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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1章 识时务的刘清

    “呵,不敢。诸翁姥、郎君、娘子,今日辛苦大伙为我做个证。”随他阴阳怪气的呼喊,百姓聚拢。

    王葛把住邹娘子手腕:“阿姊放心,他敢招摇就不会动蛮。”

    司马韬满意的环顾周围,拱手简述事情经过:“前些天有八个乡兵犯错游街,我便是主使。我一时糊涂做下错事,我认。郡署另判我给这女郎道错,因我与她有旧怨,才劳大伙为证,免得过后她不认。”

    有百姓想起来了:“对对对,当时走在最前头的就是他。杀了敌把死人头带回襄平领功,半道上,用死人头吓唬一赶路的小女娘。”

    “就这点错?”

    “遇到胆大的确实不算什么,但人家小女娘才几岁。”

    众说纷纭中,司马韬看向王葛,扬声致歉:“王女郎,我错了。”说完郑重揖礼,抬首。

    王葛回礼,然后问:“司马郎君,我可以走了么?”

    “我能免力役惩罚么?”

    “郎君又犯糊涂,罚令是兵曹下的。有这么多人证,已经证明我接受歉意,剩下的不归我管。”

    “你……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来回的斗嘴,街上百姓反成为她的人证了?

    “邹阿姊,我们走。”

    司马韬跟在王葛另侧走,压着火气,语速飞快道:“王女郎,王匠师,你看到了,今天离城那么多乡兵,我已经赶不上这拨行军,一步晚,步步晚,我真的心急如焚。我承认先后两次都是故意找你麻烦,一次已经挨了打,这次该认的我全认,也丢完脸了,你要讨的公道不就是这些么?再者说,一颗死人头,还是敌兵的,至于恨到毁我前程?”

    边郡百姓是真爱瞧热闹啊,聚拢的圈子始终移动相随,且他们生怕听漏掉,跟着走的过程中,上半躯全是斜的。

    邹娘子脸都红了。

    王葛浅笑点头:“司马郎君说的是,你我之怨应当两清。”

    “那兵曹那边?”

    “兵曹?怎么了?”

    “修城墙的惩罚啊。”

    “忘了司马郎君还要去修城墙,告辞。”

    “告什么辞!王葛,那是敌人的首级啊,让你看一眼真成大错了?那我等在前线跟敌兵拼生拼死的勇夫算什么?我们就不怕吗?我们找谁诉苦、找谁论理?”

    有人称赞:“说得好!”

    王葛提高声音:“的确,你说得对。但我们寻常百姓就无所事事么?让你们饿着肚子斩敌了么?让你们空手跟敌兵厮杀了么?你们吃的粮,用的兵械,是自己长腿跑到战场的吗?”

    一老妪举臂:“说得好!”

    二人眼中都含刀,在空中瞬间交锋。

    司马韬不再跟了,瞧热闹者以为无热闹可瞧了时,他喊道:“我想起怎么得罪王匠师的了,你是船匠师,却连江船夜航靠什么辨位都不知。当时我质疑你这点,你觉得丢脸了,所以逮着我一点错就不依不饶。”

    啊……四周讶异声顿起。

    王葛回首,这时绝不能提荆棘坡的事,既会得罪所有会稽郡来的勇夫,万一传到会稽郡官长的耳朵里,会怎么想她?“郎君对我的匠师等级不服,可去东夷府、郡署击鼓申诉。”

    司马韬眼底微缩,这竖婢没提荆棘坡的战绩,果然精明!“哼,匠师的事情,公不公正与我何干?大伙听明白了吧,王匠师承认我和她是这么结下怨的。她咽不下那口气,所以我就算当着满城人给她认错也是不够的,她盼着我被兵曹罚三个月力役,她知道我的志向是去战场杀敌挣功!所以……王匠师,你真的是惧怕那颗人头么?你究竟是气愤我揭穿你不配为船匠师,还是对我久怀忿疾,觉得敌兵不该死在我手里?”

    周围百姓注目王葛,已经有人露出愤怒。

    邹娘子气得喘气都粗了,可王葛紧抓她手、一根手指始终在她腕间轻点,她不能不忍。

    王葛:“按司马郎君的说法,你当时质疑我船匠师的本事,不是替其余船匠师觉得不公,难道……是为死掉的扬州叛军、为砸毁的敌船愤愤不平?”

    “谬论!”

    “富春江边,司隶从事史司马道继都定了我的功,凭你也配诋毁?怎么,你要当着这么多人问我立的何功?你明知叛军有余孽,明知我跟会稽郡署立过密契……”

    “我怎知你立过什么密契?”

    “所以你承认你知道叛军有余孽!”

    “司马韬,我作证,你知。”刘清挤进人群,跟王葛并肩,先解释自己来历:“诸位,我跟他同来的辽东郡,是他旧识,那天游街认错的八人中也有我。司马韬,你再撒谎,咱们现在就去郡署对质。王匠师,前两天的事,是我愚昧,我向你认错。”

    他稍上前一步,低声告诫:“密契之事不要在这提了,百姓之中难免混有谍人,惩治了司马韬,对你也会不利……主要是不值。”

    “刘郎君很会说话。”

    “识时务罢了。”

    王葛歪着头,刘清赶紧让开位置。她朝他一笑,确实有眼力。“司马郎君,这回我能走了么?”

    从刘清出现才几个呼吸的工夫,司马韬眼都红了,气得额侧青筋跳着。“王匠师,你,真的是惧怕那颗人头么?”

    完了!刘清知道他什么都阻挡不了了。他大父曾任司隶校尉,在司马韬拦住王葛的时候,他就隐在人群中观察王葛,两次败于她手,他哪敢再轻视对方。然后,他注意到她摸袖管的动作,袖管中似乎有个长方轮廓,是什么器物,让她和司马韬争论的时候摸索?

    刘清再分析王葛的话,她说……富春江边,司马道继定下她的功……这说明司马道继在富春江边,跟她会过面?司马道继那等卓越俊才,行事从不按照常规,如果被他欣赏,刘清怀疑,王葛或许还有个身份,她,是司隶徒兵!

    所以念在多年友情,他不想司马韬陷入牢狱之灾,可惜,晚了。

    确实晚了。

    王葛眼神变厉。

    司马韬咬牙切齿,将刚才的质问变了几个字:“你,是对敌兵之死不忍,才对我生出忿疾,对么?”

    什么?!听清这话的百姓瞬间怒视王葛,看她怎么回。对敌兵仁慈者,人得而诛之!

第292章 司马韬入狱

    “你才杀几个敌兵,敢对我咆哮?”王葛拿出全身气势,先把场面震住:“我在会稽山对敌一众叛匪时,你还在山里打野兔呢!司马韬,我现在以司隶徒兵身份缉捕你,你明知我一定跟会稽郡签了兵械密契,却一而再、再而三激我讲出立契机密,是何居心?我没上当反被你诬蔑……”

    “谁诬蔑谁?”

    “朝廷公文会说明一切,你有命等,不用急!”王葛将司隶徒兵的铜牌竖起,看着对方的脸色急剧变白。“你只杀一敌,就宣扬的满城皆知,还妄图陷我于不忠不义?司马韬,不妨告诉你,你派出的那些劫叛兵囚车的市井无赖,已经被活捉押往司州严审!”

    劫叛兵?无数惊恨交集的目光让司马韬慌了,实际上看到司隶徒兵的铜牌时,他心神就彻底乱了。“我、我没让他们……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没让他们?就是承认那些人受你指使了,不打自招!邹散吏,刘郎君,烦请助我拿下他!是不是冤枉的,到了司州狱自会招出实情。无关百姓散开!”

    辽东郡署的狱犴位置跟县署相同,也在廷北。区别的是,这里是地牢,由若干地坑组成,深数丈,关押的尽是谍人、俘虏,基本都不会关太久,要么押往司州,要么处死或遭不住拷打死在刑室。

    即便这样,犯人也是满的。司马韬身份特殊,狱吏将一土室腾出来,只关司马韬一人。心高气傲的少年从未想过此生进这种地方,审皇室宗族必须在都城,可知道审理程序是一回事,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多久,是另一回事。

    牢门最下头有个递饭食的小窗,不足尺长,狱吏将门用绳捆严,这过程中,刘清一直在看着这个窗。太小了,小的令人恐慌。“邹阿姊,他会关很久么?”

    邹娘子心道:确实识时务,说改口就改口了。“咱们先上去。总听到你声音,他更不平静。”

    “是。”刘清几步一回头,通道烛盏稀疏,很快就瞧不到关阿韬的位置了。只有“砰砰”的拍门声回响,伴着对方的嘶嚎:“阿清别走,阿清,阿清……”

    地牢之上,王葛已跟五官掾商谈完看管司马韬之事。掌管郡狱的官长其实是郡尉,但辽东郡不设郡尉官职,荀郡守又经常不在襄平,因此狱犴事务全由“五官掾”代为掌管。

    “劳烦了。”她揖礼送对方。

    邹散吏、刘清也揖礼,五官掾冲二人点下头,沿地梯下行。

    刘清随邹娘子上前,先揖一礼再道:“王匠师,按司隶署惯例,得由你押送司马韬去都城。”

    “是。不过荀郡守归城时日不定,我跟郡署也才立吏契,只能让司马韬暂呆牢里等我半年……一年吧。”

    刘清看着王葛远去的背影,感叹她真是算无遗策。他遣人送家书,一来一回辽东正好是这个时限。到时不管谁求情,她都会顺水推舟答应,正好免她带阿韬去都城。

    邹娘子回头,见刘清还站在原地,没纠缠的意思,纳闷道:“刘郎君看着挺正气,怎么能跟司马韬那种性子的结友?”

    这事桓真跟王葛提过。司马韬虽是皇室宗族,家境并不豪阔,还是庶出,幼年起便不被长辈重视,庶出的兄弟间斗得很厉害。刘清跟他结识后,可怜司马韬总被欺凌,就常把对方接到自己家。多年的感情,两人说是兄弟也不为过。

    “谁知道呢。”王葛转了话题:“阿姊,又得劳你跟王书佐转述,我跟刘郎君的怨已解,若他还滞留襄平就不关我的事了。”

    “好。不过司隶徒兵的事,我估计现在功曹史已知道了。”

    王葛一笑:“阿姊以为我忧心此事?”

    不然呢?难道找王书佐,真的仅为免除刘郎君力役的事?

    王葛低言:“司隶徒兵跟寻常吏不同,尤其在边郡。功曹史、王书佐都如此照顾我,我岂能隐瞒?晚说不如早说,择日不如撞日,我还要谢司马韬呢。”

    邹娘子惊诧的神情彻底凝固,是啊,细想很有道理呢。

    二人在吏舍前分道。

    庭院寂静,王葛把工具、木料搬在院当中,先在地上把活塞风箱的模图画好。只要有功劳,她怕什么司隶徒兵暴露啊。说难听些,倘若司马韬立的功大过她,就算她亮出徒兵身份,也很快出现有地位的人为对方担保将其放出。

    王葛不知司州城市的铁匠肆使用的吹火器是何形制,之前在会稽山她问过铁匠考生,对方打铁用的鼓风器是牛皮橐。前世王南行在农村呆过,见到风箱时,因一时兴趣查阅了资料,确信它出现的年代在唐朝或宋朝。

    风箱跟皮橐的原理区别,就是进风口是双向的。而哪怕多个皮橐并用,进风也是单向的。

    她见过拆解的风箱,凭记忆制出来不难,难的是组装方式,她必须使用榫卯拼接,榫卯技能是她的弱项。

    所以要把拆解图画出来,一次次制模,组模。她不必考虑用什么木料最适合,只需把原理呈现,剩下的事就归专业匠师了。归灶匠师、铁匠师,还是有专门的鼓风匠师?

    段娘子、邹娘子进院后,恰好看到王葛皱眉摇头的样子。

    邹娘子轻咳。

    她赶紧起身揖礼。

    段娘子感兴趣的看着地面:“你申报的郡比试已批准,明日在城门、各亭驿公布。”

    “这么快,谢功曹史!”王葛喜出望外,太好了,她自信一定能夺得头名。

    “木匠师改良灶具罕有,今年木匠大类的‘辽东大匠’称号,就定在这场比试里。”

    “喔!”王葛激动的双下巴都挤出来了。在山阴县时,她有幸参加过一场“会稽大匠”考核,知道得“大匠”称号可抵两次郡竞逐赛首名。“谢功曹史!”

    段娘子摆手:“看来你知道此称号的作用,那就别浪费。”

    “功曹史放心,我要改良的是吹火器……”

    “我信你,不用跟我解释。邹娘子瞅,这是模图?一块块的,你能看明白么?”

    邹娘子抿嘴笑:“画得应是木板,怎么长满齿呢?”

    王葛解释:“齿代表拼接的榫头和槽。我见过铁匠用的鼓风橐,必须一拉开、一压,才能吹一次火,我制的风箱不同,拉的时候吹一次火,推的时候也能吹一次。”

    不是灶具么?怎么扯到冶铁技术上了?段娘子蹲下:“阿葛,来,仔细给阿姊讲讲。”

    狱犴(àn):指牢狱。

    五官掾(yuàn):郡级属吏,无固定职务,各曹缺人时,都可由五官掾代为掌职。

    橐(tuó):古代的鼓风吹火器。

第293章 刘清的转变

    今日立秋。

    襄平街头,犹绿的树叶毫无征兆便脱离桠枝,顺风斜飘。傅峻个子高,伸手夹住,他后方,卞眈打量一眼好友的举动,又重新看苫盖下的货物。

    卖马具的极多,金制、银、铜、贝、木刻的均有。他们刚从昌黎郡来,相比较,辽东郡太繁荣了。可惜不像来平州前想的物价贱,打磨精细的马具,跟会稽郡马市的卖价相差无几。

    傅峻往回走,拿过卞眈看中的银制攀胸,坠的每片“珂”饰均为铜制。白银片片晶莹,打造成银杏叶式,镶在一块块正方形的皮革上;黄铜沉甸,珂的图案是双面的,正面为蓬勃树冠,反面为祥云、流苏组合。“嗯,确实不错。”

    卞眈咧开大嘴笑。

    傅峻瞪好友一眼,没办法,两人把剩下的钱凑了凑,再搭上两双皮靴,总算把这套攀胸买下来了。

    继续前行,街两边卖猪、禽的多起来,因扫粪勤,气味不算臭。令俩少年好奇的是,辽东郡的鸡奇丑无比,羽毛稀疏,尤其公鸡,每只都跟犯疯病一样,见人靠近就啄。

    紧接着,傅峻找到原因了。每处卖禽的摊位都有装羽毛的筐篓,他问商人:“鸡羽也能单卖?”

    “当然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多预备些吧,明天就涨价。”

    “谁家买鸡……毛?”卞眈赶紧捂自己嘴,他可没骂人的意思。“呀,阿峻,我看到刘清了。”

    刘清抱着药盒,听到喊他的声音这么熟悉呢,回过头,惊喜!“阿峻、阿眈,你们怎么也来襄平了?何时来的?”

    三人到僻静处说话。

    卞眈:“是我阿父捎信给我,官家许各郡勇夫来边郡,凭战功大小赢取少年护军名额,不必经过准护军那步了。”

    傅峻进一步解释:“若功劳足够高,还可以直接进司州护军营!”

    刘清苦笑:“军功哪有那么好挣。”

    傅峻:“是啊。好挣的话,那些经考核入选的准护军岂不成了笑话。阿清,你来多久了?自己来的?”

    “到襄平一个月了。和司马韬同来的,早知朝廷鼓励我等,何须费力找天工匠师。”

    二人都看出刘清脸色不对,卞眈问:“司马韬……在哪?”

    “离这不远,牢里。”刘清把对方如何跟王葛结怨的事简单述说,然后道:“王匠师没针对他,是没闲心针对他。五官掾许我每五天见司马韬一次。”

    卞眈拍着刘清肩头,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傅峻向来看不惯司马韬,直言:“哼,他自己招祸取咎,活该!阿清,你不要再为这种人陪在襄平,不值。这两年多关键啊,得多为自己想想。对了,你知道功勋令么?”

    “嗯。”刘清竖起四指。

    卞眈纠正:“不是四年,五年后核算功勋总数。”

    刘清爽朗而笑:“我意思是,我已有四个功勋数。”

    傅峻二人瞠目结舌,比听到司马韬坐牢还惊诧。“怎么挣的?快讲讲!”

    “哈哈,快午时了,走,随我去吏舍,咱们边走边说。”

    乡兵挣功勋值有两种方法。

    一是杀敌功勋。除了杀人数量,被杀者在敌方的地位也决定功勋数多少。刘清第一个功勋数,杀的是一斥候兵,等同普通谍人,活捉可兑换二点,首级兑换一点。

    二是护卫功勋。由官署派遣,去护卫有功之士,挡暗杀、挡横祸都可折算功勋数。如果被护卫者建立功勋,不论功勋大小,刘清均可按次数领到对应的功勋数。

    傅峻眉头都拧出疙瘩了,不敢相信道:“所以,你现在是木匠师王葛的护卫?”

    “嗯。”

    “街上的鸡各个秃羽,羽毛竟都涨价,是因为她制的风箱在推广,风箱要用公鸡羽做密封?辽东郡把风箱报去朝廷,不论能折算多少功勋,但你的一点功勋数是绝对能算上的?”

    刘清接连点头:“对。她在郡级比试中得到‘辽东大匠’称号后,紧接着又参加一场改良农械的比试,再得首名。改的是喷药柜,郡署又将此农械报往都城。也是这次比试后,有谍人跟踪她被我发现,我怕还有别的谍人潜藏周围,没莽撞对峙,报给了巡兵。”

    卞眈感叹:“这不比去前线杀敌挣功勋快啊!”

    “起初保护她,是那天她跟司马韬起争执时,我察觉到百姓中隐有谍人。功曹、兵曹均觉得我谨慎,允我此任务,我确实没想到几天内就挣到了三个功勋数,加上兵曹把之前杀敌的功劳返算给我,所以是四个功勋数。哈哈。”

    张狂样!傅峻二人都狠捶他一下。

    刘清越感激王葛,越自觉羞愧。他肃容道:“在匠技上,王匠师屡有奇思妙想,为人处事上,她恩怨分明,磊落远胜寻常儿郎。司马韬几次害她,幸好没得逞!”说到最后,对昔日友情更添厌恶。他现在已不是为司马韬留在襄平,而是一次次想见识王葛到底还能制出什么奇物。

    傅峻羡慕道:“你二人多好啊,你大父曾任司隶校尉,阿眈的阿父是现司隶校尉,对付谍人,你们最擅长。你抱的什么,一直抱这么紧?”

    刘清:“药盒,里面是硫磺。”

    卞眈:“外伤至恶疮时,可用硫磺。阿清你……”他边说边上下打量对方,咋看也不像有疾。

    到郡署了,三人暂不闲聊,刘清带二人去吏署,由职吏登记、更换常住身份,并告诉他们,两天后外郡乡兵在县署集中报名,由郡兵带领去不咸山防戍营,报名时间一天,隔日就起程。

    话分两头。

    午初,惊蛰木匠肆。

    王葛削好了两堆木条,木料分别为杉木、松木。

    前世她学制火折子时,查阅到北宋陶谷所著的《清异录》中,提过一种叫“引火奴”的取火器,后来也叫“火寸条”。制法是将杉木削成细条,染硫磺,其遇火星就燃,夜中有急时使用。

    再晚的年代,就是元末明初的陶宗仪著的《辍耕录》,记载了一种叫“发烛”的取火器,制法是把松木削成薄如纸的小片,用硫磺涂在顶端。

    这两种取火器不能像火折子似的随时吹燃,但它们比寻常引燃物易燃数倍,可以说,相当于火柴的前身。

    火折子难制,军中卒长都无法配备,何况普通兵卒。但王葛想制火寸条,可不仅是为了在军中、普通百姓家推广,她就是觉得硫磺仅用来做药,被道士炼丹,太可惜了。

    此物易燃的特性,也应被推广。

    攀胸:和“珂”一样,都是马饰品。

第294章 心境

    研制“火寸条”已经报过郡署,况且硫磺易燃,所以主管匠吏允许王葛把木料带走。

    随王葛声名传扬,每天除邹娘子、刘清护送她来往匠肆,另有两名勇夫跟随。

    田勇夫为本地人。

    段勇夫是挹娄族的,来历有些好笑。他少年时被段娘子俘虏,让段娘子揍的没脾气后便降了,从此忠心耿耿,立过不少功劳。落户襄平期间,他因崇敬心中的女勇士改为了汉姓“段”,段娘子知道后又揍了他一顿。

    路上,王葛察觉邹娘子心事重重,到达城门口排队进城时,对方眉头锁得更紧。

    一定还是邹郎君的事。邹娘子的阿弟在县署任职吏,前段时间外出办事,为了多挣一天差补,都到县郊了,不回公廨,投宿在县郊一农家,然后惹出场闹剧。

    此事在襄平传得沸沸扬扬,已经不是邹郎君能不能再任职吏的事了,他早已成家,按大晋律,平民不能纳妾。

    邹娘子很果断,先让阿弟辞去了职吏,大概邹郎君知道不辞不行,听从了。接下来,邹娘子让阿弟报官,别私下跟那家人纠缠,这种事他找不着证人,告状那家人也没啥物证,让官府查就是了。

    后来发生什么,王葛不知,不过看对方烦成这样,估计邹郎君又惹事了。

    队伍徐徐前移,她等邹娘子并肩后,轻拉手,关怀道:“阿姊有何心事,都可以跟我说的。”

    邹娘子脸上泛起悲苦,眼神中又带着抹决然,她低语:“有些事啊,明知道不对劲,可恨被蠢人拖累,怎么都逃不开。”

    “阿姊,你想不想去会稽郡看看?”

    “什么?”

    “会稽郡踱衣县,我的家乡,那里的冬天也漫山青翠,到处是挺拔的竹子,环山的江河,过两年阿姊跟我走吧。”

    邹娘子的愁尽管没散,但她还是挤出欣慰的笑。

    就在这时,一郎君脚步生风的从队伍后方过来,刘清站在邹娘子后面,伸兵械格挡。“干什么?”

    “我找……”这郎君指下邹娘子,气息急促得恳求:“阿姊帮我。”

    王葛看着来人,他就是邹娘子的阿弟?细看有几分像。

    “我已经帮你了,主意已出,你不听,还要怎么帮!”邹娘子横眉冷对。

    “借一步说话总行吧?”

    “该说的都说过了。”

    “你从军那些年,家中都是我照顾,阿姊说过的那些感激话,看来不过是一时歉疚罢了。”

    邹娘子下唇微抖,二人毫不退让的互视,她嗤笑道:“你说的对,我总不能欠你一辈子吧。别再跟着我!”

    到达吏舍,刘清把硫磺粉放下后,重返街市跟傅峻、卞眈会面。

    吃过晚食,邹娘子像是忘掉忧愁,叫上专娘子、南娘子,按王葛所说,在杉木条、松木片的一端涂硫磺粉。前世王南行只查到过“火寸条”的资料,未实验,因此一半木料涂三分之一,另半木料仅涂一寸即可。

    不管涂多涂少都得抹均匀,就为这,王葛提前剪白容的尾巴制了几把小刷子。

    趁天还亮,她开始刻模块,所用木料是上回从庖厨按柴价买回的那些。模块均要雕成榫卯插接制式,有大有小,有重复结构、也有特殊结构。它们能组装为壮阔城墙、浩瀚山川,也能平铺为道路、河流,或者展示步兵与骑士的集结、各类兵械列阵、以及牛畜马畜的车队。

    只有郡级匠吏,还得是天工匠师、兵匠师,才允许研制舆图或沙盘等特殊兵械。当然,王葛想将舆图与沙盘结合,目前仍处于初步设想,信心都不如制“火寸条”足。

    前些天但凡挤出时间,她就琢磨整体模图、分解图,还是先在地上一次次画、一次次改。今天算是真正开工,木屑在刻刀下细细碎碎的落,由于雕刻过程太过专注,她总是一副蹙眉头讨债的模样。

    南娘子示意那俩人瞧,邹娘子冲她们轻摇头,尽量别出声音,莫打扰王葛。

    三位娘子过于谨慎了,旁边就是突然打响雷,巧绝木匠师的手都是稳的。

    天很快黑了,在烛火下雕刻会非常费眼,王葛收好工具、木料,在院内开始日复一日的盲练基本功。考到今年的“辽东大匠”称号后,她心境突破,练基本功的时候竟能一心二用了。

    她回想着傍晚时城门口的不愉快,回想邹娘子不同往常的悲凉情绪……越琢磨越觉得邹娘子的恨事有隐情,忧愁的不仅仅是她阿弟不争气。

    此时街市一处酒肆内,刘清不再犹豫,向两位好友说道:“我想好了,还是留在襄平。往日旁人赞我聪慧,不过是看在长辈面上对我的夸奖,一次次夸奖,我当了真,以至于经不起挫折,坠了心境。尤其这两次司马韬触怒王葛的时候,我冷眼旁观,难道心中没存更卑劣的心思么?我有没有那么一瞬间,盼望司马韬得逞、盼王葛输呢?”

    傅峻将酒盏猛蹲:“阿清住口!你把自己贬得太过了!你若是这种品性,视你为知己的我算什么?”

    卞眈:“我也信你。阿清莫自责了,你敢直视自己内心,就比我勇。你愿留在襄平就留,何时想去前线就驰骋,你的心不拦你自己,那谁都拦不住。阿清,阿峻,我是这样想的,志向不分路远路近,战场也不仅在前线。来,先对酒自照,记住现在的样子。我们现在是少年,愿相逢时,仍是少年!”

    “好!”刘清、傅峻拍案叫绝。

    “各自珍重,我等现在是少年,相逢时,定还是少年!”

    子时。

    王葛放轻脚步回屋,专娘子、南娘子此起彼伏的鼾声跟骂架似的,谁也不服谁。她躺下,朝邹娘子侧身,果然,对方没睡着。

    “阿姊还不愿跟我说说么?”

    “我家是兵户。我阿父因伤退回襄平后,我和阿弟就面临选择,要么我去防戍营,要么阿弟去。那时候家贫,很难说留在家里好还是出去好。阿父了解我阿弟的性子,去战场恐怕就回不来了,于是我离家。建功哪像起初想得那么容易,尤其有种战场,表面是看不到刀光剑影的。”

    王葛吃惊,莫非邹娘子曾做过……谍人!

第295章 底层谍人

    对方辗转不眠,就是想一气儿把心事吐露完:“我在防戍营训练半年后,离开辽东,做了谍人。莫以为谍人去的地方都是敌国,有些小国一直向洛阳朝贡,宣扬着仰慕晋政。到达地方后,跟我想像的谍人生活太不同了,我就和寻常百姓一样,在那里辛苦讨生活,安家。”

    “安家?”

    “对,安家。我的夫君是当地人。阿葛好奇他是不是谍人,对么?可惜我不知道,直到我谍人身份暴露……我们商定分头逃跑,可是他突然……”

    邹娘子讲述间明明很平静,可王葛还是被代入情绪,逐渐感同身受。

    慢慢的,王葛变成了邹娘子。她怀着满腔热忱,怀着对谍人这项任务的敬畏进入邻国。落脚的部落在邻国的地位,相当于襄平县在辽东郡的地位。那里的官长叫“加官”,部落中还有豪民,加官与加官争权,豪民间也互斗,豪民不服加官,加官不服君王、私立政令,等等。

    但所有斗争在她初来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

    她谍人的身份就是个普通百姓,半年过去、一年过去了,无想像中的谍流涌动,没有机密可打探,她都没机会走出部落。

    两年了。她觉得再没任务下达,她就快忘记自己是谍人了,早知道来邻国后还是种地,她在防戍营苦学那些本事干什么?之后,她因快超岁数,不得不嫁人。

    又是一年过去,她不再像训练时教的,日日警醒。

    某次部落打了胜仗后,百姓载歌载舞,只是这次加官不仅宰牛祭天,还命刀兵把抓捕的谍人全部提到木台上,怒责他们的罪行。愤慨中的百姓一拥而上,将谍人撕碎。惨死的谍人中,就有她的上级官长。

    她仓惶归家,引起夫君的怀疑和追问。仅隔一天,她生活的部落就开始挨家盘查,每家人都被分开询问,询问的时间都不短,说明问得很仔细。

    她更慌了,因为发现夫君总窥视她!于是她抚着腹部对他说,她有孕了。就这样,两人连行囊都没拿,开始逃亡。

    入夜后,追逐二人的火光出现,且有猎犬的叫声。分开跑的主意是她提出的,谍人训练里有避开犬嗅的法子,没活路了,不试也得试!他答应的很痛快,这岂是寻常农夫、夫君的反应?

    她当然加倍提防!然后……

    邹娘子缓了几个呼吸,这段回忆是她最想忘的,是噩梦!是至今都解不开的谜!

    “他突然抓向我,我把匕首送进他心口。后来,我不敢回想,因为记忆混乱了,每次回想,都觉得他当时是想最后抱我一下。”她捂住脸庞,无声的倒替着气息,把悲伤压回后,再道:“我侥幸逃回来了。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可笑的是……也无过。”

    王葛惊讶:什么意思?

    “我这种底层谍人,好似江中鱼虾撒出去,回来后仍是鱼虾。我离开防戍营的时候,受训练的籍册、所有文书均被销毁,怎会有人管我何时归来?呵,幸好有荀灌娘,她来辽东郡为官长后,许我这样的谍人申诉,只要能找到证据,便可补我功劳。苦日子终于结束,我成了郡署的散吏。”

    王葛靠近对方:“阿姊,你信我,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

    “我曾经真这样想的,我是易知足的人。后来,我阿父阿母离世,我心思就全用在抓获城中谍人上面,几次立功,段功曹史便把我阿弟调去县署为职吏。可他也忙,虽只隔几条街,我跟他一个月见不上几次面。这次出事,我让他辞去职吏,然后报官。我还对阿弟说,官府查案期间,那女娘要是纠缠得厉害,就如她意,签卖身契为妾。”

    “可是这样的话,你阿弟也犯罪了。”

    邹娘子声冷:“是。要么一起等官府查清,要么一起坐牢。”

    王葛赞道:“对,破釜沉舟,牢期过后,卖身契也不作数。再签再坐牢,看谁耗得起。”

    “我明白告诉阿弟这是计,那家人不敢的。可他怎么想的?觉得我不疼惜他,万一他真坐牢怎么办?他犹豫不报官就罢了,竟跑去县郊又与那女娘会了一面!哼,然后跟我说,他舍不得那女娘了。”

    “不对劲。阿姊别怨我直言,这女郎图什么?邹郎君名声已坏,非富贵人,无英俊貌,还有子女。”

    “是啊,你小小年纪都能想明白。所以我借劝农之际查访这家人,发现他们提防心很重,善于应对旁敲侧击,对过了数年的事全能记清楚,哪怕小问题,一家人的回答也能相互对应上。”

    王葛皱紧了眉:“谍人?”

    “没证据。且因为他们是异族人,我更得收敛行事,不能总在那处地方巡田查访。”

    平州对异族人的政令是广接纳,初来襄平的异族百姓本来就跟惊弓之鸟似的,生怕被怀疑、被不公正对待。邹娘子无实据便不能上报官长,不能做出格的欺压百姓行为。再者就算上报,任务仍会交回专门抓谍人的吏去查。让别的吏查,不如邹娘子自己查。

    怎么办?解决此事的难点在于必须速战速决。

    王葛不能用司隶徒兵的身份相助,此身份才被郡署以谣传压下,不许百姓乱传,为此段娘子郑重告诫她,不经对方亲口允许勿再暴露铜牌、提及徒兵。

    邹娘子:“这两天,我一次次强迫自己回想当年。阿葛,我觉得我错怪我夫君了。他当时想最后抱我一下的,我那么顺手就刺中他心口,是因为我已经存了杀他的念头。我既然能随时弃他,为何撒谎有孕?我自己逃不行么?”

    王葛攥紧对方的手:“你不是随时能弃他。按你说的那种部落规矩,只要你逃了,他不可能活!或许死法跟那些被活活撕碎的谍人一样惨。阿姊,我们每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阴暗念头,我们不避讳,但也不能过于鄙视自己。”

    邹娘子轻拍她手背:“我没事,说出来好多了。真是稀里糊涂半辈子啊,连我阿父的嘱咐也做不好。”

    “阿姊别放弃,一人智窄,明天咱们把这件事告诉刘郎君,他善于观察,也识破过谍人的。”

第296章 情报是“木”

    距离襄平县很远的一处树林里。

    月光若有若无。忽然传出轻微的“噗”声,带着诡异的潮湿劲,这种屁音不用闻就知道臭。

    然后有人不满:“嗤。谁?”

    “稳……”另个方向,又响起拐弯的悠扬屁音。

    远远近近的树上、草丛开始发颤,然后各种憋笑。

    训练这队斥兵的武官平静语气道:“都不用躲了,此次侦查山林失败。”

    王恬好似野猴,从地上弹起来,一边捂腚飞窜一边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司马冲先向武官一揖,再申辩:“我们一天都在急行,按要求每五里地堆一堠,前堠距离此处不足五里,为何因两声屁把之前的侦查成绩作废?”

    能被选为斥候的乡兵,都擅长夜视。武官做个手势让众人聚拢,问道:“谁可答他疑问?”

    桓真:“我答。任何轻微的异响,都会被对方斥候察觉。在斥候训练中,被对方察觉就算被歼灭。那么之前堆的堠子,会由提醒我方安全,变成坑杀我方的陷阱,甚至让敌军沿堠找到我军。”

    武官:“对。身为斥兵,既要具备兵的武力,也要有谍人的警惕,否则,我们会变成敌军的刀,将刀锋转向同袍。这段时间的苦训,不是让你们来感受斥兵艰辛,而是看你们有无长进?看谁做到了一天更比一天增强忍耐!”

    黑暗中,二十名乡兵慌了,武官何意?这就开始淘汰人么?

    此时王恬快步跑回:“有具无头尸,那边。”

    桓真当仁不让的紧跟武官身侧走。

    无头尸衣裳凌乱,致命伤在胸腹中间,全身皮肤被蚁虫啃食得严重,不过死亡时间没超过三天,因为三天前这片地方下过雨,此人朝上的衣料、鞋面均无淋过雨的痕迹。首级肯定是死后被割的,加上被搜检过,可推测死者是谍人或斥候身份。

    王恬交待:“发现他时就是这样,我没敢碰。”

    武官:“做得对。不急着动尸体,你们仔细搜周围,不要点火。”

    少年裴兼来自司州河东郡,不多时,他发现一处蹊跷:距离死尸丈远的树上,一根断枝上挂有草屑。这种草不是林间的,而是方头履所用的芒草。

    晋兵才配得起方头履。死尸的脚上,穿得是寻常草鞋。

    很快,桓真在北边两棵树上发现树皮被扒的痕迹,高度可疑,符合死者所为。桓真跟武官说了声,叫上王恬、另个乡兵继续朝北找,竟再发现三处被扒过皮的树。

    这样就是总共五处,高度一致,桓真仿效奔跑状态,在每棵树上狠劲、快速的一扒,抠掉的方位与大小差不多。

    三人回来跟武官禀报:“越向北,这几棵树的间距越长,说明死者知道逃不掉了,被迫用此方式留情报。”

    武官用树枝把死尸的草鞋褪掉,说道:“履不是他的,他的脚趾比这双履长,若穿此履根本不能正常赶路。裴兼发现的草枝,很可能是围杀者看中了此人的方头履,换了以后上树搜寻,因穿不好陌生人的鞋,被树枝挂了一下。”

    司马冲:“所以死者很可能是我方斥候?探听到什么机密了,被敌兵追杀?”

    众人协力把尸体移开,束草清理蛆蚁,刮地面表层,无木片等情报。这就是说,仅能靠那几块缺失的树皮推测了。

    武官清点乡兵,下令立即返回训练营。

    看到最后一次堆的锥形堠了,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这让少数人的紧张放回肚子里。也有人问:“土堠还留着么?要不要推平?”

    武官沉声回:“不用,骑士营很快占领这里。”明天,这大片林子全将成为扎营区域,不然他哪敢带这些世家子弟过来训练。

    这时桓真说道:“我想到树皮的线索了。一共五棵树被剥皮,却分两种树。咱们在林中呆了那么久,也就发现两种树。我没记错的话,扒掉树皮的顺序是不同树种交叉的,最后他被人围住,当然来不及再这样做了,因此单了一棵。”

    武官目光炯炯:“这就更能确定此举为暗信了!与树种无关,与树本身有关?与皮有关?还是与……”

    数人同声:“木?”

    情报与“木”有关?

    次日是王葛的休沐日。一般情况下,吏都会把休沐日攒起来,家稍微远的便能告归,多和亲人相聚几天。从这点上说,古代的上班休假制度还是挺宽松的。

    她心里刚冒出称赞念头,王书佐就遣何职吏来请她。原来是一些本地木匠师联名向郡署恳求,想听王葛讲解风箱道理。风箱制出来后,只要拆开,道理很快就能理解。可是第一个制风箱的人,是先思索出道理,再制物。

    顺序一反,境界天差地别啊!

    所以他们想恳求王葛传授的,是她制风箱前的想法,以及研制过程中的心得。

    邹娘子比王葛激动多了,催促:“快去!”这可相当于传授“木匠之道”啊!

    “是。那阿姊要答应我,找刘郎君商量。”

    “放心,阿姊不是愚人,听劝。”邹娘子将王葛送到巷头,正好,刘清过来了。

    王葛这才放心跟着何职吏去。

    讲授的地方就在功曹署最大的庭院,本地匠师有三十多人,匠娘仅二人,王葛特意向她们展开笑容,往开了想,有俩就比没有强。

    这些木匠师也算有眼色,立即调换位置,让两名匠娘坐到最前排。

    何职吏已经按王葛路上说的,把灭火筒、喷药柜、一个风箱的剖面模器运到了庭院。

    王葛不废话,直接讲述:“诸位或许已知,灭火筒是我最先制出的。可你们不知,此物也是经过改良的。最早的用来驱赶老鼠,利用的道理就是封闭的筒管,可让泥丸一样的小物体加速被打出。那我是怎么想到最初的这个道理呢?吐枣核!”

    论编瞎话的功力,王葛可是有两世经验。枣核是现成的,她含在嘴里后,鼓腮帮往空地使劲一“噗”,然后笑着看众木匠师:“怎么样,远不远?要是嘴巴漏风,就吐不远。”

    她后方,段娘子小声跟王彪之说:“这几日庖厨不像话,粥里的枣到底是煮烂的,还是被他们偷吃了?尽是些没肉的核。”

第297章 传心得

    王彪之笑着应道:“你放心,明日不会了。”

    二人继续听王葛讲。

    “因此我想到,用封闭的竹管力量,代替嘴的运气使力……后来,踱衣县的郑匠师把灭火筒改良,横置汲水筒,跟水箱连为一体,增加汲水孔……前些天我在郡级比试中改良的农药喷洒器,就是把喷溅结构改为横向,增加孔眼数量……正是这场比试,再引发我深思,我认为不论灭火筒还是喷药柜,跟铁肆的一种吹火器‘鼓风橐’的道理一致。”

    “等等。”年纪最长的木匠师出言,语气颇冲:“汲水跟鼓风怎能一样?”

    旁边蓝匠师怕王葛生气,赶紧转圜:“吕翁的意思是,王匠师怎么会将水、风两种器械放在一起探究?这一步,好比从无到有。”

    张匠师带着些许的自嘲附和:“是啊,如果我们也能参透目前境界,突破从无到有,或可来得及晋升大匠师啊,呵呵。”

    蓝、张两位匠师,在王葛才来襄平时一起制过犁。即使二位不替吕翁解释,她也没生气。

    因为今天来这里,进一步实现了她穿越的意义!

    她前世今生都是普通人,没有高官厚禄、掌握权势的野心,她自知没那种能力。她心理年龄一把岁数了,跟桓真、司马韬这样的少年相处、相斗时,都得绞尽脑汁,何况官场。没看桓县令到踱衣县才两年,头发都竭虑泛白了。

    她就是一个有着前世记忆的木匠师,承继着某些非遗文化,见识到这些文化在古代,其实是赖以生存的技能、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后,决心把后世的文化融于大晋。

    利民就是利己,利民才能利国。

    怎样才能加速匠技文化的碰撞与融汇?只能像儒学一样去推广,去授业。

    王葛微含笑,声音自信而高昂:“我们是木匠师,以木为基石,木除了与火相克,可容土、容气、容水,或可与金结合,变成比单纯用铜、铁所制,更利于农事战事的器物。我们是木匠师,要操纵木,不要被木操纵,先深知这点,才能谈从无到有。”

    大部分木匠师边听边点头。

    王葛:“所以我想,喷药柜增了进、出水的孔后,改无可改了么?不往储农药的柜里灌注前,空木柜不就相当于鼓风橐么?”

    一片倒吸气声。

    她最后这句疑问,就是醍醐灌顶!

    王彪之才蓄的整齐白须被他揪掉两根。他跟段娘子互觑,眼中映着对方的惊诧。原来改良风箱的前一步器物,是空的喷药柜!

    王葛继续:“空的喷药柜,在推送竹筒时,抽取的不就是风?出的不也是风?风箱的区别是想办法把推、抽回,都变成最开始我说的封闭嘴巴。别说由水敢想到风……”她突然顿住,犹豫该不该借今天的机会,引出那大杀器。

    她指向飘在天空的木鸢:“我甚至敢想,有朝一日,人会不会借鸢飞上天?我去庖厨时,发现热气把甑盖顶翻,当时我就想,如果将甑横倒,热气能不能推动沉重的甑?我再想,能不能想办法加大热气的力量,用在别的方面?推着别的器械行走,最终替代畜力?我去打水时,得依靠桔槔才能把很沉的水桶提上井沿,于是我想,倘若吊杆的力量有一套固定算法,投石机可不可以无限增大,轻易砸开城墙?反之呢?能不能用重石的力量,撬起更沉的重石?可不可以移山?”

    随王葛一句句引导,她面前的匠师们逐渐激动、直至颤抖。

    王彪之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功曹史,我建议授学结束后,所有匠师签密契。”

    “可。”段娘子的心也剧烈的跳,别说这群木匠师了,她一个外行都随王葛的话,一会儿畅想天际,一会儿脚踢大山。

    古有公输子,今有木匠王葛啊!她叮嘱:“近来城中不断有谍人异动,今天起,再增强保护王葛的兵力。”

    “是。”王彪之声音更低:“刚才她讲这些设想前,停顿过,我觉得她在风箱上还有改良计。”

    “她和我提过,可试着把粗树掏空,做成大型吹火器。”

    “之前既然透露过,她不会欲言又止。连人借鸢飞天的设想都敢宣扬,还有什么会让她谨慎,把要说的咽回去?”

    段娘子轻“咦”,是啊。“除非……是可实现的改良?”

    王彪之抄起手:“或许比风箱、甚至曲辕犁更令我等震惊。”他一心二用,趁王葛歇口气的工夫,宣布今日的匠技授学结束。

    此刻,邹娘子正跟刘清坐在街边安静处,她把阿弟跟那家农人的纠葛、以及她的质疑全详细讲述。邹娘子知道刘清肯定答应帮忙,只是没想到对方面冷心热,竟跟她交流起识别谍人的心得。

    刘清出身可不一般,他大父在咸宁年间担任过司隶校尉,家学渊源。这让邹娘子有种回到训练营的感觉,久违而振奋。

    “襄平是辽东要地,广纳异族百姓的同时,各路谍人隐藏其中。首先我们要视这点为正常,不必有风吹草动先自乱阵脚。”

    邹娘子肃容点头,自省:“我近日浮躁,不仅是此事关系到了我阿弟,还因为日复一日,我恨谍人为何总也逮不尽!”

    刘清:“阿姊可以反过来想,谍人是不是也在恨,为何抓了一个又一个,还在怀疑下一个?他们有哪点不像寻常百姓?甚至比百姓还像百姓,怎么仍被阿姊盯上?”

    邹娘子被逗笑,郁结舒缓不少。

    刘清继续讲:“底层谍人没有经过长期训练,他们人数多,相对的,任务会轻松。审慎分辨,可将底层谍人的任务分为两种。一种是收集各路消息,什么消息都行,不论真假都报给上级官长。另一种,谍人的资质略强过前一种,他们在受训时就领到了任务,所以通常隐于市、亭、部落等地,但一定是居住聚集地、消息来源快的地方。”

    邹娘子眨巴两下眼,好吧,原来她属于资质最差的谍人。

    “所以平常时候,第一种谍人活动频繁。比如那个货郎,他借买卖探听各路消息,有时散布一些不实传言,他每五天会去我昨晚去过的酒肆卖酒,每次商人都推着货郎的背,亲自将其撵走。”

    邹娘子忍了忍才没起身。这种谍人逮之不尽,五官掾早就抱怨地牢已经塞不开囚犯了。

第298章 火器序章

    刘清:“此类消息传递,如微风拂江,水波每时都在流动,搅不起大的水花,可是想清理又清理不尽。他们传递的情报,十条中未必有真,但百条中必定有真。当我们察觉水波下藏有暗流,就是第二种底层谍人出动了。”

    邹娘子赞同:“是。城中情况不对,但要我说出哪里不对劲,我找不到证据。”

    “我跟阿姊一样,也隐有察觉,推测不出什么。”他摇下头,“这部分谍人带着不同的固定任务来襄平,城内一定发生过不寻常的事,一定是不寻常,才触发他们的任务,让他们无法忽视,不得不执行。”

    “襄平集州治、郡治,商贾熙熙,匠人攘攘,可以说每天都不寻常,又寻常。动静最大的是几次征兵,但这种消息往往不等谍人把情报送出去,战争已经开启。”

    “是啊,这也是我之困惑。”

    邹娘子感叹:“有些人在这里生活得太久,早忘记自己是谍人,无论武力与警惕均不如从前。可惜啊,他们的迟钝和胆怯,达不到让我们侥幸的程度,反而扰乱我们的判断。”就如当年她在异国一样,能逃生,非她机警,而是自身失去了谍人的特征,导致敌对势力没在第一拨搜捕中逮到她。

    刘清:“以我个人的感受来看,不寻常之事有……外郡乡兵越来越多;骑士、步兵陆续集结离城;一直未在街市见过东夷校尉、太守,但不能推测他们不在襄平。还有一件!我们跟王匠师走得太近,导致我们忽视了!”

    邹娘子懊恼的拍下额头:“是。曲辕犁,风箱,哪个都利于千家万户。我得去趟吏署,我记得有两年的‘辽东大匠’遭遇过不同横祸,具体情况应当存有文书。”

    “人多查得快,我跟你去。”

    “你无权限,先在街上转转。”

    刘清还能不知这点?没蹭上便宜,郁闷不已。唉,他何时才能成为正式的吏?有王葛在前,只能说明他本事不够,非年龄原因。

    邹娘子到吏署时,那些木匠师刚签完密契,跟她错身而过。

    吕翁走在最前:“唉。”听完王匠师的心得后,他也有千句心得啊,好郁闷,离开后不能跟任何人吐露。

    蓝匠师:“唉!”吕翁,我懂你。

    张匠师:“唉……”吕翁,蓝匠师,我懂你们。

    二十多人,要么神色复杂,要么摇头叹气的。

    邹娘子猜出这些人就是来讨教匠术的木匠师。出啥事了?不是在功曹署传授匠术么,怎么来吏署了?还各个惆怅!就算阿葛讲得不好,也不至于如此吧。

    数墙之隔的功曹署,王葛与王彪之分坐两边,齐齐望向上首的段娘子。

    “按刚才王匠师讲的,风箱跟喷药柜的道理相通,那风箱也可用来喷洒农药、用在灭火上?”

    “是。但密封得改,不能用鸡羽。”

    王彪之:“嗯,风箱结构比喷药柜简单,更利于贫困地的推广。王匠师在讲解风箱时,是不是有未尽之意?”

    一个个比猴还精。心事被看出,王葛就不隐瞒了,说道:“不是风箱。我是突然想到灯油了,如果喷药柜中装的是麻油,把麻油喷出之际,另个人在前方执火把,会烧多远?”

    她描述的,是宋代出现的一种火器:猛火油柜。

    受限于密封功能不足,王葛才有所犹豫。不过理论可以先提出,制简易版还是可行的。

    廨舍静谧。

    这种静谧不单指没人回答她,而是一种气氛上的静止,段娘子、王彪之的大脑,均诧异停留在王葛的假设中了。

    没那么难懂吧?王葛进一步引导:“当然是顺风向的时候。嗯……麻油价贵,如果试不成功,太浪费了,若有能替代的贱物最好,就可以多试几次。”

    她知道石油的发现很早,此时或被称为“黑水”,或被称为“石漆”。石油的最早记载,是班固所著《地理志》中关于“上郡”诸县的一段描述……定阳,高奴,有洧水,可燃。

    意思是,上郡定阳县、高奴县这两个地方的洧水,可燃。

    当时人们不知洧水上飘浮的油腻物就是石油,却已经将此物用于照明。可惜的是,黑水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仅在当地充当膏烛。后来,到北周宣政年间才第一次用于战争,那时又有新的称呼“石脂水”。

    王彪之先回神,轻咳一声。

    段娘子:“那就试吧。先用麻油试,再找替代物。”

    “不能用喷药柜试。”王葛解释:“柜体太大,密封达不到的话,万一火顺着孔槽逆燃就麻烦了。用灭火筒试吧。”

    灭火筒一次就能把麻油推净。

    众人来到兵曹练武场,只有此处有麻油库房。颇戏剧的一幕出现,俩郡兵押着几个着道袍的男子进入库房区,这些不知道真假道士的人,全背负沉筐。

    郡署兵曹的官长跟县署一样,只设“兵曹史”。东夷校尉府的兵曹,才设最高级别的“兵曹掾”。

    郡兵命道士停下,其中一人跑过来跟兵曹史汇报,捕这些道士是因为其在街市私卖硝石。

    硝石?筐里是硝石?王葛眼睛瞪大一圈,天意吗?硫磺有了,硝石有了,庖厨就有炭!就差作死的试验了?

    太激动了,她装着若无其事看向旁边时,一双“铜铃”都没顾上恢复正常,正好跟王彪之来了个对视。

    他笑弯双眼。

    她心虚:书佐绰号不该叫“王白须”,该叫白狐精!

    兵曹史让吏把两个最细的灭火筒汲满麻油,器械外的残余擦净。段娘子带着吏和火把来的,三名吏按王葛叮嘱,在练武场楔三个粗桩,把灭火筒架在后面两个桩叉上,绑紧,以纹丝不晃为标准。

    最前面的桩竖绑火把,点燃。

    为安全计,王葛让推动塞杆的吏执棍械做延长杆。

    一切就绪。

    今日无风。

    王葛点头后,段娘子下令:“推!”

    呼……

    数丈的蟒焰,在大晋隆熙三年,八月初九,掀开了火器战争的序章。

    那几个贩卖硝石的假道士有幸目睹了这幕,不幸的是,余生皆被禁锢在郡署。

    王葛又签了一份密契,剩下的事不用她管了。

    回吏舍后,邹娘子已在等她。

    “授学如何?”

    “和刘郎君说了么?”

    二人都牵挂着对方。

    洧:音wěi,水名。洧水。

第299章 谁家秦吉了?

    传授完匠术签了密契?邹娘子明白了,没多嘴问王葛讲了什么。她把跟刘清的所有交谈转述,然后道:“我和刘郎君分开,去吏署找到那两名辽东大匠的记录竹简。一人姓陈,七年前在街市与人口角重伤,另一人姓元,路过县郊时被冲上道的疯牛踩踏。可惜文字都太少,难查犯事方如今在哪?”

    “疯牛踩踏?”王葛想起来了,“元匠师曾担任过惊蛰匠肆的主管匠吏,伤了头部后,不到半年就离世了。他是靠改良轻弩考取的辽东大匠称号,跟我同署的匠吏闲谈时,说元匠师被伤前曾跟人提起,轻弩还有改良余地。”

    邹娘子右拳击左掌:“太可惜了!相隔太久,若能找到犯事者重新审,或许还能问出些线索。”

    王葛进杂物屋,二人一起往外抬工具、木材,王葛说道:“按阿姊和刘郎君的推测,有个法子可以试试。我虽是外行,但觉得培养谍人,不仅要培养人,还得培养环境。只要某处常住地不暴露,便不会轻易放弃,老谍人走,新谍人来,甚至邻里都是谍人的可能也有吧?”

    “我知你意思了。当年元匠师赶往惊蛰匠肆的道路,也是你如今途经之路。伤元匠师的势力如果没被清除,那他们会继续生活在附近。一开始推广曲辕犁,没几人知道新犁是你制的,等你凭借风箱考取辽东大匠后,就有人猜到了。不,是猜错也无妨!能制出风箱的辽东大匠,年岁还这么小,一定匠才绝伦,远胜普通的天赋匠师!”

    “阿姊真是,这时候还要借机夸我一句。”

    邹娘子抿嘴笑:“我是以你为傲的。”

    王葛说回正题:“今天讲授匠技的内容签了密契,不过授业之举瞒不住。我的主意是,把接下来的休沐日提前告请,隔两天,刘郎君跟段勇夫代替阿姊去巡田地,看有没有田农打听你的消息。”

    “可。道并行,我再故意于街市露面,或许还有别的收获。阿葛自忙,咱们这法子得先告诉王书佐。”

    邹娘子一走,王葛开始雕刻木块。因榫卯技能弱,她推行的还是一种理念。这些木块会以泥沙为基,既能组装成城市、防戍亭驿的固定舆地,也能在战争中模拟细致地形。

    最要紧的,是凭借木制舆图,演示她以后改良的各类兵械如何使用,或相辅、或相克。比如“木城”,比如“雉尾炬”等等。

    刺……刺……削木之声娓娓。

    笃笃……敲榫的动静时脆时沉,引得一只红嘴、黄腿的黑鸟停落她前方,它颈部也有两抹黄,好奇得歪着小脑袋,更显伶俐。

    王葛听到翅膀的扑棱声了,暂停动作,被小家伙汉奸似的中分头型逗笑,问它:“不害怕?”

    黑鸟向另侧歪头,仿佛想弄清她在讲什么。

    王葛童心起,发坏的向它比划刻刀:“你是翻译官吗?嗖嗖,宰你下锅。”

    “怂货。”它旋身飞起丈高,重复句“怂货”飞走。

    王葛瞠目结舌,什么情况?这鸟是“秦吉了”?明代起才被称为“了哥”。

    她被一只鸟骂了,谁养的啊!

    午后,专娘子回来,舀着凉水就喝,抹两下嘴边水渍,坐下看王葛雕木。

    专娘子泼辣,觉得看雕木能使心绪平静。往往这种时候是她遇到烦心事了,王葛已习惯,俩人就这样各不打扰。

    雕完一个步兵模块了,以五个人形为一模,脚底均延长,使整个木块的底座纵横相连。底座背面是榫头,用时直接扎进泥沙中即可。

    点点木屑似光阴。

    两天后,刘清、段勇夫来到县郊农田。

    在辽东郡,负责巡田劝农的吏有三种:循行小史,散吏,各乡游徼。其实很多底层吏的分工并不固定,等农闲时,这三种吏的职责会逐渐转为地方治乱,协助征粮救灾等。

    闲话不说。

    段勇夫有着典型的异族长相,刘清又年少,异族农人见到穿着吏衣的二人,很快就有主动询问的:“往后换你们管这片了?”

    刘清:“暂管几天。”

    又有人问:“邹散吏呢?她许了给我们添口井,还作数么?”

    “这事我们不知,回头问她。”

    刘清、段勇夫交会神色,可是问到邹散吏的百姓自顾走远,没有继续打听的意思。

    “那几间矮屋就是邹郎君惹下麻烦的地方。”刘清扬颌示意。

    段勇夫明白了:“走。”

    “昨天我找到两个惊蜇匠肆的老匠工,他们讲不清元匠师出事的具体位置。我圈出三处地方,此处为其一。”

    “麻烦。疑心谁了,不能先抓再审?”

    “法之为道,前苦而长利。”

    “哈哈,这句我懂,功曹史教过我。”

    两辆独轮车出现在二人前方,轱辘寻着好走的地方歪扭而行。第一个推车者是年近四十的郎君,后面的女娘也就十六七岁。

    刘清先喊:“这里最近没来过外人吧?”

    女娘动作一僵,郎君停了步,女娘跟着停稳。郎君回道:“没有。咋了?要查啥?”

    “今年外郡人多,案比之前让我们先查访一遍。”刘清一副不愉快的语气。

    “哼。”段勇夫嘴拙,但有眼力,做出比对方还烦的表情。

    “行了,没住过外人就行。”刘清掉头走,走出挺远后小声道:“别回头。”他抻个懒腰,晃几下脖颈,脚步更轻快朝向官道。

    段勇夫不解:“这就回去?”

    “是。”刘清不卖关子,解释:“邹郎君投宿那家人的画像我见了,就是刚才那对父女。他二人没跟邹散吏走近过,但知道邹散吏是邹郎君的亲姊。两日没来巡田,今天换成我们,这父女一句沾边的话都没问,谨慎过头了。他们连着去县署大闹两次,跟刚才的表现可是判若两人哪。”

    “啊……有理!”段勇夫称赞,拍下刘清肩膀,回城后刘清的半边肩仍疼。

    郡署吏舍区。

    随翅膀扑棱声,那只口吐芬芳的秦吉了又落在庭院,冲王葛连声叫:“好好说话,不能吓唬我。听到没?好好说话。”

    王葛问邹娘子了,襄平很多富户都喜欢驯养秦吉了,偶尔遇到跑飞的,百姓从不伤害它们。这种鸟天生嘴碎,学话快,她哪有时间和它闹,继续雕手中木料。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哦,好好说话。”它开始来回踱步,胆子渐大。

第300章 禽言人心

    王葛要把木料凿成“凹”形,此为城墙垛口的模块。垛口在利于守城方瞭望敌情、反击的同时,也利于攻城方攀爬、偷袭。

    凿掉的碎木,都被她扫落到工具凳底下一步左右的距离。稍显粗野的动作没吓跑秦吉了,它前倾小脑袋,盯着碎木断断续续掉落,突然叫出一个字:“木。”

    王葛停止刻木。此禽这么聪明吗,能把学到的人话跟器物对起来?

    秦吉了歪头跟她对视。不,它看的是她手中的木块。王葛把“凹”形木推到凳边,掉地。

    秦吉了摆正身姿。

    王葛等了两个呼吸。

    “木。”

    看来不是蒙的。她起身,到杂物屋抱些干柴、麻绳出来,坐回原处,然后取出布囊中没舍得吃的鸡蛋,掰一半蛋白填自己嘴里,故意等秦吉了发现她吃食物的举动后,再掐碎一点蛋黄洒在柴旁。

    接下来她不管此禽,开始劈拣柴枝,用麻绳捆绑制作鸟笼。

    好一会儿,秦吉了才跳到洒开的蛋黄边上挑了两嘴。

    王葛余光观察到:真警觉啊。

    她放开柴棍和绳,鸟笼的底已经绑出形状了,短暂犹豫,她摇下头,放弃。重回到工具凳前,拣块新的木料雕凿鸟笼模块。

    秦吉了又啄一点蛋黄屑,边吞咽边打量王葛。

    只凿出鸟笼形制很容易,实心的就行,用刻刀划竖线,泥巴填塞在每道竖缝里,便可形成视线上的笼栅栏错觉。

    可以了。王葛把仅有半个掌心大小的假笼子蹭落地面,秦吉了一怔,随即吓飞、又飞回来:“不能吓唬我,不要进笼子。好好说话,不要进笼子。”

    果然,想用笼子诱捕这只鸟不可行。

    午初,邹娘子回来时,秦吉了早已飞走。

    王葛把情况详说,邹娘子思忖着道:“一直以来,是有利用此禽送信的传闻,不过传闻也说了,因‘情急’才驱使此禽传递消息,因此得名‘秦吉了’。秦吉了再灵慧,终归是禽,厉害的……是驯养它的饲人。”

    “饲人?”

    “对。他们大多是豪室之奴,专门为主家驯兽、驯禽,被称为饲人。按你所说,这只秦吉了见木识木,会躲避笼状器物,证明驯养它的人特意教过它分辨这些。它两次找到咱们庭院,那就绝不止两次飞进过郡署。”

    “我可不信自己有何特异,会吸引同只禽两次来找我。”王葛不解:“它是仅找我,还是寻找和‘木’有关的人都行?那下步呢,它的主人想做什么,能凭此禽推测出什么?”

    “是啊。近期住在郡署的木匠师只有你,也只有你在庭院里制木。但这件事……算不上机密,就连惊蛰匠肆也有匠吏知道你在郡署居住。”邹娘子摇头,“一只禽就算再擅学话,又能怎样?何况你谨慎,根本没跟此禽说什么。”

    王葛:“就算想杀我,一只秦吉了,如何杀?”

    未正时刻。

    刘清跟段勇夫回城,见人群一堆堆簇拥在城墙处,都没表现出好奇。这情况常见,要么是有新的州郡匠师比试,要么是官署雇大量佃客。

    两人都没顾上吃午食呢,食肆街的好些屋门口,秦吉了在鸟笼里代替商人争相吆喝。

    “炖肉。好吃,好吃不好。”

    “进不进来。没钱莫进。”

    “瞎看什么。说你呢。”

    刘清看出来了,段勇夫十分喜爱这种禽。对方从街头笑到街尾,感叹:“哎呀,商人就是会做买卖。人骂,我生气,被鸟骂,哈哈,它骂得越凶越招人稀罕。”

    “因为段兄知道秦吉了无辜,它们摹的,是主人的心思。当然,也有多嘴路人的影响。”

    段勇夫使劲点头:“你念过书,说话就是不一样,我正是这样想的。”

    二人同时望天,一只秦吉了从屋顶飞过。

    夜半。

    可能是连续凿榫卯木块的原因,久违的噩梦又将王葛卷入。

    咚、咚……鼓音屡次破开灰尘般的迷雾,为她辟开条狭窄小路。她试着不前进,但是不行,很快就出现从高处跌落的失重感,她只得磨蹭着迈步。

    渐渐,鼓音中夹杂了“笃笃”的木锤声,此声从天往下笼罩,她仰起头,只见半空的左右两侧,掐下一双巨手。

    一只手拿榫头,一只手握榫槽。

    虚空的声音随着巨手降落:“南行,它们能合于一起么?还是才被分开?”

    王葛:“都不是一种结构,怎么合?”

    “拿出你的刀,便能合。”

    王葛发现巨手下有空,她应该能过去,于是试探着前行。

    “南行,你的刀呢?”

    巨手之声不停:“南行,你说我是谁?”

    “南行……”

    王葛被搅得心烦,回头喊:“你是林下!林下、林下!”

    巨手散成灰雾,雾再如翻动的书页一样,在她四周颠来倒去。

    突然,她视野澄清!前方被一堵墙拦住,墙面画着个黑线条的四方亭,亭中竖一鼓。

    “啊。”

    王葛头一摆,喉咙总算叫出声音了,真正醒过来。

    她梦里的澄清,是邹娘子端着的烛盏。

    专娘子也担忧的问她:“做的啥噩梦,看把你吓的,都嚷梦话了。”

    王葛顺着鼾声看了眼南娘子,还好,没把她们都吵醒。

    “我说梦话了?”她擦擦额头的汗。

    邹娘子:“放心吧,含含糊糊的,我们根本听不清,正准备摇醒你呢,好在你自己醒了。”

    专娘子:“嗯。我就听清一句‘死马’,是不是梦见白容踢你了?”

    “啊?”王葛讶异,她梦到白容了么?兴许真梦到了,梦境嘛,稀里糊涂很正常。

    八月十三。

    王葛休沐的第四天。

    邹娘子去街市,其实昨天傍晚她便短时间出来过,没遇到任何不寻常事,阿弟也没来找她。难道她和阿葛都想多了?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郡署时,段功曹史带着个小女娘来到王葛吏舍,小女娘始终低垂头,无论瘦矮身形和衣着头巾,均和王葛差不多。

    “进屋。”段娘子一句多余的话不说。

    “是。”王葛也一句废话不问。

    屋门掩上后,小女娘坐到王葛的工具凳处,拿刀刻木,像模像样。

    一刻时间过去,院里响起奇特嗓音:“不能吓唬我。”

    是那只秦吉了!

    王葛握拳,学段娘子一动不动,维持着平缓气息。屋里很黑,又静,院中的声音听来更显清晰。

第301章 再获奖励

    “木。”

    “木,木,木。不要进笼子,木木木。”

    咚咚咚……随此禽的每声“木”,王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加重。不一样,跟上次它来时不一样,很明显,秦吉了对木料的反应更迅捷,好似有人催着它辨识木料。

    小女娘训斥:“起开,别靠我这么近。”

    秦吉了:“好好说话,不能吓唬我。”

    接下来是片刻安静。

    小女娘大声嫌弃:“你身上真臭!”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哦。”还是这句,秦吉了连续两遍。

    屋内,段娘子始终沉着,王葛明白了,小女娘跟此禽的交谈、甚至交谈时的语气,一定都根据邹阿姊的汇报进行过演练。

    果然,小女娘柔声重复刚才的话:“你身上真臭。”

    庭院安静,没有秦吉了的回应。这证明它很聪明,会感受人的喜怒,但是没聪明到听懂人语的地步。

    粗蛮的凿木动静在持续,显然,小女娘不太会木匠活。不多时,她哼唱起歌,一开始王葛听不清歌词,随对方气势高昂,才听出女娘唱的是诗经《雅》部的《江汉》。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

    “江汉汤汤……经营四方……四方既平……”

    “江汉之浒……彻我疆土……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歌未唱完,门被敲响,王葛随段娘子出来,阳光真好啊。

    “它走了。”小女娘低着头,细声细气汇报秦吉了呆过的位置。

    “你说它身上臭,是哪种臭味?”段娘子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木料筐、以及几块雕琢好的木模,一边询问。

    “鸟粪味,嘻,也不是特别臭,它落到我跟前,我才闻到的。”

    段娘子拿起一个木模,心里想的却是:来之前,叮嘱专小娘子要少说话,以免王葛疑心,可小娘子年纪摆在这,又像她阿姊一样的活泼,叮嘱了果然没用。

    段娘子示意王葛坐:“跟你说一下喷火筒的事情。别嫌我唠叨,这次你不选兑换功勋数,实在可惜。”

    “是。我也觉得可惜。”王葛回的是真心话。喷火筒仍在持续试验,未正式命名,但知道这桩机密的官吏皆清楚,此兵械势必成为战争形式演变的界别转折。

    晋之前使用过火战,但要么是引燃草球,要么是把引火物缚于箭头,比如《魏略》记载的“火箭”。可是从前种种均只能叫“火战”,不能叫“火器”。

    多劝无益。段娘子说回正题:“东夷校尉很重视这次功劳,他亲自定了两种奖励供你选。一是抵十次郡比试的首名;二是抵两次州比试的首名。”

    王葛惊喜至极,毫不犹豫道:“我选州比试首名!还得劳功曹史向司马将军转达谢意,谢将军、谢功曹史成全我这小匠师的志向。”非她眼窝浅,说着说着欲泣,实在是匠师晋升路,一步更比一步难!

    中匠师考大匠师,有项标准必须达到,就是考取三次州级匠试的首名。

    跟郡竞逐赛比,木匠大类的州级比试,不仅在地域方面扩大了竞争,技能方面同样,有的州竞逐赛不区分巧绝、天工。

    王葛初到平州时,在宾徒县遇到过一场州比试。当时还觉得一次州首名能抵三次郡首名,挺合适的。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普通初级木匠师根本不许报考州比试,怎可能考中名次?不过是官署的一种鼓励罢了,听来热血沸腾,其实不可实现。

    由此可知东夷校尉的照拂之意。

    段娘子一摆手:“不瞒你,东夷府找到一种替代麻油的燃物,叫石漆。此物不在辽东,大量运输过来需要时间,到时东夷府肯定要你协助试器。”

    这话的意思是,运石漆的时间说不准多久,若王葛的吏期先结束,可不能不管了。

    “我明白,此事善始善终,我愿立契。”

    “好。还有件事,试喷火筒那天,你听到几个假道士背的是硝石,为何表现惊奇?”

    该来的躲不过,王葛知道自己露了破绽,正好被王书佐发现。

    她早想好怎么回:“小时候我听村里一位老人讲,墙上结的白霜不能舔,要是洒到柴里能使火旺。后来我见大母烹完早食后把灶火弄熄,到了午食时,只要她挑松木柴,看似熄掉的火就又燃起来了。然后我琢磨着制出了火折子,并在火绒中加白霜助燃。”

    王葛连哪个老人都编好了,是已经离世的鳏翁。段娘子当然不会追问那么细,王葛继续胡编:“再后来,对我家有恩的一位郎君告诉我,白霜叫‘硝’,他还知道此物可用来治病。那不是跟硫磺一样么?”

    段娘子:“嗯,你说过,你给你大父抓药时,药里有一味硫磺,你熬药时不小心洒到柴上,火焰顿时大起。”

    王葛连着点两下头。其实当初不抓硫磺也可,能省不少药钱,为防备以后用到硫磺时有理由扯谎,她便未雨绸缪的买了。“世间物质的用途其实很广,硝、硫磺都用于治疾,但不能仅用于治疾。那天我之所以惊奇,是因为突发奇想,若把这两样助燃物都跟木柴烧到一起,会怎样?”

    “会怎样……”段娘子低语。

    王葛心道:快说啊,这个时代应该有道士混着这两样东西炼丹吧?你都没表现惊奇,可见是知道的。你不把话题往炸炉上引,我怎么继续扯呢?

    “还有一事。”段娘子指着几块雕刻好的“凹”形木块,问:“凿的是城墙垛口?”

    改话题了,那王葛也不急在一时,从容回道:“是。我想制出精细些的城墙模器,方便改良守城器械。”

    “那就辛苦王匠师了。”段娘子说完起身:“这些天你继续休沐,没消息给你,不要离开郡署。”

    为什么?王葛不解,对方公事繁忙,特意来一趟,肯定是查到什么了。下步行动难道不是引蛇出洞么?

    小女娘随段娘子走的时候,王葛蹲低瞧对方模样,吓得小女娘往后仰身。

    “功曹史,她跟我同住的专散吏长得很像。”

    段娘子不应,王葛追着对方语速飞快而问:“我知道专散吏有阿妹,看来她就是专小娘子了。”

    “嗯。”

    “我能留专小娘子说会话么?”

第302章 赴死之志

    专小娘子慌张摇头:“不行……”察觉功曹史训意的目光扫过来后,她知道又犯错了,低头。

    王葛继续请求,句句急促:“功曹史。她不会无缘无故扮成我的样子,今天这事按说可以让我避开,是来不及让我躲对么?可见事情紧迫。此事一定涉及我,我已经猜出一些了,若让我假装全不知情,害一个无辜的人,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功曹史……”

    “过不去也得过!护卫兵进来,看紧院门,即刻起,除了邹散吏,不许外人进、不许王匠师出,违反者……除王匠师,其余人军法处置!”

    两只巨禽在半空飞越,它们呈十字交叉,是猎鹰!可见是驯服过的,各有警戒领域。但以前怎么没见?王葛想起在会稽山考试时,就有猎鹰常在山川巡视。

    随着院门被掩,她视线落回,缝隙中,看到刘清也在护卫兵中,段娘子边走路、边训话,很快离开了窄巷。

    邹娘子回吏舍前被叫到功曹署,知道了上午的事情后返回庭院。

    她不知道怎么劝王葛,再回想专娘子这几天的强颜欢笑,邹娘子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自责不已:“单靠我和刘郎君收集消息,太慢。如果事情真如咱们推断的,那谍人势力必定是准备了许久。我近来才察觉,根本来不及,没有时间给我查,甚至连一股谍人、还是数势力交锋我都不知。”

    她的愤慨随着愧疚上涌:“他们只冲你来,或别的木匠师也是他们下手的目标?我全不知、不知!”一把匕首自她袖间闪出,寒刃替代满腔不甘直入泥土,唯柄卡在地上。

    王葛有疑惑要问,可目前情形,还是暂别开口了。

    “刚才我看见阿专了,我最恨的是,我身板宽,代替不了阿葛你,也代替不了阿专。”邹娘子左手捂住双目,哽喉:“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没想到现在和你一样高了。我原先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她长姊的脸庞跟你就挺像。”

    她手臂放落,问:“阿葛,其实你一直知道,我们几人跟你同吏舍居住,非吏署随意安排吧?”

    “是,我知。”

    “那你可知建兴元年朝廷就下令,辽东郡和玄菟郡的客女到次丁年纪后,必须移出主家户簿,她们还可跟兵户女一样从军么?”

    建兴是成帝在位的第二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年号。

    “不知。”王葛只知“客女”是部曲之女,非奴婢。

    一般来说,客女的契期会跟长辈一致。打个比方说,如果铁风有女儿,铁风契期到了后,铁女娘便随铁风一起恢复自耕农户籍。倘若铁风续契,铁女娘未及许亲,将重新成为客女。再如果,铁风签的是长契的话,导致铁女娘到成婚年龄仍是客女,那么铁女娘许亲的人家很可能也是部曲、佃客。

    为主家耕地的佃客,是会跟着土地交易而转移卖身契的。

    王葛不由揣测,辽东、玄菟二地这项政令,是成帝对女子地位改革的试探之一?与女娘可为匠吏的政令一样?

    邹娘子手按匕首柄端,说道:“专娘子、南娘子是客女出身。我与她二人在防戍亭结识,我们跟儿郎一样,听凭武官命令,不惧苦,也不惧死。我们约定,活着时要彼此扶持,赴死时则各凭本事!危难之际,弱者当以身为盾,护强者周全!”

    她手一用劲,整只匕首入土,容色不再颓丧,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此约定,非认定弱者该死。阿葛,你记住,女娘想在这个世道闯,挣功劳、挣地位,比儿郎难太多了。如果没有足够强的女娘登上高位,怎么帮扶更多的女娘?我等既立此约,理当遵循。阿专不会怪你,专娘子也不会。所以你勿自怨,好好制木,才是你该做的。”

    王葛欲言又止,她想问既然有猎鹰,为何不早放出,有它们巡视空中领域,秦吉了敢来么?还是猎鹰数目有限,不得已才从别处调遣回来?

    罢了,问有何用?连院门都出不去,与其让邹阿姊的愁绪雪上加霜,不如一心制木,默默陪伴。

    悠扬的哨音在院外响起,是刘清用树叶吹扬州小调,音声时而婉转低缓,时而雄飞鸣亮。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暗势力的猖狂,今早接到看管王葛的命令,他便知道不需他插手查谍人一事了。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踏实等待。唯一还能帮王葛的,就是用故乡的小调,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人在煎熬。王葛,好好制木,其余的交给段功曹史,相信段功曹史。

    入夜。

    距离襄平很远的地方,一只千人队伍越过山林,围好新的营落。数十新兵迅速吃完晚食,利用夜训前的空闲来营边看一种新兵械:飞辕车。

    此兵车可两两相连,组成一种防御阵,叫飞辕寨。

    武官允许桓真他们抽出兵车上的铁枪,刚才乍看就觉得铁枪不少,每人上前拿,竟多达三十根。

    裴兼掂着铁枪重量,更觉得匪夷所思,问武官:“此车是哪个大匠师制的?”

    “不知。以后还会来新的兵械,可能比飞辕车更令我等惊奇。你们记住,以后关于新兵械,能告诉你们的,细听、记牢,我不主动讲的,什么都不要问。”

    “是!”

    王恬凑近桓真,悄声问:“跟破解杀木匠师情报有关吗?”

    桓真摇头:“咱们发现的情报仅是推测,至今也不知是谁杀了我方斥候。再有,防戍营离襄平太远,此消息送没送到东夷府还不知呢,就是送到了,也得结合其余情报审慎分辨。”

    王恬一脸失落,没兴致看飞辕车了。“桓阿兄,你说……那名斥候死前拼尽办法留消息,如果知道留了没用,他后悔吗?逃命的时候,千钧一发,不耽搁时间抠那五块树皮,不想着寻找第六棵树,说不定不会被围住呢。”

    “推己及人,兴许有后悔念头吧。但是再将他置于当时境地,我信他仍会那么做。拼一线生机,还是坚持忠义初心?只有真正临其境才知道。我们不要揣测他会不会后悔了,有损他的忠义。”

    “好吧。那你说……飞辕车跟王葛……”

    “嘘。以后都不要提她。”

    “哼,要我说,情报根本不用汇集、不用分析,换我是敌国谍人,第一个杀她。”王恬撇撇嘴,嘀咕。

    “啧!”桓真气够呛,这熊孩子!

第303章 博弈

    “桓阿兄变了,不喜听实话了。”王恬似笑非笑。

    桓真看对方,熊孩子长本事了,一时间竟让他分辨不出是认真讲,或仍是玩笑。他反击:“以后我是斥候,你是骑士,你被我套出的话,自然句句为实,何来喜或不喜?但你休想听到我讲实话。”

    王恬咬牙:“还没定下来呢,我还有机会!”武官说了,明天是最后一次斥候兵的选拔,落选者进骑士训练营。是训练营,非直接成为骑士,意味着还要经历一段时间的练兵、考核。倘若再落选,进步兵训练营。

    桓真一副气人的鼓励模样:“嗯,几十人争一个名额,你好好努力。”

    王恬把牙咬得咯叽响:“咦……桓阿兄你就是变了、就是变了!”不再让着他、哄他了。

    桓真向飞辕车方向扬颌,王恬望过去。桓真说道:“我帮你问过武官了,若步兵训练营也呆不住,可直接成为辎重兵。去吧,提前推一下飞辕车,别力气不够。”

    王恬委屈巴巴的撅嘴:“阿兄是将与我分别,怕我不舍吗?何必用这种方法。”数十预备兵,仅选出桓真、裴兼两名斥候,明天最后一拨竞争了,考核过程肯定更严。再说就算他被选上,执行任务也未必和桓真一起。“我知咱们以后不能轻易相见了,具体何时走,能跟我说么?”

    “阿恬,山阴县有仲秋施粥的风俗么?”

    “有。”王恬心沉,这是本月随时离开的意思。

    “都城也有。”桓真眼眸始终明亮,这回看对方,是真正的鼓励。“我期待与恬弟都城相见。”

    “嗯!到时你我弈棋。”

    桓真苦笑,棋局中,阿恬仿佛生而知之,下遍军营无对手。

    尽管不舍,尽管有了预感,王恬还是没想到,桓真、裴兼连夜便离开了骑士营。

    三天后。襄平县。

    从立秋到案户比民期间,各官署、都亭均会给六十岁以上的老者施谷粮和葛布,七十岁以上加一束帛、桃木杖,年年如此,以示朝廷敬老、养老之意。

    当然,此举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户籍登记做准备。

    王葛制木累了,站在院墙边仰着头瞧,好像视线可以拐弯,能瞧见热闹的街市一样。“这院落离外墙真近。”

    邹娘子也是闲不住的人,正在给白容修整马蹄,没走心的应句:“是啊,吵吵嚷嚷的,市肆动静稍大咱们就能听见。”

    “如若住的位置靠里,秦吉了兴许找不见我吧?”

    邹娘子动作一顿。

    王葛:“之前跟我同署的匠吏说过,仲秋至腊月,襄平县每月都举办一天角抵戏,想必极热闹。”

    “是。”

    “仲秋的角抵戏是哪天呀?”

    “明天。”

    “那我明天等阿姊回来,好好跟我讲讲,行么?”

    “阿葛。”邹娘子过来,“你猜出我明天出郡署?还猜出什么?”

    “猜出我是饵。”

    邹娘子大惊,急忙否定:“不是的!”

    “说法有误,我的名气是饵。然后用专小娘子替代我,她变成真正的饵。至于阿姊,立志做饵,生怕装不像。你们都这么伟大,以弱护强嘛,我是得利者,哪有资格质疑你们的用心。”

    “阿葛!”

    “昨晚阿姊的心终于静下来,我便知道你接受了新任务,准备好凛然赴死了,对么?无愧疚,阿姊当然踏实了。明天专小娘子会假扮我,由你护着上街瞧角抵戏,对吧?真真假假,不管虚也好,实也好,对那些潜伏的谍人来说,都不能再拖延了,再不出手杀我,便会被他们的主子质疑忠心、他们就会内斗!”

    “你过来。”邹娘子不由王葛拒绝,拉着她来白容跟前,二人蹲在马腹旁,邹娘子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拿你没办法,有时候我是真盼着你笨些多好。昨天功曹史才告诉我,东夷府早先截获了一份貊部落的情报,本郡只要有宗匠师级别的木匠师出现,便自动触发刺杀任务,代号为‘木’。”

    王葛的郁气变为慎重:“宗匠师……为了北伐来的?”

    邹娘子点头:“后来的事,确实如咱们推断,曲辕犁的出现打乱了谍人部署。不过,我们兵力不够,貊部贼孽也一样,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你又制出了风箱,加上‘辽东大匠’的赫赫声名,东夷府不得不做防备,怕你被那些贼孽加入刺杀名单。”

    “难道不止一只秦吉了?”

    邹娘子再点头。“阿葛,你得明白,要抓捕一名谍人,既得有证据,也要出动至少数倍兵力。现在谁敢说有万全之策?谁敢赌貊部贼孽刺杀你们全部?还是把力量汇成一股,只杀其一?这次行动,双方都孤注一掷,最可恨的是,这种程度的博弈与暗杀,在北伐期间,仅是开始。”

    “所以,阿葛,”她握住王葛的手,劝慰中含着温柔:“不光我们是饵,在这场博弈里,所有参与者都是。咱们听从安排,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对己方最大的支援。我答应你,会护好阿专,我和她都活着去,活着回。”

    王葛忍住哭意:“我做了两个手执兵械,不怎么好用,阿姊莫拒绝,万一能帮上你和专小娘子呢?其实,其实我更希望你们用不上这兵械,阿姊,我、我还是本事不够,太着急了兵械制得不好……”

    邹娘子头一次打断对方的话:“不拒绝。阿葛现在就教我。”

    八月十八。

    襄平街市人头攒动,处处喧嚣。许多百姓天不亮就占好了位置,就为近距离目睹今年的首次角抵戏。

    角抵戏,早年间被称为“百戏”,常见的表演项目除了角抵外,还有舞鲤鱼、走绳索、赤脚趟火、寻橦、幻术等。

    天刚亮,寻橦戏先开始,一个身上粘毛,装成山猴的矮汉大喝句:“果然来也!”

    喝声未止,他抛出长竿,竿的远端落地霎那他追了上来,随一声尖啸,竿立!

    四周惊叫,矮汉在空中兜了个半圈,站稳时,竿已顶在他头顶,他双臂微抬、头也微仰,以此保持着竿始终竖立他发顶。

    鼎沸呼喊随四面冲来的三男一女达到高峰,这四人也是猴儿扮相,先后踩着矮汉爬上粗竹竿,每个人在竿上的方向,跟他们奔跑来的方向一致。四人同时抬脚、展臂,再往高爬。

    一人到顶了,还在爬!

    “啊!”他突然失手坠落。

    人群如狂风卷惊骇!

    喔……

    哇……

    有小孩吓哭。

    呼!但见竿上的最底一人抡臂接住坠落者。这个力道令顶竿矮汉更矮三寸,面赤暴筋。他怒嚎一声:“果然不服!”

    差点坠落的那个人喊:“凭高四望!”他蹭、蹭、蹭重新爬回竿顶。

    “起!”这过程中,矮汉双腿也再度撑直。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坠落”是表演。

    一束帛:五匹为一束。

    貊:音mò。高句丽的起源部落。小说里涉及此部落的内容纯属我乱编,勿考究。

    寻橦(tóng):一人顶竿,数人爬的表演形式。

    果然来也:果然,古籍中猴子的别称。

第304章 街市百戏,暗室杀戮

    凭高而望的尽头。

    梆梆梆!

    梆梆梆梆梆!

    这是鞀鼓的声音。

    伴随愉悦的摇鼓,襄平城四处城门口的人流同时向内涌动,一边呼朋引伴:“舞鱼来了……今年的鱼好大!”

    共四只舞鱼队伍。前头摇鞀鼓引道的均是十个少年,他们又蹦又跳,打着赤膊,围观的女娘们看好哪个就朝他们扔巾帕,她们笑容愈失态,起哄声越发喧天。

    朝着经道会合的两条大鱼,画的分别为鲢鱼、鲶鱼,寓意“连年”丰收。

    向纬道中心位置会合的彩鱼是鲽和鲤。鲽鱼象征着夫妻情深;鲤鱼代表的祥瑞更多,孔仲尼为儿郎取名为“鲤”的原因,就是其子出生时,鲁昭公送了条大鲤鱼。

    梆了梆……

    梆了梆梆……

    鞀鼓声声中,谁都没注意一郎君、连带跟随他的小童,全被揪进一间食肆。舞鱼队伍刚过去,还是这间食肆出来二人,后面躬着背走路的矮者是饲人,提鸟笼,笼中有只秦吉了,它颇躁动,但是一声不吭。

    肆舍内明显还留着人,门被从内闩严,刚被杀死的两具尸体和冲鼻血味,一并阖在屋里。

    与这条街相隔的一间酱肆,商人乌娘子走出,拴绳索。一只秦吉了老实的站立她左肩,叫道:“关门。”

    “嗯?”

    秦吉了能察觉主人的不悦,尖嘴不停:“不说了,不说了,买酱吧,好吃呢。”

    徐商人快步过来,他是鳏男,乌娘子是旷女,两人岁数差不多。欢喜洋溢于徐商人面容:“阿乌,我知你今日一定有空。”

    乌娘子冷声回他:“没空。”

    “你听,是鞀鼓声,彩鱼一定舞到前街了,一起去看行么?”

    “看来你非要跟着我了?”

    “我想跟你一起看舞鱼,看完舞鱼后不再烦你。”徐商人满脸期盼。

    “我忘了件事,进来等吧。”乌娘子解开门索,重开屋门。

    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咣”一声,随关门动静,徐商人还未适应昏暗,就见乌娘子靠近他、又闪躲,然后他才感觉疼痛,血冲开他脖颈的长口子,决堤似的往外涌。

    也就一个呼吸的工夫,徐商人想捂脖子,胳膊却抬不起来了,他踉跄着往门框上栽,乌娘子轻松抓住他背,放倒。

    “特、特……”徐商人被血液窒息,眼球朝上翻,脸开始变色,可怜嘴里头也全是血。

    “特……疼。”他吐出个稍微清楚的字后,脸青的更厉害。乌娘子沉着等待,直到对方手臂落地,袖间掉出来个铜饰。

    金灿灿的双鲽,雕工很好,它们系于一起,就像书里说的,此鱼成双出现,不比不行,一世不离。

    乌娘子头皮发麻,脑中一遍遍回响刚才徐商人的请求……我想跟你一起看舞鱼。

    她揣好铜饰,特意让眼泪滴落到徐商人死不瞑目的眼眶中。“来世吧,不比不行。”

    门刚开出一隙,铁剑从外刺进乌娘子软腹,骤变令秦吉了绕梁而飞。执剑者戴草笠,挤进屋,此剑械既细且薄,乌娘子是头回见识,也是最后一次。

    “你……”是东夷府、还是哪方势力?问这蠢问题没意义了,乌娘子艰难的寻找秦吉了在哪。

    “嗒”一声,执剑者不知甩的什么暗器,把秦吉了击死坠地。

    乌娘子“呵”一声,没了呼吸。

    执剑者在两具尸体上各刺要害,又谨慎检查屋舍,确定没处能藏人、无后门,才摘下草笠。若王葛见到她定然吃惊,是数日未见的南娘子!

    南娘子把鲽形铜饰装进布囊,此为徐商人是谍人的物证。此人跟乌娘子都是高句丽国派来的,一个归属夫余贵族势力,一个归属貊部落势力,两方势力都想破坏辽东稳定,又相互水火不容。看徐商人这死相,定是才被乌娘子先下手为强。

    外面嘈杂,表演吞剑、飞丸的艺人来了。

    暗室杀戮诡谲。

    街市百戏精彩。

    南娘子立在窗边听人来人往,真盼着有一天,百戏只带来吉祥,不再充满各方算计。

    午初过去。

    各方情报在郡署兵曹汇集,舍内官吏有主簿周颐,主记室掾刘述,兵曹史明拓,贼曹中史荀序,录事史卢谌,功曹书佐王彪之。

    刘述:“一上午,十一个中等级木匠师殒于食肆、烛肆、酱肆,全部为外郡人。已发现的谍人来自三个地方,貊部落、夫余部落、秦州。发现三只秦吉了,均识木为‘木’,留着无用,尽被署兵宰杀。另外,有一名饲人来自倭奴国,没抓到活口,无法确定此饲人受何部落指使。”

    坐在此的没一个笨人,都明白刘述不解释秦州谍人,那就是脱离不了六夷背景,最大的可能是来自鲜卑、羯族或氐族。

    主簿周颐开口:“每个被杀的匠师都是定好时间段的,这也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测。谍人,在向我们下战书!混水摸鱼者有之,栽赃貊部落的更有。下午两位宗匠师……算上王匠师吧,他们三人再不出现,枉死的木匠师会更多。宗匠师是绝不能出岔子的,况且荀太守不在,二位宗匠师也不会听我周颐啰嗦。”

    王彪之赶紧道:“主簿放心,王匠师这边已安排好,未初后离开郡署。”

    周颐:“嗯。其实宗匠师不出现是对的,他们真去看角抵戏,有府兵重重包围,谍人使何计策也靠近不了。”

    王彪之垂眸不言。他替王葛感到不平没用,在此时为她争、为她辩,往后反不利她的成长。想被重视,得王葛靠自己本事去拼。

    刘述:“仲秋角抵戏照常举行,导致我们兵力分散。分散,不代表失章法。压力加给诸位了,申时、酉时这两个时辰,望各曹在紧密收网时,尽可能减少百姓恐慌。尤其踩踏、火灾,必须事先预防。”

    周颐:“能否一举清除辽东的貊部落余孽,只在今朝。就说到这,各行各事吧。”

    未初。

    扮成王葛的专小娘子在邹娘子、田勇夫、段勇夫护卫下离开吏舍区。刘清不在此次任务中,为防被有心人打探,他连扬州小调都不能吹。

    王葛也不能发出锤木的稍大动静,就拿出多日未动的木球,进行内球剥离。心要静,以后她肯定会经历更大的风浪,那就从这次开始吧,将磨难化砺砥,炼心境以提升。

第305章 十年练三箭

    未正。

    专小娘子已经忘了身负任务,百戏令她眼花缭乱,尤其看到角抵、吞剑、趟火表演时,真是喜到极致转惊,惊到极致又喜。她不停摇着邹娘子的手,嘴里重复来、重复去就三句:“邹阿姊快看!真好看啊!快看呀邹阿姊!”

    邹娘子心道:这才像十二岁的小女娘,不知阿葛见到这番热闹场景,会跟阿专一样吗?或是仍跟个小老妪似的……

    把王葛想成小老妪的样子,邹娘子没忍住,开怀大乐。

    专小娘子回头,正好看到对方由内而发的畅快,周围太吵了,她大声问:“是不是真好看?”

    她明亮的眼中渐映个黑影靠近。

    是一只秦吉了。

    它飞得不算太高,于摩肩接踵的人群上方过去。邹娘子抓专小娘子的手骤紧,叮嘱:“别慌,继续看戏。”

    “嗯。”小女娘的笑稍微收敛,确实没怎么慌,因为她根本不知任务底细。

    约有半刻,反方向飞来一只秦吉了,邹娘子深信此禽是刚才那只兜回来了。很可能,它便是三次飞进郡署找王葛的那只!

    人群中出现用泥块丢秦吉了的顽童,一个个被训斥后不再调皮。可秦吉了已经受惊,盘旋着找主人,找不到,它再次往回飞。

    这时两头都有人嚷:“那边演七盘舞了,快随我走。”

    到底哪边有七盘舞?你拥我挤的交错中,邹娘子左手拉回阿专,排斥耳边嗓音,匕首自袖筒坠至右掌。

    变故就在这一瞬。

    太快了。

    事后给王葛讲述时,有些情景邹娘子回忆不出画面,只能根据功劳的分配结果去揣测。

    秦吉了找不到主人,找到了专小娘子,它冲小女娘降落之际,数道禽影疾如闪电,向着秦吉了要落的整片区域合围!

    是猛禽游隼!

    戾天飞隼,后发先至!

    秦吉了被其中一隼削落。

    可怕的是,又十余只隼飞来,四面八方,向邹娘子二人所在的位置聚集。

    绞杀就在千钧一发间!

    嗖嗖嗖……数不清的弩箭朝空发射,伪装成百姓的弩兵第一时间做对了预判,用箭纵横交织,形成有序的天网。

    唰、呼、砰……三支并发的箭呈“川”字射隼。

    一隼中箭,坠落。掉的位置巧了,正好砸在秦吉了的残尸上。

    又三支并发!

    “唰”是离弦!

    “呼”是破风!

    “砰”是射中!

    邹娘子以为自己做好万全准备了,但隼之迅,迅到她自愧、迅到匕首不敢甩,因为绝对甩不中,还会误伤无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搂紧阿专蹲低,不能让突破箭网的隼抓着阿专。邹娘子看向射箭者,在一处房顶上,由五个弩兵守护蹲围。

    射箭者,正是段功曹史。

    五个弩兵之一,有阿专的长姊专娘子。

    每三箭必有一隼被射死,这对擅长搏噬的恶鸟、对驯它们的饲人来说,都是侮辱!

    “啾……”

    “啾溜溜溜……”嘹亮的奇特鸣声在街市不同位置响起,是驯隼的饲人发出的。

    这些饲人穿着打扮均不显眼,想在几个呼吸间将他们锁定很难。因为现在街道上太乱了,邻近肆铺都上了锁或绳索,听话的百姓还行,等巡兵破门后听从指挥进屋躲了,但那些被谍人胡乱喊叫鼓动的百姓不少,有的被撞倒,有的哭着紧跟在巡兵跟前躲,阻碍了巡兵走动。

    关键这几个呼吸的工夫最要紧!

    怎么办?邹娘子急得目眦尽裂,段功曹史站处太显眼了,若游隼俯冲,五个弩兵是很难防住的,疾速之下,它们的嘴与爪都比精铁打磨的锋刃还要厉害。

    邹娘子真想冲天而啸,让该死的游隼来抓她吧,不要伤到功曹史。可是她不能喊,阿专已经抖成一团。她在此次任务里,就是护住阿专,而非莽勇。

    “让道!速速让道!”

    这时,两个九尺壮汉高举皮鼓奔来。他们奔跑的节奏一致,托高的皮鼓呈横放,上头负手而立一短人。

    有人认出了短人身份,是表演“俳优”者,人皆称他优勉。

    优勉多才多艺,擅长驯兽驯禽,由远及近的这一路,他口中不停,发出各种禽鸣试探:“秋喝、秋喝……”

    “游游游……啾游……”

    “啊啾啾游游游……”

    仅三次,就有游隼被干扰,先悬停空中、再消失于空。

    一只隼不受控制,必定会出现第二只!谍方饲人乱了,有急于指使隼攻击房顶上段娘子的,有命隼攻击鼓上矮人、托鼓壮汉的,也有始终记得任务目的,强令猛禽穿弩阵杀掉“王葛”的。

    先后两团黑影携风,优勉和左边抬鼓的壮汉皆被隼抓伤。

    又一道禽影掠于房顶,幸亏专娘子五人一直按练兵时的顺序射弩,令这只隼改变方向。

    “啾啾游游……”

    “啾溜溜啾……”

    优勉不顾伤口,仍与谍方饲人斗驯禽口诀。

    天战、人战,拼成了气势之战。

    谍人不断横尸。相对的,巡兵也有伤亡,弩兵相继倒下,托鼓的壮汉只剩下一个、浑身也尽血,但他咬牙托住了鼓!优勉为了将声音传得更高,即使腿再次被隼抓伤,仍叉开步稳稳立住身躯。他是矮,但他的心敢跟天比高!

    唯有趴地躲避的百姓受伤者最少。

    “啾啾游游……”

    “啾溜溜啾……”

    拼杀越发残酷,双方都无退路!

    突然,一老翁哭着跑出肆舍,他用自己护住倒地的巡兵,冲群隼喊:“畜牲!有本事冲我来!”

    又有一娘子夺门而出,也护住一名重伤弩兵:“冲我来吧!今天咬不死我,来日我咬死你们!”

    这场惨烈的缴谍战,终于在段娘子射穿最后一只不受控制的游隼后结束。

    当然,此时距离缴谍战已经过去一天了。

    吏舍庭院里,邹娘子跟王葛、刘清讲到了战斗结尾:“死掉的谍人近百,其中被百姓堵住、活活打死的有十余人。段功曹史手臂抻伤,半年不能再拉弓。优勉重伤,我来时仍未苏醒。”

    刘清感叹:“没想到一名俳优,能有如此忠义赤胆,可见《史记》记载不虚。”

    《史记》中记录了一名叫“优旃”的艺人,优旃有一颗悲悯心,善于借讲笑话的方式向秦皇提谏言,救助苦难。

    刘清解释完优旃事迹,起身告辞。“我家中传有一种金疮药方,这就去找医者问一下,希望对救治有用。”

    王葛二人送他出门后,她问邹娘子:“段功曹史真无妨吧?”

    “我正要跟你说功曹史。我也是任务结束后,昨晚听专娘子说的。十年前,功曹史的仲妹在战场被游隼袭击,此禽飞速骇人,禽性贪残,但凡被它爪钩蹭上都得掉块肉。当时救治不及,段小娘子惨死。从那以后,功曹史只练一种武艺,就是并发箭。”

    王葛惊讶:“一次发三支箭?”

    “对。十年功成,三箭必有一箭堵住游隼的前道!那天拼到最后,一半的弩弓都在护着功曹史,因为只有段娘子,才能射中那些畜牲!”

    俳(pái)优:古代百戏中,表演乐舞谐戏的艺人。

    优旃(zhān):秦朝一名歌舞艺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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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