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桃园
前几日,何茂财打昌平回来,已经跟曹提过,今年入秋后,便有人开始打探小汤山一带的地价,那边的地价也涨得飞快。曹只是让他再等等,不要轻易脱手,再等等,过个一年半载,有价无市时再说。
起昌平庄子这边,打去年冬天便开始有人关注。如今年迈荣养的大学士李光地,就住在李家昌平别院那边。
这位朝野闻名的大学士,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去年时疫时患病,连遗折都写好了,偏生又挺了过来。去年入秋,他便往昌平别院疗养,经过几个月的调理,身子骨好了很多。
除了李光地,还有十六阿哥从曹那得的庄子,其他王府世家的晓得了,难免也要打听打听。不过等到众人留意到温泉,已经是年后,天气渐暖,便有不少人忘了这茬。
如今,已经进了十一月,数九天气,日渐寒冷,便有不少人家想起小汤山的温泉来。那边原本就有前明皇室留下的御用温泉行宫,只是一直闲置,并未使用。内务府那边又传出动静,这两年要将那边废弃的温泉行宫重新修建。因此,琢磨着先一步去买地置庄子的人家,倒是不老少。
曹当初吩咐何茂财买地时,已经让他避开温泉宫周遭的地界。那些地界除了内务府的,往后也是要给各个王府用的,到时候让人发现这些地把在曹家手里,就太显眼了些。
况且那些王府行事。向来都是占便宜的,哪家肯吃亏?曹若是想赚他们地银钱,指不定要再搭进去什么?
十七阿哥找曹也是无奈之举,因温泉行宫周遭的地,正如曹所料的,早让京城各大王府给占了。就是有剩下的,打探打探左右地界。也让他失了买地的兴趣。
到是十六阿哥那边的庄子,四周山上都是桃林,不止秋冬可以泡温泉,就是春夏之际,风景也是好的。
不说别地,曹与十七阿哥也算有同窗之谊。现下,又是他有大喜事,自然少不得又是贺喜一声。
十七阿哥提起亲事。脸上只是笑笑。并没有太大欣喜。
曹想着之前听姐夫提过的勤贵人之事,心里有些唏嘘。听十七阿哥想要买块地,与十六阿哥做邻居,他便笑着说:“还当是什么大事,十七爷使唤人说一声就是!”
十七阿哥略带犹豫道:“这个……孚若,说起来实是羞愧,虽然我这边亦有些积蓄,但不像十六哥那样宽裕!若是方便。地价这块可否低些?”
这怕是十七阿哥生平第一次讨价,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已经是不好意思抬头看曹。曹瞧了十六阿哥一眼,见他点点头。心下会意,笑着说:“十七爷这话说得就是外道了!那边不过是荒山,哪里算是正经地?当初买下时,价格都是极低的,原是我前些年卖了祖母留下的田产。有些觉得不妥当。想要再买地时,地价又高了些。便将周遭的那些坡地买了。这些坡地,也不过是种些果木,并没有什么出产,难道我还会要使它来赚银钱不成?”
十七阿哥倒不是占便宜之人,听曹这般说,忙摇摇头,说道:“孚若,你不在京中,不晓得如今昌平的低价涨的厉害。尤其是地界有泉眼地,价格都涨了几倍不止?”
曹心里虽有数,但是面上却甚是吃惊,说道:“几倍不止?竟有此事,这是什么缘故?就算多了泉眼,也不致于此啊?”
十六阿哥笑吟吟地看着曹,并不应声。十七阿哥苦笑道:“上行下效罢了,已经有了准信,明年开春内务府那边便拨人修那边地行宫!”
曹被十六阿哥看的脸红,便也不再装腔作势,对十七阿哥说道:“就算如此,我也没那个心思算计十七爷的银子,明儿打发个人去寻我家那边的管事就行,不外乎是那片的几座荒山,想要那块地,十七爷自己挑!若是手上不宽裕,直接拿去用;若是想要送我些银钱,便按早前的买价好了!”
十七阿哥脸上多了笑意,说道:“哪个要白占你的?银钱我已叫人准备好了,不许多大地界,就在十六哥庄子周遭寻个泉眼就好!”
曹晓得这些个皇子阿哥,虽是待人和气,但是也带着傲骨的,便也不与他多说,点头应了。
又说了两句,曹便提到自己今日想要离京之事,结果被十六阿哥一把拉住缰绳。
十六阿哥皱着眉,脸上倒是有些恼,说道:“这才进京几日?算是今儿,才见你两面,还没寻个空,与你好好唠唠,便要离京,这样怎成?不行,爷做主了,
十七阿哥在旁边,刚缓过来素日地机灵样,也咋呼着要曹再留两日。
曹略带无奈,道:“十六爷,我这边还好,差事完了,早两日、晚两日无碍,你却是忙着,哪里有空闲来陪我?”
十六阿哥略带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怎地没空?今儿爷就是都归拢好的,就是要寻你去温泉庄子泡澡去!不止今儿,就是明儿的假,爷都请好了!若是无事,咱们就这去吧!”说到这里,瞅着曹摇摇头:“啧啧,你不晓得,今年夏天庄子的桃熟结果了,酿了桃酒,偏你小子不赶巧,孝期忌酒!想要喝啊,却要等来年了!”
曹见了他得意地样子,不禁有些气结,温泉庄子也好,桃园桃酒也罢,都是他琢磨出来的,如今却是半点没享用到,都便宜这小十六了。他还偏生的得了便宜卖乖。委实可气得很。
十七阿哥听了,却是不干了,对十六阿哥道:“怨不得刚才十六哥让弟弟等了好一会儿,原来是安排这些去了,怎么不想着带着弟弟?不行,不能立时就去,总要想到法子。也带弟弟去,要不弟弟可不依!”
十六阿哥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方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你打发人回去收拾换洗衣裳吧!我这边想法子,往侍卫处说去!”
十七阿哥满脸雀跃,终于露出些孩子模样,欢声道:“谢谢十六哥!”又同曹打了招呼。打发贴身小太监回阿哥所取换洗衣服去了。后,便在外头置办地宅子。借白杨两家之力,这边的宅子弄得也甚是体面。不仅家宅极大,还请了名匠高手来布置园子,但主人品味有限,添置地湖石花草力求价高,果然是凸显富贵。却是俗不可耐。
李鼎虽不是多高雅之人,但生在官宦世家,也有些见识,瞧了这园子。就对主人家心性知晓一二,再进了花厅,那就更加明白,多宝格内各种金玉摆设,富贵之气直冲云霄。
李鼎心里冷笑。这可是无端送上门来地肥羊。便是拿不到珍珠方子,也落下些过手银钱。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自己还和他客气什么?
按理来说,孝中本当忌酒,但是白德喜压根就没管这套,什么孝中忌讳,统统皆无。酒菜摆上来,极尽奢靡。
李鼎虽然是有些不自在的,但主人家都拿了酒出来,他若装正经,不是太不知趣?
厅上也没旁人,留下伺候地,是六个十三四的丫鬟,个顶个地清丽,缟素裹着的纤细身子柳条一样摆来荡去,嫩得掐得出水来的脸庞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轮番的过来敬酒。虽然都淡笑无语,但眼神都是带着钩子无数把的,直往李鼎身上招呼。
李鼎这些年代父亲应酬惯了的,什么场合没见过?眼下这些,实算不上什么。若不是他见了新总督亲自拜访曹家,心下有些置气,又有些惦记珍珠方子,对那孝装妇人也有些有意动,哪里会耐烦与白德喜这样的商家之子应酬?
俗不可耐,他心里存了几分鄙视,仅偶尔饮上一杯,同白德喜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话,于那些个要嫩出水来地小丫鬟也不太搭理。有两个特地蹭到他身边的,他都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俨然正人君子一般。
白德喜心下有点儿着急,方才分明瞧得这李二公子是好美色的人,从前在***场上也素有些名号的,这会儿怎生这么规矩?
他可是特意挑出家里最最不错的女孩儿过来伺候,虽也没全指着用这能打发了李鼎,却多少想着打开气氛,好往下谈,想借着他搭上曹家的线,算是求个稳妥。
虽然杨家没有族人,现下他这个做女婿的,收了璧合楼,也无人说甚。但是那边还有地郑虎,是曹家大管家的女婿,也是杨家的嫡子。
虽然已经使人仔细打听了,现下郑虎不在江宁,但若是哪天回来,要收回父亲的产业,且不说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就是他们想要动些手脚,那背后有曹家,可是他们白家能应对地?
没成想,李二公子这边有些不好上手,气氛反倒有些个僵了。
白德喜试着往正事上绕了两回话,都被李鼎巧妙地绕开。他是真急了,本想着把李鼎灌得半迷糊了,再叫媳妇出来继续灌迷魂汤,现下看来,得先把媳妇叫出来。不说别的,就是他媳妇的容貌,那是到哪里都能拿得出手的。
白德喜借口解手,告了罪,退出花厅,一溜烟跑回侧院厢房。他的结发之妻,杨氏瑞雪正是被他安排在此处等着。
杨瑞雪坐在窗边小桌前,桌上胭脂、首饰铺摊开来,占满了小小地桌面。这些,都是方才使丫鬟打上房送来地。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伸出一指,无意识地在钗环、胭脂罐子和菱花镜间滑动流连。无论是素银的钗环、陶瓷地罐子,还是熟铜的镜子。都是冰凉冰凉的,那寒意一直从指尖蔓延到心尖,让她觉得将冻僵一般。
方才进家门时,她刚换下大衣裳,在外面待客的白德喜忽然就蹭进来,搂着她又是香又是哄的。
成亲几年,她惯了丈夫这副嘴脸。只有他想要做那事的时候才会这般光景,虽是孝期,但他什么样人,她再清楚不过,因此二话不说,往他怀里一倾,随他就是。
可白德喜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边宽衣解带,而是三言两语。引到那客人----织造府曹家的表少爷李鼎身上。口口声声为了自家地璧合楼着想,一定要讨这李二公子的欢心,然后就直言要她出去陪着饮酒!
他到底当自己是什么?!那一瞬间,杨瑞雪只觉浑身的血都逆流起来,真想扑上去撕烂了他,他可以怠慢发妻,可不能这么轻贱于她!今儿,可是她父亲出殡的日子。可偏生她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浑身都沉甸甸的,丝毫动弹不得。
白德喜意外地见到媳妇儿竟没哭,略有诧异,而后就连哄带骗。最后不惜威逼于她,让她开口答应待会儿去陪酒。
白德喜是心满意足,交待了让她去花厅旁边侧院厢房等着信儿,然后乐颠颠的去宴客。
杨瑞雪仿佛被抽调了全身的力气,刚才还僵硬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堆委在地上。连哭地力气也没有。
现下,她坐在这边。也不知道究竟等着地是什么。她究竟造了什么孽,遇到了这样的夫君。一步一步的,她不知道最后他还能逼迫她做些个什么。造孽,真是造孽!不过,想着方才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位年轻公子……
“不是叫你上妆么?愣什么神!”白德喜怒气冲冲的话从身后传来,杨瑞雪唬了一跳,手一抖,放在桌边儿的一支簪子被带落到地上,发出清冷的声音。
杨瑞雪垂下头,冷冷道:“孝中,不宜上妆,我总得寻思个得体的!”
白德喜本想刺她两句,待转而想到一会儿还得她来应酬,别因小失大,忙转了笑脸:“我地姑奶奶,什么能为难得了你?随便插上根钗就是天仙。赶紧的吧,那边儿李二公子等着呢!”
杨瑞雪盯着地上那只银簪半晌,俯身拾起来,拿簪子尖挑了一点儿玫瑰红的胭脂,只涂了唇,而后就把那簪子别到头上,站起身抻了抻衣襟,道:“这就妥当了,走吧!”
白德喜一愣,本是想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谁知道她竟然磨蹭功夫,这会儿打扮已然来不及了,没得让客人等着地理儿,好在媳妇容貌甚好,这般也没什么。他也不细想了,拉起媳妇的胳膊就往外走。
李鼎见白德喜去了半晌也不回来,不知他捣什么鬼,心里转了几个个,又寻思了几句周密的话,备着待会儿套问白德喜的。
刚喝了一个小丫头递过来的酒,李鼎一抬头,就见白德喜打外面进了来。
李鼎脸上挂着笑,刚要打趣一句,就见白德喜闪身过来,身后露出个人影。
那个俏地,一身缟素,却显出身段窈窕;头上只一支素银簪子,却显出乌鸦鸦地好头发;脸上妆粉全无,朱唇嫣红欲滴,越发衬出肤白面嫩来。
她面上淡淡,轻飘飘地走过来,纳了个万福,绵软的声音道:“妾身瑞雪见过李二爷!”
换了人,终是不同,接下来地席面上,气氛却渐渐地热闹起来。
白德喜本是想要灌醉李鼎的,闹到最后自己却被李鼎与妻子灌倒在地,死狗一般,瘫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沾上她的身子,李鼎就觉得嫩滑无比,触着绵软丰盈,妇人中实属稀罕,便是雏儿也少有这般好肉皮的,当下倒羡慕起白德喜好艳福来。
身下人嘤咛一声,宛若莺啼,继而双臂纠缠上来,似喜似泣低吟一声:“爷,奴家冷!”
这一句把李鼎的魂儿都勾走了,哪里还忍得住?弃了前戏,便动作起来。她身子分明热极,可口中却直呼着冷,蛇一样缠他紧紧的,让他受用不已,当真是捡了活宝贝。
杨瑞雪也似是许久没有这般欢愉,最初对孝中行房的恐惧,对红杏出墙的惭愧,统统没有了。竟似比在丈夫面前还放荡,眼睛半阖,嘴里尽是“嗯嗯啊啊”个不停。
她的身子当是热的,自己摸着也烫手,可她就是觉得冷,从心口窝往外的冒着凉气。于是她不断贴近眼前这个男人,脑里乱七八糟的,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暖和过来,暖和过来,靠着他暖和过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福祸
江宁,白家,花厅,侧间暖阁。
白家少爷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平日里呼朋唤友,免不了在家里吃酒看戏,这边的暖阁便是方便客人留下歇宿的。
虽然现下外边是数九天色,但是今儿暖阁里却满是春意。地面上花梨木几案上,摆放着一鼎三足鎏金美人香炉,烟雾袅袅,伴着屋子里男女的喘息声,散发着别种淫靡之气。
另有两只小孩胳膊粗的红烛,燃着,照的满屋子红彤彤。
雕花木床上,是大红锦帐,帐子里,绣了密戏图的绫罗背面上,乌鸦鸦的长发铺散开来,越发映衬着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可人。
随着最后的释放,李鼎终于吁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将杨瑞雪抱在怀里。
或许是折腾了好几次的缘故,杨瑞雪本是白皙的肌肤上覆着薄薄的汗,使得入手之处越发滑腻。若不是两人一口气闹了这许久,怕李鼎真是忍不住要再来一次。
杨瑞雪虽说是良家妇人,但是毕竟成亲好几年,丈夫又是个好色的,床第之间也算是有几分见识。
然李鼎亦算是品花高手,比白德喜的急色要强上百倍。不管先前如何,她眼下却是紧紧地贴的李鼎身上,只觉得自己就要化了。微阖双眼,与李鼎脸贴着脸,挺着胸脯在他身上摩挲着,嘴里低声呻吟着。
李鼎将枕边放着地白色丝帕取了。将自己的下边擦了,又去探杨瑞雪的。杨瑞雪却合上腿,并不上让他动,身子越发往李鼎怀里躲。
李鼎心下一动,低声在杨瑞雪耳边说了一句。杨瑞雪的头越发低了,伸出小粉拳来捶李鼎的肩,**道:“爷,欺负了奴家,又来使这个打趣奴,真是坏死了!”
虽然不是个毛头小子。但是像杨瑞雪这样美貌、又在床第上极为放浪的良家妇人,李鼎却是头一遭遇到。以往,就算是逢场作戏,看上过几个。也像是死鱼一般,没什么兴致。
不管是品性,还是这柔若无骨的身子,这杨瑞雪也是一等一的货色。李鼎被她挑弄得不行,只觉得身子炙热。忍不住压在身下,摆弄了一回。
云收雨散,而后实在也是乏了,两人方交颈而卧,却是心思各异。
这样好受用的妇人,若是只亲热这一回,哪里能够?李鼎的手在杨瑞雪地胸脯上抓了一把,心下却是思量开来。总要想个法子。弄到身边来才好。
李鼎这时才想起珍珠之事来,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看来是没媳妇给闹的,身边没个正经妇人,这才会对美色上心起来。险些忘记了大事。毕竟是长在世家的少爷,自幼惯会看脸色的,李鼎望着怀里地妇人,瞧出她是真有几分情动,开口说道:“跟爷去苏州吧!”
杨瑞雪身子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怯怯地道:“爷在哄奴家吗?”
李鼎低下头,抬起她的下巴。道:“好好的,爷哄你做甚?还不是舍不得你。”
杨瑞雪伸出丰腴的胳膊,圈了李鼎的脖子,抬着头问道:“爷,要奴家去做什么?”
李鼎用拇指肚摩挲着杨瑞雪地嘴唇,答非所问地说道:“听说曹家的珍珠园子有个女管事,要不,爷也给你在苏州置个珍珠园子?”
杨瑞雪不禁睁大了眼睛,或是太意外的缘故,脸上的惊疑来不及掩饰。原本她只当是自己的美色迷住了李家二少爷,引得他想要金屋藏娇。
好好的富家少奶奶不做,谁稀罕去做那没名没分的外室。她素来是伶俐的,还想着撒个娇,哄了李鼎,做个两下里地小情人。三两个月来上这么一遭,自家受用,也使得男人觉得新鲜。
听了李鼎的话,杨瑞雪心下惊醒,才晓得他打的是自家珍珠方子的主意。一时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低声问道:“爷想带奴去苏州,那奴地……奴的璧合楼呢?”其实,她想问的是她的丈夫,但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改了口。
李鼎笑了笑,道:“自然是你的私房,你叫个妥当地家人看着就是!有爷给你撑腰,那些个下人还敢昧下你地不成?”
听李鼎言谈中,提也不提白德喜,杨瑞雪只觉得小心肝跳的不行,面上也变了颜色,却是不敢让李鼎瞧见,赶紧将脸贴到他地脖颈上。
李鼎摩挲着她的头发,随意道:“方才吃酒时,听说令尊生前亦是风流惯的,指不定你哪日多个不知道的小兄弟出来!到时候,你拉扯兄弟,好好打理爷的珍珠园子!”
杨瑞雪只觉得喘不气来,刚想要说自己不晓得养珠方子,方子在丈夫那边,就觉得脖颈后多了一只手。
李鼎忽轻忽重的摸着她的脖子,宛若情人的呢喃一般柔声道:“嗯?爷这般安排,你可欢喜?”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既做了爷的女人,若是你念旧,那爷可是要伤心了!”
杨瑞雪只觉得身子都僵硬了,动也不敢动,使劲了浑身的力气,才睁张开嘴,“嗯”了一声。
曹与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到温泉庄子时,已经是午后。先是胡乱用些吃食,随后三人各自找了室内的池子泡了会儿。三人都不是习惯在人前坦露身体之人,所以也就没有一起泡池子的想法。
待出了池子,解了乏,这边的管事已经置办好火锅。
三个人在炕上盘腿坐了。围着火锅吃地热闹。因曹在孝中,连带着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也没有叫人上酒水,只上了沏得酽酽的普洱茶解油腻。
十六阿哥居中而坐,左首叫曹坐了,十七阿哥右首作陪。
开始动筷子前,十七阿哥举了茶杯,笑着对曹道:“这次却是占了孚若的大便宜,你放心,爷定不让你白吃亏!先以茶代酒,谢谢孚若了!”说完。煞有介事地将手中的茶饮尽,神态中多了几分郑重。
曹见他这般郑重其事,不好简慢,也端起茶杯。笑着说:“十七爷这却是客气了!原本就是没使几个银钱买的,哪里谈得上吃亏不吃亏?”说着,也将杯里的茶喝了。
十七阿哥还想要说什么,十六阿哥听得不耐烦,开口道:“行了。行了,十七弟,多大丁点儿事,还值当这般婆婆妈妈的?别说你是使银钱买地,就是开口要他孝敬,别人还能说出什么不是?别忘了,孚若还是咱们侄女婿!”说到最后,却是好不得意地笑了两声。
前面的曹听着还好。后面的却是气结,忍不住斜了眼,望着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笑着道:“哦,十六爷看来很是想要当叔叔?”
十六阿哥与曹相处这几年,也晓得他是有些顺毛驴脾气,若是真惹火,收拾起人来也叫人吃不消。倒不是打打骂骂之类。而是两人关系向来亲近。十六阿哥有些个外人不晓得小毛病,曹是尽晓得的。要是当着十七阿哥地面抖出来。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
想到这些,十六阿哥便老实不少,“嘿嘿”笑了两声,拿着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火锅,说道:“水滚了,快放肉,放肉!方才虽垫吧点饽饽,这水里溜达一圈,肚子又饿了!”
十七阿哥晓得从王嫔那边论起来,曹与十六阿哥是表兄弟。早年在上书房时,就晓得他们两个亲厚,向来是羡慕的。如今,见两人相处起来,话虽不多,但看着却是亲近,倒显得他这个亲兄弟是外人一般,心下很是唏嘘。
天家无父子,这话不假?天家的兄弟呢?十七阿哥想起这几年京城地诡秘局势,想起生母的莫名受辱,心里立时腾腾地生出股火来。
他忙端了茶杯,装作喝茶的样子,低下头,使劲地平复平复,才没有失态。
十六阿哥虽然用筷子夹了羊肉,放到火锅里,但是眼角却望向十七阿哥手中的茶杯。因要说话,将身边侍候的人都打发下去,所以茶杯还是空地。
他看向曹一眼,曹的视线也是刚从十七阿哥的茶杯上收回,与十六阿哥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担忧。
十七阿哥慌乱之下没注意,待到放下茶杯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尴尬的不行,抬头望向其他两人,见两人正就着羊肉的什么部位好吃侃侃而谈,方放下心来。
看来,冬天还是吃锅子好,吃了一会儿,几个都出了汗,去了外头大衣服,吃的甚是舒坦。
正吃着,在门外侍候的小太监赵丰来回话,庄子管事送新鲜地鹿舌来。
十六阿哥挥挥手,吩咐叫那管事进来。那管事亲自端了托盘进来,除了切成薄片的新鲜的鹿舌,还有一大海碗鹿血,旁边又放了调羹与几个白玉小碗。
先是给自己主子请安,然后给十七阿哥与曹见礼,随后那管事将鹿舌与鹿血奉上。
那鹿血还冒着热气,装在白玉海碗里,越发显得红得刺眼。虽然还未到近前,但是已经淡淡的血腥气在屋子里散开。
十六阿哥叫那赵丰将鹿舌往桌子上摆了,望着那新鲜地鹿血时,却笑得贼贼的。他将庄子管事唤到炕边,微微侧身往曹这边倾了,低声向那管事问了几句。
就是在曹身后嘀咕的,就算他不是有意的,却也听了个正着。
十六阿哥问:“咱们庄子上的丫头可有养眼地?”
那管事地回道:“春天采买了不少小丫头,在庄子里学规矩,因想着主子或许会到这些歇,颜色好的也有好几个,十四、五岁,模样都很齐整!”
十六阿哥虽然性格活些,但是对礼仪规矩却没有失礼时,连酒也不会逼着曹喝,更不会往他床上送丫头。
因此,曹虽听出来十六阿哥地算计,却是丝毫不担心,只是略带同情地看了眼正吃得欢实的十七阿哥,这孩子今晚怕是要被“糟蹋”了。
果不其然,就听十六阿哥道:“孚若,这鹿血可是男人用的好东西,可惜你现下却没福气!你也别不自在,爷陪着你熬着!”说到这里,对身边侍候的太监赵丰道:“还看着,还不快给你十七爷端过去,省得凉了就失了味道!”
赵丰恭声应了,从那庄子管事手中结果托盘,笑着将那一大海碗的鹿血搁到十七阿哥面前。随后拿了茶壶,将几人的茶杯斟满。
血腥气扑鼻而来,十七阿哥抬起头,不解地望了望十六阿哥,开口问道:“十六哥,这是……”
十六阿哥脸上带了几分关切,笑着说道:“十七弟,哥哥瞧着你近日有些清减了,委实心疼!这可是好东西,你好好补补,身子骨也壮实些!”
曹嘴里正吃了一块肉,见十六阿哥一本正经、眼睛也不眨地说这瞎话,险些要笑喷出来。
十七阿哥听了十六阿哥的话,没有应声,而是忙伸手去将那海碗推到一边去,脸上却慢慢地红了,嘴里喃喃道:“十六哥,当弟弟是什么都不晓得的雏吗?这般蒙人,这东西前两年弟弟就喝过,倒是真补,哥哥们补的也没见谁壮实些!”
第二百五十七章 侄子
沂州,道台府邸,后院
吃罢早饭,田氏在杨嫂子的搀扶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慢慢散着步。
她这处院子,是单独收拾出来的,虽然看着只是寻常,但是内里所用都是比照曹与初瑜的正院布置,各式器具摆设都是上等。
虽然只是庄先生的外甥女儿,目前算是寄居曹家,但是府里丫鬟婆子们,却没有敢慢待的。不说道台府原本就规矩大些,轮不到她们这些踩高踩低,就是看大爷与郡主奶奶对田氏的礼遇,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田氏比初瑜还小一岁,今年虚岁不过十六,因年纪轻,又是自幼干惯粗活,身子比较结实。她身量并不高,虽然有了身子,但是因肉比较实,看上去也不甚壮,而依着身材比例再瞧那肚子,委实有些过大。这会儿走起来,都要捧着肚子,有些吃力。
经过曹家郡主奶奶生产那遭,曹爷说的那胎儿过大不好的话,杨嫂子常常瞅着田氏那大肚子就担心,生怕孩子太大,母子有个闪失。
她们母女两个,进府前便由着田氏的管家安排,已签了死契,往后的荣辱,也不得落到田氏身上。
进了道台府这几个月,虽然她先前不过是乡下妇人,但是却也瞧着道台大人是显贵中的显贵。与这样的人家比起来,先前她在河间听过的那些所谓富贵人家不过是土财主一般。
虽然不知“江南织造”是多大地官职。但是瞧着那些南边来的嬷嬷们说起来,都是满脸荣光的模样,可见是大得不行。否则也不会曹爷这般年纪轻轻,就做了道台老爷。
这府里正院住的,可是地地道道的天家贵女,皇帝老爷的亲孙子。每每想到郡主***身份,杨嫂子便不自觉的有些身子发抖,总觉得这几个月像是活在梦里一般。
起来,田氏打显怀之后,肚子就比一般孕妇大些。她又是素来心宽的,能吃能睡,孕期那些个不适统统没有,这七八个月上肚子就长得惊人。堪比寻常临产孕妇。
杨嫂子不敢有失,便每日拉了她出来多走动,免得生产艰难。
到了入冬,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田氏总有些恹恹地。也不大爱动弹,加之身子也沉了,走上一圈就觉得累乏,常常走两圈就不肯再走了。
这日也是,田氏才走了一圈多点儿,就道腰酸的厉害,想回去躺躺。
杨嫂子也是无奈,晓得再让她走。累着了也是不好,便只得依着她,扶了她回去。
回到屋子里,田氏上了炕。热气一腾,倒觉得舒坦了些,好像喘气也畅快了,这肚子里倒有些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招呼杨嫂子道:“杨嫂子,我肚子又有些空落落的。可有什么点心吃食。拿给我些。”
因田氏孕后腿有些浮肿,杨嫂子便常帮她揉腿。这走动之后,自然也是要揉地。
杨嫂子闻言手里也没停,笑道:“走动一回累了,自然是饿的。”说着,回头喊自己闺女小核桃道:“核桃,去,把点心给奶奶取过来。”
毕竟田氏是妇人发式,杨嫂子也便改了口。
核桃应声跑去取了点心盒子过来,在炕桌上摆好,又倒了盏茶,随后拿了热手巾来给田氏擦手。
杨嫂子见女儿办事妥当,比先前截然不同,到底是来了大户人家,也跟着晓得规矩起来,不由露了笑意。
田氏也笑着净了手,端了茶盏,笑道:“真没想到,这方几个月,核桃也是有大姑娘的样子了……”话音刚落,就觉得腰上一阵酸痛,她不由一皱眉,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溅出些水来。
杨嫂子见了唬了一跳,慌忙夺过茶盏,拿帕子擦了田氏手上的水,紧着问:“可烫着奶奶没?”
田氏勉强一笑,道:“没事儿,杨嫂子,我没事儿,没烫着,我就是觉着这腰……这腰……”说话间,她只觉得小腹一阵发紧,转而疼起来,越来越厉害,她地整个脸都皱到一出去了,慌忙抓住杨嫂子的手,紧张的道:“嫂子,我……我肚子……肚子疼……坠坠的疼……”
杨嫂子听了唬得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她是过来人,晓得这可是生产的前兆,可,可,可她这才八个月!要坏!她忙大喊核桃去找紫晶姑娘,找接生稳婆来看,又喊丫鬟去烧热水,然后攥了田氏的手,安慰道:“奶奶别怕,别怕,没事,没事,放松点……一会儿稳婆就来了!”
“嫂子……”田氏本来也想说几句让人宽心的话,可临到话出口,小腹越发疼的厉害,那些话最终变成一句长呼:“啊……疼……疼啊……”
打初瑜得了田氏早产地信儿,就在这院儿正房厅里守着,已经守了一个来时辰了,里面的叫喊声就没断过,到后来声嘶力竭,依旧哑着嗓子喊着疼。
初瑜听着也有些心惊肉跳的,她亲身经历过那些疼,可过去了,之前那些就如同大梦一样模糊、如今听了田氏喊疼,那些回忆又一下子清晰起来,她只觉得自己也疼起来了一般。
幸好那日额驸在啊,要不自己可怎么办?她长长出了口气,若非这样,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她想起那一日曹握着她的手,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其实她当时迷迷糊糊地,现下已经记不清握着他手的感觉,可只要是想起,那样的时刻,他在她身边。他握着她地手,那些疼痛就立时消弭殆尽,心里剩下满满的甜蜜。
转而,初瑜又想到了田氏身上,这个孩子诞生地时候,她地夫君却天人永隔,莫说陪着她,便是连孩子的面儿也见不着,心里难过,越发怜惜起她来。当下向喜云道:“去里面问问杨嫂子,怎么个境况了!”
喜云应声去了。一旁跟着地叶嬷嬷见初瑜面露忧色,忙劝道:“格格且宽心,你也经过的。这事啊,听着凶险,实则又不是那般了。这田奶奶身子壮着呢,必是母子平安。”说着又拉了她胳膊,道:“老奴说。格格还是移步西面暖阁歇着,这也站了好一阵子了,厅里不比屋里暖和,再凉着可不得了……”
叶嬷嬷之前劝过一次叫她进屋了,初瑜只是不肯,虽然只有几步之遥,可感觉上就像离了老远一样。当下,她仍摇了摇头。又问道:“嬷嬷,您看她肚子那么大……”虽然大夫号脉说无事,但看着田氏那略显异常的肚子,她仍是有些担心。
叶嬷嬷心里早觉得田氏那肚子不像好兆头。可这会儿哪能说?见初瑜这般问,忙带出点儿笑容来安慰她道:“也没什么,听说这田奶奶饭量极好的,也没见她怎么害喜,吃得多些。这孩子比寻常大些。也是有的。”
初瑜听了她地话,心里多少还踏实了点儿。叶嬷嬷又劝她往西暖阁去,她刚想拒绝,外面嬷嬷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天佑过来了,却是小天佑刚睡醒一觉,到了喂奶的时候。紫晶在旁,亦是劝着。
初瑜就是想不进屋也不行了,接过儿子到西暖阁,上了炕,解了衣服奶了儿子,末了又抱着他悠着哄着。
喜云过来回话,道是那边田氏依旧只是疼,孩子还没见着,好在田氏力气还是有的,虽然口里已经含了片参,但瞧着没什么大事。
初瑜点了点头,又吩咐多切参片,换着给含着,怕是要熬上一阵子了。喜云应了,转身挑帘子出去告诉这话,就听那边猛然传来婴儿洪亮地啼哭生。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初瑜更是大喜,忙着就要下地。小天佑不谐事,被母亲颠了一下,觉得不舒坦,一扭头大哭起来。众人又忙不迭过来安抚这小爷,初瑜哭笑不得,一边儿拍着儿子,一边儿笑骂道:“小冤家,这会子你也来凑热闹!”
接生嬷嬷已经过来报喜道:“恭喜郡主奶奶,是个小爷!可壮实了!母子平安。”
初瑜笑逐颜开,忙叫人打赏,喜云忙将准备好的喜封递了过去。接生嬷嬷刚待谢赏,那边看护着田氏的杨嫂子的声音响起来,她似乎从没这么慌乱过,大喊道:“嬷嬷快过来瞧瞧,还有一个孩子!”
在众人的诧异声中,田氏又诞下一个小孩儿,但是比之前地孩子小了很多,哭声很弱。
待大夫来看,说是先天不足的缘故,老大比较壮,老二比较弱,因此号脉时候没号出来。礼数周全的内侄李鼎,曹寅赞赏地点了点,接过他递上来的书信,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父亲犯了旧疾,现下可好?两位祖母身子可康健?”
李鼎躬身应道:“回姑丈的话,父亲已经大好了!这些打发侄儿来前,还特意交代侄儿,要谢谢姑丈打发人送去的老参!两位祖母仍是在虔诚礼佛,身子骨还都爽利!”
曹寅点点头,六月间曹荃病逝,李家来奔丧的是李煦长子李鼐,算算日子,倒是也有一年多没见眼前这个二侄子。
现下,见他言谈行事,比其兄的木讷要强过太多,只是因李煦去年退亲之事,使得他在家“病养”了整一年。
虽然对李家当年退亲之事不赞同,但是时过境迁,再说这个就没意思。况且这些又是李家家事,又是其父做主,哪里容外人说道?曹寅指了指书案前地椅子,对李鼎说道:“做了几日船,瞧着你也乏了,坐着说话吧!”
曹寅见李鼎眼圈有些发暗。只当他是坐船辛苦,却不知他辛苦是辛苦,却是颇有些乐在其中地意思。
李家也是有些家底的,区区璧合楼还真未必能入李鼎的眼。他是为了养珠方子高兴,当然对于附赠而来地白杨氏的身子亦是颇为满意的。
想着曹家这些年因茶园与养珠的收益,还清了几百万两的户部亏空,李鼎地心下一动,看着略显慈爱地曹寅,不由思量开来。
不管心中多不是滋味,李鼎也无法否认。江南曹、李、孙三家却是以曹家为首。曹家地这位当家人,素日行事也似颇有照顾李、孙两家之意。
若是真心实意,那直言开口,寻问这珍珠方子呢?毕竟李家有亏空之事。曹寅亦是晓得地。要是不藏私的话,这方子既早已不是独家,那告之李家应该也不算为难吧?
虽然白家那边的方子已经如在囊中,但是李鼎心下仍不住想要试探、试探这位姑丈。实见不惯他这伪君子地模样,真想知道他用什么理由推诿?
坐在椅子上。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眯了眯眼,想着“无意”的措辞。尚未开口问,便听曹寅问道:“先前听你哥哥说,年后你便要进京当差,你父亲是怎安排的?你将来要从文,还是从武,前程方面可是有计较了?”
一句话。却是让李鼎立时歇了戏弄曹寅的心思。是啊,他明年就要上京,虽说李家也有族人亲戚在京城,但是最显赫的还是曹家这门亲戚。
伯爵府呢?李鼎压着怒火想着。他父亲不过是三等子,比曹家地爵位低了好几级。再想想平郡王府与淳郡王府,曹还是皇子伴读。
哼,有何了不起,他李鼎还是正经的皇子表兄!
心中不耐烦的不行。但是面上李鼎却甚是恭谨。回道:“姑丈,父亲上了折子给万岁爷。至于所谓前程。侄儿哪里有什么打算?父亲的意思,全看万岁爷的恩典!无论如何安排,侄儿这边唯有尽心办差事罢了!”
曹寅面上露出些欣慰之色,对李鼎道:“能这样想,实是大善!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受万岁爷如此厚待,圣恩浩荡!到了京城,不比南边,不是我们能大声说话的地方!当初你表弟年轻不懂事,到京城也惹出不少是非来。虽说后来无大碍,到底得罪了不少人家,说起来却是不妥当!不过你向来懂事,这些事是不需人操心的!只要想着万岁爷地恩典,想着家族荣辱,自然便知晓万事警醒,半步不能错的!”
曹寅说这些,本是好意,只是怕这个内侄像他父亲那般热心权利,到京城再没轻没重地参合进不该参合之事,弄出什么祸事来。
听到李鼎耳中,却是另一种炫耀。曹与镶黄旗郭络罗家子弟之间的恩恩怨怨,李家也是晓得的,当初原以为曹就算不吃大亏,终要受到些教训地。毕竟郭络罗家有宫里的宜妃娘娘,是数得上的外戚人家,说会想到最后竟是不了了之。
对于曹寅后面讲的那些“半步不能错”的话,李鼎简直要冷笑。什么叫“半步不能错”,还不是要求他听曹家地指令,别另攀高枝。
不过,他哪里是心思摆在脸上地人?自然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谢过姑丈的提点。
曹寅交代了两句,便对他说:“你姑母也甚是惦记你,方才我使人去同你姑母说了!她那边也盼着你呢,你过去请安吧!”说着,打发个小厮带李鼎往二门去。
起来,李鼎出生时,李氏已出阁,实在对这个堂姑母没什么感情。但是晓得她是连接曹李两家地至关紧要的人物,又是平郡王福晋与曹的生母,李鼎听曹寅这样说起,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
过了二门,已经有李氏院子里的丫鬟在这边等着,听着那小厮言道,这就是苏州来的表少爷,自是少不得俯首见礼,而后领路往开阳院去。
李鼎前些年也来过曹家两遭,给李氏请过安的,现下看着丫鬟面生,想来是这两年新换的。心中不自觉的,就将这边织造府与苏州那边有了比较。说起来,他们家也是接过驾的,只是不如曹家次数多,时日长罢了。
进了开阳院,走到正房廊下,未及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李氏的笑声,还有少年的说话声。
李鼎脚步一顿,略带疑惑地瞧了那丫鬟一眼。那丫鬟笑着说:“是我们西府五爷来了,陪着太太说话呢!”张月票哦。。。
第二百五十八章 郁结
江宁,织造府,开阳院。
见伯母待这位李家表哥甚是亲近,曹隐隐地有些不自在,心下思量着,伯母会不会更偏疼娘子侄子一些。
他虽是二房幼子,但打小并未受父母偏爱。兆佳氏偏疼长子,除了整日里想着法子盯紧丈夫外,就是想着长子的前程、亲事,几个小的反而不怎么上心。
曹荃在世时,对于家务与儿女教养,也是甩手掌柜,鲜少过问。就算是父子说话,不过是瞪着眼睛呵斥几句。就算过世之前这几年,待儿女们亲厚,反而对庶子庶女更关注些。
曹家小一辈兄弟中,曹虽然小时候有人夸过聪慧,但是大了只是平平;曹颂带着“浑”名,提起曹家二爷来,江宁城里的小地痞至今还要吹上几句,在几年前,谁曾在曹二爷手下混过;曹硕则是方方正正,自幼就没甚出彩之处;曹项是庶出,身份上较兄弟们就差了一等,这两年读书虽然强些,倒是外人有几个会注意到;只有剩下曹,不像是二房的儿子,倒像是长房的。
他自幼聪颖,颇有些过目不忘之才,七、八岁时并已经能作出几首颇像回事的诗来。
曹寅自身就是喜读诗书的,也曾为儿子的聪慧高兴,但是谁想着他大些偏偏喜欢起摆弄弓箭刀枪来,在功课上只是平平对儿子失望后。曹寅对侄子们地功课便关注些,其中尤其喜欢最小的这个。认为他像自己少年之时。闲暇之时,便也乐得给曹说诗解词。
曹往东府跑地次数多了,在伯父伯母身边久了,便对两位起了孺慕之心,回府在瞧自己的父母,父亲庸碌,母亲鄙俗,倒不是嫌弃。只是多少心中不足之意。
李鼎一边与姑母话着家常,一边也用眼角打量着曹家二房的这个小五,也算是安下心来。
虽然父亲老是赞曹有出息,但是他心中亦是不服的,认为曹不过是凭祖父余荫。又借着平郡王府与淳王府的势利,混到今日。
如今看到曹家小五,想着曹有一处不如自己的地方。自己父亲这房不必说,亲兄长自不必说,侄子已经十来岁,就是堂兄弟们亦都弱冠年纪,相继出仕。曹却是家族长子,又只有一个叔叔。虽说有几个堂弟,十年八年也是借不上力的。
曹心里正不自在,无意中见李鼎望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打量,还似有嘲讽之色。便觉得不舒坦,只是在李氏面前,素来乖巧,便也不显。
待到李氏说完家常,打发人带李鼎下去梳洗小憩。曹才凑到李氏身边。仰着头问道:“伯母,早间无意听哪个提起。说是有位李表哥身子不好,在家休养,就是这位李表哥地兄弟吗?”
李氏本为侄子过来欢喜着,还琢磨着叫厨房那边多多准备些吃食,晚上为侄子接风,听到曹问这个,想起李鼎这一年多不露面的原由,脸上的笑容便僵住。
董鄂家那位小姐,这般没来由地被退亲,往后可怎么办?瞧着侄子方才说话行事,都是有主意的,却不知“退亲”这场戏,是谨尊父命,还是他自己个儿拿的主意。
噶礼被罢官之事,李氏虽是在内宅,但是官眷应酬时也听说过。虽说趋吉避凶是人是常情,但是这般背信弃义,委实不厚道。即便是她地兄长侄儿,她亦是难以苟同。
董鄂静惠被曹所救,在自己家中住过些时日之事,曹寅并没有告诉李氏。就是怕她想起来,觉得不自在。
曹见了李氏的脸色,晓得自己蒙对了,仍是装作不知道:“看来那位李家表哥倒是有见识的,早早就看出总督府那边不妥当,抛白清干系。只是那位姐姐,伯父被罢官,夫家又退亲,实在是好可怜!”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李氏听了,心下闷闷的,是不知哥哥他们为何会作出这种罔顾道义之事,也跟着叹了口气。想着没必要在孩子面前唠叨这些,便笑着对曹道:“儿怜贫惜弱,心肠好,这点倒像你大哥,往后你们哥两个肯定能说道一块去!”
曹听伯母夸奖自己,脸上笑容还未绽放,便听到后一句,难免有些心灰。像大哥、说到一块去,哪个稀罕?
白德喜是午后才醒的,坐在床上,只觉得脑袋疼得要命。通房丫鬟春娇上前来侍候他梳洗,白德喜见她换了素服,比平日越发显得俏丽,忍不住搂在怀里,上下揉了两把。
揉得春娇“咯咯”笑得直喘,白德喜方放了手。或许宿醉的缘故,他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意。
从床上起身后,他看了看窗外,问道:“你奶奶呢,怎么不过来侍候?”
春娇听了,脸上略显古怪,却没有应声,只是吩咐小丫鬟们端水进来。
白德喜眯着眼睛,坐在窗上的椅子上,揉了揉额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似的。到底忘记什么了?嗯,昨天老丈人出殡,而后遇到李家二公子,而后请到家中吃酒,再以后……
“腾”地一声,他猛地从座位上起身。或是太用力的缘故,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扶着头,硬是挺住了,脸上却献出狰狞之色,盯着春娇,黑着脸问道:“那贱……她呢,到哪里去了?”
春娇看出他神色不对,身上一哆嗦,勉强地挤出几分笑。说道:“爷这话问地,奶奶是主子。要去哪里还与奴婢报备不成?只是,昨儿至今没见回后宅来!”
白德喜使劲地一捶桌子,出了屋子,怒气冲冲地往前院去。好个淫贱妇人,只是让她出来陪客吃几杯酒,却给他戴起绿帽子来?平日看她就行为轻佻,没想到竟然会这般无耻下贱?
一口气到了花厅,他却是止了脚步。虽然也恨李鼎不厚道。但是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晓得那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就算是想要教训婆娘,也要等客人走了再说。
唤了个在这边侍候地心腹小厮,低声问过。知道李鼎走了已经两个时辰,他方算是放下心来,握着拳头奔暖阁去了。
杨瑞雪坐在暖阁的梳妆台前,神情呆滞,身子像是木头一般。李鼎走后,她思量其昨晚的话中之意,越思量越是害怕。
就算对丈夫又再多不满,毕竟是她嫡亲的表哥。还是她女儿的父亲。两人做了好几年地夫妻,纵然谈不上恩爱,却是有几分情意在。
虽说丈夫昨日安排她陪人吃酒,让她心寒。但是目地也是为了保住“璧合”楼,省得郑虎什么时候依仗着曹家的势力,过来接收父亲地产业。
李家是官宦人家,哪里是她们这些商贾之家能够惹得起的?就算是告诉丈夫,他们又有什么法子解眼前的危局?
这位李爷看着待人和气。但是说话间却甚是骇人。不似好相与之辈。
心思百转,却实想不出妥当的法子。若是从了他……想起昨晚那些自己从来尝过的滋味儿,她脸上不由多了抹红云……
白德喜走进屋子,正是见杨瑞雪红着脸、怔怔愣神地模样,直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哪里还受得住?
他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扯了杨瑞雪的头发,使劲地上了拳脚,嘴里喝骂道:“贱人,这般浪给谁看?竟给老子戴绿帽,当老子不敢给你浸猪笼!”
杨瑞雪被扯倒在地,因实在吃疼,眼泪已经出来。原想要开口辩白两句,但见白德喜红着眼睛,杀气腾腾的模样,便合了嘴,只一味地哭。
白德喜使劲捶打了一番,方觉得出了胸口的恶气,站起身来,踹了杨瑞雪一脚,又往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指着她骂道:“贱人,老子叫你陪酒,哪个要是陪到床上?”嘴里叫嚷着,心里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实在话,他既是想要用媳妇的美色勾住李鼎,也存了不良的念头。想着若是能够用媳妇的美色,拿捏住李鼎,寻些好处来,那算是大好事。
眼前这样,白白地让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那李公子背后要得意成什么样,他哪里忍得住这口气?却不晓得,这一顿捶打,算是彻底了却夫妻情分。
杨瑞雪俯倒在地,只是“嘤嘤”哭着,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流尽,声音越来越大。
白德喜听得心烦,皱着眉呵道:“闭嘴,嚎甚么?老子还没死呢!”见她不听话,又是心头火气,上前冲着她后心就是一脚。
杨瑞雪闷哼一声,却是止了哭,只觉得嘴里腥咸,抬起头望想白德喜,眼神冰冰地,看不出悲喜。
白德喜不再看她,道:“贱人,既爬上了李老二的床,那老子交代的事,可妥当了?”
杨瑞雪却是不吭声,直到白德喜等得实在不耐烦,还想要发作,方听到她一字一顿道:“妥……当……了……极是妥当!”
白德喜心下松了口气,瞧了一眼杨瑞雪,见她脸上青红一片,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打她脸上,万一李家二公子去了织造府那边,还要回来“做客”是谁也没喝,十七阿哥既没这份心思,十六阿哥哪里会强他?况且,这又不是能强地事。
勤贵人之事,终是禁忌,纵然十六阿哥有些开解十七阿哥,却也只能旁敲侧击,无法说得直白。这话说出来,却是拐了十多个弯。
别说是十七阿哥,就是曹晓得他的意思,听着也实在是费劲。
十七阿哥见十六阿哥说得不着调,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不知说的是甚,听得稀里糊涂。但是怕扫他面子,也不好当面发问,便含含糊糊地应下。
十六阿哥吃了憋,不由得有些没精神。
曹是外人,又算是晚辈,则是连劝的立场都没有地,只是一味地说些山水古迹,倒也使得十七阿哥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是皇家子弟,但是他排行靠后,年岁小,近几年才开始随扈,去地地方也仅是塞外或者京畿。像十六阿哥,还跟着圣驾去过江南,他却是只能听哥哥们说起。
泱泱大清,名山大川何其多,若是有幸去畅游山水之间,总好过陷在京城这摊污水中。这样想着,十七阿哥的郁结之气渐渐消散,言谈神情中却是添了真心欢喜。
十六阿哥心里松了口气,趁着十七阿哥没主意,忍不住偷偷地向曹竖起大拇哥。
曹虽然年纪大些,却也不禁有些得意,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这两个小阿哥虽然鬼些,到底年龄在那里放着,还能成了精不成?到底是两个大孩子,既然他亲自出手,哪里还不哄得服服帖帖?
十六阿哥哪里愿意曹得意?眼睛一转,似已拿定了主意,笑着说:“既是大家说得高兴,那便再歇一日。昨晚儿地鹿……舌却是好,再宰杀几只鹿来!”
曹见他笑得贼,晓得他不定想着什么戏弄人的法子,便笑着起身,对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道:“天不早了,还是回吧,回吧,省得叫宫里贵人们惦记!”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差
十一月初二下午打昌平庄子出来,晚上回到城里。行李早就收拾好的,曹本想初三离京,被姐姐曹佳氏又留了一日,初四方启程回山东。
初二晚上,曹特意去了觉罗府,与妹妹道别。而后,在曹颐的愧疚不安中,进了塞什图的屋,与这个妹夫做了一番恳谈。
虽然曹颐甚是想知晓哥哥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哪里好直接言相问?在塞什图面前问过一遭,却是被岔开话来,终究是不得而知。
只是塞什图随后几个晚上都睡得不踏实,夜半起来,嘴里仍是喃喃自语。虽说夫妻两个现下还需守着规矩,不能同房,但是曹颐听了婆婆的话,在卧房外间安置,顺带着照顾丈夫。
听到塞什图夜半惊梦,曹颐心下思量着是不是哥哥说了什么吓了他。虽然瞧着丈夫可怜,但是想着哥哥待自己向来宠溺,她心中剩下的唯有感激。
操持家务也好,管制下人也罢,曹颐便收了先前的温和性子,事事也算料理得爽利。就算偶有为难不解之处,她便去请教婆婆喜塔拉氏,总是别有一番收获。
自打曹颐进门,喜塔拉氏便是将家务都交了她的。原先曹颐料理的,虽然并没有大不是,但是总是缺了些主母威仪,否则也不会使得丫鬟们起了别样心思如今曹颐这番干练。却是合了喜塔拉氏地意。老人家年轻时,便是这样的做派。俗话说地好。“家和万事兴”,为了家族安定,老太太自然也免不了敲打敲打儿子几番。
因夜里睡不好,才几日功夫,塞什图便瘦了不少,曹颐这边也是尽心地安排厨房上各种滋补养生之物。只是不经意望向墙上的数九梅花图时,想着大冷的天,哥哥还要在路上奔波许久。她心中实是说不出的滋味。
喜塔拉氏发觉出儿子不对,不由有些担心儿子,思量着是不是亲家舅爷说了什么难听的,特意背着曹颐,仔细追问过一回:“图儿。你这两日不思饮食、多梦少眠,可是那日亲家舅爷上门的缘故?他动手了?还是骂人了”
塞什图正喝着母亲端来的参粥,听了甚是诧异,差点将口中的粥喷出来,强忍下了,放下粥,笑着对喜塔拉氏道:“只是在床上躺了几日,骨头有些乏地缘故。夜里睡得才少些!额娘别忧心,儿子的身子骨好得很!”说到这里,顿了顿,摸了摸额上的伤。略带些羞愧地说:“这个,都是儿子有错在先,小舅子虽是鲁莽些,到底是因年纪小的缘故。额娘别因这个,在心里埋怨颐儿!”
他嘴里这般说着。心中却是感慨万千。想起曹那晚说那番话时的决绝狠厉。他不由得有些茫茫然。再想着妻子幼年坎坷,这一年间夫妻地恩怨纠葛。连他自己都想打自己一顿了。
喜塔拉氏见儿子傻愣着,面露忧色,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这边,不由瞪了儿子一眼,笑骂道:“混账小子,还需你说情?现下懂事了,想起疼媳妇儿,却也不晚!只要你们平平安安,早点给额娘添几个小孙孙,额娘便知足了!”
且不说京城如何,在回山东路上的曹却是说不出的后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确实有道理。
在离京前,管家曹忠便劝过,请曹坐马车回山东。这时的马车轱辘是木头的,没有减震,在城里还好,走远路实在遭罪。因此,曹便婉拒了管家的好意,仍是带着小满、魏黑等人骑马回山东。
不承想,出京次日,便赶上下雪。虽说飘飘洒洒的雪花不大,但是架不住有风啊,呼啦啦的北风刮起,夹着雪花打到人脸上生疼。
纵然是曹穿了姐姐特意给准备地大毛衣裳,但是骑在马背上,仍是觉得寒气迫人。他问过魏黑、小满几个,却只说是无碍。
话虽这样说,众人身上虽然也穿着厚厚的皮棉衣服,但是哪里必得上曹身上的暖和?因此,等到了保定府,曹便暂留一日,寻了上好的成衣铺子,又给魏黑他们添了物什。就是他自己,也是恨不得将行李里带来地几件衣服,都套在身上。
因是带着差事,还需要先回济南府交差。就这般,顶风冒雪地行了六天,曹终于到了济南府。这番下来,却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在驿站稍作休整后,曹换了官服,便去布政使司衙门交结差事。
布政使司衙门里,主官布政使甘国璧不在,听说是去巡抚衙门。前几日下的旨意,山东按擦使按察使李发甲升福建布政使,总督府那边正安排吃酒践行之事。
布政司衙门这边,也有个道台在这边等着,是济东道武廷适。他升了广东按察使,是到布政司这边上交印信等物的。两人在衙门前厅坐了,等着上官回来交结。
武廷适五十多岁,待人温煦,略有才名。因济东道驻地就在济南,所以曹春天在济南府时,曾与之见过两面。对于这位大人的不凡履历,亦是有所耳闻。
武廷适少年进士,入仕三十余年,前十几年极为顺当,早在康熙二十九年便已经在湖广任知府,偏生这二十来年,仕途不顺,纵然也是兢兢业业,但是三年任期内总是会遇到这般那般地事。又带着些文人风骨,对贪鄙之事避而远之,弄得每次地考评都是“平平”,结果足足做满了四任知府才升道台。
如今,武廷适又是做满了三任道台。才终于能升个品级,也算是喜事。他虽然话不多。但是还算是通透之人。他升官地缘故,未尝不是与春天平息民乱相关。
或许是他原级留任地次数过多,官场上有无聊之人,便就着他名字地谐音,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武停仕”
在山东呆了九年,这民乱的缘由纵然其他官员看不出,但是武廷适晓得了前后因果。却是心中有数。
对于曹这位少年显贵,他亦是隐隐地有着几分钦佩。不管是用心布局也好,还是无意推波助澜也罢,毕竟是解决了谁也不敢碰的烧锅难题,于山东百姓有免祸大恩。
心里想着。武廷适面上就显出来,与曹虽然也是说些朝野政事,但是态度却不是生疏客套,话里话外,有勉励褒奖之意。
曹虽不知这位武大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热络,但是也敬重他为官清正,态度颇为恭敬。
自打入秋至今,朝廷邸报里便经常能够看到一些地方官员的调令。曹对其中的一些升官惯例,也算是有些了解。
像是曹这样的道台,若是升官,差不多就是正三品的按察使。按察使则是升从二品的布政使或者巡抚。布政使与巡抚再往上,除了在地方做总督,就是回京任侍郎或是尚书。
升官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前提条件之一是考评要好。地方官员这边一年一考。吏部再根据这些文官三年、武官五年一次考评。是升职,还是留任。还是免职,多要凭着这考评。
不过,想要升职,且要补好缺,还是要京城有人,能够在吏部使上关系。毕竟,朝官还好,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对这些地方官,皇帝有时候只是形式地见过一见。人员升调,也多是由吏部那边报上来,皇帝这边只有在陛辞行才能见到。
曹倒是没有想要快些升官地念头,毕竟他年岁在这里,每次穿着官服出现在人家,众人眼中的异色他亦是见过的。
然,对于这些官场的应酬往来,曹并不排斥。毕竟是在官场,若是在扭捏着、假清高,就没有意思。更何况,这武廷适去的地方不是别地,刚好是广东。
魏信前些日子的信上还提过,因近两年在广州的生意大些,亦有人看着眼热,出了好几次小纠纷。虽然最后使了银钱,找了关系,但是难保没有人再惦记。
曹家在江南,终究是有些庇护不及。魏信也是请曹在京城那边找找关系,看是否能与广州那边的巡抚衙门或是提督衙门拉上关系,算是有个依仗。
曹这些在京城,还想着此事,但是因时机不对,正是太子被废之时,哪里还随意走动?因此,便想着过些日子,再筹谋此事。
现下,却是刚刚好。只是毕竟算是有几年资历的官场老人,不是毛毛躁躁的二愣子,曹思量一番,笑着对武廷适道:“若是大人外放其他省,小子能力微薄,便不嗦了;既然是广东,正好有家人在那边,若是大人初到任上,有需要使唤之处,万请不要客套之好!”
武廷适对江宁曹家也算是久仰大名,晓得他们家在江南是数一数二人家。广东虽然离江宁不算近,但是曹家若是有人在那边也并不奇怪。
曹话虽不多,脸上面上极为真诚,武廷适想着自己也有这般年少意气之时,心下甚是唏嘘。虽然不是贪婪粗鄙之人,但是他亦不是酸腐的书呆,对于曹的这番好意,自然是郑重谢过。
曹口上直道“小事”,心下却颇有些内疚,若是糊弄那些小人还罢了,这蒙老实人地感觉并不算好。
不过,他转念一想,指不定自己什么时候真能帮这位老大人一把。就算是让魏信他们靠上按察使衙门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那边经营的都是合法生意,也扯不到“****”上去,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省些麻烦罢了。
两人正客气来、客气去,外边传来脚步声,布政使甘国璧打巡抚衙门回来了。曹与武廷适都起身相迎。
甘国璧带着笑意,先是问了曹的差事顺利与否,而后对武廷适说了些恭喜道贺之类的话。这升了按察使,比他这个布政司却只低一品,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升了京官。因此,甘国璧亦是丝毫没有上官地架子。
他先是打发人叫了文吏,与曹、武廷适两个坐了公事交结,而后才叙起闲话来。
方才,在巡抚衙门那便,甘国璧与巡抚蒋陈锡、总兵李雄见过。经过商议,已经定下今晚在明晚在济南府最好的“富贵楼”为李发甲办践行宴。
曹与武廷适两个,一个是新贵,一个算是济南府的老人,自然是来得正好。
曹虽然心里想着是早日回去看老婆孩子,但是面上却是欣欣然,而后带着丝为难与遗憾,点出自己孝期未满之事,实不宜去赴酒宴。
甘国璧这才注意到曹的顶戴上去了红缨,想起其叔曹荃六月病故,可不是还在孝期?不由得亦为自己的失礼羞愧。
武廷适在旁,见曹虽是年轻,但是恭谨守礼,不由地点了点头。
待离开布政司衙门时,他亦是亲切地对曹又说了几句,话里话外却是推崇之至,隐隐有引为“忘年交”之意。
曹面上硬着,心下盘算盘算自己地年纪,却是觉得可怕,幸好这前生今世地年纪不用相加,否则他可是将要不惑之年。
想想年芳十七的娇妻,将要满两月地儿子,曹委实是归心似箭。
当日,曹没有在济南府再做停留,在驿站收拾收拾后,便出了城,折返沂州。了。。。
第二百六十章 善心
沂州,道台府,斜对过。
这里本是空地,又因在道台衙门附近,平日鲜少有人在这边逗留。然,现下却是炊烟袅袅,人影晃动。
打十一月初六那天,这里便多了个粥棚,里面支起个两口锅,每天巳初(上午九点)与申初(下午三点)施粥。
起来,还是庄先生的主意。十一月初六是妞妞的周岁,按照初瑜与紫晶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操办的,况且又有田氏平安生产之喜。
庄先生不是讲这些虚礼之人,因数九天气,贫苦人家孤寒难耐,每年都有冻死饿死的百姓,在与怜秋、惜秋商议后,他便想着施粥几日,算是为女儿积福。
初瑜与紫晶都是礼佛之人,听了自然极为赞同,连带着路师母、韩师母她们都想要参合一下。商议过后,大家决定凑个份子,建个粥棚。
因并不是灾荒之年,就算是粥棚,也不过是城中流民乞丐贫困无依之人,所以就算是以道台府的名义,也不算犯了朝廷忌讳。
因主要是为了妞妞周岁,随意庄先生便让怜秋拿了四十两银子出来交给管家曹方,请他安排施粥之事。初瑜减等,便送了三十两,又代小姑子五儿与方生产完的田氏各出了十六两;紫晶次之,十二两;韩师母与路师母两个每人出了六两;玉蜻与玉蛛两个每人二两。
总计是一百六十两银钱,预计要施到正月十五,七十天。每天二两多银钱,倒是很是富余。
这日,过了未时。米水下锅。下午这顿粥又开始咕嘟咕嘟地熬起来,不一会儿,便米香四溢。
粥棚这边本是空地,位置甚至宽敞。除了中间两个临时支起的大锅,东西两侧则是排队领粥的地方。为了礼教体统,男的在东边,女的在西边,分开领粥。
东边棚子里,是吴茂带着几个小厮照看;西边棚子里。则是两个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除了这些,还有任叔勇与任季勇带着几个道台府家丁维持秩序。
西边棚子一角,有个**,不过十八、九地年纪,面容枯黄。穿着带着补丁地衣裳,怀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眼巴巴地望着粥锅那边。
另一侧,小核桃瞧着,觉得这人甚是可怜,对旁边一个大些的丫头道:“乌恩姐姐,那位大嫂好可怜,那孩子比小公子大不了多少!”
旁边这丫头十三、四岁年纪。身材略显高挑,圆圆的小脸,眼镜弯弯地带了笑意,看着略带娇憨之气。身上穿着八成新的棉衣裳。与其他丫鬟打扮又不相同。
她就是曹早年打草原带回来的小女奴乌恩,今年已经十三岁,一直跟在紫晶身边,并未有什么正经差事。
这些日子施粥,本没有乌恩与小核桃什么事。只是她们两个在府里年纪最小。性子最跳。圈在内宅实在难受,便在紫晶身边转来转去。磨得出来施粥的差事。
核桃出自佃农之家,前几年没了爹,跟着寡妇娘过日子,这几年也是及一顿饱一顿,还是遇到田氏后状况才好些。进了道台府两月,好饭好菜滋养着,身子壮实了不少。
不过,毕竟是十岁,已经记事好几年的,看到这抱着孩子的妇人,想起过去与娘亲三餐不济地日子,小丫头眼睛就有些发酸。
乌恩是女奴,打记事起便干零活,也是打小苦过来的。看到那妇人穿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也是看不过眼。
这**三天前便开始来领粥的,每天上下午都来,手里拿着个海碗,每次领了粥并不喝,而是端了回家去,应该是家里还有其他人的缘故。
乌恩到底大些,比小核桃懂事,略带担忧地看了看那**怀里的孩子。那么丁点儿大,比猫强不了多少,又是这天寒地冻地数九天气。万一冻着病了,就是一条性命。
想到这些,乌恩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怕是又要下雪了。她微微地皱了皱眉,对小核桃说:“这样下去不行,咱们去同紫晶姐姐说说去,看看是不是直接给这大嫂点米粮,要不整日见她抱孩子折腾,委实是让人难受!”
核桃忙不迭地点头,笑着说:“就是,就是,紫晶姐姐最是心肠好,咱们都看不过眼了,紫晶姐姐那边自然也是会大发善心的!”
话间,两个小姑娘与粥棚这边的管事嬷嬷打了招呼,回道台府去了。看着初瑜,问道:“郡主,这大爷还不回来,田奶奶那边,瞧着却是不大好!大的这个还好些,小的这个这几日却是渐弱了!虽是各种好药盯着,也怕不好补!”
初瑜捧着手炉,坐在炕边,亦是蹙眉,说道:“现下爷不在,咱们也不能再束手下去,否则万一这孩子有些闪失,咱们可就是罪人了!田家妹子进咱府前,爷仔细交代过的,要尽心照看。实在没法子,明儿就打发人往京城去,看能不能寻个好大夫过来!”说到这里,望了望窗外,道:“又要大雪,若是没有意外,爷已是返程途中,还不晓得多遭罪!”
紫晶安慰道:“郡主且宽心,就算大爷粗心些,京城还有两位姑奶奶,指定也是将大爷打点好启程的!”说到这里,却不噤了声。
曹上京地缘故,初瑜与紫晶都是晓得的。当初,府里那些关于曹颐的流言,还是传到紫晶耳里后,初瑜与曹才知道的。
只是曹颐是出阁了地姑奶奶,初瑜作为嫂子,实不好说什么。因这算不上好事。紫晶身为下人。更没有说话的余地。
只是今儿无意提起,紫晶想起上个月莫名传出地流言来。因曹家规矩大些,向来最忌讳下人编派这个地,况且又是出阁的姑奶奶地闲话,自然少不得一番追查。
查来查去,查到西院地玉蝉,最后又落到玉蜻身上。初瑜与紫晶两个,都觉得玉蜻向来老实,不是这种分不清轻重之人。打发人请她过来,仔细问过。
玉蜻甚是不安,却也没有巧言令色,吞吞吐吐地承认了确实是自己无意说起,不知怎地被玉蝉听去。
玉蝉还好。就算是二房的人,既在这边府里,拿着这边地月钱,也没有管教不得的,停半年月钱,打二十板子,有二等丫鬟待遇转三等。其他从中传闲话的婆子下人,也都是从重罚了。
唯有玉蜻。毕竟是曹颂的屋里人,纵然没有正式开脸做姨娘,但是也不能与其他仆人同等视之。初瑜与紫晶两个,都不好去管教。
再说。两人听了玉蜻讲了前后缘故,都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倒像是玉蛛在故意引得她说话一般。不过,玉蛛与玉蜻身份一般无二,这事便暂时放了下来。
初瑜听紫晶止了声。也想起玉蛛与玉蜻之事。对紫晶说道:“她们两个之事,就是爷回来。也是不好料理地!看来,只能等爷回来后,请他往二弟那边去信问问,看看到底要如何安置!若是这是非真是她们闹起的,也不好就这样搁着!爷最不耐烦家务事,本来好好的地方,给闹得乌烟瘴气,实在是有些过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略带询问地看像紫晶:“紫晶姐姐,玉蜻,玉蛛,这,哎!她这傻子,至今还以为是自己的过错!”
紫晶听初瑜的意见,竟似替玉蜻担忧,想起玉蛛平素地做作,也跟着为玉蜻叹息,嘴里却劝着:“郡主担心过了,她们现下才是什么身份,二爷还有二年多的孝呢,若是她真是聪明人,就该好好对玉蜻,往后两人也算是有个伴儿!”
听到“伴儿”,初瑜触动心事,放下手炉,略显些犹疑,沉默了半响儿,方对紫晶问道:“紫晶姐姐,咱们这房,单爷兄弟一股,公公婆婆那边,会是如何看呢……”
紫晶见初瑜眼底带着丝不安,想着年纪渐大的珠儿、翠儿两个,两人过年就十九,心思却还在大爷身上,还不知将来有什么着落。大爷像是有所察觉,不再让两人近身侍候,连对喜云与喜彩她们,也少有说笑之时。
李氏九月间过来,没见珠儿、翠儿两个眼前侍候,还以为是媳妇容不下,当初还寻紫晶仔细问过一回。待晓得是儿子的主意,便没有再说什么。
初瑜问完,方省得自己失言,笑了笑道:“许是天阴的缘故,只觉得心里沉沉的,透不上气来!”
紫晶正摸着自己的右眼皮,直觉得跳的人难受,听到初瑜这般话,心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喜云掀了帘子,进来说道:“紫晶姐姐,乌恩与核桃那两个丫头寻姐姐呢,像是有事要找姐姐,在院子外候着!”
紫晶笑着说:“她们两个淘气地,哪里会有正经事?怕是嫌外头冷了,在粥棚帮了两日,嫌累了!”说着,起身与初瑜告辞。
初瑜这边,也将到为天佑喂奶的时候,便起身送紫晶。
喜云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小声对初瑜道:“格格,奴婢也想往粥棚待两日呢!整日闷在这宅子里,就是透透气,看看街景,也是好的!”
初瑜听了,不禁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听听,明明是扶贫帮孤之事,到你嘴里,到成是耍的了!”
“格格!”喜云换了可怜兮兮地神情,对初瑜央求道。
初瑜被闹得哭笑不得,只好对紫晶道:“紫晶姐姐,我是拿她没法子了,姐姐明儿打发人去时,算她一个吧!”
紫晶笑着应了,而后方出了屋子。山,曹想起至今未迫的邱老汉的击鼓案,心下略显沉重。到底是“山匪”所为,还是外人假借“山匪”之名,若是想要弄清这个答案,怕是要先往山里走一遭才算晓得。
不过,这绵延数百里的大山里,想要寻那传说中的“山匪”不是儿戏吗?若是没有知根知底地人带路,就算是请了上令,出动绿营兵,也未必会有什么收获。
想要查这一块,怕还得先寻了地头蛇,弄清楚干系再做打算,急也急不得。
因再有百余里,就是沂州,所以在酒楼打了尖后,大家便又上马,快马加鞭往沂州赶。
虽然天色越来越阴,北风渐起,但是想着晚上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曹只觉得身上地寒意也减了。
出了蒙阴县城十余里,便遇到一群出殡队伍,铜锣唢呐,煞是热闹,百十来个和尚道人,跟在棺木后头,在往后各种金山、银山、亭台楼阁,浩浩荡荡,足有一里地。
曹微微诧异,没想到乡野之间也要这样的豪富,这样气派地殡礼。转念一想,自己有些见识浅薄了,乡下的地主多了去了,讲究点排场也算不上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无妄
就在曹等人望见前面的殡葬队伍,勒了缰绳,想着绕行时。前面殡葬队伍中,一双充满阴霾的眼睛,也正在望着曹等人。他四十来岁,穿着孝服,眼圈发青,映衬着红紫的酒糟鼻子,不经意露出狠厉之色。
他回头对身边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问道:“可是打听清楚了?老二那边出来七个人?”
那管事瞪着老鼠眼睛,差点要拍胸脯了,答道:“爷,小的打听得妥妥,就是七个,二爷那边请来助拳的,听说是哪个武馆的师傅!”
“哼!”那中年汉子面上露出些嘲讽,说道:“老二还算晓得情理,知道官子下边两张口,没弄那些个歪门邪道!”
那管事巴结道:“嘿嘿,可不是?就算是二爷想要托关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分量不是?咱们姑爷可是沂州城的衙内,哪里是他们惹得起的?”
那汉子得意地笑了笑,面上也带了丝凝重,道:“也不可小瞧了他,春天安东卫那些兵油子来蒙阴驻扎时,老二没少巴结,酒肉不说,银钱也使了不少。若是最后闹出来,就算是求了姑爷那边,也终是失了颜面!”
那管事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那行人,问道:“爷,那这些个小子?”
那汉子冷笑道:“给爷好好的教训,弄残几个,让老二那边开开眼也好!冲撞殡葬队伍。咱们守着义愤这条,不过是花几个银钱抚恤罢了!”
那管事晓得其中地道道。若是到时候从中走动起来,自然也会不少油水,屁颠屁颠地唤人准备去。
曹着急回家,偏生前面的殡葬队伍渐行渐慢,又赶上这段是山路,便只要耐着脾气在后面勒着马缰缓行。死者为大,耽搁会儿便耽搁会吧!
除了魏黑小满跟着外,还有张义、赵同与另外两个略显健壮、拳脚好些地长随跟着,加上曹刚好是七人。这本是他出行常带的几人。没想到稀里糊涂却是因人数走了霉运。
魏黑在众人中年纪最长,又有江湖阅历,行事最为警醒。虽说眼下不过是午后时分,又是正经的官道上,但是他还是瞧出前面殡葬队伍不对劲来。
到了一处岔口。前面的队伍已经分了两段,前便的棺木仪仗还在前行,后面几十个穿着孝衣的壮汉却是有意地拖拉,将道路堵了了严实。
魏黑心里一激灵,低声唤住曹:“公子慢行,有些不对头!”
曹闻言,勒住马缰,不解地看向魏黑。魏黑用眼神示意下前头。说道:“他们有些鬼祟,像是盯着咱们,却不知是何用意。”
曹眯了眼,仔细望去。可不是,前面落在殡葬队伍尾部的这些人中,有人探头探脑地回望着,还有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什么。
曹不禁抬头看看天。虽然天阴着。已经稀稀落落地撒起小雪花,但毕竟还是大白天。况且这又是在官道上,纵然是现下除了他们与前面的殡葬队伍,再无旁人,难道就因此敢当众行凶?再者说,就算是要行凶,也得给个理由。他地官职虽不高,但也是朝廷命官,平白袭击就算不是死罪,活罪也是难饶。
唯有觉得意外与好笑,曹并没有担心与害怕。不过二三十人罢了,这边有魏黑与那两个健壮长随,就是张义、赵同他们,手底下也有两下子。就算不强,一人对付两三个还是没问题的。
前面那些人见曹他们勒马站了,便也止步不行,转过头来,隔着五、六丈的空地与曹他们对峙。
魏黑等人都催马上前,护在曹身边。见对方队伍中走出来个獐头鼠目的瘦子,看似众人的管事,魏黑高声问道:“尔等何人,此为何意?”
那瘦管事方才瞧着曹身上穿着不凡,还思量着是什么毛皮,为何乍一看,竟似比自己主子平日里穿地还气派。难道是哪个武馆的少东家?齐鲁民风彪悍,若是二爷真寻了大武馆的人过来,那行动下,还要有所顾忌,省得落下后遗症?
听了魏黑喝问,这瘦管事只是略到威胁地说道:“独眼龙,听着,我家大爷说了,只要你们掉头,别无干系,否则就不要怪我家爷手辣!”
听了这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地威胁,众人只觉得哭笑不得。曹有些恼怒,魏黑失了一目,是他甚为愧疚之事,见对方这般挑衅,哪里还忍得住?便要催马上前,想要叫大家一块教训他们一遭。
却被魏黑拉住缰绳,只听他开口劝道:“公子,阴天官道行人少,又不知这些人的底细,不可妄动。”说到这里,他对那管事道:“你们是什么人?赶快让开路来,我家公子,岂是尔等能惹的?”
那瘦管事平日狐假虎威惯了的,听出魏黑话中的蔑视之意,不禁有些着恼,伸出干巴巴的小胳膊,指着魏黑道:“娘地,给脸不要脸?也不打听打听,这蒙阴地界陈爷俺的大名!这本是俺爷家的家务,哪里轮得上你们出头?”说到这里,对旁边的家丁们道:“儿们,让他们开开眼界!”
魏黑等人听了,都是握了刀把,全神戒备。
对方却没有拿出刀枪地意思,而是鬼鬼祟祟,不晓得商量什么。
魏黑虽然不怕打架,但是怕慌乱之下,曹有闪失,便开口道明身份:“浑说什么,我家大人是东兖道台……”还未说完,便见迎头跑过来不少红彤彤地物件。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那管事只听了半句“浑说什么”,后面却是没听清。与那些家丁护卫拍着巴掌,瞧着这边热闹。
十几帘炮竹齐响,人虽然不过是吓得一愣神,但是坐下马匹哪里还受得了?立时嘶鸣不已,四下里奔开。
魏黑夹紧马腹,使劲勒了缰绳,小满地马则冲到了前面人群里。前面的那些人,有避闪不及地,被踩了腿脚。乱成一团。
烟雾缭绕中,曹连人带马去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魏黑只觉得心神俱裂,高呼道:“公子!”
满离曹最近,被颠下马来,也顾不得自身。指着左侧山道对魏黑道:“爷地马往那面跑了!”
用足力气,也没有勒住惊马的曹,终于晓得什么叫阴沟里翻船。
手心火辣辣地,想必是缰绳磨破的,上半身俯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肚子,嘴里吆喝着,希望早些让马停下来。
隐隐地。听到风中传来魏黑的呼喊声,曹忍不住回头张望……吓唬吓唬这些人,再带着人打上一顿。让他们不敢再帮二爷那边出头。谁承想,自己这边未来得及避开,反而被惊马踩踏了好几人,心里也是恼怒不堪,指了愣在那边的小满道:“给爷打。狠狠地给爷打!”
魏黑与张义拐了山道追曹去了。赵同与另外两人亦是闹得浑身狼狈,正是心里火地不行。见这家伙还在咋咋呼呼。哪里还受得住?直接奔了上去,在人群中将那瘦管事拎了,拿刀指了脖颈,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袭击我家大人?”
那瘦管事还在得意地指挥下人,待醒过神来,才发现脖颈冰凉,看到对方面色狰狞,他哆嗦不已,吓得牙齿打颤,压根就没听见过赵同问什么。
只听“”的马蹄声起,县城方向过了几骑,为首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浑身孝服,一个穿着素色衣裳。
那瘦管事吓得不行,也不想章程不章程,开口唤道:“二爷,快开救救小的!”话说出口,自己也晓得哪里不对,睁大眼睛望着,一时说不出声来。
那穿了孝服地年轻人挑了挑眉毛,望着地上红彤彤的鞭炮碎屑,又看了眼怒气腾腾的赵同等人,并不急着开口。
他旁边那人,望了赵同一眼,甚是意外,还当是自己认错人;待看到小满从人群里撕巴出来,浑身狼狈不堪,他不禁变了脸色,忙下了马背,上前道:“赵爷?”
赵同闻言,回头一看,却是熟人,任叔勇与任季勇两兄弟的长兄,虎威武馆的少东任伯勇。因任叔勇两个在道台府当差,连着虎威武馆那边,都与道台府众人熟了些。
赵同见任伯勇身边几人都面熟,看来是沂州带来的师傅,便也不跟他磨叽,直接道:“任大爷,这些歹人袭击我家大人,大人的马惊了,魏爷寻去,这小子烦请任大爷先看管!”说着,一个手刀,将那瘦管事砍倒,摔到任伯勇面前。
除了曹与追去的四人中,数赵同年长,虽然心焦如焚,但是他晓得还有事需要料理,便从怀里掏出道台府典吏地牌子,交给任伯勇,道:“我去寻我家大人,这边人手不足,任大爷使个人往蒙阴县衙门走一遭,这些人……”
到这里,他冷冷地扫了那已经被这番变故吓傻的家丁护卫们:“这些人袭击皇亲国戚、朝廷命官,如同谋逆!”说到最后,望向众人的视线已经满是杀机。
连带着那位穿孝衣的“二爷”也下了马背,虽然赵同地话不多,但是他也听出其中关键。这怎么来了个“大人”,还是任老大识的的?
赵同的马方才已经直接宰了,现下衣襟上满是马血,不再废话,拉了小满的马要去寻曹去。
满方才摔下地时,磕了额头,扭了脚,现下却顾不上,带着哭腔对任伯勇道:“任大哥,借小满一匹马,我要去寻我家爷!”
任伯勇见他腿脚不便利,头上还流着血,忙劝下:“小满兄弟,你别急,曹大人福泽深厚,定没事地!”好说歹说,终于是劝下了小满,又将赵同给地牌子交给一个随从,打发他立时往县衙去了。
对面那些穿着孝服的家丁随从,醒过神来,晓得不对,还想用跑,被那“二爷”开口喝住。虽然他们都知道家里两位爷不合,但是现下大爷不在,管事又倒在地上,谁晓得是生是死,便也不敢放肆。
却说魏黑与张义,一口气追出好几里,终究看到停在路边喘粗气地马,上头哪里还有曹的影子?
魏黑与张义皆是心惊不已,耐着恐慌与不安,掉头沿路寻找,看来是颠下马去。一直到遇到后边追来的赵同,仍是未寻到半点影子。
几个人悬着心,生怕哪里看漏,又往惊马的方向寻去,高声呼唤着,“公子”、“大爷”地叫个不停。
在大家几近绝望之时,就叫路边下坡处树林便传来微弱的回应声。众人齐齐望去,看到人影晃动,惊喜不已,忙冲过去查看。
那头上顶着稻草,手里拄着枯枝,脸上被划了几个血口子的,不是曹,还是哪个?他靠在树上,远远地看见魏黑等人过来,脸上神情一缓,不由带了笑意,忍不住说了句粗话:“妈的,真是笑话……”话音未落,却已是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惊鸟
第二百六十三章 隐情
蒙阴县衙,内院。
曹躺着床上,大夫在检查他腿上的伤处,最后仍是一个结论,那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怕要养上三个月方可。否则新伤带着旧患,怕是会有不妥当。
虽然曹不是活跃爱动之人,但是想着未来三月要在床上躺着,也觉得甚至无聊,刚要叹气,见初瑜与庄先生都面露出担忧之色,便又带了笑,说道:“不碍事,正好可以借此歇歇!”
初瑜哪里放心得下?又仔细问了那大夫几句相关饮食禁忌,一一记下。
庄先生却眉头紧锁,直待初瑜出去,方冷哼一声,瞪了曹一眼。
曹有些心虚,晓得这是庄先生恼了。原本庄先生早就劝过他,出行要多带些护卫长随。早先在京城还好说,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身边有魏黑、魏白四人也够用。如今魏白走了,吴茂要负责道台府的护卫,吴盛在江宁府里当差,单剩下魏黑一个有本事的。
而后像京城府里选上的张义、赵同等人也好,江宁府里带来的沈五、沈六兄弟也好,做个长随还行,身上哪里有什么真功夫?
只有在沂州收的任叔勇与任季勇兄弟两个拳脚好些,但是这次去京城,因涉及曹家家事,曹不愿意带山东这边人过去,跟着的,除了小满与魏黑外,其他张义、赵同等四个都是京城府里的家生子。
曹正寻思找点什么话来,分散下庄先生的注意力,省得老人家再训起话来,没完没了,还未找到说辞,便听庄先生说道:“即是孚若醒了。有件事,还需你拿个主意?”
庄先生看似疲惫不堪,连训他的力气都没有。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曹受庄先生影响。脸上也收了笑,正色道:“先生,请说?”
庄先生道:“虽说孚若性命无忧,但杜家为恶在前,恶奴已经收押在监,杜雄是杜家现下族长,杜家是蒙阴大户,因防着狗急跳墙。先前还等着时机。方才,安东卫所的兵丁来了,三百人,就算杜家想要妄动,也足能应对。”
曹听了,有些吃惊,问道:“先生之意?这杜家上下要全部缉拿?”说完,自己也想起来。按照《大清律》,杀官,是“谋危社稷”,是“谋反”大罪,若是情实。别说是杜雄,怕是其家中地男丁都难逃一死。
他虽是昏迷了三日,但是对那日事发时的情形仍记得清楚,什么“家务事”不“家务事”的,更像是一场误会。否则对方也不会赤手空拳就围上来。咋咋呼呼地没个章程。
他将心中疑虑对庄先生说了,就见庄先生摇头说道:“这两日我叫人仔细探问过了。事情没这样简单!不说别地,单说你的坐骑,是平郡王送的。王府养马有一条,未养成前,每日里拿着铜锣在马圈旁敲打,哪里是那么容易好受惊的?”
曹闻言一愣,这一路上,除了到蒙阴县时,是在酒楼用的酒菜,其他时间都是在驿站打尖。只是而今好好的,谁又想起来算计自己?
庄先生继续说着:“我问过魏黑了,你们打尖那家酒楼恰是杜雄家产,这两日又走失个马房小厮!”
曹略有一皱眉,问庄先生道:“若是有心算计我,会是哪个?若是为锅庄的缘故,咱们沂州这七、八户后来可是赚的钱地?”
庄先生略一思索道:“是算计孚若,还是算计杜雄,现下还看不透!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这里是沂蒙山下,总要多个小
曹点点头,瞧了瞧自己的腿,对庄先生说道:“寻个齐整的板子,将这两条腿骨头固定后,乘车并不碍事。既是先生不放心,咱们就早日回沂州也好!”
庄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只是不管如何,杜家这个要先收监,冤枉不冤枉的再说,总要先把事情平息下去,否则传了开来,实在有损朝廷颜面!”
曹想起那日獐头鼠目的管事,瞧着他们嚣张的模样,想来主人也不是善良,亦生不出同情之心。他不过是万幸罢了,若是真倒霉被惊马摔死了,又找哪个说理去?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喜云进来,俯了下身,说道:“额驸,先生,魏爷来了!”
这边宅子,与沂州道台府那边根本就无法想比,很是狭小,里面间隔并不分明。
初瑜到后,众人虽是惦记曹,却也不好直接登堂入室。
魏黑大踏步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忿之色。进了屋子,先仔细瞧了瞧曹的脸色,见确实无大碍,方放下心来,而后又问了几句腿伤,随后才带着些许怒气,说道:“公子,先生,实在是气煞人了!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无耻之徒,等下回见着他,定要他吃老黑一顿饱拳!“
曹靠着枕头,指了指地上的椅子,笑道:“到底什么事儿,值当魏大哥这般生气?先坐下,歇口气再说!”说着,唤喜云送茶来。
茶水上来,魏黑一口气,饮尽一盏茶,方说道:“公子,先生,杜家又死了人!”
曹与庄先生听了,只当是县衙监狱地那些杜家家丁,那个叫杜安的管事自缢之事,他们是晓得的。庄先生问道:“可是那个姓陈的管事?”
魏黑摇摇头,说道:“不是监狱里那些,是杜雄的大闺女,就是嫁到沂州地那个!像是被休了,让赵家撵出来,还没到蒙阴,便抹了脖子!”
这是哪儿跟哪儿,曹听着糊涂,庄先生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晓得这个?”
魏黑说道:“方才老黑同县衙的人一道去安置杨千总带来那几百兵丁,正好任家老大与杜雄的兄弟杜辉也在那边凑趣。有杜家的人来给杜辉报信,老黑刚好听个正着!奶奶地,那赵文禾。素日亦人模狗样。怎么会做事这般不地道!”
“被休了?”曹虽然未见过杜氏,但是听初瑜说过,像是个极贤良地年轻妇人,只是这个时候被休,难道是受自己的拖累?
魏黑一口气说完,方想起自家公子地性子,不是爱杀生地。看向曹,果不其然。见他皱着眉毛,脸上已经多了阴郁之色,便劝慰道:“公子,这是那姓赵地小子避凶趋吉,怨不到公子头上!”
曹见他满脸关切,苦笑道:“魏大哥当我是什么人了?我不过是同情这苦命女子罢了,难不成我是圣人,还要将这罪过揽到自己身上不成?好好的。摔了个跟头,要躺个三、四个月方好,这样还要当罪人,那实在是没有道理!”
魏黑放心地点点头,说道:“公子能想过味儿就好。要不然,倒像是好人要背着过错,那些坏东西却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城西,杜家庄。
见了长女的尸身,听了长随转述的赵文禾的话。杜雄的心如坠冰窟。直到此刻,他方晓得自己犯下多大的祸事。
他的眼睛直直地。已是说不出话来,站在院子里,看着妻儿老小,使劲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几个老管家,见主人失了分寸,招呼着其他人去县衙请仵作,而后又叫人扶着哭晕的陈氏回内宅。
杜雄望着眼前的豪宅,在望望远处若隐若现地沂蒙山,终是叹了口气。
又有人来报,有几百兵丁入城,看着穿着打扮,是安东卫所之人。
杜雄回到书房里,坐在椅子上,终晓得衙门那边不是看在自己女婿的情分,也不是看在自己的监生功名,而是怕抱了一锅端的心思。想到这里,他便叫人换心腹长随杜安进房内。
杜安二十来岁,就是前几日往沂州送信之人,原是杜家佃户之子,幼年父母亡故后入了杜家为奴。因是杜雄看着长大的,又老实本分,素日里最为杜雄倚重,虽然没有认为养子,但是也从来不以寻常奴仆视之。
在杜安进来前,杜雄拿了钥匙,打开书案下地一个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个物什,又拿了纸笔,提笔写了封信,而后将那物什与信都装了信封,封好。
杜安进来,再次跪下,哽咽着道:“老爷,都是小的不是,若是能惊醒些,大小姐也不至于……”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杜雄像是老了好几岁,哑着嗓子,摆了摆手,说道:“嗦什么?一个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快起来,老爷我还有事要托付与你!”
杜安闻言,抹了把泪起身,问道:“老爷,但请吩咐,小的自幼受杜家恩养,上刀山、下油锅皆在所不辞!”
杜雄点了点头,将桌子上的信封交给他,吩咐道:“一会儿我叫人支起灵棚,为贞儿举丧,你趁乱带杰儿混出去,避开庄外衙门地眼线,往山里去!”
杜雄所说的杰儿,便是他的嫡子杜杰,今年七岁,才启蒙不久。
杜安闻言大惊,急忙问道:“老爷,若是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是老爷先想法子避出去啊!”
杜雄摇摇头,说道:“哪里有那么便宜的好事?若是我往山里去,你当他们不敢进山吗?”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你进山,过了羊角盘,往南北山走,过了清水涧,就会有人问话,你只说是杜家大爷派给八甲老大请安的!等见到人后,再将这封信交上。”
杜安晓得是大事,仔细地记在心上,仍是不死先,还劝杜雄离开。
杜雄摆摆手叫他先下去准备,自己寻陈氏去了。
陈氏躺在炕上,虽然醒过来,眼神却木木地,只是不停地流泪。杜雄次女杜贤儿在床前照顾母,还有两个大丫鬟在给陈氏投帕子擦脸。
见杜雄进来,杜贤儿与那两个丫鬟都起身。给他见礼。杜雄见到杜贤儿,一愣神,想起与她容貌八分相似地长女。心里亦是抽痛不已。强忍了。挥了挥手,打发女儿带着丫鬟下去,还让女儿稍后带儿子过来。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杜雄走到梳妆台前,将几个首饰盒都打开了,问妻子道:“你那几样值钱的体己物什呢?可都在这里?”
陈氏虽不晓得丈夫用意,但还是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在炕柜下边地抽屉里拿了钥匙。而后将炕尾的箱子开了,取出了尺长地梨花木匣子,交给丈夫。
杜雄接过,将匣子打开,从袖子掏出个帕子,里将里面的几样值钱的头面首饰混乱倒在上面,系成一个拳头大地小包。
陈氏原当丈夫要给女儿陪葬或是往衙门打点,见了他这般。很是意外,不解地说道:“老爷,这是?”
杜雄掂了掂那包首饰,甚轻,没什么分量。略觉心安。听了妻子地话,回道:“杰儿不能留了,我打发杜安带他出去避避!总要……总要给杜家留条血脉方好……”
陈氏听了,身子一软,扶了炕沿。方好些。用帕子紧紧地捂住嘴巴,却是骇得瞪圆了眼睛。
纵然是妇道人家。但是刚刚在长女尸身前亦是听了那番话的,心底原本还有些埋怨,若是丈夫不贪心谋夺大伯的遗产,也不会惹下祸事,连累女儿跟着丧命。
现下,她才明白过来,不止是长女,怕是全家人都要跟着送命。
这时,就听廊下杜贤儿的声音道:“爹爹,娘亲,女儿带弟弟过来了!”
陈氏闻言身子一颤,也不晓得哪里来得力气,一下子扑到杜雄前跪倒,压低着音量,哭着说道:“老爷,求您了,让贤儿也伴着杰儿出去吧!杰儿还小,杜安再好,亦不是杜家血亲,哪里能放心?咱们又不能在跟前,让贤儿伴着弟弟出去吧!”
杜雄晓得妻子的用意,哪里是不放心儿子没人照顾,无非是想要给女儿留下一条生路罢了。他心下一软,本要开口答应,但是随后想到就算是秦老大够义气,但那里毕竟是土匪窝,好好的女儿送过去,哪里还有好的?到时候,说不得连累儿子都断送了生路。
想到这里,他板着低声呵斥道:“糊涂,你当是儿戏吗?如今外头有衙门的人盯着,若是那么好出去,自然全家人都出去了,还用得着这般?为了疼女儿,你就不要儿子地性命了?”
陈氏听着话中,再无半点转圜余地,悲从中来,哪里还忍得住?瘫在地上,放声悲哭。
杜贤儿牵着弟弟的手,还在廊下候着,半响不见爹娘叫进,还在心里纳罕,就听到娘亲放声大哭,姐弟两个唬了一跳,也顾不得父母叫进的规矩,急忙忙地冲了进去。
见娘亲趴在地上,杜贤儿还只是疑惑地望向杜雄;杜杰年纪小,已经嘴巴一咧,跟着娘亲一道哭起来。
虽然曹嘴上说得硬气,但是心里终究有些不舒坦,对杜雄本人的怨愤也轻了少许,最后还是与庄先生商议,明日再派人将杜雄入狱审查。反正杜家庄外,都守的严严实实,安东卫的兵丁也好了,不怕他们会跑了去。
还是那句话,人死为大,留出一日,给杜家举丧也好。
再说,根据庄先生与曹两人的分析,这杜雄不过是个贪财的乡绅,怕也是其中受累之人。
不过,就算不是主谋,杜雄亦不算是无辜之人。瞧着他家下人地嚣张气焰,也是骄横惯了的,若是那日路上遇到的不是曹他们,而是寻常百姓,怕是难免有所伤亡。
因得了消息后,着急到蒙阴来,初瑜只带了喜云、喜彩两个过来侍候。曹在饮食上向来有些挑剔,初瑜便留了喜云在屋里侍候,自己带着喜彩往厨房去。她寻思着,丈夫才醒来,吃些粥食才好。不过,这边厨房这两日供应的,不过是寻常粳米,丈夫平日都是不吃的。
因县令梁顺正官品低,收入少,这边衙门又鲜有油水。虽然有些本地乡绅给过些供奉,都给京城候缺地儿子送去了,这边并不富裕。
厨房里,只有一个厨娘,往日里衙门这几口人还应付得开。自从曹住进来,哪里还忙得开?偏生里面那位身份贵重,这个时候又不敢随意打外头请人来。实在没法子,便只有县令太太带着个丫头在这边跟着忙活。
初瑜这两日,与县令太太也熟了的,见到她亲自在这边打理众人伙食,很是过意不过。她刚要说两句感谢的话,便见县令太太身后出来一少女,“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贵女
那少女穿着素白衣裳,看着是下人服饰,但是其细皮嫩肉的,丝毫没有为奴婢者的卑微,跪在地上,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望着初瑜,哭着说不出话来。
初瑜虽不晓得这少女为何如此,但是对厨房突然多出这个生人来亦是唬了一跳,略带不解地望向知县太太王氏。
王氏很是踌躇了一会儿,为难地瞧了瞧地上的少女,又看了眼初瑜,方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是城西杜家的二姑娘杜贤儿,来寻郡主说情的!”
“城西杜家”初瑜听了这四个字,神情已经淡了下来,眉头微蹙,不再瞧地上那少女,对王氏道:“王安人,厨房可有赤豆?”
因王氏按照其夫现下的品级,是六品安人,所以初瑜这般称呼。
王氏听了直愣神,喜云在旁,怕初瑜等得不耐,追问道:“王安人,格格问你厨房可有赤豆?”
王氏忙望向厨娘,那厨娘指了指厨房北墙,说道:“有的,让俺收在篮里,挂在那儿!”
初瑜点点头,对王氏道:“我欲为外子弄些吃食,厨房狭窄,若是安人无事,可否领这位姑娘先下去?”
到底是皇家贵女,和硕格格,初瑜不过是一身素服,但是说起话来,却是让人生出畏惧之
王氏原只当她年轻腼腆,看着又和气,况且道台大人醒了,并无性命之忧,想着她定是好说话的。因此,方一时心软,让那少女来见初瑜,没成想这位郡主格格连应付的意思也无,想来是对杜家怨恨不轻。
她已经是后悔不已,埋怨自己为何这般糊涂,没架住这小姑娘的一番哭磨。说起来。杜贤儿之母陈氏是日照王家的外甥女,论起来,要叫王氏一声表姐。因此在蒙阴县这边,两家早先亦有些往来。
当初若不是赵文禾听说杜家长女容貌出色。央求了知州姐夫做媒。杜家本是要与梁家做亲的。就因这,梁顺正与杜雄亦是有些不痛快,只是两家的女眷偶尔还有些走动。
听了初瑜的话,王氏亦不敢再多说什么,应声后要拉杜贤儿下去。杜贤儿挣扎两步,往初瑜身前,哭道:“郡主慈悲,就算是偿命也罢。我们杜家也死了好些人,且不说惊马踩踏,死了两个家丁,今儿还没了个管家,就是家姐,也是因此丧命!郡主亦是父母生养,就算您的夫君再尊贵无比,毕竟没有性命之忧。难道非要瞧着我杜家灭了满门。方解恨吗?我家小弟不过七岁,又哪里有了不得了的罪过,就要抓了他去?”
虽然杜贤儿极力克制,但毕竟年岁不大,说话间不由露出怨愤之色。到了最后,已经是扬声质问这一番话,却是好几个意思在里面了,有地初瑜晓得,有的听起来却甚至糊涂。然。她现下却没有与杜贤儿细问的心思。
像什么“灭杜家满门”、“抓了其稚龄幼弟”云云。初瑜都是不信的。别人不晓得她丈夫地脾气秉性,她还不晓得?哪里是那种狠心肠地人?或是有什么误会再里面。使得杜家的人吓得失了分寸。
虽然晓得杜贤儿或是误会什么,但是初瑜哪里有心思过问?只想着亲手熬一碗粥,让丈夫填填肚子。
外头的事,即便不是曹做主,有庄先生在,也不会失了分寸。
杜贤儿是无意听了父母言语,换了衣物,悄悄打杜家庄溜出来,跟在幼弟身后相送的,没想到却目睹杜安与弟弟被带走的一幕。她想要回去告之父母,又想着父母已经是那般模样,怕是没胆量与那个甚么知州大人抗衡。便大着胆子来县衙这边,想着寻表姨王氏拿个主意。
偏生这边因曹与初瑜在,门户守得很紧,直待王氏遣了丫鬟跟厨娘去买菜,杜贤儿才堵了那丫鬟,两人换了衣衫,混进来。
王氏刚听说杜贞儿惨死的消息,听说连几岁的杜杰亦不能幸免,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给杜贤儿出了这个主意。
见初瑜不理睬自己个儿,杜贤儿悲愤交加,眼神里满是怨恨,咬牙切齿道:“你们这般狠毒,依仗着权势,视人命如草芥,老天有眼,会遭报应的……”
话未说完,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巴掌,身子一趔斜,倒在地上。
初瑜微微抬起下巴,面带寒霜地看着她,冷冷地道:“我家大人,顶天立地,纵不能说济世苍生,对这百万沂州民众亦有福泽之恩,哪里容得人肆意诋毁?”
杜贤儿捂住嘴巴,已经唬得傻了,呆呆地望着初瑜说不出话来。
初瑜说完,方平复平复心中怒气,对喜彩道:“去寻张义、赵同两个,问问他们,怎么守地门户?若是有心有不轨之人进来,伤了大人,他们还想要性命不要?”
喜彩应了,却不肯抬步。因这少女是王氏识得的,怕单独留下初瑜在厨房不妥当,她便劝道:“格格,您先回屋子,奴婢去传话后,回来再料理吃食吧?”
初瑜摇摇头,说道:“大人方醒,肚子里正空着,还得早点做些粥给他方好!”
王氏见了她方才的气势,再听她此刻温柔细语,不禁暗暗咂舌,低声对杜贤儿说道:“快别闹了,随我出去!”
那杜贤儿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开声量,大哭起来,像个绝望伤心的孩子。
初瑜见她方才还是牙尖嘴利,现下却是如无赖稚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喜彩看不过眼,上前说道:“你这小姑娘,好没道理!我家额驸乃朝廷命官,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这是哪个的过错?难道单凭你撒些个金豆子,就能置国法于无物?若是那样,岂不是明儿阿猫阿狗都能向我家额驸呲牙?又有几条腿能够断的?这样看了,怕是只有圣人转世,方能成为你这小姑娘口中的慈悲人”
喜彩话音放落,就听有人轻笑出声。转身望去,喜云正扶着门框笑呢。
喜彩被她笑得有些羞臊,略带不服,嘟囔道:“怎么?难不成。我还有说错的地方?”
喜云先对初瑜道:“格格。额驸听到这边地动静不对,打发奴婢来瞧瞧!原是有人冲撞进来,用不用奴婢唤人带她下去?”
初瑜看了地上已经渐渐收声的杜贤儿,道:“是非曲直,自有论断,哭闹无益!”说到这里,交代喜彩:“你去同前院说一声,叫张义带几个人。送这位姑娘回去!”
杜贤儿瞧着初瑜面容平静,想着她方才的冷傲,心里已经生出几分悔意,老老实实地擦了泪,跪下给初瑜磕了三个头,说道:“郡主贵人,请念在贤儿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计较贤儿的妄言之罪。我这就家去,不敢再胡闹了!只是我幼弟年岁小,怕是早已唬得不行,若是郡主贵人方便,还请照拂一二……”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
初瑜听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杜贤儿这方起身,满脸满眼地祈求。一步一回头地随着王氏与喜彩出去了。
厨房里只剩下那厨娘与初瑜、喜云三人。厨娘心里瞧着杜贤儿实在可怜,就认为初瑜过于狠心了。不过面上哪里敢显露出来?略带殷勤地,打北墙拿下那只装赤豆的竹篮,对初瑜问道:“郡主奶奶,您瞧,这是今秋新下来的赤豆,做豆包、熬粥都是极好的!”
初瑜却是怔怔地,有些失神恍惚。
那厨娘,见初瑜不吭声,还以为她不信自己,急忙道:“俺不骗人,这个味道确实好!”
喜云见初瑜神色不对,有些担心,低声问道:“格格,可是身子不舒坦?这几日,格格熬得狠了!”
初瑜醒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缘故,是思量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对了,你方出来时,庄先生还在屋子与额驸说话吗?”
喜云回道:“早不在了,像是前头衙门有事寻先生,先生与魏爷都前院去了!”
初瑜想着杜家幼子被绑缚之事,并不像是庄先生地为人行事,却不晓得因何缘故,是哪个做主抓了孩子过来。别说是她听着别扭,想来就是曹晓得,心里亦不会舒坦地。些饿,但是方才喝了一碗汤药、两块红枣糕,也算混了个半饱。
庄先生与魏黑听了前衙之事出去,初瑜又去了厨房那边,他一个人望着屋顶发呆。实不知是他倒霉,还是那个杜雄倒霉,平白无故地,竟生出这些个变故。
害他至此,怎么折腾那个杜雄,曹都不会心软。只是记得方才小满来传话,说得是杜雄地儿子,这事儿怎么越闹腾越复杂?
是惊慌失措,才要送走儿子的?还是其他缘故?曹实是想不出来,又想着方才隐隐约约听见的女子哭叫声,却听不真切,是哪个在哭?只是心里晓得不是初瑜,便也不太担心,只等喜云探看的消息。
蒙阴县前衙,县令梁顺正轻轻地擦拭下额头的冷汗,望着脸上阴晴不定地庄先生,只盼着能够少生些变故。
这杜雄也是,这边刚想着他丧女可怜,宽裕他一日,他便又弄出这些幺蛾子来,这不是逼着道台府这边早些动手收拾他吗?
只是不晓得杜雄是要将儿子往哪里送?是日照王家,还是其他的亲眷?这两月,杜雄虽然将族长的位置给捞到手,但是也得罪不少亲族,并不见与哪个族人亲厚。
若是到了王家去,被道台府的人查出来,指不定要疑心到自己个儿头上,那样可委实不妙。这样想着,便觉得眼前这事虽然麻烦些,却算是好事了。
心下思量着,梁顺正的眼睛却不禁往庄先生手上瞄。
庄先生手里拿着的,赫然是杜雄交给杜平的那封信。
拆开火封,看完那封信,庄先生脸色越发阴沉。看不出喜怒,就着信封,瞧了瞧里面的物什,便没有在众人面前拿出来。而是看了一眼。收了起来。而后指了指杜平,对赵同道:“带下去,讯问清楚,杜雄怎生交代地他,一字一句,问个仔细!”
杜平被捆绑得结实,嘴里也塞了破布,瞪大眼睛。望着自家小少爷,挣扎着不愿意下去。被赵同使劲给了两下子,方算消停了,被死狗一样地拖了出去。
庄先生又指了指那被吓得抽咽出声的杜杰,对梁顺正道:“这个孩子,还请老大人使人……”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罢了。还是不劳烦老大人!”而后交代小满,将这孩子带到内院去,仔细看好。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却不晓得这额驸府的先生是几品?梁顺正见庄先生在县衙大堂,将自己晾在一边。从容地安排这些,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彼此年纪差不多,都是将近花甲之年,为何觉得他这先生做得比自己个儿这个县令老爷还自在体面?梁顺正心下腹诽不已,面上却只能笑着应付过去。毕竟对方是道台府的红人。实不是他这个小县令能惹地。
庄先生要去寻曹商议杜家之事。又有新地变故,看来需要仔细筹划、筹划。因此。并没功夫与梁顺正敷衍,应酬两句便告辞回内院去。
初瑜已经熬好了粥过来,正坐在床边侍候曹喝粥。粥里有腊肉丁,有干菜碎末,吃着咸滋滋的,倒也开胃。
曹不耐烦吃甜食,刚端上来时,见红彤彤的,还以为是枣粥之类,尝过一口,才晓得是咸粥。
只是不见米粒,又不见豆子,但是却带着豆香与米香,不由使人稀奇,问道:“使什么做地?倒是第一回吃这个!”
初瑜见曹有胃口,心下欢喜,脸上不禁多了笑意,道:“额驸喜欢,就多用一碗,这个是用粳米碾碎了熬地,用地赤豆水调色,最是好克化!”
曹点点头,拿着调羹喝了一碗,见初瑜面有疲色,很是心疼,说道:“何必这般费事,累着你怎生好?不过这几样材料,都放到锅里熬就是!”初瑜只是笑而不答,喜云在旁接了曹地碗,帮他在海碗里又盛了一碗,笑着送上,说道:“额驸说得好生轻巧?婢子跟着格格到府里两年,怎么不记得额驸什么时候喝过白米粥?”
曹生活起居,向来都是别人侍候的,饮食这块,也没用自己操过心。现下听喜云这般说,才想起自己地“挑剔”来,笑了两声,将手上的粥喝了,而后拉了初瑜的手。
初瑜的手冰冰地,想必是沾了水的缘故。
曹很是心疼,低声对初瑜道:“就算要弄这些,也不许自己动手,让喜云、喜彩她们做就是!”
初瑜笑着说:“初瑜喜欢弄这些个,只要额驸用的高兴,初瑜便是说不出的欢喜!”
看着两个主子的腻味样,喜云与喜彩两个不由对视一眼,想着是不是要退避开来。不过,瞧着额驸那包扎的严实的腿,也不像是能做“坏事”的,便各自装作甚么也没瞧见,低着头,收拾了碗筷。
杜家二爷杜辉看着满桌子地菜肴,心中很是满意,端起手中的茶杯,冲对面的客人道:“因弟弟身上带着孝,不便陪哥哥喝酒,这里先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算是给哥哥洗尘!”
他的对面,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煞是爽快地端起自己地酒杯,说道:“既是这样,俺就不同老弟客气,咱兄弟先干了这盅!”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方带了人马来蒙阴的安东卫所的把总杜斌。
春日间在蒙阴驻扎时,杜斌与杜辉吃过几次酒。因同姓,虽不是同宗,但是脾气相投,处得关系甚好。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扳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旧相识
蒙阴县衙,内宅。
曹躺在床上,嘴里喃喃道:“羊角盘、清水涧,八甲老大!”脸上隐隐露出兴奋之色。这是下午魏黑来回禀的,落实了杜雄“通匪”的罪名。不过,曹倒不是为那个欣喜,而是思量着,若是能打杜雄口中探问些沂蒙山匪的详情,知己知彼,也好有的应对。
他对升官并不热衷,对于用别人的鲜血来染红顶戴这种事也无甚兴趣,只是为了邱老汉那件案子罢了。
这些寒门小户倒霉遇上的凶杀案,苦主没有银钱打理,通常衙门都会意思意思地查查,寻不着痕迹便不了了之。曹哪里会那样做呢?是他亲耳所闻之事,又是他守道任上第一桩公事。不管是为了所谓“公理正义”,还是“职责本心”,他都想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还想着过些日子,专程来蒙阴县探查一番,没想到遇上无妄之灾后,竟牵出“沂蒙山匪”来,也算是小有所获。
刚才听到前院的消息,倒是杜氏兄弟都拘了,庄先生正协同梁县令在前头问话。想到这里,曹瞧瞧自己的腿,终是露出些沮丧来。明明已经叫人上了夹板,只要有人搀扶,坐着是无碍事的,偏生他竟是谁也指使不动。
他想要随着庄先生去前衙,但是谁肯扶他起来?瞧着大家紧张兮兮的模样,连带他自己都有些心里没底,不敢硬勉强,也是怕万一倒霉,腿脚在落些毛病出来。因此。便也就消停地留在屋子里。
眼看就要进三九,正是一年之中天最冷的时候,虽说屋子里摆了两盆银碳,曹也由床上移到炕上,但还是觉得热乎气不足。
窗外暮色渐浓,初瑜带着喜云、喜彩点了灯烛。
曹从枕头边拿了怀表,还不到酉时(下午五点),因问道:“阴天吗?怎么黑得这般快?”
初瑜笑着说:“可不是,看着天沉得吓人人,看来是要下大雪了!”
灯光摇曳下。曹见初瑜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乏色。想着她这几日定是辛苦,心里很是心疼,也没心思去想沂蒙山匪之事,开口道:“你忙了半日,里里外外的,上炕歇着,早点安置!”
因有喜云与喜彩在,初瑜有些不好意思。直待两人笑嘻嘻地俯了俯身。退了出去,她方在炕边坐了,先是将曹被窝里地手炉里换了新碳,而后问道:“额驸,下晌吃的都是稀的,要不要吃些东西点饥?饽饽都是备好的,在外间小炉子上温着!”
起来,打曹得了曹颐的消息往济南府去。至今已经将近一月,夫妻两个何曾分离过这许久?曹见初瑜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担忧,不禁牵了她的手,说道:“喝了两碗粥,肚子还饱着。你别太担心。大夫不是说只是养几个月吗,并不碍事!”说话间,使劲地揉了揉初瑜的手:“怎地这么冰?明儿不许再去厨房!”
初瑜轻轻地点了点头,但笑着却有些勉强,曹正想着京城的事。想着有没有欢喜的。讲给初瑜听,化解化解她的忧虑;看了一样她生育后略显丰腴地身材。又想着两人也是大半年没有行“周公之礼”。
可是孝期没完,自己地腿成这样,曹正郁闷,就听初瑜喃喃道:“额驸,天佑不晓得如何了?”
天佑?曹正看着初瑜,想入非非,听到她这般“深情”地提别人的名字,怔了一下,名字好耳熟,方想起自己的儿子。立时,惭愧万分,这,怎么把那个小家伙给忘了?
初瑜没有发现曹的异样,笑着说:“有紫晶姐姐与叶嬷嬷呢,想来天佑是妥当的,只是两天没见到他,有些空落落。”
曹见初瑜这般说,不禁有些自责,当爹的终究不如当妈的,想想自己离家这些日子,想儿子的次数,明显不如想媳妇地次数多。
天佑的情况并不算好,正哇哇大哭。叶嬷嬷与紫晶手忙脚乱,都不晓得如何是好。前天初瑜走前,天佑好好好的。
因听到曹出事的消息,初瑜去蒙阴,原想带着天佑的。被叶嬷嬷给拦下,但是天佑才两个多月,这又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小孩子家家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
初瑜晓得叶嬷嬷说得在理,就将儿子托给紫晶与叶嬷嬷,自己往蒙阴去。
府里有奶子,还有母牛,开始大家都以为只要好好看护天佑,便会无大碍。谁会想到,对于奶子哺乳,天佑是喝了就吐;对于牛乳,喝了喝了,昨日还开始拉起稀来。
除了请大夫来瞧外,紫晶与叶嬷嬷又同田氏说了,将她那边的奶子换一个,来奶天佑。
天佑倒是肯吃奶了,但是今天仍是拉肚子。小孩子,才两个多月,折腾了两日,小脸都瘦下去。
紫晶急得不行,眼泪都要出来,两位主子不在,小主子又这般,就是她素日在淡定,如今也是手足无措。
叶嬷嬷到底是经年的,岁数大些,比紫晶显得镇静些,除了请大夫再来瞧之外,又打发人往蒙阴送信,又请曹方出去四下寻奶子。寻了两个有奶子地妇人,但天佑却是喝了就吐的。
紫晶一边哄着天佑,一边对叶嬷嬷说道:“嬷嬷,要不往西院去,请田奶奶帮帮忙吧!”
叶嬷嬷这方想起,府里才生产完的田氏亦是能喂奶的,连拍了下大腿,道:“哎呦,瞧我这老糊涂,压根没想起太太奶奶们也是能奶孩子的。巴巴地尽指望在奶子身上!”
田氏还是坐月子,不能出屋子,叶嬷嬷与紫晶就将天佑给围着严严实实,抱到西院去。
虽没出屋子,但是有小核桃在,田氏也晓得府上有些个变故,知道正院那边正为天佑不喝奶地事急着。现下见叶嬷嬷与紫晶亲自抱着天佑过来,她也省得两人的意思,自然是无二话。
天佑或许是哭累了,在田氏怀里嘎巴嘎巴小嘴。看着甚至可怜。田氏刚做了母亲。见了他这小模样,也心疼得紧,解开衣襟,给小天佑喂奶。
叶嬷嬷与紫晶都巴巴地看着,期盼着有转机。小天佑却不给面子,小脑袋一歪,“哇”地一声,又哭出声来。
这下子。连叶嬷嬷也没主意了,带着哭腔,道:“这可怎么说的,额驸那边还不晓得如何,小主子又是这个样子,到底要上哪里寻个合适奶子去?”
田氏还低头哄着小天佑,天佑却哑着嗓子,哭得越发厉害。
最后。还是紫晶拿主意,说道:“不能再这么遭,还是叫人套车,将小爷送到郡主与大爷身边!”叶嬷嬷这边也想不出其他的,正要开口答应。就听杨嫂子旁边地小核桃小声说道:“东街地许嫂子没了孩子,不是正好给小爷当奶子!”
杨嫂子见小核桃多嘴,正好低声喝斥,就听紫晶问道:“哪个许嫂子,可是前几日你同乌恩带人往她家送米粮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小核桃点点头。说道:“怪可怜地。前几日还好好的,昨儿瞧见她出来。方晓得她孩子没了!”
紫晶与叶嬷嬷彼此看了一眼,这往蒙阴去,一百余里不说,现下又是天将黑了,就是赶着出了城,这夜路终究是不安全。
这样想着,两人商议后,便唤了两个管事媳妇,让她们跟着小核桃去请那位许氏过来。
嘱咐完后,紫晶有些不放心,对叶嬷嬷说道:“嬷嬷,还是我走一遭!若是对方不爱来,看看能不能好生劝劝!”
叶嬷嬷虽然觉得雇个奶子不必这般,但是毕竟如今情况不同,实在是不好再托下去,便带着天佑回正院等着。
外头乌蒙蒙地,天上洒起雪花来,紫晶披着件披风,带着小核桃与两个媳妇子往前院来。已经叫人前往二门说了,让前院套车。
刚到前院,紫晶便见曹方大踏步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个长随。曹方满脸喜色对紫晶说道:“正要去寻姑娘呢,大爷来信儿了,身子并无大碍,再过几日便回来!”
“阿弥陀佛!”紫晶听了,不禁双手合十,说道:“真是太好了,老天有眼!”
曹方只听说内宅要准备马车,并不晓得是紫晶用,见紫晶外出装扮,略带诧异,问道:“紫晶姑娘,这是?”
“东街有个妇人,或许可以请来给小爷做奶子,我这就去问问看!”紫晶回道。
曹方只听说这两日小主子有些不爽利,没有眼见,并不晓得天佑吃奶费劲,还劝着,说道:
“雪下了,打发人过去请就是,何苦劳烦姑娘亲去?”
紫晶说道:“又不远,片刻就回来了!”其实,她是担心许氏不肯入织造府为奶子,虽然穷些,但毕竟是良家妇人,又刚夭折了孩子,未必会愿意进府为下人。
这些话,却是与曹方说不通的。曹方虽是曹家家生子,但是自幼亦是锦衣玉食,对外头的民生百姓是瞧不上眼地。在他心中,怕是能进曹家为下人,还是福气呢。
过了仪门,上了马车,紫晶问小核桃道:“许氏家中还有什么人?她年岁多大了?除了这个儿子,还有其他地孩儿没有?”
核桃前几日曾跟着乌恩带人往许氏家送过些米粮,对许氏家的情形亦知晓些,说道:“她家除了死去的孩儿,还有个病男人,年岁吗,却是说不好,看着面皮像十八、九,瞧着说话又像不比我们奶奶大!她那男人,本是米店的伙计,上个月不晓得惹了哪里的泼皮,被打狠了,至今还在家里养着。”
紫晶心下踌躇着。这两日,跟着叶嬷嬷雇奶子,也多了些学问,晓得最好的奶子,是生过两个或者三个的。若是给男娃雇奶子,则要挑生女儿地;给女娃雇,则挑生儿子地。
这许氏的年岁小,奶子的经验未必妥当。不过现下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这边还是仔细瞧瞧才妥当。只要让小爷平平安安地,就也顾不上那些繁琐的规矩。
许氏的家。在东街一个小胡同里。不过是个小小的院子,半人高的土坯墙。两间略显低矮地土房里,传出豆大地灯光。
核桃跳下马车,扶着木大门唤道:“许嫂子!许嫂子可在?”
就听推门声,有人打屋子里出来。
朦朦胧胧中,见门口有人影,那人看不真切,迟疑着问道:“敢问……”
核桃在门外垫起脚尖。笑着说:“许嫂子,是我呀,道台府地小核桃!我们府里的紫晶姐姐来瞧嫂子了,快开门!”
许氏在道台府的粥棚领了几日粥,后来又得了那边给送地米粮,心下甚是感激,对热心的小核桃也是记得的。因此,虽不晓得她们寻自己因何事。但仍上前两步,将大门门闩抽出,请她们进院子来,让到屋子里。
屋子是小小的两间,中间有隔断。看来是卧房了,外边是个大炕。
虽然紫晶与那两个媳妇子都是素服,但是落在许氏眼中,已经是不寻常的装扮。许氏寻了杯子,想要给几人倒水。又怕她们嫌弃屋子腌。握着围裙,说不出话来。
紫晶不经意地打量了下四周。屋子虽然小,但是看着却洁净;再看许氏身上亦是,虽是粗布衣裳,但是收拾得还算妥当。若不是委实太瘦些,算是个齐整妇人。
紫晶没说话,那两个媳妇子自然都垂手立着,也是不说地。
核桃见两下都不应声,不由有些着急。小姑娘心肠软,见这许氏可怜,想着若是能在道台府当差,也是有了活力。别人不晓得,她在田氏身边侍候,却是知道地,曹府的几个奶子,每月地鸡鱼供应,就算比不上几个主子,但是比外头的人自然强过太多。
这时,就听里屋传来男子的声音,道:“青娘,什么客?”
这口音却是有些奇怪,虽然带着几分南腔,但是却是地道的官话,隐隐地带着些京味儿。紫晶有些诧异,这么偏僻的地方,难道是京城人士?
青娘听了里头地问话,先对紫晶等人道:“是俺家相公问呢!”说完,方隔着墙回道:“相公,是道台府的姑娘过来,就是前几日给咱家送米粮的道台府!”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道台府?可是曹曹大人家的?”
紫晶闻言,越发惊疑,若是寻常百姓,哪里会晓得自己大人地名讳?这里面的,到底是哪位?难道是大爷的故交不成?
她面上却是从容,微微抬高音量回道:“尊驾说得正是,敢问尊驾可否与我家大人有旧?”
就听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是略显沉重的脚步声,青娘听了,忙见了屋子,半搀半扶地架着一个男人出来。
方才听声音明明是年轻人,但是现下大家瞧见地却似个拘着身子地“小老头”。花白的头发,左脸覆满疤痕,右脸却是好好地。
一半极俊,一半极丑,整张脸十分怪异。
“啊!”小核桃到底年岁小,唬得讶然出声,退了一步,躲到那两个媳妇子身后。
那人托着青娘的胳膊,到椅子上坐了,见了紫晶的打扮,亦看着些不俗来,问道:“先谢过贵府对内子的照拂,敢问这位姑娘与曹爷怎么称呼……”
紫晶见他谈吐间斯文有礼,这“曹爷”的称呼又是京城中众人称呼自己大爷的,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回道:“不过是曹府婢子罢了,请问这位爷高姓大名、怎么称呼?看这位爷的意思,是识得我家大爷?”
“高姓大名!”那男人苦笑道:“在下姓柳名恒,早年在京城混生活,曾与曹爷有过数面之缘,
起来,亦算是曹爷的旧相识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匪祸”
十一月十六开始下雪,直下到十九日方歇,蒙阴路上的积雪将近尺深。虽然天冷费柴禾,不过农户百姓却是欢喜不已。
这两年的年景都偏旱,地里收成减了不少。偏生租子半分也少不得,使得百姓生计甚是艰难。如今这场大雪下来,对明春的庄稼地却是大有裨益,又赶上万岁爷甲子圣寿,山东百姓是减免钱粮的,看来能够攒些余粮。
曹的情形算不上好,谁会想到由杜家兄弟身上,审来审去,纠葛越来越广。杜雄确实识得沂蒙山匪里的一个姓秦的当家的,而且早年还有些往来。
具他交代,这姓秦的当家人十来年前来的蒙阴,当初刚到沂蒙山落脚时,因米粮的缘故,曾与杜雄之父有过往来。那个扳指,虽然是往来的信物,但却不是秦八甲的,而是杜雄之父的遗物。
杜雄之父早年曾在南边经营丝绸布匹生意,攒下银钱后,便让儿子们回老家置办产业。据杜雄交代,对于秦八甲,其父只提过是故人之子。秦八甲除了占据沂蒙山为匪首之外,像是于海匪郑尽心还有所勾结,三月间曾在蒙阴收过粮食。
不过,杜奎之事,并不是秦八甲等人作为。当初事发后,杜雄曾打发人往山里送信儿,晓得是有人冒名。因这些年打着“沂蒙山匪”为恶的人不少,所以最后也没查出个究竟来。
不止是庄先生,就是曹晓得这般说辞,也是将这山匪与早年隐遁的洪门骨干联系到一块儿去。只是相对于庄先生的兴奋,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迟疑。
传说中的“侠义”人物,若是真有恶行。那也不无辜,若是没有恶行的呢?
庄先生已经叫人送上纸笔,请曹往布政司衙门上条陈,另外还要给康熙上请安折子提及此事。
往布政司衙门还好说。毕竟是直属上司,往康熙处,却是有越级邀功地嫌疑。曹有些不解庄先生的用意。不晓得为何要这般郑重其事。
庄先生瞧着曹所惑,面上带了几分凝重,说道:“万岁爷最是忌惮的,就是与前朝相关之事,否则春日里的《南山集》案也不会牵连那么广。山东挨着直隶,若是真让叛逆在这里生根,闹出点事来,朝廷颜面何在?再说还与海匪有所相连。谁晓得有没有其他势力在北边盘踞。这事情捅出来,动静指定不小。到时候,除了想要捞功劳地,怕是也有想要推卸责任的,保不齐就有人打到你的身上来。这般未雨绸缪,减了责任,还能或多或少地捞些功劳,也不枉你外放一遭!”
曹思量了一回。微微皱起眉来,问道:“早听说军中有恶习,在这等剿匪事务上,为了升官钱财,有冒杀良民祈功的。这事情闹腾大了,与蒙阴百姓会不会有碍?”
庄先生听了曹的话,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说道:“孚若想要学张伯行?要晓得,爱民如子四个字。心里想得。只是要这口碑,却不好要。其中需要掌握分寸。否则过犹不及。像张伯行那般,是受百姓爱戴,但是却有些过了!”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汉官这般美誉,只能衬得满臣越发不堪。此消彼长,连带着朝廷都要失民心,这是为官的忌讳!”
虽然庄先生说得是实话,但是曹心里还是不舒坦,这个世道,好人好官却是做不得,否则怕就要成为帝王眼中的“不忠不孝”、“心怀叵测”之辈。
只是人命毕竟不是草芥,虽不会有舍己为人那般伟大,但还想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少些杀戮。曹心里犹豫着,迟迟无法落笔。
庄先生在曹身边几年,也晓得他这心慈手软的毛病,不禁皱起眉来,正色道:“孚若不要忘记自身之责,就是替朝廷驻守地方。或许这沂蒙山匪中会裹挟一些无辜百姓,但是孚若想过没有,而今太平盛世,蝼蚁如何能撼动大树?现下想想,就是春日时的民乱,能闹到那个地步,指不定也有他们推波助澜地下场,否则百姓如何会那边躁动,平白添了不少伤亡。若是让他们准备妥当,趁着不好年景,蒙骗怂恿无辜百姓,只会是百姓与朝廷两败俱伤的下场。百姓丢了性命,朝廷失了脸面,只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得意!”
到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此事既已察觉,就算孚若不上条陈,我这边也会往京里报的!不管打着什么幌子,匪就是匪,掠夺民资、不劳而获之徒,纵然算是条性命,又有何需要怜惜?孚若真要是体恤百姓,怕剿匪中官兵有乱来的,那就想法子,到时候兼管这个差事。你是等同于武一品的爵,这山东境内,在没有比你地位高的武官。只要你下令约束,自然无人敢违命!”
曹心中暗暗惭愧,是啊,不管有什么理由,这些“占山为王”的英雄好汉,都称不善良善之辈。“杀富济贫”也好,“仗义疏财”也罢,有几个是肯自己养活自己的,不过是打着“正义”地口号,使些不劳而获的手段,做个吃白食的。
不过,对于自己打马背上摔下这条,实在是太丢人,曹只好使春秋笔法,一句带过,随后按照庄先生的意思,将这些无意发现匪踪的事讲明。
将条陈与折子写好后,曹想着这其中可以打着“反清复明”地洪门,怕就是巡抚衙门那边,也是无法私下做主,需请示皇命,正往来一耽搁,年前怕是来不及。
心中多少有些意兴阑珊,曹随口问道:“杜家兄弟如何了?为何那日偏生赶巧就遇到我们,这其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庄先生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杜家老二已经认了,那日是在酒楼里无意听到这边的人提过,晓得是往沂州方向去的,方使了些手段。让他大哥那边的管事,让定他们也是七骑,目的是想要让他大哥吃个憋。最好惹些个官司,也好顾不上与他争产之事。”
或许是在京城时,见过了各种手段,曹当初觉得不对后,第一直觉,就是不晓得哪个在算计自己。现下,听到这个“真相”,真是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到底是背,竟然被这杜家地兄弟两个闹得险些丢了一条命。
想着杜家兄弟地骄横,曹早点因杜家大小姐的遭遇而生出地那丁点儿同情人立时烟消云散。不顾他人安危生死,这也算是乡间“恶霸”,哪里值得人可怜?
委实无趣,曹对庄先生问道:“先生看,咱们还需在这边呆几日?既然都弄清楚了原由,需要等上面地命令。那咱们还是先回沂州?”
庄先生思索下道:“嗯,回去也好!杜家兄弟与家眷已收监,要等巡抚衙门下令后,方押解到济南府去。孚若在这边守着,说不定还要落下贪功的嫌疑。里外不讨好,还不若现下就回沂州去!有安东卫所的那几百人在这边守着,也算是妥当!”
前儿,收到紫晶来信,除了问了些安康之类地话。还说了小天佑之前呕奶之事。虽说现下已经寻到稳当的奶子,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盼着曹与初瑜早日回去。
“儿是娘的心头肉”,这话果然不假。
初瑜这两日强忍着,但是提到儿子时,仍是散不去的忧心之色。夫妻两个私下说起时,她亦是酸酸的,生怕儿子这两日有了奶娘,忘了她这个娘亲。
若不是腿脚不便利,又不能在守孝期间弄出“人命”来,曹真是想要“教训”妻子一番,让她长长记性,不能有了儿子,忘了丈夫。瞧,他心中的酸意,丝毫不比初瑜少。
曹不是能吃亏之人,原本还琢磨着,怎么收拾杜雄、杜辉兄弟一顿,出口恶气,现下两人却是上纲上线,成了大案的关键证人,
正思量着要不要跟庄先生说一声,要不要先打上二十板子,让这两人吃些苦头,就听庄先生道:“孚若受伤之事,除了上头,对外能瞒还要瞒下,否则等年后剿匪的事出来,保不齐有人会拿此说事,将孚若污蔑为睚眦必报、手辣心狠地小人,将剿匪之事算成是你的私心所致!”
曹听了,不禁往背后一靠,***,这官做得好没意思。其中的弯弯道道,竟是不比六部那边少几分。说起来,还是他年轻闹的,这大半年来按察司那边,没少有人惦记他,寻思找出点什么来,给他上点眼药。
所谓清流,就是如此,但凡你背景强些,便恨不得将你当成是害民的蛀虫给拍死。就算会得罪人,但是他们不怕啊,只求有个好名声。到时候,你若是与之计较,反而如了他们所愿;若是不计较,却只当你心虚。
就是荷园“金屋藏娇”之事,八月便有人告到按察司,说是曹孝期纳妾,结果还派了个巡守道台往沂州查询此事,方晓得是无稽之谈。过后,再有其他人惦记,时任按察使的李发甲也不许下边人妄动,不知是爱惜羽毛,怕下属得罪人,还是对曹有回护之意。
准备了半日,十一月二十,除了庄先生、赵同与任家兄弟留下外,其他人随着曹与初瑜回沂州。
带着师爷与衙役,将曹等人送出城去,远远地望不见众人的身影,梁顺正方算是松了口去,而后拍了拍自己地脑门,略显吃力地爬上马背。老天作弄啊,想着跟在曹折子后的署名,梁顺正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倒霉,还是运气好。瞧着,像是要往大了闹腾,自己若是能挨到那时候,怕是六品都不用做,又要往上升一升;不过,若是最后雷声大、雨点小,上边想要找顶罪的,他这个“失察”之名怕是跑不了。
这一喜一悲,指不定来哪个?他的小心肝怎么能不跟着颤悠?又想起四月时的烧锅。也似有几分惊险,心里对曹说不出是埋怨还是感激了。
如今,还能如何,只盼着自己老来转运。一切顺当吧!
因表妹与表外甥女也被收监,梁顺正地老妻王氏还抹了一把眼泪,这两日没少央求梁顺正。被梁顺正狠狠地骂了一顿。
杜家众人地生死,而今同他的前程一般,都要等剿匪的结果。若是“剿匪”顺当,杜家也算是将功折罪,不过损失些钱财罢了;若是“剿匪”不顺当,那杜家指定是要充数的,阖家老小,怕是谁也跑不了。
连亲女婿都能舍了夫妻恩爱。立时休妻;他们这一表三千里地亲戚往前凑合,岂不是找死?
王氏见丈夫心硬,还想着要托人往日照王家送信,看是否能走走门路、帮衬一下,被梁顺正说了几句狠话,才好说歹说地给唬住了。只是,她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见道台府地人走了。便在正房坐着,在丈夫面前也没了好脸色。
梁顺正晓得婆娘是说不通道理的,尤其是上了岁数地婆娘,便让身后小厮端了个尺高的木匣子放到王氏面前。
王氏略带疑惑,一边开匣子。一边问道:“这是什么?”问完,却已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用手摩挲着,眼睛都直了。
五两一锭金元宝。不多不少。刚好十锭,五十两。
不过。随后王氏却唬得变了脸色,瞧着门口退出去的小厮,打座位上起来,虽然眼中很是不舍,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梁顺说道:“老爷,这……这是衙门里的……这可不能收啊……万一使人查出来,性命还要不要得……”
夫妻两个清贫惯了的,梁顺正晓得自家婆娘有些爱钱财,才拿来这些个哄她高兴,现下见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心下甚至觉得熨帖,笑着说:“这哪里是衙门的?是郡主送你的表礼,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同她提过,明年给二小子完婚。郡主说了,因来时匆忙,身边未带什么表里,这个送与你打两套头面,一套算是送你的,一套算是送咱们二小子成亲用地!”
这七品县令,年俸不过四十五两银子,就算偶尔有些地方孝敬,也没有多少。这五十两金子,换成银子,五百两不止,却是顶梁顺正十年的俸禄。
王氏也顾不得表妹与表侄女的事了,摩挲着一个个小金锭子,脸上乐开了花,笑着对梁顺正抱怨道:“老爷也是,既然是郡主贵人重赐,咋不早说知,这都没有去道谢,倒叫人笑话,委实是失礼!”房,西侧间。
许氏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天佑,给他喂奶。见小家伙使劲吮吸,她的脸上不禁也添了笑意,巴巴地望着他的小脸,转而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夭折的儿子,心里酸酸的,眼圈就有些泛红。
虽说她有奶水,那晚与她丈夫商议后,也同意往道台府做奶子,但是紫晶与叶嬷嬷甚是谨慎,还是请大夫给她瞧了身子,见除了瘦些,并无其他毛病,才敢让她奶天佑。
不知道是小家伙折腾乏,还是肚子渐渐习惯,吃了许氏的奶,倒是适应了。过后也没吐,老老实实地睡了半天,恢复了一些精神气。
许氏地丈夫,只说是与曹有数面之缘,但是究竟如何,现下紫晶尚不得知,并不敢冒然便往府里进。她打发一个小厮过去,在柳家照看柳衡起居,另外请曹方帮着寻了个大夫去,也算是安许氏之心。
许氏心下只有感激的,对小天佑越发尽心。叶嬷嬷看在眼中,也喜她懂事本分,想着契约之事。
因她男人身份未明,紫晶也不好随意应对,便劝叶嬷嬷先不要急,等大爷与郡主回来后再做定夺。否则,若真是大爷的故交之妻,雇到家中做奶子,奴仆视之,这传出去却是不甚好听。
第二百六十八章 归府
沂州,道台府,内宅,西院。
玉蛛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块眉黛,举着一面双鸾对花青铜镜,仔细地勾勒。这些日子因大爷不在府中的缘故,内宅门户越发紧,连带着她们这院的,连出院串门子都被止了,委实无聊。
不过,她多少有些心虚,实在是过于意外。先是没想到大爷会听了三姑娘受委屈之事后,巴巴地往京里去;再就是没想到又像是出了什么变故,连着郡主都舍了小少爷,往蒙阴去了。
这几日,玉蛛一直睡不安稳,每每想起紫晶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有所了悟,心里亦后悔不已。
而院子这边,玉蜻还在愧疚难安,只当是自己说漏嘴,引出后面的是非,丢了曹家的颜面,还使得玉蝉挨打,顾不上玉蛛。
玉蝉虽是因口舌挨了板子,但是却并不怨玉蜻,越发地看玉蛛不顺眼。连带着玉萤,每每见到玉蛛,神色间也有些不对。
玉蛛心里没底,安分了好几日,今日却是实在闷,便想着往正房那边走走,若是遇到紫晶,看看能否献些小意殷勤。
虽然心里对紫晶是瞧不起的,但是现下二爷不在,想起先前的事,要说不怕,那是假的。越是害怕,她就越是后悔,自己为何眼皮子浅。别说现下二老爷没了,就是二老爷还在,二爷也实算不上什么。大爷才是曹家的长房长子,未来地当家人。往后的前程自然亦是好好的。
就说这府里,她这二爷地通房,还比不上大爷身边的大丫鬟有体面。做的实在没意思。
对着镜子,弄得妥当,玉蛛又瞧了身上淡青色褂子,象牙色比甲,头上也不过是米珠小梳子,耳朵上一对南珠耳坠子。素淡中不失俏丽,再也妥当不过。
站起身后,她从炕桌上取了个布老虎。这个是她亲手缝制的。就是为了讨好初瑜,针脚缝得很密实,看出是用了心的。寻了块青白绸子。仔细包好。
想着外头虽然雪住了,但是北风正紧,玉蛛又寻了件石青色的棉斗篷披上,而后推门出来,到了隔壁玉蜻的门口,笑着问道:“蜻妹妹在吗?”
就听脚步声起,玉蜻应声出来开门,将她迎了进去。见玉蛛一副外出装扮,她面上一怔,随后问道:“姐姐。这是要……”
玉蛛笑着说:“今儿下晌饭用得早,又正无事,不是说主院添了个奶子吗?好几日了,咱们也去瞧瞧,要不倒像是咱们端架子!”
玉蜻迟疑着。说道:“蛛姐姐,这……紫晶姐姐不是说大爷不在各院要门户紧些吗?咱们这过去,是不是不大好?”一阵风吹过,玉蛛不禁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笑道:“不过是去看看新奶子。又不是闲着无事串门子。她只说门户严谨些,并未说不让咱们出院子啊!妹妹也是。就算心里对她有埋怨,也不好这么淡着,人前总要应付些,谁让她是内管家呢!”
玉蜻听了,急得脸上变了颜色,忙摆手说道:“蛛姐姐别这么说,紫晶姐姐是按规矩办事,妹妹哪里还会有埋怨地?都是妹妹的错,若不是没轻没重与姐姐说起这个,也不会有后边的是非!”
玉蛛去拉了她地手,低声说道:“在姐姐面前,妹妹还有什么可瞒着的?就算是侍候过老太太的,她也忒拿大些,且不说妹妹是二爷的人,就是玉蝉也是二房的丫头,哪里轮得着她管教?不过是欺郡主面嫩,倚老卖老罢了!可怜二爷不在,也没人给咱们做主,只要低声下气地应对!”
玉蜻对三姑娘之事,这段日子一直内疚,哪里有怨愤紫晶的心思?不过,她向来嘴笨,玉蛛说得又快,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憋得满脸通红,眼珠在眼眶里打转转。
玉蛛心中暗笑,面上却带着丝无奈,推了她一把,说道:“快别委屈了,加件衣服,咱们一道快,省得她又找碴,寻咱们的不是!”
玉蜻打炕边取了件毛比甲套上,低声说道:“玉蛛姐姐误会了,妹妹没埋怨过紫晶姐姐。紫晶姐姐是大爷与郡主倚重的,行事最为公平妥当,先前的事,也妹妹的不是!”
玉蛛道:“瞧把你唬地!说起来,身份未必比咱们尊贵,哪里又说不得了!”
玉蜻还要再说,被玉蛛抢白道:“好了,好了,姐姐晓得了!她是大好人,半点错儿也不会有的!若是说起来,倒是姐姐的不是,若不是那天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也不会使玉蝉听了去!她素日嘴碎,谁都晓得的,哎,这倒是姐姐的罪过!”说着,脸上满满地担忧愧疚,拉着玉蜻的手,说道:“她向来人家慈悲,待下人却是严的,姐姐好几日睡不安稳,怕她想在大爷与郡主面前卖好,将过错都推到你我身上,姐姐还好些,算不上台面的人,妹妹却是跟了二爷好几年,这不是打二爷的脸?偏生只你我两个,再也靠不上其他人!这般巴巴地赶过去,也是想要卖个好,使她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玉蜻见玉蛛眼圈发暗,精神头确是不足,说起此事手都瑟瑟发抖,看着委实可怜,安慰道:“姐姐多虑了,干你什么事,连妹妹这边,紫晶姐姐都没什么,更不会往姐姐身上去地!况且,又是过去许久的事,哪里还会再翻出来说?”
玉蛛听着这般说,心下稍安,勉强笑道:“咱们快过去吧,一会儿天黑了,小爷怕是睡了,咱们去了,反而扰得慌!”
玉蜻应了。再这留意到玉蛛手中地包裹,问道:“这是……”
“给小爷地小物什,算是咱们两个的!”玉蛛笑道。
上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露出青石板地路径来,玉蛛望了望北面萧瑟的小花园,对玉蜻说道:“到底不如京里,这面连株梅花也少见呢!不晓得大爷何时回京,咱们是二房的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在这边住着,也算是尴尬得紧!”
玉蜻听出她的惆怅。心中也是想着曹颂的,但还是劝慰道:“姐姐胡思乱想这些作甚?咱们本来就是太太买来的,被分到二爷身边侍候。哪里分的上什么大房、二房?”
话间,进了正院,正巧看到喜霞端了盆清水往上房去。
玉蛛赶紧上前,帮喜霞撩开棉帘子。玉蜻瞧着那水没有热乎气,像是冷地,略带稀奇,问道:“怎么使凉水,还是你去端?”
喜霞先向玉蛛道了谢,而后笑着回道:“今儿炕烧得热了,怕小爷嗓子干。嬷嬷说要往屋子里放几盆清水方好!几个小的,都是吃饭了,我便去端了来!”
喜烟在屋子里,听到喜霞的说话声,出来将她手中地铜盆接过去。对玉蜻与玉蛛道:“两位姑娘倒是金贵了,许久不来咱们院子耍了!”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进了西侧间。
玉蛛与玉蜻放眼看去,除了叶嬷嬷,炕沿上还坐着个穿着靛青布袄的年轻妇人。正守着摇车。哄着天佑。她面上带着几分腼腆,看着低眉顺眼的。见有人打量自己,便起了身,露出几分羞涩地笑,略带祈求地望向坐在一边的叶嬷嬷。想来,这就是新来的奶子许氏。
叶嬷嬷见是玉蛛与玉蜻来了,没有起身,笑着说:“两位姑娘可是许久没来了,今儿是什么风?快些喝盏热茶,去去身上寒气先!”说着,招呼喜烟给她们两个上茶,而后对许氏说道:“柳家的,这两位姑娘是二爷屋里的,略显高挑的是玉蜻姑娘,另一个是玉蛛姑娘!”
许氏俯身,纳了个福,低声道:“见过玉蜻姑娘,见过玉蛛姑娘!”
玉蛛进前一步,想与许氏亲近亲近,想起方才叶嬷嬷的话,看来是怕自己与玉蜻将身上寒气过给小爷,便生生止了步,回了个礼,笑着说道:“原来是柳嫂子,这般年轻,别再让我们叫老了!”
她身后的玉蜻,亦是还了一礼。
许氏拘谨着,不晓得如何应对玉蛛地打趣。叶嬷嬷笑着说:“瞧瞧玉蛛姑娘这话,倒像是多大年纪似的,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这般说着,不是让老婆子钻地缝吗!”
“嬷嬷,您不瞧瞧,阖府上下,有谁能像嬷嬷这般年轻的!哪里当得一个老来,那岂不是让别的人都没法子活了!”玉蛛乖巧地说道。
叶嬷嬷听得欢喜,笑着指了指玉蛛,说道:“这些话怎么不当着你们爷面前说?惯会伶俐地,就这张嘴啊,别人也比不过你!”
“嬷嬷,您又不是不知道,是蛛儿见您亲呢!总想着,若是您是蛛儿的娘亲该有多好,偏生我们这些人是没福气的!”玉蛛红着眼圈,小声说道。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的玉蜻与喜烟、喜霞也跟着难受,她们几个,也都是没了娘的。
叶嬷嬷见玉蛛巴掌大地小脸苍白,眼睛红红地,想起她与玉蜻都是曹家打人伢子处卖来的。就算有老娘在世,怕这辈子也再也见不到,又不像其他家生子有家人亲戚在,委实可怜。
上了年岁,心肠更软,叶嬷嬷挥了挥手,将玉蛛唤到炕边,将她手中地包裹搁在一边,而后拉着手,说道:“快把金珠子收了,往后有嬷嬷疼你呢!进入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主子,亦是你的福气呢!你们向来在内宅,不晓得外头的事,有许多也不是你们年轻人能听得的。不是嬷嬷偏心说瞎话,像咱们府上这样的人家,实在是难找了!”嗯!”玉蛛脸上带了笑,含着泪说道:“可不是我们的福气?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就是白眼冷话。也没受过,真是进了福窝子了!”
屋子里正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急促地脚步声。是小丫头乌恩过来,对叶嬷嬷说道:“嬷嬷,大爷与郡主回来了,紫晶姐姐在仪门那边迎着!大爷腿脚有些不便利,要使人送过来,打发我来知会嬷嬷一声,请姐姐们避避,暖阁那边的物什亦是!”
叶嬷嬷听了。立时放下玉蛛的手,伸腿下了炕,说道:“这暂这回来了!也不使人先回来说声。幸好暖阁那边地火就没住过!”对许氏交代道:“柳家的,我们主子回来了,老婆子去迎迎,小爷这边,先劳你仔细照看!”
柳家的(许氏)俯身应下,叶嬷嬷才想起玉蜻、玉蛛两个,笑着说:“大爷刚回,这边要乱会子,今儿就不留两位姑娘说话了!”
玉蜻笑着说:“您客气了,我们这就回去。明儿来给郡主请安!”
玉蛛将炕沿的包裹拿了,交给叶嬷嬷道:“嬷嬷,这是玉蛛给小爷缝的小玩意儿,您别嫌玉蛛手笨就好!”
叶嬷嬷笑道:“难为你想着,谁不晓得你手巧?指定是好的!”
因见叶嬷嬷带着急色。玉蛛与玉蜻也不好多留,与柳家的打了个招呼,便相伴出去,回西院去了。
两人走后,叶嬷嬷赶紧带了喜烟、喜霞两个。进了东边暖阁。
这边是初瑜生产后的卧房。叶嬷嬷她们仔细瞧了,将两套原本搁在外头地中衣。放了柜子里,又将几处不宜外人见的小物什收妥当。
摸了摸炕,亦是如西侧间似的,烧得滚烫。现下去端水,却是来不及,只好等一会儿再说。
听到院子里,脚步声起,叶嬷嬷让喜烟与喜霞两个回西屋,只唤了乌恩跟在身边迎去。
终于回家了,看着不打眼地几间上房,曹突然生出几分感慨来。现下,他却是被魏黑与张义两人抬进来的,模样委实有些狼狈。
看了眼沉着脸的魏黑,曹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虽然他心里也想着要收拾杜家兄弟一顿出气,但是不过是想着狠狠打顿板子罢了。魏黑这边,却是要挑了他们的脚筋,为曹报断腿之仇,被庄先生给止住。
虽听庄先生讲了一堆道理,但是他心里仍是有些憋闷,脸色儿就一直没好过。
曹私下不免再劝一番,只说自己无大碍,那兄弟两个自然有国法等着,就是他们不动手,也是落不下好的。
魏黑不是憨人,见庄先生对那兄弟两这般看重,晓得是有其他用场的。只是,还是免不得埋怨曹一番,不该这般心慈手软,留着他们的性命罢了,苦头总要给他们吃吃的,否则不是白遭罪。
曹唯有苦笑,他也不想这般“宽厚”的,怎么也得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几十板子打下去,让那兄弟两个躺在三、五个月,才符合他自己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庄先生却不同意这般做,说是有损曹素日给人留下地“仁善”形象,万一传扬开来,对他的声誉有损。
毕竟这兄弟两个往后有大用处,少不得在过堂询问、作证指认之类的,还不如给他们兄弟点盼头,让他们念着曹的“宽厚”,老老实实、尽心尽力地“配合”衙门这边剿匪。
官场上,就是这样矛盾,清官虽然做不得,这“伪君子”的形象还要维护者。若是留着小辫子,让清流当成“小人”给抓了把柄,那往后就别指望有安生日子。
就算是仕途无碍,能再升几个品级,也不过是换了更高品级地御史来盯着你。稍稍有个闪失,就是一番声讨,那可是太丢面皮。若是面皮薄的,估计连辞官养老的心都有了。
这不过是下地方半年,曹是长了不少见识,心里也唯有感激庄先生。若不是有这个通晓官场道道的老人家跟着,就凭他自己个儿这点小心眼,估计早就被掉坑了,等着被人收拾。
魏黑与张义将曹送到上房西暖阁,而后方出去了。初瑜随着紫晶,跟着进来。
瞧着曹两条腿都用木板夹着,紫晶就是再镇定,亦是红了眼圈,硬撑着不落下泪来,带着人往厨房去,给两位主子准备吃食去了。
曹摸着热乎乎的炕,瞧着初瑜抱着儿子打门口进来,心下说不出地满足。“老婆孩子热炕头”,哪里还有比这个强地?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请赏
十一月二十五,上谒暂安奉殿、孝陵,命皇三子和硕诚亲王胤祉、皇八子多罗贝勒胤、皇十五子胤、皇十六子胤禄、皇十七子胤礼随驾。是日启行。
虽然康熙素来崇尚节俭,比不上前朝皇帝出巡动则上万人的仪仗,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样样不得少,这人数也将近三千人。在加上随行的皇子大臣、侍卫官兵,浩浩荡荡的,也是几万人的队伍。
虽然外边是数九严寒,但是康熙的辇车里却是温煦如春。康熙坐在御案后,看着桌子上外地督抚的请安折子。因明年是他的甲子生辰,很多官员都祈求恩典,想要回京为他贺寿。
这个却是要费些思量,有的省份,到底是总督进京,还是巡抚进京,其中的恩典安排,也是不容小觑。否则,想福建或者广东广西这样的省份,往返京城要几个月,若是不留下主政官员,出了纰漏,反而失朝廷颜面。
在看到江南递来的折子时,康熙微微皱眉,将李煦的折子未打开,直接搁在一边。下边是曹寅的折子,君臣两个,三年未见,上次见面也是冬日。
“江宁织造奴才曹寅谨奏:为叩谢天恩,恭敬陛见事。
奴才包衣下贱,庸懦不堪,三十余年,荷蒙圣主重恩,陆续任用。奉特旨放江宁织造,已近廿载,恋主之心日挚。来年主子六十万寿。既系普天之下欢庆之际,伏乞主子怜悯,允准奴才前赴京师,于阙廷添列诸臣之列,欢忭叩首,稍显犬马依恋之情,恭候谕旨。”
康熙想起去世地孙嬷嬷,想起幼时相交之事,叹了口气。拿起御笔,在折子后批道:“知道了。照尔所奏。”
看了曹寅的折子,连带着对李煦的不瞒也消减几分。康熙又拿了李煦的请安折子看罢。无非亦是“伏乞允准荷蒙主子高厚鸿恩之卑贱奴才”进京贺寿。
他略作迟疑,想着年逾八旬的文氏嬷嬷,终是在折子后批道:“知道了,准奏。”
就听辇车外有脚步声起,康熙抬起头来,就见太监魏珠进来禀告:“万岁爷,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求见!”
康熙挑挑眉,这才出京几里,他们有什么急事等不等驻跸时禀,非要现下求见?他带着些许好奇。往御椅里一靠,道:“宣他们进吧!”
虽然是在辇车里,但是甚是宽敞,除了御案、御椅,还有其他几把紫檀木的椅子。上面铺着红缎椅垫。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进了辇车后,甩了甩袖子,齐声说道:“儿臣胤禄(胤礼)见过皇阿玛!”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本还是两个毛头孩子,现下也是大人的模样。十六阿哥不必说。妻妾俱全;就是十七阿哥。年底也要迎娶阿灵阿的闺女为嫡福晋。
由十七阿哥,想起在宫里“养病”的勤贵人。康熙心里有些不舒坦,不过面上却略带温煦,对两个儿子说道:“到底什么事?这般火烧火燎地,嗯,讲给朕听听!”
十六阿哥偷偷打量了康熙的神色,见皇父面色平和,看来心情还算愉悦,稍稍有些底气,腆着脸道:“皇阿玛,儿子委屈呢,现下向您来抱不平来了!”
十七阿哥是被十六阿哥拉来地,并不晓得什么缘故,只当是给皇父请安,听到十六阿哥这般说,唬了一跳。不晓得十六哥是哪里遇到不痛快,难道是那个不开眼的奴才怠慢了他?就算如此,也不好这般大张旗鼓地告到御前啊。
“哦?”康熙闻言,脸色已阴沉下来,问道:“什么委屈?朕倒不晓得,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委屈朕地皇子!”
辇车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十六阿哥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方说道:“儿子说了,皇阿玛可别训斥儿子才好?”
康熙见他这般心虚无赖的样子,晓得是自己想左了,怕“受委屈”是假,这个小儿子耍乖弄宝是真。原想要板起脸来,呵斥他两句,但是见十七阿哥在他身后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道:“嗯,朕准了!坐下说罢,朕倒要仔细听听,你这委屈是打哪儿说起!”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俯身谢恩,而后方就这椅子边坐了。
十七阿哥眼观鼻、鼻观心,甚是规矩。十六阿哥却露出几分顽童之色,略带埋怨地说道:“儿子是来诉委屈的,皇阿哥今儿赏银子……”说到这里,掰着手指道:“宗室王爷、贝勒、国公也好,内大臣、御前侍卫这些也罢,自然不必说,打三哥到十四哥具是有了封赏的,最少也是四千两!四千两啊,这可是四千两!皇阿玛是不是,是不是,不小心将儿臣给拉下了?”说到这里,望着康熙,满脸满眼的希翼。
见他提起银子眉飞色舞的样,康熙不禁笑骂道:“混账东西,宫里还少了你的花销?你皇兄们都是开衙建府的,补些柴炭银子,你也眼红?”
柴炭银子,不过是说辞。这次康熙重赏宗室与皇子银钱,也是为“托合齐会饮案”结案,太子二废,想要安抚人心罢了。
听了康熙地笑骂,十六阿哥小声嘟囔道:“十四哥,十四哥呢!还不是与儿子一样?”
康熙这方想起十四阿哥也是宫中的,尚未开衙建府,一时语塞。十六阿哥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得意,皇父还能有什么说辞?说他没当差。他可是跟着七阿哥混礼部有段日子,说他院子人口少,儿女虽然没添,福晋、侧福晋、格格地,也是不少了。
也奇怪,换作其他阿哥,若是敢在康熙面前这般无赖,怕是康熙早怒了,板子早挨身上。但十六阿哥。虽不是最小的皇子,但是因是王嫔所出。从七、八岁起便随扈的,又是夭折地十八阿哥的同母兄。所以康熙多少有些宠溺。
康熙已经是花甲老人,对子孙这块的情分较先前看的越重,见十六阿哥并不像其他年长阿哥那般畏惧自己,亦是稍感欣慰,笑着说:“好好地去礼部当差,没见你长规矩,倒是市侩了!嗯,说说看,你讨银钱做什么?你甚少出宫,哪里有花销?说得妥当。朕就赏你!”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碗,送到嘴边,饮了
金口玉言啊!十六阿哥仿佛看到白花花地银子像自己招手,笑着说:“回皇阿玛地话。您瞧,这眼看就要进腊月,十七弟要大婚呢!儿子这做哥哥的,贺礼总要厚些方好!还有曹长子百日,儿子又是表叔。又是堂爷爷。礼金少了,脸面也过不去!”
听到十六阿哥说“堂爷爷”。康熙不禁笑出声来,将茶杯放下,瞅了眼儿子,笑骂道:“毛还没长全呢,就想要当爷爷,你也不嫌臊得慌!”
十六阿哥笑了两声,说道:“这不全是皇阿玛地恩典!想着那小子就算在二十一弟面前,也要跟着和瑞叫叔叔,儿子心里就觉得爽快!”
康熙听他越说越没样子,板起脸来,瞪了他一眼,说道:“皇子不得结交外臣,朝廷规矩礼法你都忘到狗肚子去了?晓得你们关系亲厚,终要避讳些!像月初时大剌剌的往小汤山去,御史地弹劾次日便送到朕案前,你还不知收敛!”
十六阿哥见康熙口气不善,忙站起身来,垂手听了,十七阿哥亦然。
康熙见小哥两都有些忐忑,瞧着十七阿哥道:“听说曹送了你小汤山的地做贺礼?是你讨的,还是他主动送的,如实讲来?”
十七阿哥听了,心惊不已,因是冬日,不宜破土开工,虽然他打发人与曹家管事做了交接,但是并没有开始修庄子。没想到,就传到皇父耳朵里,听着口气,想来亦是弹劾之类。
因心怀坦荡,十七阿哥定定神,垂着手回道:“回皇阿玛的话,郡主额驸曹离京前,却是与儿子见过,但是送地做贺礼之事却是无稽之谈。当日,在十六哥庄子,儿子瞧着那边虽不富丽堂皇,但是带着乡间淳朴之气,极是喜欢,便想着若是能在附近建个小庄,与十六哥比邻而居也是好的。刚好那附近山地是曹用进京这些年的俸禄继续陆续买下的,儿子便厚着面皮,逼着他低价匀出来几顷地给儿子!”
康熙听了,眉头渐渐松开。虽然十七阿哥说得是“逼着”,但是他晓得这个儿子向来人前只是笑眯眯的,人缘很好。若是他真看上那块的地界,曹看在十六阿哥面上,也会愿意将地给他地。其实,他心里也是不信那些曹私交皇子的弹劾,否则也不会留中不发,使得事情不了了之。
他点了点头,对十七阿哥道:“你随着哥哥来,也是来找朕抱委屈、讨赏的?”
虽然在皇父面前,应该说实话,否则就有欺君嫌疑,但是十七阿哥瞧了十六阿哥一眼后,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回皇阿玛,儿子知错了!”
言下之意,算是默认此事。
康熙慧眼如炬,哪里还瞧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见他们兄弟这般和睦,实生不出恼意,便摆了摆手,说道:“朕晓得了,你们两个……”说到这里,想起这次同跟着随扈的十五阿哥:“……连着十五阿哥,每人三千两,回京后打发人往内务府领去!”
十六阿哥欢喜不已,拉了十七阿哥,给康熙叩头,口里称道:“儿臣谢过皇阿玛恩典!”
康熙瞧了瞧御案上尚有高高地一叠奏折,便道:“即是了了心愿,便跪安吧!”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应声下去。出了辇车,退到路边,等着康熙依仗过去。他们地车驾护卫,都是在依仗后面。
十七阿哥擦了把额头冷汗,略带疑惑,低声问道:“十六哥,没听说您少钱使唤,怎么想起巴巴地跟皇阿玛说这些个?”
十六阿哥苦笑道:“还能为什么?舍了面皮,邀宠罢了!你瞧。不管是因什么赏儿子,十五哥咱们三个是谁也想不起的!怕是在皇阿哥心里。咱们只是陪着他说笑的,与其他那些能为他倚重的皇兄根本无法相比。”
十七阿哥叹了口气。晓得十六阿哥说得是实话,嘟囔道:“哥哥怎么也开始琢磨这个了,怪没滋味儿地!”
十六阿哥看着十七阿哥,正色说道:“你是聪明人,怎么还不晓得我们并不是只有自己个儿?年岁小时,咱们要靠额娘庇佑;如今额娘们年纪大了,该是靠咱们地时候!有些事儿,咱们是不参合,但是也不能像十三哥那样,在皇阿玛跟前露不上脸。任人欺负。宫里那些奴才,最是有眼色的,若是咱们到了那个地步,额娘们在宫里地日子又怎能好过?”
十七阿哥闻言,醍醐灌顶。满是愧疚地说道:“还是十六哥想到周全,弟弟这边,虽然为额娘担忧,但是却是什么力也使不上!”
十六阿哥御前这般耍宝,实也是无奈之举。今秋虽然赶上“二废太子”。但是宫里的秀女却没少进。添了好几个贵人、常在。位份虽不高,但是听说其中有两人甚得圣宠。
王嫔虽然早已经是嫔待遇。但是正式地封号不过是小小贵人。如今也是将近四十的年纪,哪里比得上那些新人鲜亮?这些年来,在后宫还算受得礼遇,不过是仰仗康熙地恩宠;若是恩宠不在,她小小的贵人,实算不上什么。
十六阿哥性子虽然不爱招摇,但是甚是孝顺,晓得额娘地难处,便有些刻意地邀宠。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宫里上下诸人晓得,他是个得宠的皇子,他的额娘有他这个儿子做依仗,不是谁都能要脸子的。
想着这些,他不禁有些埋怨自己的同胞兄长十五阿哥。十五阿哥自幼是养在德妃娘娘处的,看着倒是对养母比对生母还要孝敬。为了怕德妃不舒坦,平日里与生母往来甚少。为了这个,十六阿哥心里,没少埋怨。
曹叫人拿了纸笔,在炕桌上给父母写信。初瑜抱了天佑,在一旁比量着他的小身子,想着要百日时,不晓得儿子到底还能重多少,打算着亲手给儿子缝套衣裳。
曹是二十日回家的,二十三日是初瑜的十七岁生辰。虽然还是孝里,不好大肆操办,但是东兖道这边地州县官员,却是一个不拉的,前后送了寿礼上门。
曹在户部做过福建司主官,见识过这个场面。
这是官场的规矩,“三节两寿”,春节、端午与中秋,还有主官与其太太生辰,一年之中,这五次孝敬是少不得的。
若是有贪财的,千里迢迢地将老父老母或者岳父、岳母接到任上,这“寿”便是一年要多办好几遭、
曹不是清高之人,对于这些不收还得罪人地礼,自然是笑纳。虽曹坠马的消息没传出去,但是居家养病之事,却是渐为外人所知,少不得又是一番“孝敬”。
虽不是什么富裕地方,但是短短几日功夫,账房处收到的银钱表礼,核算成银钱,也有两千两余两。
这可比户部时要高多了,京官不富裕,节庆送礼都是面子好看,实不值几个钱。
曹暗暗摇头,终于晓得为何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不算其他的,管一年这五次节礼,一个四品道台就能揽财万余两,是俸禄的百倍不止。
要知道,那些知州、知州,年俸不过几十两银钱,若是手上干净地,哪里有银钱孝敬上官?像蒙阴直线梁顺正那样相对官声好些地,看着不主动搂钱的,只能日子过得紧巴巴,还因贺礼不足,不讨上官地喜欢。
等曹写完家书,初瑜想起一事,问道:“额驸,这些日子忙忙遭遭,府里上下也都乏了的,咱们也需打赏打赏,却不晓得柳家两口子应是怎么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