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七十五章 两条线
自以为弄清了根由,许易收回了感知,恰巧有仆役经过,顺手拦下,故意问大管家在何处?
那仆役知他身份贵重,答应一句,便速速奔入内院,寻大管家通禀去了。
雅室之内,安庆侯惊闻许易去而复返,浑身的汗毛都险些立了起来,死死盯着大管家,“不是说此人已离去,怎生去而复返,莫非是你露了破绽?”
他深知许易的难缠,全盘谋算的关键正在许易的不知不觉上,若是让这人嗅到丁点味道,这番辛苦筹谋,多半便要尽付东流。
大管家从不曾见安庆侯露出这般可怕的面目,不住叩头,“老爷息怒,老爷息怒,老奴是目送着许先生,不,姓许的离开的,他去而复返,多半是有旁事。”
其实,大管家已然猜到问题多半出在他仓皇呵斥中年壮汉前去账房领取赏钱上,可此时唯恐安庆侯暴怒,又哪里敢认。
“你速去,切记探探那人口风。”
安庆侯连连摆手。
大管家飞退,火速赶到前院,努力堆起笑脸,亲切问道,“先生不是走了么,怎生又回来了,莫非还要旁的事。”
许易笑道,“刚接到消息,熊氏贤昆仲的麻烦已经了了,恰巧这几位也确有要事,就不在此间打扰侯爷了。烦请大管家帮着和熊氏兄弟言语一声,我先告辞。”
说罢,他阔步朝外行去。
既然确定了安庆侯变了心肠,他自不愿熊奎等人沦陷于此。
正巧又拿此事,为他去而复返,打个掩护。
之所以交待一声,便自离去,正为迷惑安庆侯,不能叫其知晓他许某人已然生疑。
许易去后,大管家快速折回后院,冲安庆侯禀告一通。
“要熊奎等人离开,这分明是发现了什么!”
安庆侯低声头,缓步转着圈,心中烦乱已极。
“那也未必,老奴打听过熊奎这帮人确实有案子在身,姓许的才将他们安排在咱们府上的。”
大管家为免去责罚,自然要拼命替许易开脱,毕竟是他一直和许易接洽,若是露了马脚,安庆侯的雷霆之火,准会降在他的头上。
安庆侯脸色稍霁,“原来如此。我说也是,即便他真有鬼神莫测之能,又怎能这么快便知晓我的心思。”
他也想通了,只要许易没有发现他鬼主的身份,即便察觉安庆侯有变,也绝对来不及躲避他的必杀之局。
大管家道,“那熊奎这帮人是留是放?依老奴之见,还是送出,免得姓许的生疑,毕竟老爷向来对他有求必应,这次不妨也虚应着。”
安庆侯微微颔首,“一帮无用之人,没得污了本侯的府邸,速速送出。”
………………
许易才自浮屠山离开,青衫落拓的李修罗来到了浮屠山脚下。
大雪封天,遮住满山苍翠,玉裹琼装之间,仙鹤蹁跹,麋鹿绝骤,瀑布自峰顶泻下,撒下一片如海烂银。
李修罗袖口忽地传出声来,“啧啧,真是好一块仙家福地,无双洞天,本尊似乎隐隐嗅到了灵气的味道。修罗,你信不信,终有一日,本尊打破此界,寻得仙家世界,定要再造肉身,届时,也弄上如此一块山头,开宗立派,称祖称宗。你便是我座下大弟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叱咤一方。”
李修罗微微躬身,“多谢主上厚赐。”
“无须如此,你我一体。”
说话之间,李修罗已行到浮屠山脚下的行旅司,报上洞府主人名姓,缴纳金票,租赁一匹飞马,腾云而上,径直来到许易所在的洞府大阵之前。
早得了行旅司玉牌示警的晏姿,俏立青坪,远远便看见了李修罗的模样,催动玉牌,放开了大阵。
在前次安庆侯主持的商盟交流会上,晏姿远远见过李修罗,知晓这位和自家公子关系匪浅,且许易也留下话来,倘使李修罗,陆善仁等寥寥数人前来,可径直放入。
大阵放开,李修罗直趋青坪,晏姿盈盈一礼,方待开言,李修罗大掌拍来,正中晏姿肩头,晏姿口中一甜,喷出一口血来,洒在墙壁之上,转瞬便失去了知觉。
李修罗伸手拦住晏姿,送出音道,“主上可要入其洞府一观?”
袖口传出声来,“不必,此贼诡诈,谁知道他的洞府都有什么诡秘机关,此次行动保密为上,这记后招,不到关键时刻,无须放出。再说,若真有宝贝,此贼子也定不会留在家中,你我还是速速离去。”
说话之际,全副阴识外放,几番查探,始终没查探到李修罗有所动作,心中略宽。
他此次不惜耗费阴元,附着阴识于小畜之上,随同李修罗前来,正是担心李修罗阳奉阴违。
他对李修罗,所信任者,正是其重情重义,所忌者,亦是其重情重义,毕竟许易为其亡妻录下脍炙人口的悼亡之诗。
他不得不担心李修罗心有旁念。
如今看来,他多番敲打,起了作用。
单看李修罗对晏姿的出手,他又觉自己将人心想的简单了。
什么恩呀义呀,哪里重得过利益,那可是破开结界,通往仙界的诱惑,岂比不过一首诗词。
念头到此,他豁然开朗。
………………
辞出安庆侯府,许易念头始终不曾通达,他实在想不通到底得是多大的利益,会值得安庆侯连通往外界的传人也顾不上了。
抑或是安庆侯攀上了哪位感魂大能,以他许某人的界牌为引子,请求此大能代为照看高家通往外界的传人。
念头到此,他又否定了,安庆侯曾说过,之所以选他许某人,纯粹是因为信得过其为人。
感魂大能是有大能耐,可又怎生让安庆侯放心,莫非又是用心誓?
思前想后,他总觉不通顺,甩甩头,索性抛开这个念头。
目下,他的确顾不上安庆侯的歪念头,夏子陌的安危才是当下他顶顶挂念的。
用不上安庆侯,他也不觉有多大损失,且有三皇子呢,安庆侯能办的,这位三皇子一样能办,何况似乎后者的能量更大。
六百七十六章 遗愿
思及三皇子,他便调转方向,朝补子胡同行去,途径一间酒肆,忽又想起老苍头来,进而想到新收进须弥环的方匣,便折步进了一间酒楼,要了最顶层的一间雅室,打发了伙计,紧闭了房门,坐入帐中来。
念头一动,方匣现在床上,打开来,当先是一件老旧的玉牌,水色透亮,他曾在老苍头腰间见过,只当是普通的玉牌。
可今次,这块玉牌有了变化,绿莹莹的水色正中,多了一团通红的血色。
捏着玉牌把玩良久,许易也弄不明白老苍头要赠这块玉牌给自己,到底何用。
放下玉牌,再度将视线投入方匣,却是一张草本,管出入登记之用,在皇家存书馆也是见过。
许易却不敢小瞧,但因这草本,和老苍头与他的那本《分魂诀》,表象一般无二。
翻开扉页,却见一排老气横秋的苍虬字体:招魂幡炼制详解。
甫一入眼,许易神魂巨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思不得的招魂幡炼制办法,却在这草本上现出真身。
顾不得此间非是久留之所,便在帐中,专心研读起来。
这一研读,便是快两个时辰,短短五百余字,他反复咀嚼,只觉字字珠玑,发前人未见,简直如暮鼓晨钟,敲击在他心头。
老苍头虽非炼师,可关于炼器之见解,便连许易这炼器水平已跨入三级大炼师的行家,也唯有甘拜下风。
整个炼制招魂幡的办法,在这本小册子上,得到了完美的呈现,细节,注意,无一不详细点明,甚至在草本最后,老苍头还归总了炼制步骤。
招魂幡之难,绝非单纯的炼器之道,便能解决。
老苍头此番宏论,可谓别出机杼,若非创法之人,对五行平衡之道,阴魂之道,意境神妙,有着深刻的见解,是决计不能创出此法的。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研究炼制招魂幡秘法,许易远远不够道行,可要检验这草本所录之法,是否得用,一目可辨。
死死攥着草本,许易心中感激莫名。
他知其难,才知老苍头之难,不说别的,但是这草本上,无数干枯的斑斑点点,便能想象得到老苍头为这薄薄的一册,耗费了多大的心力。
将草本收入须弥环,抓了玉牌,取过方匣之内的最后一封信笺,他已下的床来,他要寻老苍头当面致谢。
信笺拆开,将将行到门前的许易,猛地定住,双目死死盯在那密布蝇头小字的信笺之上,如丢了魂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重叹息一声,颓然坐倒,手中信笺已化作细碎纸屑四散飘倒。
他背抵了墙,闭上眼睛,满面痛苦,喃喃道,“老爷子诶,您真是好深的算计,只是……何苦!
原来,此封信笺,乃是老苍头的绝笔。
那日老苍头询问许易的玉牌从何而来,便是在锁定绝笔的传送之地。
在信中,首先,老苍头讲述了玉牌何用。
原来这玉牌中的那缕红色,乃是老苍头的心头之血。
许易图谋大越皇陵中的暗山,必要破开皇陵。
而皇陵核心所在,有御龙大阵防御,非大越皇室血脉,不得进入其内。
信到此处,老苍头又道出一番过往秘辛来。
原来他正是大越皇室血脉,三百年前四王之乱,顺承帝倒台,政变成功的新帝登基,改顺承帝为违命伯,放逐刑宫。
老苍头便是违命侯的嫡亲血脉,八十年前,年方十八的老苍头显露了非凡的修行天赋,被宫验师验明乃是皇室罕见的天赋传承血脉。
血脉旁枝生出了皇道正统的传承血脉,几乎动摇国本,自然留其不得。
一场厄运再度降临,老苍头阖家男丁遭屠,女眷远流,独独老苍头因天赋神通殊为难得,被废去丹田,圈禁于这皇家存书馆,渡过了凄凉惨淡的一生。
然而,血海深仇,老苍头一时一刻不曾忘怀。
直到遭遇了许易,他才看到了复仇的希望,如此,才有了老苍头一而再再而三引诱许易敌对姬冽之事。
在老苍头看来,姬冽便是当今大越皇道正统最珍贵的明珠,唯有毁灭之,才能让整个大越皇室品尝噬心之痛。
虽然在最后一次会面中,许易做下过承诺,但老苍头终生心愿,业已托付,已无生念。
又思及许易所困所缺,拼绝最后的心力,苦思冥想,搜绝寻奇,终于创出了完成的炼制招魂幡的法门。
除此外,便已心血灌入沁玉之中,此心头之血,乃血脉最浓最纯之处,持此沁玉,便如皇室血脉亲临,正为许易突破皇陵,扫除最后屏障。
信中老苍头只叙述了过往,以及沁玉用法,再未提及旁事。
可字里行间,流露了殷殷希望,跃上纸上,扑面而来。
许易自问是重然诺之人,不须老苍头如此,他自会替老苍头出手,灭掉姬冽。
如今,老苍头以命相抵,以重宝相托,等若将沉甸甸的担子,生生压到了他肩上。
故而,他一边心头悲痛,一边暗怪老苍头算计深沉。
静坐许久,他心潮渐宁,忽的,重重一拍地面,蹭地站起身来,“完了,老苍头已死,向谁去问破解困扰夏子陌邪法的办法?”
念头到此,他头大已极,踌躇再三,还是决议先将夏子陌救出再说,哪怕服下猛药,让其终日沉睡。
一路风驰电掣,急趋三皇子府中,闻得他来,失魂落魄的三皇子屁滚尿流,前来相迎。
许易也不废话,径自说明所请,三皇子自无二话,急急派人去理藩院布置,方便他许某人强行出手抢人。
哪知道派出去的心腹,才去即返,回报说,可靠消息,那观音婢姑娘,已被宣教司带入宫中。
许易一头俩大,不待他逼迫,魂飞魄散的三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宣教司非寻常所在,男丁只天子能入,选人一旦入选,除非天子选定最后人选,重重宫禁绝不开启。
许易怒火烧天,直要提着三皇子,直冲皇城,却听那心腹跪禀道,明日乃是圣寿大典,亦是琼林宴开办之日,所有选人皆要入殿献艺,那时便能得见观音婢姑娘。
许易这才熄了蛮干的念头。
思及三皇子,他便调转方向,朝补子胡同行去,途径一间酒肆,忽又想起老苍头来,进而想到新收进须弥环的方匣,便折步进了一间酒楼,要了最顶层的一间雅室,打发了伙计,紧闭了房门,坐入帐中来。
念头一动,方匣现在床上,打开来,当先是一件老旧的玉牌,水色透亮,他曾在老苍头腰间见过,只当是普通的玉牌。
可今次,这块玉牌有了变化,绿莹莹的水色正中,多了一团通红的血色。
捏着玉牌把玩良久,许易也弄不明白老苍头要赠这块玉牌给自己,到底何用。
放下玉牌,再度将视线投入方匣,却是一张草本,管出入登记之用,在皇家存书馆也是见过。
许易却不敢小瞧,但因这草本,和老苍头与他的那本《分魂诀》,表象一般无二。
翻开扉页,却见一排老气横秋的苍虬字体:招魂幡炼制详解。
甫一入眼,许易神魂巨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思不得的招魂幡炼制办法,却在这草本上现出真身。
顾不得此间非是久留之所,便在帐中,专心研读起来。
这一研读,便是快两个时辰,短短五百余字,他反复咀嚼,只觉字字珠玑,发前人未见,简直如暮鼓晨钟,敲击在他心头。
老苍头虽非炼师,可关于炼器之见解,便连许易这炼器水平已跨入三级大炼师的行家,也唯有甘拜下风。
整个炼制招魂幡的办法,在这本小册子上,得到了完美的呈现,细节,注意,无一不详细点明,甚至在草本最后,老苍头还归总了炼制步骤。
招魂幡之难,绝非单纯的炼器之道,便能解决。
老苍头此番宏论,可谓别出机杼,若非创法之人,对五行平衡之道,阴魂之道,意境神妙,有着深刻的见解,是决计不能创出此法的。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研究炼制招魂幡秘法,许易远远不够道行,可要检验这草本所录之法,是否得用,一目可辨。
死死攥着草本,许易心中感激莫名。
他知其难,才知老苍头之难,不说别的,但是这草本上,无数干枯的斑斑点点,便能想象得到老苍头为这薄薄的一册,耗费了多大的心力。
将草本收入须弥环,抓了玉牌,取过方匣之内的最后一封信笺,他已下的床来,他要寻老苍头当面致谢。
信笺拆开,将将行到门前的许易,猛地定住,双目死死盯在那密布蝇头小字的信笺之上,如丢了魂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重叹息一声,颓然坐倒,手中信笺已化作细碎纸屑四散飘倒。
他背抵了墙,闭上眼睛,满面痛苦,喃喃道,“老爷子诶,您真是好深的算计,只是……何苦!
原来,此封信笺,乃是老苍头的绝笔。
那日老苍头询问许易的玉牌从何而来,便是在锁定绝笔的传送之地。
在信中,首先,老苍头讲述了玉牌何用。
原来这玉牌中的那缕红色,乃是老苍头的心头之血。
许易图谋大越皇陵中的暗山,必要破开皇陵。
而皇陵核心所在,有御龙大阵防御,非大越皇室血脉,不得进入其内。
信到此处,老苍头又道出一番过往秘辛来。
原来他正是大越皇室血脉,三百年前四王之乱,顺承帝倒台,政变成功的新帝登基,改顺承帝为违命伯,放逐刑宫。
老苍头便是违命侯的嫡亲血脉,八十年前,年方十八的老苍头显露了非凡的修行天赋,被宫验师验明乃是皇室罕见的天赋传承血脉。
血脉旁枝生出了皇道正统的传承血脉,几乎动摇国本,自然留其不得。
一场厄运再度降临,老苍头阖家男丁遭屠,女眷远流,独独老苍头因天赋神通殊为难得,被废去丹田,圈禁于这皇家存书馆,渡过了凄凉惨淡的一生。
然而,血海深仇,老苍头一时一刻不曾忘怀。
直到遭遇了许易,他才看到了复仇的希望,如此,才有了老苍头一而再再而三引诱许易敌对姬冽之事。
在老苍头看来,姬冽便是当今大越皇道正统最珍贵的明珠,唯有毁灭之,才能让整个大越皇室品尝噬心之痛。
虽然在最后一次会面中,许易做下过承诺,但老苍头终生心愿,业已托付,已无生念。
又思及许易所困所缺,拼绝最后的心力,苦思冥想,搜绝寻奇,终于创出了完成的炼制招魂幡的法门。
除此外,便已心血灌入沁玉之中,此心头之血,乃血脉最浓最纯之处,持此沁玉,便如皇室血脉亲临,正为许易突破皇陵,扫除最后屏障。
信中老苍头只叙述了过往,以及沁玉用法,再未提及旁事。
可字里行间,流露了殷殷希望,跃上纸上,扑面而来。
许易自问是重然诺之人,不须老苍头如此,他自会替老苍头出手,灭掉姬冽。
如今,老苍头以命相抵,以重宝相托,等若将沉甸甸的担子,生生压到了他肩上。
故而,他一边心头悲痛,一边暗怪老苍头算计深沉。
静坐许久,他心潮渐宁,忽的,重重一拍地面,蹭地站起身来,“完了,老苍头已死,向谁去问破解困扰夏子陌邪法的办法?”
念头到此,他头大已极,踌躇再三,还是决议先将夏子陌救出再说,哪怕服下猛药,让其终日沉睡。
一路风驰电掣,急趋三皇子府中,闻得他来,失魂落魄的三皇子屁滚尿流,前来相迎。
许易也不废话,径自说明所请,三皇子自无二话,急急派人去理藩院布置,方便他许某人强行出手抢人。
哪知道派出去的心腹,才去即返,回报说,可靠消息,那观音婢姑娘,已被宣教司带入宫中。
许易一头俩大,不待他逼迫,魂飞魄散的三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宣教司非寻常所在,男丁只天子能入,选人一旦入选,除非天子选定最后人选,重重宫禁绝不开启。
许易怒火烧天,直要提着三皇子,直冲皇城,却听那心腹跪禀道,明日乃是圣寿大典,亦是琼林宴开办之日,所有选人皆要入殿献艺,那时便能得见观音婢姑娘。
许易这才熄了蛮干的念头。
六百七十七章 留迹
拍板了明日便随三皇子上殿,许易便急匆匆离开了三皇子府。
明天注定要大干一场,捅破天是一定的,该安排的必须及早安排。
当下,他赶去了紫陌轩。
袁青花尚不知许易早给他安排了后路,更不知晓紫陌轩已转手给了安庆侯,依旧优哉游哉地做着他的大掌柜。
自外间一眼望见越发圆滚躺在长椅上,拎着小茶壶,摇头晃脑的袁青花,许易心中有些愧疚,正想进门,行到门边,却又折开。
他忽然发现,贸然说出结果,未免太过残忍,且他根本没有完全保存袁青花的办法。
他明日一搏,多半九死一生,又如何能护佑袁青花,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袁青花一介凡夫,又能逃到何处?
思前想后,他又折回了三皇子府。
他甚至为自己当初在猎妖谷的手下留情而庆幸,存此一人,该少了多少麻烦。
又耳提面命三皇子一通,满心疲惫的许易,返回了浮屠山。
短短两日,无穷尽的烦扰,折腾得他心神俱疲。
他从不曾像此刻这般,想念浮屠山的洞府,想念晏姿,想念那满桌的美食,温暖的青衫。
眼见便道峰脚,瑞鸭艳丽的肥圆身子忽地跳了出来,唬了许易一跳。
“嘎嘎,吓死本少了,吓死本少了,小娘皮,叫你听本少的,偏不,这下没你好果子了吧,小娘皮……”
失魂落魄的瑞鸭上来就嘎嘎一通,听得许易云山雾绕。
他心绪烦乱,没工夫和瑞鸭废话,抄起鸭子,直奔行旅司,借了飞马,飞身上山。
取出玉牌,放开大阵,还未踏上青坪,许易便闻到了血腥味,他心头猛地一痛,好似心房被扎了一刀。
如风一般冲上青坪,纵声呼喊,却始终没有晏姿的回应。
小心探查,大雪纷飞,层层叠叠的覆盖,便有痕迹,也尽遮莫,钻入洞府,却无半点异状。
他又冲出懂来,驾上飞马,直奔山脚下的行旅司,问询有无旁人造访他所在的洞府,果真得到了答案。
行旅司为了此间洞府主人的安全,造访之人,皆会暗中留影。
许易便在留影珠中,见到一个狮鼻环眼的中年,却是不识。
李修罗何等老辣,知晓鬼主心思,怎会在行旅司留下明显的疏漏,近得行旅司时,已变化了面目。
兼之,许易仇家众多,变换面目对修士根本非是难事,许易对着这狮鼻环眼中年,一时间又哪里想得起是谁,猛地想起瑞鸭之前的聒噪,再度驰上峰来,急声喝问道,“鸭子,你知道什么,快说!”
“大爷名号上韶下光,不叫鸭子,希望你小子弄清楚,再说,本少是你的救命恩鸭,你……”
饶舌鸭子正嘎嘎没完,却见许易掌中现出一枚通红的果子,果皮上有云烟缭绕之态,正是大补之药紫烟果。
见得宝药,瑞鸭的聒噪立止,嘎道,“这事可不耐本少,今日晨时,本少妖宫之中,一阵悸动,本少便知有大事发生,掐指一算,果有血光之灾,应在这浮屠山。当时,本少就跟晏姿那小娘皮说了,看在小娘皮对本少不错的份上,捎带着带她躲上一劫,谁成想那小娘皮根本没把本少放在眼里,说本少的庙算乃是聒噪,本少好说歹说不听劝,也只好自己跑路了。午时再一掐指,那小娘皮已遭劫,嘎嘎,你看看,你看看,不信本少的后果多么可怕……”
瑞鸭妙算的本事,许易已见识过,的确叹为观止,看来瑞鸭躲过一劫,全靠妙算之术。
可晏姿到底哪里去了,什么人要处心积虑地摸上这浮屠山,劫走晏姿这区区一介婢女。
对,此人定是极是熟悉自己之人,否则绝不会知晓自己对晏姿这区区婢女身份之人的看重,此人是谁?安庆侯!
下意识地,许易便想到了安庆侯。
实在是此人太符合他的设想,一者此人知晓晏姿得他看重,几如亲人,既要对付他许某人,抢先劫走晏姿,正好做后手备下。
二者,晏姿和此人熟悉,且不知自己和此人生了隔阂,唯有此人才能轻松骗开防御大阵。
念头才锁定安庆侯,许易感知之内,陡然蹦出一丝不谐。
原来,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感知始终全力外放,一丝一缕地探查着蛛丝马迹。
惜乎行此事之人,极是小心,又有大雪助阵,除了淡不可闻的血腥气,竟未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就在许易行将放弃之际,一缕不谐,自东侧墙角处冒了出来。
行到那处,挥掌扒开厚厚的积雪,却见墙壁上,印着一个几乎淡不可觉的“鬼”字。
无须说,出手示警的正是李修罗。
彼时,李修罗有多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翻晏姿,之所以选择看似酷烈绝情的重手,正为在这一击之下,飚出鲜血,劲力作用于飚飞的鲜血,在墙壁之上印出格字迹来。
说来简单,实则耗费李修罗绝大心力,这一招,几乎是李修罗智力和能力的巅峰之作。
但因李修罗太清楚鬼主的手段和心智,知晓自己稍有动作,便会被窥知,唯有将这示警隐在明处,才有可能过关。
果然,鬼主全副心神,全锁定在李修罗的暗手上,根本未想到李修罗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信息留了下来。
彼时,血迹才喷洒,鬼主便动用术法,将血迹除尽,更兼大学纷飞,瞬间将人踪彻底覆盖,他是再放心也没有。
可鬼主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李修罗竟有如此一手。
“鬼”字才入眼,许易便知道是谁干的了。
在他的认知里,和鬼字有关的,唯有老鬼,李修罗,鬼主。
老鬼已死,就剩了李修罗和鬼主。
鬼主和他仇深似海,做出什么报复举动都不奇怪,而和他有交情的鬼,便只有李修罗,此间的留字显然是有大交情之人才能冒死为之,除李修罗还有何人?
“鬼主,老子看你是活腻了!”
许易咬牙切齿,暗暗发狠。
六百七十八章 奇变
对付鬼主,他自问是有心得和办法的。
尤其是鬼主计划破开皇陵,更是一扯就灵的最佳把柄。
许易相信鬼主捉拿晏姿,多半也是为了应对这个把柄,换句话说,晏姿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念头到此,他稍稍安心。
如今的他,真是疲惫欲狂,似乎自打从虚空神殿折返,便连续遭遇各种不顺。
因着夏子陌之殇,着实乱他心神,让素来极富智计的他,到如今也没发现,自己的各种不顺,隐隐约约已经串联起来,结成一张铺天盖地而来地巨网,朝他紧紧缠来。
抛下鸭子,许易直入洞府,奔入最下一层炼房,盘膝坐下,心中默念止水诀,一遍,两遍……
如潮的心绪,渐渐沉宁,很快,他理清了轻重缓急。
当先一件事,便是搭救夏子陌,明日混上殿堂,且观风色,若有缓和,便引三皇子为援,将人弄出再说,若情势危急,说破天来,他也得先下手了。
其二,便是拯救晏姿,他再三思忖,认定鬼主挟持晏姿,正为和自己形成把柄平衡,为他的皇陵大计备下一道保险栓。弄清此点,晏姿的安危,暂时不用太过挂怀。
其三,安庆侯处的异变,此点,许易盘算许久,便已消了心结。但因他打算在了结前面两桩事后,便远遁神京,再不和此间之人,再生瓜葛,安庆侯是好是坏,对自己有什么算计,他已懒得细究。
念头澄澈,他便集中精神,谋划如何破解明日之危局。
思虑片刻,便隐约有了方向,无非两点。
其一,增强自身;其二,图谋全局。
论及增强自身,如今的他已修成火之罡煞,更有四颗化妖丹备用,全力施为,便是感魂老祖也拿不下他。
可今次行将面对的局面极是危险,甚至不在虚空神殿独面众感魂老怪之下。
彼时,他尚有界牌为饵,更兼众老祖各自肚肠,便有辗转腾挪的余地。
今次要行之事,一旦为之,便成举世皆敌的态势,容不得他半点大意,实力自是越强越好。
而实力无非分为自有和外力,自有实力,一夜之间,哪里能够突破。
外力,则或可依仗。
当下,他翻出那本《分魂诀》,细细研读起来。
老苍头所述,皆是微言大义,寥寥数百字,包罗万象,于酒盏之中,蕴藏星辰大海。
三百余字,许易冥思苦想,细细钻研,足足耗费近三个时辰,录出一本多长达万字的手稿,这才住笔。
捧过自录的手稿,通读数遍,修改略略二三处,便认真体悟起来。
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始终安坐不动的许易,霍然起身,仰天长啸,冲着皇家存书馆所在的方向,重重拜了下去,暗暗祷告,“老爷子,您放心,大越皇室的那块美玉,某毁定了。”
这篇《分魂诀》,实乃旷古绝今之作,整篇宏论,震骇人心,发前人所未见。
最让许易拍案叫绝的是,老苍头的这篇《分魂诀》,竟突破虚实之间的天堑,宛若神论。
亲眼目睹此旷世奇作,许易六脉俱沸,沐浴更衣,焚香宁神,所有的感知皆朝灵台汇聚。
但见宽广无垠的虚空之中,一条粗壮的圆形电弧笼罩阴魂小人头顶,五官分明圆嘟嘟的阴魂小人,随着许易的驱动,缓缓睁开眼来,口中念念有词,粗胖成一节一节的粉嫩小手,指天画地,忽的,那小人面露痛苦之色,一道黑气自身体分出,瞬间消散。
与此同时,许易周身汗如雨下,无处不痛,气血奔流之下,粗大的筋络一节节坟起,常人的筋络细微不可觉,气海修士最多能将筋络凝聚,显于皮肤。
寻常凝液巅峰修士,凝聚筋络,根根筋络粗如细绳。
而许易的筋络,尽数凝聚,却如根根立骨,撑起皮肤,整个衣衫瞬间被撑成碎片,一根根粗大的筋络,宛若枯藤缠树,死死箍紧在他雪白如练的身体上。
伴随着一缕黑气自小人身体分出,消散于无垠灵台之中,许易只觉腹间一痛,随即一暖。
他全副心神皆朝那处温暖汇聚,小心地控制着温暖的走向,慢慢汇聚在三焦穴,直入少商穴,忽的,一缕清凉自大拇指冒出,许易眼窝一热,立时窥见一缕黑气,黏在大拇指上,随他心意变换各种形状。
随即他缓缓搬运黑气,自少商穴入,朝奇经八脉行走,所到之处,无不温温如水,暖暖如阳,通体舒泰。
若是有感魂老祖在此,明晰了许易目下的状况,非得震撼得灵魂出窍不可。
阴魂乃虚,血脉乃实,虚实如何兼容?
更何况,阴魂乃魂,血脉属魄,魂魄不为一体,如何能够交相融汇?
殊不知,许易破开怨胎,原有体魄属性,尽数灭亡,只剩下纯粹的魄力,被其阴魂引动,完成魂魄相交,彻底融圆如一,天底下再难寻觅如他这般魂魄交合浑然如一之人。
老苍头这篇妙法,伟大之处,正在于破开了阴魂与血脉的虚实界限。
他甚至再三嘱咐许易若要试练,须得承受非人之剧痛。
可他绝没想到,许易口中苦苦须弥破开怨胎之法的前辈,正是许易本人,更妙绝的是,许易还成功破开了怨胎,魂魄交合,融圆如一。
如此一来,许易修行此分魂诀,自然事半功倍,只在分魂之处,有剧烈痛感,待得阴魂汇入血脉,只有圆融与温暖,哪有半点痛苦。
许易便像是得了极有趣玩具的孩童,控制着一缕阴魂于血脉筋络之中,悠然游走,感受着那股其妙融洽和温暖。
忽的,那股热流运转到眼目,眼前的风景陡然一变,视力陡然疾厉起来,自他此间位置,到山脚足有八百余丈,人在山脚,比蚂蚁还小,平素许易的目力,绝难看清山脚下的行人。
可热流注入双目之际,他竟清楚看见了行人的眉眼,甚至连那女子金莲之上的一对大红绣花鞋,也见得分明。
六百七十九章 师兄
意识到这一诡异变化,许易惊喜莫名,继而将那股热流推向耳蜗,随即,耳边的世界陡然也鲜活了,百丈之外,乱声入耳,嘈杂得他脑子快炸了。
他及时调整听力,耳中的乱声陡然消失,精心捕捉的那悉索鸟啾声,立时格外分明。
原本,以他的感知力,六十丈内,一饮一啄,皆瞒不过他,可百丈之外的细微动静,却不是他能探查的。
如今,分魂诀有了这般妙用,却让他的侦知半径又宽泛了许多,这对于战斗而言,无疑大有裨益。
搬运热流许久,许易渐渐熟稔这般妙法,便欲停止,却舍不得就此将这热流逼出体外,朝丹田逼去,入得丹田,那气流竟诡异消失,气海之中,宽阔无垠的通红煞海内,随着一股潜流没入,陡然涌起滔天风浪。
风浪才起即歇,通红煞海再度恢复了平静。
热流消散,许易顿觉一股沉重的疲惫感传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玉牌传来滴滴响声,显然有人叫门。
“莫非是小晏回来了。”
念头到此,疲惫之感一扫而空,他一跃而起,朝外奔去。
在他看来,有李修罗在,晏姿被放归的可能,并非没有。
奔到青坪,却见衣甲鲜明的陆善仁,阴沉着脸,跨坐在天马之上,驻跸于青坪之外。
许易放开大阵,面有惭色。
入京以来,他受陆善仁照拂实多,便连如今的副百户,也多赖陆善仁之力。
虚空神殿之战,他正是借着南卫副统领的身份,前去龙首峰。
虚空神殿战后,他并未回禁卫缴令。
一者是早早存了脱离此界的心思,这身虎皮也没多大作用了。
二者虚空神殿之战,死伤惨重,其中也多有禁卫殒命,他便想来个不辞而别,免得走上一遭繁琐的辞官流程。
至于陆善仁和周夫子的情分,他打算留书袁青花代办。
岂料,陆善仁竟找上门来。
陆善仁阔步跨上青坪,冷哼一声,径自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
许易才要开口,陆善仁一挥手,“旁的事不问,你非是小孩子,自有苦衷,自有主张。陆某便只问一句,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师兄?”
许易沉声道,“师兄既知苦衷,何必动问。”
陆善仁紧皱的眉头陡然抚平,诧异地看着许易,在他印象中,这个小师弟是言笑无忌的性子,按往日于这位小师弟打交道的经验,他这般作色,这位小师弟该过来陪小心才是。
可眼前的许易愁眉紧锁,目光冷冽,让他意识到,在这位小师弟身上,恐怕真发生了了不得之事。
沉吟片刻,陆善仁道,“罢了,你小子是个有主张的,不告知与我,定然有不告知的理由,我也不强问了。我来却是公务,上面听说你安然归来,要你明日务必到殿执勤,特派我来通禀。”
“为何非要我上殿,我是九死一生,才出任务归来,上峰不会如此不体谅下情吧。”
嘴上虚应着,许易却万分好奇,他行踪算得隐蔽,知道他安然归来的除了寥寥数人,绝不至满城皆知。
如此算来,恐怕是安庆侯使得手段。
他弄不明白安庆侯要把自己弄上殿去,到底为了什么。
若说是为了公布他的身份,那安庆侯自己的七代之谋,和那块界牌,难道就不怕被他捅出去?
想不透关窍,许易也懒得在此上耗神,左右他明日本就打算上殿,与其跟着三皇子混进去,污染了三皇子傀儡的身份,不如借着官身大大方方到场。
只是若闹将开来,恐怕会连累陆善仁,心念电转,他勉强有了主意。
陆善仁笑道,“你小子还别不领情,明天可是大越数十年,罕见的大场面,圣寿逢琼林,万邦来朝,陛下定有重赏赐下。之所以强要你小子上殿,还不是你那了不得的文名。你这诗仙词圣都作了御前班直,岂非等若昭告天使,天下英雄尽入龙门,天子面上也有光嘛。”
许易猜到何人出手,自然不在乎其人用什么因由诱他上殿,当下,便应了陆善仁要求。
陆善仁邀其同回内城,明日卯时,可随其一同上殿。
许易心有挂碍,婉转拒绝,承诺明日卯时之前,必定赶到东元门外。
陆善仁也不强求,径自去了,心中却落下个不小的疙瘩。
许易注视着陆善仁离去的背影,唏嘘不已,当即,也下山去。
子时将过,风雪交回,许易再度踏上青坪,迎面扑来的鸭子嘎嘎叫饿,许易扔过一块肉脯,自入洞府。
气得那鸭子嘎嘎乱飞,咆哮不已,大呼自己只吃宝药,不吃腥臭之物。
聒噪许久,却丝毫不见许易动静,饥饿许久,鸭子也顾不得挑剔,落到肉脯前,双足撕扯半晌,终于将那肉脯扯成无数细条,干巴巴往口中送,吃一口肉,必要吞一口雪,指着洞门,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大骂许易无情无义,知恩不报,直将许易骂成当世第一无耻之徒。
许易安坐于最下层炼房,沉凝心神,对着厚厚一本册子,用起功来,手中还握着一支炭笔,在雪白的阔纸上,写着画着,时而凝眸计算着。
他适才下山,正是去了三皇子府邸,威逼利诱,就差大型拷掠,才逼回此本册子。
此本册子所录,正是他为应对明日危局,所备下的除却增强自身实力之外的第二手段:图谋全局。
又是近两个时辰的辛苦,许易最后一遍扫描罢纸笺上所录,抬手一挥,一地纸张无火自燃,瞬间化作灰烬。
往口中塞了一枚极品补气丹,调息片刻,疲惫的心神好受不少,他长身而起,辞出洞府。
才踏上青坪,撑得满地打滚的鸭子陡然支起毛羽,飞扑过来,不待那公鸭一帮的嗓音开始喷洒毒液。
七八枚赤青黄绿的宝药,落在雪地上,排成一道动人心魄的风景,正扑腾起身的鸭子,砰的将自己砸落在地,几乎是两脚朝天,朝宝药滑去的。
揽过一堆宝药,摩挲半晌,瑞鸭那金星乱冒的蚕豆小眼,终于有了定星。
六百八十章 大光明殿
“嘎嘎,铁树开了花,铁公鸡拔了毛,苍天兮,大地兮,本少气运来兮……”
瑞鸭欢呼不已,一对艳丽的翅膀大肆遮拦,转瞬,成排的果子原地消失。
许易苦笑摇头,翻身上马,“鸭子,你不是会算么?当知此处已成大凶之地,找个地方躲清闲去吧。”
这饶舌鸭子于他,实有救命之恩,可他如今自身难保,却是顾不上这鸭子了。
好在这饶舌鸭子,能掐会算,保命本事,天下第一,却也用不着他担心。
“等等,你小子满面死气,莫非是要找人拼命?”
瑞鸭叫住许易,“得得,你小子虽然小气,比那姓萧的却是好了千倍万倍,本少就矮子里面拔将军,在你这儿将就将就。既然收了你小子好处,本少勉为其难,就在为你起一卦,你小子先别高兴,本少纯是不想再绕世界找饭辙。”
嘎嘎罢了,却见他一对通红的鸭蹼中,现出三枚古朴的铜钱,纹路斑驳,古意盎然。
那鸭子口中念念有词,一对鸭蹼左呼右哗,但听一声怪叫,三枚铜钱翻转落定,鸭子跳脚扑腾上半空,蚕豆大的小眼难以置信地盯着许易,“这次你可去不得,若去,必定十死无生。”
许易面上一僵,继而大笑,一提缰绳,驰下山去,夜色正浓,皑皑苍山如鬼如怪,三两声鸦啼枭啸,冷意从脖颈处沁入。
许易去后,那鸭子脸色顿时灰败,委顿于地,盯着那三枚铜钱,怔怔出神,口中喃喃语道,“游鱼入釜,烈火煎烧,分明是必死之局。可是不对啊,早先本少给这小子相过面啊,死而后生,气运绵长,不该是短命相啊。怪哉,怪哉……”
许久之后,瑞鸭啃掉一枚宝药,精神好了不少,收起铜钱,又自语道,“看来姓许的小子,又去寻人拼命去了,弄不好就要被人抄了老巢,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本少还是寻个安稳所在,松快松快。”话罢,短翅扑腾,摇摇晃晃朝山脚坠去。
出得浮屠山,许易直入内城,夜色依旧苍茫,长街行人极少。
一路疾驰,终于于寅时三刻,赶到了皇城所在的东元门外。
他到时,陆善仁已经在了,肩头落了厚厚一层积雪,显然等候的时间不短了。
许易心有苦衷,陆善仁心生芥蒂,再度相逢,并不答话,陆善仁径自领着许易入内,直趋南卫衙门。
说来许易身为南卫副统领,却连这南卫一次也不曾来过。
到得地头,亮明身份,自有杂役引着许易入内堂,不多是啊,他的一袭青衣已化作一套金光麒麟铠。
整套铠甲,色作纯金,飞扬跋扈,衬得他硬瘦的身姿,英武不凡。
他方换好铠甲,陆善仁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即告辞。
随后,留堂管事便殷勤上前,为他讲述起稍后上殿的一应礼节来。
正说得口干舌燥,一位中年大汉,阔步入内,一身金甲和许易一般无二,气势凌厉,所遇之人,无不躬身问“苏统领好”。
许易适才听管事说了,南卫正统领大号苏卫宗,想来便是此人。
苏卫宗双目隐隐盯着许易,阔步上前,直行到许易近前一尺之地,方才住脚。
扑面而来的威势,唬得那留堂管事浑身急抖,一连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心中暗叫苦也,自己没事烧什么冷灶,怎就忘了这位新来的爷,今日上殿,等若顶了苏统领十几载辛苦盼来的荣光,以苏统领的为人,双方不作一场,那才是出了鬼了。
苏统领双目喷火,死死盯着许易,非要叫这胆大包天的新人手下,伏首做小不可。
许易何等样人,眉角稍掀,便知此人所为何来,现如今他满心烦乱,哪里有功夫和这苏统领玩那官心计。
当下,稳稳落座,阖目不语,静等卯时来临。
他这番举动落在苏统领眼中,苏统领本已无明业火烧得千万丈高,这下,立时炸了肺,重重一掌在身侧的铁木茶几上拍落,巨大的茶几应声而碎,“好你个许易,见得上官,因何……”
“因何”二字才出口,许易大掌探出,正中苏统领胸口,状如铁塔的苏统领哼也未哼一声,软软倒地。
“聒噪!”
许易大手一甩,苏统领庞大的身躯,径直被他贯入一侧的耳房。
留堂管事瞧得一对鱼泡眼险些掉下来,多少年了,这禁卫还不曾出过这码子大戏,南卫这次简直开了先河。
他正愣神,许易冲他招招手,“接着说,你只须记得今日是我许某人上殿。”
留堂管事一下醒过神来,是啊,苏统领虽是正官,可明显这位许副统领正走上风口,今次的大场面,四大领卫皆出正官,独独南卫去的是副官,却是礼部和内府,双双点名,苏统领再有气,也得受着,恐怕不仅得受着,还得赶紧着磨练出一副好脏器,否则一准得生生气死在这南卫。
留堂管事心中活泛开了,嘴上丝毫不慢,因见了许易的跋扈,嘱咐起来,更加殷勤,一应要点,更是着重点明,小心再小心。
许易记忆极好,近乎过耳不忘,半个时辰的啰嗦结束,南卫三十六名此次入殿的班直,系数到场,于衙门外的院子,列着整齐的队列。
卯时整,内府和礼部的两名派员到了,许易近前沟通罢,便引着三十六名班直,随着两名派员,朝光明殿行去。
光明殿,乃王廷正殿,大朝会皆在此处举办。
巍峨的明黄色巨殿,坐落在九十五级台阶之上,正中的大光明匾额,如有魔力,甫一打眼,便叫人心底生出深深的敬畏和震撼。
巨殿之下,正是庞大无垠的宏武皇场,历届的贺诞礼,琼林宴,皆在此处举办。
此刻,许易等人被两名派员引至此处,于皇场南侧止步,面北而立。
与此同时,东,西,北,总,四卫人马也次第赶到。
东、西、北三位,一如南卫,各带员三十六人,于三方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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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八十一章 朝天子
东南西北四卫,到场不过一百零八人,看着甚是单薄,不足支撑如此大的场面。
许易没想到的是,总卫带来的却是军队。
乌央乌央的甲士,在一位白衣老者的带领下,轰烈入场,陆善仁正陪伴于老者身侧。
此人许易亦听留堂管事交代过,乃是新晋总卫统领东玄机,据传出自皇室秘卫。
而这皇室秘卫,乃大越皇室最核心武力,也最是隐秘,无人知晓其人员多寡,真实实力。
只知晓此秘卫,自大越皇室建立便存在,传承已近两千年。
大越皇室政权三度更迭,秘卫始终不倒。
更有传言道,大越王廷能长存两千年,远超前朝大楚王廷,除了一道德,立儒教外,最大的成功,便是创立了秘卫,底定了大越皇权之武力根基。
虽是传言,未有证实,却足见秘卫在整个大越王廷中扮演的是何等显赫角色。
目光次第扫过那乌央乌央的墨甲军队,许易点验清楚了,足有三千人。
听左近的窃窃私语,他知道此为黑龙军,大越皇城第一军,军中便是小卒亦要气海后期实力,十夫长便要凝液修为。
这便意味着,这区区三千人马,便有三百余凝液高手,其中凝液巅峰的绝顶高手,也必定超过了双掌之数。
更有那出身秘卫的白衣老者,叫人看不出深浅。
如此一支黑龙军,足可碾压任何一支门派、世家。
“果然,能统御万方的大越王廷,并非是任何一派世家、大族能够抗衡的。”
许易暗暗自警。
禁卫尽数入场后,各大宫室的宦官、宫女,大规模的到来,在宽阔的皇场上,忙碌地布置着场地。
此时,才刚入卯时,夜空如墨,半宿的纷扬大雪却是停了。
卯时三刻,朝天门开锁,伴随着沉重的启门声,两条看不清尾巴的队伍,逶迤而来。
领头跨入城门的,俱是身着朱紫官服的苍头,显然是百官入朝来了。
绵延不绝的队伍,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官服队伍到了尾声,两列青服儒冠的年轻阵容,出现在视线内,正是新科进士,科甲抡魁,一朝成名,搏于天下。
一众青衣士子无不神采飞扬,皎皎如顶上艳阳,朝气喷涌,一洗先前队伍的慵慵老迈。
三百余士子过后,各国使节的队伍,次第而入。
当先一位儒服老者,身着三缕长须,头着银叶冠冕,随后一位青衣青年,弱不经风,一双眸子却是亮得惊人,隔了老远,许易便见得分明,暗忖,此人必有过人之才。
稍后便是一杆黑旌大旗,绣着个威风凛凛的“霸”字。
许易明白了,此队乃是文昌国的队伍。
大越周边五四,乃是大越百姓,最熟悉的国家,分别是,霸国,文昌,乃蛮,天佛,
再远便是数十地不及大越一州,民不及大越一城的撮尔小国。
大越周边四国,文字、语言,礼教皆如大越一般,便是为深目高鼻蛮夷占据的乃蛮国,亦是一般。
其中,尤属霸国最为大越百姓所熟知,但因此国国土虽不及大越一半,但国力昌盛,文治武功,皆威凌诸邦。
即便大越百姓向来以中国正统自居,对上霸国,却少不得高看一眼。
却说,霸国使节过后,依次便是文昌,天佛,乃蛮,以及二十余别样旗帜。
轮着天佛国使团阵容到来,许易运足目力,一眼便窥见了美艳如妖的九如,和神情肃穆的北辰。
九如道行果真不浅,许易才望来,他便心生感应,朝这边窥探而来,许易移目敛神,九如搜寻不见,便自敛目。
等到这漫长的队伍踏上皇城,火红的太阳,自层叠的棉絮云中,喷薄而出。
凛冬时节,罕见地出现了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眼见着诸多官员与使节已行到玉阶下,许易在内府小宦官的引领下,朝余阶两侧行去,不多久,行到大光明殿南侧,来到一处升降器械前,同时到达的,还有其余三位统领,以及白衣老者,陆善仁。
升降厢体打开,白衣老人当先进入,不多时,厢体落下,许易等四位统领,并陆善仁,尽皆跨入。
七八息功夫,厢体停稳,众人出厢,立时便被两位黑袍宦官接住,朝内引去。
足足行了半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起来,一座气势磅礴的金色大殿现在眼前。
许易已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大殿了,论仙气空灵,远不及虚空神殿,但论尊贵大气,却又是虚空神殿远远不及的。
人间富贵,帝王威严,在这座难以言喻的壮观大殿内,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卯时三刻至,三声净鞭响,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天子上殿,众卿接驾。”
声音方落,两道人影自玉屏后转出,一人在长足丈余,高有五尺的赤金王座边止步,正是那尖利声音的主人。
一人则径直在那赤金王座上落定。
许易全凭感知判断,已然来不及瞩目,无他,帝王之威,万众俯首。
他虽不将大越天子的狗屁王者之威看在眼里,可为了心中所谋,却也不得不随众拜倒,心中默道,“老子只当拜死人了。”
感知放出,他惊奇地发现,满殿众人,竟有一人不曾拜倒,只朝王座方向,微微躬身,正是那总卫的白衣老者。
礼毕,在他尖利嗓音的呼喝声中,满殿千余人尽数立起身来。
许易便和陆善仁等四位统领,分立王座前方的玉跸阶前,充当殿前班直。
这时,许易才用余光,瞅见了大越天子的真容,失望不已。
在他的意识里,大越天子纵使不是强横武者,至少也是威严中年。
可眼前王座之上,落着的却是位身宽体胖的白面胖子,纵使龙袍加身,也未替他撑出多少威严。
以皇室的深厚资源,大越天子白胖的脸上,依旧堆着深深的眼袋,和不正常的潮红。
“这哪里是纵欲过度,简直是视色如命。”
才一眼,许易便将大越天子的所谓性好渔色的传闻给坐实了,更对其性好渔色到那种程度,有了深切的了解,心中莫名担忧起来。
性好渔色的传闻,给坐实了,其严重程度,更超出了他的预计。
六百八十二章 银冠
大越天子升座,伴随着红衣太监尖利和呼喝,许易又怨念万端地随着满殿众人舞拜。
大礼参拜罢,又听数声净鞭,殿外的阵势陡然大了起来。
巨犀,白象,黄狮,黑虎,尽数登场,数声瑞兽鸣啼过后,阵容庞大的鸣乐班登场,雅律悠扬,沉冗繁长的鸣乐过后,两头巨大的翔兽飞进殿来,唬得许易瞪圆了眼睛。
他分明看见了金龙和彩凤,再一定睛,又觉不对,那金龙,彩凤身上的颜色,显然是雕饰上去的,更无龙凤之威。
显然是王廷为复古之皇家礼仪,自己折腾出的假龙假凤。
金龙、彩凤环游宫殿一圈后,腾出殿去,又闻数声鞭响,那红袍太监,尖呼一声,“诸位臣工,诸位使节,恭听圣谕!”
御座之上,大越天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不大,中气不足,听在耳中却是分明,显然王座位置左近,置了扩音法阵。
简短的几句场面话后,殿中前首的几位老苍头接着了话茬,种种云山雾罩,龙腾凤集的场面话,说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便轮到各国使节献礼贺寿。
一个时辰的磨耗,各国使节终于走完了流程,又轮到一众新科进士,上前参拜天颜,沐浴皇恩。
兜兜转转一圈程序走下来,已到辰时三刻。
红袍太监,上承恩旨,朗声宣喝一番,大越天子转入玉屏,满殿众人按班序,次第出殿,朝皇场转进。
许易等数位统领,照例在小宦官的引导下,自厢体落下。
未多时,大越天子的皇驾便自南首开启的华门驰出,众统领赶紧随架近前。
半盏茶后,大越天子重新于皇场上的金殿之上落座,许易谨守方位,稳立殿下。
是时,艳阳遥挂当空,送目望去,皇场之上,已布置成了鲜花彩绸的海洋,一溜排开的条案,便像缀在这花海中的排扣。
有数千的宦官,宫女为导引,随侍,纵使与会者超过了两千人,整个行程丝毫不乱。
君臣坐定,珍馐,佳酿,鲜果,流水价地挨个儿呈现。
礼部大礼祭充任主持,先是皇室成员,依次上前祝寿,再次便是宗亲勋贵,贺赏罢,宣乐司排演了近一年的各式节目,次第呈现,直将场面烘托得花团锦簇,富贵华荣。
宣乐司表演罢,便轮到各国使节进献贺礼,此前殿上上的是贺表。
为衬托大越国势昌隆,万邦来朝,自然要将各国献礼一一当众呈现。
率先的是霸国,着银叶冠冕的儒服老者阔步上前,微微躬身,昂首道,“越皇四十圣寿,吾皇闻之,不胜之喜,与夜明珠百斛,玉鲸皮三十张,贺越皇圣寿。”
此言一出,热烈欢快的场面,顿时凝住。
霸国虽是不次于甚至微胜过大越的强国,可这番进献,未免太薄,便是寻常公侯做寿,同是勋戚,交情好的,也能送得出这般寿礼。
大越一国天子做寿,霸国仅出此寿礼,哪里是贺寿,分明是砸场子。
大越这番让各国使者,挨个进献寿礼,本是为宣扬国威,叫霸国如此一闹,哪里还有半点威严。
“鼠辈好胆,敢欺我大越无人?”
一位身着蟒袍玉带的红面大汉,越众而出,豹眼怒睁,死死瞪着儒服老者。
儒服老者淡目微扫,“阁下莫非便是宣武侯,果如传闻一般。”
宣武侯赵尽忠,乃大越八大边卫统领之一,麾下带甲十万,本身便是老牌凝液巅峰强者,乃是勋贵中的勋贵,权势滔天,更是当今大越天子亲姑之子,深得大越天子信重。
此次适逢圣寿,大越八大边卫重将,独独此人奉诏而回,如此圣眷,煊赫当朝。
而赵尽忠本身便非一般武夫,面目粗犷,却极富心计,否则也不可能以勋贵之身,荣登边关重将之职。
如此场面,陡见儒服老者礼数不周,场间多数人尚在震撼之中,少数反应过来之辈,即便有心反驳,或怕坏了这一堂和气的气氛,或怕恶了两国邦交,无人应声。
独独赵尽忠识得良机,挺身而入,口喝儒服老者,眼掠天子,窥见龙颜大悦,知晓这一遭又赌对了。
却说儒服老者话音方落,赵尽忠道,“某便是宣武侯赵尽忠,传闻如何!”
儒服老者道,“传闻道,将军貌似武夫,心怀丘壑,仰观穹宇,俯察山河,乃不世出之名将,今日一见,将军心机智谋,果如传闻一般,实令陈某佩服。”
儒服老者话方出口,赵尽忠听在耳中,心实快慰,他向以智计自诩,没想到大名竟远扬外国,当时名将,舍己其谁。
待得儒服老者话尽出口,他心中攸地收紧,恐惧竟如潮水一般袭来,却见当堂诸公,尽皆侧目,殿上天子已然横眉。
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叫这老贼泼了好大一瓢脏水。
“圣上容禀,尽忠恪尽职守,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贼当众挑拨,还望……”
他话越出口,殿上的天子,脸色越是阴沉。
他攸地住口,陡然回过味来,自己竟又被这老贼引向阴沟更深处,自己是忠是奸,岂是外国臣子能定论的。
这般慌忙解释,到底是心中有鬼,欲盖弥彰,还是怀疑当今天子连如此浅显的离间计都看不破,怀疑当今天子的智商?
“当庭咆哮,君前失仪,容后论处,还不退下!”
一位同样蟒袍玉带的花发老者,越众而出,厉声喝道。
赵尽忠闻言,如蒙大赦,仓皇退回座位。
那蟒袍老者冲儒服老者拱手道,“久闻霸国陈观海有心魔之号,今日一见,叶某佩服,只是阁下为道贺
那蟒袍老者冲儒服老者拱手道,“久闻霸国陈观海有心魔之号,今日一见,叶某佩服,只是阁下为道贺
那蟒袍老者冲儒服老者拱手道,“久闻霸国陈观海有心魔之号,今日一见,叶某佩服,只是阁下为道贺
那蟒袍老者冲儒服老者拱手道,“久闻霸国陈观海有心魔之号,今日一见,叶某佩服,只是阁下为道贺
六百八十三章 新科怒
“今日乃我皇圣诞,普天同庆,观海先生何必执拗于口舌之辩,不知观海先生的礼单可已诵完?”
此蟒袍老者乃是当朝一品左相国叶天高,城府深沉,非常人可比,岂会被儒服老者牵着鼻子走。
儒服老者亦知蟒袍老者威名,并不纠缠,笑道,“礼单诵完了,不过,既然贵国有人以为礼轻,陈某倒有另一份大礼相送。当今之世,文道大昌,如此盛事,岂能无雄文纪之。”
叶天高霍然变色,花眉微抖,盯着儒服老者道,“想我大越文风昌隆,新科进士茂茂春华,才气星聚。观海先生虽文名远播,此处却也无你用文之地。”
大越,霸国,当世两强。
除却疆域,人口,论经济,论文化,论兵锋,霸国皆迈过大越。
兼之两国多年不交兵革,经济缺乏硬性标准,便在文事之上,争锋持久,年年不绝。
甚至每年两国还举办大型文会,争强斗胜,按照历届战绩,霸国却是十胜六七,威势大涨。
此刻,儒服老者才道出以雄文纪之,叶天高便变脸色。
无他,此举已不是打脸,简直就是砸场子。
如此盛会,大越群英荟萃,却要霸国人来以文纪事,传出去,大越岂非要成万国笑柄。
儒服老者连连摆手,“非也非也,盛世文章,只分强弱,何区国别,同逢盛事,只闻择优而取,未闻内外相逐。陈某犹记得,十三年前,庆谷大比,虽在我霸国地头,最终却是选的刘台阁文章,怎么今次到了大越地界,却要换了规矩。还请叶相见告其中道理。”
所谓庆谷大比,正是霸、越两国十三年前的一次文会大比,如此盛世,自然要以文纪之,彼时,却是大越的刘姓儒生灵运笼头,文气大开,一挥而就,写成雄文。
亦是大越罕见地在文纪之战上的获胜。
儒服老者强行将此事,提出来,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叶天高却不好强辩。
一旦辩解,便也会落得李尽忠那般结果。
很多事,做得说不得,且会越描越黑。
叶天高若越是辩论,只是让外人觉得大越文事果真不如霸国,但因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实打实地比一场。
叶天高何等老辣,自不会入儒服老者的圈套,微微一笑,“莫非观海先生要亲自下场?”
儒服老者乃霸国名宿,向以心计闻名,文名虽也薄有,却并不外彰。
若是此人下场,叶天高又有何惧,此间新科进士三百人,俱是千万中挑拣出的精英。
在场衮衮诸公,才高文士,多如过江之鲫,若此人强要自取其辱,他叶某人也唯有顺水推舟。
怕就怕霸国又出妖孽,扫得满堂颜面无光,若真要那人出手,可那人此刻身披武夫皮,传扬出去,也算不得大越荣光。
儒服老者笑道,“叶相玩笑了,陈某既拙且老,怎敢尊前献丑,今有我国青俊第一人襄王世子靳楼殿下,文采斐然,明锐无双,愿为越皇陛下圣寿,泼墨挥毫,以纪盛大。当然,若贵国若有人自问文采能胜过靳楼殿下者,可站出身来,一较高下,若贵国皆是谦谦君子,不愿比胜,不如便有靳楼殿下代为纪之。不知叶相意下如何。”
叶天高暗生怒火,正待驳斥,新科进士群中,却有人抢上前来,先冲玉殿上的大越天子跪拜一礼,又冲叶相做个长揖,冷冷看着儒服老者道,“霸国使者,何其无礼,焉敢视我等新科进士如无物。”
话罢,又冲越皇跪拜下来,“启奏圣上,我等身为新科进士,深受皇恩,今逢圣上诞辰,无以为贺,便以文诛贼,一助吾皇雅兴。”
说话之人,非是旁人,正是新科榜眼叶飘零。
叶飘零话音方落,进士群中,轰然叫好,募地,一众进士尽数离座,奔到近前,冲殿上的天子叩拜罢,群情激昂,怒呼出声。
今日是诸多进士一生荣耀凝聚之日,儒袍老者如此放言,一众号称国家文脉所聚的进士若是无人出头,荣耀立成污点。
如此场合,谁都可以缩头,唯独一众进士必须挺身而出。
“陈某早就说过,贵国必有英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陈某佩服。”
儒服先生微微笑道。
他乃霸国名宿,出使大越,非是肥差,本不用劳他出手,然襄王多次请托,重金之下,他还是答应了。
出了襄王的重金之外,那位襄王世子的确是他仅见的天才俊杰,能为此人扬名,顺带着也为自己扬名。
此等名利双收之事,他实在无从拒绝。
故而,他故意裁减礼单,引诱大越方面驳斥,只要大越方面出头,他便从容引出后续。
至于贸然裁减礼单,会否引得霸国高层震怒,陈观海却不担心,相比在文事上压过越国,旁的事哪里还算事。
他更清楚,这种场合,只要他将后续引了出来,就由不得大越方面不上套。
果然,任凭叶相老谋深算,却依然抵不住这群新进进士要维护颜面的决然。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即便大越高层再是不痛快,却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天高走程序一般,启奏了大越天子,后者不耐烦地挥挥手,有气无力地瘫坐于王座上。
叶天高奏罢,看着儒服老者道,“比什么,诗词歌赋,还是楹联字谜,观海先生尽管道来。”
事已至此,叶天高反倒去了担心,大越粹粹文采,皆于此处毕集,便是那位诗仙词圣出手,也得有传闻中的那般邪乎,才有可能技压群雄。那位襄王世子,即便有些才情,又岂能到那个份上。
天下的妖孽,何时竟多到了这种地步!
儒服老者微微一笑,指着大步近前的青衫青年道,“我襄王世子,文采风流,聪明绝顶,诗词文章,楹联字谜,乃至绘画书法,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比斗之事,由我方提出,如何出比斗,还是由贵方定夺吧。”
此番话,看着透着股磅礴大气,却是自傲到了极点,直气得一众新科进士咬碎银牙。
叶天高亦憋了满腹火气,却自顾身份,淡然道,“新科三甲何在,比斗之事,便由尔三人全权定夺。”
六百八十四章 又见绝对
叶天高做老了官,最知揖让进退,今日之事,胜则无功,败则无过,身为当朝一品,他做了该做的,退下来,明哲保身,无疑是上策。
却说叶天高话落,叶飘零并他左侧的白面文士,右侧的俊面青年皆躬身奉命。
儒服老者亦微笑退开,那青衣青年淡淡笑道,“如何比,你们说吧。”话罢,掌中现出一枚翠玉色鼻烟壶,在掌中滴溜溜转着。
白面文士乃此次新科状元,尊卑有序,便由他出面交涉,“是你大言不惭,要挑衅我大越文坛,自然听凭你心意,否则你若输了,岂非要怪我等出题太过刁钻,便还是由你划下道来。”
此番对答,不卑不亢,极显状元郎智慧,既维护了尊严,又将皮球踢了出去,更妙的是,留下了回旋的余地,满场无不暗暗称赞。
襄王世子微微一笑,指着状元郎道,“果然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斗智才有趣。不过,某只和旗鼓相当之人比斗,尔等虽是新进进士,越国之精锐,但在某看来也不过是粗通文墨,稍具修为,尚不足和某坐而论道,如此,某先问个问题,尔等答出,某再与尔等比斗。”
此番话出,又惹得满场如水浇沸油,满场喧天。
“小人诳语,吾等何必动怒,贤者自贤,愚者自愚。”
叶飘零慨然出声,满场喧沸立止。
襄王世子笑道,“有些意思,但愿尓辈不尽是徒有口舌之利。且听某第一个问题,天有多高?”
此问一出,满场死寂,继而陡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算什么问题?”
“无稽之谈?”
“天多高,谁知道,便是神仙怕也不知晓?”
“莫非大越文道真的昌盛到这般地步,连苍天之高,都有办法测量?”
“………………”
一众进士亦懵了头,彼辈憋足了劲儿,甚至暗中暗所长分好了组,静等襄王世子问题抛出,就给其当头一棒,哪知道憋了半晌,却等来个这。
天多高,圣人云,天道茫茫,不可揣度。
圣人都不知道的问题,圣人门徒又如何知晓。
嘈切许久,一众进士各自传音,随即,状元郎青了脸,越众而出道,“此问纯顺无稽之谈,阁下若有真才实学,还请亮出,若是破闷解乏,恕我等不奉陪了。”
襄王世子道,“这么说,诸位是答不出来喽。”
“无稽之谈,何须费神!”
“有稽无稽,稍后再论,诸位答不出来,却是真的。”
“愿闻足下高论!”
状元郎怒道。
他本不欲问出,将此事混赖过去,争奈襄王世子穷追不舍,气愤不过,便即喝出,他是真想知道此问何答。
状元郎问出,满场视线,皆朝襄王世子汇聚。
便连安坐王座之上的大越天子也来了精神,聚精会神注视着场下。
独独许易无心关注这烂大街的把戏,目光时不时在人群中的南北两点游离,心念万千。
襄王世子郑重其事道,“还是某来为尔等解惑吧,记准了,冥冥苍天,其高十亿八千四百九十三万六千八百一十九丈。”
“胡扯八道!”
“胡言乱语!”
“汝欲欺人耶!”
“…………”
满场大哗,喝声四起。
初始,还有众人还抱着万一的心态,以为霸国真生发了某种了不得的测量器械,测出了天之高。
待得襄王世子话音出口,便是蠢材也知道其在胡言乱语。
超过十亿丈,便是神仙怕也无法测量。
襄王世子神色淡淡,依旧把玩着掌中烟壶,丝毫不动神色。
叶天高进前,挥挥手,压下满场嘈杂,便自退回。
状元郎道,“小儿伎俩,亏你霸国敢端上场来。”
襄王世子仰头道,“我之问题,尔等答不出在前,我为尔等解惑在后,不闻尔等念我传道授业解惑之德,独闻此恶声,莫非这便是堂堂大越之儒道?”
状元郎涨红脸道,“事已至此,何故兀自强辩!”
襄王世子道,“苍天确是十亿八千四百九十三万六千八百一十九丈高,尔等若是不信,大可测量一番,某可静候。”
状元郎还待出口,却听叶飘零传音道,“贼子可恶,强辩徒乱人意,且绕他过去。”
的确,即便襄王世子投机取巧,却终究是得了胜利,传将出去,怕无人会说襄王世子奸狡,只会说堂堂三百进士徒有虚名。
“混赖本事,霸国的确天下无双无对,此番却算我等输了。”
状元郎从善如流,大大方方应承下来。
襄王世子道,“如此还算尔等有些担当。可还要比下去?”
状元郎气得微微颤抖,叶飘零接茬道,“自是要比,先前是非,自有公论,我等自要分出输赢来。”
襄阳世子道,“某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我出题太难,便换尔等来出。”
此番话出,连叶飘零也噎得够呛,他本意是想抢回出题之权,可襄王世子这般一说,他却不好出口了。
若真抢回出题之权,倒好似怕了襄王世子一般,徒留笑柄。
“你非要出题才能获胜,由你出题便是。”
却是始终不动声色的探花郎兜了底。
襄王世子到,“既然如此说,那某便不出难的,更不出新鲜的,出个尔等皆听闻过的便是……”
此话出口,满场众人的胃口又陡然被勾了起来。
襄王世子狡言霸住出题权之际,无论是亲身参与的诸多新科进士,还是围观众人,尽皆提醒自己,打开思维,放宽心海,绝不能再坠入先前的老路。
哪知道襄王世子竟卖了好大一个关子,说要出个众皆听闻的题目。
众人聚精会神,却听那襄王世子道,“……两个对子,尔等且听分明了,其一曰:烟沿艳檐烟燕眼;其二曰:寄宿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两联一出,满场死寂。
虽是那满口的“yan”并未落于纸上,可听在众人脑海之中,跳出的七个字,皆是一般无二。
但因这两个对子,在整个大越,流传的实在太广了,正是大名鼎鼎诗仙词圣许先生在商盟总会招待宴上所出的三大绝对之二。
六百八十五章 绝不绝
还有一绝对为:调琴调新调调调调来调调妙。
此三大绝对,自商盟总会招待宴后,轰传天下,几乎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可谁也没想到,襄王世子竟在此时,又将这两个对子提溜了出来,简直就是炒剩饭。
初闻,众人无不大哗,心头是放松的,可稍稍思索,顿觉问题来了。
惯因这三大绝对,除了最后的“调”字对,被众多的才智之士,几番会谈、磋磨,勉强对了出来。
那“烟”字对,和“宝盖”对,至今无人对出,甚至勉强的不工整的对子,也绝少问世。
襄王世子很满意自己带来的震动,迈开八字步,游走一圈道,“诸位,这回总不会冤枉某,又说某弄什么无稽之谈了吧?”
叶飘零冷笑一声,“阁下哪里是无稽之谈,我看你连欺世盗名都算不上,说你是文人,那是在侮辱文人这两字,拿我大越诗仙词圣之杰作,来为难我大越文士,阁下可知耻辱之耻,如何写就,要不要叶某教你!”
叶飘零正是那日被濮安仪王拉着会同诗心顾允真一道,和许易比斗之人。
正因身处其间,领悟深刻,此刻被襄王世子翻出此两联,他才别有滋味。
叶飘零喝声方落,满场皆是轰然叫好之声。
陈观海一旁暗暗皱眉,他深以为襄王世子此举不妙。
如果说前番的“天多高”,还不足以衬托襄王世子的无耻,那此两对一出,襄王世子即便是胜了,也绝对搏不到美名。
满场呼喝,襄王世子充耳不闻,朗声道,“既是比斗,我出题,尔等解,只争胜负,何论其他,况且某不曾限定何人解体,尔等矫矫群群,人多势众,总不会无一人能对此对吧。”
此话一出,众新科进士,又是大怒又是羞愧。
怒极的是,此对明明是绝对,满天下皆无人能对,此人偏挑此对作伐,卑鄙无耻至极。
羞愧的是,苦读无数载,熬干的心血,已然金榜题名,大魁天下,可依旧破不开这区区数字的楹联。
身为文人,如何能够不愧。
状元郎调整心神,说道,“阁下出题,倒是出自己之题,拿我国名士之题,为难我国文士,等若拿我家之锁,捆我家之人,岂有天理?我劝阁下还是速速退下,以免堂堂霸国,沦为天下笑柄。”
襄王世子讥笑一声,“对不出,便说对不出,偏偏尔等要顾左右而言他,说这许多。绝对,哪里是绝对,只不过尔等无知无识,不见真佛自拜鬼罢了。”
状元郎大怒,“口舌之辩,徒有何意,你若对得出,陆某甘拜下风。”
他根本不信襄王世子能够对出,只当其大言欺世。
毕竟,大越这车载斗量的杰出才士,都在这两联面前,铩羽而归,区区一个舌辩之士,又有何能。
话说回来,若此人连这两道绝对都能破出,除了甘拜下风,又能如何?
襄王世子转视众进士道,“尔等如何说,总不会某对出之后,尔等还要反复,再做那口舌之辩?”
“你若对出,我等败退便是。”
“瞎吹大气!”
“虚言恫吓,小儿技也!”
“无双之对,你才读几年书!”
“…………”
呵斥之音不绝,众人之意,却已明了,只要襄王世子对出,纷争便告结束。
“取文房四宝来!”
襄王世子断喝一声,如巨锤一般,敲击在众人心房上。
两组宦官,随侍,火速送上条案,笔墨纸砚。
待得墨好,襄王世子取过那雪白狼毫笔,万道视线皆朝他笔尖汇聚。
刷刷几笔,两排文字分列两行,正是:烟沿艳檐烟燕眼、寄宿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两列一出,舒气之声,如海浪翻涌一般。
随即,又是刷刷几笔,那翻涌的海浪瞬间汇聚成惊天巨澜,椅子歪倒声,条案动摇声,翻腾一片。
襄王世子落笔,两名宦官高高举着雪白的巨幅。
但见两列四行檗窠大字浓墨饱满的呈现纸上,却见“烟沿艳檐烟燕眼”之下,落着的正是“雾舞乌坞雾吾屋”。
而那“寄宿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下落着的正是“远避迷途退迴莲迳返逍遥”。
满场俱是饱学之士,此两联一出,无不内心震动如雷,九天霹雳落下,谁都知晓,这非是对上的,而是对的几近严丝合缝。
“烟联”之难,在于同音字组成了一句颇为美丽的句子。
要想对上,单是找寻同音字组成句子,都是绝大的困难,且组成句子中的同音之字,字性还得与上联相合。
比如上联的第一个烟是名词,第二个烟是动词,下联也要如一。
除此外,“沿、艳、檐、燕、眼”的字性,下联皆要兼顾如一。
如此一来,难度更上层楼,简直就非人间文字。
偏生襄王世子笔落惊风雨,联成泣鬼神,竟严丝合缝的对了出来。
除此外,下联的“宝盖”对,所难者在于一句十一字皆同是宝盖头。
要想对上,必须找寻同样十一个同一部首之字,组成句子。
这已是绝难。而组成的句子字性同样要兼顾,要做到这点,难度比“烟”字联,只是稍小。
而襄王世子对出的下联,不仅圆满达到了此二者,更妙觉的是,上联下联,组成了完美的联动,形成了契合,也就是说生出了意境。
这才是完美楹联的至高追求。
“宝盖”上联在说:借宿在客人家里,守着寒窗何其寂寞,抒发了思乡之情。
“走底”下联却对上联做出了回答:既然漂泊在外,前路凄迷,不如退回莲花盛开的故乡,重返自在得逍遥。
如此才情,非天授而不成。
两联既出天下动,死寂的皇场,依旧死寂。
一众新科进士输得心服口服,因登科抡魁,金殿朝圣,琼林欢宴而氤氲起的冲天喜气,在这一刹那败了个干净。
一旁的陈观海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襄王世子的惊人才情竟到了这个份上,连大越传出播于各国的绝对,都灭于其掌中。
六百八十六章 爱卿
再联想到襄王世子此前的举动,陈观海一颗心陡然冰凉,外皆以心魔呼他,极言他心机深沉。
可细细品咂,眼前这襄王世子的心思,何尝不如妖似魔。
一场所谓比斗,从始至终,节奏牢牢掌握在襄王世子掌中。
先以一句近乎玩笑的“天多高”,惑敌心智,乱敌心意。
再抛出两则过期绝对,引爆全场的怒意,继而诱敌深入,再演一出瓮中捉鳖。
整场戏码,根本就在襄王世子自己的节奏中。
堂堂大越数百新科魁首,竟被襄王世子一咏三叹,牵着鼻子行走。
明明是比斗,往细了想,根本不曾比斗,都在襄王世子的套子里。
偏偏一众人等败得心服口服。
单从心机上讲,襄王世子的确足以蔑视这帮新科举子。
至于那两句绝对,陈观海并不认为尽是襄王世子的手臂,襄王府中素以文气钟聚著称,文章三友多年隐没襄王府中。
此绝对破解,未必没有这些人的手尾。
当然,即便如此,襄王世子的心机才情,也足够显耀当世。
此人不得扬名,天道何存?
心潮如浪起伏,陈观海竟生出几分大义凛然来。
“胜负已分!“
襄王世子团团抱拳,“如此,某便献丑了,定能竭尽所能,记此盛世,将大越繁华,播于天下。”
他所求者正为扬名,事已至此,名声必躁天下,自也无心苦苦打压大越文坛。
话说回来,只要大越天子圣寿之盛,是由他襄王世子撰文纪之,对大越文坛已然是毁灭性的打击。
“慢着!”
叶天高再度越众而出,古井不波的老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可谁都知道此刻叶相心中定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叶天高的确不痛快,大不痛快。
剧本超出预期,且演到如此地步,已让他仓皇了。
好好的一场盛事,如此一搅,朝野震荡,叫他这个相国如何收场?
局势已糜烂,那他就不能让局势更糜烂,若真让襄王世子主笔纪事,不须等到明天,大宴散后,弹劾他要他请辞的折子,一准能堆满垂拱殿。
“叶相这是何意,莫非要出尔反尔。”
陈观海阔步上前,却是要和叶天高打一场对对胡,“叶相何等尊贵身份,定是信人,再说,还有诸国万邦的使节在场,叶相总不会和陈某开这天大的玩笑。”
叶天高轻抚长须,“此是何等场所,叶某不敢玩笑,也无心玩笑。叫停襄王世子主笔,也不过是顺着你观海先生的意思。犹记得观海先生言道,如此盛世,当有才情,文名最优之人,方能主笔。眼下,襄王世子不过勉强盖过我朝新进举子。恐怕尚称不得最优之人。”
陈观海面上青气阴笑,冷冷笑道,“叶相总不会学小儿辈,玩弄文字机巧。莫非按叶相的意思,要让襄王世子挨个儿比对下去,直到连殿前宦官也胜过之后,才能主笔。”
“荒唐!”
叶天高重重一甩袖,“观海先生自重!”
多年相国,自有一番积威,他这一作色,陈观海高炽气焰陡然为之收敛。
陈观海冲叶天高郑重抱歉,“是陈某唐突,给叶相赔不是了。不知叶相到底意下如何,莫非襄王世子对出了诗仙词圣之绝对,尚称不得最优之人,莫非场间还有人能胜过襄王世子。”
“那是自然!”
叶天高淡然道。
陈观海以为叶天高又要磋磨口舌,怒气迸发,“敢问是何人,不管是何人,总得先对出那两联绝对再说。”
叶天高道,“不知诗仙词圣本人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齐声惊呼,陈观海连退数步,襄王世子亦满面震惊,随即这震惊便化作狂喜。
说来,许易诗仙词圣的身份,近乎举世皆知。
甚至他为紫陌轩幕后东家之事,也有不少有心人知晓。
可许易身为皇城禁卫,甚至官家人的身份,却是极少有人知晓。
即便有知晓者,也并不知此许易便为比许易。
知晓诗仙词圣便是皇城禁卫的,也只禁卫的几个最高层,以及吏部大员,以及朝堂核心要员。
在陈观海以及众人心中,诗仙词圣若出仕入宦,必定高居显职,不可能默默无闻。
大越朝堂不曾传出诗仙词圣履职的消息,显然这诗仙词圣定在草野。
按常理想,文名大到诗仙词圣这般地步,近乎到达了超脱的境界,即便无官职傍身,也披上了无上光环。
此刻,却听叶天高直言诗仙词圣本人在场,众人如何不惊。
以至于,转瞬之际,数千人四下张望开来,却极少有目光朝满身金甲的许易投注而来。
“许先生,出场吧。”
叶天高冲许易所立的方向微微拱手。
若许易是寻常禁卫,即便做到南卫正统领,以叶天高的地位,也绝不会自降身份,冲他行拱手礼。
可许易加持的诗仙词圣光环实在太强大,身为文人一脉,叶天高没办法不给予礼敬。
“嘿,叫你呢。”
陆善仁自后重重捅咕了许易一下。
直到这时,神游天外的许易才回过神来,迎他而来的却是成千上万道目光,或震撼,或惊讶,或不解,最多的却是难以置信。
“这,这是诗仙……词圣……”
陈观海有些哆嗦,无论如何他不能把这金甲武夫,和那飘逸出尘的儒衫中年联系起来。
若非大庭广众,场面壮观,他简直要怀疑叶天高作假。
忽的,净鞭陡响,红袍太监尖声呼道,“圣谕,着诗仙词圣近前。”
许易虽然出神,但不至于连适才场面如何演绎都不知晓,稍稍定神,已恢复正常,闻听呼声,心中叫苦,却也只得阔步上前,拜倒行礼,口呼万岁。
御座之上的天子却着实有些兴奋,浮肿的眼泡瞪得老大,糯着声道,“爱卿抬起头来。”
许易心中一阵恶寒,却只得抬起头来。
天子拍座道,“果是许卿,早闻爱卿入禁皇城,却始终无缘一见,不意竟在此间相逢,爱卿闻名惊世,时逢寡人寿诞,爱卿可有佳作呈于陛前。”
许易在商盟总会的接待宴上,大出风头后,非只亲笔文章被安庆侯送入宫中,便连画像也一并送入。
故而,大越天子虽未见过他真人,却能识得他。
六百八十七章 九如的麻烦
许易已知道自己名气极大,却没想到竟大到这个份上,连大越天子亦是双目灿灿,宛若追星。[〈〈
“陛下抬爱,微臣愧不敢当。”
到来之前,他便满心愁绪,直到入场,他才惊觉似乎今天的乱局,要掺和的远不止他一个。
此刻虽闻听大越天子召见,他心中却无半分荣耀。
叶天高再度出道,“陛下,许易是内臣,要其锦绣华章,随时都可,然尚有外臣在此,纷争未熄,况且此等级数的文会,可一而不可再,陛下何不将之当作一出贺寿堂会,安坐静观,自得其乐。”
他将许易拖出场来,正为眼前的烂摊子收尾,稍出差池,他便是万劫难复的局面。
天子挥挥手,“叶爱卿所言有理,许卿且展诗仙词圣之才,让番邦外国也沐我大越文风。”
“启禀陛下,在下心有陈杂,情绪烦乱,心神不属,纵稍有微智,恐也难胜此重任,还请陛下另择高明。”
笑话,他心上人眼见就要落入这性好渔色的大越天子手中,不管他心绪是否混乱,要他为大越天子出头,这该具备何等高尚的情操,才能达到。
许易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他会拒绝,拒绝了当今天子所请。
漫说有当今天子所请这一层,就是没有天子大开金口,值此场面,许易一旦站出来,翻转了局面,那便是整个
立时便成整个大越的民族英雄,其尊其贵,恐怕皇子难望其项背。
更遑论,能借此揽下多大的民心、人情。
诗仙词圣虽已是难得的褒奖,可说到底只是一介尊称,王廷若要惩之,虽不免背上滔滔物议,却终究是能踩死的。
而一旦在这近乎国战面前,许易这位已博得大名的诗仙词圣,再度立下不世之功,那便真如铸就了不败金身。
如此简单的道理,旁观者尚且明白,许易这位智谋之士焉能不明。
只不过,在他心中,相比夏子陌,所谓大越英雄,狗屁不值。
“此人目中无人,气煞我也!”
襄王世子死死盯着许易,心头怨念万端,却始终不敢出言相激。
但因他清楚这位诗仙词圣的恐怖,诗词能力,尚且不谈,但凡能出得那种古怪刁钻绝对之人,定有七窍玲珑心思。
若论机巧,他自问天下无对,他也颇有**,和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一决高下,无论胜败,必能令他声名大震。
可偏偏此人避战,不管其言真假,襄王世子决议按兵不动。
此人不出战最好,传扬出去,旁人只会说所谓诗仙词圣不过浪得虚名,如此一来,他便自然而然踩着这位诗仙词圣的肩膀,登上顶峰。
除襄王世子外,便属九如震动最大,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一言不和,就蛮横相向的家伙,竟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天佛国崇信佛教,虽不以文事为盛,但诗仙词圣的大名却也响彻天佛国。
值得一提的时,许易在天佛国流传最广的,并非他那几惊艳当世的诗词,却是那日代德隆钱庄所拟的一副东华仙人观宇门外的楹联。
是曰: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此联虽是颂道,却不妨碍崇佛之人,用于自身。
一时间,不知多少庙宇,粘挂此联。
许易一再惊艳,让九如自以为修炼到火候的心神,荡起阵阵涟漪。
他真的忍不住嫉妒了,嫉妒那死去的孽徒了尘的好运,若他有此运道,觅得如此佳徒。
天禅寺早就光大门楣了,何用依靠这旁门左道,来博一线生机。
“师尊,此人留不得!”
北辰于一旁传出音去,“此人修为绝高,已成心腹之患,如今,此人又爆出这等身份,若让此人借此机会,聚成大势,要想覆灭,怕是千难万难了,还望师尊以大局为重。”
鬼主才不管什么大势不大势,他苦心布下此局,千般引诱,万般配合,正为一击必杀,彻底根绝祸害,如今大势已成,一切皆走上了正轨,偏偏九如这边迟迟不见动手。
岂料他方出言,便遭九如痛斥,“孽障,我辈身为出家之人,当慈悲为怀,虽说为师此举,是屠一人而救千万,可毕竟是杀生,我尚且三思而难决,你怎敢出言相逼,心中杀戮之念,就如此不可压抑?
“北辰”满面涨红,却非羞的,而是气的,老贼秃,死在你手下的生灵何止千百,跟本尊装什么大德高僧,只待除去这可恶贼子,本尊非要你见识见识本尊手段,不叫你跪在地上喝佛骂祖,本尊誓不为人。
北辰哪里知道,九如叱他,非是要在心腹弟子面前,装腔作势,纯粹是心头怒火淤积,无处泄。
他何尝不知那阴柔青年送来之物,足以致这该死的小贼死命。
可若这该死小贼,只是普通官员,甚至是大越要员,他也不会有多少顾虑。
现如今,这该死小贼的身份揭穿,竟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诗仙词圣非但在大越声名远播,在天佛国亦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现如今,他九如若动那杀招,传到天佛国,恐怕天禅寺将沦为笑柄。
毕竟说穿了,这位诗仙词圣和天佛国素无恩怨,无怨而致人死地,且是致一位在天佛国亦有良好名声的著名之士死命,九如绞尽脑汁,亦想不出动之后的善后之法。
九如万分纠结,一盘好棋,全因这突然冒出的该死名人身份,给搅和成了一团。
就在他心念万端之际,余光瞥见左后方的乃蛮国使团,顿时有了主意。
却说就在襄王世子,九如,鬼主各动机心之际,叶天高终于忍不住作色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皇一言,重如九鼎,你既为吾皇之臣,君上有命,岂容推辞。”
让许易出手,已是叶天高无奈之举,可他万没想到许易竟是如此不给面子,真当自己这诗仙词圣是无上金牌,说穿了不过如张清风,柳兰梅一般的词臣,天子的玩物尔,何时容得此辈猖狂。8
六百八十八章 旨意
许易道,“陛下之命,我自当遵从,只是叶相举荐许某上场,乃是为大越争光添彩,可在下心有挂碍,深思不属,出场自是无碍,然则失败,则置天子于何地,还请叶相教我!”
“你……!”
叶天高怒极,他没料到此人竟是如此孤傲,他堂堂左相几次出口,意思已然明了,此人数番推诿,哪里是不给面子,分明就根本没将他叶某人看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他到底宦海沉浮无数岁月,心性已修炼得极是深沉,心中虽掀起万丈狂澜,面上却堆起笑颜来,“果然唯真名士有风骨,叶某佩服,不知阁下所虑者到底何事?今有天子在此,但凡阁下说出,必定叫阁下满意。”
许易连续两次提到心有隐忧,神思不属,摆明了是有所要求,叶天高何等老辣,如何听不出来。
之所以始终不提此茬,一者是震惊此人胆大包天,敢当众向天子与王廷索要好处,若提起来,未免有损王廷尊严。
二者,叶天高始终坚信,堂堂大越皇威,朝廷威仪,岂能压服不了一位副百户。
由于许易顶着诗仙词圣的牌子,却入禁卫作了副百户,无意中给了叶天高错误的暗示。
在他看来,许易定是才情极佳,科场少运,无奈才从禁卫处打开缺口,作了副百户。
单看此项履历,落在叶天高眼中,许易头顶上无疑顶着个硕大的帽子——醉心官场,贪慕权势。
如此人物,只怕他叶某人稍稍搭台,准会迫不及待跳出身来。
偏偏叶相国表错情,剧本竟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演绎,竟逼得他不得不回到许易预设的轨道上来。
许易暗暗舒了口气,嘴上却道,“多谢相国好意,虽然此事只是小事,但颇为麻烦,就不劳烦天子了。”
叶天高气得牙齿痒痒,见过矫情的,没见过这般矫情的,难道这小子就不知道,这样说话,是会将人得罪尽的。
他强压一口气道,“有天子在,天下或有难办之事,具体到个人,岂有难事?阁下何不畅所欲言,一吐为快。”
“叶相的话,许某自是信得过的,实不相瞒,许某之事,也不是大事,却十分令许某伤神。事情是这样的,许某有一至亲之人,于数月前失踪,九寻未果,偶然得到消息说许某这位至亲,困顿于某位尊贵堂皇之处,该处主人身份尊贵,气势非凡,许某一直苦于无法将那位至亲救出,还请叶相看在许某一片赤诚的份上,恳请陛下颁下恩旨,准许许某持拿旨意,迎回至亲。”
兜兜转转,许易终于图穷匕见。
说来他真想感谢那位襄王世子,他苦思许久无果,甚至料定必以血战才能告终之事,发展到如今,竟现出曙光。
叶相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大怒,多大个事啊,值得你如此转弯,什么尊贵之人,便是皇子,你真要某人,以我叶某人的面子还能要不来么,何苦如此兜圈子。
“此事易尔,老夫应承你便是。”
“多谢叶相,那便请叶相代许某请天子赐下旨意。”
许易冲王座之上的天子微微欠身,这回却是真心实意。
叶天高对天发誓,多少年了,他就没遇到这么讨厌的,他叶某人都明说了,应承了。
这人却还是不依不饶非要天子下旨,真当他叶某人的面子是鞋拔子,真当天子的旨意是大白菜。
“准了,许先生的请旨,朕准了。”
大越天子实在不耐烦看眼前的场面,好好一场圣诞,意外多得已经让他麻木了。
眼见得叶相国和许易的嘴仗还得打下去,他真不耐烦了,不就是要个旨意,拿个人嘛,多大点事,犯得着浪费他堂堂天子如此珍贵的时间。
许易长长一揖,心中彻底落定。
九如和鬼主却各自心如煮沸,他们二人哪里还不知道许易绕了老大圈子,所要这何人。
尤其是鬼主,化身北辰的他,恨不能捏住九如的脖子,嘶吼着要其抛出杀招。
他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太过小心的算计,若不是害怕露出行藏,他大可假用北辰的身份,当众使出杀招。
就是太小心太在意这缕分魂,他苦心孤诣,绕了原路,将杀招送给了九如。
哪知道事到临头,九如竟不敢稍动,早知如此,他便是拼了这缕分魂,也要亲自引爆。
就在他焦躁欲狂之际,满面冷酷的九如忽地起身,离开了条案。
因着纷争一波接着一波,皇场的庄重肃穆早被冲淡,除却那一众新科进士竟有过半之人,离开了条案,拥上前来。
此刻九如离开条案丝毫未显突兀,似乎好似大海之中,汇入一滴汽水,丝毫没起任何变化。
却说天子金口已开,众人为证,许易一颗心彻底踏实。
收好处就办事,是他一贯的为人处世的原则。
当即,他阔步朝襄王世子行进,行到三丈开外,定住脚道,“诗词歌赋对联字谜,阁下绝非我之对手,这点相信阁下心知肚明,阁下若是不信,不妨随意拟题,献给阁下十次机会,若某有一诗一词失了水准,便算阁下胜利,当然,对联字谜,阁下亦可相试。”
许易先声夺人,一语既出,满场轰然。
襄王世子面上青白急转,暗咬银牙,却不敢接茬。
惯因眼前这家伙,实在有这般嚣张的本钱,诗词歌赋文章,自无须说,能随手拈来,便为孤绝之作的诗仙词圣,定然不会差了,且看此人的滔天自信,襄王世子自己都相信,不管自己出什么题,此人只怕都能立时做出佳作。
而能拟出“烟”字对,“宝盖”对这种难住天下人对联的人物,文字上的功夫,显然已到了化境,纵使字谜,恐怕也绝难不住他。
然则,这番,襄王世子却是想错了,原来许易乃是虚张声势,故意将字谜缀上,正是怕对方挑拣字谜一项来比斗。
有前世的佳作万千为引,他自不怕比斗诗词,甚至对联,他也熟记了不少绝对。
六百八十九章 辩难
唯独这字谜,光靠聪慧才智根本不够,尤其要求对文字的浸淫,把玩,乱熟于胸。
书生许易,也算饱学苦读之士,然其关注的是治学,兴趣根本不在杂学上。
对文字的浸淫,远远谈不上下了功夫。
许易此刻故意将字谜裹挟在一众门类中道出,正是混淆视听之计。
未料他诗仙词圣的威名,加之那险些难住天下的绝对,果真让襄王世子误以为他浸淫文字。
在文字上出题,恐怕多半要自取其辱。
襄王世子沉吟之际,落在旁人眼中,更衬出了许易这位诗仙词圣的赫赫威风。
犹记得襄王世子挑战之初,高调得如金光笼罩,压得数百新科进士只有招架之功,从始至终,牢牢掌握局面。
现如今,许易尚未出手,襄王世子已露迟疑,两番对比,无异天壤之别。
“论文坛令名,许先生是前辈,如何比斗,某听许先生的,适才和诸位新科进士们比斗,某是这番规矩,此刻许先生来,某自没有变更规矩的道理。只是诗词以意境为先,意境以情怀为准,情怀时有时无,最难捉摸,以此为胜负之规,未免有失偏颇。当然,某能对出先生的绝对,诗词文章一道,却也颇有自信,愿与先生讨教一番。”
襄王世子显然也意识到方才的犹豫,给自己带来了大大不妙的影响,他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但因他今次折腾这么一出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其一扬名天下,其二折辱大越。
当然,这二者是一二而二而一的关系,成功折辱了大越三百新科进士,他襄王世子的名头,自然会轰传天下。
如今又和许易这位诗仙词圣对上,无论胜败,他的名气注定又会拔高一层。
说一千道一万,襄王世子还是乐意冲上一冲,若是真能将许易挑落马下,问鼎天下第一文名,他又何乐而不为。
何况他深知自己的能耐,若论诗词,他或许真就逊色于许易,但论急智,他自问不会输给人。
故而,他出言听着豪迈,实则已将底线划了出来。
若是许易真要比诗词,他应战便是,即便输了,也与有荣焉。
襄王世子话音方落,陈观海道,“非也非也,世子太小看堂堂诗仙词圣了,许先生身负大名,岂会占你便宜,此番文斗,世子你已展示过盖世文采,再和许先生比下去,多半势成焦灼,说到底咱们此次前来是为大越天子贺寿,时间耽搁久了,总归不美,依陈某之见,还是以展现捷才为上。”
陈观海此言可谓完美补刀,先前出来耽搁寿诞进行的是他,此刻言说耽搁时间,总为不美的,却还是他。
不管此话旁人听来,多么难以入耳,耽搁太久了总归是事实。
作为客方的陈观海可以以此为由头,正说反说都可,作为主方的许易却必须正视这个现实。
其实,陈观海和襄王世子用不着如此,在大越天子金口大开之际,许易已十分承情,便打算将此人情完完本本的奉还。
而奉还人情的最佳办法,无疑是彻底击溃襄王世子。
所谓彻底击溃,自然是在对方选取的领域内,唯有如此,才能叫襄王世子并旁观众人,心服口服。
否则若只在诗词文章的领域,即便胜了,也有不武之嫌。
“陈先生,襄王世子言之切切,许某却听得似懂非懂,到底比斗什么,还请世子速速定夺,世子若是不好开口,便让陈先生说便是。”
许易哪里是听不懂,分明是见不得这两位明显想斗急智,偏离文斗的主题,却兜兜转转,非要将冠冕堂皇的帽子霸在自己头上,兼之既已决定偿还大越天子人情,身为敌对方,他自液犯不着给此二人留下颜面。
果然,此话一出,满场轻笑雷聚。
襄王世子虽富智计,到底战阵经验不足,努力压抑,依旧遮不住白脸飞红。
倒是陈观海各种争锋场上来往久了,脸皮神功已然大成,含笑道,“世子何意,陈某实在不知,这样吧,不如老朽做个中人,为避免耽搁时间,二位斗智便是,相信二位皆有难解之疑,难解之问,不如互相问答,辩论如何。”
襄王世子万分满意陈观海的通透,毕竟要他亲口向许易要求比斗内容,那是万万拉不下脸的,陈观海如此一递梯子,襄王世子下得舒服极了,“陈先生的意见,颇为中肯,我没意见,不知许先生意下如何。”
许易故作沉吟,陈观海笑道,“许先生若觉为难,那便换个比法。”
心下却如明镜,知晓许易绝不会在此档口,同意更换比法的。
堂堂诗仙词圣被架得太高了,架得高了,自然也就不好落下来了。
果然,许易道,“便比这个吧,为节约时间,一人两问,不知谁先来。”
比急智,许易自问重生之后,自己的心智脑力,比前世强了无数倍,靠真本事未必就输了。
何况,他还有一个世界作为作壁机器,襄王世子要想赢,除非智慧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极限。
就目前的接触来看,此人虽心机深沉,智谋极高,却也远未达到此种境界。
襄王世子道,“于文坛中,先生是前辈,某不便托大,便由某来先问如何,正好请先生代为解惑。”
许易于商盟总会斗战璞安仪王之战,虽然隐秘,却影响极大,流传极广。
襄王世子虽身在霸国,却也听闻过此经典一战,更是熟知其中过程。
赌斗对联之际,正是这位许先生扮猪吃虎,抢过出题权,一连排出三大绝对,抢占了先手。
此三绝对出,叶飘零被打个措手不及,不管这位是否真有急才,在此情况之下,心神已失,神智大乱,便由十成的战斗力,只怕也仅剩了三成,如何能够不怕。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无论如何,他也得先将主动权抢回,让那位许先生苦果自尝。
“请吧。”
许易轻轻挥手,虽着金甲,风度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