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娇女(二)
周璟垣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然而不过微微一动弹,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便是让他清醒了过来。
没等他好好观察周边的环境,便是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随之,响起了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
“小姐!那人醒过来了!”
洛瑶本来在主屋休息,正打算磨个墨练张字,便听到墨玉充满惊喜的声音,脸上也不由绽开了一抹浅淡的笑容,浅,而真切。
她刚掀开客房的帘子进了内屋,便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伤患侧过身看来,正对上那双仿佛有寒星闪烁的双眸。
洛瑶微微一愣,继而向前走去,声音轻缓柔和。
“不知公子如今可还有感觉什么不适?这里是弘明寺,昨日傍晚我与丫鬟在后山的河里见你从上流飘下,便将你带了回来,包扎了一下伤口。事情还未声张,公子可要联系家人?”
洛瑶三言两语便讲事情说清楚,安了周璟垣的心。
周璟垣似是不常笑,如今他竭力想要表达自己的友好,微微勾起嘴角来,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看得洛瑶眼中的笑意浓了几分。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周璟垣,在山上不幸遇到歹人,被逼下山崖,刚好掉进河中,本以为小命休矣,幸得姑娘相助,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公子不必挂齿。”
洛瑶按住想要起身的周璟垣,正了正色。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公子生命危急,瑶不可见死不救。如今公子能够醒来,却也是仰仗自己意志顽强,不是瑶之功。”
洛瑶都不敢想,怎么有人从山崖上落下来,又在河中漂流许久,居然还能够强撑着坚持下来,说是依靠他自己的意志顽强的确不为过。
周璟垣却也坚持道谢。
“若无姑娘施以援手,便是璟垣意志再顽强,也早已魂归西天,姑娘之恩德,不可不记。”
洛瑶争不过他,又被他说的有些脸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秀发别到耳后。
“公子如今还不可妄动,我让丫鬟取些吃食过来,公子且安心休养。”
墨玉跟随洛瑶多年,她一个眼神过来,便欢快地应了,然后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洛瑶拿出金疮药和纱布,虽然脸上红晕遍布,但是依然坚持着。
“公子,且让我为你换下伤药,医者眼中无性别之分的,公子不必烦扰。”
倒不是洛瑶不想让别人来代劳,只是她们本来就是弘明寺唯二的女眷,深居后山,平日与前殿甚少来往,若是频繁唤人前来,难免会引起风言风语。
身为女子,她多少还是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的。
周璟垣耳根有些红,他自然已经想到自己身上的伤都是眼前这位姿容秀丽的姑娘为自己处理的,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坦诚相对,但是他也不是迂腐之人。
况且,再看这位好看的“女大夫”,脸色比自己还红润,眼神澄澈无邪念,周璟垣便又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佯作淡定地点了点头。
“劳烦姑娘了。”
这清醒的时候和昏迷的时候,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洛瑶今日的动作便比昨日紧张多了,弄得周璟垣也跟着紧张起来。
周璟垣清醒过来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洛瑶不用担心自己搬不动这个大个子。
等换完药之后,洛瑶才终于舒了口气,又是去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衫给周璟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与丫鬟二人独居寺庙,如今住处也没有男子的衣袍,只能委屈公子先将就将就……”
周璟垣一僵,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自己接过衣服。
他这次回去如果不把害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的人好好收拾了,都对不起他的一世英名!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五皇子,穿女子衣裳,传出去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好在洛瑶的衣裳大多素净,周璟垣在心中好生安慰了自己一番,总算是挣扎着穿上。
换好衣裳,他才是木着一张脸,唤了躲到外间去的洛瑶一声。
虽然先前已经设想过许多次,但是真正看到周璟垣换上了自己准备的女装,满脸的生无可恋后,洛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接收到周璟垣幽怨的目光,洛瑶才总算是憋住了笑,颇为贴心的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裙衫的样式。
“公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除了墨玉,不会有其他人知晓的,公子不必担心自己的清誉。”
于是等墨玉提着饭盒回来时,便是发现自家小姐不知为何背对着床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扭曲,一看到自己,就满脸笑意地连忙迎了上来,模样是少有的欢快。
原本她还心中纳闷,等看到床上之人的模样之后,便也忍不住喷笑了一声,然后连忙回过头去,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面色如同她小姐先前一般憋笑得扭曲。
洛瑶怕这人被笑得想不开,连忙安慰他。
“公子,你别怕,其实这衣服很适合你,丝毫不影响你的男子气概。就是有些小了,若是能改得合身一点,想必会更加合适。”
周璟垣当真觉得洛瑶这安慰了还不如不安慰,但是这也是人家的好意,便木着张脸谢过。
幸好周璟垣被箭射中的地方不是肩膀是胸口,免了洛瑶喂饭的尴尬。
等周璟垣用过餐后,她便贴心地带着墨玉一起出去了,合上门后,两人在门外对视了一眼,然后笑成一团。
她们自觉自己很是收敛了,却不知道习武之人的耳力不同寻常,哪怕周璟垣在屋内,依然听到了她们放肆的笑声,脸上越发无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这衣服已经穿上了,周璟垣便让自己不再去多想,只思索起自己如今的境况。
他此次受伤是在狩猎中遭了自家兄弟的伏击,他虽奋力搏杀,却还是没有能够逃脱,反而中了一箭,落入山涧,从上游漂到了下游,正巧被每日在河流旁浣衣的墨玉发现,因此得救。
河流湍急,那些暗卫追赶不及,当时又有人接近,幕后之人定是觉得自己没救了,为保全势力才不再追踪。
而若不是遇到了洛瑶主仆,他也的确是死定了。
如今大难不死,情况倒也不算糟糕。
在伤养好前,便让他的那些兄弟都当做他死了也好,待他回京,知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自然就能够看出这背后到底是谁要谋害自己。
出头的椽子先烂,他们父皇年纪大了,底下的皇子们也都长大了,焉能不忌惮?现今有人先出了手,他们头上那位又如何坐得住?而他也正好借此远离这次变动。
想着想着,周璟垣又愤愤地暗暗磨了磨牙。
等他回去了,一定要给谋害自己的幕后之人一点颜色瞧瞧!
按理来说,只能躺在床榻上养伤的日子很是枯寂的,但是周璟垣却觉得,这段日子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少有的轻快。
身为皇族,每日的生活都少不得勾心斗角,时刻不敢放下警惕,以防一个不备便下了套。
然而,在弘明寺养伤的日子里,为了防止他寂寞,洛瑶却时常过来陪他聊聊天,两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许多见解也大为相同,相处起来十分愉快。
洛瑶因为身体缘故,自出生以来便甚少出门,从前生活在京城里,如今生活在弘明寺中,寺内又都是些僧人,还男女有别,基本没人能和她畅聊,对她说说外界的风光。
因此,她对于外界的生活十分向往。
而周璟垣,虽然自小生活环境复杂,但是却也见多识广,为皇帝去地方办过差事,也随外祖父去边塞见过天地苍莽,说起自己的见闻时妙趣横生,让洛瑶惊叹不已。
两人往往都是坐着聊上一个上午都意犹未尽,舍不得停下来用餐,还须得墨玉好笑地连连催促。
原本墨玉还担心如今有了外男,若是外人知晓,对自家小姐的名声必然会有所妨碍。
然而,如今看到小姐脸上笑颜不止,不再因思念父母亲人而忧愁不已,也不再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郁郁寡欢,她的心便一下子松了。
在墨玉看来,自家小姐的开心最重要。小姐幼时常年缠绵病榻,只能渴望地看着大小姐嘻耍,在老爷夫人膝下承欢,而自己却跑不得跳不得,和人相处都要注意分寸,焉能欢快?
后来长大些,为了性命,搬到弘明寺内,成日面对一群僧人,每日最大的娱乐便是在后山看看书,欣赏落日。
哪怕慧心大师待她极好,为她看病,教她医术,给她孤本名帖,但是却不能给她一个同龄人相伴,花一样的年纪的少女却活得如同一个老人一般,焉能欢快?
所以墨玉虽大不了自家小姐几岁,却是对她充满心疼的。
而如今小姐救来的这人却能成日逗笑小姐,让她频展欢颜,便是不合礼法,那又如何?皆是比不得小姐的快乐来得重要。
用过餐后,洛瑶便会与周璟垣对弈。
她虽体弱,然聪慧。从前无人教导,如今在周璟垣的指导下,短短几日间,便已经从一开始的一败涂地到后来的分庭抗争,虽然还是输多赢少,却也让周璟垣赞叹不已。
身为皇子,母妃还是四妃之一,周璟垣从小便所习甚广,不禁教会洛瑶下棋,还能指导她的琴艺,从前没有老师解惑的地方豁然开朗,每日的琴音越发欢快。
洛瑶在救人之前,原本只是本着慈悲为怀,却没想到将人救起后,反而是她收获更大。
几日下来,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称呼亲昵了许多。
洛瑶的日子有些乐不思蜀,却是忘了每月月中母亲时常会带着姐姐前来看望。
这日刚和周璟垣手谈一局,弹着琴放松,院外已经传来欢快娇俏的呼唤。
“洛瑶!我和母亲来看你了!”
洛瑶脸上的笑容当即一僵,琴音戛然而止,小脸上透出慌张。
病弱娇女(三)
墨玉的脸上和自家小姐是如出一辙的慌张,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如果让大小姐和夫人看到小姐屋子里的男人该如何解释?若是知道两人已经单独相处了许久,夫人岂不暴怒?那届时小姐的名声怎么办?
再说洛玥,喊了一声发现琴音止住,却没人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便有些纳闷了。
“洛瑶,你怎么了,快来给我开门呀!”
洛瑶此时不由庆幸还好院门是关着的,要不然若是让洛玥咋咋呼呼地进来了,撞见周璟垣,那就糟糕了。
然而,如今的情况似乎也没好上多少。
周璟垣已经明了了此时的情况,这些日子来在与洛瑶的交谈间,他自然也知道了洛瑶独自带着小丫鬟深居寺庙中是为何,如今便是拍了拍洛瑶的小脑袋,低声开口。
“瑶妹,莫慌,你且当做无事发生,出去应付你的母亲和姐姐,哪怕她们好奇要进来看看也不要紧,我会躲起来不让她们发现的。”
这么些日子来,周璟垣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是不影响他行动了,想要避开两个女流之辈还是错绰有余的。
而他身上最开始的那件恼人的女式裙衫自然也已经摆脱了,当天洛瑶便让墨玉借口下山为她采买所需,帮周璟垣带了几件男子的衣袍回来。
洛瑶因为多年的修养,性子本就保持着冷静自持,如今在周璟垣的安抚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轻点了点头,轻声细语着。
“那周大哥千万小心,注意身体,我会尽量让母亲和姐姐早些离开的。”
从前,洛瑶生活的期盼大多都是每月月中母亲和姐姐可能来看望自己的这一天,这能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是被惦记着的,让她能够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然而,这几日来的快活却是让她乐不思蜀,甚至忘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月中。
周璟垣自然知道洛瑶对亲情的渴望,当即便微微一笑。
“你不必担心我,好好与你的母亲和姐姐好好相处便是。”
洛瑶虽然还是不放心,却也绞着手帕咬着唇应下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洛瑶对着墨玉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镇定,让墨玉也不由跟着镇定了下来。
等推门出去,看到院子外只有洛玥一人时,洛瑶的笑容便真切了许多。
洛玥还犹自有些不满地抱怨着。
“洛瑶,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啊!这日头如此毒辣,我若是晒伤了可如何是好?”
墨玉连忙去开门,洛瑶却在院子内柔柔地笑道。
“姐姐,真是对不住,先前妹妹正在歇息,仪容不整,唯恐污了母亲的眼,便稍作整理了一番,便有些耽搁了。”
顿了顿,洛瑶便转移了话题。
“怎地不见母亲的身影?姐姐不是说此次母亲与你一同前来了吗?”
洛玥进了门,擦着额上的细汗,有些不耐。
“娘亲在前殿礼佛,稍后才会前来,我便先行来看看你,我们还是快些进屋吧。”
洛瑶便不再问,将人带进了主屋。
进了屋,洛玥方才觉得凉快许多,便又想起了先前在院子外听到的琴声,有些好奇。
“先前是你在弹琴吧?不过几个月不见,你的琴艺已突飞猛进,想必很快就能赶上姐姐了!”
哪怕是夸着洛瑶,洛玥依然不忘自夸一番。
洛瑶微微一笑,声音不紧不慢,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瑶自是比不上姐姐的,先前不过是歇息醒来,突然心血来潮,随意拨弄了两下,当不得姐姐的夸奖。”
洛玥却是有些不依不挠。
“我觉着你就是有了长进,不如我们如今便去弹一曲听听,顺便也让姐姐看看有何疏漏。”
洛瑶有些不可奈何,只能柔声应是,将人带到了客房。
进了客房,洛瑶的眼神四处飘了飘,果真不见了周璟垣的身影,虽然不知他藏身于何处,但是脸上已不由露出轻松的笑容,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客房的采光自是不如主屋的,洛玥有些好奇地左右看了看,却是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只得无趣地撇了撇嘴,随口问道。
“洛瑶,你弹琴怎么不在主屋弹,偏要跑到这客房来?”
洛瑶的手指微微一颤,也就是洛玥背对着她,才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僵硬。
“夏日炎热,这客房似是更凉快些,便到此处休息了。”
好在洛玥本来也就不在意原因,不过随口一问,此时一听,也就只是叮嘱了洛瑶几句“身子骨弱,不得贪凉,以免生病”之类的。
洛玥早已习惯洛瑶的身体虚弱,从前在府中时,她不过是带着洛瑶在花园中扑蝶,稍微吹了下风,当晚回去便是大病了一场,断断续续休养了个把月才好,从此洛玥便不愿带洛瑶玩耍了。
稍微跑一跑便喘气不止,稍微吹吹风便着凉风寒,就跟个瓷娃娃似的,一碰就碎,又如何能让人一起玩得尽兴?
所以两人虽是孪生姐妹,但实际上关系并不亲密,对于洛玥来说,与自己这么妹妹的来往,还不如她与小姐妹的来往多。
见到洛瑶放在榻上的那张焦尾琴,洛玥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艳羡之色。
慧心大师颇为雅趣,出家前也是显赫之人,这一张焦尾琴乃是他的收藏,洛瑶也算是他的弟子,他便将此琴赠与了她。
焦尾琴举世难得,哪怕洛家权势不俗,洛玥也是没有的。所以每每来到洛瑶这里,洛玥都会让洛瑶拿出这张琴来弹奏,借着指点之名弹弹这张名琴。
对于洛玥的小心思,以洛瑶的心思之剔透,又如何不知晓?
但是对她来说,洛玥是她的姐姐,将琴借与她弹奏又有何妨碍?若非此琴乃慧心大师所赠,她亦是个爱琴之人,便是将此琴赠与洛玥也是无妨的。
洛玥今日本来还是这样的想法,但是真正听到洛瑶弹奏完之后,她却是有些惊呆了。
好半晌,洛玥才是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梦幻地问道。
“妹妹啊,你最近这是和哪个名师学习了吗?琴艺可真是进步良多。”
洛瑶抿唇一笑,显得有些羞涩,眼神柔和了许多。
“我久居弘明寺,如何去寻名师?实在是姐姐多日的指导让我获益良多,我可真是得好好感谢姐姐。”
“原来我的指导竟如此有用?”
洛玥犹自不可置信,但是她也没觉得洛瑶撒了谎。
毕竟,洛瑶深居弘明寺的后山之中,又要去哪里寻人来指导她的琴艺呢?哪怕是慧心大师,因为男女有别,如今又是个出家人,对她的指导也不多。
想了想,洛玥又有些得意。
“原来我的指导竟如此有用!”
她满脸笑意地拍了拍洛瑶的肩膀。
“很好!放心吧小妹!今后姐姐也会继续指导你的!如今,便让我先弹奏一曲给你听听。”
洛瑶笑得谦逊,将琴让出。
悦耳的琴音再次回响在小小的院落之中。
一曲毕,却是传来了轻缓地鼓掌声。
两人一回头,便见一个雍容优雅的贵妇人站在帘子旁。
“娘亲!”
洛玥眼睛一亮,扑了过去。
洛瑶慢了一步,站在榻边,面上带着濡慕。
“母亲。”
洛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慈爱地摸了摸洛玥的脑袋。
“玥儿的琴艺是越来越好了,倒是这性子,怎么还是这般冒冒失失的。”
看着这一幕,洛瑶不由眼神一黯。
听完洛玥的撒娇,洛夫人才是搂着她朝洛瑶看来,脸上的笑容浅了许多,淡淡地问道。
“瑶儿如今的身体如何?你要好好修养,莫要忧心过重,待得身体大好了,自然能够下山。”
听着洛夫人的宽慰,洛瑶却是感觉心中一片酸涩。
若是此时有外人在场,只怕会以为洛夫人和洛玥是亲生母女,而洛瑶不过是旁人罢了。
日常宽慰了洛瑶几句后,洛夫人也没有忘记劝勉自己这个不常待在身边的女儿。
“你的琴艺书法也不得落下,弘明寺这儿很是幽静,最是适合学习不过。刚刚你也听到玥儿的弹奏了,你须得多多用心,好好学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可请教。”
一听洛夫人此言,洛玥便是眼睛一亮,拉着洛夫人的手臂晃了晃,娇嗔道。
“娘亲娘亲,您还别说,如今妹妹的琴艺竟也是进步非凡,都快比得上我了!”
“哦?”
洛夫人脸上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语气中却是透露着不信。
“那自是好的,只是玥儿一贯谦虚,瑶儿你可万万不能自得。”
在洛夫人看来,久居寺庙,没有名师教导的小女儿显然是比不上她处处提点,精心挑选老师教导的大女儿的。
洛瑶蜷了蜷手指,忍不住唤了声,“母亲。”
迎着洛夫人望来的淡淡的目光,洛瑶的语气放缓,试探着说道。
“不如我为母亲弹奏一曲?”
洛夫人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轻摇了摇头。
“不必了,往日我听玥儿弹奏早已听累了,听你们这些孩子弹奏可着实是折磨人,还是听那些大师弹奏来得愉悦。”
洛瑶微微低着头,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吐出了一个“是”。
然而,洛夫人早就被洛玥逗得直笑,用手指头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周璟垣在房梁上看着都替洛瑶觉得难受。
洛瑶那么重视她的母亲和姐姐,每月都对她们的到来充满期待,她们来了便欢欣鼓舞,她们没来便低沉难过。
但是,对她的母亲和姐姐来说,这个女儿,这个妹妹,却并不是那么放在心上。
哪怕他身在皇家,亲情淡薄,底下同样还有个小了三岁的亲弟弟,他的母妃也不会如此忽视他。
周璟垣看着,都觉得洛瑶一定难过极了。
洛夫人来了之后,她们便待不久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洛夫人客气得不像是在和自己的女儿告别。
“你身体不好,便不要送了。你且安心在寺中修养,若有什么需要便告诉家里。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这句话洛夫人说过许多遍,从洛瑶8岁刚上山到如今13岁有余,她从期待到失望再到平静,早已分得清什么话是安慰自己的,又是什么话是真心话。
不过她依然笑的乖巧,把人送到了小院门口,语气与从前的许多次一般。
“好的,母亲。”
病弱娇女(四)
洛夫人和洛玥的身影已经看不见,洛瑶却依然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墨玉在她身旁,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小姐一直都这样,从哀求洛夫人留下被拒绝后,便每每都会在她们离开后伫立许久,默然不语。
或许,这也是小姐的一种寄托,小姐还是一直渴望着能够尽快下山和父母姐姐团聚的吧。
只不过,今天的情形却是有些不同。
洛瑶不过站了一会,便是有人为她披上了斗篷。
“今日风大,可别在外面傻站着,万一生病了,我可没法治好你。”
周璟垣含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洛瑶骤然回神,抓住斗篷,脸上绽开了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却满是欢喜的意味。
“嗯,进去吧,你的伤也还未好全。”
她如今也不再是孤独地和墨玉两个人相依为命,她也该学会长大,面对不得不面对的别离。
进了屋,周璟垣瞥到榻上的焦尾琴,目光一顿,便是倏然开口。
“为我弹奏一曲吧,今日的曲目还未听你弹奏完。每次听你弹奏,我都觉得心情愉悦,很快就忘却了烦心事。”
周璟垣没有说任何关于她母亲和姐姐的事,洛瑶却是控制不住地眼眶一热。
她的母亲不愿相信她的琴艺进步,也不愿听她弹琴,然而如今周璟垣的话语却是抚平了她心中的伤口。
对于母亲来说,可能她的琴艺如何不值一提,但是却也有人是愿意听自己弹奏,夸赞自己琴艺的。
洛瑶却没有去弹琴,反而是低着头揪着斗篷的系带,说话间还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
“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弹了。”
如此骄纵行事,却还是她第一次,洛瑶觉得有些新奇。
因为身体原因,她早早地就学会善解人意,委曲求全讨人开心,鲜少开口拒绝别人。
无论是当初父母说要让她与墨玉独自待在山上,还是母亲要求自己学琴。
虽然拒绝了,洛瑶却还是有些担心周璟垣不高兴,连忙抬头看去,却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些日子下来,心情愉悦的时候多了,周璟垣的笑容比起最开始的时候也自然了许多。
“既然你不想弹,不如我弹一曲与你听如何?只是怕是需要瑶妹舍得自己的这一张名琴了,毕竟我这琴艺可远远配不上它。”
洛瑶不由轻笑出声,大方地将琴让出,调侃了他一句。
“如果周大哥的琴艺都配不上它的话,那我岂不是要羞愧至死?这琴可已被我玷污多年。”
看着洛瑶重展笑颜,周璟垣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许多。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一甩衣袍,盘膝坐下,敛容垂眼,将琴置于双膝之上,先调试了几下,才是开始了弹奏。
周璟垣弹的是《高山流水》,弹奏技巧并没有多高超,但是技艺十分娴熟,至少洛瑶便觉得比自己强上许多。
听着听着,洛瑶便是忍不住开口跟着唱了几句。
周璟垣有些讶异,却没有停。
等到琴声平息,他才是赞叹了一句。
“甚好,不曾想瑶妹竟还会此曲,是愚兄的荣幸,竟有机会能听得瑶妹一展歌喉,无憾矣。”
洛瑶被夸得极不好意思,搔了搔脸,讷讷开口。
“周大哥谬赞了,周大哥的曲子才是真真弹奏的极好,瑶自惭弗如。能得周大哥一曲,瑶亦无憾。”
周璟垣不由失笑。
“这互相夸来夸去也不是个事,若瑶妹喜欢,日后周大哥自然会多弹奏与你听,还望瑶妹不要听腻了嫌弃才是。”
洛瑶正了正色,“此为瑶之荣幸,如何会嫌弃?倒是周大哥莫要不耐烦才是。”
这么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是又不由笑出了声。
这段养伤的日子是轻松而快乐的,不论是对周璟垣来说,还是对洛瑶来说。
因此,在离别到来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的伤感。
洛夫人和洛玥走后没几日,远游已久的慧心大师终于回来了。
与洛夫人还有洛玥不同,慧心大师对于这个自己带回来的小弟子极为关爱,不仅用心为她治病,也十分关心她的心情。
所以慧心大师在和小弟子相处了一会儿之后,便发现了她的异常之处。
洛瑶对于慧心大师,就如同对父亲一般尊敬,所以她也没打算瞒着慧心大师,很快便坦诚了。
慧心大师虽然是个出家人,但却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他并不评判洛瑶的行为,因为他也知晓这些年来洛瑶心中的苦。能看到小弟子放下,也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然而,尽管他是个开明的大家长,也不代表他能允许别的男人睡到自家小弟子的院子里。
有慧心大师照应着,洛瑶也不需要担心旁人知晓周璟垣的存在而让他暂居自己的院落中了,便也随着慧心大师的意思,将周璟垣带了过去。
至于周璟垣自身的意见?这不重要。
如果不想被冠上登徒子的名号,他自然是不得不搬出来的。
在慧心大师的照料下,周璟垣的伤好得更快了。
而身为皇子,哪怕以身受重伤为由,他也不可离京太久的。
所以在待了半月有余之后,在慧心大师委婉地驱逐下,周璟垣终于不得不去找洛瑶道别了。
然而真正站到了洛瑶面前,周璟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舍有之,留恋有之。
这段日子不仅对洛瑶来说是特别的,对他来说同样也是。
最后,还是周璟垣率先打破了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满是宠溺地揉了揉洛瑶的小脑袋,故作轻松地笑道。
“别一副我好像离开了就不回来了的样子啊瑶妹!周大哥一有时间,就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洛瑶低着头,难得孩子气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嘟囔了一句。
“骗人,你很忙的,很快就会忘了我的。”
周璟垣却是失笑。
“再忙也不能忘了我的瑶妹啊!相信周大哥,等周大哥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便来找你。”
看洛瑶还是有些难过的样子,周璟垣用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被生气地拍掉手之后才笑道。
“要不然瑶妹就快快养好身体,然后回到京城,那样就能经常见到我啦!”
听到这哄小孩的语气,洛瑶鼓了鼓嘴,哼了一声。
“那你走吧,我要回去养身体了!”
看着那鼓鼓的脸蛋,周璟垣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手感极好,让他松开时还有些不舍地搓了搓手指。
“那你一个人时要多注意,晚上睡觉不要贪凉,平时注意保暖,凉性的食物不要多吃,看书别忘了时间……”
看着此时周璟垣絮絮叨叨个没完的样子,再想到初见时他面容冷硬的样子,洛瑶就忍不住会心一笑,心中一暖,嘴上却不留情地赶着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哪来那么多话!墨玉平时都会提醒我的啦!你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先前还依依不舍,如今却嫌自己啰嗦,真是和外祖父说的一般,女人既善变又不讲道理。
周璟垣有些郁闷,却依然好声好气着。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快进屋去吧,外面风大。”
“啰嗦!我看着你走。”
周璟垣无法,一步三回头地朝外走去,直到再看不见人才抹了把脸,面容坚毅地迅速离去。
赶人的时候洛瑶还气势十足,等到周璟垣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之后,洛瑶却站在原地低着头揪着袖子,浑身都笼罩着低落的气息。
慧心大师看了一会,才是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了句“痴儿”。
走时,却发现洛瑶居然巴巴地跟了上来。
正讶异间,就见小弟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扯着衣袖问道。
“大师,我们什么时候喝药啊?”
慧心大师转着佛珠的手一顿,不由笑骂了一句,“真是女大不中留!”
虽然少了个人,但日子还是要继续。
习惯了晨时看看书,身边却少了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习惯了午后弹弹琴,身边缺少了一个耐心指点的人。
有时候看到棋盘,情不自禁想下一盘的时候,却找不到人陪。
无意识地走到客房门口时,手放在门上时,才突然惊觉里面已经没有了相见的那个人。
这种情况持续到下个月洛玥前来的时候,洛瑶都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洛玥虽然比较迟钝,但也不是傻,当即就狐疑地问道。
“洛瑶,你怎么了?以前我来的时候你明明都很是高兴,怎么今天心不在焉的?你在想什么?”
洛瑶托着腮,随意地拨弄了两下琴弦,眉宇间带着些许忧愁,轻声细语地说道。
“姐姐,没什么的,我就是想到慧心大师说我还需要调养个三两年才能和常人一般,心中有些许惆怅。”
“我还以为你害春了呢!”洛玥娇笑着,却没注意到洛瑶一瞬间的僵硬。
原来,她对周大哥居然是那种感情吗?
“你也别太着急,等你身体大好了,届时我们就能一起出去踏青游玩,骑马射箭,岂不快哉?”
洛玥安抚了洛瑶两句,躺在床上,捧着脸晃动着双脚,双眼亮晶晶的,鼓了鼓嘴道。
“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娘亲!”
“你说,我一定不告诉母亲。”洛瑶也有了几分好奇,靠在床头,偏头看她。
“我嘛,前些日子在马场遇见了一个男子……”
洛玥的脸上染上了红晕。
“他超讨厌的!长得人模狗样的!骄傲自大得跟花孔雀似的!又臭屁!还毒舌!居然嘲笑我马术不好!太过分了!”
“他以为他是皇子就了不起吗?我还是太傅的孙女呢!真是个讨厌鬼!想想下次出去还会见到他,我就生气!我跟你说啊洛瑶,你以后见到他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洛玥拍着床板,大声说着。
然而,洛玥虽然很生气的样子,但是洛瑶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好像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愤怒,反倒似乎还有些难明的意味。
于是,洛瑶试探地问了一句。
“那姐姐干脆下次不要去见他了?既然不喜,不若以后的日子干脆避着就好了。”
这句话本没什么问题,洛玥却气得直拍床板。
“那怎么能行?!小妹啊!你不能这么懦弱啊!凭什么要我退避?!他那么嚣张,我一定要挫挫他的锐气!”
洛瑶懂了,识趣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今天洛玥是自己前来的,所以她特地留下来陪了自家妹妹一晚。
本来她是打算晚上两人睡一张床,然后好好地秉烛夜谈。结果话没说两句,人就已经躺在枕头上睡得正香了。
洛瑶有些好笑,望着床帘,却有些睡不着。
她对周大哥是男女之情吗?
病弱娇女(五)
同样的夜,睡不着的同样不止一人。
周璟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内心忧愁。
也不知瑶妹有没有好好休养身体,今夜有没有贪凉,窗户关好了没。今日又是月中,她的家人也不知有没有去看她,就一个小丫鬟陪着她,定是寂寞极了。
只要想想那个小丫头可能会有的孤独寂寞的模样,周璟垣素来平静的内心就忍不住有些焦虑了起来,越是脑补越是心疼。
打定了主意一解决完手头的事情就马上去看她,周璟垣方是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洛瑶自是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周大哥心中所想,只觉果真是京城繁华,周大哥一回去便再也想不起弘明寺这段平静安宁的日子了,越想越是觉得难过。
原本打定主意不再多想,可当她一日从后山回去,看到站在院子外的那个颀长身影时,原本的打算已尽数忘了个干净,当即便欢喜地迎了上去。
“瑶妹,我来看你了。”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洛瑶这种早已习惯了等待的人却觉得时日漫长。
原本她还打算委屈地质问几句,可是看到周璟垣眼底的青黑,还有他又变得冷峻的面庞,僵硬的笑容,便只余满满的心疼。
洛瑶扯着周璟垣的衣袖将人拽进了屋,按在椅子上,又让墨玉去取了茶具,才是扬起笑容来。
“周大哥,我近日与慧心大师学了点茶艺,此次你难得前来,便让我为你展示一番。”
闻言,周璟垣自是欢喜。
只是,他并非粗心之人,尤其是对着在乎的人时。
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洛瑶虽然是笑着的,情绪却有些不对劲,当即便是握紧了茶杯,有些紧张地问道。
“瑶妹,为何你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难道你不想见到周大哥前来?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如说与周大哥听听?”
看着周璟垣的模样,洛瑶心中愈发难过,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看到周大哥能来,我自然是开心的,原来周大哥没有忘记我。”
周璟垣还没来得及露出微笑,便听洛瑶继续道。
“但是我观周大哥神色疲惫,似是多日未曾休息好了,又是风尘仆仆地赶来,我想周大哥定是很努力地为了实现答应我的承诺而努力,我便觉得既心疼又惭愧。”
洛瑶柳眉轻蹙,露出了些许难受的表情,含着几分忧愁的眉眼越发动人。
“周大哥这么努力来见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想想我的心中便难受得紧。我想了想,我觉得我实在不应该因为一己私欲再让周大哥如此行事,周大哥你应该更加好好地照顾自己的。”
听着洛瑶的话,周璟垣却是面色严肃。
“瑶妹!既然你唤我一声周大哥,那么周大哥定然也要真心实意地对你。若你还认我这个周大哥,你便不要再说这种伤周大哥心的话了!”
对上洛瑶有些朦胧的双眼,周璟垣缓和了脸色,语气温和道。
“瑶妹,你焉知对我来说来此看望你又不是我的一己私欲?对我来说,瑶妹此地亦是让我能够保持内心宁静的地方,是你让我感到了来自被束缚的心灵的放松。”
“无论再忙再累,只要来到这里,我便觉得岁月静好,内心安宁,我是真心想要来与你相处的。除非瑶妹嫌弃我想要赶我了,否则便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洛瑶总算是放下心结,眉宇间的哀愁不再,反倒是洋溢着几分欢快,有些羞涩地轻轻应了一声,恰逢墨玉拿了茶具来,便连忙摆上,细声细语。
“能对周大哥有帮助,瑶便内心欢喜,日后瑶不会再说这种话了。既然周大哥不嫌弃瑶,瑶便会一直都在,只要周大哥需要。”
洛瑶自觉委婉地表达了心意,正内心羞涩着,偷偷抬眼往对面觑去时,却发现她心仪的周大哥仿佛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一般,丝毫没有想歪,直愣愣地开口。
“瑶妹之心意,愚兄甚是感动。周大哥比你年长,瑶妹又身体柔弱,更应做起表率。是瑶妹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拜托周大哥才是。”
周璟垣觉得自己一番话说的极好,洛瑶听了应该颇为感动才是,可是他却不明所以地发现自己被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他倒是摸不着头脑,洛瑶却是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榆木脑袋”,连倒茶的动作都重了几分。
虽然周璟垣不解风情,但也明智地知晓这个时候不应惹洛瑶生气,哪怕洛瑶的动作不甚标准,也不敢开口,只讪讪地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茶水烫口也硬生生地喝了进去。
洛瑶却是急了,连忙催促他。
“快吐出来!快吐出来!那么烫的茶水,你怎么直接就一口送进去了?可有烫到?快与我瞧瞧?”
尽管对于洛瑶不再生气周璟垣很是高兴,但是此时看到她焦急的样子他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无碍,瑶妹莫要担心。”
看周璟垣一本正经着,说话却有些大舌头,洛瑶就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说呢!把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周璟垣莫名地不敢反抗,乖乖地照做了。
洛瑶仔细地瞧了瞧,见舌头只是有些发红之后才是舒了口气。
而专心关心周璟垣伤势的她却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周璟垣看着近在咫尺的洛瑶,耳根不自觉地红了。
看完之后,洛瑶便如同一个操心自家小孩的家长一般叮嘱着。
“你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莽撞了!幸好没有大碍!”
周璟垣自是连连点头。
这么一打岔,洛瑶倒也没那么多小女儿心思了,如曾经周璟垣养伤的日子般,两人笑谈了起来。
可不知为何,周璟垣心中却觉得有些惆怅。
知晓了洛瑶的心思后,周璟垣来往得越发勤快了,在京城时往往沉醉政务,完成得更快更好了,然后一有空闲,便往弘明寺跑。
哪怕有时早上刚来,还没来得及用午膳便只得匆匆赶回去,或是日暮后方有些许空闲,他奔波于两地,却不知疲倦。
然而这往外跑的次数多了,难免引人注意,尤其是那些和他为敌有心人们。
不仅如此,身为皇帝,如今又身体大不如前,大限将至,又怎么可能不关心底下皇子们的动向?
这日,刚下朝,周璟垣还来不及离开,便被他父皇叫到了御书房,笑眯眯地问道。
“吾儿,朕今日听闻你时常往皇城外去,不知是有何要事?若是有什么需要,不妨同父皇说说?”
虽然周明帝此时笑眯眯的仿佛一个慈祥的关爱儿子的老父亲,但是周璟垣能活着长到这么大,焉能不知他父皇的疑心病有多重?
恐怕此时他已经在心里猜疑自己是不是结党营私,私军已经在城外准备好时刻进来杀死他上位了。
周璟垣将周明帝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心中讽刺,面上却透露出几分羞窘来。
“不曾想此事竟被父皇发觉了,儿臣真是惭愧。”
周明帝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下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板戒,落在自己这个出色的儿子身上的目光意味不明。
周璟垣却是泰然自若,仿佛丝毫不曾感受到危险一般。
“父皇也只先前夏狩时儿臣遇到围杀,身受重伤不慎落入山涧,本以为再无生还希望,却不曾想被城外一女子所救……”
谈起洛瑶时,周璟垣的眼神不自觉地便柔和了许多。
“瑶妹身为女子,孤身在外,无依无靠,儿臣想,她既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儿臣自当涌泉相报。这些时日,便时常前去看望她,希望她能过得快活些。”
看到周璟垣无意中露出的情愫,周明帝总算是放了心,靠在龙椅上难得愉悦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吾儿莫非是对此女生了情愫?无怪乎京中那么多贵女也不曾见你倾心。若是喜欢,便将人带回来便是,何须那么麻烦!你贵为皇子,难道还会有女子不愿意与你在一起?”
周璟垣一愣,讷讷道,“她还未及笄……况且我只把瑶妹当做妹妹对待……”
周明帝笑得更欢了,他难得有这种时候。
能看到自己这个不解风情榆木脑袋、满脑子只有政务的儿子露出这般情态,周明帝心里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的,对于那个儿子口中的“瑶妹”越发好奇。
“痴儿!”
周明帝摇了摇头。
“若你对她无意,又岂会在这般忙碌之时也不忘抽出时间去看她?哪怕是耽误了正事也甘之如饴?好,既然你说你只将她当做妹妹,那不如我做主为她许一门好亲事,也算报过她对你的恩情。”
周明帝看着周璟垣无意识蹙起的眉,面上的笑容更大,故意说着。
“于上卿家的嫡次子已中秀才,朕观他为人正派,学问也好,待得殿试后或编入翰林,也算年少有为了。”
“且于上卿的风评极佳,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亏待你的救命恩人,这可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亲事,来人——”
“不可!”
周明帝还没说完,周璟垣便是再也忍不住贸贸然地开口打断了他,再无从前的稳重淡定。
这种时候周明帝却还火上浇油,故意皱着眉道。
“有何不可?你既自觉身为兄长,自然也想让妹妹过好,那妹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难道你还不为她感到高兴?”
按理来说,周明帝的打算已是极好的,但是周璟垣偏偏就是不愿意,却也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想法,只能无力地辩驳着。
“瑶妹还小。”
“那孩子年纪也不大,此时定下婚约,刚好等到及笄了便可成亲,这几年还能好好相处培养下感情。”
周璟垣又道,“瑶妹身体不好,要在城外修养。”
“宫中御医无数,定能助她好好调养。且于上卿一家性子宽和,不会在意这种问题。”
周明帝笑眯眯的看着周璟垣想了又想,最后只憋出一句,“瑶妹会不高兴的。”
周明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如今你可还觉得是兄妹之情?”
周璟垣想反驳,可是顺着周明帝的话想下来,却又不知自己应如何辩驳,只得紧闭双唇,不说话了。
周明帝也不再逗他,只是挥了挥手,面上带了些许倦色。
“退下吧。若你何时有意,可来请朕为你赐婚。”
“谢父皇。”
等到周璟垣的身影消失了,周明帝靠在龙椅上,手指“笃笃笃”地敲着扶手,半晌,才是开口。
“影一,派人去调查一下。”
话音落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低着头单膝跪地,手压在左胸的位置,随即消失。
病弱娇女(六)
周璟垣退出御书房后,依然拢着眉头,表情深沉。
虽然看起来周明帝好像相信了自己的话,但是他深知周明帝的疑心病有多重,必然会去调查自己所言是否属实。
而除了周明帝之外,他的兄弟们想必也会有所动作,或许,他应该安排些人过去保护瑶妹。
瑶妹……
周璟垣的唇抿得更紧了。
身为兄长,有一天他必须看着她嫁给旁人吗?
不,他不愿意。
……
洛瑶浑然不知千里之外的皇宫之中发生了什么,因为知道周璟垣会常来看望自己,哪怕如同从前一般幽居弘明寺中,她也依然不觉得寂寞,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墨玉看到自家小姐的这般模样,同样真心的感慨,自己当初没有阻拦小姐的确是做对了。慧心大师说了,郁结于心对身体的恢复不好,如今小姐心境开阔,身体自然也会好上许多。
因为对周璟垣的信任,所以在他给自己带来了一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女子给自己当丫鬟的时候也没有询问什么。
但是洛瑶不问,周璟垣却不会什么都不说。
“红玉是我这边武功最好的女性暗卫,日后她便到你身边保护你,你不要急着拒绝,若是你不收下她的话,我如何放心你的安全?”
洛瑶的确是想拒绝,但是听周璟垣这么说之后便不再开口了,也不问为什么会突然想要给自己暗卫,只是乖乖巧巧地应下,不让他多操心。
周璟垣的眼神越发柔和,犹豫了一下,问道。
“瑶妹,快过年了,不知今年你可有什么打算?”
洛瑶放在桌下的手揪紧了衣摆,有些紧张地扑棱着睫毛。
周大哥……这是在约她吗?
心里这么想着,洛瑶越发轻声细语起来了。
“大抵和往年无甚区别吧,除了最开始那年身体实在不好外,我往往会早几日下山回家,吃过团圆饭,住上几日再回来……”
“那……瑶妹应该还没去看过灯会吧,不知今年周大哥是否有幸与瑶妹一同去游览一番?”
洛瑶只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两只小手拧着裙摆,胡乱点了点头。
周璟垣侧首轻咳了一声,白净的脸上难得的染上了些许红晕。
可能是因为心中有所期待,洛瑶总觉得接下去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只让她恨不得快点过年。
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时间飞快地流逝着,很快就到了他们所约定好的时间。
这日,洛瑶和全家人一起用过餐后,难得的不似从前那般因为自己被忽视而黯然神伤,也不再恨不得多待几天,反而眉梢压抑着些控制不住的雀跃,对洛夫人福了福身。
“父亲,母亲,这些年来慧心大师调养女儿的身体已大有进展,如今也到了关键时刻,我想早点回去养好身体,以便早日归家孝顺父亲母亲,不知父亲母亲意下如何?”
洛尚书脸上维持着一贯的威严,目光落到这个自己不熟悉的小女儿身上时还带着些生疏,却也有着慈爱。
“依你。”
因为小女儿自幼身体不好,他们之间也相处甚少,更是在她长大些许后便把人丢到了弘明寺,洛尚书总觉得对她有些亏欠。
所以,对于诸如此类无伤大雅的小要求洛尚书都会应允。
既然洛尚书开了口,洛夫人哪怕心中还有些疑惑,却也按捺了下来,优雅地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姿态一如既往的端庄从容。
“你有此孝心自是极好,既然老爷已经应允,我会让人安排马车送你回去。你且放宽心,在弘明寺中好日修养,会有好的一天的。”
洛瑶垂着眼睑,躬身应下,方才退了出去。
她一出去,早就按捺了一肚子疑惑的洛玥便也连忙追了出去,在院子外拦住洛瑶,把人拉到小亭子里,又挥散了紧跟着的丫鬟,才是满脸郁闷地对着她开了口。
“洛瑶,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从前也不见你那么积极着回寺里,你以前不都是要待到十五过后才不得不回去的吗?怎的今年回来还不足七日便要离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从前不愿回去是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多和家人多相处一段时日。可实际上,哪怕待在家中,她依然足不出户,除了偶尔能一起用餐,实际上彼此的交流依然不多。
而如今,她有了其他想要一起相处的人,心中自然便有了更多的期待。
尽管如此,洛瑶却也不会将事实说出。她与洛玥虽为双生,但命运天差地别,相处得也不多,还未亲近到足以分享彼此的心事的地步。
所以,她只是如同往常一般笑得温婉,轻声细语的。
“姐姐多想了,我与墨玉二人久居弘明寺中,又如何能遇到什么事?只不过是这身体困囿我许久,如今有了痊愈的机会,难免会急不可耐,希望得以早日痊愈。我也想同姐姐一般能够肆意玩耍,在父亲母亲的膝下承欢。”
看着路遥难过的样子,洛玥顿时就有些慌乱了,不再追问,而是有些笨拙地拍了拍洛瑶的肩膀。
“别难过,我相信这一天已经很近了。”
说着,她又是叹了口气。
“其实我本来是想说你的身体比起从前已经好了许多,我想或许也能出去走走逛逛了,本想今年与你一起去灯会看看的……”
洛瑶眨巴眨巴眼,“不知姐姐准备何时去等会呢?”
“过两天吧,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
说完后,不知为何,洛玥总觉得洛瑶的笑容似乎轻松了许多,连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身体要紧,身体养好之后,以后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姐姐不必在意。”
洛瑶学着平时洛夫人等人安慰自己的模样,假惺惺地说着。
反过来被劝说了一番的洛玥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摇了摇头也没有在意,只是带着些许遗憾和洛瑶告了别。
“既然如此,洛瑶你一路小心,带我得了空闲,定会再去看你的。”
看着洛玥信誓旦旦的样子,洛瑶柔柔地笑着,点了点头。
洛玥是这么说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空闲时她们回去参加聚会,会约小姐妹们一起逛逛街、赏赏花,只有到了每月月中才会想起自己,甚至也不一定会来。
而周大哥……
洛瑶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将调皮的发丝别到耳后,余光瞥见往这走来的侍卫,提起裙摆对洛玥点了点头。
“姐姐,我先走了,麻烦你代我向父亲母亲说一声了。”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亭子。
洛玥看着洛瑶和墨玉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纳闷。
总觉得……今日的洛瑶似乎格外的活泼些。
没有多想,洛玥也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去寻了洛夫人。
洛尚书已经离开,洛夫人却倚在座位上,丫鬟在她身后为她扇着风,桌上是精致的糕点,此时着捻着一小块放入嘴中,看见洛玥时,便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拿起手帕拭了拭嘴角。
“如何?你妹妹可有什么异常?”
“能有什么异常啊!”
洛玥大大咧咧地坐下。
“妹妹不过是希望身体尽快大好,好能够如常人一般玩耍嬉闹,不至于再独自居住在权势僧人的寺庙中,娘你就是想太多了!”
洛夫人不说有多么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但是对她渴望亲情的内心却也是有几分知晓的。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哪怕不至于多么喜爱,如今发现了异常也是会关注一下的。
不同于洛玥的单纯,洛夫人总觉得这几个月来自己这个小女儿改变良多,似乎活泼了许多,对于她们也没有从前那般眷恋了,此次更是提出要提早归去,难免会让她起了疑心。
这种种变化,总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似乎有了心上人。
身为礼部尚书的女儿,日后若是要成亲,定然也是要择一门当户对之人,而自家小女儿在那山上能遇到什么好的人?莫要被人哄骗去了才是。
想起心上人,洛夫人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还在满不在乎地吃着糕点的大女儿一眼,突然问道。
“玥儿,你与七皇子如今如何了?你对他可有意?”
洛玥本来开开心心地吃着糕点,乍一听到洛夫人的问话,顿时便噎住了,咳个不停。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了,便是红着脸娇嗔道。
“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家伙可讨厌了!仗着自己是皇子,有一副好皮囊,就嚣张得很,我可不喜欢他!”
虽然洛玥否定得很快,但是知女莫若母,洛夫人如何还不知道这个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的心思?
当即便是觑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她的话,只又问道。
“他可有邀你同去此次灯会?”
洛玥的脸当即爆红,拧着手帕扭扭捏捏的,突然一跺脚。
“娘!我不和你说了!我先走了!”
看着自己的大女儿慌乱地跑了,洛夫人也不着急,只是抬起手来,身旁的大丫鬟便弯下腰来伸手让她搭上,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回了院子。
空气中只飘来洛夫人轻叹着吐出的话。
“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洛瑶可不知道这小插曲,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母亲怀疑了,她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到了弘明寺山下,打发走了车夫后,她便双眼亮晶晶地招呼着墨玉。
“墨玉!今天你家小姐带你出去见识见识!走,我们回去沐浴梳妆,挑件好看点的衣裳出门!”
墨玉无奈地弯了弯眉眼,尽是纵容,忙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小姐,你慢点,这会时间还早着呢,莫急。”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洛瑶此时又如何能听得进?
离开了洛府之后她便如同那出了牢笼的雀儿,原本压抑着的欢喜都舒展了开来,欢快地笑声响彻在上山的路上。
病弱娇女(七)
洛瑶和墨玉追逐着回了院子,却没想到竟见到慧心大师正在门口等着,当即便安分了下来,迈着小碎步快步上前。
“大师,你怎么在这?这天气可热着呢,不如进去喝杯茶?”
慧心大师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从袖袍中拿出了个药瓶子。
“我便知你今日定会提早回来,我便不进去了,万一耽搁了时候,我怕你心中还不怨死我?你与周公子出去时切要小心,若是身体不适,便服一颗药丸,来回都要让周公子带着你,莫要贪玩误了时辰。”
对于慧心大师知道自己要出去逛灯会的事洛瑶毫不意外,周璟垣爱护她,自然也关心她的身体,早在约洛瑶之前便与慧心大师交流过了,而他自然也告知了洛瑶此事。
听着慧心大师的谆谆善诱,洛瑶忍不住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
“大师,你可莫要打趣我,我会注意的,大师可要一同下山?”
对洛瑶来说,慧心大师这个长辈便如同她的父亲一般,多年来教导陪伴她,从无怨言。
“这可是你们年轻人的活动,大师的身子骨不行了,可不陪你们折腾。好了,你记得大师的话,且去吧。”
洛瑶却是低着头,孩子气地嘀咕道,“大师可还不老。”
慧心大师失笑,宽厚的大掌抚了抚洛瑶的脑袋,便捻着佛珠缓缓离去了。
洛瑶的眼眶有些湿润,拿小拳头揉了揉,便望向慧心大师的方向,大声喊着。
“大师!你放心!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
慧心大师没有回头,却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洛瑶便吸了吸鼻子,重新露出欢喜的神色,和墨玉一起进了屋。
红玉早就听洛瑶的话,听到她回来的声响,便架起炉子为她烧了热水,此时也差不多了。
洛瑶这么多年来穿的衣服向来素净,今天难得挑了一身桃红色,极衬她莹白如玉的肤色,还映得她的脸庞越发娇俏了几分。
墨玉也算是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手艺,在洛瑶洗漱后仔细地为她编了个桃花髻,又描了个桃花妆,方才大功告成。
“如何?”
看着自家小姐对着自己露出的笑容,墨玉都不由呼吸微微一滞,真心地赞叹道。
“从前也未曾给小姐上过妆,今日一见,顿时惊为天人,若是小姐这般出去走一圈,恐怕京城双姝就得换人了。”
洛瑶被墨玉夸得双颊飘上红云,嗔了她一眼。
“又打趣我!现在可要换我来为你上妆了,你可要小心点!”
墨玉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连连推辞,却被洛瑶按着坐下。
看着自家小姐小心翼翼地拿起胭脂,墨玉颇有些惊心肉跳。
倒不是怕自家小姐手艺不好,而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哪怕她和小姐关系亲厚,也未曾想过小姐竟会如此对待自己。
一时,墨玉心情激荡,眼眶都有些红了。
洛瑶只当没看见,那手指点了点胭脂,笑道。
“好墨玉,你可千万别动,不然若是小姐给你画成个猴子屁股,你可别怪小姐给你画毁了。”
墨玉想象了一下画面,顿时吓得浑身僵直,重重地点了点头后再也不敢动了。
红玉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羡慕她们之间的主仆情谊。
她是暗卫,自小便接受各种严苛的训练,鲜少经历这般温情的时候。被调到洛瑶的身边,便是她最轻松的日子了。
她虽心中羡慕,却也没表现出来。可不曾想,对墨玉下完手之后,洛瑶又眨巴着她那满是无辜的灵动眼眸望来,笑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
“好红玉,从未见你打扮过,今日便让小姐来为我们的红玉好好梳妆打扮一下,身为姑娘可千万不能太朴素了!”
红玉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有自己的份,一时也不知该接受还是该拒绝,却已经被墨玉和洛瑶一起拉着坐下了。
自当上暗卫之后,红玉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僵着身子任洛瑶和墨玉摆弄完之后,也不敢转头看看镜子,或者问一句好不好看。
她不开口,洛瑶和墨玉却是围着她连连夸赞,夸得红玉都有些无所适了,只能讷讷说了一句。
“小姐和墨玉更好看。”
洛瑶和墨玉顿时拉着她笑作一团,让她又是欣喜又是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快到时辰了,洛瑶停止了笑闹,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两个鼓鼓的荷包,塞进红玉和墨玉的手中,认真道。
“我身体不好,连累你们也只能陪我待在山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你们,这个荷包你们一定要收下,这次出门若是看中什么喜欢的便买下,当做我给你们的新年礼物了。”
墨玉握着洛瑶的手,眼眶都红了。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能跟着小姐是我们的荣幸!这钱我们不能要!”
红玉最笨,不会说话,可是此时也跟着郑重地点了点头,把荷包推拒了回去。
洛瑶却笑得眉眼弯弯。
“我也没说什么,只是以后你们还要陪我那么久,我这个小姐自然也不能小气了。怎么说我也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你们难道连小姐的这一点小小心意都不肯收下吗?那小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
说着,洛瑶还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让红玉墨玉两人不由跟着笑了出来,不再拒绝。
三个年轻娇俏的小姑娘这才蹦跳着,欢快地往山下而去。
周璟垣比约定的时间到的更早,牵着白马耐心地等在山脚下,是不是抬头望望下山的小路。
等看到渐渐有人影出现时,便是眼睛一亮,定定地望着,满是专注和柔情。
聘聘婷婷的身影越发近了,周璟垣的眼中更是只有洛瑶一人,浑然将跟在她身后的两人忽视了。
看着周璟垣痴痴的样子,红玉和墨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带了笑意。
洛瑶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身后那两人怎么想的了,迎着周璟垣直直的目光,她脸上便是不自觉的浮起红晕,煞是可人。
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将发丝别到耳后,声音细若蚊蚋。
“你一直看我干嘛?”
周璟垣回了神,连忙偏头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脸上难得的流露出羞窘之色,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扭头继续看洛瑶。
“今日的你有些不同,格外动人。”
洛瑶没想到周璟垣会这么直接,登时脸更红了。
看着这两人别别扭扭的,红玉和墨玉便是有些忍俊不禁。
却没想到这两人沉迷恋爱的悸动中,受累的却成了她们。
洛瑶被看得不好意思极了,心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周大哥是不是对她也有意思啊?要不然为什么一直看她呀?还这么直白地夸她……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这越想越跑偏了,洛瑶连忙拉回思绪,柔柔地问道。
“周大哥,不知你牵这匹马是……”
红玉和墨玉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便听周璟垣满是温柔地对洛瑶说道。
“我想你从未骑过马,这儿离城门有段距离,刚好我便带你慢慢骑过去,体会一下骑马的乐趣。”
墨玉还没反应过来,傻笑着为自家小姐高兴,身边的红玉却突然拉了拉她,让她有些纳闷。
“那这只有一匹马……”
“此处离城门不远,红玉武功好,可带墨玉前往,刚好她们久未离弘明寺,沿途还可看看风景。”
前后自相矛盾的话说出来,周璟垣却是面不改色,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对红玉和墨玉来说有多残酷。
他早就打定主意,这次带洛瑶出去,肯定是要甩掉这两个碍眼的家伙,反正有他在,他肯定会保护好洛瑶的。
墨玉的脸都有些僵了,红玉倒是早就见识过自家主子的冷酷无情,此时便木着一张脸,看向了洛瑶。
洛瑶揪揪宽大的衣袖,眨巴眨巴眼,看了看红玉和墨玉,又看了看周璟垣,让红玉看得升了点不好的预感。
“这……”洛瑶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不大好吧……”
周璟垣却是一把将她抱上白马,让她扶着坐稳,才是跟着翻身上马,然后回头丢了个荷包到红玉怀中,冷酷无情地说道。
“进了城你们自行解决晚膳。”
洛瑶被周璟垣环在怀中,小脸红扑扑的,揪着他的衣袖,满是不好意思地对着红玉和墨玉露出羞涩的笑容,轻轻地摆了摆手。
“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此时的红玉和墨玉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僵硬,看着有了男人就忘了自己的洛瑶骑着马渐行渐远,心中充满了对人生的怀疑。
先前在山上还跟着她们主仆情深,说了那么多感动人心的话,结果此时一看到男人就全丢到了脑后???
墨玉泪眼汪汪地看着洛瑶离去的方向,咽了咽口水,拉了拉红玉的衣袖。
“红玉姐姐,我们……这得走到何时?”
红玉握住墨玉的手,木着脸,道。
“莫怕,这附近有赶牛车的,待我去寻人来顺便带我们进城。”
墨玉简直不敢相信多年的主仆情深就这么被洛瑶抛弃了,然而事实就是,她对着红玉挥着小手,叮嘱着她“快去快回”。
洛瑶其实也还没见色忘义到那个地步,她拉着周璟垣的衣袖,仰起头,微微咬着唇看他,支支吾吾道。
“这、这样会不会不大好啊……墨玉跟着我也没做过什么重活……”
周璟垣对着她的时候总是满心柔软,此时便弯着眉眼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你呀!红玉的本领可不小,弘明寺山下有牛车的,想必红玉会带着墨玉去乘牛车进城,这下不心疼你的小丫鬟了吧?”
洛瑶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为了照顾洛瑶,周璟垣可以控制着马散步般慢慢走着,然后温柔地与她一同说起沿途的风光,关于新年的各种小故事。
在周璟垣的述说下,洛瑶很快就又活泼了起来,满是依赖地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双眼亮晶晶地仰头看着他,樱唇粉嫩,让周璟垣看着,喉结不由滚动了两下,又是轻咳一声偏开视线。
从弘明寺到城门口,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但是等两人到的时候,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有了丝丝不舍。
等到要下马了,洛瑶才意识到自己在周大哥的怀中靠了一路,顿时又不好意思了起来。
周璟垣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把马牵给人照顾,背对着洛瑶时却擦了擦有些紧张得出汗的手心。
等回到洛瑶面前时,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凤搂的吃食很是不错,我们且先去用了午膳,等到晚上,才是热闹的时候。”
尽管洛瑶前八年都生活在京城中,但是却几乎没出过门,对于京城中的各处地方也不熟悉,此时自然是全然听周璟垣的。
看着她这幅乖巧的模样,周璟垣心中怜惜更甚。
今后,洛瑶想做的,没有做的,他都会陪她去做。
病弱娇女(八)
因为身体问题,洛瑶吃饭时总是习惯了细嚼慢咽的。
周璟垣也不催促她,只是吃着饭时总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盯着她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去吃一口。
洛瑶被他看得有些坐立难安,在他又一次抬起头来时终于小声地问道。
“周大哥,你为何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闻言,周璟垣放下筷子,专注地看着她,道。
“今日瑶妹甚美,我总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永远记在心里。”
洛瑶的脸又红了,却是忽然瘪了瘪嘴。
“莫非我以往不好看吗?”
听到这话,周璟垣却是毫不慌乱。
“今天的你和以往的你是不同的美,只是今日的你更加活泼轻快些,让我看着便也觉得心中欢喜。周大哥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今日般的心情,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洛瑶忍不住勾起嘴角,戳了戳碗里的饭,感觉胃口似乎又好了些。
一顿晚膳,就在两人时不时含情脉脉地对视一眼中度过了。
等到他们出天凤搂时,天色已晚,街上逐渐热闹了起来。
周璟垣将手伸出,手心向上对着洛瑶,眉眼舒朗,嘴角含笑。
“瑶妹,街上人多,不若由我牵着你的手?”
洛瑶抬眼瞅他,弯了眉眼,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他们两个,一个是宫中的皇子,一个久居弘明寺,哪怕是此时大摇大摆的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都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在路上,时不时默契地偏头对视一眼,含情脉脉,自成世界。便是过路人看了,都忍不住赞叹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路旁摆摊的婆婆见了,更是笑得眼睛都眯没了,对着周璟垣招呼着。
“小伙子,要不要给心爱的姑娘买条红绳?”
听到这话,两人的脸都红了。
周璟垣不敢回头看洛瑶的脸色,只蹲下来看摊子上的物件。
他们都不是那种,非要名贵的店铺、名贵的衣服首饰才能彰显身份的人,此时哪怕是在小摊上依然挑的认真。
近了看了两人的容貌,婆婆更是笑开了花,连连称赞着。
“好好好,都是俊俏的小姑娘小伙子,婆婆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顺顺当当的,买了婆婆的红绳,日后的日子可一定要圆圆满满的!”
听着这话,两人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忍不住抬眼去看对方,视线撞到了一起,便羞涩地别开脸。
婆婆看得越发欢喜,想她当年与老头子刚在一起时也是这般,牵个手都要扭捏半天,偶尔对视一眼便不好意思。
年轻就是好。
红绳其实大同小异,上面只串了些不同的银饰,但是周璟垣却挑的认真,洛瑶亦然。
对他们来说,这是第一件送给对方的礼物,说是定情信物也不为过,如何能够不慎重?
婆婆也不催促,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挑完,又为对方戴上红绳,相视一笑。
看着周璟垣从荷包中掏出几块碎银,婆婆连连摆手,推辞道。
“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
周璟垣却是认真道,“婆婆,对我们来说,这点银子是微不足道的,它完全无法与这两条红绳代表的意义相比。”
说着,周璟垣有些脸红地补了一句,“感情是无法用钱衡量的,它促成的或许就是一桩婚姻。”
洛瑶有些害羞,但是握着周璟垣的手却没有反驳,让他心中大定。
婆婆不再推辞了,笑得找不着眼。
“好孩子,好孩子。你们快去玩吧,前面更热闹。”
两人和婆婆道了别,周璟垣牵着洛瑶继续往前走,在喧闹的闹市中,一句轻而坚定的话传入了她的耳中。
“你对我来说便是无价的,”
洛瑶垂着头,周璟垣看不到她的神色,却感觉到手中的小手悄悄地握紧了几分,让他脸上不禁扬起浅浅的笑容。
街上人来人往,小摊贩们的招呼声,姑娘公子们的笑谈声,一切的一切对于洛瑶来说都是新奇的,让她身处其中不自觉地就被欢快的氛围感染,步伐轻快了起来,时不时地凑到摊位前观看。
周璟垣纵容着她,却时时护在她的身边,仔细地保护着她不被旁人撞到。
逛到中心处时,洛瑶手中已经拿了一个糖人小心地咬着,周璟垣手上还拿着糖炒栗子和糖葫芦,满脸无奈。
其实他是不赞成洛瑶随便吃外面的东西的,但是只要对上她那双满含期待的双眼,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结果最后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花灯!好看的花灯!只要答对谜题,就可免费拿走!”
洪亮的呼喊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洛瑶也不由拉着周璟垣挤了进去,看到那个的一盏兔子灯时,双眼便亮了起来
周璟垣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洛瑶的目光所在。
在他看来,这些花灯虽然外表看着精致,但是比起宫中那些由工匠们精心制作的到底还是有所不足。
可是再美的灯也要有人欣赏,才会有它的价值所在。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指着那盏灯问道。
“店家,这盏灯的谜题是什么?”
有客临门,老板登时便笑开了花,蹦过去看了一眼,连道。
“不多不多,只需答对是个谜题,这盏可爱的兔子灯便可赠给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姑娘。”
对于饱读诗书的洛瑶和周璟垣来说,靠解谜题来获得花灯简直就是欺负人。
周璟垣往往不过看一眼字条,便能够说出答案,引来一片叫好声,倒是老板额上的汗水越流越多,也顾不得擦。
洛瑶小媳妇似的嘴角含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自信从容的模样,心里甜蜜蜜的。
等十道题完了,老板便是不愿意,也只能勉强扬起笑来将兔子灯取下,递给了周璟垣。
“恭喜这位小哥答对十道谜题,这兔子灯便是你的了!”
这东西给出去了,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是盼着这两人赶紧走,却不曾想,那姑娘眼睛一转,似乎又盯上了一盏花灯!
老板这顿时就感觉腿一软,再定眼一看,居然还是那盏双鲤戏珠的花灯,更是感觉眼前一黑。
洛瑶扯了扯周璟垣的袖子,指着那盏双鲤戏珠的花灯,抬眼看他,双眼亮晶晶的。
“我将那盏灯赢回来送你可好?”
周璟垣先前便感觉洛瑶对这种活动跃跃欲试,此时更是不会阻拦他,便要扭头去问老板,却不曾想老板已经坚强地重新站好。
“这盏灯需要解15道谜题,你们谁来?”
洛瑶将手中已经吃完的糖人的棍子递给周璟垣,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
眼看不是之前那个解题极快的公子,老板这心中又是松了口气,笑容刚扬起没多久,就在洛瑶的解题速度中越发僵硬,逐渐消失。
等洛瑶答完15道题后,老板将双鲤戏珠灯递给她时,都笑不出来,手颤颤巍巍的。
洛瑶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想感受一下这种答题的乐趣,倒是没想断了老板的财路,便悄悄问他、
“店家,这两盏灯要几个钱呀?不如就当我们买下了。”
本来还肉疼着的老板,一听这话,立马就正色起来。
“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但鄙人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既然姑娘你们凭着真本事赢得了这花灯,鄙人便不会不认账!还有谁想要来试试,尽管上前!”
老板的一番话顿时就迎来了一番喝彩,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纷纷有人上前来要大展身手,想着如同洛瑶他们般满载而归,让老板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起来。
“大家不急!一个个来!”
老板搓了搓手,招呼了一声。
虽然好意没有被接受,但是洛瑶也没有尴尬,只是偏头对着身边的周璟垣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其实,我原本还想给红玉墨玉还有慧心大师也带一盏灯回去的——”
正在招呼人的老板听到这话,浑身一抖,默默地挪了挪脚步,没入人群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注意到老板的小动作,洛瑶便不由噗嗤一笑。
“你呀你……”周璟垣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间,“坏心。”
洛瑶吐了吐舌头,拉着周璟垣往河边走去。
“我说了给你赢回来的吧!这个给你,我们一起去放河灯!等等要回去了,再去给墨玉他们买。我还没有放过河灯呢!”
听着洛瑶的话语,周璟垣便是满心柔软,只觉任何事都随了她的好。
两人笑着往河边走去,不远处一个四处张望的女子看到这个方向时,便是轻咦了一声。
她身边的男子见了,便拐了拐她的胳膊。
“怎么?难道看到熟人了?不会是你的小情郎吧?”
听着周烨平有些酸溜溜的话,洛玥瞪大了眼睛,锤了锤他的胸口。
“瞎说什么呢!我只是看到有个背影和我妹妹十分相似。只不过这个时候,洛瑶她应该是在弘明寺中才是,况且,也不曾见她穿过那种颜色的衣服。”
“哪呢哪呢?让我瞅瞅妹妹长啥样?”
周烨平也伸长了脖子张望,不正经的样子让洛玥气得又锤了锤他,却没想到,身边人居然也跟着咦了一声。
“我也觉得我看到了个和我皇兄很像的背影,但是往年这个时候皇兄应该都会在宫中陪母妃才是,他那种老正经可不会约姑娘出来逛灯会。罢了罢了,看来我们眼神都不大好使,果真是天生一对!”
听着周烨平贫嘴,洛玥便是又和他打闹了起来,把刚才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而他们话语中的两个人浑然不知撞见了熟人,已经到了卖河灯的地方,两人一个挑了红色,一个挑了蓝色。
这卖河灯之人考虑十分周全,还准备了笔砚放在一边的桌上,让想要写些祝愿的人不必多跑一趟,无怪乎生意比其他几处要好得多。
这个时候的周璟垣和洛瑶出奇的默契,拿着自己的河灯背对着对方,谁都不给谁看河灯上写了什么。
等到河灯顺着河流漂下了,两人的手才是复又牵在了一起。
路上,周璟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河灯上写了什么?”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洛瑶娇俏地眨着眼睛,咯咯笑着,笑声清脆。
两人默契地不再谈起这个问题,却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那河灯上的祝福是什么。
河流中,一红一蓝两盏河灯晃晃悠悠地一同顺着河水流去,时而碰撞在一起,却不曾分离,偶尔显露出其上的字迹。
愿瑶妹一生平安喜乐。
愿周大哥一生顺遂,无灾无难。
病弱娇女(九)
放完河灯后,洛瑶和周璟垣又回到了刚刚那个卖花灯的地方。
老板显然对他们印象深刻,原本的满面春风在看到他们两人笑着走近的时候瞬间就大惊失色,如果不是摊子在这,怕是恨不得转身就走。
洛瑶显然恶趣味也上来了,故意走到莲花灯前,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甜甜地问道。
“店家,这盏灯要猜多少灯谜才能拿走啊?”
如果不是老板最后的倔强阻止了他,他都想说:“拿走!你直接拿走好了!”
不过算了算今晚的收获,老板觉得,就算再亏一盏灯好像也能接受。
于是他便按捺了心神,堆上笑脸道。
“姑娘好眼光啊!这盏莲花灯对于姑娘这种志趣高洁之人来说再是相配不过了!只需八道谜题即可拿下,对姑娘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人人都爱听奉承话,洛瑶闻言笑得更灿烂了,目光一转,又指着旁边的一对梅花灯问道。
“那这一对呢?”
老板只觉天旋地转,满心悲愤。
这羊毛也不能光从一只羊身上薅啊!都快被薅光了!
看着老板满脸掩饰不住的悲苦,洛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旁的周璟垣看着,不由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调皮。”
“好了不逗你了,店家,这三盏花灯我们买了,你看需要多少钱?”
一番大起大落,哪怕此时生意临门,老板也有些提不起兴致来,只懒洋洋地报了价。
直到银子到了手中,老板才是回过神来,眉开眼笑地对着洛瑶他们道别。
“两位走好啊!不是我吹,我们家的花灯绝对是这条街上做的最好的!两位如果有需要欢迎再来啊!”
说着,老板还连连拍着胸脯。
那眉飞色舞的小模样顿时就让洛瑶又笑出了小虎牙来,周璟垣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又想使坏了。
“这样啊……店家,我先前看你有一盏镇店之宝的百鸟琉璃灯,不如让我瞧瞧谜题如何?”
老板果然又变了脸色,可是随即却又颇为得意的笑了出来。
“真是不巧啊姑娘!那盏百鸟琉璃灯不久前刚被一对男女买去了,可惜了,那可是我们店做工最好的一盏花灯了!绝对是这条街上最好的花灯!鄙人!最是实诚不过了!”
老板又开始拍着胸脯吹嘘自己了,这死性不改的贱贱的模样让周璟垣看了颇为无言。
无怪乎瑶妹总喜欢作弄他。
洛瑶撇了撇嘴,拉着周璟垣转身欲走。
“走了走了!祝您生意兴隆!”
来时一身轻松,走的时候浑身都是东西。
不过周璟垣对此早有准备,马车已在城门口候着,只待他们一来,即刻便可踏上归途。
而两个刚刚明确对方心意的有情人此时在马车内你侬我侬,互述衷肠,显然是想不起来早在一开始就被他们抛下的那两个丫鬟了。
寒风中,墨玉和红玉刚逛完集市,跺着脚呼着热气,等着回到弘明寺山脚下的牛车。彼此对视一眼时,只觉满心凄凉。
这一点,在她们顶着冽冽寒风回到山脚下,看到不远处那一辆看起来十分温暖的马车时达到了极致。
她们甫一接近,听到动静的洛瑶便掀开帘子,笑容灿烂地打着招呼。
“你们回来啦!今日可有逛见什么喜爱之物?我给你们带了花灯,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式……”
洛瑶说着,又钻进车内拿出那一对梅花灯。
感受着温暖的灯光,红玉和墨玉感觉她们的心好像也随之暖融了起来,再看看洛瑶迥异于从前的灿烂笑脸,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自己。
算了,只要小姐开心就好。
马车显然是没法跟着上山的,一行人只得顶着呼啸的寒风步步向前。
洛瑶今日忙碌了一天,早就有些累了,爬了没一段距离,便开始呼呼喘起气来。
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嘴唇,和被冻红的鼻间,周璟垣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冰凉的脸蛋,又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忽然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上来,我被你上去。”
红玉有些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周璟垣自幼习武,身子骨自然强壮,便是背一个人爬山也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红玉震惊的是,他身为皇子,居然有这么一天会自愿在一个女子面前对她弯下脊背。
洛瑶和墨玉不了解从前的他是个怎样的人,红玉作为他从前的暗卫,又如何不知?
如今,她总算是相信自己这个曾经的主子的确是对她们小姐动了真情了。
洛瑶本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对上周璟垣坚定的眼神时,便软了口气,趴到他的背上,呼在他耳边热气暖暖的。
“周大哥你真好。”
周璟垣掂了掂她,只觉满心柔软,既是好笑又是心疼。
这又是哪门子的好了?他心悦她,在乎她,自然是不愿意她受苦的。
只是,这小丫头委实有些轻了,日后定然是要多补补的。
洛瑶本还有些担心背了自己之后周璟垣会有些勉强,但是一直到了他们的院子门口,周璟垣把她放下后,也只不过是有些气喘,便不由有些羡慕了。
她要是也能有这么好的身体该多好啊!
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们上来时的那条黑漆漆的山路,洛瑶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转着脚尖,不敢看向周璟垣,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周大哥,如今天色已晚……”
真要说,刚和心爱之人互相明了心意,周璟垣自然也是不想离开她的,倒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想和她多待一会。
“你之前的客房还留着……”
洛瑶都这样暗示了,周璟垣当然不会拒绝。
“今天只怕是要叨扰了。”
洛瑶的小脸顿时就洋溢起愉悦,却又强行按捺住,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莲花灯递给红玉,眼角眉梢却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红玉,你去看看大师休息了没有,若是没有,便告知一声我们回来了,然后将这盏灯给他,便说是我赠予大师的礼物。”
红玉看了眼莲花灯,又看了眼洛瑶身后那个浑身都散发着愉悦气息的某人,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利落地应下,转身离去。
墨玉早在一回来就机灵地回主屋烧起了炭,又到厨房烧起了热水,以求洛瑶回来之后能够舒适地休息。
周璟垣也有些心疼地把她冰凉的小手抱在掌心,眉眼柔和。
“快些进去吧,万一受凉了可就不好了。”
这个时候,周璟垣还满心以为自己能在这个月光柔和、星星闪耀的夜晚,与心爱之人秉烛夜谈,共话佳事,却在红玉后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时,心中徒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红玉静静地看着这个光明正大进到自家小姐闺房的登徒子,突然嘴角勾起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弧度,带着满满的幸灾乐祸说道。
“周公子,慧心大师说,夜深露更,归途不便,不如在他的屋子里稍作歇息。”
周璟垣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满满恶意,不仅来自这个自己曾经的小暗卫,还有自家瑶妹视若敬重长辈的慧心大师。
老实说,理智告诉他,慧心大师的做法才是正确的,这是一个真正为洛瑶着想的好长辈,但是情感上来说……
难道自己看着像是一个会做坏事的人?
周璟垣扭头看了看乖巧地坐在一边,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嘴唇粉嫩,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洛瑶,半晌才艰难地移开目光。
好吧,好像是。
他木着一张脸对着红玉点了点头,再转过来对着洛瑶时便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洗漱过后便早些休息吧,时辰不早了,你今日也累了,身体重要。”
洛瑶倒是没什么不舍,她本来就是心疼周璟垣,不想他这么晚了还要劳累赶回去,对他在哪里休息倒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况且,她觉得若是在慧心大师那边,他也更容易得到照料。
看着洛瑶乖乖地点头,周璟垣又是为她的乖巧心软的一塌糊涂,又是为她毫不挽留自己而感到有些扎心。
叹了口气,又吩咐了红玉和墨玉要好好照顾她,周璟垣才是依依不舍地出了院门。
在院门口站了一会,感受着凄凉的寒风发了下呆,才是被红玉关门的声音惊醒。
矮矮的院墙后,红玉甚至好心地对着周璟垣挥了挥手,落在他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恶!
定是红玉为了报复自己先前拐走洛瑶把她们留着自己赶路方才和慧心大师告了状!小人!
周璟垣面无表情地想着,也不觉得错是先在于自己。
倒是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自己曾经忠心耿耿的暗卫此时已经完全心向瑶妹了,瑶妹果真是有着让人心醉的魅力。
情人眼里出西施,况且洛瑶本就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女子,周璟垣在心中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心上人吹捧了一番,才是向着慧心大师的住处而去。
等到了慧心大师的院落,看着那个在院子里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的老人,周璟垣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才是到了近前低头拱了拱手。
“慧心大师。”
慧心大师今日原本就是为了等洛瑶回来才迟迟没有入睡,他也庆幸还好自己谨慎,要不然就连周璟垣这厮在洛瑶的院子里睡了他都不知道,那才是悔之莫及!
“施主,请进。”
与洛瑶的院子不同,慧心大师的只有一间主屋,此时便把周璟垣引到了外间。
“今晚只能委屈施主于外间歇息了,床铺被盖皆是新的,施主尽可放心休息。”
虽然先前还在心中悄悄腹诽慧心大师,但是对于慧心大师治好了洛瑶的先天不足之症周璟垣心中同样十分感激,他对于这个可敬的老人同样十分尊重的,此时自然郑重地谢过,没有丝毫瞧不起住处简陋的意味。
慧心大师的眉眼更加慈祥了,对着周璟垣意有所指地说道。
“自古豪门多事端,瑶施主心思纯净,恐怕难以对付这种事情。瑶施主是贫道看着长大了,贫道亦希望她能平安顺心。”
周璟垣脸色肃然,认真道。
“大师放心,我亦不愿瑶妹受伤,我保证,不会让她遇到这些问题,尽我此生此世,定好好待她。”
慧心大师但笑不语。
出家前,慧心大师本身亦是风流,对于周璟垣的承诺,他不会不信,也不尽然全信。
周璟垣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本身就是一个比起说,更愿意用做来证明的人。
病弱娇女(十)
过年的这几日所有官员都休沐,周璟垣自然也是清闲的,第二日起来,也并不急着回去,反而是颇为雅趣地提出要为洛瑶作画一幅,以作留恋。
洛瑶自无不可。
于是,这个清晨,墨玉和红玉都能看到周璟垣和洛瑶两人在院子里,一人作画,一人弹琴,时而对视一眼,尽是脉脉含情,看得她们牙酸不已。
近了午时,周璟垣才是收了笔,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画作,又是唤来洛瑶一起观看。
看着洛瑶笑弯了眉眼的模样,周璟垣眉眼柔和,握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日后每年我都为你做一幅画,我要记录下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光。”
洛瑶有些娇羞地垂下眼,轻声道。
“我心似君心。”
周璟垣不禁将洛瑶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发心。
墨玉和红玉实在是不忍目睹,捂着眼睛偏过了头。
倏然,红玉眼神微动,目光凌厉地转过头去,在看到出现在的那道身影时,才是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却见一名暗卫突兀的出现在周璟垣的身边,单膝跪下,垂着头道。
“主子,容妃娘娘紧急召您入宫。”
周璟垣被打断后本就有些不喜,此时听到暗卫的话,更是蹙起了眉头。
洛瑶稍微退开周璟垣的怀抱,抬手按在他的眉心,抚平了其上的褶皱,柔柔地笑着。
“既是有急事,便回去吧,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的、”
周璟垣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
“等我。”
看着周璟垣匆匆离去的背影,洛瑶却是突然一声浅浅的叹息,眼角眉梢带着些忧愁。
她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不会太平了。
……
一入宫,周璟垣一路直奔玉芙宫,容妃已经坐在主位上等着他了,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父皇又病了。”
周璟垣当即蹙紧了眉头。
周明帝近几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稍有差池便会卧病在床,因此而死的太医也不止一两个了。
这次必然是因为前两日与众妃嫔皇子皇女于高楼赏灯时着凉所致,如果只是这样,恐怕还不足以让容妃特地将他紧急召回。
容妃果然又道,“太医那边说他的日子不多了。”
这话自然不会是周明帝自己传出来的,只不过如今有实力竞争皇位的皇子那边谁会不往这边安人?就算容妃的消息快一点,恐怕也快不了多少。
这个消息只怕很快其他人就也都会知道了,这皇城,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明争暗斗了。
只不过这个进程实在是有些快了,上次诊脉时明明还说能活个一两年的。
周璟垣抬眼看向容妃,她却摇了摇头。
“我没下手,也查不到是哪边下的手,太急了。”
的确是太急了,他外祖父如今还身在边关,若是这时候发生宫变,只怕他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抗衡。
“那母妃的意思是?”
容妃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主意大着呢,多年来的布置便是连她都不完全清楚,此时他虽然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但是此事又怎可能听她左右?
“把你弟弟送出去吧,这段时间他不适合待在这里。”
还有一句话容妃没有说出口,若是他们失败了,至少周烨平能逃过一劫。
周璟垣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然。母妃也要多加注意。”
眼看着周璟垣这就要离开了,容妃却是又叫住了他。
“璟垣,听说你昨日又离开了京城?你今日来出城有些频繁了。”
从前,周璟垣甚少外出,除了完成周明帝给的任务,便是待在皇城中,沉寂着,孤独的。
对于容妃话语中隐隐的敲打,周璟垣神色无丝毫变化,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任何的解释,便告辞了。
看着已露出锋芒的大儿子一步步踏出了宫殿,容妃眼神有些恍惚,半晌,才是叹息了一口气。
当年生周璟垣时她还未至妃位,因为皇后丧子精神不好,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都是那段时间出生的,所以被抱去皇后宫殿陪伴她,但后来只有周璟垣被留了下来,一直到八岁时皇后去世,才是归来。
当时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已经有些疯癫,但是皇后的娘家权大势大,便是周明帝都不得不忍耐。
对于周明帝来说,他的皇子也不是只有那一个,便是拿一个给已经半疯癫的皇后生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他也给容妃升了位阶,以示安慰。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容妃还会感到伤心,尤其是在看到周璟垣被皇后发疯时打伤的伤口时,但是后来在周明帝的补偿中又怀了周烨平,她便也忽视了自己的这个大儿子。
等到在他八岁时再见时,他便已经是一副沉默寡言的冷淡的模样了。
先皇后当年的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如今也走的走,死的死,容妃也不曾问过自己的大儿子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大抵,也不会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坐在高位上的容妃,纵观庞大的宫殿,大儿子离开了,小儿子也不在身边,竟是难得的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
而对于周璟垣来说,那一段经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多不好。
他对先皇后的感官其实是有点复杂的。
已经处于半疯癫先皇后正常的时候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对他极好,但是可能上一秒她还在温柔地哄你睡觉,下一秒就会声嘶力竭地把你推下床撕打。
他在先皇后宫中无人敢苛刻他,但是同样也无人敢阻止这位尊贵的皇后虐待他,他的童年伴随着很多伤痕,尽管先皇后偶尔也待他不错,却无法抚平他心灵受到的伤害,以至于他一度很想逃离先皇后的身边。
在他的记忆中,先皇后仅有两次清醒的时候。
第一次是在他四岁的时候,先皇后怜悯他,将他送入国子监,由最好的老师教导,让他得以在白天的时候脱离苦海。
教他文的是前太师,先皇后的祖父。
那位老人当时只是看了他许久,叹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却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教他武的同样是先皇后娘家的人,已经官至禁卫军统领的先皇后的哥哥。
或许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他们待他颇为偏颇,直到先皇后去世后才少有往来。
他当时大概是国子监最小却又最爱学习的孩子了,每日天一亮便赶过去,一直待到太阳西斜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虽然他有时会怨恨先皇后,但是不得不承认,先皇后的确在他的成长中起到很大的作用,她给了他整个皇宫最好的待遇,这是当时的容妃没办法给他的。
先皇后的最后一次清醒是在她去世前,原本已经卧病在床的先皇后回光返照,将他唤到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苦了你了,我的孩子。”
然后她便在他面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安详地笑着,再也不会醒来。
周璟垣已经有些忘记自己当时的心情了,或许有些茫然,或许有些悲痛,或许有些高兴。
但是正如先皇后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或许他的心中,同样也认可了这个并不那么正常的母亲。
站在宫殿门口,周璟垣背负双手,隐隐地叹息了一声。
该起风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放心地再去见瑶妹。
……
转眼冬去春来,周明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早朝已经很少上了,太子之位却还迟迟没有定下。
有朝臣斗胆进言,却被周明帝暴怒之下直接斩了,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如今进出乾清宫的人个个都噤若寒蝉,谁都怕不小心触到周明帝敏感的神经,被越来越暴躁的他直接砍了头。
便是皇子们的动作都小了许多,毕竟大皇子的前车之鉴已经摆在了那里。
他们可怜的兄长,只不过因为进言立太子之位的人是他那边的势力,便惹得他的势力被斩的斩,贬的贬,好好的有力皇位竞争者如今还被软禁在自己府上不得出。
周璟垣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减少了出城的次数,和洛瑶的相处更多的变成了飞鸽传书,或是让人寄一些东西过去。
而他的弟弟也被外祖家想了个名义接走了,如今自然不在京城。
一起离开的,还有礼部尚书的二女儿,洛瑶的姐姐。
容妃对此自然是大力反对的,这种时候,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不过想到洛瑶,周璟垣便默许了,气得容妃对洛玥的感官越发不好了。
对于这件事,原本不想参与夺嫡之争的礼部尚书气得直跳脚。
但是自家女儿都跟人跑了,除非他不想要这个女儿了,否则又能怎样?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倒是周明帝,对此事的态度居然有些暧昧不明,引得众皇子对周璟垣的警惕又多了几分。
周璟垣却好似无知无觉,并不参与众皇子的暗潮汹涌。
只是,今日来的飞鸽似有些不同寻常。
看着飞鸽腿上绑着的红绸带,周璟垣目光闪了闪,取出信纸,刮开表层的伪装,上面只有三个字。
已入关。
他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燃烧殆尽,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明灭不定。
今天他似乎注定了不得安宁,周璟垣刚走出书房,在门外候着的内侍便是快步上前,躬下身来。
“殿下,皇上派人来召你,公公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病弱娇女(十一)
听到内侍的话,周璟垣目光闪了闪,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朝外走去。
如今的周明帝暴躁易怒,这个时候派人来找他过去,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虽然如此,周璟垣依然无法拒绝。
周明帝此时依然还卧病在床,公公便直接将他带到了乾清宫。
这还是周璟垣第一次进到乾清宫内,但是这第一次给他的感觉并不好,殿内的光线十分昏暗,让人看着觉得颇为压抑。
他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殿内,意外的是,此时里面居然没有伺候的内侍,只有周明帝独自坐在书桌后,脸色苍白,形销骨立,时不时地掩嘴咳嗽几声。
周璟垣敛了眉眼,快步走到书桌前深深拜下。
“见过父皇!不知父皇此次唤儿臣前来有何要事?”
周明帝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伸手对着他招了招。
“小五啊,到朕身边来。”
听到这句话,周璟垣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的心中已经拉响了最高级警报,但是脸上依然不动声色,走到周明帝的身边,依然乖顺地垂着头。
周明帝眯着浑浊的眼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已经成长得极为出色的孩子,似是轻笑了一声。
“小五啊,不知不觉你都已经这么大了,从前父皇的确有些忽视你,但是那也是因为父皇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无法与那些强大的世家抗衡。不过如今不一样了,父皇能够把你想要的都满足你,你说呢?”
周璟垣只感觉汗毛倒竖,仿佛有一条毒蛇正在他面前对他吐着蛇信子,只待他一个疏忽,便狠狠咬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对于儿臣来说,只要父皇好好的,儿臣可以什么都不要。”
好听话谁都会说,周璟垣早在八岁以前便学会了隐忍,他并不为自己的低头感到耻辱。
周璟垣看不出周明帝对自己的话是否满意,但是他的确是笑了,甚至是带着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你这孩子,太能忍了,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有一瞬间,周璟垣差点按捺不住自己。
他感受到了杀机。
先前,他在殿内看不到任何人,但是他现在觉得,这殿中任何一处都可能藏着人,随时准备给他一击致命。
周明帝疯了!他居然打算直接在自己的寝宫中就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吗?!
周璟垣强制按捺下自己的震惊,保持着语气的平稳。
“谈不上苦,这是儿臣为人子女该做的。”
他不知道周明帝什么时候会下手,但是他知道,周明帝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叫来,与自己在如此近的距离相处,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解决他并且随便扯一个理由应付众人的。
听他这么说,周明帝似是有些感慨。
“朕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么多年来,朕也没有好好关心过皇儿们的成长,如今的你们,已经太陌生太陌生,让朕总是寝食难安,不知这大好江山如何是好,到底该交到谁的手中?若是未曾托付好朕便离世了,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父皇千万不要这么说!父皇贵为天子,定然能活得长长久久!万寿无疆!”
周璟垣佯作慌张地跪了下去,宽大的袖袍掩饰住了其内隐藏的短剑。
周明帝也不在意他此话真心与否,他似乎只是想要在临死前找个人好好谈谈心,可是纵观朝野,却也不知能对谁说出心里话。
他只是笑。
“痴儿,这世间焉能有长生?父皇如今已病入膏肓,时日不久,身边却没有一个真心人,便是想说说心里话都不行,思来想去,只得寻了你。”
周璟垣的头叩下,额上的汗更多了。
皇帝的心里话蕴含了太多的秘密,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试问,又有谁敢听呢?
他不吭声了,周明帝却没有停下,依然笑着。
“朕知道朕对不起你,在你刚出生没多久便把你交给了疯子皇后,这么多年来也不曾补偿过你什么,甚至也没有给你什么封号,你可怨我?”
周明帝也不需要周璟垣的回答,便自己接着道。
“定是怨的,先皇后虐打你,你的亲生母亲忽视你,反而是你的弟弟受尽宠爱,自小无忧无虑,如今也能带着心爱的女子避开风波,你却要顶在前头,败则死无葬身之地,连心爱的女子都无法再见,可真是偏心呐。”
周璟垣抿紧唇,轻声开口。
“或许曾经是怨的,但是儿臣仔细想来,母后虽然总是不清醒,甚至会动手打我,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同样给了我全宫中最好的待遇,她对我的坏无法抹除,可是她对我的好同样无法忘怀,或许是儿臣命里本就该有这一遭吧。”
“至于心爱的女子……”
周璟垣的脸色柔和了下来。
“烨平是我的亲弟弟,有我这个兄长在,自然会尽力对他好,让他能够活得自在些,做自己想做的事,与喜爱的女子在一起。而我,虽然此时瑶妹不与我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心却是一样的。”
周明帝没想到周璟垣会是这么回答,但是见他的神色却不似作假,让他原本要抬起的手又徐徐放下。
他端详着周璟垣,沉吟片刻。
“你果真不怨?”
“不怨。”周璟垣坚定地摇头,“有时候,想要得到什么,便不得不失去什么,只有弱者才会抱怨命运的不公。”
听着他的话,周明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他缓了口气,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璟垣。
“小五啊,有时候呢,朕也为你的聪慧感到欣慰,但是有时候呢,朕又对此忌惮不已。朕看着你们一个个孩子逐渐长大,独当一面,露出野心,朕便寝食难安,总想着,是否有一日便会被你们拖下这至高无上的宝座?”
“你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父皇这心啊,总有些慌,你们的存在,总让父皇的心不得安宁。可是父皇不能长命百岁啊,不能万寿无疆啊,这大周的江山也不能后继无人啊!”
听着周明帝话语中越来越露骨的杀意,周璟垣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摸到了袖中的短剑。
周明帝却是突然话音一转,语气中再无一丝一毫杀意。
“这大周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啊!”
他有些感慨。
“朕这一生,也为一己私欲做过许多错事,可是朕却不能让大周的江山毁在真的手中,若是祖宗九泉之下得知,朕愧对啊!”
虽然周明帝这么说,但是周璟垣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他不知道周明帝为什么突然放弃了杀他,也不知道周明帝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杀他。
“父皇只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父皇。”
周明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若是父皇今日要于此杀了你,你会怎么做?”
周璟垣感觉此时的自己就仿佛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一个不慎,便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他沉默了许久,有些沙哑的声音才是响了起来。
“大抵是,同归于尽吧。”
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周璟垣还是说了心里话。
周明帝却是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哪怕是连连咳嗽也不曾停下,甚至笑出了眼泪。
“不愧是朕的儿子!”
如果说前面看出来的是周璟垣是否能做好一个皇帝,如今这个问题却是周明帝想看看自己这个儿子的真实性情是否合自己的眼缘。
他虽然笑着,心中却是有些遗憾。
到底是太晚了,从前他一直忽视了自己的这个儿子,若不是因为礼部尚书的事,或许他都不会注意到他藏得有多深。
“你走吧。”
周明帝突然道。
周璟垣不清楚他的用意,却依然什么也不问,只是深深一拜,缓缓退了下去。
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挺直脊背出了宫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剑,周明帝又掩唇轻咳了几下。
他身后的阴影处,影一忍不住僭越地问了一句。
“皇上,您为什么又放他走了?”
早在一开始,周明帝便告诉过影一他们几个,一旦他给出信号,他们便尽己所能杀了周璟垣。
然而先前周明帝本来想动手,却又放弃了,甚至最后还把他放了回去。
既然已经动了杀心,又放过可不像是周明帝的风格。况且,这样不就是暴露了吗?回头周璟垣定然会有所准备,甚至逼宫。
影一能想到的事情周明帝自然也能想到,但是他此时依然静静地站着,倏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影一,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有时候也做不到一个好皇帝,但是朕也的确不愿大周的江山因我而败落。朕的几个儿子,老大太莽撞,老二眼界太小,老三也心太大。在未曾注意到小五前,朕原想,虽然老四也还有不足,但或许也可一用。”
“所以朕不想小五在这个时候冒头。但如今一看,是朕错了,小五啊,藏的太深了。”
周明帝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昏庸,但是他的脑袋还清醒,如果在最后的时日还不能为大周的江山选一个继承人,他死都无法安心。
影一不再说话,先前周明帝没有动怒而回答了他已经是大大的意外,他不会再僭越。
周明帝摇着头向内间走去,有些感慨。
“朕真的老了,但是朕在小五的身上看到了大周的未来。”
病弱娇女(十二)
出了乾清宫,阳光重新照射在周璟垣的身上,让他不由生出了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先前在里面时他一直提心吊胆,警惕着周明帝的动作,时刻准备拼命。
如今出来了,他才能稍微送一口气。
他不知道周明帝接下去会怎么做,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会去做自己该做的,做到自己该做的。
……
皇城之中越发风起云涌了。
大皇子被软禁,三皇子也因为先前谋害周璟垣险些将他致死而被贬,基本无竞争之力,而六皇子便是那早夭的皇后独子,最小的七皇子又是周璟垣的亲弟弟。
所以如今朝堂上也只剩二、四、五三位皇子的势力在互相竞争,二皇子和四皇子只见互相敌视,却又默契的联手一同对付周璟垣,想要让他提前出局。
在被周明帝召了一次之后,周璟垣不复先前那般隐忍,对那两方势力的联手针对也放开了手脚。
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个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在朝堂上的势力竟是足以和二皇子、四皇子两人加起来的势力分庭抗争,甚至隐隐有所超过。
周明帝的身体好像真的不好了,对于这次的争斗居然没有任何表示,两个月下来,争斗越发趋近白热化。
终于,在周璟垣的接连打压下,四皇子忍不住狗急跳墙了。
这一日,四皇子率兵逼宫,史称“景明之变”,拉开了景帝长达24年的统治,大周朝迎来了一个新的巅峰。
而如今,四皇子已经击杀了乾清宫门口的守卫,拖着滴血的长剑一直走到龙榻旁,看着已经瘦的皮包骨的周明帝阴阴地笑了起来。
“老不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先前你明明是想传位给我的,后来你召了五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是改变了主意!”
四皇子恶狠狠地说着,面色有些狰狞。
“难道五弟会比我好吗?他不过是一个被疯女人养大的贱种!又怎么比得上我与你的亲近?不曾想,你老眼昏花了,竟然连这种糊涂事也干得出来。”
四皇子说着说着,眼睛便有些赤红了起来,脸上有着病态的愉悦,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基,众臣俯首的那一天。
“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如索性就成全我?你也不用指望五弟来救你,今日之事我已筹谋许久,就连二哥也站在了我这一边!没想到吧?到头来还是便宜了我!”
四皇子张狂地笑着,又将目光狠狠地瞪向软倒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李公公,桀桀地威胁道。
“李公公,今日之事,我想你也知道该如何说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来人!”
四皇子喊了一声,旁边便有人恭敬地递来了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面黄色的锦帛。
将锦帛抖开,四皇子拿着这面已经写好内容的‘圣旨’又靠近了周明帝两步。
“老不死的,你干脆点,将玉玺交出,我、哦不,朕,朕或可饶你一死,让你多活几日,看看大周的江山是如何在朕的统治下越来越好!”
周明帝先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看着四皇子已得意忘形的模样,终于开了口。
“你——咳、以为你已经赢了?咳咳,今**宫,你可知咳咳、你在史书上会是何等模样?枉费、枉费朕先前对你报了那么高的期望咳咳咳——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四皇子被周明帝的一番话说得恼羞成怒,猛然将剑横到他的脖子上,语气阴森森的。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今日朕赢了,史书上写的,自然会是先帝身染重病驾崩,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其第四子。难道你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我知道你肯定在指望五弟,你以为朕就会忘了他吗?朕早就让人围住了五弟和容妃,若是他想活命,恐怕不敢妄动。”
“是吗?”
一道带着些许轻慢的声音响起,让四皇子登时就暴怒了。
“是谁?!”四皇子猛地转头,看到门口倒了一片的侍卫和那个不紧不慢步步走来的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又把靠在周明帝脖子上的剑往里逼了逼,锐利的剑锋在周明帝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
“五弟,你是怎么进来的?朕的人呢?”
周璟垣随意地甩了甩沾了血的剑,完全是一副不把四皇子看进眼里的模样,让他恨极。
“四皇兄好大的排面,还未登基呢这便改口了?是觉得大局已定吗?但是有点可惜呢,你带来的那些废物现在估计都死的差不多了吧。”
“哦,对了。你也不用想着逃脱,镇国将军已带着虎卫军于城外护着,不如皇兄还是乖乖认命吧。”
周璟垣说着四皇子之前说过的话,依旧不紧不慢地靠近着,四皇子有些慌了,色厉内荏地吼道。
“父皇还在朕手上!你再敢往前试试!你敢妄顾君命?!”
似是有些被四皇子的模样逗乐了,周璟垣难得的在这些人面前露出些许笑意来,微微歪了歪头。
“皇兄,莫非你觉得,你已经胜券在握?”
四皇子心头一跳,心一狠,手中的剑刚想斩下,胸口却是遭了重重一击,把猝不及防的他踹飞了好几米,撞飞了桌子倒在地上,口中连连吐血。
影一跪在地上,垂头对着床上的周明帝,“属下来迟,皇上恕罪!”
周明帝强撑着坐起,靠在床头,单单是这个动作,便是累的他连连喘气,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等咳完了,他才是摸了一把有些痛意的脖子,摸到了一手的血,他才是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虚弱地说道。
“小五,辛苦你了,你将朝臣都召来吧。”
周明帝好似根本不担心周璟垣对他下手一般,没有丝毫的防备,甚至还颇为信赖。
周璟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如今剩下的皇子中,除了他,他不觉得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所以周璟垣直接召来门口守着的禁卫军统领,吩咐他去传召。
看到这个熟悉的人影,周明帝却是不觉得意外。
当初他们都觉得,因为先皇后的缘故,周璟垣应该和谢家势如水火才对,而一直以来,周璟垣和谢家的关系也的确是泾渭分明。
直到上次谈过之后,他却发现其实周璟垣对谢皇后并不怨恨,便想到了他与谢家或许背地里也会有所联系。
今天看到他能在老四已经包围皇宫的情况下出现,周明帝便猜到,掌管皇宫安全的禁卫军八成已经倒向了他。如今,也只不过是证明了他的猜测。
连禁卫军都是他的人,若是他想要对自己下手还会没机会?周明帝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毫不担心。
尽管如此,周明帝的心中还是不由叹了一声。
从前老四是与他最亲近的孩子,然而在对他这个父皇举起屠刀的时候,老四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而小五被他忽视了这么多年,又有着那么庞大的势力,却从未对他下手。
他不知道的是,周璟垣并非没有过逼宫的想法,只是想到洛瑶,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是美好可靠的。
谢统领离开后,周璟垣又召来两个侍卫,把四皇子押下去。
经过周璟垣身边时,四皇子却是笑了起来。
“五弟,我们父皇这么昏庸,你不趁着现在下手,难道准备看着他在朝臣面前把皇位传给其他人吗?”
对于四皇子的挑拨离间,周璟垣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轻轻笑了笑。
“你觉得,如今的局势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四皇子瞪着周璟垣,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却也只能反抗不得的被押了下去。
周璟垣虽然没打算对周明帝下手,但是也没想和他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便垂着眼在一旁站着。
很快,原本在家的大臣们统统慌慌张张地赶来了,跪在外面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所有人都来齐了,周明帝才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李公公。
李公公先前吓得冷汗直冒,此时还瘫在地上,看到周明帝的眼神,才是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去拿了一张圣旨回来,然后扶起周明帝,将他带了出去。
看到周明帝出来,朝臣又是一拜。
周明帝伸手一压,又忍不住地喘了几口气,才是缓缓地开口。
“朕,于今日,向你们宣布,皇位的继承人选。”
不过短短一句话,周明帝便是又咳了起来。
李公公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又在他的示意下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读了起来。
“众卿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皇子周璟垣,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听完传位诏书的内容,众臣心中大定,又是拜下去,高喊着“吾皇圣明”。
周璟垣眼神微微波动,接过圣旨。
“儿臣,接旨。”
等李公公宣读完了,周明帝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目光落到周璟垣身上,又是掩嘴咳了两声,道,“随朕进来。”
将圣旨收起,周璟垣从善如流。
周明帝端坐在龙榻上,此时的面色竟是好了许多,似是回光返照。
虽然周璟垣对周明帝的感情不深,但是此时看到他将死,心中也是不由生出些许感慨。
“朕这一生,也终于到了尽头。能够在最后,为我大周的江山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父皇很欣慰。日后,大周便交到你的手中了,朕,也能安心去了。”
周璟垣没有说话,周明帝也没在意,只是突然道。
“你加冠后,便字景之吧,景帝,景帝,我大周的江山,必然会在你的手中越来越好。”
一语罢,周明帝便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是没有动静。
看着周明帝还带着笑,却已经闭上眼睛的脸,旁边的李公公突然哭了起来,周璟垣上前将他放平躺下,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儿臣,遵旨。”
病弱娇女(十三)
丧钟敲了很久,远远地传荡开来,包括平民百姓,所有听到钟声的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伴随着传来的消息,所有人也都知道了继位的新皇人选,哪怕是居于弘明寺后山的洛瑶。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有些许意料之中,也有些许意料之外。
比起这,她更在意的是,成为皇帝的周璟垣,初心会改变吗?
这一切都是不得而知的。
看着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洛瑶,慧心大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甚至他比洛瑶还要早知道周璟垣的身份,所以他先前才会对周璟垣说出那样的话。
但是人心难测,在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权势后,又有几人能保持本心,不受权势诱惑呢?
慧心大师没有安慰洛瑶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洛瑶听闻了周璟垣登基的消息,这一次她很久都没有见到他,甚至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来信。
看着自家小姐日渐消瘦,忧愁难消,红玉和墨玉心中便是着急不已,就在红玉甚至都打算回去看看的时候,周璟垣终于传来了消息。
在那之后,洛瑶不再忧虑,舒展开眉眼,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红玉和墨玉都猜,周璟垣定是写了什么甜言蜜语给她,却不知道,字条上只有两个字,和他当初对她说的话一样。
等我。
转眼春去秋来,一年又要走到尽头。
这日,正在为洛瑶梳妆的墨玉看着自家小姐渐渐长开了,越发精致的容貌,不由叹息了一声。
“小姐也快要及笄了吧,我们恐怕到时就得下山了,如今小姐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夫人定会留你在家中,为你想看人家的,周公子什么时候才会来看你呢。”
听着墨玉的话,洛瑶却是微微一笑。
“说起来,红玉和墨玉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这次回去后,小姐定会为你们挑两个好人家,免得我们的小墨玉着急~”
“小姐~”墨玉听着自家小姐的打趣,忍不住红了脸,跺了跺脚,让洛瑶不禁笑出了声。
这时,两人却是听见有人进入内屋的脚步声。
墨玉本以为是红玉进来了,习以为常地说道,“先把东西放到一边吧,马上就好了。”
来人却没有应答,也没有任何动作,让墨玉不由奇怪地扭头瞥了一眼,当即就是变了脸色,梳子都掉了,结结巴巴地开口。
“周、周公子——不!见过陛下!”
听到墨玉的话,洛瑶也是猛然扭过头来,看着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眼中有着晶莹闪烁。
果然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洛瑶有些欲言又止,轻吐出一口气,到底还是唤了一声“陛下”。
周璟垣原本痴痴地望着心上人越发娇俏的脸蛋,此时听到她的话,便是蹙着眉大步上前。
墨玉连忙退到一边,又觉得自己此时站在这里好像有些碍眼,便又往外退去,走到隔开内外间的帘子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周璟垣拂上自家小姐的秀发,连忙回了头。
周璟垣捧起洛瑶的脸,有些心疼。
“瘦了。”
洛瑶不由轻轻一笑,却又是想到此时眼前人已然不同的身份,笑容便又淡去。
“陛下……”
“莫要再唤我陛下了。”周璟垣此时浑然不似在朝堂上时那般严酷,“瑶妹,你这样岂不是在伤我的心?莫非做了皇帝之后,我便不再是你的周大哥了吗?”
“自然不是。”洛瑶的脸色柔和了下来,又唤了一声,“周大哥。”
周璟垣的脸色也柔和了下来,捡起地上的木梳,板正了洛瑶的脑袋,道。
“许久未见,今日便让周大哥为你梳一次头吧。”
洛瑶乖巧地顺着他的力道转过头去,也不担心他会把自己的头发梳毁。
面对的是心爱之人,周璟垣自然是格外的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太过用力扯痛了洛瑶。
“瑶妹如今生得越发好看了,若非久居弘明寺,恐怕如今已美名远扬,受人追捧。”
本来是想夸她,可是说着说着,周璟垣语气不自觉地有些酸了起来。
的确,若非洛瑶久居弘明寺,如今京城双姝就得换人了。她不染世俗,较之寻常女子更有一种空灵之气,况且她聪慧温柔,又有哪个男子不会喜爱呢?
闻言,洛瑶便是有些好笑,认真道。
“纵世间万般颜色,我独爱你一人。”
说完这句话,洛瑶便是羞涩地低下了头。
周璟垣的眼神有些动容,他默默地一遍遍梳着洛瑶的秀发,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瑶妹,我这么久没来见你,你是否怨我?”
洛瑶一怔,拦住了周璟垣梳头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那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你孤身陷入京城风云,陷入夺位风波,出生入死,却只能默默地为你祈福,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不能陪你一起面对危机,你又怨我吗?”
“当然不!”
周璟垣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再说什么,与洛瑶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从未给其他女子梳过发导致周璟垣的动作有些笨拙,但是他也曾看过墨玉是如何给洛瑶扎头发的,此时做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尽管成品有些歪歪扭扭。
洛瑶也不在意,只是站起身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歪头看着他笑。
“好看吗?”
周璟垣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让人沉醉。
“当然,你是最美的。”
周璟垣说得认真。
“我甚至想把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你。你就快要及笄了,等你进城后,那些男子看见你,岂不前仆后继讨你欢颜?我既没有他们年轻,也不像他们一样能陪你游历天下,到时候你会不会嫌弃我?”
周璟垣越说越觉得忧虑。
和洛瑶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他知道洛瑶因为身体原因小时候就没怎么和同龄人玩耍过,后来更是居于深山,一直渴望能够自由地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但是如今自己身为帝皇,又如何能够随便离京?而她若是和自己在一起,岂不是要和自己一起深居宫墙之中,时日一久,她会不会后悔?
若是寻常人,自然为能成为皇后而感到至高无上的荣耀。不过周璟垣清楚洛瑶的本性,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那她会愿意陪自己待在皇宫中那么多年吗?
周璟垣越想越是不安,抱着洛瑶的力道紧了许多。
洛瑶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同样轻轻回抱住他,在他胸膛蹭了蹭,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轻而认真地开口。
“我又岂是那样的人?你无法离京,我便陪你待在京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君不负我,我心不变。”
周璟垣不禁在洛瑶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又充满珍重在她发心落下一吻。
两人享受着难得的温情时刻。
这次没有人能够打扰他们,周璟垣一直待到陪洛瑶用了晚餐,才披星戴月地赶回宫去批改奏折。
临走时,他轻吻了吻洛瑶的额头,握着她的手,说道。
“我等着你及笄的那天,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洛瑶俏脸一红,睫毛扑闪,轻声道,“就剩四个多月了。”
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这好像显得她很心急似的。
周璟垣却是双眼亮晶晶的,突然道。
“亦卿。如今是你,余生也是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是你。”
洛瑶明白他的意思,她鼓起勇气来,踮着脚尖吻上周璟垣的嘴角,却被按着后脑勺深吻了下去。
许久,周璟垣才是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周璟垣终于坚决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两个字。
“等我。”
洛瑶望着周璟垣离去的方向,双手交握在胸前。
她知道,此次分别,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见面了。
及笄前的一个月,洛瑶便被洛家来人提前接下来了弘明寺。如今她的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日后估计不会再有上山久居的事情了。
临别时,慧心大师赠了一串佛珠给她,戴在手上刚刚好。
这个慈祥的老人显露出几分慈爱来,摸了摸洛瑶的脑袋。
“临别在即,我知施主即将及笄,相处多年,无以为赠,以此佛珠庆施主及笄,愿施主日后平平安安,生活美满。”
洛瑶红着眼眶接过佛珠,憋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师!我一定还会常回来看您的!”
在弘明寺居住了多年,刚搬回洛府时洛瑶还有些不习惯。
不仅是因为实现了从前想要和亲人一起生活的愿望,还有就是身边突然多了许多的下人,住所、吃食、乃至生活习惯都与在弘明寺时大有不同。
皇位争夺一事尘埃落定之后,洛玥便也和周烨平一起回来了。
身为新帝的弟弟,如今周烨平也是有封号的人了,对于他和洛玥走到一起的事情,如今洛府上下都是乐见其成。
回来后,洛玥便也时常来看自己这个妹妹,与她聊聊天,为她介绍京城的生活,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及笄。
转眼间,一个月便过去了,到了洛瑶和洛玥的及笄之日。
这一日,洛府张灯结彩,邀请了许多人来观礼,算是先帝驾崩后一次比较大的盛会了。
因为洛玥和烨王的关系,接到请帖的人基本都来了,甚至还有些没有接到请帖的人,毕竟大家还想依靠此给新帝留下点好印象,尤其是先前和新帝立场对立的那些人。
一直到临近及笄礼前,洛尚书和洛夫人都是笑容满面。
就在这时,一道高呼响起,让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长公主驾到!”
病弱娇女(十四)
洛尚书和洛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他们根本没想过这些皇家之人回来,所以除了给烨王发了请帖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打扰,没想到如今长公主居然来了!
疑惑过后便是狂喜,洛夫人不复平时的端庄,笑得眼睛都没了,连忙迎了上去。
“不知长公主光临,未曾远迎,还望海涵。”
长公主由侍女从马车上扶下,矜持地对着洛夫人点了点头,温声开口。
“是本宫不请自来,希望夫人不要见怪才是。”
洛夫人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如此的和颜悦色,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将人迎进,带到了上座。
“不敢不敢,长公主能来,洛府上下荣幸万分。”
长公主点了点头。她本来也就是客气一下,她为先皇后唯一的孩子,还与周璟垣关系不错,如今不管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得敬她三分。
当年弟弟夭折时,她不过8岁,对于母后抱走了别的妃嫔的小孩,她是有些不乐意的,她觉得无人能取代她的弟弟。
但是后来看到先皇后发疯,原本的不满尽数化作同情。
坤宁宫的下人们都不敢拦先皇后,唯有这个小姑娘,会在先皇后发疯的时候安抚她,若是无法使之平静下来,便会抱着还小的周璟垣跑路,也无人敢拦她。
况且,坤宁宫上下,也不是不心疼周璟垣的。对于她抱走周璟垣,她们还经常会隐隐相助。
所以时间久了,她也开始真心爱护这个弟弟。
周璟垣也一直记得她的好,登基后便将她封为长公主。
如今剩余的兄弟姐妹中,除了周烨平,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便是长公主了,所以他才会委托她来洛瑶的及笄礼。
“我们的主角还未出来吗?不知夫人可是请好了正宾?若是未曾,本宫有心为洛瑶加笄,不知您意下如何?”
长公主被周璟垣请来,自然也是听他说了他的心上人之事,而实际上,对于洛家的情况她根本不知晓,自然也不知道洛瑶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她们在同一日及笄。
洛夫人有些错愕,她没想到长公主来竟是为了洛瑶,那个一直以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儿。
虽然洛夫人心中还有种种疑窦,但是长公主愿意做正宾便是好事,她自然是连连笑着应了下来。
这时,因为洛玥而受邀赶来的周烨平同样看到了长公主的身影,眼睛一亮,便大步迈来。
“皇姐,没想到您居然也来了洛玥的及笄礼!您要为她加笄吗?”
“洛玥?”
长公主眉头微蹙,看向了洛夫人。
洛夫人连忙笑着解释道,“玥儿和瑶儿是同一日出生的孪生姐妹,今日是她们共同的及笄礼。”
“哦。”长公主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也顺便为她加笄吧。”
周烨平总算是听出了端倪,有些诧异。
“怎么?皇姐,原来您不是为玥儿而来的吗?难怪我都没听说您要来的消息,不过您怎么会心血来潮想要为那个洛瑶加笄呢?”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烦人,长公主颇有些不耐烦地瞪了自己这个七弟一眼。
“你在外面等着,本宫要和洛夫人进去看看姑娘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你跟着干嘛!”
周烨平张了张嘴,想说“那洛玥是我未来媳妇,我跟进去瞅瞅也不行吗?”。
不过机灵的侍女早已在长公主的眼神示意下垂着眉,一丝不苟地挡在了这个新帝的亲弟弟面前。
周烨平有些悻悻然,到底是没好意思再跟进去了。
而一边,长公主进屋之后,便是看到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的俊俏小姑娘扭头带着些好奇地看向自己,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弟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至少看上的姑娘的确是长得国色天香。
就是这兄弟俩不愧是亲兄弟,怎么连看上的人都长得一样,这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这麻烦不落在自己身上,长公主也懒得管。
没等洛夫人介绍,她的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其中的一人,巧笑倩兮地上前去,态度比之先前对着洛夫人的时候不知温和了多少。
在来之前,她那皇弟啊,可是说了她未来弟妹的千般好,万般好,恨不得把人说的只应天上有。
她原本是有些不信的,但是此时看到真人,却也不得不赞一声,此女的确气质特殊。
“这位便是洛瑶了吧?的确是个美人儿,无怪乎能拿下本宫弟弟的心。”
一番话,是说得洛瑶害羞低头,洛夫人心中惊涛骇浪。
长公主口中的弟弟就目前看来,所指的显然只可能是两个人,一个是新帝,一个是烨王。而烨王显然是倾心于洛玥,那莫非是……
洛夫人没想到长公主来的缘由竟是如此,原本她还想等及笄后便为洛瑶想看人家。
虽然她名声不显,但是有了洛玥嫁给烨王在前,想要迎娶她和皇家攀上关系的青年才俊定然数不胜数。
却没想到,这小女儿根本不用她操心,竟是比她姐姐还厉害,早早抓住了新帝的心,让人新帝都为她的及笄礼请来长公主。
难怪啊难怪,难怪长公主不请自来,态度还那么温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洛玥显然是没明白,也没认出眼前宫装女子的身份,只是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自家娘亲。
“娘,这……”
“不得无礼!”洛夫人厉声呵斥,“玥儿,瑶儿,还不见过长公主?”
洛瑶在长公主的话中便有些联想到了她的身份,此时自然站起身来,温温柔柔地福了一礼。
“见过长公主。”
洛玥虽然还有些迷糊,但也依然跟着照做。
长公主笑得越发亲切,亲自扶起了洛瑶。
“不必多礼。让本宫好生瞧瞧,”
她轻轻挑起洛瑶的下巴,越看越满意。
“果真如皇弟说的那般空灵秀美,不愧是皇弟看中的人。”
洛瑶羞红了脸,说话轻声细语的。
“长公主谬赞了,长公主才是如传闻中那般,国色天香,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亲近。”
哪怕这话有哄人开心的嫌疑,长公主依然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
她本身就极为喜欢这样温柔乖巧的小姑娘,更别说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还夸了自己,她顿时对洛瑶越看越顺眼。
“好好好,丫头,不知你可愿让本宫为你加笄?”
“这是瑶之荣幸,瑶求之不得。”
看着长公主和洛瑶相谈甚欢,洛玥有些委屈。
从前她一直都是人群的中心,大家也都一直对她多有褒奖,但是如今,长公主却是为洛瑶而来,并且来了之后还与她一直交谈,反倒是忽视了自己。
洛玥不由看向洛夫人,洛夫人连忙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长公主说道。
“殿下,如今仪式也快开始了,您看……”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在皇宫中长大的她哪里看不出洛夫人的偏心?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笑着拍了拍洛瑶的手。
“好孩子,你好好装扮,待本宫回去后,定要让皇弟知道他今日到底错过了什么!”
洛瑶更是不好意思,一直把长公主送到门口。
“长公主慢走。”
长公主到了正厅坐下后,没多久,便看到那两个打扮好的小姑娘相携着缓步走出,余光又瞥到自己原本还满是兴奋的七弟,此时看到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姑娘,顿时傻了眼,不由嘲笑了一声。
傻了吧?没想到吧?没认出来吧?也不知道她亲爱的皇弟看了能不能认得出来,毕竟他还把人夸得天花乱坠的。
长公主斜了周烨平一眼,做好准备,等到赞者为洛瑶和洛玥梳头之后,方才徐徐起身。
本来洛府是为两个女儿准备了同样的装饰,但是长公主看了一眼有司手中的托盘后,却是挑了挑眉,目光瞥向自己的侍女。
洛夫人先前便有些好奇这一直托着盒子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手中拿着的是什么,此时见长公主掀开盒盖,看到里面的东西,便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新帝登基后,番邦进贡了两副红宝石头面,容妃身为新帝的生母,如今的太后,自然是得到了一副。
而另外一副,未曾听说过皇帝赐给了谁,此时看到长公主拿出来,他们才知道另一幅头面到底去了哪里。
长公主颂完了祝辞,便是笑吟吟地拿起发笄和罗帕,开始为洛瑶加笄。
原本还在为及笄而满心欢喜的洛玥,看到此时自己和洛瑶之间的差距,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忍不住委屈地瘪了瘪嘴。但到底是正式的场合,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但是她知道,此时宾客们看到这一幕,一定都会议论纷纷,便不由握紧了拳头。
她以为自己和周烨平在一起之后,身份已是极为尊贵,身边的人也往往都捧着她。
可是如今有了洛瑶,看见长公主对她的特别对待,她心中便是有些不忿。
洛瑶从前一直久居弘明寺,从未露面,新帝又是如何见过她、与她结识?
她垂着眼,一言不发,默默地进行着及笄礼,看着长公主为洛瑶戴上一件又一件红宝石饰品。
待到把自己身为正宾的职责履行完,长公主才是舒了一口气,坐了回去,和洛父洛母交谈起来。
“不知尚书和夫人可未二位千金取好了字?”
洛父尚且还不知洛瑶的事,正要笑着告诉长公主,却是突然被妻子扯了一把。
正有些莫名,便听妻子带着些谦卑地笑着询问道。
“您可是对瑶儿的取字有什么建议?”
看到长公主给了妻子一个赞许的眼神,作为官场上的人精,洛尚书也缓过气来了,哪里还看不出端倪?
长公主似是沉吟了片刻,才道,“便唤亦卿吧。卿,祥瑞福泽也。”
取这个字的原因当然不是如此,但是长公主自己都没脸说出真正原因。
她还记得自己问周璟垣为何取字如此的时候,她那弟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她,夫妻之间的爱称唤作卿卿,他希望今生卿卿是她,下辈子、下下辈子同样也是。
常年和丈夫相敬如宾的长公主本以为自己的夫妻生活已算和谐,如今再看这些年轻人的相处,便深深地感到自我怀疑。
如今的年轻人都已经如此腻歪了吗?
她又看了一眼身边傻笑着的七弟,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
显然,就算是一母同胞,差别也是很大的。
周烨平丝毫没发现来自自家皇姐的恶意,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字是谁取的,还在拍手叫好。
相比之下,此时已经隐隐猜到真相的洛尚书和洛夫人就有些心惊肉跳了,却也同样连连称赞。
而此时的洛瑶,听着洛玥满是憧憬地想着自己会被取什么字,微微一笑。
先前她还不知道周大哥要如何决定自己取什么字,今日看到长公主来此,她便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了。
亦卿亦卿,她同样对他们的未来很是期待。
病弱娇女(十五)
待到所有仪式都结束,宾客们陆续散去时,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和周烨平却留到了最后。
周烨平已经和自己许久未见的心上人互述衷肠去了,长公主却是拉着洛瑶将那副装着红宝石头面的盒子递给她。
此时没有外人,长公主又是亲切了许多,随意地打趣着她。
“皇弟可真是出手呢,当初看到进贡的两副红宝石头面时,本宫私心里以为其中一副定然是留给本宫的,他却久没给本宫,本宫还旁敲侧击地去问他,被本宫烦的不行了,他才告诉本宫是留给你的。本宫这做姐姐的,心里呀,那可是酸溜溜的~”
洛瑶红了脸,却没说出想让的话语。
“这副红宝石头面是陛下赠与我的及笄礼,恕我无法转赠给殿下。但是日后若是殿下有什么喜欢的头面,瑶定然尽心帮殿下得到。”
长公主有些意外地看了洛瑶一眼,却是笑的更加开怀了。
“好好好,你们两个倒是情比金坚,都护着自己的心上人,的确是般配得很。”
夸了一句之后,长公主又是话音一转,认真地对着洛瑶开口。
“你这小丫头可能不知道,当年皇弟他刚出生不久就被抱给皇后,也就是本宫的母后养育。然而,母后因为丧子之痛精神不好,以至于皇弟小时候过得并不好。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皇弟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本宫是把皇弟当做亲弟弟的,他能活得开心,本宫也觉得欣慰。先前他便与本宫说了许多你的好,又托本宫来为你撑场面,如今一见,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虽然身在皇家可能不适合说这话,但是本宫还是要说,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和皇弟美美满满地走下去。”
听着长公主带着些感慨的推心置腹的话,洛瑶郑重地点了点头。
“长公主放心,我心与君心一致,心若磐石,永不动摇。”
长公主目光越发柔和,摸了摸洛瑶的秀发,叹了一句,“好孩子。”
和洛瑶说完了想说的话之后,长公主又是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洛瑶,才是准备辞行。
离开前,她还不忘意味深长地敲打了洛尚书和洛夫人几句,生怕洛瑶被为难。
不过如今洛瑶身后的靠山已经很明显了,此时又如何有人敢为难她?
待到长公主离开后,洛尚书便忍不住大笑着,充满赞许地拍了拍自己这个出息的小女儿。
“不愧是我的女儿!”
高兴完之后,洛尚书却又不由揪着自己的胡子有些头疼起来。
孪生姐妹嫁给一对兄弟,此时恐怕在百官之中会颇有微词。
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如今皇家能让大家打主意的就这两人,结果如今被你洛家把王妃之位和皇后之位同时收入囊中,他们又怎么可能不跳脚?
洛尚书是不在意了,但是洛夫人却是不得不问问洛瑶到底是如何与新帝结识,又是如何引得新帝倾心的。
洛瑶自然不会将事情全盘托出,毕竟当初救了周璟垣的事还是有些敏感了,便隐瞒了一些关键,粗略地把事情说了一下,听得洛夫人连连感慨她的际遇之神奇。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洛夫人对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感官有些复杂。这小女儿小时大病小病不断,她们也不怎么亲近,后来更是去了弘明寺,更是没得亲近。
她原以为跟在自己身边,由自己精心教导的大女儿会更出息,可如今一看,单单是小女儿将来会成为皇后这一项,便已经比过了大女儿所有。
素来骄傲的洛夫人又如何心情不复杂呢?
但是到底都是自己的女儿,心情复杂完了,她又不得不头疼关于两个女儿的嫁妆问题。
这两个女儿,一个嫁得比一个还要尊贵,便是把这尚书府搬空了,她都觉得可能不够。
这个问题,在她后来从作为礼部尚书的丈夫口中知道陛下给了多少聘礼之后,更是深感不足。
如今这一切还没到来,目前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自家小女儿虽然已经及笄了,但是因为先前都在弘明寺修养,还未在外头露过面,日后若是成为了皇后,可少不了和各家贵妇打交道。
而那时候能和皇后打交道的无非也就是如今这个圈子的姑娘们,那岂不得从现在就学习起来,建立起关系来?
洛夫人只觉得需要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是看到满面春光的大女儿回来的时候,感觉头更疼了。
虽然很多朝臣都知道了洛府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洛尚书和洛夫人,未曾近距离与长公主接触过,也不知道长公主到来代表的是什么,
现在所有人都对空悬的皇后之位虎视眈眈,只缺一个时机,他们便会纷纷扑上去。
而这个所有人都在等的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这三个月,洛瑶都跟着洛玥出入各种宴会,见过了许多官员的儿女。
不过让她颇为无奈的是,周大哥好像一直盯着她似的,每次她去了什么有男子的场合,便会很快传信过来佯作不在意地问自己感觉如何。
而若是自己流露出对某一男子的看好,就会忍不住暴露出自己酸溜溜的本性,让她哭笑不得。
不过这么下来,她对如今的京城也熟悉了许多,因为有洛玥作为媒介,那些小姐们对她都十分友好,很是乐意与她结交。
同时,还没流传出定亲消息的她也成为了香饽饽一般的存在,那些公子们也都纷纷对她大献殷勤,让她颇感头疼。
更为头疼的倒不是这些人献殷勤,而是某个大醋坛子。
他还想表现自己心胸开阔,是不好意思写信跟自己说这些事情,但是已知晓内情的父亲下了早朝,回到家后,总是要带着几分打趣地和她说起今日陛下又在早朝上批评了谁谁谁,而往往那个谁谁谁家中便有前一日对她献殷勤的公子。
每次听着父亲带着些许取笑意味地说起这些事情,洛瑶便是有些微窘,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有些小小的苦恼。
倒是洛玥,知道这件事后,心中颇为酸涩,还与周烨平吵了几次,觉得周烨平对自己的感情不够深。
周烨平那叫一个摸不着头脑,明明从前是你说大家正常来往,不要胡乱拈酸吃醋,如今又是你说我不爱你了,看到你和别的男子谈笑风生心里也没感觉。
内心苦闷的周烨平无奈跑去和自家皇兄诉苦,奈何这个罪魁祸首却只是看着他但笑不语,把他气得不行,又跑去找已是太后的容妃倒苦水。
容太后倒是对他很有耐心,嘴上宽慰着小儿子,心里却又是给洛玥记上了一笔。
因为之前的事情,她对洛玥的印象本就不怎么样,此时又闹了这一出,便更有意见了。
有了洛玥做对照,容太后居然觉得洛瑶好像也还可以,至少看起来安安分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周璟垣不是会听她的话的人,所以她也没有办法干涉他的决定。
容太后也知道,自己如今能够坐到太后的位置,仰仗的还是大儿子,她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而和他过不去,反正,日后后宫女子也会越来越多,又何须自己担心?
容太后心中如此盘算着,也就对周璟垣听之任之了。
而无法干涉周璟垣的决定,这矛盾不就得有转移到另一个儿子身上了吗?
她舍不得责怪自己十月怀胎生下、又疼爱了那么久的儿子,意见便落在了洛玥身上。
洛瑶和洛玥都不知道这深宫之中发生的事情,如今,所有人都在准备着新帝寿宴的事情。
虽然周璟垣已经登基,然而他其实还未加冠。
但如今他已为帝,先帝也去世了,又有何人有资格能为他加冠?于是便有了这场寿宴。
同时提上日程的,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
新帝还未娶妻,后宫之主位置空悬,虽先帝去世身为他儿子的周璟垣应该为其守孝,但是如今一年期也快满了,就算不选秀,也该先立个皇后吧?
各家早已对此摩拳擦掌,急不可耐。
所以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为新帝寿宴做着准备,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官员们,更是精心为其打扮,准备在寿宴上一鸣惊人,被新帝看上,那便是一步登天了。
不知道周璟垣心意的其他各家都如此,已经知道周璟垣心之所属的洛家又怎肯落后?
早已铆足了一股劲要好好表现,让所有人都看看洛家这两个女儿有多惊艳。
因此洛瑶这段日子可着实是过得有些水深火热,早上一起来就要去挑选各种衣服,试穿是否得体。
除此之外,还要被洛夫人拉着讨论在寿宴上要表演什么才艺,定要技惊四座,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这一项项,听得洛瑶头大。
最后拯救她出来的,还是周璟垣派人送来的一件由云锦制成的衣裳,直接就决定好了她寿宴上的穿着。
云锦素来是皇家御用贡品,寻常人家能得到一段便已经极为荣幸,更遑论是整整一件已制好的。
更不用说,这件衣服上的绣法还是由大周名家绣娘织制。
洛夫人自认不论自家如何准备,都比不上皇帝的这一手笔,便索性偃旗息鼓,把这一切都交给期待已久的周璟垣。
周璟垣看起来比那些官员们还要期待这次宴会,从他给洛瑶的信越来越频繁就能够感受到。
洛瑶原先还很是紧张期待,到了后来,已经被周璟垣烦的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她这个样子,洛尚书、洛夫人比她还要着急,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忽略了洛玥,让她心中更是委屈。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妹妹一回家就引起了家里所有人的关注,连整个京城都因为她风起云涌。
明明从前,她才是备受追捧的那个人,但是如今出去,大家却反而更关心自己的妹妹。
洛玥没想到的是,这其中的缘由不仅是因为洛瑶的容貌气质,还因为她和烨王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大家都已默认她就是未来的烨王妃了,那些小姐公子们又如何敢像从前那般与她随意交谈?
心中自觉委屈得不行的洛玥,也没有知会洛夫人一声,便又跑出了洛府,去寻周烨平了。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所以洛府上下也并没有多在意,直到洛玥彻夜不归,得知此事的洛夫人才是震怒。
此为后话,如今倒是周烨平又烦恼了起来。
病弱娇女(十六)
周烨平听了爱人的控诉,心中是连连控诉皇兄的不厚道。
知道你铁树开花到底是比较有激情一点,但是你也不要这么过分吧?
瞧瞧这些日子来玥儿因为你的事情哭诉了多少次?不就是一个寿宴吗?就算你想宣布皇后人选……好吧,这好像是有点重要。
但是你也别一直往人府里搬东西啊!库房搬空了怎么办?
最最重要的是,你不知道这会让你亲爱的弟弟很难办吗!我这又不是皇帝,上哪找那么多珍贵的东西给玥儿啊?还不得去问你要?我不要脸的吗?!
周烨平的怨气那叫一个越来越深,可是他对洛玥的感情也不假,自然也还是安抚着她,又让她安心在王府中住下,自己捏着鼻子进宫找皇兄谈心去了。
不过可惜的是,对于他的请求,周璟垣表示爱莫能助。
这次他登基,的确是收到了三匹云锦做贺礼,可惜一匹给了容太后,一匹给了长公主,还有一匹他当然是要留着给自己心爱的小人儿了,哪里还想得到自己的弟弟?
如今周烨平若是想要,也唯有去找容太后或者长公主要了。
周烨平和长公主不大熟,并且他心里也有些怵自己这个皇姐,到底没好意思找她要,转而又跑去了容太后宫中痴缠。
容太后得知后,心中冷笑连连,干脆利落地甩了一个问题给他——你是不是觉得母后老了不适合穿云锦制成的衣服了觉得给那洛玥更合适?
周烨平讷讷无法言语,羞臊地跑了,又是不由在心中埋怨洛玥。
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和你妹妹比呢?难道看到你妹妹过得这么好,你不开心吗?
抱怨归抱怨,周烨平还是在周璟垣的允许下到库房挑选了一匹同样十分珍贵的蜀锦让绣娘们赶工,至于回去复命的时候还要收到爱人略带嫌弃的目光是什么心情就不多说了。
在烨王府住了一夜,勉勉强强调整好心情的洛玥刚回到家,就被洛夫人叫到了房中。她甫一进去,便是一个茶杯砸来,摔碎在她身边,茶水溅到了裙摆上。
“跪下!”
从小到大,洛玥在府中一直备受宠爱,她从未见过洛夫人如此严厉地对待她,此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洛夫人看得更气了,重重地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道。
“怎么?如今你连我这个娘亲的话都不听了?!”
洛玥吓得一个机灵,多日来积攒的委屈一并涌上心头,让她突然就哭出了声,一边拨开丫鬟们往外跑,一边喊道。
“我没有你这个娘亲!你现在就知道宠爱妹妹!皇帝了不起啊!”
听到洛玥的话,洛夫人气得浑身哆嗦,顾不得手心的疼痛,又是连连拍了好几下桌子。
“你们就不知道拦着小姐吗?!”
洛夫人气得心窝子疼,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她的贴身丫鬟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不断劝道。
“夫人何必动怒?小姐年纪尚小,不懂事,不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不然定不会如此。”
“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人?!养了她这么多年,一点都不识大体!那是她妹妹啊!你看她如今多大胆,连陛下都敢蜚语,还连我这个娘亲都不认了!你看看她——你看看她——”
看着洛夫人都快被气晕了,贴身丫鬟连忙拿着熏香放到她鼻子下嗅,口中反反复复拿着那两句话来宽慰。
“小姐年纪还小,夫人不要动气——小姐年纪还小,多教教她就是了——小姐年纪还小——”
“不要再说她年纪小了!”
洛夫人显然是气坏了,从前百试不灵的话都没用了。
“前些时间刚过了及笄礼,这还小?!她这样日后要如何为人妻!为人母!瑶儿在弘明寺生活了那么多年,却都不知比她懂事了多少倍!”
洛夫人是真的有些痛心了。
“是我宠坏她了!是我宠坏她了!难道我不是为她好吗?难道我没有想着她吗?对,她与烨王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但是如今也还未有名分,烨王还在孝期,她就敢去人家府中过夜!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看笑话呢!”
“我从小教她礼义廉耻,教她身为女子要矜持,因为瑶儿身体不好,我觉得她天真烂漫也不错,结果把她纵容成了这幅模样!她完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她怎么能这么不自爱——”
洛夫人越说越气,最后终于还是昏了过去,满屋子丫鬟登时乱作一团,“夫人夫人”叫个不停。
洛瑶本在房中给周璟垣回信,丫鬟横冲直撞地推门进来,顿时让她笔尖一抖,一团墨落下,几个字便糊作一团。
她不由微微蹙了蹙眉,身边的墨玉却已经插着腰凶了起来。
“囔囔什么呢囔囔!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给我好好说清楚了!”
小丫鬟被吓到了,站在门口怯生生的。
“夫人、夫人晕过去了!”
洛瑶眉头蹙得更紧了,拢着袖子在一旁的清水盆里潦潦地洗了洗手,也顾不得擦,便快步走了出去。
“你且仔细说说。”
小丫鬟小跑着跟上,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奴婢不知,只听闻今早夫人唤了三小姐去屋里,可没多久三小姐就哭着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夫人便晕倒了。”
洛夫人生了三个孩子,除了嫡长子便是她和洛玥,她们在洛家分别行三、行四,大姐和二姐都是姨娘的孩子,早在新帝登基前便已经出嫁了。
听着这话,洛瑶的眉头皱得更近了,叮嘱了小丫鬟一句。
“你们都注意点,这话不要乱说,若是传到外面去了,当心夫人生气。”
毕竟这听起来是在太像是洛玥把洛夫人气晕了,若是传出去了,她便少不得要被盖一个不孝的帽子了。
尤其是,她现在是被大家当做皇家儿媳来看待的。
洛瑶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本以为不用再纠结穿戴什么、表演什么,今日能清闲些,没想到事情反而更复杂了。
果然还是在弘明寺中的日子更轻松自在些。
到了洛夫人的住处,她一进内屋便看到躺在床上的洛夫人。
屋内的丫鬟纷纷向她请安,如今洛瑶对这架势也已经熟悉了,让她们免礼后便看向了洛夫人的贴身丫鬟。
“可请了大夫?母亲到底是为什么晕倒了?”
“禀四小姐,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贴身丫鬟欠了欠身,对于她后一个问题却是流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
洛瑶心里一个咯噔,不会真是姐姐把母亲气倒了吧?
她挥散了满屋的丫鬟,让她们去外间等着,才是又看向贴身丫鬟。
“你现在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吧?姐姐人又在何处?”
贴身丫鬟猛然跪下,开始垂泪。
“知道三小姐夜不归宿的消息之后,夫人很是生气,今早本想把三小姐唤来好好教训,可是没想到三小姐突然爆发,还直言没有夫人这个娘亲,把夫人气得不行,给——气晕了。”
洛瑶没想到小丫鬟说的居然是真的,居然真的是洛玥把母亲气晕了!
虽然丫鬟没有直言洛玥突然爆发的原因,不过仔细想想,洛瑶就有些猜到了,不由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定是这些日子因为寿宴的事情,父亲母亲因为她忽略了姐姐,方才让她感到不平衡,心生不满。归根结底,还是她的错。
贴身丫鬟还在说着是她没有照顾好夫人云云的,洛瑶轻声叹了口气,把她给扶了起来。
“好了不怪你,此事先不要声张,然后尽快让大夫看看母亲到底如何了,再把姐姐请回来与母亲认错,知道吗?”
如今洛夫人昏倒了,洛玥又不在,洛瑶就成为了主心骨,听了她的话,贴身丫鬟连连点头。
洛瑶又是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好在大夫来看过之后说了洛夫人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怒急攻心,只捋着雪白的胡须开了副药方,让洛夫人醒来之后喝上几剂,然后忌燥忌怒,调养一段时间便可。
洛玥到底是没有能够赶回来看看洛夫人,得知此事的洛尚书当即震怒,让人把洛玥找到后直接抓到祠堂跪着,等到洛夫人醒来再议,便是她们大哥求情都没用。
而洛夫人这一昏便是三个多时辰,再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期间洛瑶也去给洛玥送过饭,看望她,跟她说了洛夫人的事。
其实得知洛夫人昏倒后洛玥便被吓到了,老老实实跪在祠堂,看到洛瑶便哭得不行。
洛瑶抱着她安抚了许久,洛玥才是打着嗝停了下来,说是知错了,向她道了歉,又让她帮忙跟洛尚书洛夫人道歉。
既然她有了悔过之心,又毕竟是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洛尚书也就轻轻放下了,默认洛瑶把人带了出来。
等到洛夫人醒了,洛玥又是抱着她胡乱哭着道歉了一波,把洛夫人心都哭软了,又哪里狠得下心来罚她?只教训了几句便把事情翻了章。
一番忙碌下来,天色都黑了,洛瑶回了院子刚准备用晚膳,才突然想到今日还未给周璟垣回信。
而一直久等等不到回信的某人维持了一天的低气压,便是容太后、周烨平与他一起用餐时都觉得胆战心惊,一开口便会收到他飘来的满是怨念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安安静静地用完了一餐便是赶紧赶人。
时间便这么不慌不忙地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寿宴这一日。
这一日寿宴举办得尤其盛大,宴请了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可带家眷。
也正是因此,那些官员们才都浮想联翩,觉得陛下是有意立后了,虽然也的确是这样没有,不过人选却早已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