的谥号。

    元钦,则与卢毓的儿子卢钦有关,此人死后谥号为“元”,谥、名一合,便成了‘元钦’。

    范阳卢氏家族世居涿郡,因涿县属范阳郡管辖,士族称郡望,故得名“范阳卢氏”,涿郡原为燕国之涿邑,在春秋战国时代便是“富冠海内”的天下名都之一,这里一马平川,良田沃野,是有名的膏腴之地,荆轲刺秦王时献的燕国“督亢”地图就位于这一带。范阳卢氏在这里世代耕读,子子孙孙繁衍生息,成为举世闻名的望族。

    他们自汉末魏晋以来,便是幽州、辽东无冕之王,直到隋朝出现了卢明月这个直接造反的反贼,受到一定牵连的卢氏势力略减,却依旧稳坐在北方第一家的位置上,可卢明月不争气,哪怕有卢氏暗中支持的武器装备、钱粮奴仆,可他盛极一时之后,败得太过彻底,远遁南方,与他争锋的各支反王便对卢氏庄园下手,而这时候的卢氏因为支持卢明月而陷入一个衰弱期,因此被杀得荡然无存。

    当然,“荡然无存”只是卢氏表面上的实力,并不代表卢氏彻底完蛋。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卢氏经营幽州千多年,在这里的影响力,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得到。只是为了避开乱世风头,活下来的卢氏子弟都由当地无所不在的势力隐入地下。想让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千年士族彻底毁灭,绝非数十年之功。而以朝廷现行政策,卢氏至少在本朝是龟缩到底了。

    由此及彼,乔师望又想到柳城卢县令、望海崔县令,从这两人间的姓氏,敏锐的察觉到某种关联。他不知道这场风浪究竟会有多大,却知道一定不会太小,不过不管怎样,都有必要上报朝廷。

    只是……

    一想到迟迟没有露面的正使刘燕客,乔师望眉头不禁深锁,心中大感不愤。

    虽已弃武修文,但乔师望始终怀念自己短暂的军旅生涯,也始终以军人的风骨来要求自己,以军纪严于律己,为人处事也是如此。可他的上司,却在办案期间跟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勾三搭四,这不仅让他看不顺眼,还相当担心,生怕因此而坏了大事,怎么向圣上、向朝廷交差?但是刘燕客却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向圣上说明情况,以铁一般的军纪来要求三法官员,早已制止这种不良风气,若不然,以后他们还没到达目的地,说不定行程已被地方官员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如何破得了案?

    更何况,执法队伍都如此散漫,岂能以身作则,镇压宵小?

    不行。

    必须得让圣上知道。

    念头及此,乔师望仿佛又恢复了政委的身份,充满了激昂的斗志,不过以前是抓军纪,这一回,他打算抓官员见习。

    “夺,夺夺!夺夺夺,夺!”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这是随从的暗号。

    “谁?”虽然暗号是对的,但乔师望不敢大意,那把看似饰品,实乃是杀人利器的横刀,被他放到了瞬间可以出鞘伤人的距离。

    “使君,是我。”这是随从胡民的声音。

    “进来。”乔师望坐正身子,

    门开了,胡民快步而入,其后跟着一名风尘仆仆、相貌堂堂的年轻汉子。

    乔师望双眼为之一亮,起身拱手:“薛将军。”

    来人正是薛万备,作为杨侗的亲信大将军,认识他的人不少。

    这其中就包括乔师望。

    乔师望是知道朝廷会有人与他们汇合,但想不到是在东郡抗洪的薛万备。

    “乔郎中。”薛万备还了一礼,他是看了刘燕客、乔师望分别留在驿站里的信,便一路找到了这里。

    “薛将军,你不是在东郡抗洪么?”待薛万备坐下,乔师望将胡民打发了出去,为薛万备斟了一杯茶。

    薛万备喝了一口茶,苦笑道:“这轰轰烈烈的查粮案,便是我们惹出来的。”

    风尘仆仆的薛万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啊?”乔师望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薛万备。

    这些仓鼠太嚣张了吧!不仅想出了挖地道的办法,还盗走了两百多万石粮食?这得多么的贪婪啊。

    待他消化完这个惊人的消息,薛万备问道:“这个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乔师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么说来,七宗五姓都有参与了?”

    “正是。”薛万备将一封信递给了他,说道:“这是朝廷给我的急件,七宗五姓皆有参与,仅这几年时间,就倒卖无数违禁之物给突厥、高句丽、百济等国,乱世之中,更是多不计数,而且他们还成立了一个‘春秋堂’在暗中行事。”

    一目十行的看过书信,乔师望面色阴沉,咬牙切齿的说道:“什么狗屁千年士族、名门高第?简直就是一帮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

    可恶。

    越想,乔师望就越不是滋味。

    圣上带着将士们出生入死,用生命和鲜血换来了大隋的安宁,而这一帮高高在上的家伙,却不断将威胁到大隋、威胁到将士们安全的违禁之物卖给敌国,不断在暗地里捅刀子,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太好受。

    薛万备冷笑道:“盛世谋权、乱世谋财,是他们一惯的伎俩,这不很正常吗?”

    “薛将军,这个望海镇的几方势力,很不寻常,他们行事之风,完全不像地方上的地痞流氓,跟军队几无二致。经过分析,我有八成把握这是卢氏的一个据点,这里的所有势力都听从卢氏的号令,甚至这几个势力的首领,恐怕都是卢氏子弟。”乔师望也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以及根据“范姜”、“陆燕”、“良乡”、“成侯”、“元钦”推断出来的事情通通都说了一遍。

    “是不是卢氏,我也不好说,不过从这五个势力的处事方式来看,肯定是不正常的存在。”薛万备笑着说道:“毕竟‘趁你病要你命’是地方恶霸的生存法则,自古以来,哪有这么讲规矩的地方恶霸?”

    “我也是这么想的。”乔师望也是笑了起来,问道:“我们要不要去跟刘少卿汇合?”

    薛万备一听这话,脸都黑了,怒道:“休说那混蛋东西,幸好我没有与他见面。”

    “这是为何?”

    “那混乱已经跟柳城县令卢茂之混到一块去了,是否投敌,我们无法下定断,但他公然露面,并与地方官吏打成一片,这就说明他是一个变数,就目前而言,他已经不可信了。”

    “薛将军,不是我背后说人坏事,落井下石,而是刘少卿实在,实在有些轻浮……”乔师望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于是便将刘燕客的“艳遇”说了。

    沉默半晌。

    薛万备说道:“我会让人密切关注此人,倒要看他是真投敌,还是打入敌人内部,了解更多内幕。”

    乔师望又说道:“薛将军,我偷偷看了望海镇这几个势力,发现这些人不仅以军阵之势对打,且都是真打,打得十分残酷;从他们异于地痞流氓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受人控制,我认为他们之所以天天打,一是掩人耳目,二是训练强兵。这些人十分凶悍,若是给他们武器装备,战力不亚于正规的军队,若是光靠郡兵恐怕不能一战而定。”

    “不要紧,圣上已授命第四军,让他们秘密分批南下,区区望海镇的私军,不异于螳臂当车。”

    “如此就好。”

    乔师望松了口气,又说道:“我们要不要向圣上汇报?”

    “不必了!御部刘尚书已经受命统筹全局,军事行动则归家兄负责,我们的任务是挖掘更多、更深的不法分子,以便军队一网打尽。”说到这里,薛万备又问道:“乔郎中,你有没有其他计划?”

    “就目前来说,望海镇五大势力可以定为敌人,接下来,我打算去辽水入海口的营口县看看,说不定那又是另一个望海镇。”乔师望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看这样好了。”

    薛万备说道:“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知从何查起,这些就继续由你负责…至于营口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势力几乎都浮于表面,由我负责好了…”

    “行。”乔师望应了下来,“那这里怎么办?”

    “我会让人继续监视这五大势力,我军斥候这擅长做这种事情了。”

    “这我知道。”乔师望笑了起来,自豪道:“我以前也是一个兵。”

第907章:小节有亏,大节无损

    双辽郡背燕山靠大海,呈东西狭长之状,从表面上看,很难给人兴旺发达的气象。这里是广袤无垠的燕山山脉,层层叠叠的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跃音符,一个个村落则散布在山峦沟壑之间。

    俗称小米的粟米是北方大地的主要农作物,分为春播和夏播。春播就是在春季的断霜之后,播种下去到成熟收获,大概需要一百三十多天时间,也就是四个半月就可以吃新鲜的小米了;夏播是在六月份以前播种,到成熟收获大约要100天左右,由此看来,粟米的播种时间的不同,生长周期也随之变化,另外,粟米的成熟时间也会随着地势上的北移,有着不小的差异。

    这一天,天气较为炎热,树叶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泛着青色的粟米经风一吹,刷啦啦地响,沉重的谷穗不断的点着头。

    这一季的粟米还没完全熟透,不过农夫已经纷纷收割了,他们不会等到粟米全部金黄才收割,一方面是金黄的成熟粟米在收割时会脱穗掉落,农夫舍不得如此白白浪费掉,青中泛黄收割正当其时,并不影响到产量,不过要多花些时间晾晒而已;早收割的另一原因,是担心错过下一季的播种时间,每户人家的收割劳力有限,所以他们务必要在播种到来之前,抢收完毕,重犁一次田地。

    田间地头,农夫全家老少齐上阵,弯着腰一路割去,身后的粟茬几乎一样高,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很多孩子把大人割好的粟米抱起来往地头的车上送,他们多在乡学、县学读书,每到收成时节,学堂都会放假十天,让他们回家帮忙父母抢收,他们把连穗粟米小心放到车上,以免掉了粟粒。他们的父母会不时回头看上一眼,若是看到自家孩子把粟米捆随意扔上车,少不要大声喝斥一顿。

    村里的晒谷坪经过常年累月用石辗辗压,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镜。

    收割好的庄稼被放在铺在坪子上的晒卷,粟米和豆荚早已晒得焦脆,有人戴着斗笠太阳底下用木锤敲打脱粒,噼噼啪啪的响成一片。

    还有人牵着拖了小石碾的驴子,在铺满了庄稼的晒卷上来回踩,粟粒和豆子纷纷脱落,等到差不多了,再把颗粒不剩的粟秸豆秧拣开,晒卷上满便是粮食,然后再用簸箕除去杂穗。

    这是双辽郡柳城县的一个村子,在晒谷坪上的人们各自忙碌着,不过一些男人时不时的将目光瞟向一个皮肤黝黑的清秀少妇。

    这名少妇背着一个小婴儿坐在一个马扎上,正用棒槌敲击粟米穗子,大概她的孩子正在在哺乳期,所以胸部格外的大,两条背带自胸前交叉而过,约紧了的胸部更显丰满,随着她一槌槌的敲打动作,可以看到她的胸部上下舞荡。

    有胆大的男人,拿她说笑,不过她好像也习惯了,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时不时的来几句,弄得对方更加难堪,惹得一些小媳妇阵阵哄笑,她背上的婴儿许是不舒服,用两只小手撑着母亲肩胛,努力的直起小身子,他太小了,也不知大家说什么,哪里有欢笑,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扫向哪里。

    “哒哒哒……”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蹄声,正在忙碌的人们随声望去,就见五匹驴子向这边驰来,驴背之上坐着五个商人打扮的人。

    来人正是刘燕客和他的随从,他无精打采的骑上马,病恹恹的行走,短短几天时间功夫,都瘦了一圈,哪还有滹沱水上的飞扬意气?

    旁人不知他中了套,还以为他抓大案,忙碌得食宿不宁,精神萎靡。

    可刘燕客本人却是冷暖自知。

    本来,圣上见到门下纳言皇甫无逸年纪大、身子不好,繁重的政务压得他老人家气都喘不过来,有意把刑部尚书魏征调去门下省,担任门下侍郎,从而慢慢接手纳言之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职,会从刑部、御部、大理寺的次官之中挑选出来,他也想借此案件争一争,至不济,也能进入圣上的视线,为日后晋升积累基础,可惜他中了美人计,被那酷似嫂嫂的徐莹莹姑娘戏弄股掌之上,最终受制于人;如果让圣上或是朝廷得知,罢官归田的下场还是轻的,说不定自己还会成为朝廷训示刑部、御部、大理寺官员的反面教材,落下个遗臭万年的恶名。

    更叫刘燕客难过的是,如果他真的睡了卢茂之的夫人,这口恶气也算出了一半。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徐莹莹是卢茂之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婢女罢了。如此不堪境遇,直让刘燕客时心情郁结。

    农人以为来的是收粮的粮商,村长段成热情的迎了上去,将他们请到树荫下休息。

    刘燕客坐在打磨光滑的石凳,感觉屁股热乎乎的,立马又站了起来,当他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问道:“段村长,看样子,你们村子今年是一个好收成啊。”

    段成眉开眼笑地道:“是啊!这都是托圣上宏恩,他老人家让官员组织大家开渠引水,还教我们积肥深耕、制作水车,有了这些能够增收的东西,哪怕干早之年,也不影响收成,大家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

    刘燕客想到一事,又问道:“你们的租子,是等这批粮食弄好才交上去吧?”

    段成笑道:“是啊!我们已经收一茬麦子了,可官府只收稻子、粟子和黍子,所以我们自己吃麦子。这稻子、粟子和黍子价格好,交租所剩下的,大家都舍不得吃,会拿去卖钱,换点油盐、布料什么的。”

    这时节,北方农作物依旧以粟和黍为主,有些水源充足地区也种稻子。麦子虽是旱地作物,但它其实要比粟、黍要求高。加上面粉加工工艺落后,人们通常是把麦子煮熟食用,口感不是很好,所以穷苦人家一般都吃麦饭,能卖好价钱的另外几种,他们是舍不得吃的。

    刘燕客和几名随从对视一眼,又漫不经心的朝段成询问:“对了,段村长,南方兵事频繁,祸及荆州、扬州,又有天灾不断,以致该地苦寒瘠薄、民不聊生,朝廷都适当减免赋税……你们这里有没有减免?”

    “嗨!”段成摇头失笑:“我们这里刚刚平定战乱的时候,也得到圣上减免过赋税。听说南方去年才收复过来,这就跟几前的幽州一模一样嘛,圣上减免他们的赋税,很正常啊!我们这里安定了这么多年,更无旱涝虫灾,说是年年丰收毫不为过!朝廷年年打仗,也挺不容易的,朝廷不加重赋税,已是格外开恩了。我们要是再让朝廷减免,还是人吗?”

    “有道理!”刘燕客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去年下半年,北方大地多有旱灾发生,朝廷酌情减免一些地方钱粮赋税,而这双辽郡因为背山靠海,耕地面积十分稀少。

    双辽郡太守张罕也适时上奏朝廷,洋洋洒洒的奏疏将双辽郡形容成山贫水穷、大地赤贫之所,言语之间尽是为民请命之语,极力恳请朝廷减免双辽郡钱粮,并请朝廷拨粮赈济灾民,又说自己治理不力,向朝廷请求赈济感到惶恐不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位亲民爱民的清官形象。

    当初这里先因杨广发动的高句丽之战,动用了整个河北的百姓去运粮,误了农时的百姓极为贫困,之后的河北大地演变为乱战核心,幽州地区变得人口稀少,贫穷不堪。

    杨侗离开北方南下之时,双辽郡确实是张罕所描述这般,处于荒芜之地,故而他信以为真,不仅减免了双辽郡一年钱粮,并根据本郡人口赈济粮食十万石。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经过朝廷多年兴修水利、民间也用上了各种新式农耕工具、农作物品种也随着中西方交流不断增加,朝廷政策也向农业倾斜,如此种种,使得北方和西北都成了重要的粮食产区。此后又经过多年人口繁衍,开荒垦田,双辽郡也变成了农业发达的地区。可如果地方官有意隐瞒,一心打仗的杨侗和重臣们又如何能知道?

    而刘燕客亲眼所见的双辽郡却是雨水充沛、阡陌纵横,如今这名村长更说这里年年丰收,问题一下子就出现了。

    在这村子了解了村民历年以来的收成和交租情况以后,刘燕客便率人离开了,之后又走访了五个村庄,情况十分类似。

    回到客栈之后,随从孙谋兴奋道:“刘少卿,双辽郡年年丰收,百姓年年如数缴纳赋税,可朝廷去年不仅没有收到一粒米、一文钱,去年一年,反而拨款赈灾,这明显就是双辽郡佯灾冒赈。”

    “确实如此。”另一名随从眼睛闪闪发亮:“少卿这一回,怕是要刨出一只大硕鼠了。”

    “何止是大硕鼠,要是认真追究下去,整个双辽郡官场都得塌下半边天!”

    “圣上若是知晓,双辽郡官场铁定是人头落地……”

    “这些贪官污吏,就该这么来杀。”一人说道:“刘御史全权受理此事,要是我们把这边的情况汇合,那可是大功一件。嘿嘿……”

    “……”刘燕客脸色一变,有苦难言。

    默默的想了片刻,他觉得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自己能隐瞒的范围了,瞒肯定是瞒不了了。

    念及于此,他忽然开窍了: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就当搞一场霸王嫖好了,论到朝廷那里,顶多是小节有亏大节无损。

    若是把坑了自己的团伙扭出来,还能获得忍辱负重的美名,不但能够将功折罪,甚至还得以晋升。

    刹那之间!

    萎靡了几天的刘燕客想通了,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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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章:禁忌之恋,风起东宫

    一轮明月斜挂星空,如霜月华如涓涓细流,静静地流淌在紫微城的亭台楼阁、假山池水、长廊藤架……

    位于宫城东边飞香殿的一处宫殿,杨沁芳倚着栏杆,仰望着空中皎洁明月,那秀美娴雅的娇靥少了平素的明艳,苍白得像是一朵初绽的白莲花,如雪中寒蕊一般惹人怜爱。平时握剑的手提着一囊烈酒,实际上杨沁芳不喜欢酒,可不饮酒的话,她就控制不住要流泪,然而现在虽然在喝酒,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母后的话刺疼了她的心,把她的尊严一刀刀的割得支离破碎,伤得她体无完肤。心态也因此变得十分敏感,一个人独处之时,不禁扪心自问,或许她常常出入凤仪殿就是居心不良,就是为了讨好紫微城的女主人们,妄图做高枝上的凤凰。

    想到这里,杨沁芳火辣辣的,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她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觉得爱上一个人,真比小时候在死气沉沉的江都宫的日子还要苦,早已立誓为情守节,怎就控制不住了呢?

    可是情之一字,一旦被撩起,就像春天野草一般迅速疯长,这个一向患得患失的女孩勉强在自己心里筑起一道道堤坝,可大萧后的话,却如洪流一般,冲毁了这并不牢固的堤坝。

    她现在甚至连闲下来都不敢,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人,但又偏偏想见他,也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诗赋中所说的相思是什么滋味了:“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患得患失,就病倒了。

    蓦然,身畔有脚步声传来,杨沁芳只是微有醺意,一听声音,手中的酒囊迅速交到左手,搁在身边的承影剑落入她的手中,虎口斜握,拇指按在卡簧上,一双明亮目光如箭一般扫去。

    可她随即就发现踏着月光而来的人是杨侗,她现在有点杯弓蛇影,最怕看到的人就是一直牵肠挂肚的杨侗,只是无处可躲,只好飞快地拭去眼泪,佯装镇定地站了起来,硬着头皮走上去,施礼道:“侗,圣上,你怎么来了?”

    杨沁芳脑子里乱哄哄的,她现在疑神疑鬼、做贼心虚,感觉所有人都认定她和杨侗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一见到杨侗又胆怯了,下意识想逃。虽然身子站得笔直,可是双腿不受控制地“突突”、“突突”乱跳。

    “巡察使在地方上查到不少问题,更有许多不法官员执法犯法。这些天忙得我,哪怕同在一个紫微城,都没空回‘家’;听说你生病了,都没空探视……”杨侗这话一点不假。首先是紫微城太大,来来回回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其次是近期不时有紧急事情需要他来处理,导致他很多时候才到前去后宫的半路上,又有事情找上门,如此循环往复,索性就定居在同明殿旁的亿岁殿,这样就把休息的时间省了出来。

    连他这个紫微城之主都忙成这样子,三省十部主官的情况可想而知,大家这些天也纷纷常驻于皇城各部的官邸之中,目的都是为了及时处理各种紧急事务,打起这一场没有销烟的却十分激烈、影响深远的大战。

    “我没事了。”杨沁芳把酒囊把暗处一藏。但是杨侗走到近前,还是闻到了一股酒气,沉声道:“身体不好,你竟然还喝酒?”

    虽是训人的口吻,可里面的浓浓关切,杨沁芳还是感受得到的,她既有些不自在,又有甜甜滋味泛起,吱吱唔唔地道:“其实……我也不想喝,平时也只是喝点葡萄酒,可是,可是……”杨沁芳突然福至心灵,终是找到一个背黑锅的:“孙神医说烈酒能驱寒,非要让我当药喝。”

    杨侗恍然道:“原来如此!烈酒虽好,可不要贪怀……”

    “不会的,不会的…我特别讨厌烈酒了。”虽是忽弄了过来,可杨沁芳不免有些心虚,赶紧道:“外面黑,到里面去吧。”

    “嗯。”杨侗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却发现殿内也没点灯,不过月光清照,视线极好。

    目光看向杨沁芳时,不禁一呆。

    因为杨沁芳在她的飞香殿养病,自然没穿行动方便的男装或军服,所以这身衣服是藕丝衫子鹅黄裙的袒胸装,领口内,那双与她纤长身材不太相衬的饱满酥胸,挤出一道诱人沟儿。随着急促呼吸,酥胸轻轻起伏,雪白肌肤被透窗映着,如若初晴小雪,举手投足间,有股婉柔的清纯韵味流泻。

    “坐吧!”杨侗不着痕迹的把目光扫向别处。

    “哦。”杨沁芳两条腿还在打颤,努力指挥着两条腿走过去,乖乖地在一边坐了。

    杨侗似有话说,却又不便启齿的样子。

    杨沁芳见了,一颗心跳得更为厉害,她想听什么却又怕听,身子虽然保持坐姿,屁股却虚悬在椅上,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姿势,哪还像平时凶悍的女中罗刹?她既觉的害怕,又有些新奇,还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她垂着头等了很久,没有听见杨侗言语,忍不住又悄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杨侗看来,吓得她连忙低下了头。

    杨侗有一种‘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在月光下不胜娇羞’的感觉,他笑了笑:“这几天,小舞她们在说着什么吧?”

    “没有没有……”急急否认的杨沁芳心说岂止是小舞她们啊,她母后这么想、她母妃这么想、她的两个‘嫂嫂’也是这么想,甚至小杨潞都当她的面问‘姑祖母,你是不是要当小鹿姨娘’……很明显,这是母后搞出来的鬼。

    杨侗一挥手,很大气的说道:“让她们说好了,反正你迟早是我的女人。”

    “圣上说的是……啊?”杨沁芳一屁股坐回椅上,两条腿软成面条丝带,身子也似被抽走了骨头一般,若不是背部倚着椅子,怕是马上滑到地上去了。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战战兢兢地问:“你你你,你说什么?”

    杨侗凝视着她的目光很温柔:“你的情意,我都明白。只是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我一直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然而可耻的是我知道你不会做别的选择,所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杨沁芳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苦尽甘来的甜,远比水到渠成更加强烈,她就像一口气儿喝光了一囊英雄烈,整个头都晕晕乎乎的,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痛,果然不是她在做梦。

    “可是当我扪心自问,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人,做出别的选择,我会不会感到失落、会不会感到后悔、会不会感到伤心、会不会感到难过?答案是会。所以,我发现我挺混蛋的。现在,我问你……”杨侗凝视着杨沁芳,深沉地说道:“你愿意做我的女人么?”

    其实杨侗刚才也蛮紧张的,主要是身份的转变,因为杨沁芳名义上比他高了一辈,但年纪却又比他小,是他杨侗像女儿一般宠着长大的,这让他有一种紧张又刺激的荒谬之感。

    “我……我愿意!”杨沁芳仿佛攒足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她的回答,然后泪如泉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总之,让泪流出来,她才会好受一些。

    “我我我,我给你倒茶……”杨沁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快步走了几步,却不想穿的是的不同以往的衣服,脚底陡然踩在裙摆上。

    “啪”的一声,绊倒在地。

    “你这……”杨侗吃了一惊,好气又好笑的上前,像小孩子拔萝卜一样,胯过她的身上,双手穿过杨沁芳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

    “侗儿,我是不是很笨……”杨沁芳现在又羞又窘,恨不得醉酒,醉得昏迷不省人事才好,可她头脑偏偏一点醉酒的症状都没有。

    “叫夫君。”杨侗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酒气,双手能够感受到薄薄春衫下的温度、柔软,双手不禁在她腰间一合,低头一看,杨沁芳的耳朵在月光下都是红的,看得出她也很羞涩,忍不住轻轻的咬了一口…

    杨沁芳娇呼一声,软绵绵地伏在杨侗怀里再也爬不起来了。她紧紧闭上美丽双眸,想挣扎都没了力气,只能任由自己的良人细细的吻着自己耳朵、面颊、锁骨,颤声道:“夫君!”

    “沁芳……”杨侗在她耳边低声呼唤着,听的杨沁芳心里酥酥的、痒痒的,她晕生双颊,娇羞的伏在他的胸前,柔柔地应道:“侗儿,夫君…”

    如此之呼唤,如无声惊雷在杨侗耳边响起,胯下的小兄弟忍不住哆嗦了几下,一个公主抱,就将杨沁芳扛进内室。

    杨沁芳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差点剥成了小白羊儿一般,直到某一刻,响起来她犹如哭声一般的声音,“拉反啦、拉反啦……”

    杨侗愣了半晌,随后抱着她的身体呼呼嘿嘿的的笑了起来,杨沁芳的肚兜的系带原本是活结,可杨侗弄错了方向,把活结拉成了死结,她羞愤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不管它,留着蛮好。”话是这般,可小小的肚兜岂能难得了臻至武道巅峰的圣武大帝?杨侗发挥了他一惯的作战风格,简单粗暴的把肚兜扯断了。

    “接下来,我教你怎么当一个小女人”

    这本是闺房间的调情、玩笑之语,杨沁芳竟然出乎意料的用羞赧娇憨的声音低语:“我不懂怎么做你的小女人,你教我好啦。”

    “好说、好说!”在杨先生的温柔带领下,杨沁芳稀里糊涂的完成了从少女到小女人的转变。

    直到她从妙不可言的至极之乐中醒来,满足地依偎在良人胸前,感受他有力拥抱,才忽然喜极而泣。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只觉身心酣畅淋漓,非如此不足以宣泻心中愉悦,风雨之后的平静和温柔,一点一滴的沁入彼此心田。

    “沁芳。”杨侗温柔地抚过她的肩背、纤腰,一直停到她那结实紧绷的臀尖,在她耳畔低声呼唤。

    “嗯。”杨沁芳带着娇慵鼻音,似哼似吟的回应。

    “自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女人了!”

    杨沁芳扬起水润双眸,深情凝视着她挚爱的良人,一颗芳心化作浓浓的爱恋,柔情似水的纠正:“从小就是了。”

    杨侗轻叹一声,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样一个好女人视而不见,对她的柔情、痴情视若无睹。他在杨沁芳的鼻尖上轻轻咬了一下,亲昵地道:“那么当小女人的滋味如何?”

    杨沁芳甜蜜羞笑。当女人的‘滋味’究竟如何?杨沁芳说不准,绞尽脑汁想了好久,也只能用“妙不可言”来形容。

    不过,她是不会说的。

    说完这些,房间里便再度安静下来,杨沁芳等了片刻,见他没再说话,便挪到床边找了一件睡袍,在他注视下穿了起来,杨侗见她皱了皱眉,柔声道:“刚才那个…很痛吗?”

    杨沁芳玉手一僵,动作停了停,片刻才敛了眉眼,含羞带怯的的拨弄衣带,轻声道:“也不是啦…其实,其实我也知道你这几天让很忙、很烦……”

    “呃?”杨侗大感疑惑,咋说起这些来了?

    “有些修罗卫是青楼女孩出身。”杨沁芳又说了令杨侗不解的话,她的声音很低:“我听她们说有些客人格外喜欢打人,有些还会把她们绑起来。这是那些男人平日事情多、心情烦闷,想要找人出气。你这几天让很忙、很烦,用力了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啊?”杨侗呆了,做梦也想不到她竟然有这么多古里古怪的念头,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刚才不是。”

    杨沁芳看他一眼:“但是你最近事情这么多,有那么多贪官污吏辜负了你的厚望,你也许是心情不好,想要折腾人。”

    杨侗傻了半晌,看着杨沁芳脸色绯红的样子,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忽然自我怀疑了起来,“呃,这个应该不是吧?”

    柔情蜜意的时刻说起这种事,两人都十分尴尬,杨沁芳坐在床边,垂下的发丝遮挡的脸蛋,滚烫滚烫的

    “我听她们说了很多这些事。”那语声细若蚊蝇,她边说边站起来了,手指在绞着衣带,羞人答答的说道:“侗,夫君你要是心情不好,想想要的话,我我会忍着的……”

    “你这丫头,都跟那些女兵学了什么鬼?”杨侗愣了半晌,差点没笑抽过去,“上来睡觉,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

    “哦。”杨沁芳也羞了个半死,她掀开被子准备再躺进去,想了一想,又脱掉了裹在身上的长袍,方才自被褥一侧躺了回去。

    自打儿时起,她第一次这样全身赤裸与一名男子躺在一起,感觉上就像自己属于了某个人了似的,在这个男人面前,贞洁害羞、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则变得好像不再适用了。她也不明白方才为什么要穿衣服,也不明白再次睡进来的时候,要脱光身上的衣服。她侧身转向杨侗的方向,可惜月光已经离开了房间,黑暗中只能看到个轮廓,被褥里倒是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热度,于是她悄悄往那边靠了一靠,直到双方身体触在一起。然而在下一刻,杨侗将她抱住了,滚烫的肌肤顿时又贴合在了一起。

    两人都没说话,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杨侗平缓的呼吸,似乎睡着了,杨沁芳不禁甜笑轻唤:“夫君!”

    “嗯!”杨侗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顺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杨沁芳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发现他又睡过去,于是也不说话了,双眼迷离的贴着他结实健硕胸肌,回味着方才的风情,在黑暗中嫣然甜笑。只是无论如何,蜷缩在他怀中的身子还是有些不太敢动,已经清醒的思绪对这种肌肤相贴,还是感到丝丝羞涩,也许会这样被抱到天亮…贴着他结实健硕的胸肌,回味起方才的风情,不禁嫣然甜笑。

    不久,她又有些纠结了起来,毕竟两人不是真个夫妻,关系还相当复杂,这样睡在一起,似乎不太好。只是她还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便进入梦乡了。

    ……

    同一时刻的成都城,夜如墨,月隐云中,点点星辰仿若美人眸,勾魂摄魄的一闪一闪。

    在大隋面临洪涝威胁之时,益州也下了特大暴雨,成都平原地处关山之中,当太阳重新暴晒之时,那散不开炎热水气,让成都城如同一个大大的蒸笼,又闷又热又潮的天气,焖得人们心头慌慌,哪怕刚刚刚沐浴过,便又是一身汗溃。夏夜里,白天的暑气难得的地消散了一些,太极宫轻轻荡起了夜风,带着丝丝清凉,这让巡夜侍卫精神大振,他们从微有湿意的风,预测到今夜或是明天会有一场消暑的好雨。

    白日煊赫辉煌的宫殿群落,此刻像是一头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然而那恢宏壮观的太极殿、武德殿和含元殿,即便是在静夜里更加气象森严,令人一看,就油然生起匍匐膜拜的气势。

    宫中侍卫身着鲜明戎服,佩着制式横刀,在一处处殿宇楼阁巡弋着,夜色中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便只有‘哗哗哗’的甲叶碰撞之鸣,听着这样的声音,宫内皇族枕着这样的声音安然入眠。

    前方就是东宫了。

    在这座恢弘的宫城里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当今天子武德帝。

    自从太子李建成遭到软禁之后,已经没人在意他了,就连侍卫也不例外,尽管东宫也是他们必须巡视的地方,但是在侍卫眼中,这里并没有特别意义,更多是配合里面的禁卫加以监督。

    每当他们经过东宫之时,甚至还不如经过臣子办公的皇城心生敬意,尽管那里夜晚并没有人,但也令侍卫们心生敬畏,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是皇帝的武器,代替皇帝执宰大唐的军政大事,而失去了一切权柄的李建成则不然。

    带队的队正名叫钟鸣,他向东宫淡扫一眼,便打算如同往常一般巡视而过。但是他这一眼望去,却惊诧地发现,正有一道人影站在东宫后门玄德门前,弯着腰趴在门缝上,鬼鬼祟祟的向里边张望。钟鸣大喝:“什么人在那儿?”

    他一面叫喊,一面手按刀柄的快步赶去,那人猛地直起腰来,向这边看了一眼,就像一只灵猫似的窜了出去,沿着宫墙下的阴影,飞快的向远处逃走。

    “追……把他抓回来!”一见那人逃走,钟鸣马上警觉的吩咐一声,便有几名手下追了上去。

    钟鸣赶到嘉福门前,用手推了那扇高大结实的宫门,宫门从里面牢牢地关着,纹丝不动。

    隋唐宋的宫禁远不如明清时候严厉,史上的明清王朝,宫城到了晚上一旦上了锁,哪怕就算天塌下来,只要天还没亮都不会把门打开,就算有人跑来说某人造反,也只能从大门上的小门把情报递进去。而在现在的隋唐时期,只要皇帝愿意,就算晚上不关门都很正常,比如说洛阳紫微城的应天门,不管是在大业时期,还是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洞开一道侧门,方便有事急报的大臣迅速出入,以免错过处理事务的宝贵时间,而皇帝得到消息以后,也会在第一时间接见。李渊也是如此,李建成以前也是如此。

    然而如今的李建成却已经不不同以往了,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了,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皇储只是父亲为了稳定局势才暂时保持,一旦有局势大好,立即会把他废除,而兄弟们也在垂涎着他的皇储之位,所以他被幽禁之后,为免牵连更多无辜之人,昼夜都与妻儿隐居在东宫之内,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东宫之内,除了东宫后苑内的宫女、内侍、厨子和五十名侍卫是他以前的人之外,余者皆是李渊的人,这也正是钟鸣感到可疑之处。

    玄德门两侧挂着两盏宫灯,灯光虽然不算太明亮,却还是能够看清地面的。

    钟鸣推不动大门,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门下方似乎塞了什么东西。他赶紧弯腰抓住那东西小心向外抽,发现竟是一封信柬。

    就着灯光看了一眼,发现皮纸信封空无一字,这时,里面有人问道:“谁在敲门?”

    钟鸣不动声色地把信柬揣进怀里,朗声道:“我们巡弋至此,有个士兵迷迷糊糊,不慎动了门环。冒犯了冒犯了,还请海涵。”

    “走开、走开。下回要小心点。”里边那人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便不复多言。

    “一定一定!”待到钟鸣离开玄德门的范围,前去追赶的侍卫们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人拱手施礼:“钟队正,那人对这里的地形比咱们还要熟悉,钻来钻去就不见踪影了,我们抓不到人。”

    天色乌漆麻黑的,其实钟鸣也没抱有太多的幻想,他一听这话,便点了点头,稍微思索片刻,便向副队正沉声吩咐:“今晚不太寻常,你继续带队巡视,大家千万不要声张,我马上从玄武门入宫禀报圣上!”

    “卑职遵命。”从那黑衣人出现到逃跑,副队正和麾下士兵也知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打起精神,继续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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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为了大唐,长街杀弟

    “圣上已经睡了,你竟然夜闯内宫,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对吧?”尹德妃正处虎狼之龄,偏生宫里唯一能让她快活的人已然老迈,纵有‘功夫茶’滋养也已恢复不到当年之雄风,今晚呼呼嘿嘿几下子,就一泄如注,弄得她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满腔幽怨在这鬼天气里却似乎是越来越甚,渐渐化作一团热火从丹田之间灼烧,忍耐不住身上的空虚,终在沐浴之时,由她的宫娥由唇舌服侍一番,快活够了才刚歇下,不料才睡没多久,就被一名小宫娥生生吵醒。尹德妃心中万分不悦的披了件衣服,就怒气咻咻的地迎了出来。

    她睡下之时,已然解了胸围,这时穿得又显单薄,灯光在她胸口投射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这怒气冲冲往外一走,胸前两团顿时一上一下,波涛起伏,尉为壮观。

    钟鸣一双眼睛差点就陷进那深深的沟壑里去,一股火气自两腿之间熊熊燃烧了起来,吓得他不敢多看,赶紧垂下眼睛,作谦卑状的低头行礼:“回禀德妃,若是寻常小事,卑职纵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惊扰娘娘圣驾。实在东宫发生了件蹊跷之事,极有可能牵涉到里面之人。卑职责任重大,不敢有半点耽搁啊。”

    尹德妃当然知道东宫里面的人,自是幽禁其中的李建成了,随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惹火的酥胸仿佛挺得更高了,略带烦躁焦虑的问道:“休要遮遮掩掩,到底是什么事?”

    钟鸣说道:“卑职巡至东宫玄德门时,瞧见一人鬼鬼祟祟的窥望,卑职喝问一声,那人便落荒而逃了……”

    “蠢货,你不会等到把人抓到再嚎吗?”尹德妃一听这话,气得双眼圆睁,不客气的打断了钟鸣:“你这么一嚎,人家不逃才有鬼了。活该你是个大头兵。”

    “德妃训练得是,卑职心服口服。”钟鸣给训得满头大汗,他发现自己确实够愚蠢的,若是按照尹德妃的法子办事,或许逮住了那个人,继续说道:“那人对宫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几下子就逃得不知去向,宫中所住多是贵人,卑职不便大肆搜捕,以致失了他的踪迹。不过……”钟鸣连忙从怀中摸出那一封信柬,恭恭敬敬的双手呈上:“不过我们在玄德门门缝发现这封信,卑职不敢擅自处理,特意及时送来,请圣上定夺。”

    “嗯。”尹德妃听说在东宫发现异状,便已不敢大意,她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柬,凑到灯关一看,发现封口完好,便说道:“这封信,你没看吧?”

    钟鸣连道:“卑职不敢看。”

    “谅你也不敢!你就在此等候,我马上去见圣上。”尹德妃持着那封信,又急匆匆往沿原路返回,这一走又是一阵波澜壮阔,一扭一扭的丰臀扭得钟鸣头晕眼花、火气乱窜。

    尹德妃的寝宫里,只有妆台点了一只烛台,轩敞华丽的景致都埋没在无尽的昏暗之中。她快步来到榻前,屏息看着已经坐了起来的李渊。

    灯光下的李渊,比起白天的武威大气显得更为苍老,他此刻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叟。但是天下之间,没有哪一个暮年老叟能有他的王者气势。

    烛火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将他的影子长长斜照在宫墙上,幻化成一个巨人。他的面容、身体都已经苍老了,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可是在烛光明灭之间,眉宇间依旧有一种凛然不可逼视的煞气。

    尹德妃是李渊最为亲近的女人,比谁都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疲惫病弱、也有七情六欲,然而此刻见了他那双隐含煞气眼眸,居然感到心中忐忑、惶恐不安。然而李渊的手却不像他的眼睛那样坚定而充满煞气,他的手正在微微的发抖着。

    尹德妃深知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他的手脚依旧稳定有力,还能用两石强弓,在瞬息之间射杀百步之外的飞禽走兽。所以,此刻微微发抖的手,绝非是年迈,而是信纸上的内容让他愤怒或恐惧。

    “马上移驾承天门。”李渊好像忽然清醒过来一般,霍然对侍立一旁的老宦官吩咐道。

    “奴婢遵命。”那名老宦官急急闪到外面,吩咐人准备步辇,他吩咐已毕,又回到内室待命,正见皇帝在德妃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

    “元吉呢?让他迅速到承天门伴驾。”站在床前的李渊再次吩咐。

    “奴婢遵命。”老宦官应声而去。

    李渊扼着手腕,突然大声唤道:“回来。”

    “圣上有何吩咐?”老宦官应声出现在门口,李渊急急一挥手,道:“没有事了,你去吧!”

    “奴婢遵命。”老宦官躬了躬身子,从门口闪开了。

    李渊在房中走了几步,挣扎半晌,又大声唤道:“你给朕回来。”

    老宦官倏然出现在门口,躬身行礼道:“圣上有何吩咐?”

    李渊略一沉吟,打发乞丐一般的挥手:“没事了,去吧去吧。”

    “奴婢遵命。”晕头转向的老宦官一脸莫名其妙,悄悄从门侧闪开。

    李渊在房中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目光之中闪过一抹戾色,又唤道:“给朕回来!”

    “喏。”老宦官气喘吁吁的闪现在门口,一脸古怪神气:“圣上,您有何吩咐?”

    神思不属的李渊想了片刻,终是沉声说道:“传谕:东西夹城元从禁军、侍卫立即到承天门护驾。还有,立即派人出宫,召李神通、李高迁、李开远、李道兴、李道弼、李仁裕、李奉慈至承天门楼见驾。”

    “奴婢遵命!”老宦官应了一声,然后习惯性往门侧闪去,人影儿都闪没了。尹德妃却听他传出了如梦初醒般的一声“啊”,紧接着见他又跑回来了,可一支儿又跑了出去。哪怕尹德妃此时被弄得紧张兮兮、心惊肉跳,却也差点被转晕了的老宦官惹得喷笑出来。

    不过李渊此时此刻的紧张的语气,以及神思不属、犹豫再三的举动也让她紧张之急,不敢笑出声,而是急忙跑出去准备着。不到片刻功夫,太监宫娥一拥而入,衣着整齐的李渊登上步辇,匆匆忙忙的离开寝宫,向承天门赶去。

    承天门仿紫微城的应天门所建,这是一座由门楼、朵楼、阙楼及其相互之间的廊庑连为一体的“凹”字形巨大建筑群。不仅规模恢弘、气势磅礴,还和应天门一样的易守难攻,所以李渊第一时间想到的安全所在就是这里。

    步辇被八个精壮有力的大太监抬着,飞快地向承天门赶去。

    李渊乘坐在辇上,双膝之上摆着那把巨阙古剑,他的身子随着步辇起伏不已,一颗心脏怦怦而跳、七上八下,唇上的血色全无。

    过了不久,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上星月俱隐,黎明前的黑暗来临了,过了这段时间,天就会一点点的明亮。但这一刻,却也是最让人难熬的一刻。

    “逆子、逆贼!”李渊的脸颊突然抽搐了几下,左手紧紧攥起了那封密柬,直到把它攥成了一团,才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这是李世民亲笔所写,而让人呈给李建成的密信,约他一起发动宫廷政变,逼他这个父亲让位,扶保李建成登基为帝。

    密信中涉及的文武百官极多,光是七相就有陈叔达、萧瑀、窦轨、豆卢宽,余者更是多不计数,甚至被李渊委以阴平道大都督的窦轨已经放开关塞,引李世民的军队南下,秘密集结在城外的武担山。

    此等重大消息,不管真实与否,李渊都得立即做出防备和应对准备。

    关键是信上内容,令他深信不疑。

    首先、已经自立为王的李世民已经和他彻底决裂,从他派人冒充隋军,于甘松山刺杀赵慈景一案,以及毒杀李元吉坑害李建成这两件事上,即能看出,李世民心中已经没有了亲情的概念,眼中心上,只有权势、至尊宝座。

    其次是臣子们,昔日晋阳起兵之时,李唐王朝如日中天,身在关中的关陇贵族、地方豪强纷纷组织家兵死士占领郡县改换门庭,短短几天时间之内,渭南、新丰、高陵、富平、三原、华原、云阳、泾阳、同官、上宜、鄠县、蓝田以及冯翊郡、扶风郡、上洛郡各县纷纷起事响应,屠杀郡县之内的隋军士兵邀功请赏,欢天喜地的迎接李渊入关,关陇贵族子弟群情激奋,纷纷赶去长春宫投效。此之以后,每逢李唐王朝出现财力、物力、人力上的困境,关中各大豪门、士族纷纷响应朝廷号召,家家户户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可这些人的付出,换来的是什么?

    竭尽全力支持他建国的独孤整死了、独孤怀恩死了、独孤澄死了、于筠死了、杜淹死了、韦匡伯死了……事到如今,佐命开唐的刘文静也死了、贤名在外的李建成遭到幽禁……窦派辛辛苦苦在益州建立起来的庄园通通被朝廷没收,家中财富不足一成,地方豪强已近灭亡,官员、将士远离家乡、在外作战,可他们的家眷却遭到李元吉以各种理由迫害……

    如此种种,宰相臣子岂能没有兔死狐悲之感?为了自保、为了避免步独孤整、独孤怀恩、于筠、韦匡伯、杜淹、刘文静等人后尘,他们铤而走险也很正常。

    更何况,今天的李唐江山岌岌可危、危在旦夕,有私心杂念、想到戴罪立功、投奔新主的臣子们,已经不再相信苟延残喘的李唐能将隋军御于“国门”之外,而隋朝这种引而不发的态势,时时刻刻在威胁到所有臣子的生存,当他们心弦绷断,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能不希望李唐王朝乱上加乱吗?

    李渊固然有霸道威猛的一面,可是在令所有李唐臣民仰视的背后,却是强烈不自信和恐慌,原因依旧是——隋朝实在太强大了。

    如此种种,使得李渊愈来愈敏感,正是出于他这种心态,每每被一些捕风捉影的谋反讯息所利用,使靠屠杀为生的李元吉能够步步成为他最信任的儿子。

    尤其是这两年,李渊的身体每况愈下,老态已不可掩饰,这种恐惧感、猜忌感就更明显了。

    李渊很清楚,许许多多的官员看着他,就像是一群等待着猎物死去的秃鹫,一旦他死了,就来啄食他的尸体;他也知道,包括他的儿子们,也在等待着他早点归天;那些依赖他而得到荣华富贵的子侄,也在迫不及待地计算着他死亡的时间,然后观望着皇储之争,以便攫取到更大权力,甚至连他的宝座也在他们的觊觎之列

    这一切的一切,使李渊恐惧死亡、恐惧权力流失、恐惧臣子背叛,恐惧他的一切会把他抛弃……他恐惧,就要让其他人比他更恐惧……他想要牢牢地抓住一切、想要让所有人恐惧——唯一的办法就是执起屠戮之刀,唯有杀戮和死亡,才能叫所有人知道——他李渊再怎样也是李唐帝国主宰。

    。。。。。。。

    成都城的布局与大兴城一样,采取了坐北朝南、左右对称的格局,也不知李渊是懒,还是对关中念念不忘,各坊名字与大兴城一模一样,也与各坊一一对应。当然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早在建设襄阳之时,也是这样。

    作为最受皇帝信赖的李元吉,他的齐王府就占了与太极宫隔街相望的兴道坊。但,李元吉秘密太多,离皇宫太近的话,很多事情不便去做,又在兴道坊以南的兰陵坊悄悄占了一个私宅,两坊之间隔着开化、安仁、光福、靖善四坊。他的妻儿都在兴道坊,而他本人则时不时居住于兰陵坊的宅子,在这里,他能够放心大胆谋划,而不用被李渊发现。

    今晚他就在兰陵坊的私宅里面,与一干心腹策划着对付李世民之计。只有夺了李世民的军权,他才能进行后续计划,否则纵有太子之名,也驾驭不了军权大握的李世民,这是他从李建成身上得到的教训。但仅以自己之力,肯定难以办到,只有借助父皇之势才可以,虽说父皇现在也派不动李世民了,可毕竟有着君臣、父子这一层关系在,李世民再不听话,也不敢做是太过分;毕竟没有人,承担得起不孝之名。

    当他得到李渊诏见消息的时候,已是近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这是因为传诏太监先去兴道坊,再由坐镇‘中枢’的韩志派人传到兰陵坊,两者相距极远,固然传讯之人来得快,也花了不少时间在路上。

    听闻父皇紧急召见,李元吉不敢怠慢,当即穿戴整齐,在十几名亲卫的护卫下出了宅门。

    “呜呜呜……”就在他在灯下打算接过马缰,准备上马的时候,夜风之中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一个个黑色的东西扔了过来,李元吉反应敏捷,拔出腰间佩刀,砍向将要近身的东西,只听到‘哗啦’一声响,来物应声而破,里面的东西喷了他一头一身,李元吉长期脱离了战场,他竟不知淋在身上的浆液是什么,刺鼻的气味使他怒火更盛,然而不等他喘息回神,又有许多东西扔来,他挥刀狂舞,将之一一击碎。

    同样被淋了一身的侍卫们却已经大惊失色,一人道:“殿下,是火油。”

    “什么?”李元吉大惊失色,然而此时已经晚了,黑暗之中飞来无数支火把

    ‘轰!’

    火焰升腾,暴绽升腾的火焰在顷刻之间,将府门之前的地上化作一片火海,十几个火人在奔逃,摔倒的人在火中挣扎,凄厉惨叫声响彻开来,夜空之中如若鬼魅一般。

    李元吉身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在火焰中轰然倒地,火焰并非是致命之伤,如果冲出火圈到空地上打滚,或许还能侥幸逃生,但就在此时,十几名蒙面人冲了出来,用手中的长矛纷纷捅向了未死的人。

    一人夺过一把长矛,狠狠地掷向了李元吉,“噗”的一声,将打滚的李元吉钉在了地上。

    “啊!”李元吉发出一声惨嚎,熊熊燃烧着的双手握着透体而入的长矛,目光悲怒地转过来时,却发现一枪洞穿了他身体的人也冷冷地与他对望着。

    蓦然,李元吉双眼圆瞪,惨叫一声:“李世民,你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李元吉认出来了,这双冷酷的目光是属于李世民的,也知道对方就是李世民。

    此时,他连身上的灼烧似乎都忘了,也被李世民之狠给震惊,亲兄弟明争暗斗不假,但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李元吉自问做不到。

    火势更大了,李元吉握着长矛的双手在火焰中滋滋作响,然而那双与李世民隔火对视的眼神却始终没有动过,只是皱起了眉头,微微抽搐几下……

    渐渐没了声息,化作长街上的一具焦尸。

    “我也不想这样,但为了大唐,我不得不尔……”空气之中,传来了李元吉本应熟悉的声音,只是他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这由痛苦而慢慢变成坚定的声音,正是属于李世民的声音。

    为了大唐。

    他回来了。

    眼前这一幕,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第910章:小卒过河顶大将

    天光蒙蒙亮,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来到承天门前,等着入宫参加今天的朝会,文武百官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的在宫门前谈天说地,并没有人注意到城上的防御之兵比往常多了许多,也没有人留意到箭孔之内排着一支支粗如长矛的弩箭,那些弩箭泛着森然杀机,如一条条藏在洞穴中的足以致命的毒蛇。

    正门城楼上,李渊已经恢复了帝王威严。

    他居高临下地从楼上俯瞰着向门前聚集而来的文武百官,尽管太过遥远,无法看清哪些人相貌、哪些人到了,可他依然十分认真地细细看着。

    “道兴,你有没有看到陈叔达?”李渊头也不回的问着身边一名气宇轩昂的少年将领。

    此人是李韶之子、李道宗之弟李道兴,受封为广宁郡王,已是李氏宗亲比较少见的出色子弟了,许多以前被李渊看中的族中俊才,曾在窦琮麾下效命,结果在襄阳谷城县一役,全部当了水中王八的美食,死了个尸骨无存。但李家自李渊的祖父李虎开始,便豪杰辈出,他自己生了八个厉害的儿子,八个儿子又各生又生了很多不凡之子,到李渊这一代,又加以扩大,可是说是人才鼎盛,李渊重用这些宗亲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出自正统军武世家的人将军,比野路子出身的人多了天然上的优势,临敌应变或许不太行,但统兵的水平却占有先天上的优势,只可惜横空杀出个大魔头杨侗,李家到如今,凡是精明一点、能干一点的子弟,都差不多被杀光了,所剩无几的宗亲之中,也只有李渊自己的三个儿子和堂侄李孝恭,余者不是平庸,就是太小,难以担当大任,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李元吉已经让李世民活活烧死,同样不知道自己尚未成年的儿子们,个个都是头角峥嵘的厉害人物,比如说李元嘉、李元景、李元景、李元亨、李元轨……皆是史上留名的人物。

    “回禀圣上,陈相国已经到了,正与豆卢相、萧相在一起谈笑。”李道兴目力甚好,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陈叔达。

    “嗯,豆卢宽、萧瑀也来了?”李渊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消息还没泄露出去了。”

    李道兴连忙安慰道:“圣上,据禁卫所言,那名黑衣人投信失败以后,虽能隐藏行迹,得以脱身;可是太极宫戒备森严,圣上及时让士兵封锁各道门户,他想从宫内逃出去,却是难如登天,目前应该是缩在某个角落,所以这些人应当还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嗯,道兴所言极是。”李渊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紧张地问:“唐俭、宇文士及到了吗?”

    一个面色浮肿、呵欠不断的青年赶紧抢着道:“圣上,他们比陈叔达、萧瑀、豆卢宽等人到得还要早一些。”

    此为李渊亲侄李奉慈,其父李湛早逝,幼年得到李渊抚养,从小和李建成、李孝恭、李元吉等人一起长大。但为人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纨绔子弟的生活。唐朝建立后,封为勃海郡王,家中妓妾数百余人,人人皆是衣罗绮,食必粱肉,朝夕弦歌自娱,骄侈无比,深为李渊所厌恶。

    李渊斥道:“你只顾吃喝享乐,置家国大事于不顾,哪认得清朝中大臣?今朕赐尔绢二百匹,可各买经史习读,务为善事!”

    “谢圣上。”李奉慈道谢一声,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李渊懒得理会这没出息的家伙,转首道:“道兴你说。”

    李道兴仔细确认了一下,对李渊道:“圣上,您要找的人,已经全到了!”

    “好、好、好!”李渊到座位上坐下,李又问道:“李神通和李高迁、李开远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圣上!”李道兴拱手道:“淮安王一刻前差人来报,其大军已经埋伏在宫城东北,只等陛下号令即可杀向武担山。”

    “嗯。”闭目养神的李渊又问道:“李高迁和李开远呢?”

    李渊刚说到这里,一名旅帅服饰的武官急急忙忙的跑上承天门,站在门口的内侍仔细询问了一番,领着他匆匆走了进来。

    “末将刘师立,奉李高迁、李开远将军之命,前来回报圣上,元从禁军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行动。”来将行礼道。

    “朕知道了,下去准备吧。”

    “末将遵命。”刘师立施礼告退。

    李道兴看向李渊,等候着他的旨意。

    ……

    承天门外,前来参朝的官员越来越多,平时这个时候,宫门早已打开,叫官员到朝房茶室等候,而今天的承天门却依旧紧闭,这使许多官员感到诧异,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着,有人向城楼上不断观望。

    这时,天边阳光光线破云而出,正照在金壁辉煌的承天门上,官员们又发现以前钟鼓报鸣声今天也没有,虽然他们没有准确记时之物,不过通过承天门上的光线判断得出钟鼓声的声音已至。

    然而钟鼓之声迟迟未至,这异常的样子,让人不得不多想。

    官员们都发现极为不妥的一幕,纷纷拥到宫前,有些官员拍打宫门,向宫中喊话。

    ……

    城楼之上,李道兴又追问了一句:“圣上?”

    “元吉还没来吗?”李渊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他也不知为何,方才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李道兴忙道:“回圣上,齐王兄尚未至此。”

    “不等他了。”李渊的身形微微震动了一下,沉声道:“开始吧。”

    “喏。”

    李道兴向门口挥了挥手,老宦官立即把拂尘一扬,两个小内侍向一旁的钟鼓和鼓楼急奔而去。鼓钟司的太监扬声道:“鸣景云钟。”

    “当、当、当。”几名内侍扶起撞钟大木,向悬挂在钟楼中的铜钟撞击。

    “鸣闻天鼓。”这一刻,鼓钟司大太监有一种千军万马皆有手的豪气。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楼上的内侍也击响了一排大鼓,八个人动作整齐如一,每一槌下去,都给人一种整齐划一的韵律美感。

    成都城中各处负责击鼓扬钟的役人早就等了许久,只是承天门迟迟未响,是以只能默默的等待,此时听到承天门已经奏响了钟鼓,顿时满城钟鼓纷纷应和而起,一时间,整个成都城都在钟鼓声回荡声中,这也意味着一天的朝会正式开始了。

    也提醒尚未抵达的官员抓紧速度,以免误了点卯应名之时。

    门前静候的官员们顿时疑虑顿消,纷纷整理衣冠,排列整齐,准备等候承天门大开,入宫见驾。

    也在钟鼓声响之际,埋伏在宫城北侧的左右御林卫,埋伏东夹城太仓、掖庭宫的元从禁军倾巢出动,沿宫城两侧向承天门猛扑过来。而由李神通负责的城外军营之兵也向武担山方向进军。埋伏皇城朱雀门两侧,鸿胪寺、太常寺的士兵则是向北部的承天门压了上来。

    随着士兵纷纷出动,文武百官目瞪口呆,一个二个傻了一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到甲胄鲜明的士兵,将相国陈叔达、豆卢宽、萧瑀,以及唐俭、宇文士及一干大臣被捕。很快,承天门前的文武百官就少了许多。

    已经晋升为御史中丞的韩志也被吓到了,这种利用“宰牛刀”对朝中文武大动干戈的大场面,他是头一回看到,一时间也被李渊的大手笔惊得张口结舌,心中不由暗想:“圣上和朝中大臣都说我韩志是潜入伪唐的大奸细,照这架势来看,李渊这家伙才是伪唐最大的奸细啊!这明显就是要把伪唐朝廷折腾得上下离心、惶恐不安才甘心。与他这手笔比起来,我真是自愧不如、拍马难敌。不过这家伙太能搞事了,难道就不怕伪唐被他这么活生生的折腾死?”

    就在这时,承天门开了一道侧门,一名内侍走了出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眼,扬声道:“圣上有旨,宣御史中丞韩志承天门见驾!”

    “微臣遵旨!”韩志精神大振,心知他的机会来了,不管李渊是怎么想的,反正对他而言,眼前这起事件都是搞乱伪唐中枢的天赐良机,把守在门前的士兵等韩志入内,立即命人将侧门关闭,并顶上巨大条石。

    这一举动,也令韩志意识到伪唐朝廷有了大变,他务必要借此机会将伪唐王朝的中坚力量一网打尽,从而给大隋收复益州开创大好局面。否则,如何对得起打下良好基础的李渊啊?

    当他登上承天门,见到的李渊的时候,发现对方神态平静、从容不迫,似乎这一切事件与他毫不相干似的。

    李渊那种沉稳与从容,让韩志煞是无语,连忙上前行礼道:“臣韩志,参见圣上。”

    “韩卿!”李渊眯着双眼道:“昨天夜里,有人投书东宫,相约于两日后兵变逼宫,企图拥立皇储登基,朕今天抓捕的这些人,都有参与谋反的嫌疑;这些人,朕现在就交给你了。”

    “微臣遵旨。”韩志一脸虔诚的行礼。

    “这些人只是其中一部分,重要的是如果谋反属实,究竟还有多少人是他们同党。”李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加重了语气:“这件事情异常重要!朕不想每天生活在惶恐之中,不想在睡梦中被乱兵攻进朕寝宫,迫朕退位。”

    “圣上大可放心,微臣一定会把叛党的所有同谋一律揪出,以让圣上高枕无忧,我大唐社稷稳如泰山。”韩志不动声色的说着,心下却是一阵狂喜:刚才在人群中,他已经见到被抓走的,多为伪唐王朝有能力的人,关键是涉及的人员,还包括了陈叔达、萧瑀、豆卢宽这三位相国,而他们代表着一大群人的利益关系,若是一一扭出,安上谋反之罪,就能假李渊之手将之除去,这样一来,伪唐王朝必将伤筋动骨

    “嗯。”李渊点了点头,沉声道:“朕的原则是宁枉毋纵!”

    “喏。”韩志明白李渊的心思,这也是他之所愿,当初在主审刘文静一案时,他就扮演了酷吏的角色,借机歼灭了许多李渊看不顺眼的人,这才受封为御史中丞。而这一次,李渊直接点明要“宁枉毋纵”,无疑是给了他一把锋芒毕露的神剑。

    “去吧。”李渊挥了挥手,韩志躬着腰一步步退下,直到退出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开。

    李渊望着韩志离去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忽然愤然道:“为何总是有人要背叛朕?刘文静等人,当年不过都是卑微小吏,是朕给了他们机会,是朕让他们由卑贱而显贵,是朕让他们身着朱紫、位极人臣。想不到他们在国难当头,一个二个都想夺朕的江山。这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无耻之尤。”

    李道兴小心道:“圣上,真相尚未查明,还是等韩中丞审过之后再说。”

    “你还小,你不懂的。”李渊摇了摇头,愤怒的说道:“哪会有假?怎么可能会有假?这些年来,他们见我大唐王朝国势不振,巴不得大唐王朝的天早一点坍塌,关陇贵族里的独孤派如此、关陇士族如此、山东士族也是如此,如今,轮到朕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了。”

    “……”李道兴还是个半大孩子,不知从何安慰这位伤心欲绝的皇帝。

    这时,负责缉拿乱臣贼子的检校左武侯将军杜君绰一身戎装,大步走进承天门城楼,行礼道:“圣上,末将已将一干叛党拿下,特来复旨。”

    李渊欣然道:“立即把他们押往武川司官邸,交给御史左丞韩志审理。”

    杜君绰应道:“末将遵命。”

    李渊听说叛党同谋已被抓捕,心弦为之一松,疲倦杳至纷来,起身吩咐道:“回甘露殿。”

    “喏。”众人随驾而动。

    李渊昨晚先是与尹德妃过了床第生活,入眠不久,就发生了这等大事,他心情忑忑、一夜难眠,等到天亮又急忙急火的安排抓捕事宜,等他回到甘露殿的时候,已是疲惫不堪。

    文武百官都被承天门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等士兵退走,可皇帝却没有召见他们,他们如没有头的苍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聚在门前急急议论一番,决定由相国裴寂、兵部尚书赵慈景去见天子,询问事情缘由。

    可是他们到了甘露殿的时候,李渊却一个不见,只是让李道兴到皇族子弟出面,向大家通报情况,便到甘露殿后殿安歇养神了。

    虽然还有很多事想做、要处理,但毕竟是个快到六十的人了,而且这些年国势不振、内忧外患,高度的忙碌消耗了李渊太多生命力,他现在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只能抓住最紧要的安排安排。

    皇帝不上朝、不理政。朝中文武一概不见,但他们却不敢走,若是皇帝召见,而不能及时见驾,说不定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于是三三两两的各回皇城,心不在焉的处理着本职政务。

    待到形势明朗,人声鼎沸的太极宫慢慢归于平静。因为昨天夜里一番折腾,宫城内也没能够安枕无忧,这时事情终了,除了有职司在身的人,其他人大多呵欠连连的去睡了回笼觉。

    太阳初升之时,雾气氤氲的宫城陷入了一派祥和的景象。

    就在这看似祥和的气氛之中,太极宫北大门玄武门却有了动静。

    ……

    一般来说,皇宫的布局都是沿着南北向轴线对称排列,分为外朝、内廷两部分。外朝是皇帝听取朝政、举行宴会的宫殿和官署,内廷则是皇帝和后妃的寝宫和花园,是帝王后妃起居游憩的场所。而最关健的是外朝位于皇宫南部,内廷则处在皇宫北部。因此皇宫城墙北面诸门就对内廷的安全起着主要的作用,这其中作为北面正门的玄武门,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控制了玄武门便可以纵兵入内,以少量精兵控制内廷,而控制了内廷也就可以控制皇帝,从而一朝中枢,继而延伸到整个国家。

    当初杨侗杀入关中之时,便是通过大兴宫的玄武门杀入瓮城,再由玄重门进入宫城,对李渊来了一个斩首行动,结果是一把大火将宫城烧了个干净,顺便还把李渊的皇子皇女和嫔妃抓了一大半,若非是杨侗觉得李渊还有使用价值,先行纵火制造混乱,恐怕李渊也在那场斩首行动中成了俘虏。

    而到后来,李渊为了夺回关中,凝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的死士为己用,企图效仿杨侗,将他杀死在大兴宫内;为了引走隋军士兵,动用了数万名死士从正面攻打朱雀门,而窦琮、裴律师则带着一支精兵从背后的玄武门杀入大兴宫,若是将杨侗杀死,潜伏在扶风的窦抗军便会夺取大散关,放唐军入关,而潜伏在北地郡的冯立军则截断关中与雍北的联系,然而杨侗事先得悉,来了个将计就计,把这些潜伏在关中大地的敌方势力一网打尽,取得了稳定关中的决定性大胜,致使李渊藏在关中的势力消耗殆尽。

    成都城的太极宫也是坐北朝南、前朝后寝的格局,玄武门一旦失守,则内廷失宁,所以玄武门的守将皆为皇帝心腹亲信,吃过一次亏的李渊,自然也将玄武门视为重中之重,其所任命的守将乃是敬君弘。

    敬君弘早在李渊还是太原留守之时,就已投奔于他,在李唐平定魏刀儿等战役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之后李渊于晋阳起兵,他又在占领并州、关中的大小之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因功被李渊封为骠骑将军,还获得了黔昌侯爵位。

    能将玄武门这个门大门交给敬君弘,足以证明李渊对敬君弘的信任。担任敬君弘副将的中郎将吕世衡也同样是李渊的心腹。

    然而李渊所不知道的是,这两人早就被李世民收买了。

    李渊信任这两人不假,但是他的位子实在太高太高了,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宰相大员,以至于忽略这两个小人物。

    小人物是人,也要生存、也有野望。

    敬君弘、吕世衡最初,的确对李渊的信任感恩戴德,然而李渊忽略他们太久了,当他们见到同僚,甚至以前的属下的地位都比他们高,自然不甘心当个守门的。他们也想晋升、也想当高高在上的大将。

    但是李渊却把他们忘记了,导致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还是个守门的,不满的情绪早已在心头滋生,也是抱着这份不甘,以及对李渊的失望,面对李世民的拉拢,两人毫无抵抗之力,早先就在殷开山的拉拢之下,暗中投靠了在战争中结下战友情谊的李世民,成了李世民潜伏在李渊身旁的杀招。

    当两人得知李世民将要秘密杀回成都城的消息之后,便默默等待着时机。

    早在两天前,李世民已经派出殷开山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说是李世民会设法将京城军队引开,然后再从玄武门入宫,控制内廷。

    敬君弘、吕世衡闻讯,便按照殷开山的安排默默准备着,经过他们步步调整,李渊的其他心腹之将皆被他们安排在今天轮休,然后悄悄将李世民的兵安插进了军中。其他人均知敬君弘、吕世衡是皇帝的亲信,也没丝毫怀疑,就去城中享受难得的休假时光去了。

    就在昨夜后半夜,两人在得到李渊紧闭玄武门、不许任命令不久,便知道事情开始了。紧接着皇城那边就发生了大动荡,皇帝竟然真如预料那般将军队都调走了。整个宫城,只有他们屯营兵在镇坐,这与李世民所说的所说的计划环环相扣、一来一往,竟尔是天衣无缝。

    待到李世民带着数百名精兵出现在城下,已经将守军换成心腹或是李世民之军的敬君弘、吕世衡,毫不犹豫打开门户,将李世民和他的人马无声无息迎入宫中。之后又将玄武门、玄重门关死,防止其他大军前来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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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1章:父子交锋(求票)

    吃过大亏的李渊,不仅把承天门修得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正北门玄武门也是如此,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顽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被他仰仗、却又被他忽视干净的敬君弘、吕世衡为了自身的功名和野望,竟尔毫不客气的将玄武门打开,使李世民兵不血刃的进入了内宫。

    李世民和他的士兵过了玄武门,一路畅通无阻的绕开正南方的凝阴阁、承香殿、延嘉殿,闯到了甘露殿。再撞开甘露殿的吠门,整个太极宫就像一颗被砸开坚硬外壳似的松果,一层层剥开之后,露出一粒一粒香脆的松籽儿,只等被人享用。

    李世民没有到过成都城的太极宫宫城,但是宫城和大兴宫的宫城并没有多少区别,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给他极为熟悉之感,只是李世民无暇多看,带着潜回成都的亲信一路风驰电掣闯到甘露殿。成都城对他而言,终究是一个陌生之所,他在这里的军队少得可怜,必须在被骗走的元从禁军返回之前,将父皇控制住,否则必死无疑。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抵抗,可是宫内的侍卫跟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师相比,说是不堪一击毫不为过。

    说起来,他走到这一步,也是李渊逼的,自从李渊拿下李建成的势力,便开始对李世民下手,父子二人虽未正面交锋,但李渊却以断粮、断武备的方式使本就艰难的李世民贫穷潦倒;在他看来,陷入断粮窘境的李世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裁军,但这可能性不大,只因北方的隋军势大,李世民的力量本就不足,若是再将军队裁掉,隋军一旦入境,根本难以应对;二是对他臣服,就像李建成一样,回到成都城当个“乖儿子”,有李建成这个例子在前,他认为李世民也会对他臣服。

    然而,他算错了。

    李世民两样都不选,而是以大是大非、人个利益说动了与他对峙的阴平道大都督窦轨,窦轨见到李渊纵容李元吉祸害朝中官员,心知这种祸事迟早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有朝一日,若是有人说他窦轨谋反,李渊绝对就像对待刘文静一样对待他窦轨;而且依照当前的局势来讲,继承大唐国祚的极有可能是凶残暴戾的李元吉;以李元吉的为人,一旦如愿登基,对窦氏、对大唐都是个祸害。至于李建成已是瓮中之鳖、势力皆无,就算他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也镇压不住军权在手的李世民、李元吉。如此一一对比下来,李世民的上位,无疑最符合大唐利益、个人利益。所以等到李世民登门拜访,六神无主的窦轨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盏明灯,几经磋商、妥协,便在暗中归附了李世民。并在方方面面配合李世民策划这一场政变。

    若是成功引发李渊的多疑之心,将各支军队调离,以他的性格,必然调来李元吉护卫身边,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而李元吉不仅是李渊最信任的亲王,可以不用通报就可以出入宫廷,还是左卫大将军,执掌左卫数千士兵以及武川卫,最关键是这家伙人虽丑了点,但相当能打、相当凶悍,李世手心中大将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要是他在宫廷之内,带着侍卫顶住李世民突入宫中的军队,李渊就能借这顺喘息功夫,逃到皇城,若是如此,哪怕杀了李元吉,也改变不了李世民兵少的事实;要么像杨侗当初那般见好就收退走、要么决死一战,而这两个选择,李世民都选不起,他汲取了杨侗失败的教训之后,变将李元吉纳入了必须诛杀的理由之一。

    其二、李渊不知道李元吉和李神通之间的关系,却逃不过李世民的耳目,以李元吉无法无天的性情来讲;若他没在宫里,一旦听说李渊受制,恐怕不仅不忧愁,反而喜出望外的联合李神通杀入宫里,将兵微将寡的李世民弄死之后,借机将李渊搞死,然后把罪名甩到忽然出现在皇宫、无从辩解的李世民的身上。

    另外,李世民也需要有人来背黑锅,本来李建成是最合适的,但现在无权无势,连东宫都出不来,说是他要搞事,谁都不会相信;如此一来,不得人心的李元吉便是成了最佳人选。

    基于以上三个理由,李元吉必须死。

    至于信的内容,李世民却是一点都不担心,他十分了解自己的父亲,在没有绝对除掉自己的情况下,绝不会撕开颜面,而是继续选择维护表面上的和谐,事情也正如李世民所料,李渊并没有公布谁是联合李建成的主谋。而自己为何忽然出现在成都,那就更简单了——“奉父命诛奸王”。

    说到底,李世民既想成为李唐实际,又不愿和自己的父亲干一场内战,将李唐仅有的元气消耗殆尽,因此他利用了父亲多疑、猜忌的特点,炮制出了“兄弟二人相约兵变”的假象,成功把军队调去了武担山,平定幌子之用的两千名“叛军”,成功把元从禁军调去封城、封锁皇城,以便他“斩”父亲的首。

    甘露殿作为皇帝寝宫,在皇帝睡觉之时是绝不会打开的,进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撞开大门!

    好在宫墙虽然修得极高,但毕竟是内廷的宫门,并不像的玄武门那么厚重,只要有圆木充当撞槌就可以撞开,这些也在李世民的考虑之列,并让敬君弘、吕世衡暗中准备妥当。

    当一行人到了甘露殿后门,李世民的心腹大将翟长孙、侯君集、李孟尝、窦师纶、丘英起、罗君副率先抢上去,自士兵肩上接过圆木,合力抱起那根坚硬的巨木,一溜小跑助力之后,狠狠地向宫门撞击而去。

    “咚”宫门轰然一震,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众人抱起圆木疾步后退,再度助跑,又是一声沉闷的巨震发出,几名悍将连撞十几次,那宫门终于松动了,每撞击一次便张开一道拳宽口子。

    几员悍将撞的节奏并不快,饶是如此,但每一记巨响如若敲在李世民的心上一般,震得他心惊肉跳,当他看到裂口一点点加大,李世民阴沉的脸色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挥着定唐刀喝令道:“加把劲,再来几下就撞开了。”

    甘露殿是三大殿之中最北边那一座,是单独的一个宫殿建筑群落,里边重门叠户、曲径幽深,简单来分又以甘露殿为中心,前后各分前后三进院落,每个院落里又各有宽敞庭院和高大宫墙和宫殿,所以沉闷的撞门声传到第二进院落已经变得十分轻微了,就宿在甘露殿的李渊根本无法听到。

    但第一进院落里的人却被惊醒了,外边这么狠狠地撞门,他们就知道出事了,一群人慌乱了起来。有的奔向甘露殿报信、有的大呼救兵,还有人见到门杠有断裂危险,搬来桌椅、条石抵住大门了,一时间都乱作一团。

    在甘露殿后方左右几座小型宫室里的宫娥太监也被惊醒了,可‘兵临城外’,此时发现已经迟了,纷纷跑出来观看,但急欲闯宫的李世民见他们没有发起进攻,也就懒得去理会,只是着急的不断命令几员大将加快撞门速度。

    “喀喇喇…轰!”圆木又是狠狠一撞,里面的门终于撞断了,似乎只有小半虚连着,众人纷纷大喜,也顾不得后退借力了,就地双臂摆荡,又狠狠地连撞两记,终于把宫门撞得大开,李世民大喝道:“冲进去。”

    众人拔出刀剑,在簌簌发抖的宫娥、太监注视之下一涌而入。

    院内早就乱套了,不经战事的士兵们狼奔豕突满院乱窜,李世民带着翟长孙、侯君集、李孟尝、窦师纶、丘英起、罗君副冲杀上去,大家纷纷手起刀落,逢人就杀。

    这时谁还顾得心慈手软,胆敢反抗者要杀、碍事挡路者也一样要杀,他们一路所过,杀得血流满地,许多聪明的宫娥内侍浑身颤抖的跪伏于地,不敢妄动。

    甘露殿遇袭的警讯传给了御林军内卫。内卫素来随天子而动,天子在何处,内卫就在附近,也是皇帝最后最强的防御力量。

    “我是晋王李世民,齐王密谋造反,本王奉圣命前来护驾,和你们没关系!”李世民对着犹豫不绝的内卫厉声喝道:“本王如果没有圣上之命,如何进得了玄武门?事态紧急,若圣上有所闪失,你们负得起责吗?”

    “本将可以为晋王作证。”这时,刘师立大步而来,沉声喝道:“大家放弃抵抗!”这亦是李世民的人,他的价值就在此时。

    说着,刘师立便率先将手中的横刀抛到地上,一见官阶最高的人弃械投降,余人纷纷做出相同动作,只听到叮叮当当一阵响,地上很快便堆起了一堆刀剑,李世民紧绷的心弦顿时为之一松,最后一个变数,终是兵不血刃的解决了。

    ……

    外边人声鼎沸,已经把李渊吵醒了,他从床塌之上惊而坐起,心惊肉跳的喝问:“何人在外面作乱?”

    这时,甘露殿宫监浑身发抖地跑了进来,一进来便一头扑倒在地,李渊虽然披散着苍白头发,穿着一身黄绸睡衣,不似平时威严隆重的打扮,可依旧不怒自威:“究竟是何人在作乱,快说!”

    宫监只是跪在磕头,额头触地砰砰直响,连一个字也不敢说。

    皇帝大势已去,他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得罪未来皇帝他会死;得罪未来皇帝的老子,也照样被急表孝顺的未来皇帝杀死。

    李渊见状大怒,还待再问时,却见到门帷一揭,侯君集、翟长孙已持血刀闯了进来,李世民目光凌厉地一扫,见里面毫无威胁,这才左右一闪,将李世民让了出来,后边又跟着李孟尝、窦师纶、丘英起、罗君副、殷开山等一大群人。

    一见里面没有凶险,众人便收了刀,与李世民一起向李渊肃然行礼。

    李渊见是李世民和他的党羽,脸色为之一变,冷冷的盯着李世民半晌,森然道:“原来是你,好啊好啊!使的好一手调虎离山之计。”

    “圣上!”殷开山见李世民无从应答,上前几步,向李渊郑重一揖,沉声道:“齐王李元吉密谋造反,臣等奉圣命秘密入朝平叛,恐致泄漏故不预闻。今赖祖宗有灵,齐王已然伏诛!”

    李渊听到“齐王已然伏诛”六个字,心中为之惨然,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他连吸几口气,强抑心头激动,将凌厉凶悍的目光从殷开山身上转到李世民的身上,狠狠地捶打床铺,恶狠狠的说道:“李世民,你行、你够狠!杀完亲弟弟,是不是也要把朕这个老子一并诛杀,一了百了?是也不是?”

    父亲目光中的毒怨,终是令李世民多了一抹愧疚,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圣上,乱兵还未杀散,末将等先去平乱!”翟长孙得到殷开山示意,立即会意的和李孟尝将李世民扶了起来,将半推半就的李世民的拽了出去,窦师纶、丘英起、罗君副也跟了出去。那名宫监眼珠一转,也悄悄地退走。

    空旷的寝宫只剩下与李渊对峙的殷开山、侯君集。殷开山逼上前去,向李渊说道:“晋王奉圣上密旨,不顾身家命性命、深入虎穴讨贼,然兵力过少,为了让大唐将士少流点鲜血,还请圣上正式颁布诏书,废除齐王王爵。”

    侯君集大声道:“圣上,太子无功劳、无威望,如何能号令天下、对抗暴隋?末将以为能继承圣上大业者,非晋王莫属,今愿圣上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册封晋王为太子。”

    按照他们事先筹划,今天先将皇帝掌控在手,迫使他公开宣布李世民奉密旨入京平叛,定李元吉为贼,再利用天子名义清洗李元吉的死党,之后立“功勋卓著”、“平叛有功”的李世民为太子,过一两个月,再让天子禅位给太子李世民。

    这么做,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朝堂震荡,而李世民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充分协调好各方关系,先分配好政斗结果的利益,然后好当众宣布,使朝堂能够顺利过渡。

    别的,也就罢了,关键的还是李建成。本来,李建成这个不稳定的因素也是在必诛之列,可他本人虽然无权无势,但还有一个远征南诏的李孝恭,这家伙和李建成铁得不能再铁铁哥们,要不是李建成多番周旋解救,早在第一次全军覆没之时,就被李渊当替罪羊给宰了,若是李建成死了,李孝恭定然放下南诏之事,起勤王之师,为李建成讨还公道,从而造成李唐王朝内战大战,正因此,李建成被大家从必诛行列中剔出,所谓“一啄一饮因果定”毫不为过。

    “朕这个皇帝,真的这么失败么?为什么?”李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杀戮无数生命,殚精竭虑、穷尽心思才建立起来的李唐帝国,会演变到父子相残、兄弟相残的局面。

    忽然又想到给他安全的李元吉,觉得身上一阵阵寒冷、心痛,因为他最信任的儿子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了,若是他知道李元吉是被烧死、被李世民亲手杀死,恐怕会更加心痛、心寒。

    “正所谓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事业鼎盛的大唐王朝变成这样,圣上难道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如今李渊已经成了一个失败者,不管是在国事上还是在家事上,他都失败透顶,不值得侯君集去尊敬半点,他冷冷的说道:“圣上,这个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唯有晋王可以稳定大唐江山,唯有晋王才能击败暴隋,还请尽快下旨。”

    “你……”一丝屈辱之色从李渊双眼中一闪而过,他就算偏安一隅,也始终是掌控大唐江山的人物,可眼下却被麾下将军逼着下达这样圣旨。

    李渊冷漠地笑了笑:“你们以为把朕囚禁,朕就可以任由你们摆布了吗?不,绝不可能的。我李渊如果决意赴死,照样能给你们制造无穷麻烦,不是么?”

    殷开山也有些不耐烦李渊的自鸣得意了,他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一个头戴斗蓬的人走了进来,当他走到李渊面前,立即将斗蓬掀开。

    李渊看清对方的模样,不由失声叫道:“这,这怎么……”

    说到这儿,李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发觉眼前这人简直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两人眉眼五官极为相似,不过眼前这人比自己要年轻了许多,两人所蓄胡须也有些不同,看起来眼前这个“李渊”还很年轻,但若是离得远远的,且头戴平天冠,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真假。

    殷开山见到李渊震惊的模样,毫不留情的说道:“圣上,你以为自己自尽,就可以让殿下担上杀父罪名,从而受到千秋万代唾骂么?不可能的。如今整个宫城都已经被殿下控制了,我们之所以轻而易举的到达甘露殿,便是你视之为心腹亲信的敬君弘、吕世衡、刘师立、杜君绰、李开远、刘孝孙等将的功劳。如果圣上决意赴死,明天您依然会‘卧病上朝’、颁布政令,等‘您’禅位于殿下,郁郁不得志的‘您’便会沉溺于酒色,闭门不出,只能等到您生出皇子皇女、或是重大节庆的时候才偶尔露次面。即便这个办法瞒不了多久,朝廷也可以做出‘您’纵欲过度而死的事件。至于笔迹什么的,根本就难不住人,便是模仿不像…但只要殿下将大唐江山经营得蒸蒸日上,对您已经彻底绝望的文武百官…很快就能将您遗忘得一干二净。”

    “殷先生所言极是。”侯君集冷冷一笑,又对李渊说道:“圣上,‘您’可以生儿育女,自然也会有子女夭折;齐王可以‘谋反’,废太子、汉王、韩王他们也可以‘谋反’。您说是不是这样?”

    “好,不愧朕的儿子,这一手够狠毒!”李渊心头倏然掠过凛冽的寒意,他是皇帝,这些手段他再是清楚不过,而这,其实是李世民的意思,殷开山和侯君集不过是传话之人罢了,如果他不答应,那么一切都变成现实。他不想自己死了以后还要被人摆布,更不想自己的剩下的儿子“谋反”被诛,那他就只能在屈辱之中屈辱的活下去,他愣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好,好,好!”李渊低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愤懑地捶打着床榻。他一手建立的帝国就这么没了,不仅失去了至尊宝座,失去了他最信重的儿子,甚至连他自己的生死,都由不得他来作主了。

    一文一武相顾一笑,皆知威胁的目的已达,都很耐心的没去催,任由李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笑得泪流满面的李渊过了好半晌,才喘息着躺回榻上,他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又停了一会儿,淡淡的说道:“你们出去告诉李世民;诏书,朕会如他所愿的下达,他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他。”

    然而不等万分欣喜两人有所反应,李渊又说道:“朕反了对自己信重有加的表弟杨广,遭到了今天的报应。李世民连杀弟逼父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既然都做了,那也一定会有报应的。朕就亲眼看那逆子如何一步一步遭到报应好了。”

    声调已经十分平静,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滔天恨意,令人不禁冷入骨髓。

    ……

    半夜的变乱,到卯时就迅速结束了。

    宫廷内的钟声和往常一样,在既定时刻准备的响着。这也意味着兵变已经结束了,虽然太极宫的主人沦为阶下囚,但日常一如既往地正常运作着。

    而让李渊失望透顶的是,他作为大唐帝国的开国之君,也为这个帝国殚精极虑、昼夜辛劳了许多年,可到他宣布一系列政令的时刻,居然没一个死士站出来,反而欢天喜地的高呼“圣上英明”。这也让他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多少的失败。

    李世民所发动的玄武门之变,让他如愿以偿的当上李唐帝国的太子,但他的成功也以李元吉的死、李建成遭到罢黜为巴西郡王而告终,李唐王朝也从这一天开始,正式进入了李世民时代,事先的利益分配、清算也开始。

    作为“图谋造反”的李元吉的头号狗腿子,酷吏韩志自是人人喊杀的对象,可他毕竟拜李元吉所赐,在宫中组建了一张密集的情报网络,是以先一步察觉,迅速带着自己的亲信躲过一劫。至于其余武川卫则没有那么幸运了,都成为李世民用来收买人心的鸡,给杀得人头滚滚,造成了莫不拍手称快的效果。

第912章:李渊被死,决战契机

    洛阳是个水之都城,哪怕是夏天早晨,也有几分凉意,尤其是在昨晚下了一场“消暑雨”,早上仿若回到春寒初峭的早春。太阳东升的时候,阳光下的紫微城雾气氤氲,让那远山近水、青天大地、殿宇楼阁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纷繁有致的水墨画。

    各种名贵植株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泛黄染绿、浸红透紫,色调分明,纷呈如画。两只硕大无朋的大雕从天空中展翅飞过,大的那只,是杨侗所养的大雕,小的那一只,是它不知从哪里勾引来的雌雕,自打两雕热恋奸情,便把乾阳殿顶当成了它们的爱巢。两只大雕在天空中快乐的徘徊翱翔,忽高忽低,仿佛是为穿行在画卷中的杨侗指引方向一般。

    吃了‘童养媳’也似的杨沁芳,杨侗心情甚好,一路脚步轻快的来到了同明殿。

    在他的王朝,制度比较人性化,朝会采取了十休一的制度,今天正好是休沐之日,没有用到宽敞的宣政殿;每逢有急事,重臣会自发到旁边的小一号的同明殿等候接见。

    杨侗到了同明殿,目光微微一扫,见各部主官俱在,心头不由一怔,不管如何,今天这么整齐的阵容,说明事情不会小。

    众臣行礼:“微臣参见圣上。”

    “免礼。”杨侗入殿坐定,笑问道:“人挺齐的,是不是又挖出几个大贪官了?”

    “这倒不曾!”见到皇帝春风满面,众臣莫不是松了口气。

    在大家眼中,杨侗是一个最不像贵族的贵族、最不像皇帝的皇帝,绿林好汉的脾性浓重。

    这段时间他被贪官污吏制造出来腐败贪污案件弄得焦头烂额,成天喊打喊杀,眼见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大家都怀疑再这样下去,闲着没事干的皇帝会按捺不住,带着玄甲军从辽东开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把各地官府端了。

    诸臣担心的事情,杨侗当然不会做。

    虽说他对一些地方官员上下勾连的恶劣行径痛心疾首,更有除恶务尽之心,但是也明白基层官员是一个地方执政之基,不能一锄头全部刨掉。何况一些小吏差官都是“上不正,下参差”的货色,只要上层官员清廉,他们就不敢为非作歹,如果上层官员贪婪,那么他们自然也就跟着没了操守。换一批人还是这德性,只因真正的清廉官员实在太少太少了,不然,几千年的历史中,为何只有那么几个清官出名?

    所以从一开始,杨侗的打算就是抓首恶、抓大老虎,暂时放过小老鼠,这些心中有鬼的小老鼠有着不良记录,会在一段时间战战兢兢,做事更加卖力,再者长官被抓,他们之中即便有人想要兴风作浪也只能徒呼奈何。而在这个空档期间,朝廷要做的便是完善监管制度,用严密的律法,把不良之风强行扶正。

    眼前这些乱象,一是中枢偏向军事,偏向新收之地,对已有地盘监管不力,加上交通不便、通讯不及时、举报不力等问题,使一些为忘本官员心存侥幸,走上犯罪不归路。

    另一方面,是七大士族为首的天下士族在作怪,他们把持朝堂、把持官场近千年,这骤然失了势,自然不甘不愿,于是趁着朝廷监管不力的空白期,大量拉拢、安插人手,如果某个重要职位是自己人,就可以引为外援、壮大实力,哪怕是低微或不甚重要的官员,也可以间接扩大自己声势。面对他们的美女攻势、财富攻势,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官员便把持不住了。

    正因为这些士族的拥入,使本就浑不见底的水搅得更加浑浊,终于群魔乱舞的乱象发生。只要过了这阶段,不管是朝廷把士族势力连根拔起,还是他们成功掌控一批官员,大隋官场都会进入一个经营官场的平稳期。但杨侗相信,胜出的定会是大隋王朝,一是他这个皇帝还很年轻;二首是天下法则由他制定、天下生灵由他执宰,只要这般打压几十年,士族的漏网之鱼已经成不了气候,左右不了天下的走向。

    “哦!”杨侗淡淡的回应一声,问道:“既然不是贪官,那又是何事?”

    众人一听这话,均感无语,他们这个皇帝自从休兵以来,先是对工部大感兴趣,规则出一系列大工程,如今看样子,又跟贪官怼上了。

    以皇帝的为人,一旦对哪件事上心,全国上下都会因他而动,各种古里古怪却行之有效的办法紧接便来,大家都替贪官污吏感到默哀。

    杨恭仁清了下嗓子,说道:“圣上,益州传讯,伪唐昨天夜里发生了宫延政变…”

    “好啊!是不是玄武门之变?”杨侗一听就来了兴致,凡是敌人倒霉的事情他就喜欢。

    “呃,算是吧!”

    杨侗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谁赢了?”

    “李世民!”杨恭仁行礼道:“李世民利用李渊多疑猜忌之心,炮制出了与李建成、诸相国联手夺权的假象,成功把李渊的军队调离成都城、太极宫,炮制出了混乱之后,趁李元吉不备,用火油淋身,将其活活烧死,然后由他暗中收买了的敬君弘把玄武门打开,成功的‘斩’了李渊的首,天亮之前,‘李渊’下旨把李元吉定为叛乱之贼,罢李建成为郡王。之后册封李世民为太子、太尉、太师、太傅、司徒、司空、大司马、大将军、丞相、尚书令、十二卫上大将军、兵马大元帅、京兆尹、益州牧……还有很多很多,连我们的情报人员都记不住,总而言之,他现在总揽一切军政大权。”

    “什么?”这个消息显是尚未公布,所以除了有限几人面不改色之外,余者听了这番话,纷纷色变。

    “杀弟逼父”貌似以前没人干过,杨广固然有这类似的恶名,但实际上是一些人为了达成政治目的而牵强附会,杨坚当时都快断了气,只须再等几天时间,时为太子的杨广就是名正言顺的大隋皇帝,怎么会傻乎乎去杀父?而比起饱受非议的杨广,李世民做得显得更恐怖。

    杨广的太子之位是本人有足够军功,能够威慑蠢蠢欲动的关陇贵族,他当太子,既顺应杨坚削弱关陇贵族的国策,也能稳定大隋国祚,他和杨勇更多是暗中较量,但李世民夺取太子之位,却是充满了血腥味,直接用屠刀屠了自己的亲弟。

    “还真让李世民得逞了。”骨肉相残的玄武门之变发生眼前,杨侗还是感到震惊,这个李世民,果真还是那个李世民,为了皇位,啥事都能干得出来。

    “为了皇位连自己亲兄弟都杀了,此人心性之狠、冠绝古今!难怪圣上一直说不要小看此子。”李景叹息一声。

    “不止呢!李世民为了剪除后患、斩草除根,还以‘李渊’的名义,让侯君集把李元吉满门抄斩,连几岁孩童都不放过,齐王妃也被赐给了李世民。”说到这里,杨恭仁又说道:“从这一串稀奇古怪的册封,臣感觉到了李渊的冲天怨气!”

    “那又能怎样?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房玄龄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李世民去年要是趁着我大隋征伐南方,来这么一记狠招,或许还能给我大隋造成一定麻烦,但伪唐现在只有一个不完整的益州,就想与雄霸天下的大隋王朝为敌,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裴仁基点头道:“不错,伪唐政局的变化,对大隋来说没有半点影响,李世民需要稳定益州局面,与各方势力达成协议,益州军政在不短的时间内,将会处于一个乱象。哪怕他杀了李渊,也只是狗急跳墙而已。”

    杜如晦沉声道:“王世充当初能以一个酷似燕王的人禅位,李世民也可以。臣以为李渊极有可能已经死了。”

    杨侗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说实话,李渊、萧铣他们是反了大隋的大反贼,按照这个世道的处事方式,哪怕自己把他们宰了也正常,甚至连李秀宁、萧月仙恐怕也知道自己没错,但那两人个大反贼毕竟是他们的父亲,说是芥蒂根本不可能;历史上的南阳公主,因为丈夫宇文士及是杀父仇人的弟弟,干脆就借窦建德杀了自己的儿子宇文禅师,足以见得一个女人恨起人来,是相当可怕的。

    萧月仙的问题是解决了,但还有一个李秀宁,这女人可不是胆小的萧月仙,她带过近十万大军打仗,若是发起狠来,其表现估计不比史上的南阳公主差。纵然没有把他们的儿女干掉,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温柔、温顺。

    要是依照孔颖达的办法,先把李世民“杀弟杀父”的兽行登上《半月谈》,那李渊不死也被死了,如果真李渊以后死在隋军之手,也可以对李秀宁说是假的,这对自己的夫妻情分、家庭稳定都好。

    一念及此,杨侗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一串稀奇古怪的册封很不寻常,自古以来,哪有这么册封人的?李渊毕竟是伪唐的开国皇帝,多少还是要点脸的,怎么可能会下这种荒谬绝伦的圣旨?这定是李世民为了名正言顺、大权独揽、安定益州而炮制出来的手段。这家伙为了权力、皇位,连没有几个兵的李元吉都干掉了,怎么可能饶恕对他威胁最大的李渊?依朕之见,为免后院失火的李世民,恐怕早已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李渊做掉了,这叫虱多人不痒、债多人不愁。看吧,恐怕用不了多久,李建成也要完蛋。”

    “圣上言之有理,”孔颖达肃然道:“《半月谈》既是朝廷之喉舌,也是惩恶扬善、导人向善、弘扬正义之载体,微臣认为下一期主题,就以李世民‘杀弟杀父’之兽行主题,并加以指责,警示世人。”

    众臣纷纷群起应和。

    杨侗自无不允,点头道:“准奏。”

    “圣上,伪唐经此政变,必将陷入一阵混乱时期,而这,便是我大隋王朝的良机,绝不能坐视李世民安稳执掌伪唐军政。”主管兵部的杨善会拱手道:“臣以为我大隋当出兵。”

    “臣附议,决战的时机已经出现了。”

    “臣也附议。”

    “传令下去,让隋唐边境各军动起来……怎么打,大家看着办。”

    李渊以前远在帝都,却插手前方大将的作战部署,那是世上最愚蠢的做法,这种致命的错误杨侗自然不会去犯,他现在是个皇帝,不会去考虑如何打仗,需要从更高层面上考虑这场战争。

    不过洛阳离战场太远了,不利用及时应对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需要带着一支幕僚团进驻大兴城,就近观望战局发展,并根据战局的需要,进行恰当的调整。

    “喏。”

第913章:无妻夜话,心如刀绞

    夜深人静,李秀宁去旁边的房间看了下睡熟的儿子,温柔的亲了亲儿子可爱的小脸,也不惊扰辛苦入睡的乳娘,便姗姗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她的寝宫典雅考究,妆台、案几、罗帐、绣枕无不精致优雅,几上一只香炉袅袅地燃着宁神清心的驱蚊香料,李秀宁穿着细罗睡袍,赤着秀美双足,踏着雪白柔软长绒地毯,款款走到妆台前曲身一坐,圆翘美臀脱颖而出,体态端地婀娜。

    纤毫毕现的新式琉璃镜中,现出一个神态慵懒、容颜媚丽的少美妇,宽大的春衫斜露,薄薄肚兜夹峙出一道诱人沟壑,粉光致致的肌肤和那诱人曲线,透出一种成熟优雅的风韵。

    卸下发钗,走到榻前坐下,想要熄灯安歇,却听到门扉轻响,有人走了进来,李秀宁道:“都去歇了吧。”

    身后无人答话,李秀宁也不说话,静听那熟悉的步声,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笑意,这时,一双手从背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身子。她温驯向后一靠,偎依在宽厚有力的胸膛上,忽又回眸一笑:“朝廷反腐反贫,还以为你今晚要宿在亿岁殿。哦,对了,某个人昨夜吃了一条‘虞’,是不是应该去‘沁芳殿’呢?”她虽然为错过捉奸趣事以为憾,可也知凤仪殿用不了几天,就会多出一个姐妹。

    杨侗避开“美人虞”的话题,干笑道:“反贪反腐是一项不能停、也停不了的大工程,非朝夕之事;而且目前这张大网已经撒好,收获多少杂鱼还得看‘渔翁’们的本事,所以我还是回来陪我的宁儿好了。”

    “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还‘宁儿’、‘宁儿’的?害不害臊啊你?”话是如此,可丈夫宠爱的感觉令她十分受用,丝丝甜意自心底泛起,她拍落杨侗在身上作怪的双手,娉娉婷婷地起身走开,又点亮了两盏灯,柔声道:“夫君要沐浴么?”

    杨侗看着她半掩在蝉翼轻纱睡袍下曼妙玉体,说道:“已经洗了一回。”

    言下之意,再洗一回也可以。

    李秀宁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来,回到他的身边,在榻沿款款落坐,又关心的说道:“饿了么?”

    “不用了。”杨侗吁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跟她说李渊死了。

    李秀宁以为他被政务所累,心疼的替他脱了靴子,把他的双腿搬到自己的双腿,轻轻为他推拿,柔声道:“夫君倦了,我给你推拿一下。”

    “你一天照看孩子也累了,休要这般辛苦,我睡一觉就好了。来,躺着。”杨侗伸手为她宽衣解带,李秀宁穿的本就轻薄,衣带一松,睡袍委然落地,便见一只圆润、挺翘、丰盈、饱满的大桃子,藏在一件清月也似的薄纱亵裤里,媚得惊心动魄。

    “去,一边儿去。”杨侗的大手刚刚急色地挨上去,感触到那美好感觉,就被李秀宁一巴掌打落了。

    杨侗幽怨道:“你我伤的心了。”

    李秀宁头也没回,只是娇嗔道:“灯没熄呢。”

    杨侗倒在了床上,悠然道:“熄了灯怎还看清宁儿的美?都老夫老妻了,害什么臊啊,躺好。”

    李秀宁乖乖躺在丈夫身边,任他把贼手搭在自己的丰隆翘臀上,杨侗嗅着她沐浴后的清香,大手只是轻轻摸挲着,久久都没说话。早有察觉的李秀宁偎入丈夫怀里,柔声问道:“夫君有心事么?能否听来听听?”

    杨侗沉默良久,说道:“你的好弟弟李世民带人秘密潜回成都城,在昨天夜里发动玄武门之变,武力夺皇权。”

    李秀宁如雷击顶,花容失色,骇然说道:“当真?”

    “不假!”杨侗搂住她紧绷的娇躯,说道:“李世民成功了,不但逼迫你父亲册封他为皇太子,夺取了一切军政大权,还诛尽李元吉满门,最终把发动政变的罪名安到了李元吉的头上,而李世民摇身一变,成了李唐的大功臣。”

    李秀宁惊而坐起,哽咽地问道:“夫君,那我父亲和大哥呢?”

    杨侗也坐了起来:“李世民执掌军政大权的名义是你父亲被李元吉气出重病,无法理政…但我们反复分析,觉得他遇害的可能性极高,毕竟相对于没有兵权、心机不深的李元吉,你父亲是李唐的开国之君,只要他在世一天,李世民的地位就稳固;他连李元吉都杀了,又怎么容得下你父亲?你父亲现在‘重病’,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是‘因病身亡’了。至于你大哥,或许是因为李孝恭带兵在外的缘故,所以只是降为郡王,但要是李孝恭交出兵权,恐怕也会‘暴病而死’。”

    虽然情知杨侗说的可能性极高,可李秀宁心中还是听得一阵战栗,她激动的说道:“夫君认为二弟会多杀父亲吗?我不信他会。”

    杨侗叹息道:“那有什么关系?皇祖父也说过房陵王不会造反,但仁寿宫政变还是发生,为何?原因是大隋当年的吏部尚书、兵部尚书柳述和高颎、贺若弼、元岩、大半朝臣、关陇贵族都是房陵王(杨勇)坚定支持者,这些人知道皇祖父一旦登基,名正言顺的他会念及手足之情,房陵王顶多落得贬黜为民、终身幽禁的下场,但他们则不同…是以有没有房陵王参与,仁寿宫政变都会发生。皇祖父明知诸王无异志、明知张须陀忠义无双,却都罢黜、外派,用意何在?这些人若在朝中,定被他人想办法弄死,将他们罢黜、外派反而是一种保护。”

    说到这里,杨侗凝视着李秀宁:“李世民就算顾念父子之情、手足之情想要对你父兄网开一面,他身边的会同意吗?所以宁儿,有时候,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杨侗的一席话就好像是一把锋利匕首,狠狠刺入李秀宁的心脏,让她心痛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没有办法再说话,任由泪水爬过脸颊,一颗颗地打在身上,过了许久,突然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萎顿在丈夫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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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第三世介绍:
隋朝纲常败、乱象渐丛生。
在这即将拉开的历史帷幕,杨侗披甲跨马,举起屠刀,用皇室子弟的名义和尊严,维护与拯救这一个天下哭泣的时代。
大隋的辉煌,不会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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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大隋主沉浮》已上传大隋第三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第三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第三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