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见一面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娘亲。”
冯素儿憋了许久，才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她年轻的时候跟随父亲上战场杀敌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之前想象的时候，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素纱这么乖巧，她对素纱又上心，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当然不可能拒绝。
而到真实问出口的时候，冯素儿才知道，这是一件十分令人忐忑的事情。
素纱再次愣住，眼睛里的泪水还未干，亮晶晶地看着冯素儿，让冯素儿忍不住屏住呼吸。
自从看清了家人的真实想法，素纱便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后路，再也没有可回去的地方。
冯素儿对她很好，但是素纱觉得，连自己的亲爹亲娘都不是真心对她，怎么还敢奢求他人？
素纱没想到冯素儿会这样问她，以前从没有人这么珍惜爱护过她。
她哭了出来：“娘亲！”
一大一小紧紧抱住，从此她们便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
同屋的宫女见素纱喜滋滋收拾东西，不由问道：“素纱，你这是要上哪去？”
素纱抿嘴一笑，道：“我娘要带我去别的地方，以后就不在宫里做事了。”
宫女有些羡慕，道：“你这样嬷嬷同意了？”
素纱想了想，冯素儿既然跟她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有了准备，于是点点头。
“真好……”
宫女找出一个自己绣的荷包送给素纱，道：“你要走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个荷包是我自己绣的，前些天你不是说喜欢吗？拿去吧。”
素纱与小姐妹告别不提，且说楚益清那边收到了洛初初遣人来告诉他的消息。
“素儿她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楚益清拿着信纸，走到窗前。
他下意识捻着自己的胡须，眉头紧皱，神色挣扎。
冯素儿已经做的决定，肯定不会轻易改变，否则她就不是冯素儿了。然而让他就此追随冯素儿，冯素儿那边肯定会觉得他烦，除开如此，也代表着他从权力中心抽离。
虽说楚益清这些年已经逐渐打算不跟年轻人相争，但是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他也不准备给出去，毕竟有权势在手，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不会全无反击之力。
若是就此离开，尽管只有三日路程之隔，有些东西也来不及应对，必然会损失一部分。
楚益清犹豫不决，但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他必须在冯素儿离开京城之前见她一面。
他走到桌子旁边，提笔挥毫写下一封书信，看了两遍，眉头一皱，道：“不妥不妥。”
重写了三遍，才觉得勉强过关，派人给冯素儿送过去。
京城冯素儿是待腻了，生活了这么多年，把繁华之下暗藏的诸多肮脏一一见识过，恨不得发下文书官印之后立刻遁走。
但是既然已经不打算回来了，东西就得全部带走。
在跟秦梁和离之后，冯素儿把自己的嫁妆等财物全都搬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那些轻巧的好运走，而铺子宅院等物却运不走。
她斟酌一下，将大部分铺子卖给了洛初初，宅院之类的洛初初不怎么需要的东西，价格稍微降低一些，也顺利卖出去了，只留下三处位置不同的宅院，以防素纱以后进京做官时没有地方可住。
忙忙碌碌几天时间就过去了，而前几日楚益清送来的信还扔在桌子上没来得及看。
其实不是挤不出看信的时间，只是冯素儿想到楚益清先前给她送来的传情信，就有些想要逃避。
才跟秦梁合离，转眼又要踏入另一场不知好坏的婚事？她冯素儿还没有那么蠢，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种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
这一日，冯素儿终于将手上的最后一件带不走的物品脱手，转身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信件，犹豫地走过去。
既然要离开了，那打开来看上一看也不妨事。大不了当做没看见就好。
冯素儿对楚益清的感情有些复杂。
先前她比较厌恶楚益清不停针对秦梁，但是后来证明了楚益清是对的。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少有联系，冯素儿更是从未对楚益清有过什么遐想，面对楚益清的求爱慌乱多过于羞涩。
只是尽管她再不在意楚益清，有人数十年过去了，还惦记着她，哪怕是石头人也有几分感动。
轻轻打开信封，出乎意料的是，冯素儿并没有看到什么令她为难的求爱之语，而是简简单单请她见上一面。
冯素儿想了想，决定同意。
时间紧迫，便定在离去之日。
过了几日，二十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停在城门外，冯素儿这次没有骑马，和素纱一起坐马车。
素纱已经换下了宫女衣裳，穿上了锦绣衣裙。若不是冯素儿怕路上穿得太过高调容易引人觊觎，怕是穿的还要再好一些。
素纱的头上也由冯素儿给她绾了发髻，插着几朵彩玉做的花。这些日子吃得好，皮肤也变得洁白细腻，脸上气色好，嘴唇有血色，看上去很有活力和生命力。
如果不知道素纱的过往，打眼一看，完全是个娇养的名门小姐，任谁都猜不出她几日前只是个宫女。
她摸着自己身上穿的裙子，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冯素儿牵着素纱站在车队前，跟护送车队的人谈笑。
得知冯素儿要离开京城，这些刚刚得赏的得赏，升官的升官的人，纷纷知恩图报地表示，要送她安全到达。
冯素儿本不打算麻烦他们，自己请些镖局的人护送，但是碍不过他们的热情，便同意了。
正好在城外空地多，可以请几个酒楼的大厨烹饪饭菜，吃饱喝足再离开京城，热热闹闹的。
给楚益清的回信送去之后，楚益清表示当天一定前来，但是宴席开了以后，还不见他的人影。
冯素儿索性坐下，和素纱一起吃东西。
不来也好，免得她为难。
正在一群人热闹吃喝之时，城门口冲出几匹马，直直朝着摆宴席的地方而来。
冯素儿以为是楚益清，起身准备招呼他入座，但是等到马匹在宴席前停下之时，目光落在来人的脸上，忍不住脱口而出：“秦梁？！”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秦梁
来人不是冯素儿预料中的楚益清，而是耗费了她二十年时光，耗尽了她对他的爱意，最后又将她抛弃的秦梁。
冯素儿在看到秦梁的那一刻，背脊下意识拱起，变得僵硬无比。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再次看到秦梁，冯素儿似乎又回到了待在秦家饱受折磨的那段时间，瞬间将她拉进痛苦的回忆之中。
素纱发觉冯素儿有些不对劲，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担忧道：“娘亲，你怎么了？”
这一声“娘亲”把冯素儿从噩梦中唤回心神，她低头看向素纱，身体逐渐放松。
是了，她不再是那个受困在秦家庭院之中，只能看到眼前一亩三分地的秦家夫人了，她是冯素儿。
身边也不是心怀叵测或者争风吃醋的姬妾，而是她选择的小女儿。
冯素儿再次抬头看向马背上的秦梁，看到他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人。
年轻的时候秦梁长相是很俊秀的，气质也很温和，否则冯素儿也不会爱上他。四十岁的秦梁看上去依旧儒雅，也难怪有许多年轻姑娘愿意跟他有一段情缘。
但是冯素儿看着那熟悉的五官，从中看出了以前根本没发现过的东西。
什么时候，秦梁的气质变成这样了？他身上好像有黑气环绕，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脚底滴出，整个人如同油污上白色的泡沫一般，乍看之下觉得洁白，实际掩藏着无尽的污浊肮脏。
心底的恨意此时全数转化为了厌恶，觉得他像一只出现在宴席上的老鼠，浑身散发着令人想要驱赶的气味。
这些日子太忙，冯素儿以前本来立誓，当她获得官位以后，一定要在秦梁面前趾高气扬地炫耀，看他后悔的样子。但是不知不觉间，有太多事情变得比打秦梁的脸来得重要，于是冯素儿便把这一茬子事忘掉了，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这时让冯素儿开口说“你看我如今如何如何”，这太掉价了，好像在自己心里，秦梁仍然占据着可以评价她、需要她向她证明的位置一样。
冯素儿觉得索然无味，脸上便露出了腻味的神情，道：“把这人赶走。”
秦梁也在观察着冯素儿。
与冯素儿合离后，这时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皮肤变黑了，但是精气神变得极好，简直跟年轻的时候差不多，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驾驭或者拥有。
他本以为冯素儿会大吵大闹，甚至哭诉，已经做好了她扑上来打他的准备，唯独没想到的是，冯素儿对他是这种态度。
无视，厌恶，像看一只老鼠。
她怎么可以这么看着他？
秦梁习惯冯素儿以仰望的眼神看着他，习惯了她把他当做丈夫，当做唯一需要重视的人物，却下意识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这么看着英姿飒爽的冯素儿。
听到冯素儿叫人赶他走，秦梁深深看了冯素儿一眼，道：“你与楚益清的事我知道了，是因为想改嫁给他，你才让我走？”
听他一副大家长口吻，好像自己现在还归他管一样，冯素儿脸上的厌恶更深，道：“干你屁事。”
秦梁的表情凝固住了，不可置信道：“素儿，你为何变得如此粗俗？”
冯素儿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怒自威道：“说要护送我，现在这种东西跑上门来乱叫了，还不把他赶走？”
周围的人忙放下手里的弄西，朝着秦梁围过来。
一百多个人围过来的气势很是骇人，秦梁忍不住牵着马匹后退。
如果是以前，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会怕，因为冯素儿会保护他，但是现在……
当他推到外围时，有点不甘心地往冯素儿的方向看。
他先前不知道冯素儿得到了洛初初的看重，还得到了闫温茂的支持，直到冯素儿把巩宏峰押解进京。
秦梁的意向是跟随闻人胤，因为闫温茂太不好相处了，跟他无异于与虎谋皮，随时有掉脑袋的可能。
他属于闻人胤阵营，当然知道巩宏峰是闻人胤手底下相当得用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栽在冯素儿的手里，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梁惊掉了手里的茶盏。
他从来没想过冯素儿还能如此厉害，他以为她只是一朵即将衰败的花，唯一的结局只是默默凋零。
但是在回过神之后，秦梁便起了别的心思。
冯素儿为他付出许多，想来对他情根深种，若是对她态度好一些，说不定还能利用她。
毕竟，家传玉佩还在他手里，那是秦家正妻的象征。冯素儿没有派人送回来，证明还对他有念想。
这些天秦梁一直想要找机会见冯素儿，但是冯素儿忙得脚不沾地，连楚益清都挤不出时间见，秦梁自然也没有找到机会。
今日冯素儿要走了，秦梁觉得是个好机会，想办法阻了楚益清一阻，自己提前赶过来见她。
在他的预想之中，不管冯素儿怎么恨他，只要听他说话，他就有办法说服她，没想到冯素儿对他完全不在意，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
秦梁的不甘心落在冯素儿眼里，只觉得可笑。忽然想到什么，道：“等一下。”
就知道她不会那么绝情！
秦梁回头正准备说几句话，冷不防一个装着坚硬物体的信封撞在他脸上，砸得他很疼。
拿下来打开一看，秦梁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素儿，我知道你怨我，但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你的家传玉佩砸碎？”
冯素儿轻蔑一笑，道：“拿着你的破石头赶紧回老鼠窝里去吧。”
秦梁攥着信封，他没想到冯素儿竟然真的做得这么绝。
“好，好，既然你没有半点夫妻情分，就别怪我……”
冯素儿打断了他的话，道：“夫妻情分？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
秦梁在众人的驱赶之下，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骑马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只见城门中飞出两匹马。
马上的男人已经换了身衣服，深青色的衣袍，背脊笔挺，冷冷地看了秦梁一眼。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楚益清看都没看秦梁，秦梁却感觉到了无尽的屈辱。
最后还是他赢了。竟然还是他赢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寻人
楚益清利落翻身下马，抱歉地对冯素儿道：“路上被一辆马车甩上了泥水，回去换了身衣服。”
冯素儿的情绪不太好地哼了一声，道：“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吃吧。”
楚益清也不在意，撩起袖子，招呼随从一起坐下来吃东西。
秦梁自矜为二品大员，不愿下马，但是楚益清毫不介意，跟这群官职比他低很多、动作有些粗鲁的人一同吃饭，他甚至能够融入其中。
冯素儿被秦梁打搅，没了太多吃饭的心思，索性给素纱夹菜。
素纱刚刚旁观了秦梁与冯素儿的吵闹，但她很知趣地没有追问，只默默给冯素儿剥虾。
冯素儿吃完，楚益清察言观色跟她走到一边。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冯素儿绷着脸道。
楚益清笑道：“怎么说我们都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你要离开京城，我送送你不是很应该么？”
冯素儿见他没有提起让她尴尬的话题，略微放松了些，道：“多谢你来送我。”
沉默。
楚益清咳嗽一声，视线从她脸上转开，道：“你上任的地方旁边城邑的官员，我已经修书给他。那地方你没有根基，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找他协助。”
冯素儿停了一会儿，复杂地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楚益清笑了，道：“我年纪也大了，等再过几年，大儿考完科举，便可以让他替我操心小儿。届时可以四处游玩，希望游到你治下的时候，你不要赶我走。”
这句话说单纯，又没那么单纯，说暧昧，也还差一点。
冯素儿思考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宴席吃完，众人把东西收拾好，准备踏上前往小城的路。
……
“芳华，你也要走？”洛初初诧异道。
祝芳华突然跟她提出“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让她有点猝不及防。
祝芳华掠了掠鬓发，道：“陛下，我只是想要出去休息一段时日。”
洛初初想了想，总是待在皇宫里，确实不怎么好玩。如果她能走的话，她也想到处去看看。
“那好吧，你自己路上小心，需要我给你找个侍卫吗？”
祝芳华拒绝了洛初初的好意，说自己有计划。
当闫温茂到栖凤宫来找洛初初的时候，发现她一脸惆怅地站在窗边。
“陛下怎么了？”
洛初初有些闷闷不乐，叹气道：“尽管当皇帝是很爽，但是也太不自由了。”
闫温茂道：“陛下想出去玩？”
洛初初摇头又点头，道：“是也不是，哎呀，说了你也不明白。”
闫温茂伸出手，摸了摸洛初初的头发，洛初初仰起头，像一只小猫咪般蹭了蹭他的掌心。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理所当然，洛初初掩饰性地躲到一边：“哎呀我的书掉在地上了。”
自古逢秋多寂寥，对于但永远有人在秋天踌躇志满，比如说新上任的官员们。
经过一段时间的习惯，时怀山已经可以很好的胜任他的工作，结交朋友的范围也扩大了。
朋友一多，就能知道很多消息。
时怀山很聪明，他知道那些老狐狸很难对付，所以结交的人都是与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平时聚会也是在一起，他们普遍不喜欢跟年纪大的人相处，言谈之间颇为活跃。
“听说了吗？丞相那边好像要有动作。”
时怀山静静听他们谈论。
“我没听到过。”
“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只是具体是什么人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呢？”
“我家里根本没告诉我这件事情，别不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青年人们火气大，聊着聊着就要吵起来。
时怀山见自己没法再沉默下去了，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没必要如此较真。”转向那个说闻人胤最近在找人的人，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那人想了想，迟疑道：“是我父亲跟我说的。他说本来丞相要做什么事，为了找人都放弃了。”
时怀山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回到自己的宅院还在思考，闻人胤究竟想要干什么？
最近闻人胤的动向着实看不懂，没有救巩宏峰，这是不合常理之一，在许多事情上，突然收敛了很多，这是其二。
“找人……”时怀山陷入沉思。
他对闻人胤的态度非常谨慎，甚至隐隐感觉他的所作所为之下，掩盖着极其可怕的野心。
一封信件被送进宫里。
洛初初接到信之后，产生了与时怀山同样的疑惑。
“该不会是闻人胤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之类的吧？”
……
闻人胤没有失散多年的妹妹，但是他想让洛初初有。
与金媚儿结成同盟后，闻人胤一直在思考究竟如何才能让洛国最短时间内乱起来。
他最近在扩展势力之时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已经接近他能吞下的最大范围。
手里的这些东西让闻人胤十分不满意，按照他的想法，即使不能明显压制闫温茂，至少也要呈分庭抗礼之势，才有可能在变故来临时吞下洛国。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难再扩张下去，如果要硬来，必然会直接对上闫温茂。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让洛国动荡起来，又不至于过于动荡导致金枭国趁虚而入。
这时候，祝芳华突然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她在宫中的老稳婆嘴里问到了一些重要讯息，先帝可能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公主。
这个消息对于闻人胤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这正是他想要的契机。
只要找到了这位公主，验明正身以后，她就有可能跟洛初初争夺统治洛国的权利。把这位公主控制在手里，能够做到很多事情，得到很多好处。
所以，在无法推进的时候，闻人胤果断调转方向，把手下派出去寻人。
祝芳华作为直接跟老稳婆接触的人，必须要过去帮忙，所以才有了她跟洛初初“请假”的一幕。
自从产生要将洛初初拉下皇位的心思以后，便一直在寻找机会。
司空瑾极少极少出来，只要洛初初没有资格再进仙人台，那他们俩几乎就永远不可能再见。
最近几月洛初初一直没有去仙人台找司空瑾，想必已经将他忘了，这让祝芳华极为不平。
洛初初不配得到司空瑾的喜欢，也不配当洛国皇帝。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知不觉
在偌大的洛国找出一个特定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不是木头，这么多年过去，想必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祝芳华掀开马车的帘子，露出一身简便利落的装束。
她把头发都扎在头顶，挽成发髻，身上穿的也换成了方便行动的衣裤，看上去清爽英气。
老稳婆的话犹在耳边：“那女子原是一官员新娶的夫人，官员带她前来赴宴时被皇帝看中，趁着那女子在花园中时成就了好事。而后几日，女子每日都前来宫中，皇帝还曾动过将她纳妃的心思，但是碍于她的身份，便耽搁了，”
“后来又有新的美人入宫，皇帝便把那女子抛到一边。她没有名分，留在宫中受人非议，只好回到官员身边。据说回去不久查出身孕，生下一个女儿。官员忍气吞声过了几年，最后一命呜呼，那女子带着女儿不知所踪。”
“据说女子最后是往南方去了……”
祝芳华凝望着眼前的小城，如果算得没错，按女子怀孕的时间，那位公主应该比洛初初小一岁。
闻人胤这些日子派人去查，查到了几条疑似是当年的女子的行踪，需要她跟着一条条看过去。
……
难得有个凉快的天气，洛初初换上略厚的秋装，在花园里散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接有三个熟人出宫的缘故，她觉得皇宫中莫名有些寂寥之感。
一片金黄的树叶飘落在她头顶，洛初初摘下来一看，觉得它形状很是优美，可以当做饰品。
“有了！不如把它做成小挂件送给闫温茂吧？”
想到这里，便提着裙摆在落叶之中翻找起来。
漂亮的珠帘在秋风吹拂之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洛初初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她坐在铺着垫子的木榻上，多多趴在她旁边，吐着舌头好奇地看她忙活。
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尤为醒目的是桌子中央那一篮子树叶。
“陛下……”闫温茂只说了两个字，就见洛初初吓得差点从桌子前跳起来。
“你干嘛？走路无声无息的，吓死我了。”
洛初初正在抱怨，不料闫温茂单手撑着桌子，看她动作。
洛初初感觉有些不自然，凑得这么近，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
她抬起头想让闫温茂离远一点，仰头的一刹那，鼻尖蹭过鼻尖，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洛初初想要躲开闫温茂，但是闫温茂偏偏不躲，她卡在仰头的姿势动弹不得。
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连说话都不敢，生怕有什么动作碰到了他。
洛初初的眼眸之中逐渐浮现出逃避为难的情绪，但是闫温茂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眸光甚至落在樱红的嘴唇上。
“你……你想干嘛……”
她心跳越来越快，慌张地道。
正当洛初初以为他会对她做些什么的时候，闫温茂宽厚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脑，让洛初初回到了正常的坐姿。
“小心，不要掉下来。”
“……”洛初初尴尬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吓死她了！
她一生气抿嘴，脸颊便不自觉鼓起来，可爱得紧。
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将视线重新落在手底下未完成的东西上，闫温茂又问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洛初初没好气道：“你自己不会看？”
本来是下意识撒气，但是闫温茂将手从后方环住了她的肩膀，弯腰在她耳边问道：“陛下为何生气？”
对啊，她为什么生气？
洛初初被问得愣住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进到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浅浅淡淡，却格外吸引人。
洛初初被自己下意识浮现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啊，就算是自己不在意闫温茂的身体状况，那他，他那种人……怎么会对自己有什么……
闫温茂没有得到回答，尽管很不想松手，还是放开了环绕洛初初肩膀的手。
“奴才只是来看看陛下，陛下继续吧。”
洛初初重新拿起手里的工具，有些魂不守舍，将叶子放在框里压平吸去水分，又将它夹在带着墨香的古籍中。
闫温茂坐在木塌另一边，逗着多多，视线却在洛初初身上。
以前没觉得闫温茂的视线这么令她不自在，但是今天洛初初脸上的热意一直没有消散。
眼见洛初初的脸色越来越红，闫温茂意识到自己让她有些不舒服了，便转开身，道：“小厨房新制了点心，奴才替陛下拿过来。”
他走后，洛初初松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告诉自己：不能冲动，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以后究竟该用何种态度对待闫温茂？
先前他们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动作，但那都是事出有因，没有过两人主动的情况。
叫宫女端来清水，洛初初拿起素帕蘸着清水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脖子，红晕降下去许多。
她坐回位置上，把叶子从古籍之中拿出来，已经平整许多。
用浆水将三片叶子黏在一起，把它放到阴凉的地方风干。等风干之后，再在模具中滴入透明的胶体，等它凝固，便是一个精巧的小摆件。
如果想要挂起来，在胶体半干不干的时候，在要打洞的地方扎上一根实心细铜棍，晾干了再把棍子拿下来。
闫温茂端着点心来的时候，洛初初已经在捣鼓胶体了。
这胶体是前辈们的发现之一，从一种特殊的树上提取出来，再加入另一种草的汁液便可使其分层，上层清澈的便是可用的部分。
闫温茂把点心放在桌子旁，洛初初全心沉浸在搅和胶体之中，不自觉像对待宫女一般，张嘴道：“啊——”
闫温茂忍不住笑了，捻起一块点心，掰下一半，将它送入洛初初嘴里。
洛初初吃完还想再要，抬头一看，尴尬地咬了咬嘴唇，道：“算了，你放在那里吧。等我忙完再吃。”
闫温茂不慌不忙地把点心挨了挨她的唇，洛初初忍不住舔了一下，点心不知不觉又出现在她嘴里。
“……”
算了，她放弃抵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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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这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说，增加一些言情含量
第二百章 流落皇女
黄叶挂件在第三日做好了。
洛初初做得很细心，连叶子边缘小小的倒刺都保存得很好，叶子像是被包裹在冰块中一般。
她原是想直接交给闫温茂，不知怎么有些别扭，想了想，最终决定放在盒子里给他。
去找闫温茂的时候，他身后跟着两个女子，注意到洛初初走来，道：“陛下来了，奴才正想去栖凤宫。”
洛初初一看，他身后两人不正是侍风和宋知月吗？
“知月小姐姐！”洛初初欣喜过望。
闫温茂见她开心，也放下心。
素纱和洛初初私下传讯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见冯素儿和素纱走后，洛初初闷闷不乐的样子，猜测大概是没有人陪她玩耍，所以提前让宋知月进宫了。
洛初初走到闫温茂身前，把匣子塞在他手里，道：“这个给你。我要带知月小姐姐到处去看看了，晚饭时间见。”
闫温茂拿着匣子，看洛初初牵着宋知月的手，活泼泼地在宫殿走廊里跑，弯起嘴角。
打开匣子，看见里面穿着绳子的小挂件，恍然，原来这几日她是在做这个。
……
有人陪着自己玩，日子没那么无聊了，不知不觉到了十月末。
宋知月才开始练武没多久，比洛初初的水平稍微好上一点，两人经常去御花园里荡秋千，笑成一团。
洛初初玩得开心，没注意到闫温茂总有些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这日用晚膳的时候，闫温茂等洛初初吃完饭，斟酌着道：“陛下，宫里可能要进一位新主子。”
？
洛初初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什么意思，闫温茂这是给她选了皇夫还是怎么样？
闫温茂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又松开，他想过办法，但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件事情发酵，现在外面都在谈论。
“闻人胤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少女，宣称她是先帝流落在外的骨血，如今京城中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洛初初的神色从迷茫过渡到发懵，道：“这样啊……她要跟我抢皇位？”
闫温茂摇了摇头，道：“那女子暂时还没作出如此不智的发言。”
洛初初用湿帕子擦了擦手，道：“确定是先帝的骨血吗？不会是闻人胤随便上哪找来的吧？”
闫温茂苦笑，道：“他们要求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事情……洛初初撇撇嘴，道：“总不能来个人说自己是公主，我们就要配合她滴血认亲吧？”
闫温茂也希望是闻人胤胡说八道的，但是这些日子他派人手去查证，竟然确有此事。而就连闫温茂当年也有听说过，只是当时他只是普通太监，没有亲眼见到。
那少女的母亲以前确实承过皇帝的宠幸，还闹出一桩丑闻，说官员是献妻求荣不得，所以才气死。
少女手中有一个玉佩，乃是皇帝赠给她母亲的事物，还有皇帝送的书画，也是御笔。
闫温茂跟在先帝身边许久，一眼便看出来，御笔是真的，并非伪造。
他心理上想护着洛初初，但是那少女口口声声不要求皇位，只想认回自己的亲人，根本没有阻止她的借口。
闫温茂固然厉害，但他独自一人，怎么堵得过天下人悠悠众口。
闻人胤看似温和有理，却处处逼迫，明天就要洛初初在众多大臣面前验证少女的身份。
洛初初听完闫温茂的讲述，缓缓道：“既然那少女身份是真的，那就让她入宫吧。”
虽然凭空多出一个人来很不舒服，但是没办法，她总不能把先帝挖出来，强迫他把这个女儿塞回去。
第二天早上，洛初初破天荒没有赖床，穿上朝服，带着闫温茂来到太和殿。
今日大臣来得格外齐，就连楚益清这个经常不上朝的也来了，面带忧色看着洛初初。
洛初初看上去没受什么影响，面色平静，道：“几日不上朝，众爱卿就给朕弄出了一个大新闻啊。”
说罢环视一圈，见旁边站着几个医者，不由得嗤笑道：“看来众爱卿是早有准备，连医者都请好了。”
被闻人胤护在身后的少女不安地动了动，最后在闻人胤无声地鼓励之中走上前，对洛初初行礼道：“皇姐，我是洛……湘华。”
她不太适应自己的新名字，前不久她只是个父母双亡，只有奶娘照顾的孤女纪湘华，转眼就成了皇族血脉，还要叫当今女帝皇姐，简直是如梦幻一般。
洛初初没有应声，道：“朕究竟是不是你的皇姐，等拿出证据来再说吧。”
纪湘华抓住身侧裙摆，不适应众人落在身上的目光。
那位温润如玉气势不凡的丞相，应该说的是实话吧，否则他怎么会千里迢迢去找她呢。只是她很不适应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情况，快要哭出来了。
洛初初看着洛湘华，她面容娇美，带着未脱的稚气，眼中有迷茫和惧怕，倒是看不出来她像自己。
不过想想两人都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也能够理解。
闻人胤向前走了几步，道：“陛下，这位女子确实是流落在外的皇女，有陛下所赐玉佩与书画为证。”
有人将书画玉佩呈上，放在洛初初面前。
洛初初看了一眼，原本的洛初不受皇帝宠爱，很少看见皇帝的字迹，就是让她看也看不出来。
不过闫温茂既然说字画没有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见她没提出质疑，闻人胤再接再厉道：“启禀陛下，宫中还有人证。”
嗯？
闫温茂眉毛一挑，先前闻人胤可没有说过这件事。
洛初初淡淡道：“你说的人证在何处？”
闻人胤恭敬俯身道：“微臣说的人证，此时正住在皇宫中一处园子里。”
按他所说把人带了过来，洛初初见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婆婆，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人？
老婆婆缓缓自叙，她是先帝时的老稳婆，后来留在宫中养老，亲自见过那个得宠的女人。
她看了看洛湘华，肯定道：“这位与她的母亲长相颇为相似。”
闻人胤早有所准备，展示出洛湘华母亲生前的画像，果然很像。
“接下来请陛下滴血认亲吧。”
第二百零一章 突如其来的妹妹
对于要受伤的事，洛初初向来敬谢不敏。
滴血认亲这种容易被人做手脚的辨认方法，洛初初每次看电视剧的时候都会跳过。
换作亲身经历，她更觉得没有必要，反正都会是一个结果。
“请陛下上前。”闻人胤见她站着没动，催促道。
洛初初冷哼一声抱胸说道：“谁知道你有没有提前做手脚？况且这个法子本就不一定正确。”
见女帝不肯配合，群臣有些骚乱。
“陛下为何不肯认亲妹，莫非竟然贪恋权势至此？”
听到他们议论纷纷，洛初初心中更加烦闷，左右都讨不了好，为什么非要按照他们的意思？要是有人趁机在刀锋上下毒，或者没有下毒，但是得了破伤风怎么办？
闫温茂听群臣在闻人胤挑唆之下，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对洛初初议论纷纷，神色一厉，道：“我竟不知，朝堂竟然成了菜市场！”
听到闫温茂发怒，侍卫太监等面露威胁之色，朝群臣围过来。
群臣本认为有闻人胤先当出头鸟，再加上有新的皇女，洛初初不再是唯一的选择，闫温茂会为此而动摇一二，没想到他的态度依旧如此强硬。
莫非是因为闻人胤先对新皇女下手的缘故？
见侍卫太监闻风而动，众人畏惧得闭上了嘴。
闻人胤虽然找到了新皇女，但是他的势力跟闫温茂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如。新皇女比洛初初年纪小，若是论起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洛初初自然比她要合适。况且洛初初母妃再怎么卑微，都是皇帝的女人，而这位新皇女的母亲……
朝堂很快安静下来。
闻人胤不动声色，表情平静，看不出半丝不悦。
但闫温茂不用调查便肯定，一定是他的人先暗中挑唆众人情绪，才有了刚才这一幕。
闫温茂见洛初初不情愿滴血认亲，道：“陛下说得有理，无亲人可证，滴血认亲又确实容易出差错。既然洛湘华能拿出先帝的信物，那便是得了先帝认可，可以入宫。我泱泱洛国，多养一位公主还是养得起的。”
短短几句话便给这件事情定了性，洛湘华身份存疑，但是洛初初不计较，既然是个孤女，养在宫里也无妨。而且凭空给洛湘华降了个辈分，本来至少应该是个亲王，现在变成了公主，就好像是洛初初的女儿一般。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不太同意闫温茂的做法，但是不敢擅动。
闻人胤抬眼看着站在洛初初身边的闫温茂，不急不缓道：“微臣认为此事不妥。”
众人惊得瞪大眼睛，难道闻人胤要与闫温茂主动对上了么？
洛初初撇了撇嘴，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的话把正要讥讽闻人胤的闫温茂打断了，也换得了台下上百双眼睛的瞩目。
闻人胤道：“微臣是洛国的丞相，自然应该为国体着想……”
洛初初再次打断道：“你可有皇室血脉？你可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闻人胤被问得有些尴尬，道：“微臣不是……”
“那你凭什么管我洛家家事？”洛初初毫不客气道，“若我突然给你找出一个妹妹，硬逼着你认下，你会作何感想？就算她是真的妹妹，恐怕心中也是不悦罢？谁乐意他人对自己的家事指手画脚？”
不待闻人胤继续说什么小家大国的理论，一鼓作气道。
“且不说你带动台下这么一大帮子人，硬是要把这个妹妹塞给我，就当你是‘为国着想’。但你还想掌控她在宫中的地位，洛湘华都没说什么，你反而跳出来反对，怎么，你把洛湘华当做什么人？”
“口口声声说她是皇女，却对她的想法啊不闻不问。若是不满，洛湘华自己会说。你这么喜欢越权，干脆直接上来把朕推下皇位，这个皇帝由你来做好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闻人胤表面上还是作出诚惶诚恐的姿态，跪在地上，道：“陛下明鉴，微臣并无此意。”
“你嘴里说没有，事实上可不是这么做的！”洛初初板着脸，在隆重的皇袍衬托之下，精致美丽的脸上少见地浮起寒霜，显出几分稚虎般的威严。
“朕已经同意她住进皇宫，她从此也有了依靠，你还待怎么样？”
她看向呆愣站在中间的洛湘华。
“洛湘华！”
洛湘华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道：“陛下……”
洛初初走到高台边缘，俯视着她：“朕记得，你曾说过，你到京城来面见朕，是为了寻回亲人，可对？”
洛湘华点头。
她本在小城中与奶娘住在一起，因父母留下的钱财，过得倒也惬意。闻人胤突然找上门来说她其实是公主，在他劝说之下，洛湘华也觉得去京城当公主要比待在小城里好，更何况那是她应得的荣华富贵，毕竟她有皇室血脉。
但是她没想过，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姐姐竟然这么……凶……
洛湘华没见过什么世面，气势上本就弱了三分，迷迷糊糊又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只是本能觉得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在背后，心中慌乱。
现在洛初初特地点了她的名字，洛湘华只能凭借本能应答。
“那朕允许你入宫，若是你乖巧懂事，不与外臣勾结霍乱国祚，后半生便无忧无虑，你可愿意？”
洛湘华不知道闻人胤的真实目的，闻人胤也不可能直白地跟她说自己要利用她，是以洛湘华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只是来京城做公主的，其他根本没考虑过。
听到洛初初的允诺，洛湘华在她的眼神中，点了点头，道：“湘华会当一个乖巧的妹妹……”
她此言一出，看向她的眼神中顿时多了许多失望。
闫温茂在旁边，看着洛初初直接把闻人胤怼得无言以对，心中升起欣慰。
洛初初这段时间真的有所成长，昔日坐在皇位上，只看着群臣议论，一言不发，而今敢于直接跟闻人胤对上，并且丝毫不落下风。
话说到这一步，连洛湘华自己都说愿意了，闻人胤再说下去只会不讨好。
他垂下眸子，笑容依旧温和，道：“是微臣想岔了，自然要按照陛下和闫大人的意思来行事。”
第二百零二章 洛湘华入宫
不理会闻人胤话语中隐隐约约的嘲讽，洛初初看向洛湘华，道：“把你的东西清点一下收拾起来，半点纸片都不可留下，万一被心怀不轨之人拾了去，又要生造出公主皇子，皇宫里迟早人满为患。”
洛湘华低着头，把书画玉佩等都收了起来，抱着这么一大堆东西，有些不知所措。
下马威给够了，以后毕竟要一同生活在皇宫之内，洛初初随手指了个宫女，道：“去帮湘华公主将物品拾掇好。”
宫女是洛初初栖凤宫中的一员，十有八九是闫温茂的人，正巧，她确实是。
宫女走到洛湘华身边，将她牵到远离群臣的地方，用身体挡住了闻人胤，温声安慰洛湘华。
洛湘华下意识依赖地往她身边靠，紧紧抓住她的衣摆。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场面，群臣散朝后，走出宫门才三三两两上了马车，在马车上议论一番。
洛初初的表现出乎他们意料，不知不觉间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瘦弱少女，已经真正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利了。
皇宫中久违地热闹起来，要给洛湘华选定一座宫殿住进去。
洛初初没有立什么“好姐姐”人设，径直对洛湘华说道：“你看上了哪间宫殿，就跟福林公公说，他会告诉你能不能选。选好了如果有雅兴，还可以去库房挑一些家具，如果不想操心就让福林公公给你挑。”
福林适时走上来，轻声慢语对洛湘华道：“湘华公主，现在便跟老奴去看看罢？”
回到栖凤宫，洛初初躺在榻上休息，宫殿里很安静，她却有些睡不着。
皇宫里凭空多出一个人来，她还没那么快习惯。
要说多讨厌洛湘华倒不至于，她暂时没做出什么糟心事。只是感觉属于自己领地被人侵占，有些许烦躁。
闫温茂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大概和闻人胤洛湘华的事情有关吧。
洛初初想着逐渐闭上了眼睛，昨晚上做了一晚的梦，精力不足需要补眠。
……
“湘华公主，您觉得这座宫殿如何？”福林不厌其烦地跟洛湘华介绍。
洛湘华仰头看着高大华美的宫殿，眼中溢出向往。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以后她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
从精美的雕梁画栋，到长满水生花卉的池子，里面还有锦鲤在悠游。连扶手栏杆也是，无处不精细……跟她生活的小城比起来，皇宫里要好看太多了，简直像是在天宫一样。
这么多漂亮的宫殿任她挑选，洛湘华的胆小惧怕不由尽去，思忖过后，觉得这座宫殿是可选宫殿中最称心的，道：“就在这里吧。”
其实他们路上还经过一座更加好看的宫殿，名为留仙宫，但是福林说那是女帝用来上课的地方，洛湘华只得放弃。
选定宫殿之后，尽管很累了，洛湘华还是坚持自己跟着福林去选择家具。
她不相信自己一个孤女会被看菜下碟的下人好好对待，用心给她挑选称心的家具。若是不去看着，很可能只是挑选一些糊弄人的东西。
福林见洛湘华有些疲惫，劝道：“湘华公主，若是累了可以先去歇息着，等您醒了，老奴再带您去。”
洛湘华这才去休息，休息不过半个时辰又起来了。
时间已至下午，洛初初不见闫温茂回来，不禁有些郁闷，都没人能陪她说话。
宫女走进来对洛初初说：“陛下，福林公公派来的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洛初初懒懒道：“让她进来吧。”
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宫女进门，对洛初初行礼后，报告洛湘华选择宫殿和家具的进度。
洛初初听到第三句，便挥了挥手道：“只要不过分，随她怎么选。”
她无意在这些小事上与洛湘华为难，洛湘华喜欢华贵的家具就随她去好了，反正洛初初觉得特别喜欢的已经摆在栖凤宫，她总不能上门来抢吧。
……洛湘华还真敢上门来抢。
傍晚时分，布置好宫殿的洛湘华来到栖凤宫拜见洛初初。
洛初初正想着闫温茂忙什么去了，这个时间还没回来，洛湘华这个时间前来拜访，想了想怎么也要尽地主之谊，请她吃顿饭。
让宫女摆了一桌子菜，洛湘华看着这些菜品，羡慕道：“还是皇姐这里好，菜品有这么多。”
这话说的。
“我平日里不会让上这么多菜，只是因为你来了，待客时总与平时不同。”洛初初可有可无地夹了一筷子菜。
洛湘华也跟着取了筷子，吃了一点便放下，道：“皇姐，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洛初初皱眉看着一桌子菜，她也没胃口，洛湘华也不吃，注定要浪费掉。
在这几个月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把菜品缩减到刚好合适的程度，浪费少了很多。花费的国库银子也少了，虽然不是她的私库，但看着册子上那一长串数字真的很有成就感。
洛湘华被洛初初问得说不出话，她在家的时候也是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掉的做法，奶娘从来没说过她，怎么洛初初这个当皇帝的姐姐对她这么小气？
洛初初顿了顿，觉得第一次见面对她太凶确实不太好，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洛湘华环视四周，只觉得洛初初的宫殿布置比她好上太多，而且有种别样的异域风情（洛初初把欧式风格的进贡物品布置在会客室之中）。
特别是放在中央的琉璃花灯，发出的光照得会客室里亮堂如白日，洛湘华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灯，若是放在自己的宫殿之中该多好啊。
踌躇片刻，洛湘华指了指琉璃花灯，道：“皇姐，我想要这盏灯。”
洛初初一愣。
她的意思并不是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送出去。
琉璃灯由不同雕琢成透明花朵的琉璃组件组成，其间以银丝连缀，衬得整个花灯如冰雕玉琢。花灯占地直径约半丈（1.6米左右），光是把它装好，就花了半月之久，若是挪动，难免会造成破坏。
之所以这么亮，是因为其中放了不少鲸油蜡烛，还加了花瓣晒干后磨成的粉末，点燃后香气四溢。
洛湘华看上它情有可原，只是，谁去别人家做客会把人家灯拿走？
第二百零三章 无法接受
见洛初初沉默，洛湘华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道：“若是皇姐不舍，那便算了。”
自己都开口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虽然洛湘华有点没眼色，但是话说出口不履行有点掉价。
洛初初道：“我房间里这盏灯不能给你，但是可以让工匠仿着做一个。”找个做个差不多的，里面的构造未必要全数复原，体积也可以做小一些，大约一两个月就能有成品了。
洛湘华却道：“既然皇姐不乐意，那就算了吧。”
让工匠仿制的东西肯定没有这一个好，洛初初自己用这么好的东西，请她吃顿饭都嫌她浪费。顿时洛湘华便不太高兴了。
“……”
洛湘华的不高兴表现得太明显，洛初初不耐烦看她脸色，道：“你要是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闹脾气，就回你自己宫里去。”
谁在入宫之前还不是个奴婢宠着奶娘哄着的娇小姐了，洛湘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起身便跑出了门。
洛初初不喜欢太计较礼仪，但是这个洛湘华也太没礼貌了些，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又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不高兴。
却说洛湘华含泪跑出栖凤宫，正巧撞上准备陪洛初初用晚膳的闫温茂，他有点事情耽搁了，今日来晚了些。
见洛湘华站在花丛后边捂着脸哭，肩膀一耸一耸的，闫温茂不能当做没看见。
“湘华公主，您为何在此哭泣？”
一条手帕送到她身边，洛湘华脸上挂着眼泪，抬眼看闫温茂。
犹豫着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不自觉脸色变红，小声道：“多谢你，还不知道你是何人……”
这个男人上朝的时候一直站在洛初初身边，一发脾气别人就不敢说话了，似乎很威风的样子。
他容貌极好，一双瑞凤眼似乎能看进人心里去，本是十分威慑，因容颜阴柔俊美，竟然有种在威严之下隐藏着脆弱的错觉，对于女子来说极为有吸引力。
一定是个大人物吧……洛湘华如此想道。
闫温茂觉得既然洛湘华在宫中生活，迟早要认识他，便道：“我名闫温茂，若在宫中有何需要，或是宫人们有所怠慢，可以遣人来找我。”
直到闫温茂进入栖凤宫，洛湘华还拿着帕子站在原地。
初来乍到没有安全感，洛湘华不自觉开始估量各人的实力。
请她进京的闻人胤是丞相，肯定比不上宫里住的大人物……等等，闫温茂住在宫里，那是不是，洛初初的皇夫？
洛湘华脸色一白，转头看向栖凤宫，最后一咬牙走开。
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洛湘华还在想着这件事情。
新进湘华宫来伺候的宫女们并不都是闫温茂的人，大多数只是普通宫女。
尽管洛初初没有娶皇夫或者各种宠妃，已经将宫女人数缩减了一些，但是毕竟这么多宫殿，人太少了难以维护。是以大部分普通宫女太监只是负责一些打扫卫生，伺候女官之类的杂事。
能被派来伺候洛湘华，对宫女太监们来说是好事，虽说要做的事情稍多，但是月银会增加，还有可能获得赏钱或是提升地位。
一个宫女见洛湘华一副郁郁不乐的表情，主动上前，给洛湘华端上一盏草药凉茶，洛湘华喝下之后觉得口味不错，心也静下来。
“你说……闫温茂是什么人？”洛湘华近乎自语地询问道。
宫女一惊，没想到这位主子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这说不好了可是要危及性命的呀。
但是洛湘华都问了，她不回答，说不定会得罪她，然后还可能被别人后来者居上。
她硬着头皮，斟酌言语道：“闫大人，是宫里除了陛下外最厉害的人。”
虽说众人都知道闫温茂的权势实际上比洛初初更大，但是洛初初怎么说也是女帝，当着别人的面，当然不能说闫温茂大过洛初初。
“闫温茂是皇姐的皇夫么？”洛湘华问道。
这下子语出惊人，宫女大惊失色马上捂住了洛湘华的嘴，顾不得什么尊卑上下，对着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
洛湘华被宫女的动作镇住，一时没有推开她。
等其他人都离开房间，宫女才压低声音对洛湘华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主子。”
被宫女神神秘秘的行为引起好奇心，洛湘华问道：“为什么？”
宫女犹豫再三，打量了洛湘华一会儿，觉得她的性格比较好拿捏，如果得到信任，很大可能会成为心腹。
这才小声对洛湘华道：“主子，这宫里说是陛下最大，其实不然。这位闫大人才真叫厉害，洛国上下说一不二的人物。”
洛湘华闻言，眼中闪过莫名色彩。
“据说先前闫大人跟女帝关系并不好，后来才慢慢好起来的，中间还有过矛盾，那段时间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走路都不敢大声。”
“后来呢？”洛湘华追问。
“后来……”说到这里，宫女明明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了，但还是觉得不放心，凑得更近，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后来有传言说，闫大人其实是陛下的入幕之宾……”
洛湘华抓紧了宫女的手臂，把她掐得有点疼。
“这是传言，实际上并没有，是不是？”
宫女忍着痛，道：“有人亲眼见过，闫大人对陛下很是亲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即使不是那样，两人的关系肯定也非比寻常。”
洛湘华不甘心地追问：“所以皇姐已经让闫温茂当皇夫了？”
“皇夫？”宫女惊讶，否认道，“这绝不可能，即使陛下和闫大人都愿意，天下人也接受不了。”
“什么意思？”
宫女为难道：“主子您不知道么？闫大人是太监啊……”
“什么？！”洛湘华猛然站起，差点把桌子上的茶盏带翻。
宫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激动，继续道：“闫大人是大内总管，人称千岁，从先帝时便得势了。即便他与陛下有什么，也是万万不能的……”
洛湘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实在不敢相信，那么俊美威风的男子竟然是个太监，这比闫温茂是洛初初的皇夫还要让她不能接受。
第二百零四章 半途
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个消息，洛湘华把袖子里洗干净的手帕拿出来，攥在手里想扔又有点舍不得。
她对太监的印象停留在戏台上和话本里那些拿腔拿调阴阳怪气的形象上，根本想不到还有闫温茂这样的。
太监应该是很恶心的，不管是男女都看不起他们，怎么会是那样俊美的一个男子？
最终洛湘华还是把帕子搁在了抽屉里，不去碰它。
湘华宫中的事情传不到栖凤宫这边来。
闫温茂进门就见洛初初坐在一桌子菜前生闷气，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其中两副有动过的痕迹。
略加思索，便猜到，定是洛湘华来做客的时候说了什么，惹洛初初生气了。
“陛下今晚用的不多，可还要吃些？”闫温茂温声问道。
“不要了，气都气饱了！”洛初初直接道。
闫温茂坐在她身边，想了想，将一碟青蜜桔放在她面前，道：“我想吃桔子。”
嗯？
饶是洛初初现在正生气，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嘴角情不自禁翘起。
“你，你这是在撒娇吗？”
闫温茂其实话出口的时候没有想到，被洛初初这么一说，有些窘。
因为自身经历，他自尊心很强，要他开口求人做些什么，那是近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让奴才们做事的时候，也是以命令的语气。
这样一想，这句“我想吃桔子”，确实是在撒娇了。
洛初初拿起碟子里的青蜜桔，开始剥皮。
青蜜桔的气味与砂糖橘类似，特别是刚刚撕开桔子皮的那一刻，清爽清甜的香气令人心情愉悦，还有开胃之效。
剥完一只青蜜桔，洛初初把它送到闫温茂嘴边。
青蜜桔小小一只，正好能一口吃下。
闫温茂侧头，咬住了青蜜桔，酸酸甜甜的汁液流入口腔，将疲惫和烦闷洗去。
两人默默无言，也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动作，但是有种无法言表的温暖。
闫温茂吃完饭，洗手漱口后，随意问道。
“洛湘华惹你生气了？”
洛初初不太想回答。
其实她不想当那种小气的人，但是不知怎么，洛湘华一来，她的心情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好，闫温茂可能会说自己，比如“没有让着妹妹”什么的，所以不太想交流这个话题。
闫温茂倒有些理解洛初初。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君子，也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否则也不会在外面留下狠毒的名声。
“陛下，你的发髻歪了，重新梳一遍吧。”
洛初初摸摸头发，觉得还好，不想太麻烦。
但不等她拒绝，闫温茂便将她连椅子带人一起搬到了铜镜前。
“你要是力气大得没地方使，不如去搬砖。”洛初初鼓着脸颊道。
闫温茂细致地一样样将发簪从洛初初发丝之中取下，然后放在锦布之中，等宫女擦拭之后再放回首饰盒里。
拆下环佩发簪，又替她取下耳饰，免得被发丝勾到。
黑发散落，洛初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看到了前世的模样。
“这些首饰是很好看，但是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太重了。”
闫温茂拿起乌木梳，轻柔地替她梳理发丝。
木梳不轻不重从头皮梳到发尾，恰到好处的力度让人放松下来。
与其说是为洛初初重新挽发髻，还不如说是给她按摩头皮，很快便让她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紧绷感散去以后，洛初初便不自觉地说出心里话。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洛湘华和我有血缘关系，是我的亲妹妹，但是对她没有亲情。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轻松的感觉。闫大人，我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对？”
闫温茂的手很稳，依旧梳理着发丝，将声音放轻一些，道：“没什么不对的，皇家本来就无甚亲情，父子相残，兄弟相杀，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何况你只是不喜欢她，并未为难她。”
洛初初想到，洛初之所以能登基，正是因为她的兄弟姐妹自相残杀，所以才被她捡漏。
“嗯……”她皱眉。
在地球的时候，她所接受的教育并不是这样，是以当与洛湘华产生矛盾的时候，洛初初会觉得不舒服。
闫温茂的手轻轻按着她的额头，把她紧皱的眉头揉开。
“若是寻常百姓家，也并非生下来便有亲情。饥荒之时，溺婴之事数见不鲜，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姐妹？”
如果不经过长时间相处，人哪里会产生感情，感情并不是血缘所带来的，也不是一个身份就能引发的。
“我明白了……”洛初初有些恍然，她看待洛湘华与自己的关系时，情不自禁去想象平常姐妹该如何相处，尽量按照那种模式，但是她的本心却对洛湘华没产生任何感情，所以会觉得别扭。
“陛下平常心便可，该如何便是如何。洛湘华是先帝的血脉，陛下却并不一定要非要将她当成妹妹。”闫温茂道。
洛初初仰头看他：“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善良？”
闫温茂哑然失笑，道：“陛下以为我是什么人？”
对哦，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只是他对她太好了，所以洛初初经常会忘记这一点。
洛初初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闫温茂俯视着她，眼里却没有丝毫压迫，只有被她感染后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姿势，让洛初初想到，那一天也是以同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闫温茂凑近后降落未落便中途结束的……
她的心脏缓缓加速，或许，可以不用顾及那么多，或许可以试一试呢？
宫女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谁都不会知道。
她并非对闫温茂毫无触动，闫温茂大约也并非对她无情……
洛初初目光逐渐迷离，闫温茂触到这样的眼神，想说的话便全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约拉越近。
正在洛初初想要闭上眼睛的前一刻，闫温茂的大手覆盖在她眼睛上。
“陛下……”他近乎叹息地说道。
“并非在此时。”
现在还不合适，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闫温茂希望是在已经解决洛国如今的隐患、解决洛初初隐藏在心中的事情之后。
或许那个时候，他可以奢望，以真正的自己，向洛初初表达心意。
第二百零五章 拜访洛湘华
按理说两人在屋子里发生的事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但是有一扇窗户开着，隐隐约约透出两人身影。
栖凤宫中遍布闫温茂的人手，但绝非滴水不漏。
一轮残月高挂于天空，将亭子照亮一半，有人倚着柱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窗户。
这个距离寻常人看不清楚，何况还隔了一棵树。
但望月会武功，视力比寻常人要好，将两人之间的纠缠看在眼里。
她还没有失去“侍月”身份的时候，也曾在洛初初身边做过事，知晓洛初初和闫温茂之间若有若无的拉扯，但当时什么都不能说。
那么，现在究竟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知温如悦呢？
望月犹豫不决，她这辈子是出不了宫了，闫温茂不会放她走的，即使洛初初心软，恐怕自己也会在出宫之后被人处理掉。
之所以答应温如悦的条件，也是为了自己能够过得舒服一些，像这样众人可欺的生活望月有些忍受不了。
望月悄悄从亭子里离开了，回到属于自己的屋子里。
谁都不愿意跟她一个房间，望月因此有空间可以藏匿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干什么事情也很方便。
她在桌子前提笔写了几个字，面色犹豫地将它折成纸片，放入一个小小的锦囊之中。
……
温如悦坐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从宫外送进来的信件，逐字逐句看了起来，看完后无比珍惜地放进抽屉里。
抽屉之中如今已经有了十张信笺，她细心地放了干花花瓣在里面，显然极为重视。
转向另一个锦囊，温如悦没想到望月这么快就传来消息了，随手打开，里面只是装着一些普通香料。
“望月是不是把东西送错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温如悦嫌恶地道。
正待将东西扔掉，不料手指摸到锦囊布料之中似乎有什么硬物。
一张叠得很小的纸条从中掉出来。
温如悦将纸条打开，看完上面的话语，惊得让小纸条飘落在地。
“他们，这怎么能？”
温如悦一时间难以接受，像闫温茂给予她照顾之时，她只是想着怎么利用他得到更多，从没想过要跟闫温茂有其他的牵扯。
大多数女子是接受不了太监的，这很正常。
在惊讶过后，温如悦不禁露出了冷笑，道：“也只有洛初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才会跟一个太监相好。”
房间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角落里还站着沉默的撷花，听到温如悦口出如此惊人之言，她把头垂得更低了。
近段时间温如悦心情极好，她被叱骂责罚的次数少了许多。而撷花懂事地什么都不敢多说，让她干活也很勤快，温如悦渐渐更加重视她，隐隐超过另一个宫女。
温如悦说着自己笑出了声，道：“难怪阿胤向她示好的时候洛初如此折辱他，原来是傍上闫温茂了。”
撷花依旧没有说话。
出人意料的是，温如悦并不打算利用这个情报来做什么，反而想要保密。
在和闻人胤相处的时候，随着两人关系的拉近（温如悦自以为），闻人胤甚至都透露过他的宏图壮志，还暗示如果事成可能会娶她为后。
有这层关系在，温如悦曾经问过，为什么闻人胤对洛初初态度这么暧昧。
闻人胤好言好语跟她解释，原来是因为洛初初的身份，除开这一层，洛初初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温如悦听了这话心花怒放，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反正洛初初对闻人胤来说不算什么，那自然不需要用洛初初和闫温茂的关系来让闻人胤死心，反而如果把这事揭穿，可能闻人胤会更加重视洛湘华。
对温如悦来说，任何接近闻人胤的女人都有可能心怀不轨，是以温如悦对洛湘华也没什么好感。
当时闻人胤可是千里迢迢去将洛湘华接回来的，洛湘华还总是往闻人胤身边凑，这些事温如悦都看在眼里，但为了闻人胤的大计没有当场闹起来，心里却早已恨上了洛湘华。
现在洛湘华在闻人胤心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但他并未彻底断绝利用洛初初的心思。如果让他知道了，洛初初与闫温茂之间几乎不可能被离间，恐怕只能将全部精力放在洛湘华身上。
这是温如悦不想看到的。
想起洛湘华，温如悦忽而对撷花道：“去把我的妆匣拿过来，等会儿跟我出去拜访湘华公主。”
撷花温顺地按照她的要求拿来妆匣，温如悦简单化妆之后便带着撷花出门了。
湘华宫。
听到温如悦来访，洛湘华很疑惑。
她并不知道温如悦其实已经被闻人胤收买，只是似乎见过她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上门来。
“让她进来吧。”
洛湘华把手里的书籍放在一边，道。
只见一位穿着温润粉色的美人带着宫女走进房间，耳坠是白兰花，脸上画着精心描绘的妆容，明显准备过后才来。
洛湘华见到温如悦，问道：“不知温女史此来有何要事？”
温如悦笑吟吟对她道：“湘华公主初来乍到，难免对宫中不甚熟悉。妾身特地上门，与公主聊上一聊。”
洛湘华有点莫名其妙，在她看来，温如悦不过是个官职高一些的女官而已，还是她皇姐的女史，两人之间并无什么关系。
莫非，温如悦是洛初初派来试探她的？
想到这里，洛湘华随手把正在看的书籍翻了个面，不让温如悦看到。
在听宫女说闫温茂是太监之后，她大失所望，开始考虑闻人胤的提议。
闻人胤的话语听上去并不出格，但话里话外都撺掇洛湘华去争取更多的权力，还告诉她，洛初初开始跟随先生学习没多久，之前甚至连字都认不全。
洛湘华便认为，只要自己表现出比洛初初优秀的才能，便可做一个有实权的公主。
既然闫温茂不可能靠得住，那就只能按照闻人胤的建议来做。
温如悦把洛湘华的动作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地道：“湘华公主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妾身尽可能为公主分忧。”
洛湘华敷衍一笑，并未当真。
第二百零六章 不愿
温如悦走后，洛湘华重新捡起书，却心不在焉。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温如悦把司空瑾的存在告诉她，故意引导她认为洛初初登基其中有司空瑾的功劳。
女人看女人是最准的，温如悦看出洛湘华来到一个陌生之地，正是缺少依靠的时候，宫里又全都是洛初初那边的人，洛湘华肯定会找机会抓住一切有可能的助力。
正如她所想，甚至不用多说什么，洛湘华已经开始盘算见司空瑾一面了。
“你过来，我问问你，知不知道国师司空瑾住在何处？”
宫女回答道：“国师住在国师府，也就是仙人台之中，距离宫中大部分宫殿都极远。”
她好奇道：“主子，为何您突然想要去国师府？国师轻易不会见他人，只有女帝去过几次，连闫大人都进不去。”
洛湘华道：“皇姐能去为何我就去不得？我也同样是皇家血脉，国师怎么可能不见我。”
宫女有些迟疑，她想说洛湘华去仙人台之前最好还是跟洛初初说一声，但是洛湘华明显不想再听她说话，再说下去只会触怒她。
“准备马车，我现在就要去。”
……
“？”
洛初初满头问号。
“洛湘华去仙人台做什么？她闲得慌？又不是什么良辰吉日，还需要去祈福什么的。”
更何况司空瑾自己都承认了，祈福只是装装样子混口饭吃，需要时真正发挥效力的是他的修为。
虽然不觉得洛湘华能从司空瑾那里得到什么，但是洛初初还是有些不放心。
司空瑾都说了，他要的是洛国大治，才能将修为提升上去。
万一他觉得洛湘华更合适当皇帝，会不会当机立断换掉她？
洛初初对自己的气运没有信心，洛湘华即使流落在外，但是也是在官宦人家长大的，接受教育比洛初初要早，很有可能换成她能把事情做得更好。
自己登基也没有多久，这时候换人代价并不大。
洛初初越想越觉得不安，这件事又没法跟闫温茂说，只能自己干着急。
“不行，什么都不做的话急也没用。”
她下定决心，走出房间，对外面守候的宫女说道：“准备车驾，去国师府。”
只要去确认一下就好了。
洛初初走得急，等侍风从别处办事回来，发现洛初初不见之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陛下为何去国师府？”侍风询问宫女。
“陛下派去湘华宫的宫女报信，湘华公主去国师府了。”宫女规规矩矩回答。
侍风头疼，关于洛初初见司空瑾的事情闫温茂十分在意，甚至比时怀山跟洛初初单独相处还要在意，可能是因为她亲口承认过爱慕司空瑾的缘故。
“该怎么跟主子说？”
侍风边走边苦恼思索，觉得是时候培养另一个心腹了，否则惹得闫温茂暴怒的消息都要她一个人传递，压力太大了。
“进来。”
闫温茂察觉到侍风在门外徘徊，便道。
侍风进门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闫温茂见她如此，诧异的道：“你可是遇到了何事？”
侍风很想叹气，也很想不说，最终还是视死如归地道：“陛下去国师府了。”
“什么时候？”闫温茂果然捏紧了笔杆。
他觉得在栖凤宫处理事务不方便，白日里基本不在，只能靠侍风等人传讯。
侍风面色更苦，道：“半个时辰前。”
“……”
正是自己让侍风办事那段时间。
闫温茂把笔搁下，看着写了一半的纸，十分想把它撕掉撒气。
都是闻人胤的缘故，平白多出许多事情。
“是湘华公主先去国师府，然后陛下才赶去的。”侍风补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闫温茂听着勉强给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道：“陛下应该是去看洛湘华。无事，你且退下吧。”
侍风庆幸地离开房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闫温茂对司空瑾格外敏感，但是她很高兴不用冲去国师府，基本上什么都看不到，让人很有挫败感，还必须去。
房间里只剩闫温茂一个人，还有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政事，他揉了一把脸，叹息。
曾几何时，闫温茂只需要管抢夺权利就可以了，至于抢来以后，依附他的人究竟如何办事，是否苛刻粗暴，这些一应不管。
但是自从对洛初初上心之后，她想要让洛国治理得更好，勤奋地看书跟着先生学习，他便也觉得这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洛初初的愿望，他很想替她实现。
将一件事情通过温和方式办成，总比通过严酷手段要难得多，因此增多了很多工作量，而手底下那些横行霸道的人也必须处理，处理完了还要想办法换上合适的人，难度何止增加了一倍。
他为了每天陪洛初初用晚膳，已经拿出最快的速度处理，但晚上还是要再加一两个时辰的班才能及时处理完。
猜到洛初初可能是因为洛湘华过去才过去的，但是闫温茂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是借口呢，如果洛初初就是想见司空瑾呢？
这段时间洛初初跟他一样比较忙碌，不忙的时候闫温茂会想办法让她玩些什么东西，但是洛初初偶尔私底下还是会念叨司空瑾的名字。
如果她想要去见司空瑾，现成的借口都有了，怎能不去？
何况那天晚上，两人之间距离那么近，闫温茂自己也说不出，洛初初究竟是不是因为对他有一丁点儿感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如果她是想试试，但自己拒绝了，转头去找司空瑾也不是不可能。
闫温茂伴在先帝身边多年，对皇帝的作风甚为了解。宫里妃子很多，甚至有时候皇帝只宠幸过一次就把她们丢在脑后。
尽管心中对洛初初的占有欲极强，但是闫温茂没想过洛初初这辈子仅他一人，甚至于自己能不能与洛初初真正有关系还是两说。
司空瑾是特别的，他身份特殊，救过洛初初，是洛初初第一个喜欢的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闫温茂知道即便洛初初真的要选司空瑾，自己也阻止不了，可是他就是不愿意。
第二百零七章 那没事了
仙人台几乎高耸入云，看上去有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它的主体是一座高大的建筑，但附近还有一些高度比较低的建筑，排列似乎有某种规律。
洛湘华从马车中出来，宫女小声说道：“主子，要不要奴婢替您去叩门？”
洛湘华阻止了她，道：“还是我去，你不是说过，国师性子古怪，轻易不肯见人，只有亲自前去才有诚意。”
她提着裙摆，动作优雅地走到大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道：“洛湘华求见国师。”
过了片刻，紧闭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隙。
一个飘渺如天人的声音说道：“公主请进来吧。”
司空瑾坐在窗边，看着天空，嘴唇微抿，不知在想什么。
“变数增多了……”
洛湘华听到这样的声音，已经在心中勾勒出司空瑾世外高人的形象。
而且这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可是宫女不是说他已经当了二十年国师了吗？
带着疑惑，她走进小楼。
今日司空瑾不在高耸的仙人台之中，而是在洛初初和祝芳华等人祈福的几层小楼之内。
洛湘华从楼梯上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司空瑾雪白的衣摆，然后看到的是以月白色腰带束紧的腰，比之女子的纤细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再是一双完美的手，正在香篆中点燃自己调制的香。香刚刚燃起，散发着特殊的清香，令人闻之神清气爽。
最后是隐隐流光的乌发，和一张天人下凡般的面容，当他轻轻转头看向洛湘华的时候，洛湘华几乎屏住了呼吸。
世间竟然有如此完美的男子！
闫温茂的容貌与司空瑾完美程度差不了多少，但是他毕竟是那样的身份，导致洛湘华的心里他比不上司空瑾。
何况闫温茂气质过于阴郁，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很少有人敢盯着他看。
洛湘华感觉头脑有些晕乎乎的，洛国京城到底是什么好地方，这里的男子一个比一个好看？
司空瑾见洛湘华的眼神有些不对，搭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动了动。
“……”
他有些不想开口。
幸好平日都独自待在国师府清修，否则不知惹出多少额外的麻烦。
洛湘华在司空瑾对面坐定，眼神痴迷地看着他的面容，嘴角忍不住扬起，眼神闪动。
……
等洛初初的车驾到达国师府大门前的时候，没等她第二只脚挨地，就见大门已经打开。
“嗯……很欢迎我的样子？”洛初初略微放心。
要是司空瑾和洛湘华商量好了，肯定不会是这样，说不定还可能把她关在门外。
进入大门后，洛初初抬脚就要往高台中去。
“在右侧小楼。”
洛初初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司空瑾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切？不可能吧，应该是错觉。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悠然自得地走进小楼。
“国师，你调制的香味道真好闻，我很喜欢，不知是怎么做的？”
司空瑾敏捷躲开洛湘华伸过来的手，道：“湘华公主，予可告知香料配方，无需如此急切。”
这时候楼梯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洛湘华皱眉：她不是让宫女在底下等着么？怎么突然上来了？
出现在她视线中的不是宫女，而是洛初初。
“皇姐？！”
洛初初抬了抬眼睛，示意自己看到她了，道：“湘华，今日为何来此？”
洛湘华看着洛初初，一丝嫉色闪过，道：“皇姐又是为何来此？莫非国师处只能皇姐前来？”
洛初初身边明明已经有闫温茂了，难道还想霸占司空瑾？
看了一眼司空瑾，见他的表情在自己到来之后明显放松，洛初初面不改色道：“是国师请我来的。”
果然，司空瑾回答道：“确是如此。”
洛湘华的眼神在洛初初和司空瑾之间来回移动，显然不确定他们是什么关系。
洛初初见司空瑾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便坐在了他身侧。
“你们继续聊，别管我，就当我不在。”
她笑眯眯地看着洛湘华。
洛湘华本来想多了解一下司空瑾，顺便与他拉近距离，但是洛初初在旁边，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收敛了许多。
洛初初真的说到做到，在洛湘华侧面打听司空瑾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
见洛湘华终于问无可问了，洛初初适时插了一句：“湘华，你准备何时离开？”
听她驱赶自己，洛湘华有些不服气，道：“皇姐既然听得我们说话，为何我听不得皇姐说话？”
“可能是因为我是被国师邀请来商议事情的吧。”洛初初托腮，懒洋洋地道，“客人和不速之客还是有区别的。”
司空瑾见她赶洛湘华离开，没有出言阻止，也看向洛湘华，表情淡淡。
洛湘华不甘不愿地起身，隐晦地瞪了洛初初一眼，这才下楼离去。
听楼下没动静了，洛初初立刻起身，坐到了洛湘华的位置上。
刚才挨着司空瑾坐的时候，她浑身不对劲。
托了视角的福，她看到司空瑾一只手放在桌下掐算，不知算出了什么。
“你想好没有，选我还是选洛湘华？”
洛初初直接问道。
司空瑾不料她会直接这么问，有些尴尬。
但很快长期以修行为先的思考方式就让他调整过来，道：“陛下不必担心，洛国在你手中比易主更好。”
“算过了？”洛初初嘲笑道，“就不怕算错了？”
司空瑾被她这样一说，抬手将洛初初正在拨弄着玩的香篆盖子取了过来。
“哎你干嘛？我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洛初初撇嘴。
本来就是啊，她也想明白了，司空瑾向来是把修行放在第一位，谁能利于他的修行，他就会选择谁。
洛湘华的出现洛初初不相信他没有算过，刚才的动作也证明了，他必然进行过详细的推算，算出洛湘华可能不如她，所以才纵容自己把洛湘华赶走。
“要是你算出我不如洛湘华，可能走的人就是我了，啧啧，真是无情。”洛初初小小声吐槽。
司空瑾看了她一眼，道：“不会。”
洛初初只当是敷衍之词，也没有深究的打算，道：“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既然你没有帮洛湘华的打算，那就没事了。”
第二百零八章 五光十色
窗外的天空布满灰白色的云朵，不过光线还算明亮。
洛初初盯着天空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种天象到底预示着什么。
“司空瑾……我还想再看看那天那个。”
那个五光十色的神奇世界洛初初始终无法忘怀，她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不甘心就此成为一个凡人，明明已经看到了那么广大的世界，却不得不被困在皇宫之中。
司空瑾也好，攻略者也好，他们都能够去到另一个世界。
跟他们比起来，洛初初就好像是身无分文的乞丐，只能眼巴巴看着，拿不出任何筹码赌一把，更别提变得跟他们一样。
司空瑾的手指带着灵气拂过洛初初双眼，道：“陛下，有时候看得深远并不是件好事。”
洛初初不答。
当一切死物消失在眼前，孤身暴露于天地之间，那种孤独感和宏大感是能够让人着迷的。
头顶金龙依旧，紫薇花依旧，好像是她在地球上的时候看电影一样。电影中有神异的世界，看过以后她依旧只能继续当前的生活。
她看向身边站立的司空瑾。
“你有的时候会觉得迷茫吗？”
司空瑾怔愣，道：“大多数时候，予并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洛初初又问：“看着事情慢慢走向坏的结局却不能出手，是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她在问那次宫变。
“既依托于天，便要顺从天意。”司空瑾语气没什么波动。
什么是天意呢？洛初初不明白。
强大的人甚至可能玩弄天意，比如那位攻略者，甚至能够倒转时间，而且是三次。
“陛下听过‘天人五衰’么？”司空瑾问道。
洛初初疑惑道：“这不是佛教的说法么？”
司空瑾笑了笑，道：“虽然如今修行者性命并不如天人般长久，但临终之前的征状与‘天人五衰’所描述的相差无几。”
他的师父潜心修行，可惜寿数已尽。在临终前二十年，少年般的容颜逐渐老去，最终变得与寻常老翁无异，身体也不再完美无缺，斑点、皱纹、异味……
那段征状逐渐加重的时间，司空瑾亲眼看着，无论何时都镇定如山的师父，情绪变得阴晴不定。不知最后是否想透了，最后的五年时间他倒是逐渐归于平静。
此为司空瑾亲眼所见，所以他始终铭记，一日不飞升，一日就还是凡人，即便如师父这般终生苦修，也无法超脱，最终只能化为黄土。
不知多少年此方世界没有再飞升的人了，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知晓了很多凡人无法知晓的奥秘，反而过得更加痛苦。
凡间的荣华富贵无法享受，情欲更是无法沾染，唯有终日打坐，尽力吸收寥寥无几的灵气而已。
如此苦修上百年，最后并无任何结果，消散于世间。
司空瑾注视着洛初初，她眼眸中既单纯，又散发着无法忽视的求知和期盼，她在向往那个世界。
洛初初眨眨眼，道：“怎么了？”
司空瑾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道：“无事。”
自然是迷茫过的。
有时候也在想，自己这般苦修，浪费时间在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上，是否没有丝毫意义，还不如红尘中度过一生。
洛初初觉得他看到的世界五光十色，而在司空瑾眼中，洛初初的世界何尝不是五光十色。
只是这些话，司空瑾向来不习惯去说。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成为一个修行者，那便回不了头了。
自从跟随师父修行的那一天，他的命格就发生了变化。原本该应的劫难，大多都被提前化解，这是只有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只是司空瑾没有料到，自己的某个劫难竟如此难以渡过，师父也没有提过他的这一劫是如何化解的，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两人在天地之间静默地站了有一个时辰之久，或许是有灵气灌注的缘故，洛初初没有觉得很累。
“好啦，再看下去天就该黑了。”洛初初道。
司空瑾把覆盖在她眼睛上的灵气撤离，道：“陛下还戴着护身符么？”
洛初初点点头，道：“自从你把护身符送给我以后，除了洗澡以外我都戴着。”
拉住脖子上的金色绳子，把护身符拽了出来，取下放在司空瑾手上。
护身符带着淡淡的温度，上面的小珠子颜色没怎么变。
洛初初忽然意识到，为了不让闫温茂吃醋，她把司空瑾的红绳换成了闻钟寺的金色绳子。
“呃……这是……”
司空瑾垂下睫毛，道：“陛下的气运似乎好些了。”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紫色的小珠子，小珠子的紫色逐渐加深，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洛初初并未看清。
把护身符交还给洛初初，司空瑾道：“时间已晚，陛下该回宫了。”
洛初初捏着护身符，幸好司空瑾没有问为什么换了绳子。虽然他们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是好不容易做出来送给别人的东西，却被别人拆下来换了，这就有点太……
“那我走了，下次再过来。”
洛初初随口道别，顺着楼梯走下。
司空瑾重新坐回窗口，他看着洛初初坐上马车，从国师府外离开。
香早已燃尽，秋风吹散了满室清气。
他低头将冷却的香篆残灰清理干净，指尖略有些发白。
……
马车回到栖凤宫的时候正是用晚膳的时间。
洛初初有些心虚地走进房间，房间内饭菜已经摆好，闫温茂坐在桌前，在看一本书。
见她进来，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道。
“陛下回了，用晚膳吧。”
洛初初忐忑地在桌前坐下，但是出乎意料，闫温茂没有说任何话语，只是依旧细心地为她布菜，如同以前一样。
他去过国师府了。
但他没有上前叩门，只是在外面安静地等着。
傍晚时分，夕阳将漫天云朵染成了暖橙色。有人站在窗口，共同望着天空，有人坐在马车之中，所有的光线只来自于帘子的缝隙。
等到夕阳落下，闫温茂意兴阑珊地让车夫驾车回栖凤宫。
该用晚膳了，洛初初或许会回去吧？
第二百零九章 被遗忘的人
用完晚膳后，洛初初略有些不自在，没等她跟闫温茂说什么，传讯的人便来到栖凤宫，送来十万火急的信件。
闫温茂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将信读完，顿时将心中其他情绪抛在脑后，对洛初初道：
“陛下，金枭国有异动，而且情况不太乐观。”
洛初初接过信件。
洛国大将军信阳她还没有见过，先帝逝世前后几年，他就一直镇守边疆，连洛初初登基都没有回来。
因为洛国只是个中型国家，周围还有几个国家对它虎视眈眈，金枭国就是其中国力最为强盛，攻击欲望也最厉害的一个。
金枭国开国之时只是个小国，但是民风彪悍，靠着武力一步步蚕食周围的国家，成长为一个大国。
幸而到今日，金枭国附近的国家都知道它是个什么德行，绝对不同意与它合作。
即便是某些国家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彼此结盟，当金枭国攻打某国的时候，其他国家也会主动出兵去打金枭国。
因此这几十年来，金枭国未曾再吞下任何一个国家。
基本上所有国家都会派重兵把守在与金枭国临近的边界上，以防金枭国突然袭击反应不过来。
洛国也是如此，因为曾经有几个穿越者做到了皇后的位置，洛国的经济文化设施算是很先进的了，但面积不算太大，所以直面金枭国还是没有太大胜算。
信阳一家世代武将，尽管老家在京城，但已经在边疆定居许久，如无必要很少回京。
此次送来的信件与金枭国有关。
不知为何，金枭国此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而信阳严防死守，也没有探子混入边境，但是莫名其妙，护国军的一条运粮线突然被埋伏了。
切断粮食补给后，金枭国突袭护国军，若非信阳领兵有方，恐怕金枭国已经切入边境。
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报上来的伤亡数目可以说是近些年来最严重的。
洛初初看完以后，不解问道：“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知了运粮食的路线？你不是说，运粮路线不会一成不变，是按照八卦阵来确定的吗？”
闫温茂道：“确实如此，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除非有叛徒出卖。”
“早不出卖晚不出卖……”洛初初喃喃自语，她觉得有点太过巧合了，洛国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乎每一件都有可能动摇国本。
她下意识觉得，这背后潜藏的原因可能没那么简单。
只是究竟如何，只能靠信阳自己去处理，毕竟太远了，消息延迟，京城只能提供一些物质上的帮助。
洛初初与闫温茂商量后，决定调动二百万两银子的物资送往边境支援。
秋日的时光总是短暂，似乎前一天还是树叶金黄硕果飘香的好时节，转眼就到了刮着寒风的初冬。
祝芳华在入冬前回到了皇宫之中，发现洛初初身边多出了一个宋知月，不仅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还与洛初初关系更好。
对此她并不很介意，她知道，闻人胤正在做的事情，已经开始蚕食洛国根基，再过不久，这些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
洛初初发现，祝芳华出宫玩了一段时间，对她的课业没有以前上心了，可能是觉得不想工作吧。
在祝芳华不在的时候，洛初初新请了教她弹琴和下棋的先生，祝芳华要是觉得暂时不想干活，那就先让她习惯一下，跟先生轮流给她上课压力会小很多。
而温如悦的态度跟祝芳华截然相反，她越来越喜欢往洛初初这边凑了，甚至有时候还会带点东西来讨好她。
虽然她带来的东西洛初初基本上不吃不用，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温如悦也不像以前那样直接赶她走，偶尔也会给她一点面子。
洛湘华不算很老实，喜欢折腾一些东西，有时候还会像之前的洛初一样，有事没事就去国师府外面敲门。
有了司空瑾的承诺，洛初初不太在乎她的行为，闹就闹吧，反正也翻不了天。
真正需要关注的是洛国国事。
尽管洛初初对于一些穿越者必备的物品制作方式并不很清楚，但是怎么说也拥有着超越时代的眼界，想出了几个提升生产力的法子，正在推行当中。
可以说这几个月没有什么空闲的时候，每天睁开眼睛就有事情做，洛初初闫温茂两人忙得不可开交，导致他们忘记了一个人。
巩宏峰还关在监狱里。
他本来以为，自己咬紧牙关不招供，洛初初等人应该是很着急的。
再加上闻人胤时不时就派人来看他，想必也在想办法救他出去，所以他反而放下心。
但是等着等着，逍遥台狱卒问不出巩宏峰的口供，上面也没有施压，干脆把他放在那里不管了。
京城繁华，人口众多，特别是近些日子犯事的也多，与其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身上花功夫，还不如转向其他人。
巩宏峰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后面的无人问津，心逐渐开始慌乱。
特别是他最小的孩子因为撑不住监狱生活死去以后，巩宏峰便坐不住了。
他年纪也大了，很难再生，要是孩子全都死了，恐怕就要绝后。
他一直在等着洛初初或者闫温茂派人来问，或者是闻人胤派人来救，但就是没有结果。
这一日。
巩宏峰端坐在稻草上，数月没有整理仪容，头发胡须都长得很长，身上的衣服也又脏又臭。
狱卒的声音传了过来：“巩宏峰，有人来给你送饭了！”
距离上一次送饭过去了半月之久，巩宏峰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手抓着牢门。
那人依旧是给自己送饭的“亲戚”，把食盒递给巩宏峰后，巩宏峰没有吃，反而抓着他，有些急躁地问：
“大人什么时候来救我出去？”
那人敷衍道：“最近外面事情多，大人忙得不可开交，你就老实在逍遥台待着吧。反正大人花了银子，你也没被严刑拷打，过得比其他囚犯舒服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巩宏峰听他这么说，勉强笑道：“逍遥台究竟不是久留之地……”
“好了，无事我就走了，还有事情等着我做呢。”那人甩了甩袖子，脸上的不耐烦和些许怜悯一闪而过。
第二百一十章 惨亡狱中
巩宏峰眼睁睁看着那人拂袖离去，心中一沉。
而人走了又喊不回来，他只好把食盒放在腿上，打开盖子。
开始有人给他送饭的时候，巩宏峰还会有所怀疑，闻人胤是不是想在食物里下毒毒死他，但每次给老鼠喂食后，老鼠都没什么反应。
偶尔几次狱卒抢走了他的饭去检查，也没查出什么，最后也懒得管他了。
这次巩宏峰照例取出一点放在鼠洞前，老鼠欢快地溜出来大快朵颐。
巩宏峰的动作也是下意识的，这么多次习惯了。
他没等老鼠吃完消化，便开始吃饭。
监狱中乐趣很少，起码闻人胤送来的食物味道很不错，这是巩宏峰能享受到的唯一乐趣了。
美味的食物送去口中，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巩宏峰下意识开始幻想，如果自己不在监狱中会是怎么样。
或许是待在监牢之中太过无聊，有没有其他娱乐手段，巩宏峰逐渐喜欢上了幻想，幻想自己身在高位风光无限，有时候幻想到忘乎所以，眼前似乎还出现了相对应的场景。
不知是因为今日送来的饭菜偏辣，还是被那人拒绝的缘故，巩宏峰感觉有一股火苗从心头燃起，他从草堆上站了起来。
眼前的幻象越发真实，他看见自己被许多官员簇拥在中间，谈笑间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而后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坐上皇位，什么闻人胤，什么闫温茂，什么洛初初，都不值一提。
正当巩宏峰准备从皇位上下去，惩罚一个不听话的臣子之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走不下去了。
皇位将他禁锢住了。
巩宏峰很不舒服，那股火苗已经从心头燃烧到了四肢百骸，让他头脑胀痛，直想杀人。
巩宏峰狠狠击打着面前透明的墙壁，直到最后，墙壁被他击破了，他终于可以走出去了。
“咚！咚！咚！”
“那是什么声音？”狱卒听到深处的牢房传来异响，皱眉道。
“不知道，大概是哪个囚犯闲得发慌，随便敲着玩吧。”另一个狱卒说道。
“是么……”
响声响了一会儿逐渐弱了下去。
等到该给犯人们吃晚饭的时候，狱卒提着装着馒头的篮子挨个送饭，越走越往里。
“血腥味……”
狱卒使劲回想了一下，今天好像没有提审这边的囚犯，怎么回事？
他发到巩宏峰的监牢之时，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心里一惊，拿着火把往里一照。
只见巩宏峰面目全非地倒在墙面之前，衣服上浸透了血迹，将铺在监牢之中的稻草都浸湿了。
有几只老鼠疯狂地撕咬着巩宏峰，它们不像是饿，而像是纯粹地疯了。
那面黑沉沉的墙上又多添一道血迹。
狱卒见得太多，立刻想到，这应该是巩宏峰受不了监牢的生活，自绝于此。
“这人也太狠得下心了，”狱卒啧啧两声，“不知道究竟主子是何人，值得他这么忠心耿耿。”
人死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狱卒按照规定上报，尸体暂时只能扔在那里。
……
“巩宏峰死了？以头撞墙而死？”
闫温茂收到逍遥台传来的消息，不悦道：“逍遥台的人在做什么？这么多天了不但没审出来，还让人自绝？”
他忽而又想到一处，道：“罢了，还有一处关押着人，看好，勿要让他再自绝。”
除了宫中，巩宏峰死亡的消息也传到了别处。
闻人胤听着巩宏峰死去的情形，道：“我知晓了。”
看来金媚儿给他的毒药效用确实没有作假。
巩宏峰的死亡并不是意外，是他一手造成的。
从一开始，闻人胤便没有把他救出来的打算。之所以送饭，是为了更好地给他喂药。
先前送的饭里都没有下药，一是怕巩宏峰有警惕心不肯吃，二是怕闫温茂的人看出来他的死亡并不正常。
所以将时间拖了很久，直到巩宏峰对送饭这件事已经习惯，上一回才加了一丁点儿毒药在里面。
这种药宁少勿多，要的就是别人看不出来。
为了让巩宏峰的“自绝”显得更加正常，两次送加了药的饭的时间拖得很长，最后一次药量才达到了致命的程度。
新年即将到来时，洛初初作为女帝，三天时间需要去国师府祈福。
大将军信阳驻守边关，快到了他一年一度回京述职的时候。
洛初初去国师府，发现国师司空瑾保护自己过头了，对他的态度很惊讶，准备最后一天晚上亲自去问问。
白天有人在不方便，半夜跑去司空瑾房间谈话，被注意着她的温如悦看到了，偷偷跟上，见她进了国师房间，以为他们俩有私情。其实祝芳华也发现洛初初跑出去，但她怕惊动他人，于是忍着没过去。
温如悦被司空瑾发现，随手扔出棋子打伤，还说了一句话（暗示她只是棋子，丞相并不喜欢她），但她深爱丞相，不愿去想，狼狈逃回去，被祝芳华看见，帮她包扎伤口。
心里恨国师和洛初初，温如悦看出祝芳华对国师有意思，添油加醋地捏造洛初初跟国师打得火热，听得祝芳华嫉恨无比，趁势拉拢她，说她们才是一伙的。
洛初初跟国师开诚布公地谈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把攻略者的事告诉他，但司空瑾经过估算，觉得自己打不过高级攻略者，而洛初初身上肩负着责任，因为她是变数，必须二人共同努力，使洛国兴起才有一线生机。
知道她必须待在大气运者身边才能保全性命，司空瑾答应，万一出什么事，他愿意娶洛初初，把自己部分气运共享给她，但也如实告知，他心里没考虑过爱情，只能是名义上的。
洛初初知道国师愿意帮自己就很满足，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强求，很开心地回房间睡觉，准备明日新年去天坛祭天。
祝芳华看到她那么高兴，套话问她是什么事，洛初初觉得她是自己的好朋友，含含糊糊被套出国师说要娶她，让祝芳华心里非常难受嫉妒，确定温如悦说的是真的，他们俩真的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