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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流言

    塞北草原,喀喇沁行营。

    曹颙背文绣回到驻地,本想送她到所在帐篷,被婉拒。夜已深了,男女有别,还是要有所顾忌。曹颙没有法子,只好目送文绣一瘸一拐地离去。

    掏出怀表一看,快到亥正(晚上10点),曹颙往侍卫营帐子走着,心里却在想刚刚河边发生的惨案。杀人、分尸、哨声,看来是早有筹谋。那乌力吉世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怎会惹出这样歹毒的仇家?

    快到侍卫营驻地,十六阿哥似笑非笑地站在曹颙的帐子前,小满抱着一件披风,略带焦急地站在他身后。十六阿哥的贴身小太监赵丰提着琉璃灯笼,站在一旁。

    这小十六,不知到底有何古怪,曹颙心里琢磨着,十六阿哥那边见曹颙只是一个人回来,脸上有点奇怪,往他身后打量了半天,最后开口问道:“你怎么自己个儿回来?”

    曹颙听了奇怪,难道自己要两个人回来不成?

    十六阿哥见曹颙神情,疑惑道:“刚刚听说你背着一个女人回来,不是乌日娜吗?”

    “乌日娜?”曹颙不解:“哪个乌日娜,十六爷怎么会认为她与我在一起?”

    十六阿哥一时语塞,小满在旁低声嘀咕道:“十六爷听说爷去了河边,不让小满过去,而是告诉了乌日娜格格!”

    曹颙这才想起乌日娜是谁,是喀尔喀恩和贝子的女儿,算是他的追求者之一。乌日娜去河边找自己,想到这点曹颙的心沉了下去。

    十六阿哥满脸好奇地说:“既然你没与乌日娜在一起,那刚刚背着的人是谁?哪家的格格小姐?”说话间,还上下打量着曹颙,神情有些怪异。

    曹颙因夜深了,怕打扰众人休息,请十六阿哥低声。十六阿哥翻了个白眼:“赫山他们晚上替人当值,要天亮才能够回来,我不是晚饭时对你说了吗?”

    曹颙见十六阿哥神色有些懊恼,想想晚饭前后种种,看来他是想给自己安排个女人。屁大的孩子,心眼还不少。可是,那乌日娜格格,曹颙正色道:“方才没有见到她,是不是打发个人过去问问,一个小姑娘若是有点闪失就遭了!”

    十六阿哥听曹颙说得认真,让赵丰去乌日娜那边问问。

    曹颙酒醒得差不多,但浑身酒气还是熏得人难受,进了帐子擦脸更衣。

    十六阿哥跟了进去,笑着询问道:“既然你背回来的不是乌日娜,那是谁?还不快快招来!”

    曹颙擦了擦脸,感觉舒坦多了,看着十六阿哥满脸坏笑地看着自己,想通他晚上灌自己酒的企图。不知这十六怎么猜出曹颙还是处男之身的,最近一段日子很有目的地想让他“失身”,看来晚上若是曹颙真醉了,这帐子里说不定就要安排上两个蒙古小妞。想想这时候的人,实在是早熟,十六虽然才十四,但是房里人已经有了两个。因十六还小,都没给什么名分,是以贴身宫女的身份侍候着,这次也跟到塞外。曹颙见过两次,都是十四、五的小姑娘。

    “不过是偶遇罢了,那位姑娘扭了脚!”曹颙被十六阿哥追问得不耐烦,随口回道。

    十六阿哥很是不满意这个答案:“那怎么偏偏遇到你,是不是如乌日娜一般,是对你倾心的哪位格格小姐?”

    两人说着话,赵丰从乌日娜那里回来,笑嘻嘻地说:“爷,曹爷,乌日娜格格那边正好戏开锣呢!”

    “哦!”十六阿哥问道:“怎么回事,她没去河边?”

    赵丰笑着回道:“听说是去了,不过出营不久遇到熟人,又转了回来!那熟人是谁,爷想也想不到的!”

    十六阿哥是个爱热闹的,听说乌日娜那边好戏开锣,就紧着听下文,没想到赵丰还说半截话,当即笑着踢了他一脚:“敢和爷卖关子,还不痛快点说来!”

    赵丰假意揉揉屁股,然后才从头道来。原来,乌日娜往河边寻曹颙,路上没走多久,就遇到一对野鸳鸯,听着声音耳熟,没想到竟然是她的阿玛恩和贝子与她的侍女。乌日娜见自己的阿玛背后风流,丝毫没有为尊者讳的觉悟,当即闹了起来。恩和贝子落荒而逃,那侍女被乌日娜叫人拖回了帐子。

    赵丰去时,乌日娜正借口首饰丢了,命人狠狠鞭挞那侍女,谁劝也不听,最后竟生生打死才肯罢休。

    赵丰见帐子里其他人神情闪烁,乌日娜发作得实在又狠了些,当然不相信“偷东西”的说辞,出来后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其中缘故。

    曹颙与十六阿哥听了缘故,各有感触。曹颙一方面为乌日娜没去河边庆幸,一方面从她责打侍女想到了文绣。在这个男权社会,恩和贝子身为国公,想要侍女的身子,哪里有容人拒绝的道理。乌日娜鞭打那侍女,不过是为了迁怒罢了,在这些蒙古王公贵族眼中,奴仆实在算不上人。

    十六阿哥摇了摇头:“啧啧,看走了眼。虽然听说过恩和福晋是有名的妒妇,但是乌日娜素日行事温柔,还以为不类其母,没想到竟是这般脾气。这样说来,你没沾上她,还真是万幸!”

    曹颙想着帮文绣赎身之事,向十六阿哥问道:“若是想帮一女奴赎身,该如何操作方妥当?”

    “赎身?”十六阿哥好奇地看了看曹颙:“你把这里当成关里了,草原上哪里有赎身的说辞!这里的奴隶都是卖断的,生死都有主人掌控,除非主人家恩典,否则根本就没有脱离奴籍的可能!”说到这里,他略有所悟,看着曹颙道:“你刚才背回来的是个女奴?”

    曹颙点了点头,十六阿哥笑着道:“终于见你开窍,到底是何等的花容月貌,让我们曹爷动心,说说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明儿我帮你要了来,总要成全你才是!”

    “叫……孛斡勒,是塔娜格格的低等侍女!”曹颙本想说“文绣”,但是想想其身份,估计这汉族名字并不为人所知。

    十六阿哥点了点头:“孛斡勒,我记下了,明儿我就去讨。塔娜正打我那匹棕马的主意,定会肯的!”

    夜深了,十六阿哥打了两个哈气,带着赵丰回自己的寝帐安置。

    小满端上来醒酒汤,曹颙喝了大半碗,才躺下来,却久久未能入眠。今晚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杀人场面,当年被拐到杭州后也曾见过那些泼皮打死不听话的孩子,但是却远没有今晚这样震撼。或许是当年自己濒临死亡吧,并不觉得死亡有什么恐怖;今晚不仅亲眼目睹一场凶杀案,还亲耳听说了另一场虐杀。那所谓的大清律,对这些特权阶层只是摆设罢了。

    辗转反侧,直到天明,同寝帐的赫山几个当值回来,曹颙才沉沉睡去。

    *

    曹颙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方梳洗完毕,赵丰就过来传话,说是十六阿哥有请。

    估计是文绣的事办得差不多,到时如何安置她,实在不行就只好再劳烦十六阿哥。曹颙想着,跟着赵丰过去。

    十六阿哥见到曹颙,脸上却满是惭色:“曹颙,我起得晚了,没想到塔娜跟着他阿玛一大早就回巴林了,侍女仆从也都带了去!听说是荣宪公主病了,他们父女赶回去照看!”

    帮文绣赎身之事,如此不了了之。曹颙暗暗记在心上,若是圣驾回京前,塔娜格格没有回来,那就想个法子去一趟巴林。

    *

    接下来的几天,圣驾仍在喀尔喀驻留。

    乌力吉世子失踪的消息传来,开始引发各种揣测。等世子的坐骑被找到,世子的生死成谜。各种传言中,皇太子报复说占了主流。皇太子曾想将三格格许给乌力吉世子,被乌力吉世子婉拒,原因是他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感情深厚,有了白首之约。这次不仅乌力吉世子失踪,他的表妹也同时不见,在祭敖包那晚过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两人。

    堂堂蒙古亲王世子,落得个生死不知的地步,又牵扯到皇太子,怎能不让有心人猜测?就连康熙,知道此事后,也令人严查此事。

    乌力吉世子曾欺负过苏赫巴鲁,十六阿哥对他没有好印象,但是听到所谓的皇太子报复说,还是沉思了许久。

    就算是因拒亲丢了面子,也犯不着如此这般报复,曹颙对这流言并不相信。虽然有一废风波,但是太子毕竟是康熙皇帝亲自教导出来的,怎么会如此这般行事?若是想要报复,等登基为帝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用得着费这个心思。

    不过,就是不是太子所为又如何?有了这个流言,只要有一半的人相信,太子睚眦必报,那幕后之人就算是成功。曹颙想到这点,突然觉得这个行事手法有些熟悉,京城柳荫胡同的事,不是与这个差不多吗?都是得罪太子,遭人迫害追杀,凶手直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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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庆生(上)

    自从康熙下令严查乌力吉世子失踪之事后,行营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查来查去,最后线索指向正蓝旗前锋营的一个名叫哈斯额尔敦的蒙古参领。有人举报说,他六月十三晚上很晚才回营,并且行为异样,身上有血渍。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受命调查此事,没等去找哈斯额尔敦问话,就得到其畏罪自杀的消息。哈斯额尔敦在遗书中交代,在六月十三日晚醉酒后,在行营外遇到乌力吉世子,并发生口角,最后打斗中失手杀了世子与同行女子。

    傅尔丹禀告过康熙后,按照哈斯额尔敦的交代,在行营周围展开搜索,随后在下游几里外,发现了乌力吉世子的衣物与残骸,看来世子确实遇害之事不假。

    “真相”大白,哈斯额尔敦虽死,但是其罪不能免,夺去三等子的爵位,家人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为了对乌力吉之父乌朱穆秦和硕车臣亲王色登敦多卜示恩,康熙册封他的一个儿子为郡王,另一个儿子为贝子。车臣亲王家虽然没了个世子,但是却多了个郡王爵与贝子爵,引起很多蒙古诸王的羡慕。车臣亲王自然感激涕零,上表谢恩。至此,皆大欢喜,乌力吉世子之事就算告一段落。

    亲眼目睹了那场凶杀的曹颙,才不会相信什么醉后冲突的鬼话。那是谋杀,怎么会是争斗引起的斗殴。对于哈斯额尔敦为何出面顶罪,他甚至恶意猜想,会不会是康熙安排,因为这样能将事件影响降到最低,能够迅速安抚蒙古诸王的情绪。

    乌力吉世子的事件了结后,圣驾返回热河行宫。

    *

    六月二十八,曹家的人从京城抵达热河,送来的李氏与平王福晋为曹颙准备的庆生之物。从吃食到衣物,具是齐备。

    最近圣驾长驻热河,等待蒙古诸王来朝,曹颙与十六阿哥的日子都很悠闲。

    十六阿哥听说七月初一是曹颙十五岁生日,就提前张罗起来。最后,连康熙都得了消息,六月三十那天,特意召见曹颙到御前。

    *

    热河行宫,清凉斋。

    康熙穿着宝蓝色常服,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曹颙应召过来时,屋子里除了太子、十三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外,还有傅尔丹、鄂飞、巴浑德、贵升等几位内大臣。

    按照规矩,曹颙进房后,跪下行礼:“奴才曹颙见过万岁!”

    “起吧!”康熙很是和气地说道。

    曹颙谢过恩后,站了起来,只觉得被众人看的很不自在。这个屋子里有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三位皇子,两位超品国公,两位一品大员,如今大家视线都集中在曹颙身上,他若是能够自在才是奇怪。

    曹颙有些忐忑,莫非是喀喇沁行营的事发,众人要询问自己当时的详情,但是眼下这气氛又着实不像。

    “朕记得,你生辰是七月初一,听说你母亲从京中送了东西过来,你可回了家书,报了平安?”康熙竟似长辈般,垂询起来。

    诸位皇子与几位内大臣并不吃惊,万岁爷与曹家的渊源,外人不知道,他们却是知道的。曹寅人到中年,才有这个嫡子,怕事万岁爷是拿曹颙当子侄般看待的,这就是为什么曹颙前面受欺负,万岁爷震怒的缘故。

    曹颙有些受宠若惊,被后人评为“千古一帝”的康熙爷,这般絮絮叨叨像寻常老人般与自己闲话家常,真是无法想象。不管心中如何,表面上还是荣辱不惊的:“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母亲是遣人送了吃食衣物,奴才已回了家书,除了报平安,还向奴才母亲道了万岁爷的恩典。”

    康熙沉默片刻,方道:“你自幼在长辈爱护下长大,朕知道,北上这几个月委屈了你!”

    曹颙听了,心里一热,其实说起来,那两次打架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但感觉却实在是有些憋屈。那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憋屈,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缩头缩脑的做人,这滋味怎能好受?自己还当自己是矫情,一味地忍耐克制,常自责自己的养气功夫不到位。每每自省,可是在心里,仍是会觉得委屈吧?

    按照规矩,此时曹颙应该是说“奴才不委屈”之类的话,但是一时有些情绪化,实在说不出口。

    眼见康熙对曹颙如此关切,不知别人怎么想,领侍卫内大臣巴浑德脸上却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他是个粗人,实在想不明白,曹颙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不过是个惹祸精罢了。在京城打架,虽然他受了伤,但是对方那些人被夺爵的夺爵、被罢职的罢职、被打板子的打板子,哪里吃了亏?在热河打架,对方瘸了好几个,没瘸的也尽数受了处分。就算是念及曹家情分,万岁爷这般纵容臣子,是不是有点过?

    屋子里气氛有些闷,还是太子先开口:“皇阿玛,曹颙年纪尚小,又远离父母亲人,在皇阿玛跟前当差。十五岁,说起来算是整生日,皇阿玛的赏赐下来,天大的委屈也结了!”

    十六阿哥笑着应和道:“就是,就是,太子哥哥提议得极是,皇阿玛多多的赏赐,最好让儿子也跟着沾沾光!”

    曹颙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过个生日,使得太子与皇子开口向皇帝要赏赐,这曹家的情分是不是太大。这可不算什么好事,传出去容易引人妒忌,实在太着眼。同时,曹颙心中还有点感动,想想康熙对自己,不管是看在祖母面上,还是看在父亲面上,确实算是恩重。

    听了太子与十六阿哥的话,康熙冲太子点了下头,又带着笑意对十六阿哥说:“怪不得听说你这两日张罗着给曹颙做生日,朕还想着,这懒散的小十六怎么勤快起来,原来竟抱着沾光的念头,朕偏不让你如意。你给朕说说,赏曹颙什么庆生才妥当,前提是你不能够沾光?”

    “皇阿玛是打定主意不让儿子沾光了?”十六阿哥挤眉弄眼,装作为难的样子。

    康熙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儿子的建议有三个?”十六阿哥看了眼曹颙,说道。

    康熙有些意外,道:“说来听听!”

    “要么,就是请皇阿玛升升曹颙的爵,他如今身上是一等云骑都尉,在京中实在是说不上话;要么,请皇阿玛是升升曹颙的职位,三等虾,做儿子的伴读,啧啧,有点跌儿子的份。若是皇阿玛觉得无功升爵位与职位过于儿戏,那抬了曹颙的旗也好,使得那些个奴才仗着身份欺负他。”十六阿哥一口气说完,屋子里的人听着都有点懵。原以为十六阿哥会开口帮曹颙要什么物件席面,没想到竟是爵位什么的。

    曹颙只当十六阿哥在说笑,爵位是恩封,他一个五品官员之子,身上袭了三品云骑都尉的爵,已是看在祖母面上,天大的恩典;职位这里,三等侍卫在侍卫营职位虽低,但是却是正五品;至于抬旗,只听说是立了军功或者成为皇亲国戚才有的。十六阿哥提的这三个建议都说不通,曹颙心中想着,这小十六,不会是对皇帝玩满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把戏吧?前几日奈曼多罗郡王垂忠来朝,献上的贡品中有不少稀罕物件,估计他在打那些贡品的主意。

    听了十六阿哥的所谓提议,康熙果然笑着摇了摇头:“爵位与官职怎能做庆生赏赐,如何升级都是有规矩的,你当这些是儿戏吗?”说到这里,顿了顿:“说起抬旗的话,早在三年前曹佳氏指给讷尔苏时,她就抬了正白旗旗上。当时,曹家就应跟着抬旗。因曹寅身上有内务府的差事,就拖延下来。今儿既然说起,那曹家曹玺这支就抬到正白旗旗上吧!”

    曹家本来就是正白旗,只是过去是正白旗包衣,算是旗下人。所谓旗上,是区别于汉军旗与包衣的,是满洲旗。

    这恩典,是不是有点大?曹颙有些失神,真是沾了王妃姐姐的光,自己已经认命老老实实地做几年奴才,这转眼间是不是就成了自由民?曹家近百年的奴才身份,就这样终结,后世的红学家好像并没有提过此事。曹家在出了王妃女儿后,是跟着抬旗,还是怎么着,也没有人特意研究过。这历史,到底是不是那个历史,曹颙不由有些困惑。

    十六阿哥知道曹颙颇有傲骨,不愿为奴,见他不应声,以为他欢喜傻了,忙对他道:“还不快谢恩,稍后再欢喜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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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庆生(下)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一下午,在侍卫营驻地,曹颙迎来了自己的十五岁生日。

    但凡有点交情的,十六阿哥都下了帖子,并且提前说明,为了添喜庆,贺礼只收金银,不要雅物。曹颙知道后,哭笑不得,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勒索。只是十六虽小,行事却颇为周全,这番闹腾应该不是另有深意。

    十六阿哥与曹颙年岁都小,别人收到帖子都是以为两人琢磨出的新花样,并没有多想。

    宝雅与苏赫巴鲁最为配合,早早地叫人送上来小金锞子,宝雅格格的是二十两,苏赫巴鲁的是十五两。像乌日娜格格等人,则又减等,有送十两的,有送五两。手上没金子的,就按照比例送了银子。

    侍卫营这边的新旧同僚,与曹颙相处得较好,也愿意凑这个热闹,大多是出的银子,十两八两的都有,算是随了份子。

    十六阿哥颇有些喧宾夺主,指使了不少人手准备酒席。不过,等这帮宾客来得差不多时,十六阿哥看看装着金银锞子的两个钱箱子,却颇为不满意,眉头微皱地出去。

    今儿德特黑与述明这两什侍卫都是上午当值,下午这段时间都得空,便过来凑热闹。曹家抬旗的事,他们都听说了,在他们眼中这可比生辰更值得恭喜得多。只有纳兰富森,因熟知曹家的底细,思虑得比别人多了些。曹家在江南二代经营,其势力一时无二,依仗的是万岁爷的宠信与包衣的身份。上三旗包衣,那是天子家奴,就算是总督巡抚也要有所顾忌。曹家如今脱了这包衣身份,在子弟仕途与联姻上虽然宽泛些,但是以后的兴衰却实在说不好。若是万岁爷在世还好,自然有所庇护;若是哪一天圣驾西去,新皇能容曹家继续经营江南吗?

    纳兰富森想到的这些,曹颙在昨晚也思虑到。其实,不管曹家抬不抬旗,继续经营江南都是下下之策。三代四人接连担任江宁织造六十年,这清朝二百多年的历史上,像这般家族似的地方经营,曹家是唯一的特例。虽然这是康熙对曹家恩重,但是却也容易引起新皇的猜忌。

    曹颙到清朝已经八年,这其中曾数次想过曹家的前途,想来想去只有四个字好概括,那就是“盛极而衰”。

    曹家、李家、孙家联络有亲,担任江南三大织造。就算曹寅一向忠君,素日行事低调,但是难免有人嫌曹家碍眼。其实,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安排曹家从江南脱身。但是这个却是难上加难,曹寅充作皇帝在江南的耳目,这并不是能够见光的兼职。担当这个职责的,必须为皇帝绝对信任的心腹。帝王高高在上,真正信赖之人又有几个?曹家这里,有孙氏的十年抚育,有曹寅的自幼伴驾,有曹家两代人几十年的兢兢业业。

    *

    十六阿哥出去一刻钟后,又笑嘻嘻地回转过来。康熙身边的太监魏珠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覆着黄绫。竟是康熙的赏赐到了,黄金五十两。

    曹颙一番谢恩,心里却实在佩服小十六。看来康熙这几日心情确实是好,不仅抬了曹家的旗,就连十六阿哥借由子胡闹,也跟着配合。

    在某些人的推动下,不管是随扈的皇子宗室、八旗武官,还是来朝的蒙古诸王,都知道了康熙皇帝亲赐贺礼给一御前侍卫庆生之事。因此,整个下午,曹颙这边的帐子陆陆续续有人来送贺礼。

    先是太子派人送来三十两黄金,十三阿哥与十五阿哥二十两,因手上没有黄金,折成的银票打发人送来。蒙古诸王贝勒,知道皇帝皇子都随了份子,自然也都不甘落后。若不是有太子阿哥等人的例在前面,怕是他们就要慷慨一把。就这样,他们有的与十三阿哥同例,送上二十两金子,有的减等,送上十五两、十两。

    德特黑等人被往来送礼的人晃花了眼,就连曹颙都有点目不暇接。小十六到底为何需要那么多金银?以至于为了敛财,生生地拿着康熙扯大旗。他敢打赌,那些送礼的蒙古诸王中,知道曹颙是谁的肯定没有几个。估计所有的人都在困惑,曹颙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般大的面子,根本不会想到这都是小十六心血来潮张罗的。

    无意间,竟出了大风头,曹颙苦笑连连,看来应该找小十六好好谈谈,问问这小子到底需要钱做什么,自己那里虽然积蓄不多,但是几万两还是有的。

    就这样,在金锞子、银锞子的“叮当”响中,曹颙度过了自己的十五岁生日。收到的金银贺礼,由十六阿哥叫着赵丰抬回自己的住处清点去。至此,十六阿哥借曹颙生日敛财更像是有了“铁证”。那些得到消息晚的,初一那天没来得及送礼的,在初二那天又纷纷补送,自然都是直接送到了十六阿哥那边。

    虽然金子银子没落到曹颙口袋里,但是因有他的名义,所以他仍是很不好意思。八旗武官与蒙古诸王那边不用他操心,侍卫营这边却不好坦然面对。要知道,这时候银子的购买力很强,十两银子够寻常百姓家生活半年的。就算是豪门大户,十两的也顶半个月月钱。

    德特黑与述明这两什侍卫,虽都是旗人子弟,但是却是家境各异,并不都是富足宽裕。收的份子,送回去的话,反而让人恼。曹颙只好记在心上,等有机会在还礼。

    *

    七月初三,十六阿哥兴致勃勃地来找曹颙。前两日收到的贺礼总算已经统计出来,总计金四百三十二两、银两千五百八十两。若是按照一两金十两银的兑换比例,这些总计银六千九百两。除去置办酒席的八十两银子,曹颙的这次生辰共赚了六千八百二十两。

    十六阿哥拿着统计单子,竟有些手舞足蹈的模样。

    曹颙见他高兴,心情也好很多,开口问道:“十六爷这样上心,是哪里需要银钱?若是还用的话,我京城还有点积蓄。”

    清朝皇子通常都在十五岁后,封爵建府。当然也有例外,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三位成年皇子如今仍住在宫里的阿哥所。

    十六阿哥的生辰在半月前,看来需要用银钱是近日的事,否则也不会用曹颙的事做筏子。

    十六阿哥被曹颙问得一愣,随后才得意洋洋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笑嘻嘻地举到曹颙面前。

    竟是地契,十五顷地,曹颙有些奇怪,阿哥出宫建府后,名下都有分有庄子的,眼下十六置办这些产业做什么。一顷地,就是百亩,十五顷地就是一千五百亩。

    十六阿哥见曹颙没言语,将地契塞到他手中:“这是给你的,是额娘与我的心意。早在出京前,就听说你在卖昌平的地,还在精简府里的人口,帮着你父亲还户部亏空。额娘担心你在京中没嚼用,就给了我五千两银钱,让我带给你花销。我托人在户部查过,你家的亏空还有一两百万,实在是大窟窿。你又是出了名的孝子,这银钱到你手里难免就要用去还亏空。就在你昌平卖的地中,买下这块好的给你。这样,你那边有了银钱还亏空,这边还有了地。我是一时贪心,多买了几顷,额娘给的银钱不够,从几位哥哥那边借了些债,如今借你给你过生日,凑了这些金银,合计着就还得差不多了!”

    曹颙拿着那地契,觉得很是沉重,没想到十六阿哥张罗了这些久,竟是为了他置办这个。可是,他卖地不过是为了帮曹家做秀,为了暗地里更好的投资。没想到,竟然让真正关心曹家的人担心。他把地契递还十六阿哥:“密嫔娘娘与十六爷的好意,曹颙心领,这却实在不能收。昌平那边,还有良田十顷与几块荒地,并没有尽数卖了!”

    密嫔王氏,就是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的生母,曹颙的表姨。眼下她宫册上的名分只是贵人,但是因受到康熙宠爱,又生了三个皇子,早已是嫔妃待遇。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都以嫔称之。近年康熙的数次南巡北巡,都有密嫔伴驾。这次北上塞外,因赶上密嫔小恙,就留在京城休养。

    十六阿哥忙摆手:“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之理。”说到这儿,指了指曹颙身上:“你看你自己个儿,穿着细布衣裳,身上半点配饰皆无。平日里吃食,也尽是寻常菜肴。出门就带了个小满,累得他跟着你苦兮兮的。别说是我,就是皇阿玛见了你这般,心下也是不忍,否则也不会任由我胡闹。以前虽没见你,却早就听额娘提过。前年跟着皇阿玛南巡,住在你家,当时就想去清凉寺见你这位表哥。后因跟着哥哥们去巡视河务,没得空闲。等到你进京,还没见你,就听说你受了欺负。额娘听说后,哭了半晚,私下里托人往平郡王府送了不少药。好不容易,等你伤好了,却传来你遣奴卖地的消息。曹家嫡子,奉圣夫人的心尖子,锦衣玉食长大的,如今竟这般穷困。”

    十六阿哥说得唏嘘,曹颙听着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穿着细布衣服,是因为纯棉的比丝绸的舒服,不带什么配饰,是因为嫌小物件看起来繁琐。荷包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准备赏人送礼用的。这段日子的吃食,则是被各种大肉恶心住,就挑了清粥小菜吃。这些,放在别人眼中,就成了穷困!怪不得康熙的抬旗的恩典说下就下,估计是知道曹家举家还债后心有内疚,毕竟曹家的亏空,都是为了历年迎驾花费的。曹家哪里是还自己的账,根本就是帮着皇帝还账。康熙虽然心里不忍,但是按照国法,却只能任由户部官员向曹家催讨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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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差事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上旬,康熙圣驾始终驻留热河。

    曹颙最终推托不过,还是收下了十六阿哥送的那张地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曹家虽还没到举步维艰之时,但能够有这般亲戚真是幸事。要知道曹家为了避嫌疑,这些年与宫中很少往来,但密嫔却能够这般关切曹颙,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塞外生活日复一日,除去最初的新奇外,剩下的就是百无聊赖。平日里,曹颙与十六阿哥、苏赫巴鲁两个跑跑马、射射箭。偶尔被宝雅拉着,陪她下两盘围棋。或许是经常在户外的缘故,曹颙的身体比过去健壮不少,个子也好像长高了一截。原本他只比十六阿哥高一拳,眼下却高了大半头。

    因跟在十六阿哥身边,曹颙与几位随扈皇子也熟识起来。其实,眼下在热河的随扈皇子没有几位,三阿哥与七阿哥在圣驾到塞外后就回京,只剩下太子、八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

    八阿哥始终在养病,很少在人前露面,行事极其低调。十三阿哥与十五阿哥说起来,与曹颙各有渊源,虽不似十六阿哥这般待他亲厚,但也算是和颜悦色。

    对于太子,曹颙刚开始是避而远之的,在前一废太子前,太子将曹家当成银库,每年想出各种由头派爪牙去曹家要钱。曹家的亏空,若说三分之二是为了迎接圣驾欠下的,另外三份之一就是这位太子的功劳。经过废立风波,太子虽然仍在储位,但是其党羽已经被康熙皇帝处置得差不多,手也不敢伸得那么远。

    在曹颙看来,热河这几位皇子,太子最肖似康熙,不仅仅是容貌上,而且行为举止也隐隐带着康熙的影子。太子是康熙结发之妻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所出,生而丧母,随即被立为太子,由康熙亲自教养。或许是因储君形成的势力,影响了皇帝的权威;或许是其他成年皇子的文治武功,引起了太子的危机感,在轰轰烈烈的被后世称为“九龙夺嫡”的戏码上演后,这对父子的关系日趋紧张,最后终于引发一废风波。

    曹颙知道历史走向,对于这位倒霉太子并不畏惧,即便是得罪了弘皙贝勒亦是。太子对曹颙,却是一种很随意的从容,没有因康熙与十六待他的重视而格外热情,也没有因京城的事对曹颙使脸色。

    有时遇到,若是没有外人,太子会与曹颙闲话两句家常,不外是曹寅曾教过他射箭或者奉圣夫人的慈爱等等。曹颙注意到,说起这些时,太子经常会陷入深思,脸上流露中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缅怀之情。或许,他在想起曹家人的同时,也想起父子相融的岁月。

    曹颙听着这些,想起这位太子的坎坷命运,其后半生的圈禁生活,心中常叹人世无常。太子生于康熙十三年,眼下不过三十五岁,鬓角却星星点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好几岁。

    康熙诸子中,经历最坎坷的除了太子,就是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的风湿在塞外犯了好几次,每每折磨得他痛苦不堪。因蛇油精对风湿有止痛效果,所以曹颙又给江宁的父亲写信,请父亲派人在福建那边收集。不过,南北道路迢迢,这种民间灵药又不是随处能够找到的,至今仍未有回信。

    *

    转眼到了七月二十二,闲暇了大半个月的曹颙得了差事,就是随同其他侍卫护送十三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去蒙古翁牛特部吊祭。康熙十三女,下嫁翁牛特部的和硕温恪公主薨。

    和硕温恪公主,生母章佳氏,与十三阿哥与十五公主同母。康熙二十六年生,康熙四十五年受封为和硕温恪公主,同年下嫁给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博尔济吉特仓津。

    康熙顾及十三阿哥的身体,本不想让他去,但是因十三阿哥再三请求,方才允了。

    和硕温恪公主的薨逝,对十三阿哥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在两个月前,圣驾刚到热河不久,他的另一个同母妹十五公主,下嫁科尔沁台吉多尔济的和硕敦恪公主病逝,时年十八岁。

    十三阿哥生母早逝,兄妹三人手足之情颇深。短短两个月,是失去两位亲人,对于疾病缠身的他更是雪上加霜。

    *

    护送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前往翁牛特的,除了四十侍卫营侍卫,还有三百护军营官兵。

    十三阿哥下令急行军,快马加鞭前往翁牛特,终于在和硕温恪公主下葬前赶到。

    公主葬礼过后,众人在翁牛特部住了两日,曹颙跟着几位阿哥待要起程南行返回热河,却接到信报,圣驾八月初二就已北移,康熙口谕叫诸位阿哥先行到巴林右旗大板行宫准备接驾。

    巴林右旗离翁牛特部很近,一行人轻装简从当晚就抵达。

    *

    两代清廷公主嫁入巴林部,分别是皇太极的长女固伦淑慧公主和康熙的三女和硕荣宪公主,她们为这里带来了大量的移民——陪嫁奴仆与各类工匠。这些人集中在一处居住,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聚落。聚落的中心是王爷府邸、圆会寺与为康熙修建的行宫,周围又有大量的砖瓦建筑,俨然一个小型城镇,比之翁牛特部繁华数倍,让人叹为观止。

    巴林右翼旗多罗郡王乌尔衮正是和硕荣宪公主额驸,也就是塔娜的父亲。他早在六月初就率众到热河朝拜康熙,是见过众人的,曹颙对他并不陌生。乌尔衮在世子案次日携女先回了部落。塔娜的离去让宝雅解气的念诵了几天,磨得曹颙耳朵都起了茧子。

    几位阿哥们不愿先行住进行宫,便被吴尔衮王爷请到王府安置。曹颙与随行侍卫,也都跟着住进王府。这正合了曹颙的心思,因想着帮文绣赎身,来到巴林倒是正好行事。曹颙悄悄对十六阿哥说了此事,托他想办法。

    十六阿哥找人打听塔娜手下名为“孛斡勒”的女奴,一共有好几个,却偏偏没有十七八岁、身形消瘦的年轻女子。

    曹颙想不通缘故,难道是自己记错?十六阿哥劝曹颙稍安无躁,反正还要在巴林逗留一段时日,再慢慢寻访就是。

    在等待圣驾的日子里,曹颙被十六阿哥拉着,日里无事打猎,入夜歌舞宴席,日子颇为逍遥——如果忽略塔娜格格无休无止的挑衅的话。

    这塔娜格格不知怎的,似是和曹颙结仇了一般,又自恃是自家大本营,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每每总弄出点事故来,故意找碴挑衅。

    曹颙哪里会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况且就算不提贵女的身份,现如今是在人家地盘上,能闹什么事?于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以不变应万变,凭她怎么讽刺挖苦激将,他只是不搭理,任由她自己个儿闹去。

    这一日,曹颙跟着十六阿哥打猎回来,让随从拿了猎物去厨下收拾,两人正牵着马往自己院落走,就听见塔娜尖利的嗓子吼着:“什么?又去打猎?昨儿我来,你说曹颙去打猎,今儿我来你又说他去打猎,上半晌说打猎,下半晌还打猎?难道他想把我巴林满山的活物都猎光不成?还是你故意敷衍本格格?”

    听到这小姑***叫嚷,曹颙的脑袋“嗡”一下大了,忙小声对十六阿哥道:“十六爷先行一步,我去厨下瞧瞧那野鸡收拾得如何了……”

    十六阿哥一把拉住曹颙,低声笑道:“厨下道远,保不齐一会儿转两转又被她逮了去。不如去马厩吧,又近,又不打眼,塔娜最是娇惯,见不得一点腌臜,知道你在马厩也不会去寻。”说着,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曹颙,笑道:“咱这马也得好好刷刷了。”

    曹颙见他笑得贼,知道是因方才狩猎时成果不如自己憋着气,眼下想法子让自己帮他刷马去,当即懒得同他计较,接过缰绳,转身马悄悄溜到了马厩。

    *

    “朝鲁!”进了马厩,曹颙喊近日混得熟识的马夫出来搭手,结果却从马厩里走出来个侍女,边走边道:“朝鲁大叔不在……”

    两人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曹颙一笑,真是“缘分啊”,那侍女正是数日苦寻不到的文绣。

    文绣好一会儿才回神,随后给曹颙行礼道:“奴婢给大人请安。”

    曹颙摆手,叫她免礼,随后问道:“为什么在王府里打听不到你,你没用‘孛斡勒’的名字吗?”

    文绣听了,神色一暗,低下头小声地回道:“格格赐给奴婢新名字,不用‘孛斡勒’了!”

第六十四章 一诺

    巴林右旗,多罗郡王府,东院马厩。

    “格格赐给奴婢新名字,不用‘孛斡勒’了!”文绣低着头,小声回道。

    “什么名字?”曹颙开口问。

    “毛乌痕。”文绣犹豫了下,怯怯地回道。

    曹颙到塞外好几个月,蒙古虽然不会说,但是各别单词却是能够懂得些。“毛乌痕”是废物的意思,一个姑娘家叫这名字,自然是难以启齿。

    曹颙想着帮文绣赎身之事,三番两次相遇,多少也算有点缘分。何况她还曾受过他的连累,挨过塔娜格格的鞭子。

    “你在这里当差?我这两日怎么没见你?”曹颙问道:“这两日我会想办法,帮你在王府脱身,你先随同我回京,等打探好你家的情形,再送你家去。”

    文绣先是一喜,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眸子里的光华又黯淡下去。半晌,才幽幽叹道:“大人的恩德文绣永世难忘,只是文绣不能回去……”

    曹颙不解道:“为什么?你别担心塔娜格格,我自会想法子赎你出来。”

    文绣噙着泪,道:“文绣被拐已十二年有余,如今怕是满城无人不知了,此时便是完璧回去也会落得个腌臜名声,反倒污了家族清誉。不若自己在外,福祸皆是自己的命,与家人无干……”

    这个时代的女子名节大于一切,一人失节全族蒙羞,若在江南,被浸猪笼怕也不是不可能的。

    曹颙听了皱眉,对这真是吃人的礼教很是腻味,对文绣道:“你想拧了,若是至亲,见你平安都会谢天谢地,哪里会在乎这个虚名;若是外人,随便怎么说,又干你何事?实在不行,移居他乡,重新开始就是,何必因小失大,忍受漂泊在外、与人为奴的委屈!”

    文绣听着心动,面容不似方才那般绝望,但仍有犹疑。

    曹颙知道她还要斟酌,并不迫他,问道:“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里,朝鲁呢?”

    文绣道:“奴婢今儿躁了,失手打了件东西,被罚到马厩干活,朝鲁大叔喝酒去了。”

    正说着,身后忽然响起马蹄声,曹颙回头时,只见到一个穿着褐色蒙古袍子的汉子牵马离去。

    文绣过来帮曹颙牵马,道:“刚才那人明明进了院门,想是听我说起朝鲁大叔不在就走了。”

    曹颙点着头,隐隐觉得这人背影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这段日子跟着十六阿哥四处打猎,见过的蒙古汉子也确实不少,只是不打个招呼就走,有点不符合蒙古汉子的豪爽。他见文绣步履蹒跚,腿脚仍不利索,问道:“上次的伤还没好么?找没找大夫?回头我叫人送些药给你,伤筋动骨一百天,勤擦药酒好的快些。”

    文绣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曹大人惦记,上次的伤已好了。刚刚被嬷嬷罚在外面石子地上跪了两个时辰,腿有些不便利……”

    这就是为人奴婢的苦楚,曹颙摇了摇头,道:“到底还是家里好,你吃了这些苦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难道亲人还能打骂欺负你不成?”

    文绣低下头,并不吭声。

    曹颙知道她怕也正矛盾着,就止住这个话题。

    文绣要帮曹颙刷马,曹颙哪里肯,自己打了几桶水倒进水槽里,掖好衣襟下摆,挽了袖子,亲自动手。

    等到将自己与十六阿哥的两匹马刷洗完,暮色微现,曹颙瞧了天色,向文绣道:“就要过饭时了,还有几匹,我来帮你?”

    文绣忙摆了摆手:“奴婢还应付得来。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吧,少一时怕是就有人要找您了。”

    曹颙想想也是,瞧文绣刷马的手法娴熟,速度比自己快得多。塔娜那边,敷衍了好几日,还不知那小姑奶奶有什么后续的,若是万一找到这里,怕是又要牵连文绣。想到这些,曹颙就对文绣点了下头:“那我先去了。你也别忙了,吃了饭再回来,别错过饭时没的吃了。”

    文绣笑道:“奴婢不碍事,有一会儿就好。乌恩会帮我留饭。”

    曹颙点点头,打了桶水洗了手,整理好衣服出了马厩。走出没多远,他忽然想起刚才说要给文绣药酒之事,忙往回走,打算问问文绣住哪里。

    *

    刚转到这边院子,就听“咚”的一声,又是“哗啦”的水声,曹颙还道文绣失手翻了水桶,想着她腿脚不利索,怕她跌倒,忙快步转到马厩,然而眼前景象却让他一惊。

    一个身穿褐色蒙古袍子的汉子用马鞭死死勒着文绣的脖子,文绣双目圆瞪着,大张着口,双手死死抓住领口,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将将窒息。

    救人要紧,曹颙来不及多想,顺手操起滚到脚边的水桶向那汉子掷去。

    那汉子没料到曹颙去而复返,一惊,忙松了手,闪身躲过那水桶,毫不迟疑的扬鞭子袭向曹颙。

    曹颙侧身闪过,眼角四下划拉能充当兵器的物什,可除了丢过去的那个水桶什么都没有,不由暗叫糟糕。

    谁知道那汉子并不擅长用鞭子,拿马鞭纯粹为了勒人,这一鞭子甩出去自己也没什么谱,鞭子回旋时候险些捎上自己。他忙撒手丢了鞭子,抽出腰上挂着的蒙古刀,准备近身肉搏。

    曹颙最不怕的就是这短打,几个回合下来料准了他进退步伐,抽冷子狠狠一脚踹在那汉子左腿小腿骨上。那汉子一趔斜跌倒在地,急中生智就势一滚,远离了曹颙,然再想站起来却是不能。

    曹颙快速扫了一周,移位挡了那汉子的退路,也不动作,只冷冷盯着他。天光未尽,那汉子的脸曹颙瞧的清清楚楚,完全陌生,他不由纳闷,为什么自己瞧他背影这般眼熟……猛然间他警醒过来,此人正是那在喀喇沁河边刺杀乌力吉世子的刺客之一!

    刺客原是两人,眼前这个是一个,却不知道顶罪的是替死鬼还是本尊。也不知道这群刺客到底有多少人。而且刺客既然找上门来,怕就是查到文绣是目击者,因此来灭口。那晚、那晚,曹颙想起遗忘在河边石头后的酒壶与纸钱,看来刺客就是通过那个查到了文绣身上。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从喀喇沁到巴林少说也有七八百里,竟然能够追踪至此。

    那汉子一直盯着曹颙脸色,见他稍有迟疑,立时抓住时机突然发作,未瘸的右腿一撑,猛跃起身,舞者蒙古刀像曹颙砍去。

    曹颙虽想着事情,却是早有防备,余光一直没离开他的周身,见他手动忙就闪身躲避,同时击到他的手腕,使得蒙古刀脱手。

    那汉子跌倒在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文绣,再望着曹颙,却是略带得意的笑容。

    “扑通”一声,文绣跌倒在地。曹颙忙望过去,只见她面色一片惨白,张着嘴巴拼命喘息。

    曹颙大骇,想过去救文绣,又怕这汉子妄动,大力望那汉子后背踹了一脚。那汉子喷出一口血来,眼见动不了。

    曹颙跨步走到文绣身边,轻轻扶起她,只见她后襟流淌出鲜血,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并没有刺进文绣心脏,然而却伤了她的肺叶。文绣喘息之间,血液不断的从口鼻中流出,目光有些迷离。

    曹颙见文绣的状态,知道她已经不行,心下懊恼自己晚来一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绣的脸色渐渐转红,空洞的眼底闪过一丝光华,低声道:“大人……文绣想回家……”

    曹颙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说不出的难受,攥紧了她的手,使劲点了点头:“嗯,回家去。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回家……你还记得什么?”

    文绣的脸上显出喜色,似乎是望着曹颙,又似乎是望着遥远的天际:“园子里尽是桂花,文绣最爱吃桂花糕……上面唧唧喳喳落喜鹊……爹说喜鹊招财是好的……”

    “妹妹小小的,软软的,眼睛黑漆漆的最漂亮……可是有妹妹那天娘没了……”

    “奶娘会唱好多好多的曲子……‘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还有‘大风车、小风来,去到雨花台,吃完面再回来……’”文绣的声音渐渐飘渺起来,大量的血液涌出体外,让她的吐字变得含混不清,最后变成轻微的哼唱。

    曹颙忍不住附耳过去,待听清那支曲子,待听到“雨花台”身子一僵。雨花台是江宁的,难道文绣的家在江宁,他还想再问,文绣的眼睛却闭上了,声音消散在晚风里。

    这个苦命的女子,就在样结束了她凄苦短暂的一生。

    “江宁,桂花园,妹妹,文绣,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家。”曹颙使劲攥了攥文绣逐渐是失去体温的手,沉声地对她说出自己的承诺。

    曹颙心里抑郁难挡,若是自己早点来巴林,若是刚刚察觉出那汉子不对,若是……

    曹颙放下文绣的手,站起身吼了一声,扑到那汉子身边一顿拳打脚踢。

    那汉子却始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曹颙觉得不对,蹲下身抬起他的脸,见他嘴角渗出一股黑血,已然服毒身亡。

    郡王府的侍卫听得异声赶来时候,只见到曹颙孤身一人立在院中,地上两具尸体已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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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南京雨花台,宋朝就开始这个名字,而不是近代修建烈士陵园后,大家千万别看到这个,误会文绣是穿的就行。

第六十五章 漩涡

    郡王府死了个女奴,又会引起几人关注?在王府管事过来查看过后,就给下了逼奸未遂的定论。那蒙古汉子是自杀,身上带着郡王府的腰牌,但是郡王府里里外外的人却没有一个认识他。

    圣驾即将到巴林,竟出现这种行踪诡异的男人,这才是引起王府众人关注的原因。经过缜密调查,终于从一位神情紧张的门房那里调查出点线索。他曾在赌场以腰牌做抵押,向两个汉子借过银钱,后来还银子后取了回来,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曹颙的心情很不好,虽来这世界好几年,但是他仍没有办法轻贱人命。文绣,一个可怜的、柔弱的、对任何人都无害的女子,就这样在他眼前咽气。他很愤怒,现在想想看,前些日子在喀喇沁河边发生的惨案,只是阴谋的一环罢了。就算当时死的不是乌力吉世子,也会有其他人被凶手盯上,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攀诬太子。不管过后如何侦查,只要有一半的认为这是太子所为,那幕后的黑手就算是达成目的。

    曹颙性格谨慎,并不是那种热血青年,但是如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得逞,却让他难受万分。这样无辜的女子,就因为与阴谋沾了个边,就横遭惨死,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

    次日,巴林右旗,多罗郡王府,后山。

    曹颙使了些银钱,叫了府里几个下人,将文绣的尸首抬到后山。既然答应了送她回家,就不能让她孤零零地葬在塞北草原。

    文绣五岁被拐,七岁入王府为奴,在王府充当低等杂役十年。临行,却只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奴乌恩来送行。曹颙认出她,就是当时在热河见过的,那个只会蒙语的小姑娘。

    文绣的尸首一点点被烈火吞噬,乌恩哭得差点断了气,嘴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曹颙看着眼前的一切,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忘记对文绣的承诺,一定要送她回家。另外,就是没有说出口的,那就是要报仇。说报仇太冠冕堂皇了,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如今,对方凭借遗落在河边的锡酒壶就查到了文绣身上,那谁又保证没查到他身上。那晚,他背文绣回营,看到的人不止一个两个。既然能够千里迢迢地追杀一个女奴,那也没有理由会放过他。

    曹颙想到这些,原本很愤怒的心变得沉重起来,真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自己已经夹着尾巴做人,避开权势纠纷,没想到仍是无意招惹上麻烦。虽然活了两世,但是他仍珍视自己这条性命,若是有人打他性命的主意,那怎么肯束手待毙。

    王府的那几个下人,听乌恩哭得凄惨可怜,怕曹颙嫌她吵,就在旁解释着。这乌恩是王府的家生奴才,三、四岁就死了娘,老子又继娶了媳妇,对这个闺女根本不管,都是毛乌痕这些年照顾她,感情难免深厚些。

    曹颙看了看穿着粗布衣服,哭得昏天黑地的乌恩,这就是文绣小时候的写照吧!单薄的身子骨,满手的茧子,永无休止的劳作与打骂。

    “曹颙,终于叫本格格逮到你了!”随着略带得意的话音,塔娜手里拿着马鞭走了过来。

    刚刚还哭得凄惨的乌恩,听到塔娜的声音,立即住了声,满脸的恐慌,小身子缩成一团,哆哆嗦嗦。

    曹颙没心情搭理这个蛮横的格格,想着她给文绣起的名字,对她不由有几分迁怒。或许正是因为在她手下为奴,文绣受到的苦头要更多些。

    塔娜见曹颙不理睬,刚想发火,看到前面的火堆,用鞭子指了指,道:“那烧的就是毛乌痕吗?一个奴才而已,哪里值得你过来看着!”

    曹颙看向塔娜:“格格,她侍候了你十年,对你就只是个奴才而已吗?”

    塔娜听了,脸色多了几分恼:“不是奴才还是什么?就见不惯她那唧唧哇哇的幺峨子样!一个奴才,就该懂得自己的本分,装模作样地巴结我,我不理睬她,又去哄乌恩。摆什么姐姐的谱,根本就是不知规矩的奴才!”

    曹颙能够想象到那个场景,七岁的文绣被卖到王府,分到塔娜身边后,定是真心地关爱这个小主人吧。如今斯人已逝,还想这些做什么,他心里很是自嘲。

    塔娜编派了文绣,像是很懊恼,跺了跺脚:“曹颙,陪本格格打猎去!圣驾这两日就要到巴林,那时就不得空了!宝雅那个浑丫头,又要缠上你!”

    “格格另找人去吧,我要等着给她收骸骨!”曹颙无悲无喜地答道。

    “什么?”塔娜尖叫道:“往日你不得空便罢了,今儿我特意来寻你,你宁愿在这里等着给个奴才收骸骨,都不陪我玩儿!实在是太过分,我们府里的奴才,哪里轮得着你操心!”

    曹颙实在没兴趣费口舌,没有应付塔娜的话。

    塔娜越发恼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曹颙道:“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这样对这小贱人上心。六月祭敖包那次,听人嚼舌头,说这小贱人是被个男人背回来的,莫非就是你不成?”

    见曹颙并不否认此事,塔娜冲郡王府那几个下人道:“给我灭了火,谁许这个小贱人火葬的,拖到草甸子上喂野狗就是!”

    那几个仆人都是见惯塔娜淫威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曹颙转过头,看了塔娜一眼:“文绣的卖身契,我已出十倍的价钱从贵府管家那里赎回,如今,她不是格格的奴才了,就不敢劳烦格格来操心!”

    虽然平日里曹颙见到塔娜能躲则躲,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但是像今日这般冰冷的态度却是头一遭。

    塔娜眼泪朦胧,喃喃道:“为什么?我不如宝雅就是了,难道连个奴才都不如了?”

    曹颙不是爱说教的人,也没兴趣安慰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小姑娘。

    塔娜站了一会儿,哽咽着转身离去。

    *

    巴林右旗,多罗郡王府,客院。

    曹颙收了文绣的骸骨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十六阿哥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

    该来的终会来,曹颙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六阿哥难得的严肃:“昨晚见你心情不好,懒得说话,就没有问你。那个凶手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曹颙苦笑道:“怎么会想到与我扯上关系,不是说我只是路过吗?”

    十六阿哥没有回答曹颙的话,自顾自说着:“我查过了,死的这个女奴如今虽叫‘毛乌痕’,两个月前却是叫‘孛斡勒’的,年纪十七八、身形消瘦,不正是你要找那人?那凶手,今儿上午我也去看过,虽然是蒙古装扮,但是却未必是蒙古人。费尽心思弄腰牌,小心翼翼地混进郡王府,就是为了调戏一个女奴?这种鬼话谁会相信!他是不是奔着你来的,那‘孛斡勒’却不幸受了你的牵连!”

    乌力吉世子的事,曹颙本不想对十六阿哥说,没有必要让他跟着悬心。不过,发生了昨晚的事,他不问个清楚是不会罢休的。跟在十六阿哥身边两个月,曹颙知道他远比表现出来的聪颖。或许,他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就是为了掩饰他的睿智。眼下,十六阿哥既然已经上心,就算是曹颙继续隐瞒,他也会按照蛛丝马迹查询下去,那样万一打草惊蛇,引起敌人的警觉,就得不偿失。

    曹颙放下茶杯,望着十六阿哥的眼睛,问道:“十六爷,可还记得乌力吉世子之事?曹颙想问问,你相信那番蒙古副都统因口角杀人的说辞吗?”

    十六阿哥听了,摇了摇头,说:“不过是给蒙古诸王交代罢了,只有憨实的蒙古人才会相信!”说完,察觉出不对劲,略带疑惑地看着曹颙:“你这话问得可有些大不敬,莫非昨儿的事与乌力吉世子之死有关?”

    曹颙点了点头,将在喀喇沁营地附近河边目睹乌力吉被杀之事细细讲述了一遍。

    十六阿哥越听神色越郑重,听完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多了几分担忧:“照你这样说来,他们已经查到孛斡勒身上,说不定也查出你来,这可是麻烦!我一会儿就是找乌尔衮,点明这等可疑份子在圣驾到来前定要在掌控中。不管是谁的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就此灭口,省得将你卷进那漩涡里!”

    “十六爷,看这像是哪位的手笔?”曹颙沉默了下,问道。

    十六阿哥摇摇头:“不好说,那几位,没一个手里干净的。这种给太子泼污水的事,他们都是巴不得的!”

    或许是见曹颙不说话,十六阿哥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终究还有我,还有讷尔苏,咱们也不是任人捏吧的!咱们不去趟那浑水,但也不会任由人欺负!实在逼急了,告到皇阿玛跟前,他们也得不到好去!”

第六十六章 议亲

    康熙四十八年八月十一,圣驾抵达巴林右旗,随扈而来的后宫嫔妃、文武百官、蒙古诸王、八旗兵勇不下十万众。

    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御前回了差事,随后在行宫外住下。

    在曹颙出来办差事后,小满就跟着十六阿哥的护从在一块,如今跟小太监赵丰混得很熟。这次见到自己公子爷,小满满是雀跃。

    曹颙的心情却算不上好,杀死文绣的凶手的同伙终是没有找到。

    曹颙与十六阿哥不在御前这半个月,宝雅与苏赫巴鲁的关系倒是比先前密切。宝雅性格爱动,经常跟着苏赫巴鲁赛马打猎。

    到达巴林右旗后,宝雅与塔娜这对冤家碰头,自然又是一番争执。不过,两人都是自小受规矩长大的,御前不敢放肆,在康熙面前始终是其乐融融地模样,私下里恨不得吵个翻天覆地。

    宝雅没有做客的觉悟,塔娜也没有身为主人的涵养,两个小格格每每见面,就要张牙舞爪。

    曹颙渐渐想开了,就算对方查到他身上又如何?自己多加防备就是,对方不过是想要抹黑太子,早已达成目的,若是还无休无止地,那自己就先行一步,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众所周知下,自然没有灭口的理由。只是,那样的话,自己难免成为靶子,说不定还会引起康熙的不满,实在是下下策。

    *

    康熙四十八年八月十五,康熙在巴林行宫设宴,招待随扈的蒙古诸王与文武百官。同日,加封和硕荣宪公主为固伦荣宪公主,乌尔衮为固伦额驸,公主之女塔娜指婚给皇长孙二贝勒弘皙为嫡福晋,明年三月完婚。

    固伦是满语“天下”的意思,皇帝是“九五之尊”,其女儿自然当得上固伦的称号,但是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有资格都有“固伦”的名号,通常只有皇后所出的公主才能受封为“固伦公主”。

    如果说和硕公主位比郡王,那固伦公主就为位比亲王。弘皙是太子最年长的儿子,未来储君的不二人选。似乎所有的巴林人,都相信在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他们的小格格会成为太子妃、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整个巴林沸腾了,为了万岁爷洪恩举部欢庆,各种大小盛宴不可胜数。

    曹颙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为荣宪公主叹惋。虽然只跟着十六阿哥见过公主两次,但是曹颙对她的印象很好。

    在康熙诸位公主中,荣宪公主虽然排行第三,但是因前两位公主早夭,使得她成为实际的长女。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的笑容,不怎么爱说话,对待与女儿同龄的幼弟十六阿哥很慈爱。就算是对曹颙,她也不摆公主的架子,拉上几句家常,让人倍感亲切。

    曹颙不知道这位荣宪公主在历史上结局如何,但是既然成为皇太子的姻亲,那下场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

    塔娜被指婚后,就被拘在王府学习各种规矩。曹颙算是得了清净,抽空写信给父亲报了平安,还给京城的母亲李氏、姐姐曹佳氏、紫晶与曹忠写信。

    曹家抬旗的恩典已经颁了正式旨意传到了南边,曹寅的谢恩折子在前几日到的。还有给曹颙的家书,无非是感念天恩浩荡,嘱咐儿子要好好当差之类。

    在京城郡王府照看女儿的李氏也有信寄来,除了感念十六阿哥的提挈外,还提了见过几家小姐,正在为儿子寻找良配,不过最后还是要等曹颙回京后,再确定此事。

    曹颙看了李氏的信,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小身子才十五周岁好不,娶媳妇是不是早了点儿。想到娶媳妇,他不由有些想入非非。两世为人,虽不是处男,但是在婚姻上却是实实在在的菜鸟。未来相伴一生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按照隐约记得的红学资料,历史上曹颙的妻子是马氏。眼下,认识的小姐还真有两家姓马,马俊的妹妹与内务府郎中马连道的女儿。

    马俊的妹妹,就是当年在林下斋见过身形的小脚闺秀,年纪与曹佳氏相仿,如今已经十七、八岁,看年纪应该早已婚配。马连道的女儿,十三岁的豆芽菜,低眉顺眼的小姑娘。

    曹颙想到这两位马姓小姐,顿时失了做梦娶媳妇儿了兴致。“老天爷,看在我熬吧得这般不容易的份上,那些不影响大局的历史能该就改点吧!”他忍不住要暗暗祷告。

    不过,若是媳妇换了人,那曹雪芹还能够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吗?这算不算大事件?没有曹雪芹,就没有《红楼梦》这篇瑰宝巨作,那他曹颙岂不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罪人!不过,就算是生出小曹雪芹又如何,曹家不败落,自己不早夭,后代子孙的生活亦不会大起大落。

    至于牺牲自己,牺牲曹家,保全《红楼梦》,这个念头曹颙是半点都没有的。他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寻常人,可没那么伟大的情操。一切的牺牲,都建立在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全自己的安逸生活的基础上。至于《红楼梦》,等以后有了儿子,讲给那小子听,咱不跟儿子抢署名权。

    十六阿哥过来寻曹颙时,曹颙正看着李氏的家书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等他发觉有人进来时,十六阿哥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看到了李氏信中打算给儿子定亲之事。

    十六阿哥这两天正觉得闷,找到这个话题,自然开始借此戏弄曹颙。曹颙素日里表现得温文儒雅,连荤话也很少出口,对于主动示好的女子只是一笑了之,颇有些不动如山的架势。

    十六阿哥性子颇为轻佻,以为曹颙在男女之事上还是懵懂,有心帮他开荤,所以才会在前两个月的祭敖包的日子灌曹颙酒,同时安排了两个蒙古女子去曹颙的营帐等候。后来,听说曹颙背了个女子回来,以为这木头终于开窍,怕耽误他的好事,打发人送走营帐里的女子,没想到最后只是个误会。

    *

    让十六阿哥闹了两天,曹颙即将定亲的消息在行营传了开来。像德特黑、述明这两什同僚,见了曹颙,自然是贺了又贺。就连宝雅也信以为真,睁着亮晶晶地大眼睛盯着曹颙,偏要打探出是哪家的闺秀不可。像苏赫巴鲁那样的老实人,则开始琢磨着,准备什么作为曹颙的大婚之礼。

    曹颙终于见识到“三人成虎”的威力,传来传去,定亲都被穿成曹家等他回京完婚,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怕就是要传出他已婚的消息。

    果然,有人开始送贺仪上门来,来人是自打指婚后就消失在众人面前的塔娜。她面容有些清减,眼神不像过去那般傲慢,可能是近日学规矩累的。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皇孙福晋,如今塔娜由专门的人教导规矩,估计再也不能像过去那般逍遥自在。

    曹颙对这个刁蛮的小格格没有好感,但是心中也谈不上憎恶,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她对待奴仆的态度,在贵族中只是寻常,只是因为出身与生长环境的局限性。对于她爱纠缠自己,在曹颙看来,不过是使小性。只因他与宝雅关系好些,经常在一起玩儿,塔娜吃味而已。

    塔娜送来的贺仪,是一只尺长的红木盒子,里面放着十二个小金锭子。每个五两,总计六十两。

    曹颙见塔娜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金锭子,有些不解:“格格,这是……”

    “这是我送你的贺仪!”塔娜脸上挤出些笑模样:“三十两算是补做你上个月的生辰礼物,三十两算是你的大婚之礼?”

    “格格误会了,婚姻之事不过是十六爷戏言而已,这些还请收回吧!”曹颙虽不憎恶塔娜,但是也没兴趣与她有所瓜葛。

    塔娜看向曹颙:“终究有一日你要成亲不是,不过是早点送了罢了!”

    “格格,礼还是太重了,曹颙愧不敢当!”曹颙仍是推辞。

    塔娜半天不应声,只抬着头,望着屋顶,眸子里慢慢蒙上一层水雾

    曹颙看向塔娜时,她的眼泪顺着略显苍白的小脸流了下来。她低声说着,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曹颙:“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们都厌烦我!我不如宝雅讨喜,不如三格格乖巧,大家都不喜欢我!”

    “我羡慕宝雅,有你们陪着她玩儿!”

    “我打听你家的事了,确实是需要银钱。这些虽不多,却是我的心意!”

    “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我仍想做你的朋友,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人送礼。”

    “你别退给我,退了我也没脸收回,要是收着不自在的话,就准备份回礼。大婚的,是我呢!”

    最后,塔娜离去,留下了那一小盒金锞子。

    曹颙不是心软之人,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但看过这个小姑娘孤单绝望的眼神后,终究没有开口再拒绝这份不合时宜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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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卷即将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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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回銮

    巴林右旗,行宫。

    曹颙的定亲传言,传来传去,竟传到康熙那里。不知道这位老爷子是不是近日闲暇,竟然特意为了这件事将曹颙召到御前问话。

    等到知道不过是十六阿哥就曹颙家书借题发挥,康熙只是点着头笑了笑,最后近似安慰地对曹颙道:“如今你远离父母,在朕跟前当差,你的婚姻大事,朕会放在心上,总会指门匹配的亲事给你!”

    曹颙听了,哭笑不得,略带尴尬地谢恩。十六阿哥等人看了,都以为曹颙是听到亲事腼腆。实际上,他是在心中埋怨康熙太爱操心,闲着没事做什么不好,偏偏做“红娘”。

    随扈三个多月,曹颙到圣驾前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都能够感觉到康熙的慈爱。对于一位皇帝来说,慈爱似乎是笑话,但是曹颙就有这种感觉,康熙对他不像对个臣子或者奴才,而是像个长辈般。怪不得后世的红学家曾下过结论,康熙对曹家是当成家人与心腹的,所以贯穿整个康熙朝,曹家始终倍受皇恩。原本,曹颙还以为这只是帝王的驭下之术,但是换个角度就能够理解康熙的所作所为。

    曹家在康熙眼中是包衣家奴,是能够依靠与信任的人。又因孙氏老太君的抚育之恩,他与曹家之间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主奴关系。相对那些随时需要防范的皇室宗亲来说,像曹家这种无条件忠诚的包衣世家更能够让康熙放心使唤。

    *

    或许是受十三公主病逝的缘故,或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自从七月下旬康熙的身体状况就不算很好。

    为了昭示皇恩,加强蒙古各部与朝廷的联系,在巴林过完中秋后没几日,圣驾就转移,从东往西,选择水土佳处,游行调养。康熙心情好的时候,也偶尔地乘马行围,虽然仍有些消瘦,但是精神头却一日日好起来。

    *

    进入九月,圣驾自西往东折返,到九月初九,圣驾转回热河北面的木兰围场,并且在这里举行了规模宏大的“行围”,这就是有名的“木兰秋狝”。参加行围的除了满洲八旗外,还有蒙古各部王爷的扈从。

    塞外蒙古的各个部落的首领,都在康熙北巡这几个月,赶到行营来朝见皇帝陛下,例如:科尔沁、乌朱穆秦、喀尔喀、厄鲁特、鄂尔多斯、阿霸垓、阿禄科尔沁、扎赖特、苏尼特、郭尔罗斯、四子部落、阿霸亥纳、扎鲁特、土默特、敖汉、柰曼等部。

    行围结束后,康熙对来朝随扈的蒙古各部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额驸、公、台吉等,赏赐衣帽银两,随围的蒙古官兵也各有银两赏赐。至此,一场满蒙亲善大戏彻底落幕。

    九月初十,圣驾离开木兰围场,返回热河行宫。感受了皇恩晃荡的蒙古诸王随后散去,等着明年春或者明年秋再次朝拜皇帝陛下。

    九月十一,圣驾抵达热河行宫。在这里休整几日后,圣驾将结束塞外之行,启程返京。

    曹颙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悠闲,仍是挂着御前侍卫的差事,做着十六阿哥所谓的“伴读”。说是伴读,更像是伴当,曹颙眼中,将十六阿哥看成与曹颂一般的弟弟。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身份转换得委实是快了些。

    有时想到乌力吉世子之事,曹颙也会琢磨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可是正如十六阿哥所说的,那些成年皇子竟似个个都有嫌疑。不知这算不算康熙老爷子教子有方,众位皇子皆各有所长,不学无术的半个皆无。甚至有的时候,曹颙恶意地想,会不会是平日看起来最老实巴交的十五阿哥。因为母亲是汉女,后宫位份又低,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两位一向被视为边缘皇子。虽然很得圣心,但是却没有夺嫡的资格与筹码。十五阿哥为人行事,不似十六阿哥这般爽朗坦荡,要是暗中投靠了哪位哥哥,也说得过去。不过,终究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任何头绪。

    最近,小满有些郁闷,向曹颙唠叨了不少次。因为,新来的小丫鬟乌恩老是缠着他,要跟他学汉话。小满十三岁,正是皮猴子的时候,哪里肯安静下来当先生。不过那小丫头总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让人实在无法拒绝。

    曹颙听了,告诉小满耐下性子,在教乌恩汉话时也跟着学点蒙语。若是学会了,等以后有机会随扈仍带着出来。小满听了,顿时眼睛亮了不少,心甘情愿地找乌恩去了。

    没错,正是巴林郡王府的小女奴乌恩,如今被曹颙从郡王府要了出来。或许是被小姑娘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触动,或许是看到她手上脖子上的累累旧伤,让曹颙在她身上看到文绣受苦的影子,使得他这个懒人主动去向郡王府讨了这个小女奴。

    曹颙不是喜欢自作主张的人,在向王府要人前,他找了会蒙语的同僚,与这个小姑娘做了简单的交流,询问她是否愿意随他回京城。

    或许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小姑娘对王府的亲人并没有什么留恋之情,而是开口问起姐姐的骸骨要安葬何处。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指文绣,小姑娘从三四岁开始就跟在文绣身边。对她来说,文绣既是母亲,也是姐姐。

    曹颙让同僚用蒙语转告乌恩,她的姐姐想要回家,他会完成逝者的心愿,将其骸骨带离草原。

    乌恩听了这番话后,哭着跪在曹颙面前,求他带自己一起离开,她想要看着姐姐下葬,愿意为姐姐守陵。

    就这样,在曹颙随扈离开巴林右旗时,身边就多了个不会说汉话的小丫鬟。因曹颙住在侍卫营这边,不适合安置女眷,乌恩就被安排在十六阿哥处。

    乌恩还不满十岁,曹颙只是因对文绣的愧疚,对这个文绣带大的孩子格外怜惜而已,并没有打算用童工的想法。不过,偏偏乌恩年纪虽小,却是个勤快惯了的,每日早早地到曹颙身边当差。若是曹颙打发她回去,就是一副要哭的模样,嘴里叨咕着,什么“布似非五”。她学着汉话,不过有些说不利索。她生怕曹颙嫌弃她不干活,将她再扔在草原上,所以老是在曹颙面前转呀转,想要干点什么。曹颙被她转的眼晕,就发下话,让她找小满学汉话去。

    *

    要说这次塞外之行,有什么高兴事,那就是认识了苏赫巴鲁这个朋友。苏赫巴鲁虽然其貌不扬,但却是典型的蒙古汉子,憨厚、老实、够义气。

    木兰秋狝后,苏赫巴鲁没有随同父兄回科尔沁,而是留在御前,被封为二等侍卫。每日里穿着崭新的侍卫服,雄赳赳、气昂昂的,很有当差的架势。因述明这什护卫本就不满员,只有八人,其中曹颙只挂个名,许久不轮值的,所以苏赫巴鲁就被分到这什。

    述明本担心苏赫巴鲁摆王子的架子,不服管束,后来才知道自己多虑。又加上苏赫巴鲁与曹颙交好,与这些侍卫原就熟识,相处起来很是融洽。

    苏赫巴鲁留下,高兴的除了曹颙,自然还有十六阿哥。

    对于苏赫巴鲁在草原上驯服的“哈尔巴拉”,十六阿哥始终存着几分不甘心。“哈尔巴拉”,汉语的意思是“黑虎”,是苏赫巴鲁给那那匹黑马起的名字。

    在苏赫巴鲁驯服“阿尔巴拉”时,正好十六阿哥与曹颙在场。在三人认识后,十六阿哥一方面是真喜欢这匹黑马,一方面也有试探新朋友为人行事的意思,就开口讨要。

    苏赫巴鲁是个爽直的蒙古汉子,虽然这黑马也算心头爱物,但仍是毫不犹豫地将它送给十六阿哥。偏偏这黑马是个脾气大的,任由皮鞭也好,上等草料也好,竟是软硬不吃,单单只认苏赫巴鲁一个。

    十六阿哥恨得牙痒痒的,却又舍不得杀“阿尔巴拉”泄愤,只好任由它自在。不过,终究是不甘心,每隔一段日子,总要到它面前逗弄一番。而“阿尔巴拉”更像是马中的贵族,总是傲慢地转过头,打个鼻音,对于十六阿哥的各种挑衅完全漠视。

    苏赫巴鲁看到此情此景,总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为是自己没有训好“阿尔巴拉”。曹颙却更喜欢看小十六吃瘪的样子,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小十六才真正像个十四岁的少年。

    *

    康熙四十八年九月十七,圣驾休整六日后,自热河回銮。

    康熙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三,圣驾回驻畅春园。至此,曹颙结束了他的第一次随扈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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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秀女

    京城,曹府,西侧院。

    因得了信儿,知道曹颙今儿回府,紫晶带着几个丫鬟早早就起。西侧院,早在四月里改名为葵院。因曹颙在这边起居,总是侧院侧院的叫着别扭,就想着要改个名字。

    府里的几个院子,大多是根据院里所植草木起名,例如:庄席先生所在的榕院,李氏过来后住的兰院,挨着花园子的菊院、桂院,东边闲置的松院、竹院,与曹颙住处相邻的槐院。

    曹颙所在的院子清净是清净,可草木稀少,只有门口充作影壁的几株芭蕉。不管是芭院,还是蕉院,听起来都够好笑。院子里有块小花圃,被小丫鬟们无意扔了几颗葵花子,竟长出几根葵花苗来。曹颙想着葵花金灿灿的也算好看,就让丫鬟们不要拔了,小心照看着,院子也因此更名为葵院。

    “紫晶姐姐,赵安家的与钱康家的来回事儿!”丫鬟珠儿在门口道。

    紫晶正在东厢房看着一张换季的衣服单子,如今大爷做了皇子伴读,身份较过去不同,各色衣物还要添加,可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只挑细布的料子,省得失了身份,惹人笑话。

    赵安家的,就是曹颙过去的丫鬟惠心,又叫玳瑁,原是老太君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被指到曹颙身边侍候。她比紫晶小一岁,前两年大了,嫁给了南边门房的儿子赵安为妻,出嫁后在那边府里仍兼着差事。钱康家的,是曹颙小时候的另一个丫鬟暗香,也是大了放出来,嫁给府里家生子钱康。

    曹颙上京,身边只带着几个人侍候,其中:三个丫鬟,两个长随,一个小厮。而后曹颙在京城发生变故,被打成“重伤”,李氏得了信儿,亲自上京,因想着儿子身边人手不够,这边府里的下人又眼生,怕使唤起来不尽心,就带了赵安与钱康两房人同行。

    听说赵安家的与钱康家的来回事儿,紫晶放下手中的衣服单子,开口道:“唤她们进吧!”

    京城这边宅子空了多年,二门里的事原由曹忠家的管着。曹忠家的五十多岁,身子又不算好,曹颙进京后,在这边府里常住。曹忠家的就有点顾不周全,幸好有紫晶接手,一切还算妥当。紫晶名分上虽然家奴,但却是侍候过老太君的大丫鬟,又得曹颙的敬重,府里的管事都要称声“姑娘”,小一辈的就赶着叫“姐姐”。

    赵安家的与钱康家的都是**装扮,进来后身子矮了矮:“紫晶姐姐!”两人与紫晶在南边就是熟识的,仍是按照旧日称呼。

    紫晶笑着起身:“今儿府里府外的尽忙着,你们怎么得空到我这边儿?快坐下说话,咱们姊妹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

    赵安家的与钱康家的应声坐下,随后钱康家的先起身,开口道:“紫晶姐姐,今儿庄先生又打账房支了十两银子去茶馆。这个月,从初一到今儿,日日不拉,整整支了二百三十两银子。昨儿就同他说起,大爷今儿回来,庄先生仍是出去了!”

    钱康家的口中的庄先生,是曹寅为儿子聘的西席,四月里打江宁来京的。

    紫晶沉思片刻:“大爷走前特意吩咐过,不可怠慢庄先生,若是用银钱,千两以下随意支取。前两个月在给大爷的信中,我提过庄先生喜欢出门喝茶的事儿,大爷回说随他。往后这样的事儿,照常记账就好,终究大爷心中有数!”

    “是,晓得了!”钱康家的应了,然后才坐下。

    赵安家的见钱康家的回完差事,起身道:“紫晶姐姐,今儿菊院的表小姐身子不适,想着要歇两日再学规矩,偏郡王府过来的几位嬷嬷不依,那位面子腼腆,硬挺着呢,可看起来却实在是身子不好!”

    紫晶听了,微微皱眉:“这几位嬷嬷真真是老糊涂了,那位是宫留牌子等着复选的贵人,哪是她们能够随便拿捏的。在郡王府那边,由福晋压制着不敢放肆,如今到咱们府里作威作福来!”说着,站了起来:“因是老太君娘家的亲戚,太太特意接到这边照看,若是因几个不懂事的嬷嬷得罪了她,那咱们这些人可都是罪过!”

    *

    安定门外,曹颙带着小满与乌恩骑着马进城,魏家两兄弟骑马在后头跟着。自打知道圣驾今儿到京,兄弟两个就早早出城,在畅春园外守着,迎了曹颙回来。

    两个汉子在曹颙身边八年,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冷不丁地分开大半年,实在是让他们挂心。直到今儿中午,见曹颙平安无事地打畅春园出来,兄弟两个才算松了口气。

    曹颙见到魏家兄弟两个,问起母亲李氏与姐姐平王福晋的近况,才知道母亲八月末回南边去,姐姐那边前几日平安诞下了小阿哥。曹颙有些失落,原本还以为回来后,能够陪母亲好好待上几日,陪着母亲好好逛逛京城景致。不过,随后也释然,南边一大家子事,曹颐毕竟年幼,又是女儿家,管上十天半月还好,时日久了肯定负担重。

    *

    城西,曹府,大门口。

    停着一辆蓝篷马车,一位胡子发白的老人家从马车里出来。

    大管家曹忠上前道:“陈太医,又劳烦您了!”

    老人家摆了摆手:“我与你们府好几辈子的交情,说这些个做什么!”

    两人正寒暄着,只听“哒哒”的马蹄声响,曹颙骑着马回来。

    那马车上下来的是曹家的世交,太医院里致仕的陈太医,出自医学世家,他兄长曾担任太医院院使,早些年被康熙派到南面,照看孙氏老太君。仔细算算,两家是好几十年的交情。曹颙离京前,曾见过陈太医两次,所以认得,忙下马,行了个晚辈礼,道:“原来是陈老,曹颙给您请安了!”

    陈太医摸了摸胡子,看着曹颙,略有所思地笑道:“颙哥儿的个子又高了,模样也越来越好。听说前一阵子你母亲要帮你议亲,不知便宜谁家的闺女!”

    怎么人人都知道此事?曹颙微窘。这陈太医每每见他都要想法子打趣一番,听说他家里有个年纪与曹颙相仿的孙女,有心与曹家结亲。不过,眼下陈太医应该不是来闲话家常的,曹颙看了看他身后,有个小厮提着药箱。

    “大爷!”大管家曹忠过来,给曹颙打千。

    曹颙伸手扶住:“府里一切可好,哪个病了,怎么劳烦陈老过来?”

    曹忠回道:“回大爷话,府里都好,是常州进京待选的表小姐微恙,才特意请了陈太医过来。”

    “常州表小姐,嫁到陈家的那位表姑姑的女儿?”曹颙听到常州,想起一门亲戚。老太君有个娘家侄女,是与汉军旗的陈家结的亲,那侄女婿好像近些年在常州任道台。

    “回大爷话,正是陈家的表小姐,八月进京的,当时太太在,因陈家没人在京里,就接到咱们府暂住!”曹忠回道。

    这亲戚虽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母亲怎么不避嫌疑,安排在自家?曹颙心存疑惑,但是有陈老太医在旁,也不好多问,忙对老太医道:“原来是待选的贵人,怪不得要劳烦您老人家,快请进府看茶!”

    陈太医见曹颙后面的马上驮着行李,知道是刚打外面回来,让他自便,自己个儿随着大管家去看病患。

    曹颙骑了一上午的马,身上落了不少灰尘,也不和老太医客气,回院更衣。小满是小厮,不进二门的,曹颙让下去歇着。乌恩小心翼翼地跟在曹颙身后,很是乖巧温顺的模样。

    *

    曹府,葵院。

    丫鬟翠儿正在门口清理芭蕉的枯叶,见到曹颙进来,欢喜道:“大爷回来了!”

    听到说话声,房里又走出个着绿的丫鬟,笑嘻嘻地迎上去:“真是大爷回来了,奴婢们等了好几日了!”

    曹颙没见到紫晶,有些意外:“珠儿,翠儿,怎么就你们两个在?你们紫晶姐姐与钗儿、环儿两个呢?”

    珠儿与翠儿是曹颙打江宁带来的,是曹颙房里的大丫鬟。曹颙问起的钗儿、环儿也是大丫鬟之一,是到京城后,由这边府里的家生子儿中选出来的。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曹颙懒得重新给她们想名字,让紫晶安排。紫晶顺着珠儿、翠儿的名字,给起了那两个新名。

    听到曹颙的问话,珠儿回道:“紫晶姐姐去了菊院,听说是那边表小姐身子有些不爽利。钗儿与环儿两个在厨房,正看着下面给大爷准备吃食!”

    曹颙点了点头,说:“喊几个人抬水过来,身上尽是尘土,可要好好洗洗。”说着,指了指乌恩:“她是我打蒙古带回来的,以后算是咱们府上的人,她年岁还小,你们多照看她,不用安排差事!”

第六十九章 前因

    城西,曹府,葵院。

    曹颙洗完澡,紫晶打发小丫鬟过来请,说是陈太医正在前厅奉茶。曹颙换了身素净的夹袄,去了前厅。

    *

    陈太医在这里奉茶,已经开了方子,曹颙询问起,才知道菊院那位是因天气乍寒,引发的虚症,并无大碍。按照陈太医的方子,调理几日就好。

    陈太医走后,紫晶才处理完菊院那边的事儿,药上派了妥当的人看着,几个老嬷嬷也安抚住。

    乍一进前厅那刻,紫晶晃了晃神,这小半年曹颙的变化极大,个子蹿高了不少。不过,看到曹颙那身打扮时,她还是微微皱眉,抱怨道:“大爷,眼看就要进十月,怎么穿得这般单薄,要是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颙知道她是好意,笑着说:“左右这两日天气还好,赶明儿再换也不迟!倒是那位,或许是南方人的缘故,耐不住北边的秋寒!”

    紫晶听了好笑:“这位、那位是大爷能说的?虽然年纪与大爷相同,但是月份却长了几个月,算起来是大爷的表姐呢!”

    不管是表姐,还是表妹,听着都够暧昧。不过想想那吓人秀女的身份,还是少几分好奇心得好。既然已经有紫晶安排照顾,曹颙是完全放心的。

    等到两人坐下,曹颙开口问:“姐姐那边的满月礼准备齐当没?虽说家里这两年不宽裕,可也不能短了那头!”

    “大爷放心,太太在京时就开始置办,早就准备好的!”紫晶笑着回道。

    曹颙想到刚刚在葵院的屋子里,略感阴冷,发现上房至今和还没有支炭盆。等到洗澡水上来后,丫鬟们才送上盆银碳。想到这些,他开口问道:“账面上银钱不多了吗?”

    见到紫晶点头,曹颙微觉诧异:“咱们进京时不是带了三千两归到账上,短短几个月,怎么支出这般快?”

    紫晶叹了口气:“大爷,京中不比江宁,每月的人情费用委实太多了些。今儿这府红事,明儿那府白事,处处都要随礼。奴婢看过往年的账册,先前有昌平庄子的进项,一年五六千两,京城的开支就差不多,今年减了这块收入,账面上就紧起来。另外,府里内外七八十口,每月月例与嚼用还得三四百两银钱。”

    曹颙听到人口,问道:“我出京前不是放出过几房人吗?记得那时府里只剩下六十来口人,怎么又添了这么些个?”

    紫晶回道:“太太见大爷身边侍候的人不多,家生子儿中矬子拔大个儿,也挑不出几个齐整的,就唤了牙婆,买了八个小丫头进府。再加上太太自江宁带来的赵钱两房家人,还有四个长随,都归到京中册上,人口就又多了些!”

    曹颙暗叹腐败,但是也能够理解李氏的爱子之心。不过,对于身边再添加小丫鬟什么的,他真是完全没有兴趣,忙对紫晶说:“新添的小丫头,有妥当的,往表姐与庄先生那边派两个,咱们院子就别安排人了!”

    紫晶笑着应道:“知道大爷素爱清净的,大爷放心!”

    曹颙想到银钱不够的事,叫人将自己行李里那个蓝布包裹的盒子拿过来。里面是十六阿哥送的田契,塔娜送的金锭子,还有一些碎银与金叶子:“这些先归到账上,若是实在还紧,就动我年初给你的那笔银子,别太让忠叔为难,这几个月实在劳烦他!”

    *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门外来人禀告,说是府前有客人递帖子。

    曹颙接过来看了,署名是“侄顾纳”,沉思了片刻,叫人请顾纳进来。

    在江宁时,顾纳在曹家生活了四五年,紫晶是见过他的,也听说过他联合外人算计曹家之事。因此,很是不解自己小主子为何不气不恼,还要见这人。她叫了个小丫鬟留在这边奉茶,自己去找曹忠对账目。

    *

    顾纳比曹颙大将近四岁,身体修长,穿着青色的长袍,带着几分南方人的儒雅。

    “顾纳给颙叔请安!”顾纳进来后,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曹颙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既然来了,就坐下说会子话!”这倒不是凭借辈分拿大,而是看着这十来岁的小少年一点点长大,不由就将他当成孩子般对待。

    “是!”顾纳恭敬应着,眼圈却已经泛红。

    曹颙虽没起身相迎,也没有亲热的寒暄,但却让人心中熨帖不少。因为此刻他待顾纳的态度很熟悉,就如同几年前在江宁时一般无二。

    曹颙见顾纳低着头,半天不吭声,气氛实在抑郁,主动开口道:“是不是快放缺了,是留京,还是去下边,你心里有个章程没有?”

    “到京城四年,侄儿想去下边见见世面!”顾纳回道。

    曹颙看着顾纳,心里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开口嘱咐道:“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为人不要过于方直,你自小就聪颖,这些本不用我多说,但望在外一切还要三思而后行。”

    “颙叔教诲,侄儿谨记!”顾纳低着头应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着曹颙,开口问道:“林下斋之事,颙叔可曾怪侄儿?”

    曹颙点了点头:“怪,怎能不怪?费了好几年心血,被人连窝端了!”

    顾纳脸色苍白,满眼内疚,喃喃道:“颙叔!”

    曹颙瞪了顾纳一眼:“我更怪那个傻子,进京几年,也算长了见识,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人家报恩!就算不提先头顾家母亲,就是顾家祖母那里算,你也是曹家的血亲。彼此亲戚间,让你吃几年白饭又如何,哪里就是天大的恩情,让你卖了自己的前程来回报!”

    曹颙所说的先头顾家母亲,指的是曹寅早逝的结发之妻顾氏,顾纳的姑祖母;所说的顾家祖母,是指曹寅的生母顾老太太,顾纳的曾姑祖母。

    顾纳侧过头,不让曹颙看见自己眼眶里的泪,闷声说道:“侄儿不是傻子,侄儿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罢了!自打侄儿记事起,吃的就是曹家送的米;大了些,又在曹家进的学,侄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曹家倒了!”

    “那也是胡闹,那些个皇子阿哥是好相与的?你就算不念自身安危,也要想想你的母亲。这些年,她眼巴巴地望着,就指望你能够平安!”曹颙想着顾纳小小年纪,搅进京城的浑水,就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听曹颙提到母亲,顾纳不应声了。顾纳的母亲周氏,八年前由儿子做主改嫁街坊陈六,前些年在孙文起那边当差,后来在曹家的帮助下,回江宁定居。

    “你那年回江宁,被你母亲赶了出来,这些也算你自作自受,弄出这些幺蛾子往自己个儿身上倒污水!我从清凉寺出来后,私下里曾看过她,说过你定有苦衷。她很是惦记你,只不过一时拉不下脸来,你的家书要勤快些!”曹颙说着,都有些佩服自己,这絮絮叨叨的,跟个老妈子是的。实在没办法,对于顾纳、曹颂、曹颐这几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实在是很有长兄如父的感觉。

    “嗯!”顾纳乖乖地应了。

    对于眼前比自己年纪还小上几岁的这位表叔,顾纳是打心眼里感激与敬重的。对于自己的那个赌鬼父亲,他的记忆中只剩下无休止的打骂,面容都记得不清。但是那人对曹家的伤害,顾纳却始终不能忘。曹寅的憔悴,李氏的病重,还有曹颙回府那日露出的笑容。

    不管织造府有几人知道曹颙离府的内情,那日,阖府上下,只当是主母与少爷打亲戚家归来。

    顾纳听了消息后,趴在角门处偷偷瞧着,心里却是无尽的惶恐。这位小表叔身份贵重,是曹家长子嫡孙,与他这个罪人之子比起来那就是云泥之别。父亲害他吃了大苦头,他怎能不想着报复回来?顾纳虽然害怕,但是想着母亲,想着只要不牵连到母亲,还是心甘情愿地等着最后的审判。

    七岁的曹颙,牵着母亲的手,脸上带着微笑回来了织造府。

    看到躲在不远处的顾纳,曹颙没有指责与谩骂,而是随意地走上前,看了顾纳几眼:“两月未见,你怎么清减了许多?”

    一切的恩怨,仿佛都不曾发生过。

第七十章 观局

    城西,曹府,大门外。

    远远地胡同拐角,站着个中年汉子,三十多岁,倚在墙根,像是在晒太阳。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曹府门口的方向。

    “世态纷纭,半生尘里朱颜老;拂衣不早,看罢傀儡闹。恸哭穷途,又发鬨堂笑。都休了,玉壶琼岛,万古愁人少。”随着咿咿呀呀的低声哼唱,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骑着青骡,很是悠哉地行来,前面是个十三四的小厮牵着缰绳。

    路过那中年汉子时,老者看似无意地往那边看了两眼,又眯着眼睛继续哼哼道:“你看他两分襟,不把临去秋波掉。亏了俺桃花扇扯碎一条条,再不许癡虫儿自吐柔丝缚万遭。”

    不一会儿,就见曹家大门里走出一个弱冠少年,脸色有些苍白。出来后,他转过头去,看了看曹府大门,使劲地跺了跺脚,神不守舍地离开,正好迎着那老者来的方向,差点撞到那个牵骡小厮。

    那小厮见有人这般冒失,想要不依,但却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对方穿着青素锦,又是打前面府里出来,可见是有身份的,便只是牵着缰绳,想要避开。

    待到听到骡子的鼻音,那少年才晃过神来,侧身退到一边,脸上多了几分歉意,忙拱手道:“实在对不住!”

    那老者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拐角那边,然后才点头道:“无妨,无妨,小哥儿客气了!”

    *

    曹府,前厅。

    曹颙喝了口温茶,十八岁不过还是大孩子,竟要背负这些个,实在沉重。

    顾纳过来,不是为了请安,毕竟在外人眼中他是“背叛”了曹家,若是还彼此走动实在是会令人觉得奇怪。三月里那次,他是因为几年不见曹颙,就打着为九阿哥“拉拢”曹家的旗号登门。眼下这次,却是来送银子的。他生性节俭,爱好又唯有读书写字,这些年曹颙给的也好、九阿哥这边给的也好,倒是攒下了一些银钱。

    这两年,户部追缴亏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顾纳在九阿哥手下自然也是尽知。如今,曹家是数一数二的欠债大户,曹家嫡子在京城卖地遣奴的事,并不算秘密。

    顾纳已经定了放外任,不是去山东,就是去安徽,这几日就能够下来公文。他知道自己这位小表叔虽然不是性喜奢华的人,但自小却实实在在没受过苦的,不愿意其在京中过得委屈,就将自己的这几年的积蓄换了银票送过来。

    曹颙眼下虽然银钱有些紧,却还是没有收下这些银票。九阿哥既然肯放顾纳出去做官,目的无非是两个,为了捞银子或者发展地方势力。顾纳自小方方正正,缺少变通,怕不适合这般差事。到时候若是引得上面不满就糟了,有到时候拿些银钱孝敬上去,也能够花钱买个舒心。

    顾纳虽说面上年长几岁,但是讲道理又哪里说得过曹颙?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收起,怅然若失地离去。

    *

    小满虽被安排下去歇着,但又哪里是肯安静下来的,换了干净衣服后,就跟着府里几个岁数差不多大的小厮讲草原见闻。

    看到有人打大门进来,小满好奇地望过去,旁边有人低声道:“庄先生又喝茶听戏去了,从没见过像咱们府里这般清闲的西席!”

    小满素日对曹颙忠心,心里对这庄先生已经腹诽,面上仍小声说:“多嘴,先生是老爷特意给大爷请来的,岂能随意编派?大爷虽然对下人宽泛,却容不得这些个!”说完,起身迎了过去,打了个千:“小满给先生请安,几个月不见,瞅着先生气色较先前倒好,也不枉我们大爷惦记!”

    庄席点了点头:“你也好,个子高了,也比过去礼全,看来这塞外倒是个调教人的好地方!”

    小满听到夸奖,挺了挺小胸脯,略带几分得意道:“先生说得是,小满虽身份卑贱,但是出去也不能够丢曹家的脸面不是。大爷身边往来的,不是皇子阿哥,就是郡王贝勒的,小满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庄席笑了笑,吩咐身后的小厮:“将刚刚在正阳门外买的吃食送到厨房,仔细吩咐了,要切得薄薄的,剩下的收好,不可浪费了!”

    小满见庄席说得郑重,看像那小厮手中提着的一个纸包:“先生,这是?”

    庄席道:“上个月正阳门外新开了个复顺斋,这就是他家的招牌酱牛肉!”

    小满听说是牛肉,失了兴致,在塞外这几个月,牛羊肉吃得反胃,恨不得顿顿清粥小菜才好。

    *

    曹颙在前厅,已经得了庄先生回府的信儿,起身相迎。

    面对曹颙的请安问礼,庄席面上仍是淡淡的,等进了屋子落座,才简单问了几句塞外的话,其中对曹家抬旗之事尤显关注。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曹颙从不敢看轻长者的智慧,见庄席皱眉沉思,问道:“抬旗之事,先生觉得有所不妥!”

    庄席点了点头,看了看门口那边,没有说话。

    曹颙见庄席有所顾虑,打发厅里奉茶的小丫鬟到出去守着,谁也不许进来。随后,两人到前厅里间的小书房说话。

    *

    “先生所虑,是不是怕曹家没了包衣名分,失去上面的庇护?”待两人落座后,曹颙开口问道。

    庄席摇了摇头:“今上对曹家恩厚,众所周知,自不会为了虚名轻慢!”

    “那先生担心什么?”曹颙有些不解。

    庄席神色有些郑重:“我活来大半辈子,自问对世情也算有几分通透,却实在无法揣摩出那位的心思!”说着,用手指指了指上面,然后继续道:“这抬旗之事在本朝也是有的,多是有军功或者有女为贵人,阖家或者全族抬旗。像曹家这般,因为子弟生辰抬旗的,是头一遭,却不知那位到底是什么心思!”

    曹颙想到姐姐:“说是因姐姐成了郡王福晋的缘故,只因父亲前几年婉拒,这事才拖了下来!”

    庄席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只是说辞罢了,不可尽信!自从七月中收到你的家书,知道抬旗之事,我就私下将京城各王府福晋的出身打探了一遍,因嫁入宗室抬旗的,不是没有,但是鲜少有娘家跟着一起接受恩典的。多是如平王福晋一般,指婚后抬了旗,提了身份备嫁。”

    曹颙倒是头一遭知道这些,顿了一会儿,道:“若不是沾了姐姐的光,那应该就算是那位对曹家的补偿吧!曹家忙活了这些年,算是尽到臣子的本分,眼下又是一个大窟窿!”

    “想来也去,也只剩下这一个缘故!虽没有入朝为官,但听说那位最是重情谊的,曹家算上大爷,可是祖孙三代在本朝效力了!”庄席说完,面上沉重未减:“就算如此,曹家眼下仍是未脱离险境!”

    曹颙心里一沉,费心安排这些年,亏空还了近半,照这样下去,三五年后应能将账务还得干净,为何仍不消停?

    “颙儿,你可知道,眼下京城说得上来的茶馆,十家里有八家用了曹家的茶;各大茶庄,中高档的茶几乎被曹家的茶垄断。茶叶之利丰厚,眼热的绝不止一家两家,若不是圣驾不在京里,怕早有人忍不住出手。如今,圣驾回来,约莫着用不了多久,就该有人试探!”庄席正色道。

    原来是此事,曹颙心里一松:“无欲则刚,丰衣足食过后,金银不过是数目字。曹家开发这几处茶园,本就是为了还账,等到账清了,上缴内务府就是!”

    庄席听曹颙说的洒脱,忍不住击掌叫好:“好一个无欲则刚!曹家有子如此,实在是家族的福气!”

    原来,曹寅自这两年茶叶之利渐丰后,心里就有了这个担忧,怕曹家在还账的时候再埋下其他的祸患,因此就有了将茶庄上交的念头。不过,毕竟开发这些茶园都是曹颙的主意,还不知道儿子所想,就迟迟没有下定主意。

    庄常先生怕因为茶庄之事,父子有所隔阂,就在给堂弟的信中提起此事。

    曹颙听了庄席的称赞,才想同其中的缘故,暗自好笑,这种摆在桌面上的浮财,有什么可贪的,要知道除了茶园与珍珠外,还有魏信那边。魏信去了广州三年多,在十三行那边学习经营,如今偶尔也小打小闹地发发利市,开始有了进项。

    庄先生放下一桩心事后,又想到刚刚回来时看到的那行迹鬼祟之人:“颙儿,若是要曹家一时平安,有那位照拂即可,若是放长远来看,怕还是要早拿个主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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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七十一章 故友

    西城,曹府,前厅,小书房。

    “颙儿,若是要曹家一时平安,有那位照拂即可,若是放长远来看,怕还是要早拿个主意才行!”庄席开口说道。

    曹颙听了皱眉:“先生,这,是父亲的意思?”心中颇为不赞成,曹家与皇家走得太近,使得处处被动,应吸取教训,怎能再掺和到夺嫡这污水里?稍有闪失,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历史上,曹家的败落就是取祸于此。

    庄席摇了摇头,道:“令尊的忠心实在过了些,并没有将家族安危思虑再内!”

    曹颙想想曹家巨额债务的由来,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曹家竟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了队伍。虽然康熙知道曹家是纯臣,但在外人眼中,怕早已将曹家当成是太子党。毕竟,曹家这十几二十年来,也算是充当了太子的财源之一。

    在曹寅眼中,忠于君主,忠于君主选出的储君,只是臣子份内之事。但是,其他人怎么会这样想。

    “历数秦汉以后各代帝王,在位四十年以上的仅三五人,在位五十年以上的仅汉武一人,万岁登基至今已经是四十八载,又曾多次带兵亲征。”庄席道。

    庄席说得隐晦,曹颙却明白他所指,古代帝王本来就长寿的不多,康熙已到暮年。人人皆以为如此,否则文武百官也不至于这般热衷结交皇子阿哥。

    曹颙心中暗笑,眼下不过康熙四十八年,距离康熙六十一年还有十三年,这个时候去讨好皇子才是作死。

    “先生,我随扈这几月,见过皇上几次,即便在病中,仍能开得两石弓。古今帝王在位超过五十年的虽不多,但是寿命过七十的并不罕见。若是如此,该如何应对?”曹颙开口问道。

    “若是如此……”庄席松开眉头,沉吟着。

    “若是如此……”曹颙的眼中多了种从容。

    师生两个,各自在书案上写下一四字成语,相视一笑。

    与庄席说完话,在前厅一起用了晚饭后,曹颙才回到葵院。

    *

    葵院,上房。

    眼下已是深秋,就算是屋子里支起了炭盆,也驱散不了浓重的凉意。

    上房已经点灯,紫晶带着几个丫鬟在东侧间的炕上做活计。听到曹颙回来,都迎了出来,侍候脱外面衣服的脱衣服,端水的去端水,投帕子的投帕子。

    闻到曹颙身上的酒气,紫晶笑道:“先生也太不体恤大爷,明儿还要去王府那边!”

    曹颙回道:“与先生说话,说高兴了,你别担心,就喝了几盅,一两来酒!我叫人送过来的酱牛肉,你可吃了?那个确实比咱们府里做得味道好些!”

    自老太君去世后,紫晶开始吃起了半斋,初一十五全素,平日里饮食也越来越清淡。曹颙怕这样久了,紫晶越发没有红尘气,怕她到时真出家当姑子去,素日里就经常劝她吃些荤食。

    紫晶点了点头:“多谢大爷惦记,奴婢吃了不少,就着多吃了半碗饭,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没有半丁点儿肉腥味,确实是好东西,怨不得大家都爱出去下馆子呢!”

    “既然喜欢吃,就跟厨房那边的采买打声招呼,隔个三五日买上一次,也不是什么吃不起的东西!”曹颙一边接过湿毛巾擦脸,一边说道。

    “尝尝鲜儿罢了,厨房那边自有定例,奴婢可没脸为了自己个儿馋嘴坏了规矩!”紫晶摆弄着手里的绣活,说着。

    曹颙擦完脸,将毛巾递给珠儿,见她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几件衣服,想到紫晶她们三个都是打南面来的,怕是受不了京里的冷,就对紫晶说:“咱们屋子里不是有火炕吗?如今天也凉了,早早烧起来吧,省得你们几个冷!”

    几个丫鬟听了,都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一向嘴快的翠儿说道:“听听大爷这话,可见是个不当家的!”

    曹颙被几个丫鬟笑得莫名其妙,想想自己刚说过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听着不对的地方。

    紫晶用手指点了点珠儿与翠儿两个:“是谁前两日就说‘紫晶姐姐,怎么还不烧炕’的,如今倒厚着脸皮笑起大爷来了!”

    珠儿、翠儿笑而不答,曹颙听了,知道这其中自有典故:“哦,看来这烧炕还有什么说头不成,谁来给我讲讲!”

    紫晶见曹颙进来后,钗儿与环儿两个始终拘谨,就冲钗儿道:“钗儿,给大爷讲讲,这北边确实有不少规矩与南边不一样呢!”

    “是,紫晶姐姐!”钗儿先应声,然后才对曹颙讲道:“大爷,这烧炕是有讲究的,可不是哪天天冷就哪天烧的。北面讲究九月里不糊窗户、不迁居,十月初一祭祖扫墓,给祖宗送了寒衣后方能烧炕暖屋。”

    曹颙听了,觉得稀奇,虽然上辈子他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是那时火炕已经成为历史,像这些传统的习俗更是无人知晓。

    到底是喝了些酒,加上因这些日子的长途跋涉有些累,曹颙看了几页书后,就回卧室安置。

    *

    次日,照常早早起了,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

    今儿要去平郡王府那边一趟,从草原上带回来些土仪,要整理了送过去。虽然宝雅随扈,这些东西也准备了的,但终究是份心意。这就是所谓人情往来的,不管对方是否需要,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

    用完早饭,曹颙换了衣服,看着那些草原上的土仪,想起一件心思,叫曹忠找了个妥当的家人过来,安排他去趟江宁。除了给父母请安,给弟弟妹妹送些小玩意外,曹颙还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到江宁后转给曹方,信中自然是让曹方在南边打听文绣家的消息。

    刚出大门口,曹颙就见到一位老朋友,竟是三年多未见的宁春。

    康熙四十四年,圣驾驻留江宁时,曹颙、宁春、马俊、永庆作为地方官员嫡长,曾一起见过圣驾,随后还到秦淮河上吃酒。虽然这次花酒吃得并不香艳,但是几个少年却是混出了交情。

    不久后,永庆离家回京,宁春父亲调到江北,江宁只剩下曹颙与马俊两个。马俊在中了举人后,又长期留在京城备考,见面的次数就少了。

    宁春比过去更胖了些,穿着宝蓝色的长袍,脸上尽是肉,原本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唯一没变的,仍是爱笑,嘴角弯弯的,像个大阿福。

    “小曹,可算把你盼回来了,昨儿容你歇半天,今儿可是来上门逮你的!”宁春跳下马,将马缰递给身后的长随,笑嘻嘻地说道:“啧啧,比小时候越发俊了,偏生我那大妹子还不到十岁,否则定要肥水不流外人田!”

    “宁兄?”曹颙很是意外,笑着说:“八月里在马俊信中得知你婚期延到年底了,还以为你进京日子也要晚些,快快请进。”

    “我家老爷子任满回京,我就跟着回来了。”宁春应着,看着曹颙的外出装扮:“这是要出去见客,那我来得倒不巧了!”

    “昨儿刚到京,去平王府那边点个卯儿,耽搁不了多长时间!”曹颙说道:“宁兄先到厅上吃杯茶,半个时辰我就能够回来!”

    “那敢情好,马俊放了外任,听说就这几日离京,咱们几个好好聚聚,既算给你接风,也算给他践行。永庆守了半年孝,估计也正闷得发慌!”宁春笑着说着:“你赶快去,也不必太赶,午初咱们在贵宾楼聚!”

    这样安排更妥当,曹颙点头依了。宁春爬上马,朋友两个并行到胡同口,方各自去了。

第七十二章 酒楼(上)

    平郡王府,客厅。

    曹颙与姐夫讷尔苏说着闲话,无非是问问曹佳氏产前产后的情况。不一会儿,就有问琴来传话,说是福晋请曹颙过去说话。

    曹颙本没打算今儿能够见到姐姐,因为她还在坐月子。

    讷尔苏听说妻子叫曹颙过去,笑着说:“你随扈这几个月,倒叫你姐姐好生惦记,常说你是没出过门的,生怕有一丁点闪失。既然她等着,你就过去陪她说说话。我正好有事去康王府一趟,等我回来咱们好好喝一盅。”

    “姐夫,我有位江宁时结识的老友今科中举,马上要放外任,约好今儿中午到贵宾楼的!”曹颙说道。

    讷尔苏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咱们就再说,反正又不是外人,没必要弄那些个客套!”

    曹颙笑着应是,随后才跟着问琴进了内宅。

    *

    王府内院,正房暖阁。

    曹佳氏缠着包头,披着衣服,靠在床头,神情微显疲惫。

    “姐姐!”曹颙看着,有些心疼,还不到十九岁,就经历两次生育之苦,这实在是有些不人道。

    曹佳氏只有再为人母的喜悦,像是未经过半分苦楚似的,伸手招呼着曹颙在床前坐下,细细打量了:“倒比四月间壮实了不少,如今倒是有了几分侍卫的模样。”

    曹颙做了,环视了下四周:“二阿哥呢?”

    “小家伙刚刚哭闹过,哄睡了,叫奶子抱下去安置。这小家伙,全然不像他哥哥那般乖巧,长大了定是个皮猴儿!”曹佳氏笑着回道,脸上是满满的喜悦与骄傲。

    孩子真是带给人希望,曹颙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随后又忍不住调侃道:“开口小家伙,闭口小家伙的,姐姐也还是个大孩子呢!”

    曹佳氏笑着瞥了曹颙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自幼被祖母宠着惯着,十五、六了还劳烦母亲跟着担心。你也别得意,若不是江宁那边来信请母亲回去,你的亲事就定了呢!等到迎回了新娘子,你可要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人家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

    曹颙忍不住心里叹息,哎呦,这算怎么回事,怎么人人都拿亲事来打趣?若是自己“大龄”了,婚姻大事害大家跟着操心还好说,自己眼下十五六,大家这般凑趣是为了哪般?

    曹佳氏见曹颙不吭声,只当他是害羞,轻笑了两声,不再逗他。

    因房间里不通风,又放着几个炭盆,曹颙坐着有些闷热,正想着这种坐月子方式是不是健康合理,就听曹佳氏郑重地问道:“弟弟,你这两日遣人回南边一趟吧!”

    “姐姐?”曹颙看着略显郑重的曹佳氏,不解这句话的用意。

    “八月底,母亲匆匆离京,只说是家务繁杂,需要回去料理。虽然百般掩饰,只叫我安心待产,但是我看其中另有缘故,实在难以放心。不过,毕竟是出门的女儿,没有理由插手娘家的事,何况王府这边总还有些规矩要守。”曹佳氏略显无奈地道。

    曹颙听了这番话,想起进九月还没有收到曹寅的家书,想着他的身体这几年始终不算好,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能够让母亲抛下即将生产的女儿赶回去的,还能够有什么呢?

    曹佳氏叹了口气:“父亲已经五十二,身上差事又繁重,委实让人放心不下。”

    曹颙想起那年听曹寅与李氏说起,曹家祖上鲜有人活过五十的话,心中戚戚然。不过,眼下曹佳氏毕竟是坐月子,怕是这般忧思对身体无益。曹颙又开解一番,劝她好好调理,方才起身离去。

    *

    出了平郡王府,曹颙掏出怀表看了看,还有一刻钟就到午初(上午十一点),看来时间有些赶了。他回头看了看,小满,魏家兄弟,另外两个长随,就摆了摆手道:“我去与朋友吃酒,用不着这些人跟着,你们先回府吧!”

    小满笑着涎着脸,不肯动地方:“大爷,总要有人照看马匹不是?”

    魏家兄弟也不肯走,另外两个长随不知该应命,还是该如何,满脸为难。

    曹颙知道这是自己上次独自遇袭留下的后遗症,即便在京中,魏家兄弟也不敢再大意。总归是好意,曹颙从荷包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小满,说:“既然大家要跟着凑热闹,那去贵宾楼见识见识也好,他家的招牌菜确实不错,今儿算我请客。”

    对于魏家兄弟,曹颙始终带着几分敬意。本是最不耐烦规矩束缚的江湖汉子,只因替师傅报恩,入曹府为仆,暗中保护曹颙八年,如今又跟他来京城。三十来岁的汉子,无家无业,孑然一身。曹颙真不知该佩服两人忠义,还是该骂两人迂腐。看来,要找两个妥当的人,给他们安家。既然他们对得起曹家,曹家也应该对得起他们兄弟。

    *

    前门,大栅栏,贵宾楼。

    因为还不到饭时,大堂的客人不多,只有一桌书生,还有一对父子。

    曹颙几个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饭馆的下人。小二哈着腰迎了上来:“哎呦,这位公子爷快请进,是楼上雅间,还是楼下大堂?”

    曹颙听了,看了看魏家兄弟。魏黑笑道:“公子,我们就在大堂,这里敞亮!”

    曹颙点了点头,对小二说:“给我这几位家人找个靠窗户的位置,先来几道招牌菜,其他就可他们点的上。另外,有位姓宁的少爷好像订了席,不知到了没有?”

    小二笑着应道:“原来是宁爷请的贵客,宁爷已经到了,刚刚还叫人问起呢!”

    这小二这待客也太热情了些,难道这就是贵宾楼生意兴隆的诀窍之一?

    *

    上到二楼,宁春已得了信,迎了出来:“小曹也到了,就缺善余一人!”后面跟着马俊,与曹颙又是一番寒暄。

    三人回到雅间,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等着永庆。方才宁春所说“善余”,就是永庆的字。

    “天成兄放了哪里的实缺?六月新婚我就没赶上,一下子多了两位嫂子,这可是三喜临门!”曹颙开口道,心中真是佩服古人的记性。统一用一个名字多好,偏偏又有字号等等的规矩。“天成”就是马俊的字,他中进士后,由伯父给赐的字。

    马俊伯父家没有子嗣,马俊是两房唯一的独苗,按照宗族传承制度,就有点一人肩挑两房承嗣的意思。六月新婚,马俊同时娶了两房媳妇,不分大小。一房算作伯父伯母的儿媳妇,一房算是马俊父母的儿媳妇。

    马俊成亲三个月多,脸皮也愈加厚了,笑着问曹颙:“小曹问这些个做什么,莫不是想女人了?听说塞外的姑娘可主动的很,小曹没被轻薄了去?”

    曹颙看着马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京城真是大染缸,当年那个口口声声“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的小秀才怎么成了这个德行,简直就是不良文人的代表,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不过,最头疼的,应是马俊那老夫子般刻板的父亲。

    宁春给两人倒上茶,笑嘻嘻地看着两人斗口,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马俊看不过眼,开口道:“别在小曹面前装好人,就你那点儿风流事,还能够瞒得住我和余善。正妻未娶,小妾纳了好几个,外头养得粉头也不少。纵然是风流,也要有个度,真当自己个儿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我可听说了,你在海棠院可歇了好几宿(xiu)了,这次又梳笼了哪个?”

    宁春笑着不吭声,外面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是永庆到了。

    永庆还在孝中,穿着素淡,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倒显出几分斯文来。

    曹颙起身:“善余兄!”

    永庆笑着进来,拍了拍曹颙的肩膀:“黑了些,壮了些,有几分男子汉气度了。只恨我守孝脱不得身,要不也跟着去塞外见识见识!”

    马俊听了,打趣道:“怕你不是想要去见识,而是想着找蒙古汉子比试比试吧!二十多岁的人,还是喜欢争强斗狠的,真拿你没法子!”

    永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笑哈哈地冲马俊伸了伸大拇指:“知我者,天成也!”说着,又对宁春道:“景明,你这次要在京中待上些时日吧?要不,就同你父亲商议,让你留京算了!有我与小曹,大家还有个伴儿!”

    宁春笑眯眯地回答:“家父也正有此意,只是他老人家的缺还没定下来,暂时考虑不上我这边!按照家岳的意思,是想让我留京的!”

    宁春的未来岳父,是户部员外郎,官职虽不高,但是家族背景显赫,也算是京中大户。

    马俊环视了众人一眼:“眼下大家也大了,都在仕途上努力,还不知往后的成就如何?”

    永庆爽朗一笑道:“人活一生,但求逍遥,随心而已!”

    马俊很是意外地看了永庆一眼:“你倒说出这般话来,也算稀奇。如今,你与小曹都是武职,我与景明都要混文职的。待过十年,再看看咱们四个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

    朋友几个正说着话,就听见楼下传来吵杂声,还有桌椅倒地的声音。

    宁春皱着眉,打开雅间的门出去,站在二楼楼梯那里往下张望。

    “天子脚下,何处来的山野村夫,竟敢动手打人?”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桌后,捂着嘴巴,仰着头道。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满脸怒气:“爷打得就是你,谁让你满嘴喷粪、胡咧咧!”

    那书生一副不屈的模样:“我只是实话实话罢了,曹寅,国之蛀虫,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仗着圣上的恩典,在江南作威作福,谋盐茶之私利以肥己,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

第七十三章 酒楼(下)

    前门,大栅栏,贵宾楼。

    “我只是实话实话罢了,曹寅,国之蛀虫,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仗着圣上的恩典,在江南作威作福,谋盐茶之私利以肥己,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

    楼下大堂里的书生说得大义凛然,楼上雅间的几位都变了脸色。

    “看来爷打得轻啊,你竟然还敢胡吣!”魏黑气得不行,迈开步,奔那书生而去。

    “住手!”有人拦在魏黑前面,是大堂那对父子客人中的儿子,二十来岁,身材微显魁梧。他见魏黑阴沉着脸,怒视自己,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虽然那位公子说话不中听,但不过是一文弱读书人,这位大哥打了一巴掌也就是了,否则闹出事来两下都不好!”

    “滑天下之大稽,文弱书生怎么了?文弱书生就能够肆意污蔑朝廷命官?这样说来,文弱书生就可以凌驾于律法之外,今儿我到头一遭儿听说世上还有这个道理!”随着说话声,马俊冷着脸,走下楼。

    “我又没有信口开河,何谈污蔑?”那书生看着马俊,挺了挺脖子,很是不服气地说道。

    马俊是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过来的,身上自带几分清贵儒雅,当下看着那书生道:“敢问,你是刑部的,还是大理寺的,要不就是御史台的?既然不是信口开河,那有何为证?”

    那书生青白了脸,应道:“学生是国子监的监生,清谈又不违法纪!”

    “清谈不违法纪?曹大人是都转盐运使司运使,皇上钦点的从三品大员,岂容人随意污蔑?此风若长,何人敢入朝为官?单凭无知后天的清谈,鞠躬尽瘁的忠臣的官声就要蒙诟,公理何在,天道何在?看来是有人对朝廷心存不满,指责圣上是非不分、用人不当!说出的话,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眼下众人皆是明证,咱们还是顺天府里走一遭吧!”马俊朗声说道,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曹家卖地遣奴之事,他是尽都知晓的,就连曹家亏空的缘故,官场上又有哪个不知?无非是掏空曹家的积蓄,补皇帝历年南巡的糜费。

    小满与魏家兄弟听马俊说得痛快,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那书生本就是喝了点酒后,就时世不满,从怀才不遇说到吏治腐败,才引出曹寅的话题。没想到,刚一说出口,就引来魏黑的巴掌。因仗着自己是监生身份,而魏黑几人都穿着布衣,像是百姓,又在同窗面前,就仍是强辩。待见楼上下来几位贵公子,具是气度不凡,心就虚了几分。听到马俊这番要送顺天府的话,更是吓得战战兢兢,牙齿都忍不住打起架来。

    曹颙与宁春、永庆三个,是跟在马俊身后下楼的。听到那番“曹寅蛀虫论”,曹颙心中不仅仅是愤懑,还有说不出的悲凉。到曹家八年,除了感受长辈们的慈爱,他另外一个感受就是曹寅的勤勉。一年到头,根本没有几日闲暇。每年总有几次,曹寅会因过度劳累而病倒。这般敬业的臣子,被外人视之为佞臣?

    曹家自打祖上从龙入关,至曹颙已经有五代,五代官宦之家,积攒的那点家财一朝散尽,还背负着沉重的债务,只是因曹寅的尽忠,为了皇家的脸面罢了。结果呢?落下个“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的名声。

    想到这些,曹颙对康熙那位所谓的明君也开始厌恶起来。

    这位皇帝爷,是既要里子,又要面子,生性好大喜功,每隔两三年就带着皇妃阿哥浩浩荡荡地下江南,美名曰“视查河务”。又怕在史书上留下糜费国库之恶名,每每南巡都要提前下圣旨,一切从简。可是,帝王的颜面又是要的,哪里是说从简就能够简的呢?结果,国库账面上是省了,但是地方接驾的银子却半两也省不下,无非是由臣子们分摊了这部分费用。其中,曹家因接驾数次,负担最为沉重。

    若是没有曹颙的转世,没有前几年的绸缪,曹家这个百年望族就会如后世所知的那样,生生地被这些债务拖垮。

    “公子!”魏黑见曹颙沉重脸下楼,看不出喜怒来,有些担心:“犯不着与这种孬人置气!”

    小满在旁,紧握着拳头:“大爷,不能够轻易饶了这小子去,要不那些人真当咱们曹家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两下!”

    那书生本被马俊的话吓住,但在同窗面前失了面子,终究心有不甘,听了魏黑与小满的话,才知道他们是曹家的家奴,眼下这个不吭声的少年就是曹家之人。虽然有几分胆怯,但仍是挺着脖子道:“曹家远在江南做官,家仆就敢在京城跋扈至此,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污蔑,由此可见一斑!”

    那书生的几个同窗见了几位贵公子下楼,就已经有些后悔,圆滑点的已经跟马俊套话,想要脱干系。眼下,竟是曹家正主到了,更是惴惴不安,拉着那书生,不让他再说话。

    曹颙上前两步,望着那书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那书生的几个同窗,被他的眼神骇住,都不自觉地退到一边。

    那书生吓得退后一步,面露惊慌,口出吱唔道:“你……你要做什么?我非布衣,身上带着功名的!”

    曹颙仰起头,嘴角多了三分笑意。

    那书生被笑得浑身发麻,一时尚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大耳刮子就已经狠狠地甩到他脸上。他身子像陀螺似的,转了个过儿,堆萎在地上,一张嘴从嘴里吐出几颗牙齿。

    曹颙看了看自己微微泛红的手掌,拿出块帕子轻轻擦拭了,然后,才低下头对那书生,很是平静地道:“清谈不清谈的,与曹颙无干,只是既为人子,总不能听之任之,多少要有些作为!”

    那书生看着地上红红白白的,张着漏风的嘴巴,满脸悲愤:“尼当中行熊,窝去丫们膏尼(你当众行凶,我要是衙门膏你)!”

    旁边永庆早就看这小子腻腻歪歪地不顺眼,只因曹颙还没表态,不好先动手。如今见曹颙一个巴掌下去,正感觉痛快,偏偏这小子还不长教训,当即上前,狠狠踹了两脚:“我叫你作死,我叫你作死,谁看见行凶了?谁看见了?小曹是御前三等侍卫,正五品的官职,你个小监生竟然对侍卫大人不敬。这是正当防卫,懂不?”

    大家都登场了,怎么能够拉下宁春。宁春笑眯眯地上前,拉住了永庆:“善余,踹两脚出出气便罢了,瞧这小子的身子骨,没二两肉,万一咽了气,倒要让你浪费张铺盖钱!再说,他在这酒楼用餐,还没给银子呢!小本生意做着不容易,你先容人家把饭钱给结了!”说着,冲那小二使了个颜色。

    那小二笑嘻嘻地上前,看了那桌子上的菜,有模有样地盘点一番,然后才走到那书生面前,躬着腰道:“承蒙惠顾,共计纹银八十六两,请公子结账吧!”

    那书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小二:“胡说,我不过点了四道菜,要了两壶酒,怎么就八十六两?”

    那小二伸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啧啧,公子啊,你嘴巴臭不打紧,出来熏人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几道酒菜虽然不值这些个钱,但是……”他指了指那边的桌椅:“这些个,既然染了公子的‘贵’气,哪里还能再用来招待客人,就算是劈柴烧火,怕都要脏了空气。”又指了指大堂:“公子你抬抬屁股可以一走了之,这堂里堂外的,还不得我们几日收拾的!这个价格已经是极公道,难道公子还想吃白食不成?”

    一席俏皮话,说得马俊与永庆都笑出声来,望向宁春的神色多了几分深意。

    那书生被小二挤兑得又羞又恼,偏偏口袋里没有足够的银钱结账。

    那曾出声阻拦魏黑打人的年轻人看着众人戏耍那书生,略带不平,想要开口说话,被他身边的老者止住。

第七十四章 上书房

    康熙四十八年十月初一,城西,曹府,葵院。

    今儿是曹颙首次进宫为伴读的日子,丑正二刻(凌晨两点半)紫晶与几个丫鬟就都起了,准备曹颙所穿的衣服与早间的吃食。

    曹颙虽然习惯早起,但今儿这般这也太早了些,不情不愿地起床。温水净面,青盐漱口,他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紫晶看了,笑道:“外头的百姓,都以为皇子阿哥是何等作威作福,谁又能够想到他们竟然这般辛苦,连累着大爷也要勤快些了!”

    曹颙点了点头,深有感触,由侍卫转伴读原还以为轻省,事到如今却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他一边眯着眼睛瞌睡,一边无比怀念那为期不长的侍卫生涯。每六日一倒班,上六日,歇六日。当值那六日每天只要站两个时辰大门就算是齐活,实在是很轻松。

    与侍卫相比,伴读倒算是累活。清朝皇子皇孙满六岁,就要去上书房读书。夏秋每日寅正(凌晨四点),冬春每日寅正二刻(凌晨四点半),一直到未时二刻(下午一点半)才下书房。一年下来,只有端午、中秋、万寿节(皇帝生日)以及皇子本人生日已经春节前后才能够休几天假。

    吃过早点,曹颙见紫晶捧了套新衣服过来,笑着摇头道:“又不是小孩子新入学,换什么新衣服,找一套寻常的就是。”

    紫晶笑着回道:“且不说大爷这一年个子高了不少,去年的衣服已经小了。就是还合身,也是在南边穿的,怎耐得住京里秋寒?别说是这一套,就是冬天里的大小毛衣服,都要在京城现做呢!”

    曹颙伸着胳膊,任由几个丫鬟穿上了长袍,又套了马甲,戴上帽子,收拾得利利索索。紫晶将曹颙上课所需的《四书》、《五经》、《资治通鉴》等书包好,这就算是曹颙的书包。

    前院,曹忠早起侯着,小满、魏家兄弟等收拾了马匹等着。

    曹颙见因自己一个,折腾得满府人不安,就对曹忠道:“忠叔不必早起侯着,跟班的人也是提前一日安排好就成。”

    曹忠笑着说:“知道大爷体恤下人,但是哪有主子起了,奴才们还懒睡的规矩?只望大爷好好读书,日后光耀门楣!”

    曹颙知道这老人家固执,就不再多费口舌,骑马往宫里去。小满与魏黑、魏白,还有其他两个长随跟着。

    到了东华门,曹颙下马,打发小满等人回去,自己着拿出腰牌进宫。

    *

    上书房在乾清门内,乾清宫东侧的五间排房里。曹颙从东华门到上书房,需要过好几个门户,验了好几次腰牌才到。这腰牌与侍卫腰牌又不相同,都是在宫里备过档的。

    曹颙虽在内班侍卫没当过几天值,但是大家都随扈塞外,混了不少眼熟的同事。大家知道他是万岁另眼相待的,自然也客气十分。

    *

    上书房寅正二刻上学,曹颙寅正到的,屋里稀稀拉拉的来了好几个小阿哥。其中有几个年纪小的,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站着,见到来了新人,略带好奇地望过来。

    曹颙忍不住要羞红脸,在江宁时因年纪小,在宗学里读了不少年的书。眼下自己这年纪也算不小,怎么还混学堂?这个,实在是有些奇怪。别人穿过来,风起云涌自不必说,就算混不成王权霸业,起码是一手遮天的首辅重臣,像自己这样读了七八年书后,又来做学生的应该算是其中异类。

    皇子皇孙们,不管穿着打扮如何,腰上都系着黄带着,以示身份。

    寅正一刻,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结伴而来。看到曹颙到了,十六阿哥笑着上前:“辰时前学习国语与蒙语,还是有用处的!”

    十六阿哥所说的“国语”是指满语,清朝皇子到上书房后,除了学习《四书》、《五经》等儒学经典外,还有专门的满蒙师傅。伴读们跟着学习,只是老师与皇子皇孙们的区分开,有专门指派来的伴读师傅。

    曹颙随着十六阿哥进了上书房,上书房共五间,没有隔断,但是众人进书房后却泾渭分明。东侧两间屋子,稀稀落落地摆放了十三、四个几案,是皇子皇孙们的所在。西侧两间屋子,桌案就多了些,二十五六个几案,是曹颙等人的所在。

    因上书房学制是九年,通常都是六岁到十五岁,到十五岁后皇子皇孙分封爵位或者有了差事后就不来上学。若是没差事的话,每天过来,却不用像小阿哥们那样熬时间,通常到午初(上午十一点)就可以下学。伴读们都是分在诸位皇子皇孙名下的,某某阿哥的伴读,某某皇孙的伴读等等,他们的年岁通常也同跟着的皇子差不多。因此,曹颙的上书房同窗里,多是十来岁的小少年,像他这般十五、六的,只有四五人。

    将到寅时二刻,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走进上书房。不管是东侧,还是西侧,除了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仍坐着外,其他人都起身。

    曹颙入乡随俗,自然也跟着起来的,心里却想着,能够有这种身份的,应该就是诸皇孙之长,太子的儿子二贝勒弘皙。那坐在十六阿哥右侧的,不声不响的就是以后的“四爷党”十七阿哥。

    上书房里,除了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外,其他都是皇孙。弘皙年纪最长,身份又最为贵重,大家自然起身相迎。

    弘皙个子高挑,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进来后环视了四周,在看到曹颙时,目光停顿了一下。随后,他才到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前:“侄儿给几位叔叔请安!”

    十五阿哥面容平和:“起吧!”

    弘皙这才到十七阿哥下首坐下。

    随着弘皙的到来,皇子皇孙那边的座位都满了。曹颙简单看了一眼,那些说不上名字的皇孙中六、七岁的有三个,八、九岁的有两个,十二、三的四个,加上第一排的三位皇阿哥与弘皙,上书房里的皇子皇孙总共有十三人。

    大阿哥胤褆自打一废太子后,被夺爵圈禁,他的儿子也失去到上书房读书的机会。四阿哥胤禛的长子、次子夭折,三子弘时好像年岁还小,没有上书房学习的岁数。八阿哥胤祀儿子是康熙四十七年出生的,眼下估计也就刚学说话。

    或许正是因此如何,这上书房还算清净。否则按照十六阿哥所说的,要是那些个强势哥哥们将小阿哥都堆到上书房来,那上书房也就不用待了。

    眼下的上书房,算是弘皙的天下。虽然有三位叔叔在,但是这三位皇子都是汉女所出,生母地位不高,又没有显赫的外戚可依仗。弘皙则不同,他已经封了贝勒,父亲又是太子,自认为是皇家嫡孙,身份贵重无人可比。虽不会做出欺负弟弟之类的蠢事,但是身上带着的傲气却是无法掩饰的。

    偏偏不是所有的皇孙都任由弘皙嚣张,弘皙坐下后,就有人冷哼一声。

    弘皙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坐在十五阿哥身后的那位,就是刚刚发出冷哼之人,冲着弘皙扬了扬下巴,满脸不服气的模样。

    曹颙在远处瞧着,想起十六阿哥之前对上书房诸人的介绍,知道这不服气之人就是三阿哥诚亲王的嫡子弘晟。虽然眼下还没有封世子,但凭着嫡长身份这个却是跑不掉的。二贝勒弘皙是太子庶子,只因太子妃没有嫡子,他自己又占了个长孙,才倍受康熙宠爱。因此,像弘晟这样,瞧不起弘皙的嚣张,也算情有可原。

    在各个王府贝勒府中,嫡庶之分可谓天差地别。除了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宗室爵位共有十二等。各王府中,除了一个儿子降级继承父亲爵位外,其他儿子都是到成年后根据出身来封爵位的。庶子的爵位要比嫡子降两级,有的低更多。

    寅正二刻,上书房的几位师傅迈着方步进来,大家开始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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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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