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彼此吃醋日常5(阮萌X余年)
—齐雅视角—
“上天啊,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她。”
——《阿拉斯加海湾》歌词
她是齐雅。
很多时候,她是实习生口中的“前辈”,是下属口中的“齐姐”,也可能是家人口中的“小齐”。
她的生活似乎足够充实,以至于很多时候,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不够合格。
比如,她自以为很爱齐格,但仍旧很多时候没有做好“齐格妈妈”。
一个人可以在不同身份之间不断转换,可是一个人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她在自以为是中,错过了好多。
等到齐格慢慢从开朗人缘好的少年学霸逐渐变得不愿意踏出家门甚至难以与人交流,她才追悔莫及。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她是很失职呀。
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孩子的与众不同,这么多年,竟是齐格自己发现了不对劲之后,才向她求助。
“格格,对不起……”
她对自己唯一的孩子,最爱的孩子,怀有万千愧疚。
她只能一次次深夜流泪,并且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弥补。
身为工作狂人,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齐格出了状况后,她努力压缩自己的工作时间,提高自己的工作时间,好留给齐格更多的时间。
但实际上,这样的她是更忙碌了的。
而越是忙碌,却越是难以入眠。
身体已经困倦,神经却紧绷着迟迟难以松懈。
在头痛欲裂中,一杯杯咖啡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夜。
近些天公司里有一个热心的小辈,刚刚过了实习期转正。
说起来,这小姑娘完全应该庆幸自己同期没有特别出挑的,不然,以她的严格标准,很可能把这个每天笑口常开的小姑娘刷下去。
倒也不是这姑娘有什么不好,只是可能站在她的角度,对方看起来太单纯了,以至于看起来总像是会搞砸一些事情。
事实上,小姑娘也的确犯过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
不过后来仔细想想,这些新手容易犯的错误,她在多年前或许也有过,往年的其他实习生也有。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她不应该主观臆断,用偏见裁决。
小姑娘简称为樱桃吧,公司里很多人都这么叫她。
樱桃带了个大大的保温杯,每天都喜欢喝很多温水。
——据说是她妈妈要求的,甚至樱桃妈妈还让她晚上睡觉前喝牛奶或者跑桑葚水。
总之,樱桃妈妈痴迷于养生,连带着让樱桃也养成了一些习惯。
很多次,樱桃都和齐雅的助理在茶水间撞见,一个是接热水,一个是冲速溶咖啡。
后来樱桃见了齐雅,一边怀着对前辈的畏惧看起来有些怯生生,一边又满怀担忧地关切她:“前辈,您每天都要喝很多咖啡吗?”
她当时其实不是很想回应,一来是私事不便于诉说,二来则是她很累。
但樱桃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听助理说您最近睡眠也一直不好,其实可以喝一些牛奶或者桑葚水,当然也有人睡前喝一点红酒会睡得很香。”
“还有就是,您每天都紧绷着一张脸,似乎完全没有放松的时间。”
“有的时候还是需要适当的放松一下,才能够更好地工作啊,前辈。”
她于是又发现,她最初有意见的地方,或许正是樱桃的优点。
这正是小姑娘在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热情,和充沛的情感啊。
她只是一个严厉到甚至有些苛刻的女上司,对方大可以不必跟她说这些。
但比起刻意讨好,她愿意相信,樱桃的确是出于关心。
她的信任当然也是有理由的。
公司楼下有一些流浪猫,公司里的人很多都常备一些便宜猫粮,每个月几十斤,就为了喂小流浪。
他们甚至会给流浪猫们起名,数一数多少只。
——当然了,这些只是人类单方面的好意,流浪猫们是不愿意领情的。
——也可能是它们更加谨慎,更加有防备心吧?
它们只会在人走之后才偷偷吃猫粮,而不愿意被这些善心的哥哥姐姐们触碰。
有一天流浪猫们比往常少来了一只。
齐雅正好撞见樱桃躲在角落里偷看小流浪们吃猫粮,然后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数,一边懊恼。
“怎么就是少一只呢……”
“一、二、三、四……不对,就是少一只啊。”
樱桃看上去的确很为那些流浪猫担心,从樱桃的神情中,齐雅甚至猜测,对方或许在想:
‘最后一只小猫去哪儿了?’
‘别的地方也有人会喂它猫粮吗?’
‘会不会有其他猫猫欺负它呢?’
‘如果在外面过得不好,它应该能记得回来的吧?’
类似的小事,齐雅听过也见到过。
她愿意相信樱桃的确是在关心她。
于是那天,她破格在非工作时间与手下的小朋友多说了几句话。
“没事,只是事情比较多,习惯喝咖啡。”
她是很多人口中的女强人,这么多年了,她也从来没有对谁示弱过。
哪怕是此刻面对小辈的关心,她也仍旧不会吐诉悲伤。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在人前总是要底气十足的。
毕竟,在一个项目里,她通常来说是主心骨,如果一遇到什么事情她就先慌乱了,手下那些没有什么经验的小朋友,岂不是更加不知所措了?
而在家里……如今父母和孩子都需要依赖她,她当然更需要担起重担。
樱桃却似乎不太认同她的答案,但时间不多,樱桃最终也没有说太多,只是好心说:“那好吧,总之,前辈要注意身体呀。”
齐雅礼貌回应:“好,谢谢。”
仅此而已了。
她跟小辈之间,不会有更多的话题了。
直到几天后,她收到了来自樱桃分享的歌:《阿拉斯加海湾》。
[小樱桃呀:睡不着的时候听歌,也许会好一些呀~]
[小樱桃呀: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能帮到您,但还是冒昧跟您分享了这首歌!]
齐雅本来没放在心上,后来无意中点开,却意外想到了格格。
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她家里的事情,许多同事也都知道一些。
她不清楚樱桃是不是也知道。
但这首歌的许多字句,都像是她想对格格说的话。
她听了多少难过,却又从难过中寻到慰藉,淌在其中,度过失眠的夜晚。
后来,齐雅才知道,樱桃的妈妈其实在前两年去世了。
每天都笑得没心没肺的樱桃,哪怕是为了小猫咪悲伤,很多时候也是皱着小脸,看起来有点可爱。
而那是唯一一次,齐雅发现这个感情充沛的小姑娘,原来也切实地拥有那么多悲伤。
齐格十几岁,樱桃二十出头。
算算樱桃也只比齐格大几岁。
在给齐格准备生日礼物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想起来公司里似乎有同事说,两天后是樱桃的生日。
好巧,格格的生日是三天后。
她想起樱桃分享给她的歌,想起来樱桃仓皇擦眼泪时黏糊着嗓音对她说:“对不起,前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妈妈了……”
她并不了解樱桃是本地人还是仅仅就业在a市,老家在其他地方。
但想想,对方生日的时候,仍旧是工作日,需要工作。
她于是决定顺带给樱桃送一个蛋糕。
后来,樱桃去了其他公司。
这些年齐雅见过很多,在当今这个时代,工作经常变动是时有的事情。
一个曾经的实习生,她或许很快就不会记得对方。
但当听到那首《阿拉斯加海湾》时,她偶尔偶尔,还是会想起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辈。
—樱桃视角—
“上天啊,
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
我依旧在想她。”
哎,其实除了想妈妈,偶尔她也很想念前辈。
前辈虽然很严格,可是她接触久了之后才发现,前辈人真得很好。
新公司的上司看起来总是温柔地笑着,却实际上分寸感很强。
在工作时间,上司会尽心尽力地负责,对所有人,对所有工作上的小事都充满耐心。
但一旦过了工作时间,上司就完全不会用私人时间去处理任何跟工作相关的人和事。
——听说当初因为不在下班时间工作这个事情,上司在多个公司之间辗转,最后凭借超强的工作能力才在这家公司长久地待了下去。
这样的人她当然也很佩服。
但是对她来说,这样的上司永远是陌生而疏离的,虽然是很好的工作伙伴,但并不会像前辈那样,让她有亲近感。
前辈会在她工作出错误的时候严厉指出:“不要小看这一个小数点,你这一个小数点的错误,很可能之后要花费几周的时间来补救。”
但是紧接着,又会告诉她一些小技巧:“其实下一次你可以这样核对一下,我来给你示范一遍……”
前辈也会听说她今天中午为了赶一份很重要的报告,没有来得及去吃午饭,而让助理顺带给她带一份吃的。
“齐姐说了,现在年轻人的胃都娇贵,吃点东西再忙吧。”
助理姐姐这么说的时候,她格外意外又格外惊喜。
前辈或许一直觉得自己让人难以靠近,公司里觉得前辈铁面无私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她的确很钦佩、敬重前辈呀。
同时呢,她每次看到前辈,又会不自主的想到自己的妈妈。
她的家境很一般,妈妈小时候总是很忙,忙着跟她爸爸一起工作赚钱养家养她。
直到十年前,妈妈患了癌症,却悄悄瞒着所有人,不愿意化疗,只是吃一些或许收效甚微的药物。
妈妈从那个时候开始健康生活,规律作息,练习微笑,学习养生。
她小时候不懂啊,总觉得妈妈好让人丢人:“妈!你不要太迷信那些什么养生啦……”
“你看起来就很像是几十年后会被骗去买保健品的那种。”
妈妈斥责她:“说什么呢?妈妈养好身体……不也是为了多陪你一段时间吗?”
后来妈妈熬了快十年的时间,终于离世,她才后知后觉懂得妈妈当初话中深意。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她最初听着《阿拉斯加海湾》的时候,常常觉得,这就像是妈妈要对她说的话啊。
在无数难过的日子里,这首歌陪她度过。
也有时候,她觉得这也是自己想跟妈妈说的话。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
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
让我们相遇啊。”
她来到世界上的时候,妈妈二十多岁,她却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却到如今仍旧只有二十来岁。
她还什么都没来及带给妈妈,没有来得及用自己的能力给妈妈更好的生活,没来及好好尽孝……
甚至于,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她熬了个通宵写毕业论文,刚刚睡下。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心口一空惊醒,然后莫名的压抑想要流泪。
然后得知,妈妈去世了。
如此,如此。
于是,遇到前辈的时候,她一边知道妈妈和前辈的性格其实并不像,一边又切实地有一些担心。
前辈看起来很忙很累很辛苦,听说除了工作,家里也有很多事情等着前辈操劳。
前辈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所以总是会让自己辛劳。
她妈妈也是一个很勤劳的人,所以年纪轻轻就累坏了身体。
出于各种各样的担心和关切,她跟前辈搭上了话。
当然了,也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以为自己在关心前辈。
毕竟她每次见到前辈都会说:“前辈好。”
而前辈有时候低头看文件忽略掉了,有时候会微微点头,就极少数时候会发出一个鼻音:“恩。”
再没有别的了。
遗憾的是,她也并不能带给前辈太多。
她能做的,只是说一些没有意义的闲话,分享一首安静的歌,在前辈午饭前,把她的咖啡换成热牛奶,希望前辈午睡的时候能够安心睡上一会儿。
仅此而已了。
“上天啊,
她最近是否不再失眠啦,
愿世间温情化作一缕风,
代替我拥抱她。”
在她跳槽到别的公司后,常常在深夜看向月亮,希望月亮能够带给她答案。
月来那个当然是不会说话的。
但她,唯有寄愁心与明月,愿这些真诚的念想能够随风递送给前辈的梦。
然后,希望前辈不要再失眠啦。
番外:迷路的麋鹿1(齐格)
在阮萌直播的早期,有一个叫‘格格巫’的房管。
而阮萌不知道的是,这个房管,其实是齐格。
在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后,齐格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去学校了的。
最开始,她虽然忐忑,但在妈妈和医生的教导下,也在懵懵懂懂地接受自己跟别人的不同。
可是最难处理的从来不是认知一个道理,而是当道理与世事碰撞的时候,如何熄灭摩擦出的火星。
初中的时候,少男少女都很害羞,大多数时候,男生跟男生玩,女生跟女生玩。
如果哪个男生女生在一起玩,说不准就会被人起哄。
懵懂的少男少女们,未必真的懂得爱情的含义,却又试探着,悄悄窥伺着,向往着。
齐格长的讨喜,倒是跟男生女生都相处的不错。
只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中,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男生来成长的齐格,依然会更多的跟男性朋友交流。
“喂,你最近怎么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下课的时候经常偷看班里的女生……”
好朋友揶揄她:“你是不是喜欢谁啊?不会是我们班超凶的母老虎吧?”
齐格只能尴尬摇头:“没有,你在想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自己本来应该跟她们一样吗?
会留长头发?夏天穿裙子?每天下课后讨论最近新喜欢的小爱豆吗?
……也不能这么一言蔽之,女生也会有留短发的,不喜欢穿裙子的,对明星没有兴趣的。
在她下课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需要做的时候,她总会想类似的问题。
说不清楚是好奇还是去设想另一个自己。
但她没想到这样会被好朋友误以为她是有喜欢的人了。
“……哈?”好朋友显然并不相信,“你就别骗我了吧?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在好友的再三纠缠下,她终于妥协:“好了好了,我跟你坦白。”
“先说好,你不要随意告诉别人哦,我要跟你说得事情,真的是我的秘密。”
于是,她偷偷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好朋友。
当时是大课间,班里闹哄哄的,并没有太多人关注角落里的两人。
但她还是压低声音,时刻打量着周围的人。
毕竟,她还没有做好被所有人知道的准备。
然而,她的好友听完之后,瞪大眼睛,大概是被震惊到了,下意识抬高声音:“什么?”
“你说你下边那玩意儿是假的?你本来应该是个女的?”
本来吵闹的教室在这一瞬间安静下来,许多同学都望向了她。
齐格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好友也连忙捂住嘴,‘唔唔’地声音透过手掌:“唔不系故意的……”
可是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
很多同学好奇地看着他,试图询问又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齐格往旁边躲了一步,咬着唇,下意识就逃离了教室,当天直接请假回家。
但她走了,她的好朋友却被围住。
好友绝口不再提,只是摇头。
可是越是禁忌的不为人知的,越是会吸引人探知。
不过两日,就有很多同学暗中猜测着她的情况。
有的人说:“我觉得,齐格的意思说不准是,说他喜欢男生呢?”
“就是那个……恩,gay嘛!嘿嘿……”
有的人说:“去去去,你们除了知道一个gay还知道什么?你们知道金星吗?去做了变性手术的……”
“我觉得齐格说不准也是那样,那个专业一点的怎么说……我记得我姐姐跟我说过……”
“哦对了!叫心理认同性别!齐格的心理认同性别就是女的呗?”
还有的人说:“你们为什么都往这种方面想,我觉得重点在那什么上啊!”
“就,说不准是他发育有什么问题……”
“毕竟你看,我现在都有小胡茬,可是他一直都白白净净的,生物老师怎么说来着?这个叫雄性激素!”
“要这么说,他以后不是找不到女朋友了……亏他长得那么帅呢。”
最后这人,倒是猜的沾一点边。
但他们却都没想到,她的性染色体是‘xx’。
她不喜欢那些人胡乱猜想,可是即便她可以明面上告知对方不喜欢他们讨论他,也仍旧没有办法制止少男少女们私下的好奇心。
就连她的朋友,之后也犹豫着又找过她:“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是开玩笑的还是真的啊?”
“……我听着那些同学讨论的已经很离谱了,可是感觉你的那个说法更离谱一点。”
“要按你的说法,你不就是……”
好友及时刹车,没有说后面的话。
齐格却自己脑补了。
‘按她的说法,她应该是个怪物吧?’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几乎跟指尖平齐。
但那天,在她握紧双拳的时候,还是感觉指甲陷入了她的肉里。
刺痛让她短暂地纾解心中的慌乱。
但很快就又无济于事。
这灾难的火星,她没能及时熄灭。
就此,微弱的火点在她心头跳跃,乘着风燎原,几乎要烧坏她的心脏了。
她只坚持了两星期,就彻底休学。
在这两星期里,她频频请假,每次都找借口搪塞妈妈。
妈妈以为她只是还没调整好状态,总是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你才这么小,困惑迷茫接受不了都是正常的。”
“我们慢慢来……”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直到她彻底不愿意去学校,她才在妈妈的再三追问下,说出最近发生的事情。
她于是又看见了妈妈愧疚的神情。
跟在医院那次一模一样,愤怒又不可置信,悲痛又懊悔万分。
“对不起……都怪我……”
“我当初就不应该嫁给那个人渣!”
“我前几天应该再多问你几句的……”
在她的心理问题日益严重的时候,妈妈经常说类似的话。
她感知到妈妈跟她一样,陷入了情绪的陷阱。
可齐格安慰不了自己的妈妈。
她只会因为妈妈的这些话,愈发自责,愈发压抑。
而在不去学校上课的这几年,齐格大多数时候也并没有因此比同龄人更快乐。
尽管同龄人很多时候都很羡慕她。
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是她的亲身感悟。
人是需要交流的,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环境中,她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
心理医生总是希望她能够与人交流,可那段时间,她甚至没有办法走出家门。
妈妈的工作很忙,很多时候顾不到她,起初试图请一个人来照顾她。
但她完全拒绝靠近任何人。
哪怕来照顾她的阿姨是个很热心温柔的人。
某次午睡前。
阿姨跟她说:“囡囡,阿姨刚刚拖完地,你先别急着关门,让房间里通会儿风好吗?”
情感上齐格是想要拒绝的。
她喜欢封闭的空间,只有在封闭的空间里,她才能够安心地蜷缩起来。
可理智又告诉她,这里是她家,并不会有危险,阿姨也对她很好。
那时候,她也会努力试着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她于是扯了扯嘴角,艰难地点头:“……好。”
可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触碰她,就会发现她浑身僵硬,指尖冰凉。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不希望新来的阿姨觉得她是个不正常的小孩。
然而,然而。
她午睡的时候做了噩梦。
在惊醒的那一刻,她不可控制得尖叫出声:“啊——”
她猛然坐起来,然后看到了自己的房门似乎半掩着。
她于是跳下床,赤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下意识想要去关门。
这个时候,她的尖叫已经引来了阿姨的关心,阿姨两只手还湿漉漉的,就匆匆忙忙赶来。
在齐格看到门后阿姨身影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撞上了房门。
“砰!”
她肩膀上的皮肉连同骨骼一同,抵在了门上。
而后,她转了半个身子,后背靠在门上,把自己的大半重量都依托给房门。
门外,是阿姨关切的声音。
“囡囡?你怎么了?”
“你不要光脚站在地上,对身体不好。”
“发生什么了,能跟阿姨说说吗?”
门内,是齐格抗拒地捂住脑袋。
她反手将门反锁了。
之后,身体顺着房门一点点滑落。
她把自己塞入墙壁和房门组成的九十度夹角里,双腿交叠缩成一团。
可这个角落三面透光,完全无法消解她心中的不安。
平常,她虽然也觉得对她来说,阿姨有些过分热情了,可她那时候还是会尽力接受阿姨的好意的。
可在这个时候,齐格却觉得,门外的声音好吵闹。
她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那些声音蜂拥而来,不断徘徊着,到最后又变成了学校里的议论声。
‘看见他了吗?我们班的!我跟你说,他那个……’
‘哎,最近他是不是都不去卫生间啊?他都不会憋得慌吗?还是说……’
‘哈哈哈说不准人家是想去女厕所呢,或者人家就是特立独行呢?’
齐格控制不住地再次尖叫出声。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这些人口中的她,都不是她。
可她直到休学,都没能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情况告知给那些同学。
因为真相或许让他们更难接受。
如果她不说,那些人口中信誓旦旦,心里却知道只是自己的猜测。
可一旦她自己说了,这些事情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的现实。
现实只会比想象中更残酷。
齐格手脚并用,摸索着地板挪动身体,最后把自己藏进了衣柜里。
再后来,她完全抗拒跟任何人接触。
只有妈妈是那个例外。
但齐格也只是不排斥,而谈不上想要靠近。
她只想躲起来。
她的窗帘本来是开关可调节的,可是她焦虑的时候经常会手里想握一个东西。
那个调节窗帘模式的小遥控器经常被她握在手心。
“咔哒!”
“咔哒……”
“咔哒。”
她下意识按着按钮,窗帘于是一会儿完全打开,一会儿变成半遮光模式,一会儿又变成强遮光模式。
这让她更心慌了。
可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想要按遥控器的按钮。
最后迫不得已,她让妈妈重新装了个窗帘,把窗户严丝合缝地遮住。
这么一来,她的房间几乎二十四个小时都是黑暗的。
但她喜欢黑暗,黑暗能够给她安全感。
但她的问题当然不仅仅出现在无法和人接触上。
她的作息完全混乱,睡眠质量很差,胃口也很差。
她什么事情都想往后拖,从前的爱好一个都不想去碰。
如果不是妈妈让她每次吃完饭给她拍照,她可能一天都不会想去吃饭。
并非是不饿,她其实也会饿,会整个人蜷缩起来感觉几乎胃痉挛,可她不想挪动。
她的身躯和神经,都变得迟缓。
“格格,早饭放在桌子上了,你记得吃。”妈妈每天去公司上班前都会来敲敲她的门。
尽管六七点看起来对一个不上学的十几岁孩子来说,一般睡得正香。
——但她是个例外,她浅眠,稍微一点动静就能够叫醒她了。
她通常应一声,然后等个十分钟,觉得妈妈应该已经走了,再下楼吃东西。
等吃完之后,在给妈妈发照片,证明自己好好吃饭了。
她也不是没有试过与人交流。
虽然没有办法面对面跟人聊天,但是在这个网络高度发达的时代,网上也可以认识很多人。
齐格当时也通过网络认识了很多人。
她试图从这些隔着网线的同龄人身上汲取能量。
可后来后来,她发现,没有人能够对她感同身受。
[毛毛虫:抱抱(づ??????)づ,可是我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呀,只是身体构造不一样,这也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
[毛毛虫:至少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声音很好听,还和声优一样,可以自由切换两种声线!]
[毛毛虫:?(′???`)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呀!]
她的确曾从这些话语中获得能量。
她和那些网络上的朋友互诉心事,分享最近听的歌,分享生活中的小事,分享每一个难过崩溃的时候。
在现实生活中把自己封闭起来的齐格,一点点在网络上找到可以敞开心扉的人。
可是之后呢?
她发现自己自诩比其他人经历的事情更多,应该会更成熟,也自认自己会设身处地,会理解他人。
可并不是这样的。
番外:迷路的麋鹿2(齐格)
当时,她的好朋友在学习上遇到了一些问题。
[毛毛虫:┭┮﹏┭┮物理真的好难哦,我学不明白啊,还有化学那个元素,我学了一个月了,不看表还是字母和汉字对不上号!]
[毛毛虫:o(╥﹏╥)o怎么办啊,今年就要中考了,我好焦虑……]
齐格当时也在准备中考。
虽然不去学校了,可是她状态慢慢好起来后,也开始自己看书做题。
在学习上,她一直都不算差,或者说一直都是佼佼者。
在心理没有出问题前,她一直洋洋得意着,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
以前老师们总喜欢说:“男生啊,只要愿意学,学数学这类东西都是很快的!”
“你们就看齐格吧,他是真的一点就通,学的多快啊!”
齐格虽然不觉得男生女生之间不能这么定论,但是她当时的确因此自得过。
她觉得自己就是天赋型,轻轻松松就跟上进度。
在学习上面,她似乎没有遇到太多困难。
最初她看到自己的网络友人跟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强项,自己可以帮助对方的。
她于是告诉对方。
[你别急,你哪里不会,我可以给你讲的,我学习还可以。]
朋友回:
[毛毛虫:呜呜呜真的吗?谢谢你!我是真的很怕我考不上高中,我妈都准备帮我找职校了……]
这个时候,她还觉得他们是两个人相互治愈,彼此成长。
可后来,尽管她一次次耐心地解释,并且提出督促朋友背诵记忆,却发现朋友渐渐变得不耐。
[毛毛虫:我就是很讨厌背诵啊!我就是从小都背不好东西嘛!]
[毛毛虫:我妈妈都准备给我找职校了,你怎么管的比我妈还要多?]
[毛毛虫: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背完了然后呢?考试会这么考我吗?题目我依然不会!]
[毛毛虫:你一次又一次给我讲,难道不会烦吗?可我还是听不懂!]
她试图安慰,试图劝解,但最后却得到了朋友否定的答案。
[毛毛虫:就这样吧,格格。]
[毛毛虫:我在网上交朋友,就是图开心的。]
[毛毛虫:你每天这样管着我,比我学校老师要求都多,我在学校被逼着学习,回到家我妈要检查我作业,结果上网你还每天问我。]
[毛毛虫:我的人生只剩下学习学习学习了吗?我不想这样了。]
这样的消息对齐格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换做两年后的齐格,虽然仍然难受,但大概是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的。
可是当时的齐格做不到。
她只感觉到了伤害。
如鲠在喉。
她明明是为了帮助对方,明明最初也是朋友对她表达了无助,明明她觉得自己已经尽量用轻松的方式来讲述那些枯燥的东西了。
冲动让她们口不择言,十四五岁的少女,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性。
[格格巫:所以你真得打算上职校吗?明明还有时间努力的。]
[毛毛虫:是是是,对你来说当然时间还有很多了,你甚至再重新学一遍这些知识都是来得及的!可我就是那个笨蛋傻瓜智商为零可以了吗?]
[毛毛虫:我学不明白也不想学了!甚至连带着我开始讨厌你了!]
齐格终究是珍惜这个朋友的,她心底同样愤怒,可稍稍冷静后,仍然试图挽留。
[格格巫:……你不想听的话,我们可以不聊学习。]
[格格巫:我们以前也很少聊学习,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
然而,然而。
[毛毛虫:不用了,你以后都不想再跟你聊天了。]
[毛毛虫:你知道吗?我其实真的很嫉妒你。]
[毛毛虫:你说你因为心理问题没有办法去学校,我其实私心里格外不理解你,我甚至觉得你在矫情。]
[毛毛虫:学习那么好,不用去学校,家人也全心全意地关爱你,你知道我我想到这些有多难过吗?]
[毛毛虫:你的存在就仿佛是对我这种普通人的碾压,对我的讽刺。]
[毛毛虫: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吧。]
至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聊过天。
齐格从来不知道朋友对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她那小心翼翼伸出的手,曾被对方温柔地握住,但此刻,又被对方狠狠踩在了脚下。
这世界上,她竟是如此孤独。
她想,或许接触更多的人,她总会遇到一个能够与她同频共振的人,或许……
可她是一只受伤的麋鹿,在森林里迷了路,只敢躲起来,不敢再探出自己的触角了。
这森林,好多好多动物带着笑脸,却又在某一刻,要割掉她的鹿角。
如果说生病有什么好处,那大概就是,以前妈妈会控制她玩各种游戏的时间。
但是现在,妈妈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尽管大部分时候,她都提不起精神。
没有想吃的东西,没有想做的事情,不管是听歌看剧还是打游戏,她都不想去做。
心理学的书她断断续续看了一些,但不同的心理学家也可能持有不同的说辞。
在这段时间,日子似乎格外漫长,每一天都像是望不到边。
但日子又像是格外短暂,一转眼的功夫,可能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就过去了。
她的情感充沛又匮乏,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击溃她,有时候她又像是一潭死水。
大部分时间,她是死水。
偶尔的偶尔,会被击溃。
比如她发现妈妈一直在听一首歌。
她印象里,妈妈的曲库极为匮乏,大概率只听他们那个年代盛行的歌。
但最近齐格发现妈妈在听《阿拉斯加海湾》。
以这首歌在某段时间的火热程度,妈妈会听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妈妈会听这类歌。
甚至于她自己,都很少听。
可她看到妈妈写得日记,才终于明白,这首歌的歌词,有很多都是妈妈的心里话吧。
【格格,好希望有一天你能够看到妈妈的这些话,又想你还是永远不要看到这些比较好。
同事一个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分享给我了一首歌,起初我只是觉得午睡的时候听着会容易入眠。
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回想起歌曲的旋律的时候,哼出了一句歌词。
“上天啊,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她?”
于是再听的时候,觉得字字句句,都是在说你我。
上天啊,我真的很爱她。
上天啊,可我总有一天会比她更早地离开,在没有我之后,格格要怎么办呢?
上天啊,让我再努力一些吧,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能够为格格今后的生活创造物质条件。
可是上天啊,我们为何要相逢于我还没有学会做母亲的时候呢?
你在笑我吧,在嘲笑我吧。
我是多失败的母亲啊。
上天啊,上天,我分明从不信你,却在此刻格外希望,要是真的上天有眼就好了。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上天,上天,你何时能在我的生活中,灵验这么一次呢?】
这篇日记字迹潦草,时断时续,或许并不是一气呵成写出来的,而是有空了就写一点。
中间各种人称代词转换频繁,有很多地方看起来很容易混乱。
可齐格认为,这是妈妈未经深思,最直白的表达。
这是妈妈最真实的情绪。
从来在人前都可靠的女强人,也会彷徨,也会伤心,也会明知道是假的,仍旧想要祈求上天,待她好一些。
今夜,她的蓄水池,被一张纸打翻。
——妈妈不会知道,在今天早上,她还在心理默默难过。
她觉得妈妈总有奕奕神采去面对工作,可面对她的时候,常常显得格外疲惫,又在被她看穿的时候收敛神情,露出带着疲态的笑意。
然而突然仔细想想她才终于明白,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妈妈才是面对家人。
妈妈是只有在家里才会稍微流露出一点点的倦意。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她渐渐不再抗拒去跟心理医生聊天。
她何尝不想努力好起来。
“上一周你觉得怎么样?”心理医生总喜欢问她这句话。
她心情好的时候认真思考总结,状态不好的时候,沉默应对。
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反反复复,看起来好起来了,但又很快跌回去。
等遇到阮萌的时候,她其实已经趋于稳定。
虽然仍旧讨厌和人接触,但她可以和家中的阿姨‘和谐’相处——虽然阿姨可能不觉得他们相处的很好;也可以和人正常交流——如果她想的话。
不过,说起来,她和萌萌之间的缘分,要比阮萌给她当家教更早。
看过阮萌直播的,基本上都知道,她有一个房管叫‘格格巫’。
但没人知道,那是她妈妈的账号——当然,是她在使用。
在她逐渐好转的时候,妈妈曾尝试过让她去拾起一些曾经的兴趣。
但大部分跟过去有关的事情,她仍旧很逃避,连带着各项运动,也被她抛之脑后。
小时候她虽然长得清秀,但是从来不肯服输,不愿意比同龄人差。
篮球,足球,跳远,一千米。
她如果没有天赋,就暗自锻炼,如果有天赋,就要发挥出来。
当时究竟有没有喜欢过这些运动,还是仅仅出于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幼稚心理,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现在,她的确丧失了兴趣。
妈妈于是劝她:“没事,不喜欢这些,还可以尝试别的娱乐活动。”
妈妈陪着她打羽毛球,打乒乓球,甚至包括妈妈小时候也在玩的跳皮筋踢毽子跳大绳等。
——她都没有太多的兴趣。
“……如果不喜欢运动的话,找别的娱乐方式也可以,摄影?音乐?跳舞?你看你有没有感兴趣的?”
齐格沉默半晌后:“……我觉得我对看直播比较感兴趣。”
——其实也没有。
她只是觉得这个比较容易打发时间,而且不需要她费脑子。
但如果她除了学习外,什么事情都不做,她觉得妈妈会一直担心她。
这看起来是个很离谱的说辞,但妈妈还真的给她注册了一个账号,每个月给她充少量的钱。
齐格不负所望,东逛西逛,睡觉的时候点开一个颜值女主播或者聊天女主播,丢上十块钱的打赏,然后静音睡觉。
但是固定给一个主播打赏,打赏多了的话,会被对方眼熟,还有的主播一般会规定多少级粉丝牌子可以加粉丝群,给联系方式,给房管什么的。
齐格对这些没兴趣。
她只好做个花心的人,每个漂亮妹妹都爱两天,后来又转战其他分区。
唱歌的跳舞的搞笑的户外的,最后再到游戏分区,英雄联盟,吃鸡,王者荣耀……
在妈妈看起来,她的确对看直播很上头。
妈妈也不是对她完全放心的,但大概是觉得她表现得不至于上瘾,也很少一掷千金,都是一些几块钱的小礼物,最后还是放纵了她。
然后她就无意中点进了阮萌的直播间。
她第一次进阮萌的直播间,其实是因为黄黄。
她那天睡不着,干脆把直播的声音打开了一些,总好过自己脑袋空空地躺在床上发呆。
她模模糊糊听见游戏主播似乎说什么有人拒绝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打游戏呢?小朋友看起来还挺高冷!
后来黄黄下播了,她仍旧没睡着。
她于是想起来黄黄说的那个新人,发现对方居然仍旧在‘直播’。
说是直播,阮萌看起来更像是在自说自话,她也几乎不会抬头看弹幕,就只是自己说自己的。
狠起来了连着自己一起骂,被气到了连带着哭腔都能出来,打个游戏把自己打得委屈到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主播怎么这么可爱】
【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主播带自己的节奏……】
【天,这是真哭假哭啊,摸摸头,我给你送十瓣橘子皮好不好?】
【虽然主播很惨,但真得好搞笑哈哈哈】
——橘子皮是橘子直播的免费礼物,每月会清空。
除了橘子皮,还有小橘子、大橘子、橘子汁、橘子布丁、橘子蛋糕、橘子玩偶等等付费礼物……
番外:迷路的麋鹿3(齐格)
齐格看着她直播间寥寥的几个人,再看着上面完全看热闹的弹幕,莫名的憋闷。
她当然知道,弹幕大多数也没有恶意。
可大概是那种感觉她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她总觉得,阮萌不太好。
谴责自己,不断懊悔,自我贬低。
这些举动她都有过,甚至她那时候更糟糕。
以前看直播,齐格不会上心,一视同仁打赏的都是十块钱以下的礼物。
那天齐格破例了。
[格格巫送给了主播一个‘橘子蛋糕’~]
在朴素的弹幕中,她这条高高飘过,格外注目。
阮萌当时刚开始直播,还不是很懂感谢礼物什么的,也可能是因为觉得刚起步不会有人给她打赏。
下播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在她直播的这段时间,曾有人发过弹幕,于是说了句:“抱歉,刚刚打游戏太投入,没注意弹幕。”
“刚刚问我什么时候开播的朋友还在吗?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每晚八点到凌晨,然后看状态熬夜。”
“不过像今天这样播到这么晚应该只是极少数情况。”
“……还有给我打赏了一个‘橘子蛋糕’的朋友,谢谢谢谢。”
那时候阮萌还不会跟弹幕嬉笑打闹,显得拘谨很多,声音低低的,很是诚恳。
不过这对齐格来说,也只是一次萍水相逢而已。
只是之后的几天里,她偶尔会想起那个游戏主播,想起来对方的语气和腔调。
隐隐的不安让她常常想去看看对方。
似乎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
当时直播间人还很少,有谁进来了阮萌都会看得到。
看到‘格格巫’的时候,阮萌反应过来:“……格格巫是上次那个给我送橘子蛋糕的朋友吗?”
“我当时没仔细了解,后来才发现一个橘子蛋糕一百块,你是送错了吗?”
她只是个新人主播,还没有积攒多少固定的观众,结果齐格一上来就拍了一张红色毛爷爷给她。
对当时的阮萌来说,还是很印象深刻的。
确认没有送错后,阮萌又问:“那你应该不是未成年吧?小朋友要好好学习哦。”
这话倒是问的齐格心虚了,最后她含糊过去,让阮萌误以为她是个富婆小姐姐。
任谁看来,正常的学生党都不会像她这样这么闲。
她就这样成为了漏网之鱼,之后经常混迹在阮萌的直播间,看着阮萌的状态渐渐好起来,直播也慢慢成熟起来。
后来成了房管,又意外发现自己的新家教居然是自己一直关注的游戏主播。
有时候她希望阮萌发现她其实是‘格格巫’。
可有时候又觉得,算了吧。
阮萌不必得知这些。
余年出现的时候,齐格几乎是下意识心中警铃大作,一时间,自己那些不好的经历都涌入了脑海。
她大概在这点上也骗了阮萌,她最开始就是对余年有敌意,而且是很强的敌意。
私下里,她曾经仗着房管的身份,试探询问。
[格格巫:萌萌,这个‘大神’是你朋友吗?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软萌姑娘:是认识的,不过有段时间不怎么联系。]
她于是松了一口气,觉得应该只是那天凑巧一起打了局游戏。
但之后,阮萌直播的时候总是想找那位‘大神’打游戏,她渐渐觉得不是滋味了。
[格格巫:萌萌,你最近好像一直在找‘大神’打游戏?]
[软萌姑娘:有吗?]
[软萌姑娘:可能因为平常我不怎么跟别人双排,才让你这么感觉吧。]
[软萌姑娘:我只是有时候打累了想混几局哈哈哈]
阮萌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可齐格觉得,对方本来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外面其他的主播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个曾经的朋友敲开了她的门,她于是又开始尝试着信任、依赖对方。
是的,依赖。
危险的信号不断在脑海中响起,让齐格觉得格外糟糕,她私心里是绝对不希望阮萌这样的。
接连几天,她都在做噩梦,梦中是曾经的朋友与她反目,还有‘毛毛虫’对她的苛责。
那些愤怒的言词,尽管没有办法具现化,却仍旧通过网络,通过冰冷的字符,深深刻在了齐格心上。
她觉得自己又要做错事了。
她不希望阮萌和其他人接触,她只希望阮萌维持现状,慢慢好起来。
她始终记得,毛毛虫对她的伤害,余年就像是第二个毛毛虫。
开始的时候,总是看起来那么美好,看起来像极了救赎。
后来呢,后来呢?
她不愿意去想阮萌之后会不会也因为余年受伤。
但她终究不能以自我的意志决定阮萌的选择,余年也不会是第二个任何人。
妈妈知道她做了什么之后,跟她谈了很多。
最后希望她能够跟阮萌坦白并道歉。
可齐格还是选择隐瞒了一些真相:“……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格格巫’。”
向来对她宽容的妈妈在这件事上似乎并不想顺着她。
“格格,朋友之间需要真诚。”
齐格于是沉默,沉默过后又试图说服齐雅。
“如果她知道的话,说不准会把之前我打赏给她的钱都退回给我。”
“但我最初给她打赏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后来会成为我的家教老师。”
“有很多事情,她不会告诉我这个小妹妹齐格,但房管‘格格巫’或许能知道。”
“我不想失去她。”
最终,妈妈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自己决定吧。”
她也仍旧选择了隐瞒。
妈妈眼里的她或许几乎不会说谎,或许格外需要关爱,或许只有可怜可爱而没有任何劣根性。
但齐格知道,她会说谎,会欺瞒,会自私。
再然后,她对余年的态度一点点有了转变。
妈妈不会替她做决定,她同样不应该以自己过往的经验来强求阮萌。
私心里,她也希望阮萌来切身地告诉她,不是所有朋友都会像‘毛毛虫’那样,最后无情地刺伤她。
但她从来没想过,余年会主动来找她。
[年年有余:能麻烦你一件事情吗?]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几乎一瞬间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比如:
‘男人果然是三心二意,身为阮萌的男朋友,他能她什么啊!’
再比如:
‘……或许余年是想给萌萌准备什么惊喜,需要她帮忙呢?毕竟她也算是阮萌为数不多时常联络的朋友了吧?’
还比如:
‘不对,他不会是记仇,下了什么套故意等她上钩吧?’
总之,出于心虚,她当时想得大部分都是不好的东西。
结果余年却问她。
[年年有余:能麻烦你送一本书给她吗?]
她问对方想送什么给阮萌,为什么不自己送,最后发现余年相送的是一本跟心理学相关的读物。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意识到,阮萌隐藏在有趣之下的压抑。
她不知道余年为什么不自己送,但猜测或许和她不愿意坦白自己就是‘格格巫’一样。
身份有时候会让他们多一层顾虑。
她欣然答应了余年,最后找了个借口,连带着基本其他的书一起送给阮萌,以免显得过于突兀。
——这其实也是余年提醒她的。
她把自己书架上的很多书都收拾出来,装作在整理,实际上把余年想送给阮萌的书,用马克笔做了个记号。
这个记号被阮萌看见,差点就暴露了。
yn,余年。
她懊悔自己过于不谨慎,又庆幸阮萌没有多想。
在这种时候,她想起来自己其实曾经也希望阮萌能够去找心理咨询师聊聊,或者去看看心理医生。
[格格巫: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认识一个做心理咨询的朋友,你们或许可以聊聊。]
当时阮萌回绝了她。
[软萌姑娘:哈哈哈是压力有点大,就是忙压力才大啊,我哪有空去聊聊。]
[格格巫:大不了请个假,空两天不直播呗。]
[软萌姑娘:?你认真的啊,我只是打游戏心态打崩了,不至于。]
格格巫的身份都不奏效,齐格当面跟她说效果也差不了多少。
“聊聊并不能帮我解决问题呀,我需要的不是聊聊,只是很现实的物质。”
齐格始终记得当时阮萌说的这句话。
她之前觉得,阮萌还是比她幸运的,并没有长达几年的陷入病况。
但仔细想想,才察觉阮萌一点也不比她更幸运,甚至面临的困境更大。
阮萌甚至不敢生病,不敢过度悲伤。
物质压得她连发疯的权利,都没有。
帮余年送书的时候,齐格突然叹口气觉得,难怪是他。
后来得知他陪着阮萌去检查,去定期心理疏导后,又舒一口气,还好有他。
她为自己当初的莽撞感到懊悔,同时默默祝福。
再后来,阮萌复读,学艺术,副业直播,爱情平淡美满,学业事业稳中上升。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看起来格外不真实,却也无形中让齐格重拾一些与人相处的勇气。
她其实很羡慕阮萌,觉得自己想打职业,就敢一个月打好几个国服。
后来发现打职业并非是她的初衷后,也能放弃地果断。
觉得自己喜欢画画,就愿意明明理科考了600+,却扭头踏上艺考的征途,辛苦集训。
她不由思考,自己喜欢什么呢?
“我好像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她找阮萌倾诉。
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运动娱乐,她尝试过很多,坚持下来的却很少。
但是她以为是自己心理状态不好,后来发现,她的确对这些没有太大的热情。
现在的她,偶尔也可以去健身运动,挥洒汗水,但这始终不是她热爱的。
阮萌说:“你喜欢我啊!还喜欢沐沐!”
“人也不是生来就注定一定要热爱什么,如果真有什么要热爱的,不如去热爱生活吧。”
说完之后,又给她分享了一部电影。
“皮克斯21年有一部《soul》我前段时间跟余年刚刚重温过,你要不要也看看?”
齐格抿了抿唇:“……好了,我知道你的情感生活非常顺利了,下次可以光明正大跟我分享你的恋爱日常,别总是偷偷摸摸夹带私货。”
阮萌表示无辜:“我发誓,我只是随口说的,本来就是前段时间刚刚重温过嘛。”
“那不然,我给你推荐一个,不是我和余年一起看的电影?”
说是这么说,齐格最后还是看了《soul》(心灵奇旅)。
她看完之后终于知道为什么阮萌给她推荐这个电影了。
电影中,22号在‘生之来处’待了几千年,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火花’,没有办法获得‘地球通行证’,前往地球。
而乔伊希望成为一名乐手,觉得音乐就是自己毕生的追求,他生来的火花一定就是爵士乐。
乔伊意外死亡来到生之来处,22号答应帮他回到地球,却在地球一日游中,找到了自己的火花。
22号的火花是什么呢?
是饥肠辘辘时候勾起他味蕾的披萨,是阳光下飞旋而来的一片草叶,是从朋友那里得到的一根棒棒糖。
除此之外,还有恐惧、忐忑、紧张。
生活中任何真切的感知,都组成了他的火花。
‘鱼儿已经在海里了,却觉得自己所处之处只是河流,然而,海是河流汇聚而成的啊。’
齐格想起来,自己现在会对朋友担忧关切,也会哭会笑。
虽然没想好自己想做什么职业,但大学想学的专业却也隐隐有所想法。
她知道自己想学心理学。
让人活着的火花并非是由特定的某件事物组成的。
她已经在海里了。
妈妈在最近几年,有意减少自己的工作量,好更多的陪伴她。
她也可以开始出门,去学校,与人建立关系。
有一次,她去阮萌的家里,发现了一副麋鹿的画卷。
阮萌看她一直盯着,问她:“你喜欢这幅?”
“恩。”齐格不遗余力地点头。
后来,在她生日的时候,阮萌送了她一副新的麋鹿森林图。
麋鹿,麋鹿,希望你此后不再迷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