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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第三世全文阅读

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第三世txt下载     大隋第三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9章:真相(祝贺共和国军人一生平安)

    匆匆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风尘仆仆的李芝赶到了洛阳,回家洗漱一番,来不及和家人叙话,就入宫求见皇帝。

    杨侗正在宣政殿和文武重臣商议南征之事,一听李芝求见,便让人将他带来这里,三天前他已经收到了凌敬的鹰信,但有很多问题需要负责调查的李芝。

    去年中元节,马周以闹事的方式,得到杨沁芳引荐面圣,向杨侗陈述了转轮教和倭奴勾结之事,从那时起,杨侗便一直心生警惕,先是把信奉‘转轮教’的郡兵调离渤海,让武部尚书裴仁基分到中原各郡剿匪,接着广派可信之士进入渤海郡调查那所谓的教主是何来历,只是郡兵的调动,使对方安份了一段时间,至今亦是没有过激的行动,所以李芝一直没有取得破局的情报,虽然凌敬在信上说,有了足够了的情报,但没有具体面谈,杨侗还是不敢放松。

    他是来自后世的灵魂,很清楚教派发展信徒迅速之快,短短几个月就能席卷全郡,若是被居心叵测之辈加以利用,就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同时,他也知道狂热信徒的可怕,这些人被教义洗脑之后,一个个悍不畏死,破坏之大令人难以想象,最典型的就是欧洲的历史,纯粹就是一部宗教恩怨战争史。

    而在大隋,也发生过利用教义谋反的事例,十多年前,唐县人宋子贤擅长幻术,他能变幻出佛形,自称是弥勒出世,远近的人都相信他并为之迷惑,于是宋子贤就策划趁着举行无遮大会时举兵袭击杨广的车驾,事前就被朝廷获悉,于是宋子贤被处死。他的党羽一千余家一并被处死。

    还有扶风僧人向海明也自称是弥勒出世,凡是有归附之心的人就可做吉梦。因此三辅一带的人都一致信奉他。于是,向海明举兵造反,部众高达数万人。向海明自称皇帝,改年号为白乌。杨广命杨义臣讨伐并将向海明平灭。

    还有一年正月初一,有数十人头戴白帽、穿白衣,点着香拿着花,自称是弥勒佛,堂而皇之从洛阳正南门鼎定门入城。守城士兵集体叩头致意,这些‘弥勒’抢夺兵器,砍杀士兵,城中信徒相呼应,齐王杨暕参与元日大朝会回来,恰好遇到这群强盗,单人只剑杀了这数十名匪徒,接着对洛阳进行大搜捕,最后有一千多户、数万人参与这场叛乱。

    这么多人屡屡上当受骗,实因民智未开,每到天灾人祸,无助的百姓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在居心叵测的蛊惑之下,愿意以今生之死,换取来生的幸福美满,死了都以为自己是遵照神圣的旨意行事。

    这种类似的暴动事件,哪怕到了民智大开的20世纪都还发生过,**X功的邪教教主利用起来的狂热信徒,不但包围帝都中—南—海,还被蛊惑着自焚于帝都广场,影响之大,举世悚然。这起事件,背后似是有老美的影子。

    而对付这种利用宗教教义造反的,最好办法并不是动用军队从民间开始镇压,那样只会将事情闹大,就算镇压下去了,也会损失惨重,还会遗留下无数仇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核心教众抓来屠杀。就像杨广对付宋子贤那样,只是杀了他本人和千多名核心教徒,及时的制止了一场大规模造反的发生。

    而渤海郡的转轮教背后同样有人在搞事,若不将这伙人扭出来,彻底根除,用不了多久,又会搞出新的邪教来蛊惑人心,这也是杨侗没有急着下手的原因;

    其二、渤海郡南面,便是隋朝大业中后期最著名的造反者圣地——豆子岗。造反分子每到事态不妙之时,就会迅速转到豆子岗,那里是沼泽地带,朝廷大军很难剿灭,转轮教的幕后者打的恐怕也是这个主意,只是此人并不知道豆子岗和另外一个造反天堂——清河高鸡泊,全被杨侗开发成了良田。但是除了这两处造反圣地,渤海郡以北的河间郡还有狐狸淀、白洋淀等尚未开发沼泽地可以藏身,所以,杨侗没有可以将之一网打尽的准确情报之前,没有着急下手。

    “末将李芝参见圣上!”不一会儿李芝进入大殿,宣政殿是常参的正规宫殿,只论君臣,不述私人情谊,所以他并没有向祖父李景和诸位大员行礼。

    “李将军免礼!”杨侗手臂虚抬,示意平身。

    “多谢圣上。”面对着济济一堂的文武重臣,哪怕是身为李景之孙,自幼见多识广,可是李芝此刻也难免有些紧张起来。

    高高在上的杨侗见到李景对‘不争气’的孙子狠狠瞪眼,禁不住笑了起来。军人,总是让杨侗心生亲切之感,面对大隋的铁血军人,总是多一份宽容,说道:“你也是参与过多场大战的人,你怕什么?就这老鼠胆,可不像是朕带出来的兵啊。”说着还故意撇了撇嘴,状似不屑。

    老鼠胆?

    李芝有些恼了,即便是激将法,也没必要这等损人吧?当即高声道:“回圣上,末将不怕。”

    杨侗满意的点头道:“这才是朕的兵,不负朕望。”

    还别说!

    军人真就吃这一套,一经杨侗这么说,李芝傲然的昂首挺胸,之前紧张兮兮的神情荡然无存。

    “你奉命调查转轮教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和大家说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邪教。”在座的都是最可信的心腹重臣,杨侗也无须避讳什么。

    “回圣上,这个转轮教其实和以前的弥勒教差不多,都是以佛家教义掌控人心。但是末将半年明查暗访,发现转轮教并不是真心得到百姓的拥护。”

    “理由呢?”

    “大业九年,博陵唐县宋子贤以弥勒为名,图谋袭击武皇帝,后来被朝廷及时扑灭,各地官员将之斥责为邪教,让百姓分辨是非,当时在冀州影响极大,到了今天,还不满九年,而转轮教所行之事,与弥勒教如出一辙,百姓们视之如洪水猛兽,这是其一,其二,渤海、河间、博陵、平原等郡多是圣上安置将士家眷的集中之地,这些将士家眷更信朝廷和官府,另外很多百姓之前是流民,他们也一样相信朝廷、拥护朝廷,还有就是河北战争结束没有几年,百姓们都忙着修屋种地,忙着发家致富,都没有时间拜转轮教;其三、朝廷为了限制佛道无度膨胀,将那些伪道士、贼和尚一网打尽,这也让百姓们意识一万个出家人,恐怕没一个是真的,连道士、和尚都不信,百姓怎么可能信奉这来路不明的转轮教呢?”

    “那渤海郡数以万计的信徒又是打哪来的?”

    “是地痞流氓和勒令还俗的贼和尚!”李芝看了杨侗一眼,又说道:“地痞流氓称王称霸、为害乡里;而被迫还俗的贼和尚习惯了奢华生活,根本不愿下地耕种,这两类人有好吃懒做、欺压善良百姓的共同特点。而转轮教拉拢的就是这些人,指使这些人拉帮结派、祸害平民百姓,百姓大多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没办法之下只好加入转轮教,可一加入就被这些人控制住了,被迫供奉家财,善良的百姓有苦难言……”

    杨侗听到地痞流氓和贼和尚为祸乡里,强迫百姓加入转轮教,心中恼怒万分,他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问道:“地方官府的官员,都死了吗?”

    “南皮县、盐山县的官员都从转轮教之中得到重利,是转轮教的乘凉大树。”

    “砰”

    杨侗一张俊脸都扭曲起来,沉重的御案被他一脚踹飞,御案之上的奏疏飞出去老远,那一方琉璃砚台落在地上“叭”的一声粉碎。

    刹那之间,空旷的大殿一片寂静。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臣有罪!”

    “臣有罪!”

    “……”

    过了片刻,回过神来的吏部尚书房玄龄、民部尚书杨师道、刑部尚书魏征、御部尚书刘政会出列请罪。

    吏部用人失当,失职。

    民部不听民意,失职。

    刑部执法不严,失职。

    御部监督不力,失职。

    杨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心头怒火,说道:“罚你们每人俸禄一年,可心服?”

    四名尚书不约而同的说道:“臣心服口服。”

    “入列吧。”

    “喏。”

    大隋扩张得太快,地方官员严重不足,无人可用之下,致使一些德才低下的人也当起了地方官,而且朝中重臣的心思大多放在敌人和新收地盘之上,所以顾不了大后方,这出了问题也很正常。这些问题杨侗心知肚明,但是没办法,有些态度必须要表示出来,否则朝廷法度有个屁用啊。受罚四人也明白杨侗的无奈,不然就不单纯是一年俸禄这么简单了。

    “世家当官谋国,不法小吏当官则是谋财…都不认人省心呐。健全的法度、监督、教育机制必须尽快完善,刻不容缓!回去以后,四部组建十几支巡视队伍,深入各地暗访,务必将害群之马绳之以法。”

    “喏!”

    “朕失态了!”望着一地奏疏,杨侗摇了摇头,也懒得去理会,向李芝说道:“你继续。”

    “是!”李芝应了一声,又说道:“转轮教组织严密,有点类似朝廷武官制度。自上而下,分别是佛祖、佛爷、佛子、佛孙、佛徒。佛徒是他们最低的职务,一个佛徒管一百名信徒,佛孙管两个佛徒、佛子管两个佛孙,佛子上面有九个佛爷,一人佛爷管九个佛子,而转轮教教主有佛祖和转轮王两个别称。至于这个转轮王长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据说他在宣扬佛法时,身后出现一个尊青烟组成的巨大弥勒佛,这个青烟像凝而不散,所以很多人信以为真。而且弥勒佛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因此大家看不到他的长相,信徒担心得罪所谓的神佛,也不敢看。”

    听到‘阳光’的时候,杨侗觉得这‘弥勒佛’或许是画在一面凸透镜上,然后照到转轮王身后的幕布上;也有可能是空心玻璃做的弥勒佛,往里头灌上浓烟,自然就凝而不散,玻璃闪闪发光很正常。至于魔术之类的办法,就不是杨侗能够弄清的了。

    “南皮和盐山的县令、县丞是转轮教的四个佛爷。”李芝又说道。

    “这么说来,转轮教皆是一群为非作歹之徒,朝廷将之诛杀,乃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了。”杨侗明白了,也放心了。有被迫成信众的百姓支持,事情就简单了,只须抓住这四个佛爷,就能顺藤摸瓜搞到转轮教。

    李芝点头道:“正是如此。”

    “圣上。”这时,工部尚书姜行本出列,躬身一礼:“不管是以前的弥勒教,还是现在转轮教,它们之所以发展得这么快,归根到底还是地方官员从中获得了钱财,默许了转轮教的扩张。”

    “姜尚书此言极是,微臣这里有一点补充。”

    礼部尚书杜如晦先是赞同了姜行本,然后向杨侗行了一礼,说出了自己的主张:“佛家教义大多是有利天下安定的。但是它毕竟是外来教派,虽然在中原繁衍了数百年,可是其经文教义有着太多番邦风俗,即便吸纳了中原百家思想加以改进,让其变得更加符合中原王朝的世道,却还是很多能够让心怀叵测之辈加以利用的理念。最典型的就是佛家倡导的转世轮回之说,仅此一项,就被无数不轨之徒加以利用,仅在我大隋王朝就出现很多个,宋子贤和向海明自称是弥勒转世、朱粲自称是迦楼罗王转世,这个转轮教主也是以弥勒佛自居……还有很多反贼也以佛家中的佛佗自称,这也蛊惑到了蒙昧无知的百姓肓从。而我中原百家可没有什么转世轮回之说,即使黄巾起义算到道家头上,可太平道也是张角自己发展起来,和转世投胎并没联系。所以,佛家转世轮回这一条必须删除。”

    “最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一点,是佛家教义认为和尚是六根清净化外之人,父母含辛忍苦的把他们养大,可他们却六亲不认,最终让一个个美满家庭破碎,造成了不计其数的人伦惨剧,父母妻儿都不认了,当然也不会把帝王、律法放在心上,晋朝之时甚至有一名无君无父的和尚写过一篇为何不敬帝王的文章,这也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把皇帝和律法放在眼里,若是真心向佛的还好,若不是呢?是不是可以用‘化外之人’的名义为非作歹?若为加以管事,如何得了。”

    “而佛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时不时集结信徒宣传佛法,他们总是提前几个月放出风声,让天下信徒往宣讲佛法之地集中。要是宣讲佛法的和尚有大名望,短短几个月就能召集几万、十几万人,给当地稳定造成了极大安全隐患。这也是佛家特有的习惯,我们本土教派可没有这种大规模集会。如果只是单纯导人向善也就罢了,要是组织者是心术不正之辈,且当时又有天灾人祸等事发生,转眼就能煽动信徒闹事,给朝廷带来极大麻烦,若不加以限制,必有混乱之事发生。”对佛家深恶痛绝的正统文人杜如晦,借助转轮教一案,开启了‘炮轰’佛家言论。

    诸人纷纷颔首,杨侗问道:“杜尚书认为朝廷如何监管?”

    杜如晦从容的答道:“关于这一点,历朝历代都已经意识到了,是以管理僧众寺产的机构应运而生,但这远远不够。比如眼下,管理佛道的便是礼部的祠部司,由祠部郎中掌管,只是存在权责太小、人员不够等缺点,根本管不了遍布天下的佛徒。因此,微臣建议扩编祠部司,并且制定一套详细法则,对各种教派予以约束监管,决不可听之任之。眼下就可以借限佛之契机,勒令佛家将不合理教义删除,否则不准传道。而针对佛家集会这方面,则以寺院为个体来设限,规定寺庙三年或许五年才能搞一次集会,并且严格限制规模,信徒超出规定人数,则以集合谋反论罪。”

    “臣附议,眼下我朝限佛、伪唐灭佛,理由都是将假和尚、贼道士一网打尽,还佛道清白之身;在这些行动之中,隋唐两朝都站在道德的高度之上,所以得到佛道信徒大力支持,这正是天赐良机,过了这个村,以后就没有这个店了。”杨恭仁出场附和。

    众人亦是深表赞同。

    朝中这些重臣皆是见多识广人中俊杰,心知佛家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若能将其控制在法度之下,则和儒家一样,是朝廷稳定天下的得力助手,反之,则是沦为动摇朝廷根基的隐患。所以必须借助人人高喊着打击贼和尚、假和尚的契机,将陷入历史低谷的佛家纳入法度的管理之中,哪个和尚、哪个寺庙不按规矩来办,便以假和尚论处,百姓只会拍手称快;要是过了这个风潮,再想横加干预就困难了,所需人力物力要比眼前高出无数倍,弄不好还会导致佛家的狂热信徒群起造反。

    “诸卿能对佛道如此重视,朕心甚慰。礼部祠部司扩编一事朕同意了,但迫在眉睫的却是各项约束制度,刑部、御部、大理寺派出精通律法之官员配合完成,先把大框架执行下去,细则以后慢慢完善也不迟。”

    “喏。”四位大臣齐声应命。

    “此外,还要加大民间的宣扬力度,让百姓知道,除了朝廷认可的教派,擅自创立的皆为谋财害命的邪教,举报有奖。”说到这里,杨侗想到了一个办法,接着说道:“为了让百姓能够辨别是非正邪,礼部对朝廷认可的寺庙道观颁发牌匾,要求他们悬挂在正殿最醒目之处,没有这块牌匾的寺庙道观皆为谋财害命的邪教组织,为了进一步规范秩序,地方官府每年巡查一次,若是连续三年存在不合格的地方,则强制收回牌匾,收缴全寺和尚、全观道士的名牒,将之遣散。”

    “圣上之法甚妙!”房玄龄拱手道:“微臣建议将此牌匾比照进朝廷官员服色,设为绯、绿、青、黄、白、黑六色,最开始皆为青色,一年之内有好名声者,则依次升为深青、浅绿、深绿、浅绯、深绯,名声不好的,则降为深黄、浅黄、月色、纯白、黑色。五年之后,一律换为青色,又从青色开始,这样一来,孰好孰坏一目了然,为了得到官府支持、百姓信奉,即便不用官员时刻监管,各个寺庙主持、道观观主自己就会对下面的人严加管事,和尚道士也就不敢为非作歹了,这样也能减少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压力。”

    “房尚书此法不错,准奏。”

    ——————————

    武威文明的共和国军人:

    因为有你们负重前行,才有我们的岁月静好!

    容许我道上一声‘你们,辛苦了!’

    祝:建军节快乐。

第630章:凌敬在行动

    在李芝入朝禀报之时,凌敬也在南皮县展开了调查,他之所以来南皮县而不是转轮教起家之地的盐山,是因为情报提示,有一批军事装备就在南皮县境中转,很快就会运去盐山。

    随同凌敬一起的黑冰台战士共有三十人,都是黑冰台最精锐战士,他们从事谍报已有多年,对于疑点有过人的洞察力,为首的郎将名叫沈从,他是土生土长的渤海郡人,出身贫寒,原是高士达的手下,后被窦建德整编,到了窦建德败退青州,他被编入当时的隋军步兵,这些年来,凭借自己卓越的才能和勇猛,一次次立功升迁;因为他身世简单,为人机敏,成了黑冰台的一员。

    南皮县是冀州最重要的水陆中转之一,陆地上有横竖两条官道交汇于此。水路方面则是永济渠和漳水的汇合口,直达黄河的永济渠自不必说,而沿着漳水西进的话,则是可以大书特书一番。

    漳水往西,途经清河、武阳、魏郡三郡,直抵并州上党郡铜鞮县,然后由连接汾水和漳水的新运河,到达西河郡介休县,往北可至太原郡和楼烦郡,再经楼烦郡静乐县和忻口之间的运河,连接滹沱水,直通冀州恒山郡,到达大海。

    这环环相扣的水运通道皆由域外奴隶和战俘疏通,死在这里的突厥人、契丹人、高句丽人高达三十多万,累累白骨堆积成山。不过生在乱世中的大隋百姓只怕活人不怕死鬼,所以死掉再多的异族人,大家也无所谓,只要出行便利就是即可。

    本来杨侗不是这么狠地,原先是打算把异族人拆散到内地各郡县,以补充大隋人口、增加朝廷税赋收入,可魏征一句话,就把杨侗那丁点仁慈击碎干净。

    魏征是这么说的:“圣上,您说大隋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但你恭请异族人入隋,将祖祖辈辈、辛辛苦苦开恳出来的良田,百顷千顷的送给异族耕种,这和引贼入户有何区别?你要是觉得良田多,为何不多分几亩给可怜的大隋百姓?为何不多心疼本族百姓一点?还有,这些异族人大量加入隋籍以后,与本族百姓地位等和,但因为大家信仰不同、习俗不同,年长日久的相处下来,难免会发生纠纷。地方官员帮理,则有可能令本族百姓心寒;帮亲,则令异族人心生愤慨,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小矛盾,经数十年积累,终成深仇大恨,到时候,异族人也想反、本族人也想反,朝廷又该如何?”

    冷汗涔涔的杨侗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幡然醒悟的问计于魏征:“那依魏卿之见,如何解决这么多奴隶?”

    “男的嘛,继续开山修路、挖掘运河;至于女的,把漂亮的挑出来,许配给军中将士,世代繁衍,使我大隋王朝男男女女成为世间最英俊、最美丽的人;那些丑女人、健壮的女人则当男人使唤好了。”魏征如是说道。

    于是乎,入籍条件变得更为严苛,被贩卖至隋的几十万人丑女人、健壮女人,也因为魏征这一番话,沦落为工地上的一员,为大隋的基建工程添砖加瓦,各项宏伟的工程也因为多出了这么多功力,进行得如火如荼。

    而为了引进优良品种,改善大陆百姓的品质,商部商队专门对高句丽、新罗开启人口交易窗口,这两个国家自汉以来,就时断时续的打打杀杀,也是女多男少的国度,于是,大隋商部通过两国世家门阀之手,用一串串黄澄澄的炎黄通宝,将两国美女引进大隋。

    至于百济,已经被倭奴祸害了好几代,生下的女子比突厥女人还要丑上几倍,他们的美女自给自足尚且不够,哪有多余美女卖给大隋?那些又矮又丑又瘦的女人,就算愿意卖,大隋也不收。就算白送都要,免得浪费粮食。

    在南皮县漳水和永济渠交汇口,不但有囤积辽东之粮的官仓,城内还建立大大小小千余座私人仓库,很多民房也被租出去当做仓库,凌敬入城之时,发现这里商人云集,并没有受到迁都的影响,这主要还是因为水运之便,由此北上的话,可以通过‘永济渠—潞水—破开燕山山脉的鲍丘水’,直抵草原,鲍丘水因为水量限制,无法行驶千石以上的大船,但是也远比并北的陆运运量大、省时、省钱,所以大隋商人都愿意通过这条黄金水道前往草原,和突厥人、室韦人、靺鞨人做生意。

    这样一来,也使水运枢纽的南皮县,成了大隋货物集中地、草原货物分散地,县城之内酒坊、茶楼、客栈林立,商业十分发达。

    作为大隋商业的头子,凌敬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商业氛围,有一种看着孩子渐渐成长的欣慰之感。这里商队极多,所以他们这伙扮成看货商人的队伍,并没有惹人注目。

    入城之后,投宿于伤残军人管理的英雄楼,他们包下一个独立小院。到了里面,凌敬便关上房门,取出一张渤海郡地图铺在桌上,与沈从商议了起来,他先是指着南皮北门位置道:“我们现在们于北城门口,而我们的目标则是这里……”说着,手指点了点南方不远处,“情报上说,这里有一座名叫行游天下的仓行,里面有仓室十个,这便是转轮教的物资转运丫,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显示,这座仓库之内有一千副明光铠甲、一千柄横刀。”

    “多大隋的明光铠甲都有编号,这些是从何处而来?”沈光忍不住问道。

    “荆襄!”凌敬不待沈从询问,便加了一句,“从这即可知道轮转教与李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尚书是要摧毁这个行游天下仓行?”

    “自然不是!”凌敬摇了摇头,道:“我们的目的是找到转轮教的老巢,而这批军事物资极为贵重,肯定会送到转轮教老巢,沈将军的任务就是跟着这批物资。”

    “末将明白了。”

    “从情报上的时间来看,这批物资要么已经运走、要么近日运走,所以第一步要确认这批物资还在不在仓库之内,第二步就是等他们出发。”

    “尚书,末将有一事不明。”

    “你问吧!”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南皮县令是转轮教的高层人物,为何不直接抓捕拷问?”

    “这些所谓的佛爷,未必知道转轮教老巢所在之地,贸然对这些人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如果铠甲、横刀已经运走,我们只能行此下策了。”

    “末将明白了。”

    “你也知道,河道解冻以后,我大隋就会发动大战,此战关系重大,朝廷上下皆以此战为主,没有过多精力关注内部之事,如果轮转教在关键时刻在渤海造反,一定会影响到作战将士,所以我们必须在河道解冻前,将这枚钉子连根拔起。这是圣上亲自抓的大事,希望沈将军慎重慎重再慎重。”

    沈从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感到肩膀上沉甸甸。

第631章:杨侑之野望

    沈从在行游天下仓库对面的酒坊观察了足足两天时间,他发现仓库内戒备森严,守卫警惕,任何人出入都要核对腰牌,摁手印。

    但观察了两天下来,把目标锁准了一个猥琐的短发男子,看其发头似是长出不久,之前应该是一名贼和尚。此人出入十分频繁,似乎专门负责采买马匹,沈从不断见他牵马入内。

    到了傍晚时分,当这人又一次从仓库内出来,沈从和五名手下便在后面盯住了他,拐到一个狭小的巷子里,沈从快步上前,右手捂住他的嘴巴,将他的脑袋使劲往后扳到自己肩头之上,左手的匕首顶在了他的脖子上,笑嘻嘻的说道:“想活命就别嚷嚷,明白吗?”

    沈从身穿宽袖外袍,外人根本不会发现他衣袖之中藏着刀子,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朋友之间在开玩笑。

    这名男子“呜呜呜”的叫着,从他惊恐万状的脸色,沈从便知他的意思了,松开了右手。

    这名男以为自己遇到拦路抢劫的蟊贼,一得自由,连忙低声说道:“饶命!好汉饶命!我给你钱。”

    这时,一辆马车驶到巷口,沈从将他拖进了马车,马车随即飞驰离开。

    “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话,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死路一条。”

    “好,好,好汉问……呜呜呜……”却是趁他说话之时,沈光手疾眼快,将一小瓶药液塞进了他的嘴巴,这名男子捏着自己的脖子,使劲的干咳了起来,但沈从出手太快,在他不知其味的时候已经吞到了肚子里,虽然还有一点点甜味,但他知道这玩意绝不是糖果,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变得煞白。

    “此药名为断肠丹,是传自夜郎的苗药,十分诡异,服下之后三天内一定要服下解药,否则则传肠烂肚而亡,服下解药也仅仅保证三天时间,接着还要服解药。”沈从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递给了他,接着说道:“这是解药,保证你三天不死。”

    这名倒霉的男子忙不迭的接了过去,直接就吞了下去,只深入口的时候,异常苦涩。

    “蠢货,很不幸的告诉你,这吃下去的才是正宗的断肠丹,刚才不过是一瓶稀释的蜂糖水而已。”沈从笑眯眯的看着他,收回了匕首,乐不可支的说道:“是你自己吃的,可别怪我。”

    “你……”这个倒霉的男子目瞪口呆,脸色一阵青红皂白。

    沈从淡淡的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人名叫朱熊!”朱熊意识到对方并不是遇蟊贼,自己恐怕是摊上大事了。

    沈从拽下他的腰牌,上面果然写着‘朱熊’、第三十六号。

    “有多少个编号?”沈从晃了晃腰牌。

    “共有三十六个号。”

    “看来你混得不行啊!都排到了尾号。”

    朱熊哭丧着脸道:“小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平时负责采购驽马,别的都不知道,大爷您就放了我吧。”

    这时马车已经驶出了北城,在城外官道徐行,沈从又问道:“行游天下的仓库有什么?”

    “绸缎、瓷器、茶叶、药材、油料、木材、牛马羊皮,还有羊毛,大概只有这几种货物。”

    “还有呢?”

    “没有了!”

    “仔细想想,不要跟我耍滑头,里面还有什么?比方明光铠甲、横刀之类的。”沈从冷冷的盯着他。

    朱熊的身子都抖动了起来,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之色,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说是吧?我看你是真想穿肠烂肚而死,”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朱熊垂头丧气的嘟囔道。

    “盔甲和横刀各有多少?”

    “具体数目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放在仓库密室之内,把守得十分严密,我也是搬运的时候,才知道是盔甲和横刀。”

    “怎么运来的?”

    “他们把数人合抱的金丝楠木圆木掏空,把铠甲和横刀装到里面,把空的那一头打入木塞,然后把两头敲得破破烂烂的,从外面看,就和珍贵木材一模一样,我开始看到的时候,以为是从高山上放下来,撞到了坚石,才变成那样。”

    沈从闻言恍然,难怪躲过了层层关卡,这么一处理,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得到。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送走?”

    “我也不是很清楚,马匹现在已经备齐了,明天我都不用再去采购了,应该就在这几天吧。”朱熊十分警觉,生怕对方一刀了结自己,吓得结结巴巴的说道:“好汉爷,小人以前是个和尚,还俗以后娶了一个媳妇,孩子才一岁,还有一个老父亲要我养活。求您不要杀我,我,我还有用的……”

    沈从本想一刀子把他捅死,但听到最后这句话,立即改了主意,脸不红心不跳的淡然道:“断肠丹炼制不易,我让你吃了,便没打算要杀你,你只要好生配合,事成之后我会彻底帮你解去毒药!”

    “好,好,好!”浑然不知自己差点去见佛祖的朱熊忙不迭的答应道:“我一定会配合好汉爷爷。”

    “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

    到了夜晚,沈从回到客栈,对凌敬行礼说道:“启禀尚书,今天有收获了。”

    “坐下说!”

    凌敬为了斟了一杯茶。

    沈从喝了一口,这才将他抓捕朱熊之事说了一遍,凌敬皱眉道:“你放他回去,不怕他出卖吗?”

    “禀尚书,他已经被所谓的断肠丹吓坏了,并且还专门留下一名兄弟在他家监视,而且承诺事后不追究他为责任,还赏他五十枚金币,相信他不会也不敢出卖我们。”

    “软硬兼施,好手段!”凌敬点头称赞,又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把兵器盔甲送走。”

    “就在这几天。”

    “好!”凌敬写了一封简短的鹰信,让人明天发往洛阳。

    ……

    第二天,散朝过后,杨侗没有去处理公务。有了内阁以后,他变得轻松很多,郡县日常小事现在几乎用不到他来处理,地方奏疏现在都是上了杨侗的既定路线,即是‘政通司抄录—内阁批阅建议—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议—尚书省分配—尚书各部执行’,转这一圈下来,可谓是环环相扣,一些日常之事,中枢官员都处理得十分妥当。这也让杨侗省出大量时间去考虑其实事情。

    想了一想,杨侗便走向了宏文馆。

    宏文馆位于门下秘书监,在隋朝官制草创之时,其实是‘六省六部’,即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内史省、秘书省和内侍省,前三者创立之初,便已成为朝廷名符其实的核心官署,而后三省主要是方便皇帝,对于国家的作用不大,到了杨广执政时期,内史省、秘书省、内侍省已经名存实亡,主官的品级一降再降。

    内史省的职能和中书省一样,都是起草皇帝诏令的部门,职能重复不说,还存在政令不明确、责任不明确,有的时候,一种政令由两省抄录,但文字的体现方式却大不相同,官员都不知道谁对谁错,所以到了杨侗这里之后,内史省正式并入中书省,自此不复存在。

    秘书省掌校正图籍,掌校理典籍,刊正古籍错谬等事,长官为秘书监(正三品)1人,次官有秘书丞1人。属官有秘书郎4人、校书郎12人、正字4人、录事2人,领著作曹、太史曹……这个官署比较清闲,主要职责是校正图书,虽然没有办实事,但是对教育事业有着不可或缺的存在,因此杨侗让它继续存在,只是将之降为秘书监,长官仅是称为秘书,品级也从正三品降为正四品,此职由喜欢读书、比较清闲的宗正卿杨侑兼任;至于内侍省则是负责皇家日常生活的部门,早在杨广时期,便已改为长秋监。

    杨侗今天之所以前往秘书监巡查,是因为秘书监内还有一个宏文馆,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都在这里读书,由秘书省官员传授经史书法之类的知识。

    目前,他那几个年纪大的孩子都在这里接受启蒙,各个文武重臣的孩子也在这里读书,凑成了计有五十多个孩子的大班级。

    到了宏文馆所在院子,一阵阵充满稚气的朗朗读书声便已传来,杨侗没有打扰读书的孩子,直接进入杨侗办公的阁楼。

    杨侑的宗正卿之职十分的清闲,平时几乎没有事情可做,便成天泡在秘书监,带着一伙饱学之士校正书籍。

    大隋文武二帝,对文化相当重视,由于春秋、汉代文化典籍因几百年混战损毁、遗失,583年隋文帝下诏求书,献书一卷赏绢一匹;至于杨广,是一位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的人,早在江南任扬州总管时就网罗学者整理典籍,到他即帝位的近二十年间,共成书一百三十部,一万七千多卷。杨广还组织人编写了《长洲玉镜》四百卷和《区宇图志》一千二百卷,这对于保存中国古代的典籍做出了贡献。

    另外,他还诏命天下诸郡绘制各地风俗物产地图,编撰《诸郡物产土俗记》131卷、《诸州图经集》100卷。他在位期间下令编撰的地方志书,规模宏大,既是承前启后的总结性著作,也是历史上编撰全国性方志图经的开端,可谓是影响深远。裴矩在奉敕去张掖,管理西域商人交市时,奉命搜集西域的山川、风俗等资料,撰成《西域图记》,书中有地图,有记述,还有穿着民族服装的各族人的彩绘图,是地理学名著。

    经过两代帝王的努力收集、编著,藏书总数高达37万余卷,77000多种图书。为了让中枢官员能够即时观看,杨广还让人抄写录本藏于洛阳紫微城、大兴大兴宫、涿郡临朔宫、太原晋阳宫、江都江都宫。

    杨侑要想读完这些书,这辈子恐怕都不够,更不要说什么精读、校正了。

    书案之上堆满书籍,他本人正在指挥着麾下官吏做事,“秘书监书籍太多,为了便于阅读,虽然分为经、史、地方、游记等类,但我发现许多书籍既是游记,又有一定的史实,若是归于某一类,不合理不说,还容易让寻找此类书籍的人错过。依我之见,游记可以细分成单纯的赞山川以咏志、山川史,这两小类。另外,太多的书籍让人不知到底有什么书籍存在,所以,我们应该编写一本专门记载书目之书,并精准的介绍书中内容,查询方式分为首字拼音、首字偏旁两种,本文则按书目首字读音放在一起,然后再以书籍年代排序。由于以前的很多书籍都有先贤所作序章,所以我给大家一个月时间来搜集,抄写。然后我们再一一排序。”

    杨侗搞出来的汉语拼音、声母韵母表早已传遍天下,便是对杨侗抱以排斥态度的世家门阀也渐渐地重视了起来,所以拼音已经成为孩子们认字、识字的一种方式。

    “唐王殿下,时间太紧了。”

    杨侑想了想,便说道:“这样吧,我们可以让洛阳学宫的成绩优异的学子参与进来,让他们搜集抄写外传的书籍之序,到时候我们只须校正即可,这样至少一半书籍不用经手;你们则编整藏书的的序章。”

    官员们欣然应命。

    杨侑又说道:“前人所作之序未必精准,后人未必不如前人,为了更精准,也为了发扬学子的积极性,我们可以效仿高祖文皇帝,鼓励学子编写书籍之序,一经录用,便给予一定奖励。”

    杨侗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这不就是征文大赛嘛。

    众人听到笑声,纷纷望来,见到杨侗,便放下手中书籍行礼,口称:“皇兄/圣上”。

    “唐王的想法非常好,你们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吧。”

    “喏!”众官员知道杨侗有话对杨侑说,识趣的退了出去。

    “皇兄,你怎么来了?”皇兄贸然到来,杨侑甚是欣喜。

    “闲呗!”杨侗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很随意的说道:“你这征集文章的想法非常好,我认为可以扩大到各大学宫和官场中来;如果一本书,有几百篇序文参考借鉴,学子读起来省力不说,还可以在阅读正本之前就大致了解此书真谛,领悟起来就容易得多。反过来,再读序本的文章之时,许多不解之处豁然开朗。”

    杨侑恍然道:“皇兄意思是说,专门为经典书籍印刷序言读本?”

    “正是如此!”杨侗笑着说道:“一百个人,对《论语》有一百种解读,有的人甚至对《论语》一句话,就有一万种感悟,一旦以精悍的文章呈现出来,将会启迪到无穷无尽的人。如果人人如此,你知道对我大隋意味着什么吗?”

    “百家齐放、图书屡出,堪称文坛之盛事。今之一朝,必将成为后人景仰的圣世。”杨侑很是兴奋的说道。

    杨侗笑了笑,“你岳父孔尚书邀请天下儒士,整编《四书五经正义》,书成之日,便是他成圣之时。”

    “这我知道!”杨侑沮丧道:“可惜小弟学问不够,不能参与此项盛会。”

    “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我们杨家有名将、有名臣、有皇帝,有诗人、有书法家、有军事家、有政治家,唯独没有教育家和圣人。你虽然不能参与到《四书五经正义》的编著之中,但有件事你做好了,孔尚书只能屈居在你之下。”

    “何事?”

    “我刚才听你说要整编书目,并想到用拼音和偏旁部首索引的个办法,这想法很不错!但你这书籍之纲目即便是成了,影响力也远不如《四书五经正义》。而我要你做的是编写出一部类似《说文解字》的《字典》。”

    《说文解字》是汉朝许慎编著,逐字解释字体来源、释文,许慎写完之后,献给汉安帝,这是历上第一部字典。

    但是由于纸张尚未兴盛,所以经过五百多年后历史的沧桑,内容早已变得残缺不全,哪怕经过文武二帝的努力,也没有搜集到完整的《说文解字》,至于传到二十一世纪的,多为宋朝版本,或是清朝注释本。

    《说文解字》开创了部首查字之先河,有人将此书称之为“此前古未有之书,许君之所独创”,而后世的字典也大多采用这个方式。

    如果杨侑能够用拼音和部首索引、详细解释每个字的来源、不同时代的不同写法、含义,并引入该字常用词语、成语之原义、含义,那么这种字典必将千古未有。

    《字典》的编写以搜集整理、去芜存菁、排序抄录为主,量大繁琐,讲究慢工出细活,不是一时才思泉涌笔走龙蛇就所能完成。每个字的来源、形象、释义,每个词的来源、含义详解,都要进行反复推敲、左右思量,对照古书力求完美。对‘主编’的学问要求不算太高,考验的是此人的细心、耐心。而杨侑是一个安静性子,最不缺少的就是细心和耐心了。

    这种流芳千秋的大好事,杨侗自然要留给自家人,一旦杨侑编撰出《字典》这种影响深远的典籍,足可让他一书成神,论起对整个民族的影响和奉献,一般明君都比不上他。

    “有没有兴趣?”杨侗问道。

    “小弟当然有兴趣了!”

    怦然心动的杨侑感激道:“春秋鲁国大夫叔孙豹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小弟才能有限,帮不了皇兄什么,但如果《字典》在小弟手中完全,也算是‘立言’了。皇兄将流芳百世的功绩让于小弟,小弟都不知怎么表示感谢了。”

    他也知道《字典》对学问的要求不算太高,朝中任何一个饱学之士都能完成,可是皇兄却把这任务交给了他,这是皇兄对他的爱护和重视。

    只要《字典》编著成书,等于是给自己这一系上一道护身符。这也是时代的特色,大儒在任何朝代的地位,都是绝对超然的存在!一人立言,足以保护几代人。即便他们兄弟以后不在了,只要他这一系后人不造反,有隋一朝,他的子子孙孙便可安然无忧。

    兄弟二人正聊着,便有侍卫来报:“圣上,韦仆射有要事禀报,正在同明殿候驾。”

    杨侗点了点头,大概是凌敬有消息来了。

    便对杨侑说道:“许慎初步完成《说文解字》之后,为了令其更加实完善,一直没有定稿,另外花费二十多年时间考证,这才有了《说文解字》。该书之所以成为不朽之杰作,正是出自他的慎重,这一点你要格外重视。”

    “小弟明白的。”

    “秘书监应该是天下藏书最多的地方,足够你作参考。等以后灭了唐魏,一些世家门阀收藏的孤本也会送来这里。你怎么做我不管,要人你自己去找。”

    “多谢皇兄!”人家许慎是一个人单干,才花费那么多时间;而他杨侑有了杨侗这句话,可以组建一个庞大的团队,如是一来,编著《字典》所需时间大大减少了下来。

    杨侗又交待了几句,快步走向同明殿。

第632章:雷霆万钧

    凌敬给杨侗的鹰信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说铠甲和兵器已经收到,并说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一般来说,杨侗对这类事情不太在意,但是凌敬作为臣子,自然要谨守人臣之道,写信给杨侗是出于最起码的尊重。

    不出凌敬之意料,杨侗果真只是简单的回了他‘随机应变’四个字,这也符合杨侗一惯的作风,他认为自己远离渤海郡,不可能比凌敬更了解转轮教的情况,如果远在洛阳瞎指挥,自己劳心费神不说,还有可能好心办坏事。

    就在凌敬接到鹰信不久,一直沉寂的行游天下仓库有了动静,凌敬得报,匆匆忙忙赶到了仓库对面的酒坊三楼,这间利于观察的雅室已被沈从包下半月,当他入门之后,沈从说道:“尚书,刚才有二十多名侍卫护卫一辆马车进去了,看样子是打算把货物运走。”

    “马车上的是何模样?”

    “那辆马车密不透风,直接开进仓库里面,自始至终都没下车。”沈从答道。

    “应该是一个重要头目。”

    “既然是搬运武器装备的重要头目,此人自然知道转轮教的老巢,我们干脆直接抓人,这样会不会更方便一些?”沈从的副手孙安问道。

    “我们在这里监视行游天下仓库,转轮教也有可能在四周安排暗哨,要是我们抓人,这些暗哨会先一步通知老巢的人撤离。而我们的计划并没有漏洞,还是按照原计划执行为好,免得打草惊蛇,最终功败垂成。”凌敬断然拒绝。

    “末将惭愧。”孙安汗颜道。

    “无妨!”凌敬摇了摇头,他对沈从低声道:“去找朱熊,我们需要精准的情报。”

    “末将这就前去安排,孙安,随我一起。”沈从站了起来,带着孙安匆匆离开。

    两人离开酒坊,赶着一辆马车来到另外一条巷子的巷口,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便远远的看到朱熊快步而来。

    沈从的软硬兼施手段,在朱能身上起到很好作用,已经成为隋军在行游天下仓库里的内应,时刻替他们盯着那批盔甲、武器。

    朱熊认识这辆马车,二话不说就坐了上来,马车随即徐徐起步,朱熊说道:“他们以运茶叶、绸缎、瓷器为掩护,利用一百二十匹驽马你们关心的货物运走,一个时辰之内就会出门。”

    “往哪里走?目的地又是哪里?”

    朱熊沉吟一下,答道:“过永济渠、漳水,向北方行进,具体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沈从、孙安为之骇然,他们一直以为转轮教的老巢就在渤海境内,可如今,这批武器装备竟然往北方行走,这说明闹得轰轰烈烈转轮教只是他们掩人耳目的工具。沈从觉得自己留下朱熊一命,实在是最准确的决定。

    “你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沈从取出一袋金币递给了他,“我给你的毒药是假的,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们的人会继续和你联系。”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朱熊并没有接过袋子,壮着胆子询问。

    “我们是朝廷的人,奉命调查图谋造反的转轮教。”

    朱熊脸都白了:“这钱我不要,只求朝廷宽赦我的罪过就行了。”

    “你只是一个伙计,能有什么罪?”沈从把袋子扔到他怀里,郑重的吩咐道:“行游天下是转轮教的秘密基地,若有什么异常,你务必如实禀报,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多一个人知道,你就多一分危险,知道吗?”

    “小的明白。”朱熊忙不迭的点头。

    “去吧。”

    “小人多谢将军!”朱熊想了一想,从袋子里取走十枚金币,一言不发下了马车,快步走回。

    孙安惊讶道:“这家伙居然不贪?”

    “他怕天降横财,性命不何,剩下这四十枚金币,他是给我们的。”

    孙安啼笑皆非:“这家伙也太小看我们了。”

    “他不是小看我们,而是小人物的聪明之处,也是小人物无可奈何的处世之道,但我们身为朝廷中人,绝不能失信于一个小人物,更不能贪图这份钱财,等剿灭转轮教再给他。”沈从叹息一声,随即令道:“走吧,回酒坊。通知尚书,重新布设人手。”

    ……

    大约一个时辰,一支由一百多匹骡马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的离开行游天下仓库,出了北门。他们的货物是茶叶、绸缎、瓷器,营造出一副去草原交易样子,骗过了关卡。

    就在商队刚走不久,沈从随即率领数十名黑冰台战士远远跟随,凌敬则紧急调派人手,密切监督南皮县和盐山县的官员,然后写信给杨侗,说明情况。

    杨侗接到凌敬急报,在朝中重臣建议下,向冀州、幽州各郡县发部命令,让各个哨卡对过往商队放行,保证这批货物顺利抵达目的地,防止出现意外,并且密令早在邺城枕戈达旦的内卫军行动起来,一部分秘密北上,一部分进入渤海,听从凌敬调配;确保万无一失,还密令齐郡太守贾务本接管齐郡、北海之军,随时北上渤海作战。

    这是杨侗至隋以来,第一次刀子朝内的秘密行动,也是各部配合执行的一次军事行动,涉及范围包括了冀州、幽州全境和青州齐郡、北海郡。

    孰料这支商队并没有走远,出城以后,沿着永济渠往东北方向行进,开到河间鲁城县不久,连夜沿着海岸线拆道向南,把货物开进了渤海盐山县境内的峡山。

    这让一路追随的沈从煞是无语,兜兜转转了一圈下来,结果还是回到了渤海郡。

    峡山北坡陡峭嶙峋,南坡有一道峡谷凹陷向北,故称峡山,这里山峦叠嶂,幽谷纵深,奇峰林立,山势极为峥嵘险峻。峡山峡谷之内分布三个村庄,和普通的村庄并没什么区别,当沈从亲眼目睹一包货物包破开,掉出十多把横刀的时候,确定这里便是转轮教的老巢。

    但接着,这支商队又赶紧向北出发,不过眼尖的沈从发现少了一半的车辆,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率领汇合而来的内卫,在峡山以北的二十里之外,将商队一网成擒,货物之中果真没有一把横刀、一副铠甲。

    接到鹰信的凌敬立刻命令黑冰台将士把南皮县、盐山县的官员一网打尽,一一核实过后,得知峡山确实是转轮教的老巢,当下调集一万内卫杀入峡山山谷,在隋军强弓硬弩之下,两千多名贼寇和五百多名倭奴损失惨重,纷纷出来投降,而所谓转轮教主的身份也被核实,此人名叫独孤汉,乃是独孤氏家将之后,对独孤氏忠心耿,因为会一手神秘莫测的幻术,而被独孤整派到渤海秘密发展,至于行游天下仓库,其实是独孤氏的产业之一,在大隋境内还有多家独孤氏的商队。

    利用转轮教来发展,也是独孤整的主意,冀州战争结束以后,百姓人人思定,很难利用他们造反,唯独利用宗教信仰才能鼓动这些村夫愚妇跟随。

    至于倭奴,其实并不是纯正的倭奴,而是来自一个名叫虾夷人的种族,他们原本是北海道岛上的土著居民,长得身材矮小,肤色浅黑,男子络腮胡须浓厚,妇女沿嘴边有髭状痕迹。

    ‘虾夷人’直译过来即是“毛人、囚俘、蕃人”的意思,连倭奴都觉得对方是“毛人、蕃人”,可想而知这得丑得何种惨绝人寰的地步。如今的倭国占了虾夷人大量地盘,又对虾夷人这种毛人、蕃人进行大肆屠杀和镇压,虾夷人对倭国人恨之入骨,说是不共戴天亦不为过。

    他们早在大业年间就与商贸通达的独孤氏有生意往来,这几百名虾夷人是大隋动荡时期回不了国的人,他们被独孤整收容于江都的一个秘密庄园之中,后来听说窦建德在青州饱受倭奴荼毒,便将这些人调到独孤汉麾下。

    独孤氏是不是要夺取天下,独孤汉并不知情,他得到的命令是将大隋天下搞乱即可,等到冰雪融化,他会趁隋军发动南方大战之机,在渤海郡起兵,攻占渤海郡,取得府库中的钱粮武备之后,继而打穿河间、博陵二郡,在朝廷军队兴兵清剿之前,进入恒山郡,杀死那里的守军,将继续拓宽井陉的四万多名奴隶纳入军队之中,然后席卷幽州全境,以幽州为根基夺取辽东,与突厥、高句丽等异族结盟。

    得到这份口供的杨侗和大隋重臣都有毛骨悚然之感,虽不知独孤整为的到底是什么,但他之险恶用心,让大隋君臣对独孤氏恨之入骨。

    独孤汉的手下不多,战力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是那几万奴隶可都是死来死去而活下来的厉害人物,除此以外,军都陉也有三万奴隶在开拓,这七万头恶魔一旦得到释放,所造成的破坏性可想而知。同样对这伙人恨之入骨的凌敬按照杨侗命令,斩杀了所有俘虏。

    ……

    独孤汉的造反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去除杨侗一大心病,重赏这次行动的有功之臣;尤其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冒犯玄甲军,而达到面圣目的的举报者马周,在这次科考中高中状元,被杨侗破格提拔为中书侍郎,当起了李景的副手,而花了半年时间调查的李芝则升为骁果军虎贲将军,成为执掌五千名精锐的师级主将,沈从、孙安各升两级。

    剿灭了独孤汉,杨侗随即下令大规模清除转轮教残余势力,他担心还有什么教派、势力怀着与独孤整一样的恶毒之志,隐藏在大隋中枢看不到的地方,准备在大军南征之时来上一记重创,思考再三,决定暂缓南征大计,动用内卫、黑冰台、修罗卫和军方力量,对大隋进行了一场大清洗。

    冀州、幽州、并州、辽东、雍州、凉州的各地郡兵、军队,统一由杨恭仁和韦云起在洛阳指挥,顺藤摸瓜的查处商行、商队、关闭店铺,抓捕不法商人,很多被敌方势力和世家门阀买通的地方官员纷纷落网,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从冀州到并州,从辽东到凉州,从河北到河北、河西,五百多家店铺被封闭,两百多名官员被抓捕,三千多名敌方间谍和被买通的人落网;至于渤海郡转轮教的佛爷、佛子、佛孙、佛徒和上千名骨干,也纷纷落网。

    对于六千多名落网之徒,杨侗毫不手软,下令这些人及其家眷一律处死,这高达五万余颗人头令天下震惊,也狠狠地震撼大隋官场,让他们意识到军武起家圣武帝,心中那股铁血之风始终还在,一个个都夹起了尾巴当官办实事。

    在这一次雷霆万钧的行动当中,没收黄金数万两、白银十多万两,钱财五十余万贯,各种奇珍多不胜数。

    转轮教信众自愿献出的财物一律没收,还在今明两年多收他们一倍税赋,并且在当地户籍之上加上‘圣武三年随从邪教’一条,如有再犯、收回田地、贬为奴隶,以作为对他们信奉邪教的惩罚。

    在杨侗看来,邪教信徒根本没有无辜之说,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对于这种人,与其去苦口婆心、磨破嘴皮的良言相劝,远不如让他们损失实实在在的钱财利益有效,只有取走部分让他们痛彻心扉钱财,才会吸取教训,不会再去信其他邪教。

    这种惩处方案也随着信鹰飞往大隋各地,经过地方官员之口,传到各地百姓耳中,以让他们知道信奉邪教的后果,此之同时,没有获得朝廷‘授权牌’,即不是正规寺庙道观的政令也宣传了下去,相信各地百姓听说这一次的惩戒事件之后,再也不去那些没有‘牌照’的寺庙道观膜拜了,免得被官府以信邪教之名狠狠地收拾一通。

    ……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隋军的战备开始进入了高/潮,这次大战,隋军以洛阳为大后方、淯阳郡为后勤重地,作为战争指挥部的后军重地淮安郡,驻扎军队二十万人,以作为前沿军队之后援,三十万石也已到位,兵甲、弓弩、盾牌、战鼓、军器等军事物资更是不计其数。

    就在隋军紧锣密鼓战备之时,李渊、李密、林士弘都大为紧张,调派军队加强防御、动用民夫加固边境防线,巡逻队伍日夜巡视。

    隋军重兵驻扎的淮安郡之南是李渊的舂陵、以东是李密的淮阳;顺着官道经过汉东、安陆、江夏则可攻打林士弘的九江和豫章,而且江夏还有几万水军在积极训练,林士弘不敢肯定隋军不打自己。

    李渊的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隋军云集,他最紧张。

    李密也不轻松,他的军队被淮水斩为两半不说,历阳的杜伏威还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顶在江都的心脏。

    所以隋军目标尚未明确之时,谁也不知杨侗是打自己,还是其他两大势力。

    天下气氛骤然一紧。

第633章:书圣后裔

    圣武年二月,万物复苏,从南到北都进入春耕农忙时节;河南郡也不例外,百姓早已纷纷下田,进行一年一度的春耕,河南郡少见水稻;这不是说河南郡百姓没有稻种,而是老百姓很会精打细算。

    由于河南郡稍微靠北,如果种上水稻,一年只有一次收成,要是种小麦和粟米,则是一年两收,他们往往会在春天种植小麦,夏粮收成再种一季粟米和大豆。两季产量叠加,怎么也比一季水稻产量高。

    城外吹的依旧是从北方吹来的河风,但冰寒之中已经带着一丝丝暖意,可以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路边柳树已经抽枝吐蕊,萧瑟了一冬大地,涂抹上一层春色,勃勃生机满目皆是。

    这天清晨,杨侗一家人在千多名玄甲军或明或暗的护卫下,低调的出了洛阳南门,门外便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麦田,远远望去,如同波浪一般随风起伏,一群群百姓在麦田里松土、锄草。

    再过几天,杨侗就会披上战甲,征战沙场,这一战不知要持续多久,要与妻儿分别多久,眼见这几天阳光明媚,便带着妻儿出城春游。

    由于长孙无垢、李秀宁、卢清华和萧月仙都有了身孕,队伍走得并不快,出城以后,车队折道向西,沿着洛水行进。

    年纪大一点的杨袭芳、杨蕙、杨峥各自骑着一匹小马,姐弟三人骑术不错,能够熟练的驾驭马匹,跟在父皇身边徐行,只不过杨侗的离弦箭实在太过高大,坐在马上的三小只到他们父皇的腿,违和感十足。

    “父皇,小鹿比姐姐、哥哥都高了。”杨潞如她小名一般,是个好动的性子,这丫头难得出来一次,不愿和母妃坐马车,便由杨侗抱在马上,看着比她矮了很多的姐姐哥哥,小丫头得意之极。

    杨袭芳、杨蕙、杨峥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马匹,没空理她,这让小丫头觉得很无趣。转而向父皇开问:“父皇,为何太阳是红色的,月亮又是白色的?”

    “这个嘛……”杨侗被问住了。

    “因为月亮之上,只有冰雪,所以看起来是白色的;太阳之上,全是大火,所以它是红色。”年纪最大,骑术最好的杨袭芳迫不及待的展示着她的知识。

    小杨潞睁大眼睛,抬头看向了揉着下巴的父皇:“父皇,是不是呀?”

    “正,正是!”

    杨袭芳得到父皇认同,大喜过望:“我乱说的,竟然也对了。”

    杨侗:“……”

    小杨潞认真的想了想:“父皇、姐姐,我不喜欢太阳,我还是喜欢月亮。”

    “为什么呢?”

    “太阳热乎乎的,只看它一眼,眼睛就流泪,还是月亮好,还能变成月牙儿,和母后的眼睛一样,好漂亮。”马车内的卫凤舞听到杨潞稚嫩的声音,眼睛变成了月牙儿。

    “嗯,所以小鹿看到火,就不能用手去碰,不然会把小手烧得焦。”

    “就像母妃烤的羊腿一样黑吗?”稚嫩的声音中,充满了嫌弃的感情。

    “……”车上的李秀宁脸都黑了。

    杨侗说道:“像黑炭一样。”

    杨潞小手一缩,藏进了怀里,仰着小脸儿看着父皇:“小鹿最听话了,从来不碰火。”

    杨潞生于大业元年,此时刚有两岁多一点,正处于凡是都要问个为什么的时候。

    杨侗夸奖道:“小鹿最乖,也是最聪明的孩子。”

    杨潞开心的在父皇怀抱里扭扭小身子,眯着漂亮的大眼睛高兴地咯咯笑。

    “父皇,为什么姐姐和哥哥们都可以上学?我为什么不能?”

    “因为姐姐和哥哥们长大了,他们要读书练武,所以要去弘文馆、要去军营,跟先生和将军们学习。你要多吃饭、多吃菜,才能长得和姐姐哥哥们一样高,才可以读书练武。”杨侗颇有一种有子女万事足的感觉。

    杨潞摸着自己的肚皮,小脸都皱成一团,为难之极的说道:“可是小鹿的肚子好小,吃不下那么多。姐姐和哥哥的肚子又高又大,才能吃得了那么多。”

    杨侗微笑道:“那小鹿先从洗手帕、穿衣服开始学啊。姐姐和哥哥他们都是自己洗手帕、洗脸、穿衣的。”

    杨潞的小身子偏了偏,让过父皇的身子,对着马上转头,对着后面的大马车说道:“母妃,小鹿明天要自己穿衣、洗脸,不准你帮我。”

    李秀宁轻声笑道:“好啊,明天母妃教小鹿穿衣、洗脸,小鹿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杨潞欢呼道:“明天自己穿衣、洗脸啦。”

    这时,杨侗看到了远处的麦田边有一大群人在观看什么,为首之人似乎是京兆尹骨彦。

    “我们过去看看。”杨侗说完,便调转马头向人群奔去,众人护卫着杨侗的家眷,跟着他转道前往田边,

    骨彦是原京兆郡丞骨仪之子,父亲和卫玄、阴世师战死于大兴城外,而他和阴明月、阴弘智因为卫玄一席话,逃过一劫,到了邺城之后,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县令开始做起,多次贫寒的边郡担任郡守,总能将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精通律法,秉性刚鲠,励志守常,介然独立,颇有乃父之风,如今晋升为京兆尹,职位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市长,直接受皇帝管辖。

    隋朝素来就有“不经州县,无以入台阁”的规矩,他从地方一步步上来,也算是慢慢的接近中枢了,而那个还为老妹终身大事发愁的阴弘智比他这个义兄慢了几步。

    自古以来就有‘民以食为天’这种观念,所以农业历来是各级官员最为关注的头等大事,只有农业平稳丰收,地方粮价才能稳定,才能保证朝廷的税赋收入;只有笼络民心和税赋上缴及时,才能被朝廷青睐,获得升迁机遇。所以地方官员十分重视农业,每到春耕秋收,都能在田间地头看到他们的身影。骨彦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天子脚下,做好一件事很难得到认可,一旦办了件坏事,皇帝在眨眼之间就能知道,赴任之后,骨彦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偏差。

    他正坐在田梗上和百余名农民聊农业之事,这时,一名随从急声道:“使君,圣上来了。”

    骨彦扭头一看,果真看到一队骑兵从田埂过来,为首之人正是圣武帝,怀中还抱着一个精致如陶瓷娃娃的小丫头,吓得他连忙起身迎驾。

    “微臣参见圣上!”

    杨侗翻身下马,问道:“骨卿在劝农吗?”

    骨彦摇了摇头,道:“去年冬天连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大雪,一开春,百姓们都拼命耕田,大家都说今年会是一个好年景,所以根本不需要微臣劝说。”

    杨侗看到田边有块界牌,又问道:“这块地是谁的?”

    “回圣上,这块地是小老儿的。”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战战兢兢的上前行礼:“草民,拜见圣上。”

    周围的百余名农民亦都纷纷行礼,望着胆战心惊的一众百姓,杨侗温和的说道:“大家不必紧张,朕路过这里,看到人多,便过来看看。”

    这时,杨袭芳、杨蕙、杨峥也骑着小马走了过来,杨侗将他们一一抱下马来,骨彦连忙高声道:“这是大隋太子和公主殿下,大家也该行礼才对。”

    百余名农民一阵骚动,又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

    待到众人安静下来,杨侗才问土地主人“老丈家里分到多少土地?”

    “草民家有八十亩永业田,露田八十亩,还有二十亩公租田。”

    永业田是指传给子孙后代的土地,而露田是人死后要交还官府;公租田则是租给百姓耕种的官田,由于百姓大量死在战争之中,身为重灾区的河北、中原几乎是十室九空,剩余的良田荒废了实在太可惜,便以官府的名义租给了有劳力、有能力的家庭耕种,和其他田地征收一样的税赋,等到人口爆涨,便拿收回的露田和官田分给新增人口。这名老人能够在帝都分到一百六十亩土地,已经高得令人意外了。

    旁边邓皓笑着解释道:“他这里有四十亩是军田,马老丈的两个儿子都从军了。”

    杨侗这才恍然,问向杨峥:“说到这里,峥儿想到了什么?”

    杨峥道:“老爷爷的两个儿子都从军了,谁来给他种田?老爷爷忙得过来吗?”

    杨峥话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骨彦竖起大拇指赞道:“太子殿下果真是聪明过人,一下子就问到关键之处。朝廷为了解除将士们的后顾之忧,专门规定家中没有劳力的军户,由地方官府解决劳力问题,像马老丈的两个儿子都从军了,地方官府就要组织当地百姓帮他耕田,使我大隋军人没有后顾之忧的为国作战,这叫拥军戴属,乃是圣上入主冀州之时所创。”

    “还是父皇最厉害。”杨潞仰起精雕玉琢一般秀美可爱的小脸儿,崇拜的看向了父皇,奶声奶气的说道:“爷爷伯伯,你们说是不是?”

    “是!”

    “哈哈,小公主真可爱。”

    杨潞更得意了,凑过小嘴儿在父皇脸颊上亲了一口。

    人群里的哄笑生更大了,大家都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天家小公主。

    杨侗又和众人聊了片刻,听取众人意见,大家说来说去,其实关心的就只是赋税问题。

    “从古自今,每到战争结束,一般都会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我大隋王朝也不例外,等到天下重新一统,至少有一半的军队解甲归田,一旦没有军费负担,朝廷的开支只是官员、常备军的俸禄,以及囤积一定数量的储备粮和钱财,以免战争突然爆发时,国库却拿不出供应军队作战的钱粮,大家都是经历战乱的人,应该知道军队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所以,一定数量的军队,我们必须得保留。”

    “圣上说得是!”马老丈恭恭敬敬的说道:“草民祖籍马邑,太明白军队的重要了,你们不知道,突厥有多么的凶残,若非我大隋军队强大,他们早就打到太原了。我儿子说,没有强大的军队,国将不国。”

    “马老丈为我大隋教出两名强兵悍卒,您真不了起。”杨侗竖指称赞。

    “不敢不敢,这是身为大隋子民应有的觉悟。”马老丈满脸红光,那飘飘然的骄傲模样,引起其实农民艳羡不已。

    杨侗忍不住哈哈大笑,“老丈这觉悟不错,以后在村子里多多宣传爱国思想,让下一步从小就有一颗精忠报国的赤诚之心。”

    “回圣上,草民平时就是这么教的。”

    “听您口气,应该认识不少字吧。”

    “不瞒圣上,草民在村里当一名启蒙教师。”

    杨侗笑着问道:“您都教什么了?”

    “教孩子们圣上写的《三字经》,还有《千字文》,不过孩子们更喜欢《三字经》。”

    “这又为何?”

    “简单又好学,还有很多教人向善的故事,孩子们都喜欢。”

    “我也喜欢。”杨潞向父皇大表忠诚。

    拘束渐去的百姓们又是一阵大笑。

    说笑过后,杨侗言归正传,道:“诸位,等到天下统一,轻徭薄赋、鼓励生育是肯定的,具体减少多少税赋、什么时候减,朕现在也不好说,但大方向是一定的。总之一句话,就是比现在只少不多。”

    众人大喜,纷纷拜谢:“圣上仁慈。”

    又说一番鼓励的话,杨侗便带着一家人重新出发。

    …………

    杨侗并没有走得太远,他将踏青之地安排在洛阳以西的会通苑外围,这里分布大片森林,人烟稀少,鸟兽众多,此时天已经大亮,朝霞照在远处山峦丛林,俨如染上一层瑰丽色彩,数里外的谷水河波光粼粼,如一条玉带环绕森林。

    森林和河流之间,是一块平坦的草地,很适合放风筝。

    杨侗本以为只有自己一家人,孰料还有人比他们还早,不过这些人可不是什么百姓老百姓,杨侗看到的大多是大多是鲜衣怒马,锦衣华丽的富贵之士。

    不过想想也是,眼下正值农忙之时,百姓哪有这个闲心?但是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这种春光明媚的天气,是附庸风雅、交流文学和饮酒作乐的好日子。

    一眼望去,只见沿江数里的岸边,聚集了大大小小数十拨文人雅客。

    这时,负责寻找地方的李芝飞马而来,远远的行礼道:“末将参见圣上。”

    “这是怎么回事?都是些什么人?”杨侗不高兴的望着李芝。

    “回圣上!”李芝苦笑道:“一部分是带着家眷出游的朝中文武,这些人,大多要参与南征之战的人;另一部分则是洛阳学宫的学子,今天正好是他们的假期。没有圣上之令,末将不敢擅自赶人。”

    杨侗冷峻的脸色为之一缓。

    这些文武也和自己怀着同样心思,不知战争何时结束,所以抽空带着妻儿到郊外游玩,享受一下战前的天伦之乐。至于那些学子,目的就更单纯了,春光大好,出来玩很正常。

    “文武都有谁?”

    “武将有罗士信大将军、牛进达大将军、裴行俨大将军、尉迟大将军、薛万彻大将军、程咬金将军等等,文官有唐王殿下、房尚书、杜尚书……大家先后赶到,应该是都瞄上了这里的。”

    杨侗为之一乐,李芝念到的名字,大多是要跟自己出征的人,至于杨侑,他长得和自己有五分相似,他则会穿上自己的铠甲,带着大队人马和大旗前往南阳与杨善会汇合,让李渊以为自己到了南阳,准备猛攻李唐。

    “他们知道朕要来吗?”

    李芝点头道:“他们看到末将,就全都知道了,将军们现在已经带着随从入山打猎,而诸位使君则在准备水滨宴会。”

    水滨宴会,即是流觞曲水,饮酒时,将酒杯置于盘中,然后放下水里,酒杯随水流而动,到了谁面前就要饮酒做诗。

    这本是三月三上巳节的一种传统习俗,“曲水流觞”主要有两大作用,一是欢庆和娱乐,二是祈福免灾。后来发展成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一种雅事,只要兴之所致,即可呼朋唤友来这一出。

    杨侗不禁想到王羲之的那名传千秋的《兰亭集序》,不禁轻声念道:“‘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这些古代节日,论及玩法,远比后世有趣多!”

    “对了圣上,房杜二位尚书,正和一僧一俗叙话,僧人叫做智永,那名文士是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据说他们两人都是书法名家。他们刚说起了《兰亭集序》。”李芝是李景的孙子,家学渊博,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知道大名鼎鼎的《兰亭集序》。

    “智永是书圣王羲之七世孙,第五子王徽之后代。如果你只是把他看作是王羲之的后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据说智永的书法也是当世一绝,或许他比不上王羲之、王献之,这名动天下的二王,但在当世胜过他的人或许没有一人,即便是书法名家虞世基、虞世南两兄弟都是智永徒弟。”

    “这么厉害啊。”

    “你说呢?”杨侗心头一片热切,也不知智永有没有带来那副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他虽不想据为己有,但如果能够看上一遍真迹,也算是大饱眼福了。

    怀里的杨潞听到两人对话,好奇的询问道:“父皇,你们再说什么呢?”

    杨侗笑了笑:“没什么,小鹿,喜欢纸鸢吗?”

    杨潞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兴奋道:“喜欢,待会父皇要教小鹿放纸鸢,我还没放过呢!”

    “好!”杨侗点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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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投其所好纳贤良

    洛阳城外草地上,一只只形状各异的纸鸢已经飞上了天空,杨侗的子女和官僚子弟们拉着风筝线在草地上欢快的奔跑着,李芝则带着数百名玄甲军将士,圈下了一块大大的草地。

    卫凤舞她们姐妹则和贵妇千金聚在了一起,虽说不是一家人独处,但是人多也有人多的热闹,她们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安排好家眷,杨侗才走向了在河畔之边默默等候的诸位重臣。

    “微臣参见圣上!”

    “臣弟参见皇兄!”

    水渠边,杨侑、房玄龄、杜如晦、岑文本、马周等人见到杨侗到来,纷纷拱手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人太多了,杨侗也不好一一去扶,便右手虚抬,示意众人起身,笑着说道:“我的性格大家都很了解,把朝堂那一套带到郊游就不好玩了。都坐下吧。”

    听杨侗都以‘我’自称了,深知杨侗为人的,也都纷纷坐了下来。

    “罪臣虞世南拜见圣上。”

    虞世南字伯施,乃是虞世基的亲弟。但兄弟二人有着天囊之别,虞世基生活豪奢、欺上瞒下、鬻官卖狱、为非作歹,妻子穿衣都模仿王侯之家,虞世南虽同他们住在一起,却清贫节俭,不改变自己的性情,以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扬名。他被杨广授职秘书郎,后升为起居舍人。与虞绰、庾自直共撰《长洲玉镜》。

    江都之变后,虞世南和大业帝的官员被迫和宇文化及北上,其他人接受宇文化及的官职,可他没有,等到宇文化及兵败身亡,又落入了李密之手,同样没有接受对方的官职,待到李密南下,他便去了云门寺,和智永研究书法。

    杨侗见他形销骨立、两鬓斑白,衣服单薄陈旧,显得十分落魄,心中不由生起几分怜悯之情,叹息道:“往事无须再提,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其实不管是宇文述也好,苏威、裴矩、虞世基也罢,这些人不能以‘奸臣’以概之。他们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扮演着不同的角度,杨广贤明的时候,个个是良臣干吏,而他开始消沉了,这些人为了自保,只能顺着杨广的意来办事,说到底,这些人之所以变成‘奸臣’,关键在于杨广。

    而这虞世南始终没有没有干过一件坏事,又没有授受贼官,杨侗又有什么理由去为难人家?

    “朝廷打算排除四书五经的家法师说等等门户之见,于众多学说、释义中择优而定一尊,结束自西汉以来的各种纷争,摒弃南学与北学地域之见,兼容百氏之长、融合南北之优,然此书规模浩大,非一人一力可以为之。若是此书能够完成,将是经学从纷争到统一的演变过程。虞卿通晓古代文献,朕希望你能参与进来,与诸多大儒完善这些宏伟的工程。”

    儒学自汉以来,便形成众多流派,当时《诗》分齐、鲁、韩三家,《书》分欧阳、大小夏侯;《礼》有《仪礼》、《礼记》,其中《礼记》分大小戴;《易》分为施、孟、梁邱、京四派;《春秋》既分公羊、梁谷二传,而公羊又有颜、严之学。这些分歧被称之为“师法”。

    后来各个‘师法’因为优秀学子吸收各异,又分出以为名学子为首的“家法”,这就跟华山剑气二宗之分一样,吸收不同,自然以不同的主张。‘家法’之后再分各种学说。这就树干分枝、枝又分枝、枝叶繁茂,远离根本、经义难明。

    这种纷纷扰扰之说,在天下分裂之时,倒还能够容忍,但是天下统一之后,特别是大隋王朝设立了县学、郡学、太学以养士和开设明经、进士科取才以后,没有统一的标准答案。

    隋文帝曾经下令国子学生考试,准备择优录用,可结果是“自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师训纷给无所取正。”众阅卷考官众说纷纭,无法评出考生的水平高低。而现在科举兴盛,众多寒士得到晋升机会,但经学的答案有千千万万种释义,给经学考试带来极大难度。

    作为孔圣后人,孔颖达打算编撰《四书五经正义》之初衷,便是源于此。

    虞世南是个儒道圣手,又没什么恶迹,现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杨侗自然要将之纳入编撰《四书五经正义》的体系中来。

    虞世南有些意动了,这不仅是名利双收之事,还很符合他的毕生所学。

    “虞卿以前是秘书郎,我现在也任命你为秘书郎,这也算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了。另外,宫中有很多古代书法名家真迹,朕打算将这些真迹拓写一份,然后印制成册,让更多的书法爱好者学习参考。虞卿乃是当代书法名家,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件事情了,你觉得如何?”

    “微臣多谢圣上圣恩。”虞世南不再犹豫,向杨侗深深行一礼,接下了这个任命。

    房玄龄、杜如晦相顾一笑,他二人其实也有推荐虞世南之心,两人和杨侗一样,也是看中虞世南博通古今经学的才华,只是还没开口,杨侗便已经拉拢到手。

    这也是大隋无奈之处,由于世家门阀掌控了太多、太久的知识,稍微有点成就的儒道高手都是世家门阀的人,大隋王朝又不录用这类人,单凭孔颖达等寥寥几人,什么时候《四书五经正义》这套鸿篇巨著?所以现在是能拉到一个是一个。除了虞世南之外,已经拉到了一个李百药。

    那个老家伙隋朝内史令李德林之子,也是一个精通经史的厉害人物,早在文帝时期,李百药发挥自己的才学,奉诏参与修《五礼》,定律令,撰写《阴阳书》,作奏议文表。到了乱世之时,被杜伏威收揽入麾下,如今也入朝当了一名秘书郎,加入到孔颖达编撰《四书五经正义》队伍。

    智永是一个十分儒雅的老和尚,不过他的行头和杨侗以往见到的和尚不同,整个人异常削瘦,身上的僧袍已经订满了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都看不到本来的色泽,有几分苦行僧的样子。

    见到杨侗看来,智永行礼道:“出家人智永参见圣上。”

    “大师不必多礼。”杨侗玩笑道,“大师此来,不会是问责的吧?”

    “自然不是!”智永摇了摇头,感慨道:“以前学习佛教的时候,老夫就觉得佛门弟子不对了,发现佛学在向一个怪异的方向发展,而且很多寺庙,连佛的根本都没了,老夫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错了,也一直在跟人研究,如何才能将佛学拉回正道之上。”

    “最开始,老夫跟大多数人一样,对圣上的限制之举很是愤慨,可是看到百姓群体声讨佛家之时,却忽然发现,佛家丢掉的东西似乎又回来了!”

    “佛家丢掉了什么?灵魂!佛学原本是一门导人向善的学问,但渐渐地,佛祖变成了一些贪婪之辈用来敛财的工具;教义本来是讲究做人的道理,渐渐地变成心怀鬼胎之人招揽死士的工具……当佛家子弟与儒道相争之时,实际上是在争权夺利,这已经违背出世的初衷,灵魂也在那时候开始丢了。”

    “圣上虽然对佛教设置了重重制度,但细思之下,您这些制度遇到真正僧人的时候,形同于无。这对佛教而言,其实是好事,能够让它回归本质。”在智永看来,高僧就是应该超然脱俗、四大皆空,朝廷设下的框框条条对于真正高僧来说有如同无。但他却不知道,真正的高僧在这世上是何其之少?

    “大师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杨侗笑了起来。

    “老夫此次入京,其实是来找圣上的。”

    “大师请明言。”

    “老夫一生喜好书法,但老夫模仿先祖书贴,一练就是大半辈子,虽然小有成就,却已经陷入了先祖之迷障,再也跳不出来了。套用俗世之说,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杨侗默默点头,他记得智永的字在史上褒贬不一,但他无疑是一代书法名家,继承了先祖王羲之、王献之的风格,所写书法非常精美。然而这一切,也让他永无可翻身之地。

    只因模仿始终是模仿,智永的字即便写得再像王羲之、王献之也没有自己的灵魂、思想,而书法之精髓在于模仿前人、超越前人,集他人长成就自己。比如说眼前的虞世南,他的书法就是学自于智永,精通王羲之、王献之的笔法,但他却能够自成一脉,写出了自己的风格。

    而智永呢?他却在漫长的临摹中失去了自我,故而苏轼评价智永书法时,便说“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返造疏淡。”这话是说智永的字虽然写得妙不可言,但循规蹈矩,并无奇态。通过智永这一番话,他明显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时至今日,想要更改似乎已经不再可能了。

    “我听说王右军的书法承自卫夫人?”

    “说起来还有一段很长的渊源!”智永想了一想,说道:“简单来说,先祖的书法承自汉之蔡邕,他传与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于钟繇,卫夫人十分喜好钟繇的楷书,时常加以练习,大有长进,被后人目之为钟氏弟子,将其作为钟氏传人,卫夫人后来传于先祖羲之,之后,王家代代相传。”

    “宫中倒是收藏了很多前人字画,蔡邕、钟繇、卫夫人的真迹,宫中好像都有,如果一代代的溯本求源,或许对大师有所帮助。但您也知道,这些孤本乃是我族瑰宝,再加上年代太过久远,若是搬来搬去,很容易弄坏,如果这样,必将是书法界的损失;若是大师有兴致,可以到秘书监观摩、拓写。”

    “如此,老夫就打扰圣上了!”智永也没有客气。

    杨侗笑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只有书法名家才懂得如何更好的管理和保养前人真迹;您是书法名家,对于前人真迹之爱护,远超自己的性命,如果都能一一保养,那些真迹流传的时间会更久。说起来,朕还要感谢您呢。”

    杨侗对于书法真迹的重视,令虞世南、智永肃然起敬,智永又说道:“老夫听闻圣上亦是一代书法名家,所写之字气概凛然,端庄雄伟,自成一家,且深有帝王气魄,不知能否让老夫饱览一二?”

    “哈哈,您说笑了!”杨侗笑着摇头,“我的字不过是取了巧而已,哪有什么自成一家之说?大师若是不嫌弃,大可观看便是,至于什么书法名家,这可真不敢当。”

    “圣上谦虚了。您的诗词文章,老夫多有拜读,每一首、每一篇都不朽之杰作,更难得是的风格百变,为我大隋诗文开创了多个流派,‘皇帝中的文人,文人中的皇帝’,圣上名符其实,当之无愧。”

    中华诗坛起初是刚劲质朴之作,然而到了后来,绮丽空洞的南朝宫体诗盛行于世,再加上杨广也喜欢这种浮艳华靡的诗风,致使绮错婉媚、无魂无骨的诗独霸天下,诗风讲究形式和技巧,追求辞藻华美,但内容和题材狭窄不说,还充满了雕刻之气,诗风骨气都尽、刚健不再。

    然而‘杨侗的诗词文赋’别树一帜!

    ‘他的诗作’极少出现堆砌辞藻、追求华美之形,往往以朴素浅白的文辞,铺显雄阔画卷,比如‘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句,看似浅白直叙,却偏偏气势雄伟、大气磅礴,英雄气概直冲霄汉。所以天下文人说写出此诗的人是‘皇帝中的文人,文人中的皇帝’真不是吹捧。

    杨侗是自家明白自家事,虽然是他抄出来的,但他不想多提这种问题。

    恰在这时,一伙高谈阔论的洛阳学宫学子引起了打断了大家的对话,由于大家都在河畔,所以听得十分清楚。这也为杨侗解了围,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要是这些真正的文人跟他谈诗论书法,他真答不上来。

第635章:上阵父子兵

    “陆兄,先前酒杯停在你的面前,你是谈文作诗还是作赋?”谷水河畔,一伙学子纷纷起吼。

    杨侗瞧见这名‘陆兄’的面貌,登时为之一呆,此人长得英俊潇洒,白嫩的皮肤跟纯牛奶一样,杨侗的第一个念头是怀疑对方女扮男装,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有明显喉结,胸口也是平平的。

    看其衣着,更像是女的,让他有一种遇到‘林平之’、‘东方不败’的感觉。

    怎么说呢

    简直就是古代的伪娘、娘炮。

    在古代一种畸形审美观:男女着装以“阴阳颠倒”为美,女子时常女扮男装,而男人则“为妇人之饰”,尤其是一些名流,还用粉脂、唇膏等等女用化妆品。

    这种畸形审美观,在南朝以为最;到了大隋立国,以汉人自诩的‘杂胡’,为了与‘纯正’汉人接轨,竞相仿效南朝风俗,宫体诗是一种文化上的吸收,而男人做美容、化女妆、以香熏衣、头戴簪花美饰。

    到了大隋乱世,处于权力金字塔之顶的世家门阀依然如故,倒是大隋这一边,严禁“小白脸”为美之风气,搞成这种人模鬼样的人,不能上郡县之学、不能上四大学宫,也不能参与科考,再加上杨侗的大隋是以苦哈哈的一群人为主,所以这种畸形审美观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看到这个姓陆的,不说杨侗觉得恶心,房玄龄、杜如晦等等大隋人也觉得标新立异,纷纷侧目。而且在他身边,还有几个这种打扮的人,看样子,应该是从伪唐或是从伪魏偷渡过来的‘外国人’。

    但这个姓陆的,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沾沾自喜的伸手拿起水渠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取出一条丝帕,‘优雅’的擦了擦嘴边并不存在的酒渍,微微笑着说道:“我还是谈文吧,做赋不甚擅长!”

    一名花枝招展的男子哈哈大笑道:“不知陆兄今日要为我们带来什么新颖独到之见解?还请快快道来!”

    杨侗听了此话,看向一旁的房玄龄,失笑道:“这家伙应该是姓陆的托儿,目的是扬姓陆的名气,我倒要看他有何本事。”

    “这几名少年老夫都认识。”一旁的智永笑着说道:“陆姓少年乃是江南陆家子弟,名叫陆爽;刚刚说话这位少年则是顾家嫡子,顾城,另外几个分别是苏家苏卓、徐家徐宏、谢家谢雍……这群少年在江南创办一个鹿鸣诗苑,取自《诗经》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意在向江南才子发出邀请,希望所有人都能加入到诗苑中来。而这几名少年,正是这诗苑创始人。由于老夫在江南略有名气,他们便登门求字,老夫也觉得这是好事,便为他们题写诗苑牌匾。他们来洛阳,应该是想扬名中原,为日后出仕做准备。”

    在科举制大兴之前,都是地方官员向朝廷举荐人才,虽然大多是世家门阀子弟,可也首先问德,其次问才。

    不然,谢安为什么要养望呢?

    对于这个世家子弟而言,只要有了足够名望,就能让天下士子追捧,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了足够的名望和人气再出山,便能击败很多竞争对手。比如说‘伏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便是最典型、最成功的人才营销手段,诸葛亮、庞统还没学成出山,他们的名气便已传遍荆襄,在他们背后,有一个影响巨大的营销团队帮他们炒作名气,这个团队,便是枝繁叶茂的荆州世家。

    谢安也是如此,他有了足够的名望,一出山就是身居高位,别人不但没有嫌言碎语,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之事。所以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那些入仕的人首先要有一定名望。

    名头大,另人不敢小瞧你;名头大,你能得到高位。反之,如果你名头小,或是没有名气,那你即便有惊天之才,也只能从小吏做起,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头机会。

    世家拥有庞大的宣传体系,可以为自家子弟美名远播,寒门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

    后台不够硬,那该怎么办?往往只能皓首穷经,等到成为声望极隆的当代大儒的时候,别说是世家子弟,就是朝廷也得给几分面子。可是又有几人能耐得住寂寞,蹉跎光阴这么久呢?

    而且寒士的背后没有世家站脚,想要踏入仕途、并且得到升迁简直难如登天。这主要原因自然世家占据了大部分政治资源的,寒士想要有进阶机会,得看世家门阀赏不赏识。

    西魏以来的关陇权贵为何这么厉害?正是这个用人制度,这些关陇贵族自己身为贵族高官,将来死后又能把爵位传袭给子孙,同时,又可以通过门荫制度,让家族子弟轻松入仕。这就能够让家族世世传承爵位,代代当官。

    关陇贵族对政治资源的垄断,让当初的关东士族、南方士族羡慕万分。

    但是隋朝则不一样了,当文帝提出科举概念、武帝全面推行的时候,意味着任何人都要通过考试才得以授予官职,这不就是动了贵族们的奶酪吗?

    而且国家官职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让科举出身的寒士占了一部分职位,那贵族们能够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本来呢,以诗文传家的士族是科举的受益者,但他们也跟着反对,理由是科考不论出身,只要有才学都可能参与考试,考过了就能录取。

    士族自然也不肯干了,以前的寒士始终被士族压制着的,学术一直垄断在士族手里,谁当皇帝,都用和他们士族共治天下。

    但不论出身的科举的出现,则意味着被他们死死压制近千年的寒士,立即就能翻身做主,将士族反制得死死的。虽说寒士大多不如世家子弟学识渊博,但寒士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一万、十万个人当中,总会有几个天才,万里挑一的人,足以将世家子弟击败。

    正因如此,科举的提出并执行,实则是触动到朝廷贵族官僚阶层、和士族集团的利益。正所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老杨一家子,触动了天下世家门阀、天下士族的根本利益,不让人家安安心心的当官赚钱,能不反你才有鬼了。

    但是现在这此花枝招展的江南学子似乎还不明白大隋是什么样的大隋,居然还在延续过时了的老路。

    当然不能怪他们,这时代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再加战乱,导致南北双方中断正常的交流,他们不知道大隋的政策也情有可原。倒是不知这几个江南学子有什么水平。

    水渠边,一干学子也在纷纷催促陆爽,显然都喜欢听陆爽谈文论道。

    陆爽心中非常得意,开始侃侃而谈的说道:“这几日,我与姨父谈论《孙子兵法·始计篇》,略有心得,便与诸位讲一讲!”

    “不知令姨父是哪位大儒?”不知顾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他是问了。

    “我姨父是大理寺卿郑仁基、郑使君。”陆爽淡然的说道。

    众人为之惊叹。

    但是这些学子似乎没有多大兴致,他们是文士,都喜欢舞文弄墨、谈论风月,对于兵法之道却知之甚少。只有那些大志向、大胸襟的人,才会专研兵法,精修文武。

    然而陆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开始讲解了起来:“始计篇指的是开战之前,要从五个方面分析敌我双方的形式,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这道指的是战争是否得到百姓支持,有没有出兵理由,如果百姓与君主想法一致,就能与君主同生死、共患难,毫无二心;也就是说只要战争立足于道义之上,那么军队就会无往而不利,所向披靡。

    ‘天’指的是春夏秋冬,严寒酷暑等气候规则。兵马作战,大多是选择在春秋两季作战,追求的就是这天时。‘地’指的是行程远近、地势是险峻还是平坦,比如说辽东,它是苦寒之地,兵马中原攻伐辽东,路程千余里,当军队抵达之际,已是人困马乏,这对于作战就非常不利。又如巴蜀,有险关无数,易守难攻,进攻一方便非常困难。在出兵之前必须得考虑地利因素,若地势不利己方,要想战胜敌人,就非常困难了。

    ‘将’说的是统兵将领是否具备智、信、仁、勇、严这五种品质。如圣武帝信义、仁爱军士、严肃军纪,罗大将军、秦大将军等人勇冠天下,又有诸多智者出谋划策,所以大隋君臣具备这五种品质,哪怕李唐倾国之兵,也不能动大隋分毫。”

    听他说到这儿,房玄龄、杜如晦不禁以古怪的目光看向了杨侗,他们见过杨侗练兵,在训练骁果军、玄甲军、修罗卫、罗刹卫的时候,不分男女,全都是往死里整,尤其是房玄龄更是目睹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杨侗罚跑了二十里,这叫仁爱军士?

    “最后这法,指的是军队编制,比如瓦岗时期的魏国兵马,就是由各位大将校掌控的私人部曲,平时没有统一训练,各支兵马战力,取决于他们的主将。因此瓦岗时期的魏军战力良莠不齐,也是利益于李密,才能指挥这支良莠不齐的大军。”

    “诸位,在开战之前,便要考虑哪一方君主英明有道、哪一方将领有才能、哪一方占据的天时地利更多、哪一方兵马强大和赏罚更好。若某一方在这几个方面全都占据了优势,那么征战的话,定会无往而不利!而敌人是否强大,也可以从这几个方面来分析,两相对比,就能知道战争的结果了。”

    陆爽说完,对众人拱手一礼,风度翩翩的说道:“在下学习兵书不久,些许浅见,还请诸君指正!”

    顾城大笑道:“想不到陆兄研读孙子兵法不久,便有如此见解,想必用不了几年时间,天下之间,便会多出一个堪比秦大将军的良将。”

    来自江南的这些花枝招展的学子,纷纷出言夸赞。江南学子大多生活在承平之中,不像战争不断的北方人,所以他们素来注重文道,对兵法了解甚少,陆爽说的又是《孙子兵法·始计篇》的精髓,乃是用兵大道,这些没听过、没研究过的人,自然觉得非常好。

    不过衣着朴素的洛阳学宫学子,却没有出声夸赞,他们虽然脸带礼貌性的笑容,但要么低头数蚂蚁、要么仰首望天,都懒得多看陆爽一眼。

    大隋子民的心目中,杨侗是当之无愧的大隋第一军神战神,排在他后面的名帅,不是燃烧自己成全他人的李靖,而是先后屠掉颉利四十万大军的秦琼。拿这么一个娘娘腔去和大隋第二战神、天下第一武将比,他们不仅觉得倒胃口,还想揍人,这简直就是玷污了他们心目中的神圣了嘛。

    “哪里哪里!顾兄过奖了,小弟愧不敢当。”陆爽连连谦虚,但脸上笑容不曾散去,显然被人夸得有些得意忘形。

    杨侗等人听得很是没意思,若非水槽都挖好了,真想换个地方,远离这些纸上谈兵之人,然而不懂兵法的智永却起了照顾南方人之心,笑问道:“圣上乃是大隋第一帅,不知此子说得如何?”

    杨侗不答,而是轻轻抚摸着杨峥的头,问道:“儿子,你觉得这名学子得说得如何?”

    杨峥放了一会儿纸鸢,就跑来找父皇,从头到尾都听到了,现在一听父皇问话,便毫不犹豫的答道:“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这时候,正处于一种尴尬的死寂之中,杨峥清脆的童音极具洞穿力,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这伙士子纷纷看往了这边,好在智永背对着,他们只看到一个光头,倒也没有蜂涌上前膜拜,一个二个都将目光盯在杨侗父子身上。

    陆爽奉家族之命,以讨教为名前来洛阳,目的正是为了扬名,他能代表家族‘北伐’,说明他的文化素养在家庭之中处于出类拔萃的地步,而且他代表的是江东陆家的颜面,可见其品质涵养也不错,否则丢的就是陆家的脸了;他虽然自视甚高,但也不至于生一个孩子的气,只以为受父亲蛊惑,才说了这种话。更何况对方到来之时,有几百名随从跟随,有这种身份的人,绝不是他惹得起的,所以态度放得很端正。向杨侗行了一礼道:“公子以为在下说的如何?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斧正。”

    杨侗明白他的意思,呵呵一笑,拱手说道:“这话是我儿子自己说的,可不是我教他,你找错人了。”

    听了这话,陆爽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停滞了下来,众多学子纷纷将目光从杨侗身上移到了杨峥身上。

    纸上谈兵的意思谁都知道,而这个小孩子却用‘纸上谈兵’来形容先陆爽,岂不是将他比作只会纸上谈兵,却没有真才实学的赵括吗?

    如果说这话的是杨侗,恐怕就会有人站出来和他理论一番了,然而‘夸夸其谈、纸上谈兵’这种话,却从一个半大毛孩子嘴里说出来,自然不好为难,都坐在那里沉默不语。那些洛阳学宫学子却感觉倍儿爽,有一种恶气得出的感觉。

    “峥儿你要记住,以武力和刀子对付敌人,那就本事;要是对自己人也动用武力的话,那只能证明你很无能,结果是亲者痛、仇者快。”杨侗借机教育儿子。

    “父亲,孩子大概明白了。”杨峥虽然年幼,但自小就被家中那伙太祖母、祖母、母亲教育做人做事的道理,他的见识可不低,并说出一番让人惊讶的话:“在和别人辩论的时候,先要以丰富的知识来充实自己;做到有理有据,才能让人心服口服。若是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那孩儿就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辈。”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大为惊喜,他们时常听说太子聪慧,可也只是听说而已,如今亲耳听到他说出这种连很多大人都不愿意承认的话,着实令他们振奋。

    大隋后继有人啊。

    “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杨峥走向陆爽,小大人一般的行了一礼,问道:“敢问陆使君之志?”

    众人心知他要证明自己‘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说是对的,所以准备和陆爽辩论,这下,更加好奇了,一个个都跑过来观看。

    陆爽回答道:“作为一个汉人,自然希望天下早日统一,恢复民生;他日能够带兵出征域外,建功立业。”

    杨峥说道:“先前我听到有人将先生和秦伯父相比,不知先生觉得自己与秦伯父相比如何?”

    听他口称秦琼为伯父,陆爽心头一凛,正色道:“秦大将军乃是天下名将,当今天下,也只有圣武帝稳胜,我陆爽自然是远远不及的,但我年轻尚轻,若干年后未尝不能与之相比!”

    杨峥继续发问:“先生想达到秦伯父高度,该怎么做?”

    陆爽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苦读兵法,体会兵家用兵大道。”

    “仅此而已吗?”杨峥续问。

    陆爽心知这个称呼秦琼为‘伯父’的小孩来头不小,不敢轻易冒犯,顺着自己之本心说道:“自然,若不读兵书,通晓兵法韬略,何以为良将!”

    杨峥呵呵一笑:“那先生这辈子恐怕达不到永远都只能在山脚下仰望秦伯父。”

    陆爽反问道:“公子难道觉得读兵法不对吗?”

    杨峥摇头道:“为将者自然要通晓兵法韬略,但赵括通晓兵法韬略,连皇帝都知道他很厉害,可结果他还不是败了吗?先生刚才说为将者,需具备智、信、仁、勇、严五个品质。智虽天生,但我认为拥有丰富的领兵经验,才能在敌军突然来袭之时,根据天时地利迅速想出应对和破敌之策,换成一个纸上谈兵之人,哪怕他再聪明,也会手忙脚乱、思路一片空白,令全军陷入群龙无首之绝境。一名将军需要在军队长期的恩威并施,方能获得将士们拥戴;亲自以仁义之道教导士兵,方能练成仁义之师;战场上指挥得当、勇于担当,才能使将士们奋勇当先;军营中,以身作则严守军纪,军队才能同心同德。这五个品质,哪一个不是在军队之中磨练所成?”

    “如果手持兵书闭门造车,从不经历战事,谁敢保证自己到了战场之上不被气势汹汹的千军万马吓尿?我不知先生胆魄如何,反正我第一次看到千军万马朝我冲来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吓得把裤子都尿湿了。”

    杨峥还小,不懂什么兵法,可小孩子记性好,以上所说,有的是上课将军说的话,和这个陆爽相比,他显然更相信自己熟悉的人,也有一些话是他自己的亲身体会。

    为了加强说服力,杨峥还把自己的糗事都说了出来,在军中练胆的时候,杨业、杨过、杨逍、罗成、罗通、谢逊、沈醉…他们也都尿着裤子了,包括他在内,一个个都吓得哇哇大哭。他觉得尿裤子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说出来也不丢人。

    众人大笑之余,也要认真思考,如果气势汹汹的千军万马朝着自己冲杀过来,自己会不会吓尿?

    答案似乎很明显。

    那就是一定会。

    只不过都是成年人了,不像小孩子单纯,即使心中认可了,也不可能公示于众。

    而这也意味着为将者,需在军中成长,否则主将自己都头脑一片空白的吓尿了,还怎么指挥大军作战?

    这些人中,有一个名叫刘仁轨的洛阳学宫学子,也是文武双修的厉害人物,他是第七军的一名斥候校尉,如今进入武学院深造,还挂职在军队之中,一旦学业有成,还会加到原先的部队中去,当然,也可以弃武从文,参与科考。

    他出言声援:“这位小公子说的一点不错,为将者必须身入军营磨练,才能积累用兵经验。我以前也读了不少兵书,自觉懂得用兵之道。可到军营才发现,许多地方跟兵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所以研读兵法,一边行军打仗,自己的收获才会更多。若是照搬书本上的兵法之道打仗,根本就是送死。”

    “秦大将军在追随圣上之前,跟着张须陀大将军剿匪十多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领兵作战经验,不管是临敌应变,还是个人胆识,早已深诣于胸,所以他在塞上的两场大胜仗绝非偶然,而是与自身经历有着重大关系。”

    有刘仁轨这个既懂兵法,又在军中任过职深造军官,证明杨峥的话是对的,一时间众人都将矛头指向陆爽。

    “小公子说的不错,陆爽讲得头头是道,却不能以为将之道要求自己,的确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想不到这位公子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着实让人惊奇。”

    “……”

    听得众人议论和指责,年不过二十的陆爽顿时面红耳赤,还没有到淡然处之的境界。

    他不好朝杨峥这个小孩子发脾气,而是看着杨侗大声道:“我们今天谈文做赋,正巧近日研读兵法,故与众人分享,以后自然会军中历练,为何要说我纸上谈兵?”

    杨侗不禁乐了起来:“《孙子兵法·始计篇》是最基本的用兵道理,连斗大文字也不认识一个的将军、校尉们,其实都在用《始计篇》的道理带兵打仗;甚至朝堂上的文官,也是根据道、天、地、将、法等等道理分析天下各国国情,所以《始计篇》真没什么好谈的。”

    “你面对的听众,大多是极少研究兵法的人,你跟他们说兵法,就跟和将士们说琴棋书画是一相道理,他们不懂,所以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看懂兵法的人,可有捧你场的?”

    陆爽回头看向众人,发现洛阳学宫的学子似乎从头到尾都不屑一顾。

    杨侗继续说道:“儒学、道学、佛学讲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诸位在谈论之中,融入自身经历,彼此之间可以收获良多。但用兵之道,不是单靠谈论就能有所收获的。你从未带兵打仗,只学过几天的兵法,就立马拿来和一群不懂兵法的人谈兵法大道,不就是存心卖弄、博人关注吗?我儿子说你夸夸其谈,怎么就不对了?”

    “秦琼是我大隋第一猛将,而你呢?打扮得像个女子不说,还一脸疲态,脸色有些青白,手脚漂浮无力,毫无武者气质,上马恐怕都要人扶…你觉得自己这样子可以和他相提并论吗?”

    “我到洛阳之后,不分昼夜的学习,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会疲累。”

    杨侗笑着说道:“累是一回事,身子虚是一回事。青少年就算再累、再疲乏也顶多是体力用尽而虚脱,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过来,不会伤及身心元气。能够伤人元气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床上给母老虎榨干了。少年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我劝你们几个还是多多爱惜自己为好,免得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爽等人无言以对,个个闹了个大红脸。

    他们远离父母,如同得脱樊笼的鸟,到了洛阳之后,委身于青楼,享受最豪华套餐——九九归一。意思是说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就能包下一座独立小院,院中有九名姿色上乘的新罗姬、胡姬、本地姬,九天之内,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陆爽他们的经历简直就是赴京赶考的《李娃传》郑生、《杜十娘》李甲,这些出自幼就类拔萃的世家子弟,被家族寄予厚望,受到严格的教育,一个个压制得太久,一旦爆发起来,自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们何曾享受过九大各族美女环绕的美妙滋味,一个二人早已是乐不思蜀,这么玩耍了九天,不死都算好的了。

    “胡说八道。”陆爽有些恼羞成怒的吼道。

    “放肆!”

    杜如晦大怒道:“鼠辈也口出不逊?来人!”

    玄甲军将士留意这边,此刻一听到杜如晦的召唤,当即手持横刀弓弩疾步而上,数张强弩对准这伙花枝招展的江南学子。

    杜如晦可不是善男信女,也是杀过人的狠茬子,他当初就跟阴明月把高昌搅得天昏地暗,顺应高明民心,杀了一批又一批高昌贪官,导致高明民心尽在大隋,这才有了大隋明月郡,他沉着脸下令道:“将这伙人驱逐出境,若敢反抗,杀无赦!”

    陆爽等江南学子都吓傻了。

    不过就是一句‘胡说八道’而已,居然就要驱逐出境,还杀无赦?

    拜托,你以为是你是当皇帝了?

    可是看到围拢而来的近百名杀气腾腾的随从,都吓得噤若寒蝉,紧紧闭上嘴巴。

    杨侗手底下的文武官员,也都随了他的性子,对己以王道、对敌行之以霸,哪怕是文官,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砍人,这个陆爽指着皇帝的鼻子说‘胡说八道’,不予以惩戒如何得了?

    恼火的杜如晦似乎忘记杨侗是乔装而来,连洛阳学子都认不出他们,更何况是从江南来的人?

    但他不管。

    皇帝就是皇帝,不管如何乔装,杨侗始终是皇帝,骂皇帝,就是骂大隋所有人…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忍…

    陆爽眼珠子都气红了,恶狠狠目光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嘴里的牙都快咬断了!

    从小到大,何曾受过此等折辱?

    这伙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想着姨父是大隋的大理寺卿,顿时胆气陡壮,怒道:“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有王法吗?”

    “我就是王法!”杨侗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口,房玄龄等人有些忍俊不禁,皇帝就在这里,你竟然说什么王法?

    这话,要是别人说,那是狂妄自大,而且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死之举,但皇帝说他是王法,谁能反对?谁敢反驳。

    “父皇!”

    就在气氛骤紧之际,人群中陡然响起奶声奶气的一声娇呼。

    这声音宛转悦耳,可一大群学子听见此音,个个缄口结舌,鸦雀无声。

    杨侗寻声望去,却见左侧不远处,英姿飒爽的水天姬怀抱杨潞走了过来。

    见到杨侗,杨潞欢喜的招手,开心的笑着:“三娘,我要父皇抱抱。”

    杨侗眼中溢出笑意,将杨潞接了过来。

    水天姬抱怨道:“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老是叨念她父皇。”

    杨潞得意地在杨侗怀中咯咯地笑起来。

    “微臣房玄龄参见武妃、公主。”

    “微臣杜如晦参见武妃、公主。”

    “微臣岑文本……”

    房玄龄、杜如晦他们见到杨潞把她老子的身份暴露了,索性堂而皇之的长揖施礼。

    “诸位使君免礼!”水天姬笑着还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小鹿见过房伯伯、杜伯伯、岑伯伯……”杨潞笑盈盈的叫人。

    “不敢,不敢!”

    “学生参见圣上!”洛阳学宫学子纷纷上前行礼。

    “免礼!”

    杨侗呵呵笑道:“作为大隋四大学宫的祭酒,我却没有到过洛阳学宫一次,是我的失职,不过我对人才的重视,从未减少一分,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平步青云,在适合自己的领域,发挥自己之长,为大隋王朝的兴盛添砖加瓦。”望着静静聆听的大隋学子,杨侗接着说道:“你们也知道朝廷以铁血之势惩处一批不法官吏,对于这些走上邪路的人,我只能说是咎由自取,活该。但我希望你们引民为戒,别让自己成为自己所厌恶的贪官污吏,千万要记得,一个人只有不忘初心,方得善终。”

    “学生谨遵圣上教诲。”众人轰然应是。

    “你叫何名?”杨侗望着为杨峥解围的学子。

    “回圣上,学生名叫刘仁轨,在第七军当一名斥候校尉,如今进入洛阳学宫武学院深造,。”刘仁轨恭恭敬敬的回答。

    “刘仁轨?”这又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宰相之才,不过杨侗见到的历史名人多了,名人早已失去了激动之心:“说说你的经历。”

    刘仁轨答道:“学生是颍川尉氏人士,早年一直学习文事,后来家道中落,无以为继。适逢反贼霍乱天下,更加无法专心地读书,看到家乡饱受流寇荼毒,心中异常苦闷。后来圣上在涿郡招贤纳士,作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之佳句。学生豁然开朗,觉得好男儿理当仗剑立马、保家卫国,而不是将大好年华荒废在书本中,于是弃笔从戎,前往涿郡从军,成为秦大将军麾下一名斥侯,后来军队整编,分到了第七军,当起了斥侯营校尉。”

    杨侗不住点头道:“你一个文人竟然当上斥侯,可不简单。”

    斥候就是古代的侦察兵,比主战强兵还难训练,主要是斥侯的入选条件实在太高了,武勇方面要求不算太严,但必须身体强健、骑术娴熟、脚力超群、观察力强、记忆力好、表达精准、熟知物候、机敏善察、应变力强、独立生存、擅长伪装、胆大心细、不计荣辱……所以军队里的“斥候”,基本是从士兵中选拔。上述选拔标准,别说是士兵了,就是将军之中,能符合这些条件也没几个。必须说明的是,所谓“探马来报”的那位,他不是真正的斥侯,只是一个传话的。他只需记性好、口齿伶俐即可。所以真正的斥侯都是久经战阵的杰出战士。

    刘仁轨投笔从戎,年纪轻轻就能混入斥侯营,并当上校尉,这就更加了不起了。

    刘仁轨从容答道:“学生虽然武艺粗通皮毛,可射、御、数之道却都是自幼磨练,自认不差于人。而这三者对斥侯大有利处,也就受到将军们的另眼相待。”

    斥侯不需近战,远战自然是弓箭强弩,射是关键。御则骑术,拥有一身好骑术,是斥候标准。数则计算,计算能力强,对于统计敌军数量大有利处。杨侗想不到君子六艺,无形中能锻炼出最难训练的斥侯。

    不过以刘仁轨要是一直当斥侯下去,恐怕会扼杀掉一名未来的名相,要是这种天才死在沙场之上,那损失可就大了。

    看着面前带着些许儒雅气质的刘仁轨,杨侗觉得还是放在身边比较放心一些,一时间,心中有了决定,笑着对他说道:“玄甲军是一支纯粹的作战军队,几乎没有文职人员,长史、录事也存在空缺,你来当玄甲军的长史如何?”

    刘仁轨让天上馅饼砸得晕晕乎乎的,说道:“谢圣上厚爱,只是玄甲军长史职位过高、地位过重。学生年轻、未立寸功,愿意自下而上。”

    杨侗心中更赞:玄甲军长史对他杨侗来说自然不高,不过是从六品上而已,不过地位确实不小,等同于一军军务、后勤之首,而且能够参加军事会议。刘仁轨能够不为高位动心,反而冷静推脱,不愧是史上留名的人物,“那你就最低的玄甲军录事做起。明天就到宫中报到”

    刘仁轨欣然领命,作揖道:“末将遵命。”

    校尉是从六品上的官员,刘仁轨当到从九品下的录事,跟从零开始差不到哪儿去,但玄甲军是天子亲军,始终只有五千名额,随便一个普通士兵的名额空缺出来,都要被中级将领争破脑袋,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进了去,实在令诸多学子羡慕至极。

    “大隋以武立国、尚武精神永世不灭,朕要的是能做实事、能打胜仗、务实求真、品尝兼优的人才,所以大家千万不要放弃剑、射、御、数。”

    “遵命!”众学子识趣离开。

    杨侗看向了面如土色的陆爽等人,对于这种小角色,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说道:“放他们走。”

    “喏!”玄甲军散了开来,吓坏了的陆爽等人行了一礼,战战兢兢的相互搀扶着离开

    这伙人刚刚离开不久,杨侗便听得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看去,却是罗士信、尉迟恭他们一行人回来了。每个人的马上都挂有猎物,看样子都有不小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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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邴元真失权谋退

    阳春二月,江南暖风习习、烟雨蒙蒙。江都城杏花巷,植有很多杏子树,每到春天,粉白花瓣交织着水滴,随风飘下。在空中完美旋转。

    一朵接一朵飘然飞落,美不胜收。

    杏花巷不深不大,只住着五户高门深墙的人家,占地足有数亩之广,看得出是大富人家。

    最里面的宅子原是虞世基在江都的私宅,后来虞世基一家被宇文化及诛杀,宅子便空了下来,李密入主江都、建国称帝以后,便将这宅子赐给晋升为太师的邴元真。

    邴元真当年和翟让一起建立了瓦岗寨,在魏国可谓是元老中的元老,连单雄信和徐世绩都是后来之人,资历远远不如邴元真。

    在李密和翟让对峙的时候,邴元真属于中间一派,后来重点支持李密,并得到李密重用,慢慢地成了李密第一谋士,连房玄藻远远不如。但是在李密放弃中原、转战江南的重大决策中,他主张联唐抗隋,然而李密采纳了房玄藻南下江南、三足鼎立的决策。

    在这次发展路线之争中,邴元真收受了唐朝贿赂。最终引起了李密的怀疑不满,尽管李密没有因此而与他为难,但明显是不会重用他了。

    迁到江都后,先是封他为礼部尚书,手中无权无兵不说,甚至因为魏国没什么盟国,礼部成了一个门可罗雀的清水衙门,人都没有见到几个,根本无法参与军机决策,整天做些皇帝仪式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极度郁闷的邴元真,时常借口旧疾发作,三天两头请假,根本不去处理政务,李密也懒得管他,直接加封一个位极人臣的太师之虚职,言下之意,既然你身体不好了,那就在家里好生养老吧。

    李密今天去视察军营了,邴元真照例关门谢客的躲在家里,他在家里也无非就是看看书、喝茶、饮酒,但是他有个最大兴趣爱好,那就是在密室里数钱,擦拭奇珍异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邴元真贪财之名从前在瓦岗军中便人尽皆知,这么多年下来,着实是攒下一笔不菲财富。

    他深知土地保不住、铜钱带不走,所以他动用职务之便,把钱财都换成黄金和珠宝,一共只有五口大箱子,几乎可以说是人到哪里、箱子就会走到哪里?

    此时,邴元真便躲在书房内室,一锭锭地数黄金,黄金一共占了四大箱,另外一箱则是奇珍异宝。他手抚一锭黄澄澄的黄金,推动权势的失落之心,顿时泛起了巨大的满足之感。

    他的妻子无语的瞥着财迷的丈夫一眼:“你现在满脑子就知道钱,天天数来数去,有意思吗?”

    邴元真振振有词的说道:“你这娘们懂什么?你们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不要钱?以前我是无权无势的穷小子,你嫌我穷;现在有钱了,你又说我市侩,和着说,怎样都是我的错”

    邴夫人反问道:“我问你,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邴元真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命重要,命没了,钱就会变成别人的钱。”

    “……”邴夫人刚想夸他几句,却听他接着说道:“但是命丢了,下辈子可以重来……这辈子要是没捞着钱,我死也不甘!”

    邴夫人脸都气绿了,狠狠地在他背上捣鼓了几下,气道:“你就抱着你的钱见鬼去吧!”

    邴元真痛得大叫,他位高权重,可最信任的始终是这位贫贱妻子,虽纳了几房小妾,但他知道如果大难临头,那些小狐狸精没一个靠得住,家中上下,也只有老妻让他心安。

    而且邴元真虽然贪财成性,但家教极严,从不准许他的孩子参与行贿受贿,甚至他的孩子都不知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还在外面为他辩解,这让他极为欣慰,望着多了几缕白发的老妻,忽然叹息道:“这些财物,是我给你们母子四个赚的,我这辈子肯定是用不上了。”

    “为何?”邴夫人吃了一惊。

    邴元真呵呵一笑:“我问你,翟大哥为主的时候,我贪财吗?”

    邴夫人细细一想,发现丈夫在翟让为主的时候,果真是不多拿一钱,疑惑的看了丈夫一眼,道:“你发达了,自然就失去达济天下、仁爱乡亲的本心。”

    邴元真差点气死,瞪了老妻一眼,道:“我不这样,我早就死了。”

    “你是说圣上?”

    “翟大哥胸无大志,可是对我们这些老兄弟是真心的好,以为自己真诚待人,就能够得到回报,但他忽略了贪婪是人之天性,在瓦岗拥兵数十万之际,人人都想当开国功臣,人人都希望他敢为天下先,直接向隋朝发动挑战,但是他的魄力和眼光都远远不足,这让很多人感到不满,老兄弟们也就罢了,可后面加入的人,个个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因此,翟大哥便成为很多人的绊脚石,便是徐世绩这种老兄弟也心生不满。可这些人没有一人牵头,成了一盘群龙无首的散沙,哪怕有怨言也不敢说什么,当圣上进入瓦岗,他那敢为天下先的枭雄魅力,得到这伙人的敬仰,很快就成让瓦岗一分为二,形成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我多次劝说翟大哥,要么把圣上轰走,要么直接把他杀掉,但翟大哥却没有听,他这人太相信‘义气’了,把‘义气’当作神圣,这种人就算不死,迟早为圣上谋害。我为了自保,只能随波逐流,既不出卖翟大哥,也不效忠圣上,冷眼旁观。”

    “后来我就成了圣上的谋臣,可我是瓦岗的创始人之一,当下又位高权重,一些老兄弟便渐渐以我为首,我看圣上疯狂的剪除异己,只能把自己的名声弄臭,让所有人对我失望,正是这样,我们才活到了今天。”

    “那你为何要在南下决策上收李渊的钱?”邴夫人疑惑道。

    邴元真冷笑道:“瓦岗的根在中原,南下根本不是什么好出路,当时的形势,是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把杨侗这头猛虎打痛一遍,这样才能遏制他南下的步伐,当时隋朝根基不稳,如果联合李唐北上,那些惨遭杨侗荼毒的地方豪强一定会响应,这将让杨侗陷入内外交困的地步。唐朝诚意十足,深谋远虑之士多不计数,如果我军北上,李渊绝对会兵进关中,以夺回关陇贵族的根本之地,而关中又是隋朝的国都,一旦失守,杨侗必然奋力来夺,这样一来,隋唐便会陷入长久之战,这便是我魏国的大好时机了……可是圣上大势之下,还算计人家李渊。现在好了,进退两难。”

    虽说有事后诸葛之嫌,但从他主张与王世充、与李渊结盟等等事件来看,确实有着联手打爬杨侗,大家再争南方的想法。

    有件事他没有和夫人说,那就是魏国的处境很危险,

    虽然他已经边缘化,但是魏国的危险他心如明镜一般,不仅仅是强大的隋朝随时伐魏,更深的危机在于江南士族对李密的不认可,虽然以无赖的阳谋将之绑到魏国的战车之上,但自愿和被迫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他在拼命收取贿赂的同时,也得考虑自己子孙的未来,无论如何,也要给邴家留下一条后路。

第637章:瓦解内部

    “主君。”邴元真夫妇在书房之内叙话之时,忽然听得管家在阁门外来报:“有人敬献名茶…”

    这是邴元真和妻子、管家之间的一个暗语,敬茶就是送礼,管家这么说,也就是有人来送礼了。

    邴元真和妻子对视一眼,俱是疑惑之色,这段时间风声鹤唳,邴元真都收手了,哪还有人来送礼?但是这个消息令邴元真感到兴奋,至于表明自己这个太师在大魏还是有存在感的。

    “人在何处?”

    “在客堂等候。”

    “知道了。”邴元真他来不及收拾黄金和珠宝,便快步走出内室,走到门口的时候,记得还有妻子在,他回头看了帮他收拾黄金的妻子一眼,“你也出去,书房我也要锁上,这些玩意我自己收拾。”

    “……”邴夫人无可奈何的白了他一眼,拿起一只香炉,把里面的香灰倒在了黄金之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黄金顿时给她弄得灰扑不溜秋的。

    这也是邴元真近来的恶趣味,他觉得黄金太干净了,擦起来没有成就感,所以每次擦拭干净,就让妻子弄得灰扑溜秋,到了第二天,他又兴高采烈的擦洗。

    其实邴夫人心知丈夫并不是真的贪财,他胸中很有抱负,渴望辅佐明君做出一番大事业,但他辅佐的翟让、李密,全都不能让他抱负得以实现。

    如今更在李密的刻意打压之下,他开始沉沦堕落了,在看不到仕途希望、看不到魏国希望之后,突然从忙碌之中变得清闲的邴元真,开始自暴自弃,变成了贪婪庸俗、唯利是图的小人,昔日意气风发的瓦岗军师不复存在,只剩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其实也是人性使然,许许多多有才华的人,屡屡遭到挫折之后就会失去信心、自我否定、自我怀疑,变得庸俗愚昧,昔日的才华黯淡褪色,成天活在醉生梦死之中,邴元真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邴元真锁上书房门,便步子匆匆的来到客堂,只见客堂内坐着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皮肤黝黑,眼睛特别明亮,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眉宇间有着一丝文质彬彬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些许好感。

    但邴元真的目光却在第一时间落到他脚下一只大大的皮袋之上,皮袋鼓鼓的,看起来是装着比较沉重的东西,这会是什么呢?

    刹那之间,邴元真的目光仿佛透过了皮袋子,看到里面有几十锭黄金白银。

    “仁兄久等了,敢问如何称呼?”邴元真拱了拱手,这个人他从未见过,但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此人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在下姓石名浩,乃是河北清河人士,第一次冒昧登门拜访,还请邴太师恕罪。”

    “好说好说!”

    邴元真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他忍不住又瞥一眼那鼓鼓的大皮袋子,笑眯眯问道:“石先生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指教说不上,其实我是给邴太师送封信。”石浩被对方的贪婪之色看在了眼里,心中大是不屑,什么太师?妥妥就是一个贪婪小心。

    送信?

    只是送信,不是送礼?

    邴元真仿佛一脚踩了个空,心头泛起一股浓浓的失落,脸上的嫌厌感再也克制不住了,他板着脸,冷冷的说道:“送什么信?何人之信?”

    石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邴元真,笑着说道:“请太师过目!”

    邴元真接过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信封上写着:‘罪人致大隋圣武帝圣上’,这几个大字,妥妥就是他的笔迹。

    邴元真迅速看了自称是石浩的男子一眼,心中顿时大为紧张,他手忙脚乱地将信件拆开一看,惊得他‘啊’的一声大叫,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这信,竟然是以他邴元真的名义,写给杨侗的投降信,言辞卑谄至极,为保个人安危,他愿意献出江都城和李密的首级,请求大隋皇帝的宽恕。后面还签着他的名和私人印章,无论是笔迹还是印章,完全就是他的手笔,哪怕是他本人,都在这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写的信,可问题是,他何时写过这封信了?

    “你这是诬陷于我!”

    不一会儿,回过神来的邴元真青筋暴跳,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似的,他猛然的信撕成碎片,指着大门怒吼:“你给我走,给我滚出大门!我不欢迎你这种恶客。”

    石浩不慌不忙的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邴元真,揶揄的笑着说道:“邴太师,不知道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李密看到这封信会是什么感想?”

    邴元真一把夺过信,匆匆看了一遍过后,他双腿一软,重重地坐回榻上。内部竟然和撕掉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好半晌,他才喘着粗气,红着双眼咆哮着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好歹你也是一朝太师,难道现在还猜不到我的身份?”石浩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发出一阵极尽嘲讽的冷笑:“要不要我自报家门?”

    邴元真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隋朝的探子?”

    “我当然是大隋的探子了。”

    “你想离间我和圣上,门儿都没有?”

    “李密内忧外患、四面楚歌,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把江都献给大隋,你觉得他看到这封信之后,会饶恕你吗?更何况你从第一谋主变成了无权之闲散之士,反他的理由很充分,用你邴太师的人头断去许多不安分的人之念想,何乐而不为?”

    “你……”邴元真心头一片凛然。

    石浩没有理会声厉内荏的邴元真,又取了出一封信,放在他面前。“这是圣上亲笔写给你的信。”

    邴元真瞥了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怒火万丈的说道:“不用看我也知道又是假信?”

    石浩笑眯眯的看着投鼠忌器的邴元真,说道:“是真是假,邴太师自己判断吧!一天的时间,足够你考虑了,我明天再来,告辞。”石浩拾起沉重的袋子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大门外走去。

    邴元真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李密自以为江都是铁桶一般的城池,可是隋军细作却大摇大摆的在这里出没,这样的细作又有多少?

    想到当年那次天下震惊的刺杀,想到自己差点死在刺杀之中,邴元真一颗心跟着战栗起来。

    他匆匆拾起信任,走到了密室里,看起了杨侗的信件,这是给他写的一封特赦令,免去他所有罪责,后面还盖有玉玺大印。

    邴元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信是真的,传国玉玺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圣物,象征正统、免征至高无上的权柄,没有人敢私刻传国玉玺,哪怕是李渊、李密也不敢,否则会遭到天下唾骂,隋军更不敢、也不会私刻。

    信是真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真正享受到杨侗的特赦。放下书信,他又想到了李密对自己的不仁不义,心头不由一阵怅然。

    邴元真知道李密打压他是有很深的原因,因为他代表瓦岗军旧部利益,打压他是李密为了彻底抹掉瓦岗印记;

    而自己受贿,其实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只因唐魏联合,符合魏国的利益,失去中原,继承瓦岗事业的魏国不过是无水之鱼,所以李唐哪怕没有行贿也会赞成;但他为何还要受贿?其实是给李密一个合理的借口,但谁想到,李密居然把他一撸到底。

    现如今,他已经看到天下统一乃是大势所趋,李密连李伏威都难以降服,更不用说和强大隋军的掰腕子了,迟早有一天,隋军铁骑将会横扫江南,李密灭亡已经是迟早之事,垂死挣扎又有何用?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要替这不义之人陪葬,既然杨侗给了他特赦令,为何不抓住这最后一个机会?

    除了特赦,杨侗还在信上给了他量才录用和归隐乡里的两个选择,邴元真望着灰不溜秋的金元宝,忽然发现自己就是蒙尘的黄金,就算是不了再放金光,也要抓住这一个机会啊……

    。。。。。。。。。。

    给邴元真送信的石浩是黑冰台安插在魏国的一名军官,三年前奉命解救贵女杨袭芳,任务完美完全,然后针对李密的官场进行了一场大血洗,导致李密陷入无人可用、无人敢赴任的地方,但是他们也受到了李密的残酷打击,致使黑冰台之力在徐州境内损失惨重。

    在李密南下之前,石浩得到上级指令,先一步在江都建立情报机构,当李密入主江都之时,完善的情报体系已经建立了起来,他自己开了一家客栈做为掩护,也是位于城东位置,离邴元真府邸不远,站在客栈三楼,即可看到邴元真家的高大门楼。

    他站在窗前注视着邴元真家的高大门楼,心中激动之极,这些两年来,他一直在默默收集江南情报,每个月汇总成册,然后用飞鹰送去太原。

    平静日子已经有两年之多,可是他却没有接到任何指令,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遗忘了。

    可就在这时,黑冰台总部忽然来重要指令,由商部尚书凌敬亲自下达,还有圣上的亲笔信,这也让他意识到隋军即将攻打伪魏,而不是伪唐。

    他对伪魏局势了如指掌,心知邴元真这种有才华、有从龙之功的人,绝不甘心充当弃子,当他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一定会抓住大隋这唯一的活命稻草。

    但是石浩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联系陆、顾、沈、吴、王、谢等等江南士族,然后把他们宣布效忠大隋的信函送给李密。

    目前,已经收到了几家来信,但这还不够。

第638章:李密决心定江南

    钟离郡位于淮水以南,江都郡西北、庐江东北,其西部是淮南郡,对岸则是淮水以北的汝阴郡、谯郡、彭城郡、下邳郡,原本是杜伏威的地盘,但自从被萧铣这个猪队友狠狠地吭了一把之后,如今和丹阳郡一样,落入了李密之手。

    对于地盘跨越淮水南北的魏国而言,钟离郡战略地位之重,比江都还要高出数筹,李密让单雄信领一支军队囤军于江都全椒县,防御历阳郡的杜伏威,自己亲自率领主力之师坐镇于钟离郡,与单雄信互成犄角之势,如果杜伏威攻打清流,主力之师则可杀入庐江慎县,占领襄安之后,从背后攻打杜伏威,反之,单雄信亦可从全椒县攻历阳和庐江。

    囤军于钟离郡,还能威胁西边的淮南郡,也可以度过淮水,及时支援淮阳王伯当、彭城徐世绩。实在事不可为,也可率兵北上,把二将军统率的队完整的接到淮水以南,然后,借助淮水与隋军对峙,等到这道防线稍微稳定,既可挥军西进,占领淮南、庐江、弋阳,合力歼灭杜伏威,然后着重经营南方。

    不过李密也知道,这只是自己乐观的想法,杜伏威这头江淮猛虎本身就极难对付,投降大隋以后,他得到了大隋很多精良的武器,更因为大隋成了他的主人,再也不用担心后方出现内乱;更何况,如今的淮南郡守是尧君素,这家伙在名将辈出的大隋王朝并不出名,但他凭借一个县城和几千兵马,就把李渊数十万大军堵在河东郡有半个多月之久,善守之能异常出名,这种狠角度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但是尧君素的到来,却又让李密稍微松了一口气,只因杨侗让善守之将南下,多少透露出杨侗一定的战略方向,要是杨侗把秦琼、罗士信、尉迟恭、薛万彻、薛万均这种崇尚进攻的大将放到淮南,那他真要寝食难安了。

    此时,李密在数百名甲士的护卫下,站在县城城头向北方涛涛东流的淮水眺望,眼里充满浓重的忧色。

    虽说探子送来情报,称是杨侗到了南阳郡,各路大军动作频频,极有可能攻打李渊,但他却也不敢有丝毫侥幸大意之心,只因徐世绩和王伯当来报,他们所面对的隋军也同时在行动,这说明隋军极有可能全面开战,因为杨侗手握百万雄师,完全有实力和能力。

    他现在在等身在南阳的杨侗出手,如果隋军真的全面攻打唐朝,他便接受杨侗的条件,把将淮北七个郡全部送给杨侗,以换取一年的休战时间,只要军队还在,那他就可以打破江南士族庄园的篱笆,强征各家奴仆为军,这样一来,或许还能和隋朝划江而治,这是李密的希望所在。

    李密其实也曾考虑过三国鼎立,但三国鼎立的前提是李渊来援助自己,而不是他去援助李渊,他现在压根就没有北上中原之志,因为中原是骑兵纵横的天然战场,他去了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纵观战争史册,骑兵一直就是步兵挥之不去的噩梦,自人类掌握冶铁技术以来,强大的骑兵开始出现在各个战场之上。在空旷平坦的中原地带,骑兵以其强大冲击力、高超机动力成为战场王者。面对两条腿的步兵,骑兵只要战术得体都能取得辉煌胜利,就算失利也可以借助战马的优势迅速全身而退。而步兵一旦战败,则会全军覆没,被紧跟而来的骑兵一一猎杀。所以步兵面对骑兵的时候,一般只能以静制动,以多兵种配合的方阵阻止骑兵冲锋,否则只有被屠戮命运……

    这是其一。

    其二、李密本身就是从中原退到南方的,如果再回中原,那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其三、南方的孟海公、林士弘听令不听宣,见势不妙之下,极有可能学着杜伏威,直接投降大隋,将他合围在几个郡之中,而且江南士族不肯接受他,即便是元日登基之时,派送了各种高官,使其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但这毕竟不是心甘情愿,再加上杨侗又打算和天下世家门阀和解,所以这些人也根本靠不住,需要他一一说服感化,所以他根本没精力、没实力出兵中原,从东部地区帮助李渊分担一部分压力。

    基于以上三点,李密心知三国鼎立之势已经不可能现实了,继而考虑划江而治,以淮水、或是长江为天险,从而让隋魏对峙上几十年,这样他也有时间经营后方,打造一个崭新的大魏王朝。

    这是李密长久的梦想,但是李密知道,能够让他实现梦想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如果隋军以攻打李渊掩饰,实则是攻打自己,那他将会陷入岌岌可危的处境,他毕生之志就会彻底破灭。

    “圣上!”这时,房玄藻从远处步履匆匆走来,他素来平静的双眸,透露着浓重的不安和忧虑之色。

    李密心头一紧,疾步迎上,劈头就问:“发生了何事?”

    “大家通通退下,十丈之内,若有人强行靠近,杀无赦。”房玄藻这命令很突兀,也很逾越。但李密却没生气,能够让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谋主如此失态的,绝对是要命的大事,他沉声道:“遵照先生之令!”

    “喏。”

    数百名侍卫有序散开。

    房玄藻快步走到李密面前,将一封带着干涸血迹的书信呈献上来:“请圣上过目。”

    信封已经被撕开,想必是房玄藻过目了一遍,才被里面的内容惊到这种地步,李密也不多问,抽出信笺一看,脸色刷地白了。

    这是一份效忠大隋的宣誓书,内容是杨侗亲笔所写:只要江南士族献出六成田地、一半家产、七成奴隶和佃农,则可宽恕江南士族从贼之罪;如果大隋伐魏之时,江南士族各家有立功表现,轻则给他们一郡之守的名额,立大功的世家,则可让最优秀的子弟入朝为侍郎,任十部次官,上面不但签署了杨侗的名字,还盖有玉玺大印。

    玉玺印章下面,密密麻麻的签满了名字和印章,足有六十多个人名,这些全部都是江南士族家主之名。

    这份阵容强大的名单,在李密心中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李密尚且如此,也难怪房玄藻骇然失色了,这六十多家士族,几乎囊括了江南有影响力的所有家族,这些人若是在隋军大举来犯之时,联手在背后搞事,李密根本招架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李密心乱如麻,手足发凉。

    “昔年袁绍占据四洲之地、不可一世,战将如云、谋臣如雨,当他对曹操发动攻击时,连曹操自己也没有信心战胜强大的袁绍。虽然斩颜良诛文丑取得良好的开局,但之后仍然十分惊险和困难。期间不时有人暗自写信通袁。曹操在战后却把这些书信全部烧毁。他这一手有三点意义:

    一是展现了领袖应有的宽宏胸襟和气度

    ;二是使之前有所动摇的人心知自己有把柄在曹操之手,生怕惹来灭门之祸,不敢再有异志,只能死心塌地为其效命

    ;三是写信人数众多,如果曹操把背叛信件拆开看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追究、彻查,接下来就是人心慌慌不可终日、君臣互相猜疑,最终就是内哄、内斗、内乱,最后大家一起灰飞烟灭,曹操正是明白这些道理,因此将这些通敌之信一一焚烧。”在路上,房玄藻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主张。

    “先生让朕效仿曹操,当众把这份名单烧毁?”李密眉头紧锁。

    “不!”房玄藻摇了摇头,语气凌厉的说道:“臣的意思是把这些士族全灭了。”

    房玄藻杀机腾腾的口吻,哪怕是李密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问道:“为何不效仿曹操呢?”

    房玄藻说道:“写信给袁绍的人,更多是一种谋求退路的手段,并非真的背叛曹操,而且曹操事先并不知道通敌书信,当他缴获之时,已经打败了袁绍,成为冉冉上升的天下第一诸侯,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人已经没反曹的必要了,再追究下去,只会导致新生的政权大乱,得不偿失。”

    “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曹操事先知道,就不会有焚烧下属通敌书信之事了?”

    “极有可能。”房玄藻苦笑道:“从人心上说,没有人敢在处境不妙之时,还把自己的背后交给敌人,如果真有人这么干了,这就不是宽宏大量,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参与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朕狠下毒手,会不会造成江南大动荡?”

    “动荡肯定有,但影响不会太多,只因圣上杀的是背主之臣,从律法和道义上说,圣上都没错。从实力上说,江南士族以诗文传家,没几人精通兵法,虽然有一定的家奴,但这些兵和乌合之众没什么区别,哪是久经战阵的朝廷雄师的对手?只要及时士族家奴安置稳妥,均分田地,这动荡很快就会平息,大后方安全无忧。”

    “一旦将江南士族歼灭,我军急需的钱粮财物唾手可得,没了士族掣肘,圣上征兵就容易多了。另外,圣上为了安抚江南士族,赐予高官重爵,对我军将士却要求严苛,凡是夺了百姓一饭一水的兵卒,都要受到重惩,这让全军上下怨言极多,觉得圣上不要他们了,若是这口恶气不前提泄掉,臣担心隋军来犯之时,我军将士消极懈怠,如果圣上以谋反为由歼灭了令将士们痛恨的江南士族,并拿一部分财物奖励将士们,我军必感圣上之恩,如此上下一心,定能将来犯之敌抵御在国门之外,同时均分田地,又可获得江南百姓之心,诚可谓是一举多得。故而,微臣以为,这份效忠信,乃是天赐良机。”

    李密听得怦然心动,急问道:“先生之策,朕也认同。可是朕担心治下大动荡,最后只会便宜杨侗。”

    听了李密的话,房玄藻再次说道:“眼下圣上无法决断的,乃是借机拔除后患,还是徐徐图之。微臣以为,这江南弊政好比身上的疾病。现在连根拔起乃是一剂猛药,这一副猛药下去,便可起到药到病除的效果,但‘是药三分毒’,猛药虽可药到病除,但却有一段很长时间的衰弱期,一旦渡过这个衰弱期,这个病人就会重新焕发活力,并且潜力无限。而徐徐图之、缓刑驰禁,则是一味平和的药方,它会一点一点的祛除疾病,但见效慢、时间长,而且以后还有复发的可能。”

    “先生选择的自然是猛药了?”李密问道。

    “正是!”房玄藻拱手回答道:“猛药一下,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钱粮、内忧、土地、重赏将士获军心、均分田地得民心,便是眼前之利好,方才臣已提到;除此以外,现在下猛药,还有两大可行之处!徐徐图之则有三大弊端!”

    “这第一点乃是外部,杨侗既然出现在南阳,那么隋军的主攻方向应该是李渊,即便是同时攻击唐魏,但攻打的重点依然是在李唐,隋军的偏师,我们应该应付得了。而李渊那边,不处是荆襄还是巴蜀,都是易守难攻之地,杨侗需要时间来攻打和稳定这些地方,一旦杨侗主攻李渊,短时间内不会大举来犯。即便徐将军和王将军守不住淮北,他们也能把军队带到淮南,建立一道防线抵御隋军的偏师,因此圣上现在下猛药,整顿内部,不会受到太多的外敌干扰!”

    李密点了点头,继续询问道:“那另外一点利好呢?”

    “另外就是我们自己的内部问题,如今圣上治军从严,军队对地方秋毫无犯,已经获得地方百姓的好感;圣上这么久也没有动贪官污吏、江南士族、地方豪强的利益,他们肯定不会想到圣上忽然发难,也不会对他们大动干戈。因此他们大多不会收敛,继续为非作歹,作恶证据都来不及隐藏。江南士族集中在江都,只要圣上以隋军来袭为由,封闭城门,那么江都城发生何事,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与此同时,再派亲信之士下到各郡县,以雷霆之势罢黜恶吏,歼灭江南士族枝叶,由地方百姓推荐任能为县官,如此便能在很短时间内,使江南吏政变得清明。”

    “若是圣上徐徐图之,一个个去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地方豪强就会早有准备,将罪证隐藏起来,不会给朝廷对付他们的借口,他们对于律法条令会继续阳奉阴违,甚至隋军来犯之际,有些人依旧图谋不轨。而寒门贤才,见圣上执掌江南这么久,却依然任用贪官污吏,没有展现明主魄力,他们便会彻底失望;圣上入主江南这么久,如果迟迟不能让百姓生活得到改善,圣上会失去慢慢接受我军的百姓拥戴。”

    “到时若是爆发战事,我大魏王朝内外交困,情况对我朝更加不利。这即是徐徐图之的三大弊端。”

    “杨侗在这衰弱之期来攻,我们该如何是好?只怕到时候依然是内外交困的局面啊。”李密忧心忡忡的说道。

    房玄藻淡淡一笑:“杨侗抓紧时间南征,我们也在忙于整治后方。现在这种局面,就是两朝上下在比拼,我朝如果能够先稳定,丢失的顶多是北方七郡,而这七郡,本来就在圣上放弃的计划当中,丢失了也不可惜,但得到的却是一个上下同心的铁打王朝;如果隋朝先行一步,那我朝只会沦为历史尘埃,其二、现在的大魏不也是内外交困吗?要是我们整顿内部成功,还有划江而治的机会,如果明知有疾而不治,我们真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先生所言极是!”说到这里,李密已经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了,他将这份宣誓名单交给了房玄藻,恶狠狠的说道:“朕专注兵事、急于训练强兵,根本没有精力管理内政。先生深知朕意,这些人、这些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事已至此,此信到底从何而来,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朕的令牌,需要调动军队的时候,先生大可放心调动。朕只要一个干净的江南即可。”李密拿出一面金令,上刻‘如朕亲临’四个大字,郑重的交给了房玄藻。

    “微臣遵命。”房玄藻恭恭敬敬的接下了金令。

第639章:玩火自焚

    入夜,江都城内一座宅子里灯光明亮,这座宅院是江东陆氏的一座私家园林别苑,占地约有十亩,其总体布局以中间人工湖为中心,亭台楼榭临水而建,有的亭榭则伸入湖中,极具江南水乡特色。

    门外,停满了一架架华丽的马车,每架马车旁边的墙根下,都蹲着一群群家丁、侍卫,略微一看,至少有六十多个小团体,每一个团体代表一个家族,各家家丁、侍卫自成一伙,百无聊赖的在一起闲扯着。

    江东陆氏,崛起于汉末。

    三国时期,江东四大门阀为东吴政权的崛起和巩固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后世称之为“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其地位远在得意一时的周、诸葛、虞、鲁、吕、程、黄等家族之上。

    说他们是士族吧,资格真的不够,因为士族是中原大族,但说他们不是士族吧,他们往往闹得最凶,尤其是在东吴和东晋小朝廷时期,勉强也称得上是士族了。这些江南士族,说白了就是地头蛇,他们在江南逍遥快活了东吴、西晋、东晋三个时代,到了南北朝时期,终于被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中原士族来了一个猛龙过江,以压倒性的优势击垮。

    昔日簪缨世家、钟鸣鼎食的吴四姓,历经汉末三国的崛起、两晋的兴盛,到了南北朝,却人丁单薄,渐渐归于沉寂,不复先祖之绚烂。

    然而兴起于秦汉的琅琊王氏家族,在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时举族迁居长江以南避乱,司马睿在王氏家拥戴之下,于建康建立东晋,中兴晋室。王氏地位举足轻重,地位名望之高,其他家族根本无法取代,当时的天下流传一句佳话:“王与马,共天下!”

    东晋一朝,也只有在淝水之战中崭露头角的谢氏与之平肩,被后人合称“王谢”。

    只可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由于王谢过多参与朝政,表现得太过强势,再加上后继无人,在南北朝末期没落了,诸多本土士族借机发难,加上统治者对王谢曾经的霸道深有余惧,致使两族没落得相当彻底,除了保留诗书传家的传统,影响力根本到不了淮水。

    现在,江南士族的主导权又轮到了‘吴四家’,本来吴兴沈氏一族即可威压四族,但因为沈法兴出自沈氏,当他被李密歼灭之后,沈氏就倒了大霉,虽说李密没有灭其族,但很多出类拔萃的沈氏子弟尽皆丧命在战争之中,沈氏地位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具备与任何一族叫板的实力。

    这也使得荣辱与共数百年的‘吴四姓’,成为江南士族当之无愧的领头羊。当年杨广大力扶持会稽虞世基,默许他仗大家族势力,除了为了平衡朝堂之力,也是为了制约日渐兴盛的‘吴四家’。

    但有‘奸臣’之名的虞世基被宇文化及处死之后,其经营数十年的家族在宇文化及和‘吴四家’联合打压之下,得意一朝的会稽虞氏仅剩虞世南父子二人,虞氏势力堪称是化作了历史尘烟。

    鲸吞蚕食吴兴沈氏、会稽虞氏势力的‘吴四家’影响力与日俱增,而这四大家族当中,无论是人才的数量和质量,还是历史作用或执政时间长短,陆家历来都是首屈一指,再加上有另外三家鼎力支持,致使陆氏成了江南士族的领袖。

    在形同白昼的大堂之内,一个巨大的木架之上,挂着一张江南地图,来自江南士族的六十多个家族家主聚集一堂。这是陆氏家主陆远召集的临时议事,原因是大家宣誓效忠大隋王朝之后,大隋细作给了陆远一封信,圣武帝决定给出五个郡守的名额,让他们自己商量分配,花落谁家,需要江南士族协商妥协。

    随着最后一名家主就位,所有人已经到齐了,主位之上的陆远摆了摆手,对众人说道:“请大家安静。”

    大厅内顿时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陆远清了下嗓子,宏声道:“今晚召集大家而来,是和大家商议一件事。圣武帝决定给我们江南士族五个郡守的名额……”

    不等他说完,大厅内立刻炸开了锅,众家主愤怒地叫喊起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一家一个的吗?怎么才五个郡守?”

    又有人叫嚣道:“让我们卖命,却只拿出五个郡守,当我们是叫花子吗?”

    说话的人是沈氏家主沈荣,他知道这五个名额轮不到自己,所以鼓动大家不同意。与他怀有同样心思的小家族也是这种心思,立即附和了起来。

    “沈公言之有理,我们江南士族理应抱成一团,争取属于我们江南士族的权力。”

    作为世家门阀、地方豪强,其家族文化的特点是,抱某一个军阀的大腿,大劫一个分裂的割据小政权,在对抗统一的战争时出一份力,在其支持的政权意图奋发图强、北伐中原时拖一下后腿。只有这样,自家的地位和利益才不会因为统一之后,受到皇权的猜忌、打压。所以从根本上说,他们为了一家之私,并不希望天下一统,至于百姓生死他们一点不在乎,持续的战争,能够让他们趁机侵占良田、藏匿流民灾民,要是天下太平,哪来流民让他们藏匿?

    这不?

    一份力量不出,就打算抱团向朝廷施压了。

    “陆公,你是江南士族领袖,绝不能私下答应隋帝。”

    “我陆氏自然与诸位共进退。”陆远笑着说道。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不知诸位还有何条件?”陆远又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老者站了起来,这老者手执一根敞亮的拐杖,胸前银须飞舞,正是谢氏家主谢铎,此人在江南士族之中辈分甚高,喜欢舞文弄墨、著书立说,在江南士林很有名声。见他起身,众人纷纷闭嘴不言。

    谢铎对这份尊重很是受用,摸着长长的胡须道:“在我等江南士族支持下,天下即将一统,只不过圣武帝到底是年轻了许多,不知天下是世家的天下,也不知道只有世家才会辅佐天子。那些寒士哪会认真辅佐天子?”

    “谢公所言甚是,那些寒士多是出自贫寒之家,骤得高位,贪婪的本性立即暴露了出来。面对这突然到来的荣华富贵,早就忘记圣人之学。前段时间大隋发生的事情诸公应该有所了解,一个月之内,就抓到了几百名贪官污吏,这些寒士的嘴脸!着实令我辈羞与为伍。”陆远说道

    “哎,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谢铎连连叹息,眉宇之间一些不满不色,这不满不仅是针对失去自我的贪官污吏,也是针对重用寒士的杨侗:“依老夫之见,就应该禁止书籍发行,书籍就应该掌握在朝廷和品德兼优的世家之手,更不应该刊印出来,想我大隋文明乃是数千年之沉淀,是积世先贤留下来的瑰宝,岂能让无能无德之人所有?正因书籍和知识来得太过容易,所以这些无德寒士不知珍惜,这如何能行?”

    以前寒士想要读书,就必须从世家门阀之中借书抄写,这还得看世家门阀是否愿意施舍一二,也正因如此,掌控了知识的世家门阀始终高高在上,但廉价书籍普及天下之后,世家的优势荡然无存,到如今,世家门阀想禁也禁不了,除非朝廷出面,否则谁也无法改变这个大势。

    而杨侗一下子扭出了几百名出自寒门的贪官,这就给了士族炮轰寒门、炮轰重用寒士的政策之机会,不只是江南士族,连带李渊治下的关陇贵族、东关士族……也在借机发难。要是大隋治下有士族生存,恐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是啊,可是想要改变这些,还需圣武帝点头呢!他不同意,大隋治下谁敢动?”

    “圣武帝打仗可以,但治理天下还是太嫩了一点。”谢铎倚老卖老的说道:“自古以来,朝廷和世家共同治理才能长久,否则的话,王莽便是最好的例子。”

    “谢公金玉之言,也是我江南士族的条件之一。大家以为如何?”陆远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这个谢铎,不仅仅想要抢到一个郡守之位,更是把江南士族拧成一股绳,借机向朝廷发难,从而保证世家利益,这目标是共同的,所以他并没有反对。

    谢铎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诸位以为如何?”

    “在下支持谢公!”

    “老夫也支持禁止书籍,同时希望朝廷禁止科举,若实在要执行,那录取名额也要严加划分,士族九成,寒士顶多一成。”

    “一家一名郡守,是最基本的条件,否则,我顾氏绝不答应。”

    “老夫附议!”

    “在下附议!”

    “……”

    一时间,大厅之内议论纷纷,丑态毕露。

    “啪啪啪啪啪……”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鼓掌之声自厅外传来,只见一名中年文士大步入厅,边走边说道:“精彩,精彩之极!”

    众家主一回头,只见数十名内军侍卫簇拥着房玄藻走进了大堂,众人顿时腾地站了起来,对房玄藻怒目而视。

    “家主,大军包围了宅子。”这时,一名管家大声来报。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竟然被军队包围了?

    陆远大怒而起,厉声问道:“房玄藻!你这是何意?圣上是想趁机把我们斩尽杀绝吗?”

    “何意?”房玄藻负手看了众人一眼,冷冷一笑道:“联合隋军,出卖魏国,你居然问我何意?”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均是露出了惊骇之色。

    房玄藻“呵呵”一笑,极尽揶揄的看着这些丑态百出的江南士族家主,“刚才不是说得挺热闹的吗?请继续……”

    “……”大厅之内一片死寂。

    房玄藻身为李密之下第一人,主管魏国政务,这南下以后,没少受这些人的为难,此时看看这些货色,心中畅快之极:“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晚啦……”

    “你想干嘛?”陆远脸色大变。

    “干嘛?”房玄藻呵呵后退,蓦然变脸道:“动手。”

    “砰砰砰砰……”

    随着房玄藻一声令下,就听到会客厅窗户传出一阵阵脆响,却是魏军将士砸开窗子,往里面扔进了一个个陶罐,陶罐破碎,浓烈的火油味儿充满大厅。

    大厅之内顿时乱成一团,夺门而逃,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魏军将士的屠刀,魏军自打南下江都以来,是多面受气的受气包,如今一刀刀砍死这些江南士族的家主,心头畅快之极。

    约有一刻钟左右,厅中数十名家主皆被砍死在地,士兵们开始放火焚烧,这些陆氏别苑被滚滚浓烟吞没,最终付之一炬。

    各个江南士族在江都的宅子、别苑、店铺皆被魏军接管,不管男女老少一律被砍死干净。

    魏军将士手段有多狠,就表示他们对江南士族的怒火、怨恨有多重。而对于江南士族的噩梦才刚开始,他们在魏国各郡县的产业和子弟,也在此时,遭到魏军残酷的血洗。

    歼灭江南士族一案,虽是李密在盛怒中下达的命令,但是在房玄藻周密的安排之下,江南士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一些家族被杀得连一个人都不剩,致使江南懒散的风气为之一变,整个魏国都充满了肃杀紧张的气势,充满了战争状态,对魏军积极备战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第640章:万事俱备,扬帆远征

    次日一早,高密军港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片大粼粼金光,水天相接的地方一轮红日冉冉上升。

    千多名自西而来的骑士看到这一幕,慢慢的放缓了迅速。

    “侗儿,我们到了吗?”英姿飒爽的杨沁芳带着浓浓的惫意,见到玄甲军缓缓停下,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和愉悦。

    前不久,她和阴明月去了一趟襄阳,两人杀了独孤怀恩以后,又带着一群修罗卫,杀了几个独孤氏门生子弟,成功的嫁祸到李渊头上。为免跟不上杨侗南征的行程,两人又跑回了洛阳,在杨侗启程之日终于赶到,这让两女十分庆幸。

    “我们到了!”

    杨侗也放慢了马速,马不停蹄地奔行几天,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高密军港。

    这是杨侗第一次到达这处军港,接下来他将乘风破浪,远征南方。

    “侗儿,我们不是要去南方作战吗?怎么跑到海边来了?”杨沁芳不解地问道。

    杨侗笑而不答,这时远处奔来一队骑兵,为首五员大将。一个是尉迟恭、一个是苏定方、一个是薛万彻、一个是牛进达、一个是海军都督张镇周。

    另外还有四人,他们是海军各支舰队主将来整、来恒,以及周法明的儿子周绍德、部将马贵迁。

    周法明的祖父是南梁车骑大将军周灵起,父亲是南陈大都督周炅,次兄周法尚,隋朝武卫大将军。隋末大乱时,周法明为江夏郡守,派三子分袭沔阳、永安、蕲春三郡,并遵杨倓南隋为主,希望朝廷派兵接管,然而杨倓的朝廷始终打不到荆州一带,苦守两年后,父子三人内无粮食、外无援军,被迫投降萧铣,后来又跟着归附大隋。

    周氏一族精擅水战,周法明如今和次子周孝节、三子周绍则在江夏辅助秦琼。长子周绍德、部将马贵迁则是到了高密军港这边任职,成为张镇周的部将。

    众人催马上前,抱拳施礼道:“参见圣上!”

    杨侗一本正经的说道:“孤乃是大隋唐王杨侑,诸位将军认错人了。”

    杨侑以皇帝的名义坐镇南阳,杨侗又加封‘杨侑’为青徐监察御史,负责监察青徐二州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简而言之,就是钦差大臣,这是为了出行方便给自己设立的一个官职。

    众人听到杨侗这么说,尽皆大笑起来。

    杨侗笑问道:“军队都抵达了吗?”

    “禀圣上,第一军六万大军都已抵达军港!”

    杨侗又问向镇周:“粮食物资、攻城器械呢?是否已经运送上船?”

    给晒得皮肤黑亮的张镇周精神抖擞的说道:“已经全部上船了,随时可以出发。”

    “走,看看去!”

    杨侗催马向码头而去,杨沁芳和阴明月等隋玄甲军将领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直接乘船去南方,并不是参与杨恭仁负责的青徐战场。

    杨沁芳心下好奇,催马上前低声询问尉迟恭,“鄂国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尉迟恭深知修罗卫精擅刺杀之道,有的时候可以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而且杨沁芳已是修罗卫的一名将军,对她随军出征一点都不意外,他躬身笑道:“军机绝密,殿下就不要问了,总之,不会让您失望就是了。”

    他拱手一笑,策马跟随着杨侗而去。杨沁芳见尉迟恭不愿多说,心下无奈,只得抽了战马,紧跟而上。

    海面上已经停满大型五牙战船、斗舰、艨艟、桥船、戈船、走舸、赤马、斥候等。楼船、斗舰为主力战船,艨艟主要用于袭击;赤马、斥候用于哨探。另外还有很多运兵、运粮、运马和武器装备的大型海船

    远远望去,俨如一座一眼望不到边、延绵数十里的大山,这两千余艘海船仿佛从黑夜中被唤醒的战士,露出了勃勃生机,在这期间,不断有战船只驶进驶出。

    此时码头格外忙碌,码头旁高高竖起了几十座数丈高的木塔,数十名士兵高喊口号的转动绞盘。长索转动之间,一包包沉重的粮食被高高吊起,平平稳稳的地送停泊于岸边的大船之内。同样被装上大船的,还有一捆捆被拆散了的重型攻城器和兵甲帐篷。

    这种忙碌的景象,其实从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经过半个月的日日夜夜奋战,大部分物资都已上船。

    码头数百步外的空地上,驻扎着两千多顶帐篷,延绵二十多里,蔚为壮观,这是第一军将士驻扎之地。前不久,河南郡有几十万大军来来往往,令人目不暇接,各方势力的细作并不知道,第一军将士就是在那个时候,秘密乘船赶来军港,到三天天,六万大军已全部抵达,加上四万余名海军将士,这里已经秘密集结了十万大军,如果把辅助军队、镇守军港的军队总计入内,隋军数量就更多了。

    可以说,现在是万事具备,就等主帅杨侗一声令下,船队就能驶离军港远征江南。

    “圣上!”不远处有人忽然高声大喊,杨侗回头一看,只见玄甲军让开一条路,两名一身短打的男子正向这边奔来,他不由笑了起来,这两人是工部左右侍郎李春、宇文温,他们二人也会随军出征,负责管理工匠营。

    两人飞奔上前,甩镫下马,一起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圣上!”

    “行军在外,讲究效率;不必将朝堂那些虚礼带到军中!”杨侗示意二臣免礼。

    “微臣遵命。”李春、宇文温连忙起身

    杨侗知道这二人技术极高,他们到来意味着工部的能工巧匠都已就位,饶有兴致地问道:“工部那边来了多少人?”

    工部左侍郎李春答道:“禀圣上,半年之前,为了完成远征岭南的任务,工部派出三千余名工匠前来高密军港,日日夜夜赶制战船,但是进度远远跟不上,所以另外从民间聘请了四千余工匠,个个都是造船好手。”

    杨侗听得大为尴尬,当初他头脑一热,定下了乘船南下、远征岭南的作战计划,结果却是什么都跟不上,所以远征岭南的计划迟迟无法执行,被迫中止;但好在紧急兴建起来的船只也没白费,终究还是派上用场了。

    他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大家到中军大帐议事。”

    说着,便带着众人向帅帐奔去。

    中军大帐位于营地东面,从洛阳运来的沙盘正由工匠拼接,这架沙盘周长五丈,中原、冀州、幽州、辽东、并州、雍州、凉州、巴蜀、荆州、扬州以及岭南等地尽皆显现。这架沙盘做工精致,著名的山川、河流、湖泊和官道都以直观的方式呈现出来,俨然就是天下沙盘图。

    沙盘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左右行军司马房玄龄、杜如晦各自手执一幅地图,房玄龄指挥十几名参军事驻兵小旗插在城池之上,而杜如晦则负责校正。

    秘书郎虞世南在一旁默默观看,时不时的提醒着房玄龄。

    杨侗深知以忠谠、友悌、博文、词藻、书翰闻名的虞世南不是军事人才,但是他看中的是虞世南对江南的了解。

    虞世南是江南人士,家境极好,少年之时勤奋努力精思不懈,有时十几天不洗脸不梳头,学有所成后,游学江南大地,拜访各方儒士、书法名家。到了大业时期,虞世南接连被授为秘书郎,升迁为起居舍人。与虞绰、庾自直奉命编撰《长洲玉镜》、《区宇图志》,《长洲玉镜》是以南朝梁武帝时编纂的《华林遍略》为底本增删而成的,共有400余卷;相对而言,《区宇图志》就更加了不起了,这个鸿篇巨制记载的乃是全国各个郡县风俗、史实、物产、地理等情况。作为《区宇图志》的主编之一,虞世南对天下地理的了解,比大隋君臣都高出无数倍。有这样一个地理学家跟在身边,至少能让隋军再多一分胜算。

    虞世南一直想和杨侗说上几句话,但总是没有独处的机会,此时见到杨侗站在沙盘前观看,便上前拱手一礼,低声说道:“圣上,微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杨侗笑着说道:“朕一向不喜欢搞一言堂,有话但说无妨!”

    “微臣虽然不通军事,但也知道这一招瞒天过海之计极为高明,但淮北七郡、江淮东部均为李密占领,我大隋海军沿海南下,胜则直取江都城,当后方有失的消息传到敌军主将耳中,担忧父母妻儿的魏军必将军心动摇、上下不安。可万一战事陷入僵持,且左仆射和杜伏威将军迟迟打不开局面,我军则是成了一支无援无助的孤军了。圣上身为一国之君,肩负着天下统一、江山稳定的重任,个人安危关系到一国命运,我大隋如今战将千员,任何一人皆能为帅,依臣之见,圣上应该坐镇洛阳指挥三军,江南之战让几名大将军担任即可。圣上又何必身临险境、亲自率军去打李密呢?”

    “朕也知道自己的安危关系到天下安宁,确实不应该披甲上阵、率军亲征。”

    虞世南心中更加疑惑了,不过他也没有出场打扰,只听杨侗又说道:“朕让右仆射杨善会在南阳钳制舂陵唐军、大将军薛万均驻军淅阳,并以李靖为此役主帅,统军二十万驻扎淮安,兵锋直指二李,使双方无法联兵一处。坐镇南郡的段德操和史劲等将,是防备夷陵的李世民,秦琼驻扎江夏,是让林士弘无力支援李密。而青徐战场有左仆射率军十万负责,颍川一带有谢映登,江淮一带又有杜伏威和尧君素,中间还有罗士信作为机动之军。如此大阵仗,只需自北向南、自西向东稳健推进,很快就能收复淮北七郡,对付区区一个李密是绰绰有余。但军事结束以后,还涉及到江南的战后重建和稳定等事宜,要是江南不稳,很可能又会出现新的割据势力,这就非朕出马不可了。”

    虞世南点了点头,又问道:“听圣上语气,似乎十分看重江南?。”

    “那是当然的了!”杨侗笑了一笑,说道:“南北分裂长达数百年时间,彼此之间相互敌视,我大隋立国之后,虽然迅速的统一了南北,但那只是形式上的统一,皇祖父开凿大运河、提高江都地位、重用南方人士、减少税赋,让利江南之民,这些其实都是极好的措施。但灭陈之战,灭掉的只是陈朝,并没有用一种流血的方式将江南旧制度彻底打烂,才导致江南士族为代表的南方旧势力依然十分强大,他们因利而联盟,对朝廷政策阳奉阴违,依然是江南的土霸王,依然有足够影响力来阻挠各种损害他们利益的改革。因此,皇祖父让利的手段,始终没有让南北双方实现人心上的统一,恰恰相反的是,这些江南士族对于皇祖父的示好之举,并没有感恩于心,他们不满足朝廷的给予,个个得寸进尺、得尺进丈,想要得到更多更多。这一点,从江都之变发生之后,江南士族的表现即能看出一二。”

    虞世南闻言默然。

    在灭陈之后,到大业中期的漫长岁月里,造反最多的地方,就是南方大地,大大小小的谋反、叛乱,都有江南士族的影子。江都之变发生以后,江南士族莫不是冷眼旁观,没有一家在乎杨广的死活,没有一家发出反对宇文化及的声音,个个借机扩张自己的势力地盘,并扶持起了李子通、沈法兴来图谋天下,企图划江而治。由此可见,杨广从晋王时期卖好到江都之变前夕,都没有感化到一家江南士族。

    原因是什么?

    自然是江南旧势力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这些世家不灭,南方百姓始终被他们绑架到自己的战车之上,朝廷生怕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又一次大动荡,不敢对绑架了南方百姓的南方士族下手。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只能坐观他们一步步仗大。

    而地方百姓本着‘县官不如现管’的思想,不敢反抗地方世家门阀,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够放肆的以朝廷的名义敛财害民,让朝廷为他们的罪恶背锅。也就是说,南方旧势力才是南北人心大一统的大障碍,他们不灭,天下不宁。

    这时,杨侗又说道:“战争是打烂旧势力的最佳手段,只有把这些人歼灭了,朝廷的政令才能畅通无阻的执行下去,百姓享受到朝廷的利好政策,轻徭薄赋才能落实到位,地方才能真正的稳定下来。到时候,才能用南方税赋支持朝廷恢复中原民生。现在的中原大地千疮百孔,仅是北方之积蓄很难支持战后的河南大地,唯有加上物产丰富的南方,才能让朝廷迅速渡过战后的难关。这其中,又需要朕这个皇帝出面承诺,百姓才相信朝廷一视同仁,不计较他们从贼之罪,只有这样,南方百姓方能安心生产,为中原大地输送钱粮物资。”

    杨侗说的是实话,历史上的李唐王朝之所以能够迅速恢复经济,并实现贞观之治。原因就是靠隋朝大运河,将南方钱粮源源不断运去北方。而中唐时期的开元盛世,同样是因为漕运的疏通,使南方大量物资北运,从而让关中和北方物资空前繁荣。

    李唐王朝的两次兴盛和安史之乱后苟延残喘百余年,实际上都是得益隋朝开凿的大运河,残唐五代之际,谁控制了了漕运,谁就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到了宋朝,赵大索性建都于运河之畔的开封。

    虞世南终于明白杨侗的用心,想到一年两熟、一年三熟的南方大地,也十分赞成杨侗重视南方的思路,他沉思片刻,又说道:“圣上,这样说起来,上游的巴蜀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杨侗笑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巴蜀的重要不言而喻。秦朝伐楚、大隋灭陈,皆从巴蜀开始,朕很明白巴蜀的战略地位。”

    虞世南点头道,“圣上明白就好,卑职就不再多言了。”

    杨侗的思路回到了这次海军出征的问题之上,如今的大方略已经定下,但很多细节需要确认一下。

    杨侗向一边的张镇周说道:“从这里到长江,需要多少时间?”

    张镇周有丰富的航海经验,这条线路他也走过很多次,立刻躬身道:“启禀圣上,如果顺风的话,五天以内便可到达,如果是逆风而行,最慢也只是十天左右。”

    说起风向,提前到来的房玄龄接口道:“这几天我发现吹的都是南风,偶然也有北风,风向好像不定。”

    这也是杨侗想了解最关键问题,航海跟陆上行军不同,行军途中充满很多不可预测的危险。

    文帝当初以汉王杨谅协高颎、王世积和大将周罗睺率三十万海陆大军前去攻打高句丽。高颎、王世积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前者高颎精明强干,攘外安内,荡平南陈,战功彪炳;后者灭陈,定豫章、庐陵,堪称是战无不胜。但是他们水陆三十万大军齐头并进之时,陆军长驱直入、百战百胜,可是负责后勤给养的水军却遇到了大风浪,船只大多沉没于海,水军尚未抵达高句丽已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刚刚抛锚休整,就让高句丽军队袭击大败。深入高句丽腹地的高颎、王世积,关键要塞攻克不下,又遇雨季来临,陆上补给彻底中断,负责后勤的水军又葬送在大海之中,导致粮草供应不上,文帝远征高句丽的三十万大军最终以溃败告终,九成兵马遗留在了辽东大地之上。若是水军如期到达,哪还有后来的三次远征高句丽之战?

    而杨侗刚才也发现旗脚飘向北方,说明现在是东南风向,这让他有些担忧了起来,生怕己军无法如期到达长江口。

    张镇周身为大隋海军都督,这些年的大半时间都在海中奔波,对于东南海域的航海图和风向了解极深。他随即答道:“圣上,我们现在感受到东南风,是因为远处的太行山脉、泰山山脉阻挡了南下北风,但在海上吹的其实是北风;晚上的三更以后再来观察的话,大家就会发现变成了北风、西北风,不过现在正处于风向交换之时,过不了多久,北风就被南风取代,每年都是如此。为了拿到精准的风向信息,末将这些年询问了不下千名经验丰富的老渔民,一一印证过后,才得到了这些结论。”

    杨侗问道:“那要多长时间风向发生改变?”

    张镇周回答道:“按照往年的气候来说,大约十天左右就会发生风向改变之事,但今年开春以后,冷天时间比往年久,估计北风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这些战船都是新近打造的新船,全部用上工部和开天院研究出来的省力的滑轮组合,哪怕收起风帆,仅凭人力,也能在十天之内到达长江口。”

    “如此就好。”杨侗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时间上还来得及,他又问向房玄龄,“军队准备得如何了?”

    房玄龄明白杨侗的意思,立刻躬身回答:“禀圣上,各项物资已经准备就绪,大军随时可以登船出发。”

    杨侗缓缓点头,对众将说道:“如果三更是北风,那今晚就顺风出发!”

    “喏。”众人纷纷应命。

    这时,一名亲卫快步入帐,将一份前方军报呈上,杨侗接过军报看了一遍,喜出望外的对众人说道:“陆、顾、张、朱、沈、王、谢谢等等江南士族家主集中于陆氏别苑,密谋发动江都之变,谋事不秘被李密察觉,如今遭到李密血胜镇压,江南各郡县乱成一团,正是我军出兵的天赐良机。”

    关于自己的算计、黑冰台的故意泄露等等歼灭江南士族的黑暗料理,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杨侗自然是略过不表。

    “天赐良机!”

    “李密自作孽,不可活。”

    “……”

    不明就里的将军们莫不是喜笑颜开,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知道敌军陷入内乱,意味着什么。

    只有明白真相的房杜二人相顾一笑。

    至于虞世南则是唉声叹气了起来,这么多传承数百年的江南士族就这样覆灭了,作为江南人士,他还是有此难以接受的。

第641章:海上吞明月

    高密军港到了晚上,果真是北风大作,从傍晚时分起,暖暖的东南风向就变成了带高丝丝寒意的北风,随着杨侗一声令下,一队队隋军士兵迅速列队登船。

    造船业在中原王朝有悠久的历史,据《史记》载,早在轩辕黄帝时,这个充满智慧的民族早已开始制造舟车,“变乘桴以为舟楫”以济不通。商末周初,已有使用舟楫运送军队渡河作战的记载,在此基础上,适应军事行动及于水域而的战船慢慢发展了起来。

    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船兴起于东海、黄海之滨及江河沿岸的吴、越、楚、齐等国。这一时期的舰船,有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桥船、楼船、戈船。越国灭吴后,成为南方强大诸侯国,曾以三百多艘戈船从东海北上,进攻北方强大的齐国,成功的占领琅琊一带。战国时的秦国,还装备了用于运兵的舫战船(双体战船),每艘可载士卒五十人及其三个月的给养物资。

    到了两汉三国时期,战船有了新的发展。三国东吴专门设立督造舰船的典船都尉;在建业、侯官、永宁、京口等地设立造船工场,巅峰时期有大小战五千余艘,其大型楼船上层建筑高达五层,有“长安”、“飞云”、“盖海”等舰,每艘可容士卒三千人众。

    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战船在原有基础上又有发展。南朝战船有飞龙、翔凤、金翅、青雀、鸼等;‘鸼’这种战船装八十棹,“捷过风电”。还出现装有抛车的“拍舰”,在此期间,著名的科学家祖冲之还发明一种可日行百里“千里船”。而南朝的水军将领徐世谱又开发了一种名叫水车的战船,即是在每一艘大型战舰上装备拍竿,两船靠近之时,拍竿一放,能够将敌船砸个稀巴烂。

    隋初,文帝为灭南陈作准备,命令杨素在长江上游的永安赶造大批战船,最具代表性的无疑是集合前代楼船之长的五牙舰,上层建筑有五重,高达十丈,前后左右设置拍竿6座,每座高有三丈,是大隋水师的主力战舰,大小不同,能够搭载的士兵数量亦是不同,其次为黄龙舰、平乘、飞龙等战舰。

    现在的五牙舰除了装有省力的滑轮组合推进装置,还有攻城梯,如果攻打的临江城池,可以居高临下的架到城头之上,往城池放滚木擂石,士兵然后可以顺梯入城,这种新式战船操纵方便、行驶快捷,堪称是造船技术的又一次创造。

    杨侗乘坐的五牙舰名为‘麒麟’,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舰代表了大隋造船业的巅峰之作,这五艘五重的旗舰,高达十五丈,可搭载士兵三千人,这一次五舰齐出,分别担任五支舰队的旗舰舰,彼此之间以信鹰联络。那些只能运载千人、八百人的中小型五牙舰和黄龙舰、平乘、飞龙在这五艘大战船面前,都被相比成了小不点,那些艨舯就更加渺小了。

    而在随行的众多舰种之中,还有一种巨大的长途运输海船,它也同样以装上了全新的推进装置,一次可运两万石物资出海,这也是大隋工部和开天院这些年来在造船业上的成果之一。

    杨侗站在‘麒麟’高处注视着登船军队,豪气油然而生,有此气势磅礴的舰队在手,大隋雄师完全可以在各个大洋遨游,等到海军拥有二三十艘大型五牙舰的时候,派遣一支十万雄师远征北美洲,太平洋风险高的话,就让舰队沿海北上,然后横穿百多里宽的白令海峡,抵达北美。有这捷径存在,又何必傻乎乎的横穿宽阔的太平洋?

    杨广当初就是听说占城稻种产量高,才发动了远征林邑的战争,为了这高产稻种,搭进去了很多军队,连主帅刘方都在归途中病死了。而杨侗想到的是辣椒,所以就算不能事实上占领北美,但哪怕是为了在有生之年吃上一口辣椒,也得派兵找一找,更何况辣椒除了调味之外,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

    杨沁芳和阴明月站在他身边,阴明月带着青铜面具,看不出一丝表情,手持天异剑,在灯笼的光芒下,那矫健的身姿配着青铜面具,带着一股异样的诱惑。

    这时,杨沁芳有些担忧地问:“大船出海,安全吗?”

    杨侗一回头,正好瞧个正着,她容颜美貌秀丽,身材高挑苗条,身穿一件白袍,怀抱承影剑,摇曳的灯光下,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洋溢着丝丝担忧之色。于是笑着说道:“当然安全了,前几年的战船还不如现在呢,不也是安然无恙的平了高句丽吗?你要是害怕,趁船队现在还没启航,下船回洛阳好了。”

    “我才没有害怕。”杨沁芳振振有辞的说道,“当年我当天使的时候,不都是从江都坐船到涿郡的吗?说起来,我是第二次走这条海路。”

    “这倒是,我还记得你是直接找到了军营,当时军中将士来报,说是有一个女将军求见,我还奇怪了,后来一看,果真是一个身穿小铠甲、骑着小马驹的女将。”

    杨侗说起这些,直令杨沁芳心中甜丝丝的,只听到杨侗又深有感慨的说道:“时光真是一个最神奇的,仿佛一晃之间,天真烂漫的小皇姑不见了,多了一个待嫁美少女。小皇姑,你倒是与我说说看,你到底瞧上了谁,我亲自下旨……”

    杨芳馨的笑脸当即冷了下来,狠狠地踩了杨侗一脚,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转头来,冷冷的说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你要记住了:第一、我虽然在宫中长大,但我和你没任何血缘关系;第二、你不要再叫我皇姑,我也不是什么庐江公主,要不了多久,我就恢复本姓,母后也答应了。这番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请你记住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完,她加快步伐,眨眼之间便逃之夭夭。

    杨侗不由得长声一叹:少女长大便有了心事,看她这番模样,是真的赖上自己了。

    转而望着另外一边的阴明月,她的军职是师级主将虎贲将军、爵位是明月郡公、武散官也到了从三品的卫国大将军;除了皇族那一伙,她算是大隋女性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她自己身上就拥有庞大的政治资源,令人钦慕的是她那仙姿玉容,更让人考虑自己子侄的婚姻。

    可是貌美如花、权势赫赫的阴明月依然是一个婚姻老大难,不是说她没人要,事实上提亲的人几乎都踏破了阴家的门槛。然则这些人被她轻飘飘地一句话望而退却,她对男方提出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在域外拿下一个郡,再来说亲,没有这个条件一切免谈。但是时至今日,整个大隋只有她为大隋开拓了一个郡,哪怕是房玄龄,也只是冠名一座城,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一个人达到他考虑的条件。条件一出口,怀着各种目的的人集体哑火。

    阴明月能够以这个理由把外人打发得干干净净,却打发不了为她终身大事发愁的阴老夫人和阴弘智,前不久,母子二人集体进宫,恳请杨侗撤掉阴明月一切职务,让她当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然后嫁人生子,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阴明月一怒之下,索性和杨沁芳离家出走,逃去了襄阳,等到阴弘智赴任,才又回了洛阳。

    “老夫人和你大哥前不久入宫找我,请我撤消你的一切职务。”“啊?”阴明月惊讶出声。

    “你别跟我装。”杨侗看向阴明月,面具的遮掩下,他看不到阴明月的脸色,但杨侗却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波动极大,淡淡的说道:“把面具摘下来。”

    “喏!”阴明月躬身一礼,摘下脸上面具。

    杨侗一眼看去,依旧如令人惊艳,岁月对她独有偏爱,时光没有让她天仙玉容减去半分,甚至因为少了初见的青涩与孤傲,却多出了几分刚强和成熟魅力,冷艳中的干练,让人禁不住生起征服她的念头。

    “你装傻,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杨侗目光望向了一片忙碌的军港,叹息道:“从你到邺城朝天殿至今,已有五年之久,本是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却把大好年华献给了沙场,但是你亲人的话,你又不听,难道你真要孤独终老不成?”

    阴明月的脸色在杨侗说她装傻的时候,就变得相当难看,而后面的一番话,更让阴明月一双美眸闪过绝望的哀婉,她整个人都变得冰冷麻木,一颗心支离破碎。

    “所以,我决定替你保个媒。”杨侗看着那张俏脸,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疼痛,这个女孩,其实是自己到了大隋之后,跟在身边最久、最久的女孩,哪怕卫凤舞也远远不如,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一起吃喝说笑、习惯一起共度难关、习惯一起纵横沙场、习惯她在半夜三更时为自己盖上被子……

    让她嫁给别人?

    杨侗不答应。

    “轰”阴明月脑海里轰然炸开,一颗芳心万念俱灰:我从来没奢求过什么,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够了;难道这么卑微的要求,也不愿给我了吗?

    “我不嫁!”好半晌,阴明月跪在杨侗面前,急切的说道:“圣上,求你不要赶我走,别赶走我好么?我不要嫁,如果你逼我走,我立即自刎。”

    说着,便要拔出手中天异剑。

    杨侗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微笑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要保媒的对象是谁吗?”

    “谁,是谁?”阴明月急切的问,恨不得立时下船,去将那该死的家伙一剑捅死。

    “我自己!”

    “啊?”阴明月脑子一片凌乱。

    杨侗将她扶了起来,微笑道:“当阴老夫人、阴弘智找我保媒之时,我才发现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之的一部分,我不单单习惯了你的存在,还感到心痛万分。让我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做他人妇,我是不会答应的,否则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以前我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杜如晦,后来见你对房玄龄的感观很是不好,又误以为是房玄龄,可我发现自己想多了。四年前我们便有了白首之约,我在塞上对你说过,会占用你三到五年时间,如果四年之后,你的心上人不要你,我要。如今四年光阴已经过去了,明月,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答复?”

    听到杨侗的话,阴明月忍了许久的泪水不争气的自眼眶中滑落,一股莫名的暖流自心底深处涌出,身上绝望的冰冷如遇夏天烈日,冰雪消融……

    对于她来说,杨侗是不可替代的,她为了那渺茫的希望,数年如一日的待在修罗营,当宫中宿卫主将,只为能离杨侗更近一些。

    杨侗刚才询问她的时候,她的内心绝望无比,以为杨侗将她轰走,将她嫁给素不相识的男人,一时间心如死灰,可是那原本即将死去的心,却在杨侗紧跟而来的一番话从地狱带到了天堂。饶是她的意志已在磨练中坚硬如铁,此刻怎么都止不住眼中的泪水。

    “嫁给我,真让明月如此痛苦吗?”望着泪流满面的阴明月,杨侗一颗心都化了,温柔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揶揄。

    阴明月手足无措,心如鹿撞,竟然不知如何应对,一颗芳心从未如现在一样乱过。激动、高兴、惶恐、幸福等各种情绪纷至杳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

    “明月愿意。”过了好久,阴明月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句话。

    “那你阴明月,这辈子就是我杨侗的女人了。”杨侗的语气显得咄咄逼人,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的这些老婆,都不需要他去追求,少了追求的阶段,直接就是先结婚后恋爱。所以他索性简洁直白,直接让阴明月心中甜蜜,却不知如何应对。

    “嗯!”阴明月害羞的底下了脑袋。

    “等凯旋还朝,我就册封你。只是委屈你了。”大隋祖制是一后三妃,可到了杨侗这里,从三妃变成四妃、五妃,再加上一个的话,实在太也不符规矩了,子孙后代看中一个女子就纳为妃子、看中一个女子就纳为妃子,岂不是天下大乱?

    阴明月明白杨侗的意思,她勇敢的抬头,望着爱到骨髓里的即将成为自己的男人,认真的说道:“只要能够当圣上的女人,我什么都不在乎……”

    女人一旦动了感情,会将自己的位置低到尘埃里,何况是一直把自己放到卑微位置之中的阴明月?

    转念一想,杨侗又觉得这所谓的祖制并不靠谱,貌似没人遵守过,比如说自己;比如说历上的李世民除了皇后,有大小杨妃、有大小韦妃、有阴妃、有徐贤妃。大不了自己强行规定下一代只高一后三妃好了,于是又说道:“我决定册封你为德妃。”

    “我不要…圣上无须为我破例…”阴明月断然拒绝。

    杨侗爽朗一笑:“我这个皇帝和刘秀有点类似,虽说都托先祖余荫,但实际上和开国之君区别不大,若非刘秀是刘邦的子孙,恐怕就是一个全新的王朝,我也是这样。如果我连一个女人的封号都决定不了,我还能决定得了整个天下吗?”

    阴明月心中一片柔软,眼中流淌着幸福的泪,呆愣愣的看着杨侗,仿佛要把他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里,一生一世……

    杨侗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热烈的目光望着她。

    阴明月一时还不解其意,但心细如尘,即刻感到了弦外之意,到了她这个年纪,该懂的都懂了,更何况杨侗以前带着水天姬出征之时,她都是当侍卫将领,虽然不想听,可听到的却是不少。久而久之,也知道了很多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此时此刻,她感到杨侗的目光就像是一个炎热的火种,灼热的熏晕了她晶莹剔透的双颊,片刻间蔓延耳根鹅颈,呼吸也变了,颤栗的一双眼睫毛,如一双翩翩飞舞的蝴蝶,最终认命似的阖上了眼帘。

    忽然,她感觉到杨侗一只有力臂膀揽住自己的纤腰,一手抚上自己火热的左侧玉腮,拨动随风飘舞的几绺青丝,贴靠上去,罩住翕动颤抖的莹润樱唇。

    当嘴唇被擒那一刻,阴明月脑海里轰鸣一声,变得一团空白,魂魄似乎飞到九天之外,与漫天星辰融为了一体。

    良久,两人才慢慢分开,阴明月张开双眸,羞喜的将头埋进爱郎的怀中,她已深深地迷恋这美妙的滋味,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杨侗并没有进一步行动,而是和她相拥着注视码头从忙碌到宁静、到起锚航行,细细的体会着‘无声胜有声’的美好感觉。

    舰队行驶,黑夜之中如同一条火龙蜿蜒南下。

    夜风极大,二月的海风还是很冷的,也不知道过了许久,阴明月心中的柔情渐渐化开,长长的睫毛轻轻一动,轻声说道:“圣上,您明天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

    杨侗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吧!”

    两人手牵着手走向了船舱,‘麒麟舰’高五层,第五层是杨侗专用,第四层是他处理公务的地方,第三层为杨沁芳、阴明月和修罗卫所居,一、二层有一千五百名玄甲军将士守御。

    到了梯口,阴明月蓦然停下。

    昏黄的灯光中,阴明月的脸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恍若夜色中的精灵一般,她舍不得放开杨侗的手,就这么痴痴地望着他,如同一双黑水晶的美眸隐约流淌着一丝丝的期待之情。

    杨侗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道:“留下来吧!”

    阴明月的脸蓦地红了。

    尽管这和礼制不符,但人类的情感往往不会受到礼制束缚,就算是阴明月这样出色的女人,对面感情也与常人一样,压抑了多年的情感终于修成正果,此时此刻,或是不舍与爱郎分离,也或许是想到自己已是杨侗的人,她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便羞涩地点了点头。

    杨侗将她抱进了自己居住的由三间船舱组成大套舱,两人到了里间,阴明月热情如火,不知天高地厚地主动搂住杨侗脖子忘情索吻。

    在明亮烛光下,动人无比的肌肤慢慢呈现,这一夜自是数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春色。

第642章:家国天下

    当一抹晨曦自船窗缝隙倾泻进来,杨侗张开双眼,身边佳人已然不见,枕畔熟悉的淡雅清香,和被褥上的痕迹,说明了昨夜的疯狂,他穿好衣服走出船舱,发现洗漱用品已在外间备齐,木盆里的水还冒着腾腾热气,心知是阴明月准备好了的。

    洗漱完毕,太阳依旧还没升起,天空雾蒙蒙的,呈现青明之色。

    到了甲板的时候,杨侗不由得笑了起来,只见阴明月穿着一身与昨晚不同的红色武士服,俨如一朵鲜艳的玫瑰花,慢如蜗牛的练着太极拳,而不是以往凌厉如风的剑术。

    阴明月霍地抬起头,一双美眸如宝石一般闪亮,她见杨侗戏谑的注视着她,想到昨夜自己不着寸缕的紧紧依偎在那健硕的胸膛里,似喜似醉的哀啼之景,脸上蓦地一红,染上一抹朝霞,眉眼之间又荡漾起了一层水润余韵。

    面对这忽然到来的全新关系,阴明月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患得患失,阴明月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她即便是早已百般思虑和决断过了,但还是极为不适应这忽然到来的新关系,这是一种经验上的缺失,她只能让自己尽快投入角色,适应这样程度的亲近关系,糯糯道:“圣上……”

    “一大早就起来练功,看来昨夜尤有余力嘛。”杨侗大步上前,一伸手将佳人搂入怀中。

    热气熏入耳中,阴明月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抽尽了一般,阵阵发酥,瘫在他的怀抱里,眼眸含着荡漾秋波,嗔道:“不,不是…你那么大的劲,疼死了。”

    不期而然,想到自己昨夜的疯劲,紧紧埋首在杨侗怀抱里,恨不得钻进去似的。

    杨侗见到佳人红霞染腮,一头乌黑云发随意散落,俯首吻了吻纤柔发丝,随即轻薄的抬起了发烫的俏脸,啄了下那瓣凝脂般的软嫩朱唇。

    阴明月不安的心弦再次被撩拨而动,心魂飘荡之际,檀口任君品尝,同时抬起两条藕臂,反勾住对方脖子。

    良久唇分。

    阴明月用手背摸了摸一派红润和光鲜的美靥,剪水双瞳朦胧似醉,咬着唇瓣,轻轻的说道:“我,我有些惶恐。”

    “你和她们都很熟,难道不相信她们的为人吗?”

    阴明月的泪水竟涌入了眼眶,她哽咽着道:“我知道,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杨侗明白她的心思,因为在意,所以不安,这个在意并非是掀翻卫凤舞皇后之位什么的,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容她安身立世之名分。

    男主外女主内是一个古代家庭的王道,一个女人,不管自己的男人如何宠爱于她,若是过不了主母这一关,她永远不会被这个家庭所接纳,即便主母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被迫接纳,她永远也融入不了这一个家庭。直到千多年后,‘名分’二字的分量依旧重如泰山,无数喜新厌旧的悲剧,无数因为第三者插足而破裂的家庭破裂,为的不就是‘名分’二字吗?

    阴明月先是一个女人,后面才是巾帼英雄、大隋功臣,‘名分’对她的重要不言而喻。

    “等会我写封信发往洛阳,向小舞说明情况,让她在京中筹办…你大可放一百颗心,她们不会排斥你的。”杨侗显得很自信。

    “何以见得?”

    “小舞连素不相识、素未谋面的月仙都接受得了,更何况是相知相识五六年的阴明月?”

    “我明白了。”阴明月也轻柔地笑了起来,没有继续多说什么,眼下正值战争之时,不管是杨侗还是她自己,都没有过多精力浪费在儿女私情之上,杨侗能够关注到她的担忧,并要写信给皇后,这个态度对她而言,弥足珍贵。

    杨侗现在也确实安安静静的思索一下,从得到江南士族被李密尽诛至今,都没有仔细梳理过。

    ‘世家门阀没好人’这个观点,杨侗本身就不信,只因经过数百年、上千年的大浪淘沙,能够经得起时间考验而存活至今的家族,在‘德’这方面几乎不用去验证,无德之家早已经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而稍微有一点德行的世家门阀凭恃的诗书、是闻名乡里、闻名天下的美名,他们认为读书可以明理、名声可以传家,历代君王之所以不敢动五姓七宗,是因为动了五姓七宗,便会引起天下士林动荡,无数士人生出异心,士人为何会心向五姓七宗,是因为他们的名声好,只在这五姓七宗在,天下士子便有希望借到价值连城的书籍抄录、学习,五姓七宗不在了,他们去求谁借书?求谁解惑?

    这些世家门阀干预朝代更迭,是能够在新朝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而乡里乡亲的老百姓在他们眼中,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什么值得让他们去谋夺的东西,唯一价值就是为当地世家门阀宣扬美名,所以传承悠久的世家从没有对地方百姓干过一件丧尽天良之事,老百姓但凡有三灾五难,便有乞讨求助之门,多少获得一定的资助,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类世家门阀极为注重名声、爱惜羽翼,因为他们心知名声是他们最有力的武器,一旦坏了,他们就会失去最有力的利刃、最坚固的坚盾。

    土地兼并、垄断知识于国而言是个毒瘤,但于家而言,却是他们立世之根、传家之宝。

    世家把那个世字去掉,其实也是一个家,而杨侗的大家庭就是由千千万万个家庭所构成,财富地位上,杨侗可以容许出现阶层,但在根本性问题上,杨侗要做到均等,这个根本不仅是土地,还有知识和机遇。

    要做到这一点难免触及到世家根本利益,但是为了推动整个天下的前进,杨侗必须要打破旧世家门阀,降低彼此之间的差距,让大家处于相对公平的同一个起跑线上,伟人那句‘越知识越反动’不是没有道理的,东欧/剧/变之时,跳出来捣乱的,不就是掌控了知识的那一伙人吗?他们和企图改朝换代根本没什么区别。

    所以对于算计江南士族这一招,杨侗没有丝毫愧疚之心,每到新旧交替的时候,总是需要有人流血、有人牺牲。相对于整个民族的进步,这点人命又算得了什么?这天下,因为他们挑起动荡而死去的人还少吗?而以军武起家,撸起袖子直接上的关陇贵族,是明刀明枪开抢的一伙强盗,不管谁家当皇帝,他们都要反,比起还披着一层‘名声’外衣的士族尤为可恶百倍。只可惜,李渊的表现实在令杨侗失望,人家李密都屠刀直指了,他李渊都收到独孤氏谋反的罪证了,居然还稳如泰山。

    不过认真去想一想,杨侗又觉得李渊这么能忍,也是情非得己。相对江南士族这一伙笔杆子,关陇贵族各个门阀却是一个个军队在手的小军阀,这伙人一旦联兵起来,怎么说也能凑到几万精锐之师,如果统一交给一个将才统御,李唐治下将会陷入翻天覆地般的大乱。所以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下,内忧外患的李渊还真不敢轻易动手。或许李渊正在等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理应是大隋明刀明枪伐魏之时。

第643章:牵制李唐,魏使求援

    舂陵郡位于南阳盆地南端,东北和南部分属桐柏山、大洪山余脉,丘陵起伏,地势由东北向西南倾斜,是一个南北狭长的只有六个县的下郡。舂陵是多条河流的汇聚之地,发源于东边桐柏山的数十条大大小小河流奔腾西流,在湖阳县境附近汇聚入溲水,在舂陵县境和白水交汇,最后在西方的襄阳安养一带和相接的比水流入汉水。

    正是因为有近两条河流在郡内过境,所以舂陵水源充沛,土地肥沃,成为荆州北部的富饶之地,在几年的群雄割据中,舂陵郡也遭遇巨大冲击,吃人魔王朱粲一路烧杀抢掠,最后驻兵于西边的南阳郡。

    舂陵北部的四分之一疆土突出到南阳和淮安的包围之中,随着隋军的大举逼近,为免被双方隋军从南阳新野县、淮安平氏县包抄,唐军被迫从上马县南撤到了湖阳县,与襄阳方向形成齐头并进之势。

    舂陵虽小,但是战略地位极重,历史上的宋高宗就非常重视舂陵的军事门户地位,金军多次进攻舂陵,就是为了攻取重镇襄阳。南宋大将扈再兴、孟宗政多次粉碎金军的企图,舂陵无恙则襄阳无忧。尤其是孟宗政驻守枣阳时,成了金军的噩梦,金人从此不敢再有取舂陵、襄阳的企图。远在江南的赵构尚且知道舂陵的战略地位,以襄阳为帝都的李渊自然也是如此,心知舂陵一旦失守,李唐的东大门便会轰然洞开,不但派李孝恭和柴绍坐镇,还让两人加固城防,哪怕超过襄阳也无所谓。

    一般来说,各地城墙都不能超过帝都,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大一统时的隋朝以前是不能超过洛阳的高度,李唐建立以后,唐朝治下的城墙高度都不能超过大兴,南撤到襄阳,则以襄阳的高度为标准,超过者必须拆除,否则将被视为僭越。虽然这是一种惯例,但很多边疆城墙都超过了帝都,比如说大隋的新长城,它的高度就远比涿郡、邺城、洛阳的城墙高大,但这是杨侗同意了的;而相对来说,李唐的规矩要比隋朝繁琐得多,处处都要讲究礼制,皇帝出行什么的,都严格按照标准执行,甚至官员上朝之时,走路步子大小、快慢都有御史言官监督,城墙这是重中之重,地方官员和将军若是擅自加高,形同谋反,如今李渊却松开禁制,要求各地驻军尽量加城墙加高、加宽,甚至还加以奖励,从这些细节上看,稍微精明一点的人都能感受到李渊心中的不安和恐惧。

    舂陵被朱粲祸害过数年,曾经富饶的舂陵也变得满目疮痍,民生凋敝、村庄荒芜,各个县城破败不堪,人口比鼎盛的大业全盛时锐减了七成以上。

    与之相比,舂陵周围的淮安、汉东、安陆、南阳、淅阳,隋朝所任命的太守皆已上任,人口和土地清查,均田制也推行到底,地方百姓也得到了安置,春小麦的麦田绿油油一片,这也引得被迫日夜筑城的舂陵百姓纷纷就近逃往了隋境,时至今日,舂陵几近成了只有军队的纯军事驻地。

    为了响应自给自足的号令,李孝恭、柴绍在开春之时,倒也运用军队在无主的土地上执行起了军屯,等到夏粮入库,也能解决军队一段时间之所需,减少朝廷的部份负担。但由于舂陵郡成为了隋唐争霸的最前线,两人不敢分散军队,所以军屯着实不多。

    而且新年过去不久,隋军针对李唐的汉水防线,对各个节点都加大了兵力,作为进攻襄阳桥头堡的南阳,兵力已经高达十万,这里面除了第二军团的六万主战之师,另有四万征调而来的退役之师,此外还有三万名奴隶,由隋朝尚书右仆射杨善会亲自率领,十三大军驻兵新野,距离襄阳边境只有三十余里,同时也对春陵一带虎视耽耽,再加上淮安李靖军,舂陵一带的唐军时刻承受着三十多万隋军的压力,如果把舂陵以东的汉东两万守军也算上,压力就更大了。

    在湖阳县以北三十里的一片旷野,紧靠比水南岸,矗立着一座占地二十余里的巨大军营,军营呈板墙式构筑,营寨高有一丈五尺,坚固而结实。

    这是李孝恭亲自率领的主力之师,是防御隋军的第一道防线,柴绍则以湖阳县为基,在后面组建第二道防线。

    李孝恭的军营战旗飘扬、旌旗招展,高达三丈的李唐白旗飘扬在营门上空。

    在营门两旁,耸立着两座同样高有三丈的哨塔,各有十名哨兵在哨塔内巡防,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情形。

    距离这座大营约有七八里外,有一座名为萝山的山丘,山丘最高之处约有四十多丈,方圆约有二里余里,前往襄阳的宽敞官道就从这座山下穿过。

    山上树木葱郁,植被茂盛,草木盎然。各种鸟雀在树上齐声鸣叫,此时在一株枝繁叶茂的香樟大树上,几名隋军斥候正在眺望远处的唐军大营。

    他们所在的位子可以清晰看到远方大营情形。一顶顶白色帐篷整齐排列,一队队唐军士兵校场之上操练,还可以看见寨墙上巡逻士兵在来回走动。

    “能够数得清楚吗?这有多少顶大帐?”一名隋军斥候小声问道。

    “大约有两千顶中型帐,一般来说,这种帐棚可以住一队士兵,要是挤一挤,一旅士兵也能住得下。”

    一名隋军士兵手执两节连在一起的竹筒四下张望着,这是工部打造出来的千里镜,已经率先投入到了作战前沿斥侯军,一什配有一架。有千里镜在手,堪称特种兵的斥侯部队如虎添翼,能够得到比以前更加精准的信息。

    一名士兵稍微想了一想,低声道:“唐军这个汉水防线早在去年就开始打造起来,至今已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建立军营的时间相当充足,再加上春季乃是一个咳嗽、风寒的高发时段。而李孝恭又是唐军难得的大将,所以唐军绝对不会让一旅士兵挤到一队的帐棚之内。也就是说,这个军营有十万唐军。”

    观望的斥候什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去掉军械帐、粮食帐之后,大概有七万唐军左右。”

    一名坐在树杈上的士兵抱着一块小木板,用一根木炭迅速在纸上画起了地形及扎营图,又将营帐数量和军队数量标注在旁边。

    “看清帅旗了吗?”

    “风太大了,看不清楚帅旗上写的字。不过伪唐规矩极多,连主将旗帜的颜色和大小也有严格的划分,看样子,应该郡王级别的旗帜。也就是说,军营主将是李孝恭,而不是柴绍。”

    “极有可能。”一人迅速答道:“柴绍在伪唐之中,虽然也被称为名将、大将,但是他没有带兵和我大隋交手过。而荆襄和巴蜀都是李孝恭打下来的,又多次与我军交战过,作战经验比柴绍多得太多了,伪唐正值生死攸关之时,不可能让一个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人充当前军主将。”

    “有道理。”

    正说着,传来了阵阵马啼声,远远的看到一队巡逻骑兵从官道向这边奔来,树上的隋军斥候连忙躲到了枝叶茂盛之处,地下那几个也匍匐在草丛中。

    等到唐军骑兵过去不久,这一什斥侯悄悄离开萝山。

    。。。。。。。。。。。。。。。。

    临水的唐军大营的中军大帐,李孝恭正在观看从襄阳送来的急报,这是李唐皇帝李渊给他下达的密令,要求他严密监控关陇贵族出身的将领,并让他准备好及时替换这些人的军中人才,保证这些人离开之后,军中不出乱子。

    李孝恭明白皇帝是要对关陇贵族下手了,他和朝廷重臣一样,也在密切关注着襄阳政局变化。作为皇族的核心大将,李孝恭对内忧外患的处境深感焦虑。他没有自欺欺人的遮蔽自己的双眼,更没有怀有侥幸之心,心知兵锋鼎盛的大隋王朝枕戈待旦,全面进攻唐朝只是迟早问题罢了。

    李孝恭早已知道房玄龄出使之事,但是他根本没有去考虑隋军先反李密,还是李唐的问题。只因隋朝军势涛天,同时攻打唐魏根本不成问题。他对朝廷重臣的侥幸之心之心嗤之以鼻,觉得浪费时间去分析这些没用的问题,倒不如把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放到钱粮和武器装备之上,这才是正经之事。

    想到唐朝朝廷即将拉开的内乱之幕,李孝恭更加感到忧虑,他是高层的旁观者之一,比当事者更清楚李唐内乱的危害,也比一般旁观者更看得更加透彻。

    一旦唐朝发生内乱,便是隋军大举进攻之时,如果杨侗不利于唐朝内乱之机出兵,那杨侗真是太过无能了。

    通过唐朝的几次惨败,也使李孝恭意识到唐朝的失败就败在相互攻讦的派系之争,从并州战役到关中之战,都是李唐内斗在帮助隋军获胜,而这两次惨败,也奠定了隋强唐弱的局面。

    而去年的东征的惨败,也耗干了李唐的元气,失败之因还是败在唐朝高层决策失误,皇帝和太子、晋王父子三人的争权夺势、保护自己派系军队不失之举,严重影响到大唐军国决策,当皇帝父子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自己早已全军覆没,晋王差点在弘农郡全军覆没,所以说内部不稳实为祸乱之源。

    与之相反的大隋王朝却同心同德、文武百官凝成一体,而身为皇帝的杨侗始终敢于放权、始终相信前军主将、始终相信朝廷官员,从而让他能够从繁琐的政务之中解脱出来,专注于军事,使得隋朝在最关键的几次大战中,获得了重大胜利。所以当初面临始毕可汗大举入侵的情况下,不但没有被击垮,反而解除了最大的外患,一步步的歼灭了东/突厥、西突厥等域外之敌,奠定了大隋王朝在域外的至高无上之地位。杨侗这个圣人可汗,当得比文武二帝更加货真价实,只要他一声令下,域外各国谁也不敢不遵。

    李孝恭将密令锁进一只小箱子里,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唐朝之败,并非败在杨侗之手,而是败在争权夺利的派系之争。

    时至今日,圣上终于省悟过来,打算镇压关陇贵族的独孤派,削弱晋王最有力、最强大的后盾,可晋王羽翼已成,现在来得及吗?杨侗会给唐朝整顿内部的时间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其实精通军事的李孝恭在开始之时,与李世民更谈得来,内心深处是支持李世民的,但为了大唐能够稳定,他毅然放弃了李世民,旗帜鲜明的支持李建成。

    并不是说李世民乃是唐朝乱臣贼子、霍乱之源,至少李孝恭从来没有这种念头,在他看来,李世民军事才能、统兵能力都很强,是诸王之中比较会打仗的一个人,但要想社稷不乱,无疑只能让太子的地位不受任何一人挑衅,只要剪除晋王在朝堂之中的羽翼,才能打消他的政治述求,从而成为一个单纯的武将。

    正因为有此认识,李孝恭的心态也变了,他站在李建成的立场之上,希望皇帝早日除掉内乱,将唐朝上下凝练为一体,让国政稳定下来,唯有如此,李唐王朝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亲兵禀报之声:“启禀殿下,南阳的斥候有情报传来!说是十万隋军出了新野,朝襄阳逼近十里,在朝水、湍水、涅水、淯水之南安营扎寨。”

    李孝恭心下一惊的霍地转身,他这两天也在等南阳郡的消息,两天前得到紧急情报,说是隋军新野县的隋军蠢蠢欲动,但是对方到底是攻打襄阳,还是舂陵不得而知,这让他心头笼罩了一种大战来临前的阴霾,无形的杀气压得他有一种气都喘不过来的感觉。

    “拿进来!”

    帘幕掀开,一名亲兵快步入内,恭恭敬敬的将一卷情报呈上,李孝恭打开情报看了一遍,迅速快步走到地图之前,按照情报上说的地方,找到隋军驻兵的四江口,脸色为之大变。

    隋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实在太刁钻了,从这里襄阳境内的安养县不足二十里、到襄阳阴城县也不过是二三十里;到舂陵大营、舂陵县,也不过是三十里之遥,即是说,处于这个位置的隋军,可以同时威慑汉水防线的四个关键点,如果往安养方向进军,下一步就能兵临襄阳城下,以大隋骑兵的速度,只需两三个时辰就能杀到安养县,骚扰这个关键点,至于自己这支大军,完全可以由淮安方向的李靖来牵制。

    但情报里也说到了一个关键,那就是隋军的军营和自己一样,乃是高大的板墙式军营,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一点,因为这种军营偏重于防御。

    不过也有可能是杨善会故意摆出来的疑兵之计,让他们以为隋军只守不攻,然后发挥骑兵的优势,打阴城、安养、舂陵大营、湖阳、舂陵县一个措手不及。否则的话,为何不驻扎在新野县城?这样不是更能注重防御吗?

    十万大军进驻边境,进而不攻,这符合隋军在内战之中步步推进的战略,难道是因为……?

    须臾之间,李孝恭的脑海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近日得到的另外两个情报:

    一是李密以江南士族集体谋反的名义,尽情的屠戮江南士族,夺其钱粮为军饷、夺其田地均分给立功将士和地方百姓,治下郡县一片混乱。

    另外一个情报,则是说尧君素统御整编后的四万萧铣军,进驻淮南郡,兵锋直指李密中军所在的钟离郡,与此同时,杜伏威也在调兵遣将,摆出了准备进攻江都郡的姿态。

    当李孝恭将各个方面的隋军放到大局上思考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杨善会的举动纯粹是在牵制自己和襄阳方面的唐军,不准自己为首的舂陵唐军从后面进攻江淮和舂陵以南的荆州大地,至于驻扎在淮安的李靖大军,也是欺骗李密李唐和李密假象,让人觉得他要攻打大唐,实际上是打算横穿汝南,直击李密的淮阳、汝阴、谯郡,从而给魏国来他个一刀两半。

    钟离方向的李密承受到北方李靖、西方尧君素、南方杜伏威的三面包抄,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支援淮北,这也让淮北方向的王伯当和徐世绩得不到南方的一个援军。

    “一定是这样。”李孝恭一双目光紧盯江都方向,眼中神采飞扬,他越来越觉得杨侗并不是要对唐朝下手,而是打算攻打李密。他兴奋的喃喃自语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唐王朝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整顿内部了。”

    就在这时,又有亲兵来报:“殿下,李密特使刚刚抵达军营,请求殿下接见。”

    李密的特使居然来到自己的军营了?这似乎在情理之中,但又有些让李孝恭意外。

    他稍略一沉吟,便明白李密的用意了,李密估计也是猜到了杨侗针对他,因此希望自己从后面进攻江淮一带,缓解他的压力,之所以没有去襄阳,是因为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一念至此,李孝恭心下苦笑长叹,看来杨侗早就料到李密前来找自己,所以先让杨善会逼近襄阳,让朝廷上下不安。此情此景,自己哪怕有心支援,李唐上下也不会答应。

    杨侗布局江南之策,果真是环环相扣啊!

    但特使已至,李孝恭又不好不见,当下点了点头,“请来人到会客大帐。”

    不多时,几名士兵便将李密特使带到会客大帐,李密特使名叫郑元璧,乃是荥阳郑氏子弟,如果担任李密的民部侍郎。

    他来舂陵拜会李孝恭,确实是想和李孝恭联手进攻江淮大地,歼灭尧君素和杜伏威,同时希望李世民从夷陵方向出兵南郡。这也是李密无奈之下想出来的办法,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理应先发制人,挫败隋朝步步逼进之策,以换取战争的主动权。

    郑元璧只是稍稍等了片刻,李孝恭便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郑元璧连忙起身行礼:“郑元璧参见郡王!”

    李孝恭还了一礼:“原来是郑先生,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李孝恭问道:“郑先生是从江都过来吧!一路可否顺利?”

    李孝恭在路上已经想通了一切,甚至连李密派郑元璧为使之意也想到了,原因是李建成的原配之妻是太原王氏女,当初和李渊家小住在大兴,当李渊晋阳起兵的消息传到大兴之时,一家老小来不及撤离,被卫玄、阴世师、骨仪等人一锅端掉,不但把李氏男男女女杀个干净,连李氏祖坟也被他们挖掉。

    之后,李建成将跟在身边的次妻,荥阳郑氏的郑观音升为正妻,而这个郑元璧便是太子妃之叔父。

    李建成身为郑氏之婿,自己又是李建成的支持者,所以李密才委派郑元璧为特使,希望他能够说服李唐太子一系,进而影响到李渊的决定。

    “唉!别提了。”这时,郑元璧苦笑一声,“我原是从杜伏威控制的历阳过境,只是他戒备森严,一路盘查无数,后来只能改走了水路,搭上了贵国商船,这才躲过了层层盘查,现在过来一趟着实不易啊!”

    “听说江南局势现在很紧,估计一场大战马上就要爆发了,魏军应该准备好了吧!”

    “我们已经在准备多时,不仅要对付要对付江淮一带的尧君素和杜伏威为首的隋军,还要防范淮北的隋军,压力着实是重如泰山呐。所以我家圣上特派我出使,希望魏唐能够联手进攻江淮,减轻双方之压力,从而打通唐魏两朝合兵之路,江淮大地,我魏国一寸不要。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孝恭当然不会趟这浑水,不说淮安和新野威如泰山,牵制住大部分唐军,就算没有隋军牵制,他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和李密联手,而是趁着隋魏大战的宝贵时间,努力去训练军队、努力修筑防线。

    李唐巴不得杨侗进攻李密,这时候哪敢把战争之火引入李唐?真要进攻江淮的话,行事不拘一格的杨侗说不定先灭了李唐。那样的话,他李孝恭将会成为李唐王朝的罪人了。不过也不能明言拒绝,李孝恭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愿意和魏王共猎江淮,只不过我没有擅自出兵的权力,此事我必须请示圣上,只要圣上的命令一下,我立即出兵江淮。”

    “殿下……”郑元璧大急。

    “请先生理解我的难处,这种大事决非我都做主。”李孝恭看了郑元璧一眼,接着说道:“这里离襄阳不远,我让士兵护送先生入京吧。”

    “这样也好。”郑元璧苦笑着拱手一礼,“还请殿下立即安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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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第三世介绍:
隋朝纲常败、乱象渐丛生。
在这即将拉开的历史帷幕,杨侗披甲跨马,举起屠刀,用皇室子弟的名义和尊严,维护与拯救这一个天下哭泣的时代。
大隋的辉煌,不会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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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大隋主沉浮》已上传大隋第三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第三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第三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