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美妙的误会
“哎哎哎,你究竟是怎么了?那件事情好像是你对不起我吧,怎么搞得像喂药的人是我一样……”洛初初说着,见闫温茂面色愈发苍白,有一丝愧疚升起。
难道灌她避子药这事真的给闫温茂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不对啊,为什么?
侍风也察觉出自家主子的状态十分不对,她从来没看到过闫温茂露出这样的一面。与洛初初不同,侍风知道闫温茂有多在乎洛初初的想法,但是不知道竟然重视到了这地步,简直像走火入魔或者用毒匕首反复刺穿软肋一样,整个人完全没有了精气神。
最终洛初初看不下去,走过去拉住闫温茂的手,发现手心冰凉,满是冷汗,不禁温言软语劝道:“好了好了,我现在已经基本上原谅你了,只要你下次不再犯就行。”
想把闫温茂拉到椅子上坐下,没想拉不动。
抬头一看,闫温茂不敢置信地道:“陛下原谅奴才了?”
隐瞒身体状况混入宫廷向来是重罪,洛初初就这样都不思考地原谅了他?
“说了呀,下次不能再犯。那药可不是人吃的。”洛初初强调一遍。
“……”闫温茂任由她拉着自己坐下,为难道,“但不吃身体会复原……”
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合他恢复原本的身体。
“什么?你好狠的心,真打算让我姨妈痛一辈子?”洛初初满脸震惊。
“……?”
“我以为一次你就能认识到错误了,没想到你还想一劳永逸斩草除根?”洛初初想把手从闫温茂手心抽出来,拽了一下,没拽动。
“陛下,你的意思是……避子药那件事……?”闫温茂艰难问道。
“是啊,不然是什么药?”洛初初没多想。
侍风抿嘴一笑,她还以为闫温茂是害怕洛初初发现他给时怀山灌药的事情。
就这样,在三人不同的误会中,闫温茂当着洛初初的面,同意让侍风拿避子药秘方去用,没告诉洛初初这药对男人没用。
等侍风晚上再过去,发现闫温茂比白天穿得还多,炎炎夏日夜晚,竟然穿着三层衣服。
“千岁大人……”
“不要用避子药,用给面首喝的那药。”闫温茂道。
“是。”侍风走之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千岁大人,是否需要让大夫过来瞧瞧?”
“不必!”闫温茂立刻否决。
侍风走了,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中,下定决心,掏出一个药包。
尽管还没到发作的时间,但是今日的事情着实将他吓了一跳,为求安心,决定提前服用药物。
药粉带着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吸入鼻端还未服用,便能让他全身骨骼隐隐作痛。
闫温茂将药粉倒入杯子,加入热气腾腾的水,顿时药材的苦味被激发出来,待杯壁温度稍降,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水流过舌根,落入腹中。
还未等他斟一杯水冲刷口中残留的苦涩,熟悉的剧痛便席卷全身。
闫温茂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精致的面容痛苦万分,汗水如浆,将发丝打湿成一缕一缕。
修长的手抓住胸口衣襟,明明是闷热的夏日夜晚,房间里也没有放冰盆,他却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
侍风脚尖轻盈地点在树梢上,一掠而过。
她像一只潜行在黑暗中的猫,谁也抓不住她。
到达情报上所说,勤王府为那个二流子准备的宅院,侍风轻巧从侍卫头顶和院墙上掠过,落在房子外边。
寻找到二流子所在的房间,窗户还开着。
侍风将药物制成的丸子捏住,另一只手捏了一下他的下颌,将药丸放入,然后用银针扎了一下他的穴位,二流子便情不自禁将药丸咽下。
这颗药丸药效不算特别明显,以免被大夫看出来。计划是每隔两日侍风便来喂一次药。
第二日,二流子起床,舒爽地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勤王府给本大爷喝的药也太多了,早上打嗝都是药味。”
说罢,扯着嗓子喊道:“人呢?还不快给本大爷送饭过来?勤王府就是这么对待被害百姓的?”
听到他的喊声,侍女暗道一声晦气,却不得不送饭过去。
……
只能说不愧是王府,就是财大气粗,在许清敏的命令下,名贵药物不计成本地砸下去,终于在距离科举考试还有三日的时候,将二流子的“病”初步治好了。当然,这也跟他一两个月没再出去浪荡有关。
尽管有些不体面,许清敏还是虎着脸让二流子去青楼的时候高调一点,让大家知道他“重振雄风”,不要再抵制勤王府的东西,更不要牵连到勤王府其他产业。
每次都有人议论这件事,连其他东西都受到影响,许清敏真的快受不了了。
自从二流子的事情拖了一段时间还没解决,勤王府中就有人开始说她的坏话,说勤王病得太重老眼昏花才选了许清敏一个庶女继承位置。勤王妃更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话里话外让她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尽早把位置让给她的嫡女。
许清敏压力很大,几乎没怎么睡好过,整个人有些神经质,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二流子重新“康复”这件事上,希望洗刷不好的流言。
二流子能“重新做人”自然开心,大摇大摆地走到青楼门口,开口就把勤王府一顿好夸,然后又说自己是误会了,接着踏入青楼,找了个姑娘。
这时许清敏安排的人便开始给勤王府澄清,说二流子是自己的问题,勤王府东西根本没半点害处。
正说得大部分人相信的时候,青楼某个房间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听嗓音还是个男人。
众人面面相觑时,一个狼狈的光着上身的男人跌跌撞撞跑过来,抓住勤王府的人怒吼道:“杀千刀的勤王府,老子断子绝孙了!”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都是勤王府的狗屁东西害的,大夫是让老子站起来了,但是却断子绝孙了!勤王府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谁都别想走!”
勤王府的人见势不对,逃脱了一人,去向许清敏报信。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宫中监牢
事已至此,许清敏只好再请名医,但是无论是谁,看到二流子的症状后,都捋须摇头,声称救不了。
这时候,有一批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学着前人的样子,也不管自己买没买勤王府的东西,日夜赖在勤王府门口,要许清敏帮自己买宅院,娶老婆,还要养他们下半辈子。
勤王府的沐浴露生意经此一闹,一落千丈,不了了之。虽然仍旧在开铺子,在售卖物品,但是长久的流言已经击垮了他们的名声。
许清敏不愿放弃,而勤王府此时也没有第二个能担大任的人选。尽管勤王妃再不乐意,依旧要支持许清敏的行动,整个王府的未来都压在她身上。
洛初初得知沐香阁获得了最后胜利,没有再对勤王府穷追猛打,毕竟她的目的并不是压垮勤王府,而是让勤王府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就在洛初初心情很好认为取得胜利的时候,闫温茂正在为一件事情烦恼。
修筑堤坝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有个大臣被派去当“副手”,徐徐图之取代某城现在的官员。
但是不知为何,消息走漏了,那位“副手”被派去以后受到了软禁,某官员的侄子找了个“保护”的借口,带兵把他围了起来。他的管家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求救,希望京城能有人过去控制局面。
为什么知道是消息泄露呢?因为那官员的副手死去还不到一年,朝廷再派人过去很正常,根本不至于一过去就被“隆重对待”。
这事让闫温茂非常不悦,他自忖对宫内紧要处的把控做到了极致,为什还会让闻人胤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忙着审问可疑之人,这几日洛初初见他都见得少了,不禁有些忧虑。
“今天只见了一刻钟,陪我吃完饭就走了,气运蹭够了没有啊?护身符不到紧要关头不能用,平常还是想办法多见见他为好。”洛初初自言自语道。
她脖子上挂着一根金色的绳子,但没入衣服内的并不是闻钟寺求来的那一个护身符,而是司空瑾给的。之所以换绳子,是因为怕闫温茂又借护身符说什么事。反正也不可能强行拿出来看,换了他也不知道。
“古人说得好,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既然闫温茂有事要办,我可以过去找他啊。”
洛初初一骨碌从榻上跳下啦,忽略了旁边喂水果的宫女姐姐疾呼“陛下等会儿还有课”的声音,往外跑去。
一个宫女正带着多多在外散步,忽见洛初初从房间里跑出来,多多奋力挣开绳子。朝洛初初撒丫子跑去。
收养它好几个月了,古代究竟没有“茶杯犬”这样的品种,它长得很大个了,以致于宫女没拉住它。
洛初初正庆幸自己逃脱了上课,后面传来风声,暗道这宫女小姐姐莫非是练家子,竟能跑出这般劲风呼啸的气势。
背后猛然传来一股巨力,洛初初踉跄着向前试图掌握平衡,却根本控制不住,惨叫一声仆倒在地。
多多犹自兴奋,低下毛茸茸的大头,使劲舔着洛初初后脑勺的头发。
洛初初想要起身,却被背上的重量压得抬头都费劲,不由怒吼一声:“你给我起来!”
多多兴奋地呜咽着,在洛初初身旁跳来跳去,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洛初初想要爬起来,却感觉到膝盖一阵疼痛,不由得放缓动作,小心揭开裙摆。
“流血了!”
膝盖被力量作用,撞在麻麻赖赖的石子路上,一块皮被蹭掉了,点点血迹从伤口渗出,看得洛初初热泪盈眶。
“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明半个时辰前还跟闫温茂待在一起,怎么会失效得这么快?”她想不明白这只是单纯的偶发事件,还是由于气运不足的缘故。
“陛下,你没事吧?奴婢这就去叫太医。”负责养多多的宫女见此情景完全被吓傻了,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一边试图把兴奋的多多抓住,一边安慰洛初初。
“不必了,你好好教育多多,让它下次不要再随便扑人。”洛初初一瘸一拐地走开。
宫女完全被多多弄得手忙脚乱,太多事情需要处理,等多多见洛初初走远,呜呜咽咽地停下挣扎,她才后知后觉:“陛下受伤后却独自走了?”
洛初初一边走一边龇牙咧嘴地揉手肘,手肘虽然没有流血,不过撞了两块乌青。
好不容易走到盘龙宫,发现闫温茂不在这里。
“那他在哪里啊!”洛初初有些崩溃,走老远来这里,人却不在?
小太监哪里知道闫温茂在哪里,只能一边安慰洛初初一边磕头,洛初初感受到手脚上传来的痛意,脾气有些暴躁:“你是不是傻啊?你不知道不会叫知道的人过来?”
小太监恍然大悟,爬起来去找人了。
没多久福林公公过来了,自从洛初初的面首被送去司乐坊,他又恢复了闲散日子。
“哎唷我的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毕竟人老成精,福林一下子便发现了洛初初摔过跤。
“不碍事。”洛初初满脸不情愿。
估摸着她嫌麻烦不愿叫太医,福林立刻取出携带的药膏给洛初初用,还变魔术似的取出干净的帕子包扎。
看着他的动作,洛初初不禁想到了闫温茂,轻声问道:“福林,先帝在的时候,你也会经常受罚么?”
福林动作顿了顿,神色如常道:“陛下哪里话,先帝仁善着呢,奴才感激还来不及。”
“哦。”洛初初没有追问,随后问道,“你知道闫温茂在哪里么?”
说实话福林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不是闫温茂的亲信,但小太监来叫他的时候福林思考过,结合最近几日的动荡,想出了一个地方。
“这……奴才约莫知道,不过陛下怕是不能过去。”
“为什么?这宫里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洛初初不悦道。
“并非如此,而是怕污了陛下凤目。”福林躬身道。
“你且说说。”
“禀陛下,这宫中有一处监牢……”福林把自己所知,斟字酌句告诉洛初初,包括监狱的情况和所在位置。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那是什么
福林扶着洛初初走到监牢附近,洛初初摆脱他的搀扶,往那扇不起眼的门走去,然后叩了叩门扉。
“谁?”里面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
“我,洛初。”洛初初道。
一个脚步声迅速跑远,洛初初耐心等待着,不多时门扉向内拉开。
即使有福林扶着,她也不好意思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身上,一路走来膝盖蹭破的位置疼痛越发剧烈,迫不及待想跟闫温茂撒撒娇。
洛初初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闫温茂的依赖,所以当闫温茂把门打开却躲过了洛初初伸来的手时,莫名的委屈让她瘪起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你干嘛?”
“陛下为何来此?”
两个问句重叠。
“我想来就来。”洛初初想进去,不料闫温茂的手紧紧抓住门扉,不让她进门。
“你想干嘛?有什么事情是要瞒着我去做的?”
闫温茂转开视线,不知如何回答。
洛初初伸手在他腰间挠了一下,但闫温茂不怕痒,动都没动。
“你说话呀。”
“陛下别闹。”闫温茂尽量让自己远离她,但在洛初初眼里就是嫌弃。
气得洛初初上前一步,扑入他怀中:“我就抱!”
这一幕落在守卫眼里,纷纷看天看地,假装没看到。
如愿以偿抱到了,洛初初却蹙起眉毛,用力闻了闻:“这是什么味道?怎么好像是铁锈味?”
不管怎么分辨,它就是铁锈味……或者说,血腥味。
“你在里面干什么?”她震惊地抬头看着闫温茂。
闫温茂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温柔不失坚决地将她带出门外,道:“陛下,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我偏偏要来。”洛初初倔强道,“连逍遥台我都去过了,害怕这么一座小监狱不成?”
福林跟她说的时候,用词较为隐晦,洛初初以为只是普通的会动刑的监狱,专门用来惩治宫里人。反正那些画面在电视剧里也见过,没什么大不了。
闫温茂不答应她就不撒手,僵持半天后,终于受不了她的撒娇攻势,闫温茂口气松了一点,道:“陛下不如明日再来,明日一定让陛下进去。”
今日没料到洛初初会找过来,里面场景十分残忍。
洛初初咬了咬嘴唇,忽然松开闫温茂,弯下腰把裙摆提起来,露出小腿。
夏日裙子里穿的是刚好到膝盖上方的裤子,不怕露出什么春光。
见膝盖上被帕子包扎的模样,闫温茂有些紧张,然后再看另一边膝盖也有一团乌青。
怕这样还不能打动闫温茂,洛初初把袖子捋起来,手肘上也有。
“你这几天都不怎么陪我了,我想去找你,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
“怎么会摔得这么重?”闫温茂轻轻抚摸着她手肘上的乌青,脸上掠过挣扎和怜惜。
洛初初一看有戏,再接再厉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但是你却不让我进去,看来是我打扰你了。”神色黯然,一副受伤的样子。
“唉。”闫温茂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想进来,那便进来看看吧。”
真是拿她没办法。
洛初初有些兴奋,但脸上依旧带着委屈,直到被闫温茂揽着腰进了门,才发出一声小小的“耶”。
被闫温茂听了个正着,不轻不重地在她腰间捏了一下,逗得洛初初笑起来。
看着刚才还犹如地狱阎罗的千岁大人一下子变成与人谈情说爱的多情公子,守卫的眼珠纷纷掉到了地上。
特地逗洛初初一下,希望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不会让她吓到。
洛初初越往前走,鼻端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比起逍遥台里的气味更加浓重,更加……新鲜。
淡红色的液体从一扇门的门缝下渗透出来,蜿蜒着淌到院子里,越流越多。
刚刚出来得太匆忙,只来得及交代一句让他们尽力收拾一番。
是的,闫温茂没想过能劝住洛初初,知道今日她很大可能会成功进来。
他总是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只不过想拖延些时间,让里面的人把血腥尽量冲刷干净。
打开那扇门,站着两个提着桶的兵卒,他们衣摆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绛红,手里一边提着一个桶,正在冲洗地面。
“……什么时候能进去啊,这么多脏水。”洛初初皱眉道。
听闻此话,其中一个下意识把桶丢了,拿起扫帚扫起水来,气得旁边人直翻白眼。
千岁大人肯定是不想让陛下进去啊,这都看不出来,怎么混到现在的?
等兵卒卖力地把水扫干净,想在闫温茂和洛初初面前留下好印象,向二人看去,发现闫温茂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对他点了一下头。
兵卒犹自开心,旁边另一个却干脆地弃了水桶,混入其他兵卒队伍之中。
虽然地面还是有点不干净,但已经可以过人了。
洛初初提着裙子走入小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夹杂着浓重血腥气的冷风,熏得她喉咙里一阵翻涌,几乎吐出来。
走着走着到达第一间牢房,这里栏杆设置得极密,估计只能伸出女子手掌的前半段。牢门大开着,里面没人,连给囚犯休息的干草也没有,窗户更是没有,全靠走道上悬挂的油灯照明。
牢房里黑里咕咚,洛初初眯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感觉好像在里边杀了好几头猪没收拾一样,血腥气简直浸入墙壁。
“这里为什么这么黑?不能亮一点吗?”
闫温茂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关切地道:“陛下可还适应?若是看够了便出去吧。”
“不行,我偏要看看你在里面做什么。”
洛初初又看了第二间牢房,除了里面多了一个奇怪的刑具,形状好像巨大的犁耙,此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长期生活在这种地方,真的不会精神……”正想着精神变态用这里的话怎么解释,走道深处传来变了调的惨叫声,夹杂着救命的喊声。
“那是什么?”洛初初转身,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闫温茂。
“那是背叛者。”闫温茂这次没有回避,直接道。
闻人胤在宫里还安插了其他人手,这次被闫温茂找出来了三个,怀疑的有十几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习武出身
挣脱闫温茂的手,洛初初在走道里奔跑起来,直直朝着惨叫声的源头而去。
正在拖拽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的两名兵卒,忽然见到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出现一个容颜美好的少女,不由得停下动作。
洛初初没有看他们俩,而是盯着被拖在地上的人。
那人两条手臂皮肤全无,鲜红色液体不停从组织之间渗出,那人仿佛不觉得痛一般,两只手紧紧抓住地面。
十指难辨形状,扣在地面上留下十道血痕,见之毛骨悚然。
喉咙里像濒临死亡的野兽一样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声,意识似乎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两眼凸出,几乎要从眼眶滚落,额头青筋暴起。
那人忽然意识清醒一瞬,看到不远处色泽美丽的裙摆,仰头看着洛初初发出呵呵笑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兵卒用力踩在他背上,试图让他闭嘴。
“呃……”
洛初初待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背叛者……
闫温茂稳步走来,将洛初初的肩膀揽住,沉声道:“把人带走。”
洛初初低着头,绕过两人,闫温茂没有阻止她,两人来到一间格外不同的牢房前。
其他牢房的都是栏杆,而这间房间是结结实实的石壁。
伸出素白小手,把门推开。
入目是一整面墙,墙中央挂着三个人,他们身侧都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她眼前,洛初初微微仰头,洁白脆弱的脖颈暴露在血腥冷意之中。
“有些事情,陛下看过就忘了吧。”
洛初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平静地问道:“还有其他可看的吗?”
“……约莫是没有了。”
“那我们走吧。”
“好。”
“他们都是什么人?”洛初初边走边问。
“本以为是奴才手下的人,但却是混入的闻人胤的奸细。”闫温茂道。
洛初初点点头,没有问为何他的手段会如此残忍。
只道:“辛苦你了。”
……
“关于被软禁的官员,闫大人打算怎么办?”洛初初听完前因后果,询问闫温茂。
“自然是再派人过去,只是信阳不在京中,难有甚合适人选。其余兵卒不是不合适动,就是良莠不齐,且长途奔袭恐怕会对士气有所妨害。”闫温茂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洛初初若有所思,道:“某城与需要修筑堤坝的城邑相隔不远,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协助么?”
闫温茂试了试温度,把药膳递给洛初初,不顾她嫌弃的神色,硬是放在手里。
“陛下喝了药膳,奴才再与您分说。”
“你是在说书啊!”洛初初瞪了他一眼,看着药膳,满脸抗拒地端起来咕嘟咕嘟喝完。
虽然药膳味道不算多难接受,但是她已经喝得太多,一听到是药膳就讨厌。
“好了,说吧。”
“那官员是尚书令手底下的官员。尚书令您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登基时,另一次是祭祀时。”闫温茂道,“尚书令已经从朝野之中半退隐,但并不代表完全没有野心,可能只是力不从心或是别有所图。”
“哦……”洛初初尽力回忆,祭祀时似乎是见过一个胡须半白的大臣,平时都没看见过他。
“所以闫大人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不会配合?”
“是。”
“那这就麻烦了。”洛初初不悦道,“年纪那么大了好生休息不好吗?”
闫温茂笑了笑道:“陛下,尚书令的确是常年称病,表面上不沾政事的。”
洛初初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干脆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且等两天看看,说不定就有好办法了。”
闫温茂觉得她天真可爱得紧,不过也不愿意让她为此烦心。毕竟这件事情连他都觉得棘手,洛初初只是初涉政事,非让她想出什么主意也不现实。
“陛下,今日热意有所下降,可以出去玩耍一番,不必整日待在房间内。”
“嫌我烦咯?”洛初初鼓了鼓脸颊,恶作剧地拧了一把闫温茂的脸颊,欢乐地跑远了。
监牢中看到的事情似乎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闫温茂凝眸看着她走远,目光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跑出栖凤宫,洛初初独自走在路上,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她的心又不是铁石做的。但是在一个世界就要遵守一个世界的规则,哪怕是闫温茂也有伤害到她的时候,更别提狡诈的闻人胤。
要是让他的人打入皇宫,洛初初担心自己迟早有一天项上人头不保。
把探子揪出来对她只有好处,她不能既享受着闫温茂的保护,又假惺惺骂他,装作圣母的模样。
“侍风,别告诉他我不开心。”洛初初闷闷道。
她不相信上午出过事,闫温茂还能放心让她一个人玩耍,并容许宫女不跟上来。
“是。”
果然。
洛初初走了一段距离,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去冯素儿那里看过了,便转道向群芳园走去。
冯素儿在当姑娘家的时候不太喜欢念书,不过挺喜欢念书好的书生。
后来嫁给秦梁,许多年时间都在学着怎么当一个合格的主母,养身体,或者跟秦梁的妾室争斗,偏偏忘记了把自己以前学过的东西重新捡起来。
现在进入宫中,她决意要为自己而活。
低级女官的工作不难,很快便上手,留下很多时间。她打听过,想要成为外放的官员需要熬时间,资历不够就只能继续在宫里待着。
因此尽管有隐隐约约的想法,冯素儿也只能按下性子,边读书边习武,间或有素纱前来串门,日子也算充实。
此时冯素儿正在群芳园空地上练拳,旁边忽然多出一个人影观看。
定睛一看,竟然是洛初初。
“陛下。”
冯素儿行礼。
“不必如此客气。”洛初初笑眯眯道,“冯姨姨练的这套拳法真厉害,虎虎生风,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威力很大。”
冯素儿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敢当陛下敬称。见笑了,这套拳法属实平常。我家武学家传,我只得其中三分而已。”言语间颇有遗憾。
“嗯?”洛初初惊讶道,“我以为冯姨姨家里是文官……”
毕竟冯素儿一举一动都是贵夫人的优雅模样,根本不像习武之家出身。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请缨
冯素儿一边练武,一边给洛初初讲解自己所练武功的招式,洛初初没听明白,但是觉得很厉害。
正说着,洛初初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冯素儿习武,那能不能让她带兵卒去某城,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那件事情?
“冯姨姨,我见你武功高强,不知有没有领兵打过仗?”
冯素儿不知洛初初为什么会这样问,如实回答道:“先父在时,我尚未出嫁的时候,常去军营里玩,倒也跟着历练过几回。”
“那正好!”洛初初眼睛一亮。
但没等她说出请求,冯素儿带着追忆道:“但是自从我腹部重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养好了身子又疏于操练,如今不知本事还剩几分。”
“啊?这……”洛初初闻言犹豫了。
没有合适的人选是很烦恼,但枉顾冯素儿身体状况,强行要她长途奔袭赶去某城,洛初初万万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冯素儿察言观色,询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洛初初不太想说,但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左顾右盼,道:“其实没什么……”
冯素儿一笑,道:“说句僭越的话,我观陛下,如同自个儿的小女儿小侄女一般。有什么事情用得上我,大可以说来。”
洛初初闻言心里一暖,道:“近日有件事情甚是困扰……”
把某城的情况说了一遍,着重强调某官员胆大包天,把朝廷派去的官员软禁起来。如果需要解决这件事,只有让靠谱的人想办法带兵过去,将被软禁的官员救出,然后再拿下罪魁祸首。
“先前不知冯姨姨身体状况,想着冯姨姨是女子,说不定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却不知……”
“陛下,我的身体早已无事了。”冯素儿听洛初初说完事情始末,有些激动。
在皇宫里生活固然安逸,却不是冯素儿所想的模样。
好不容易决定为自己而活,当然会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不然终日饱食,无所事事,只是换个地方养老罢了。
如果能够接下这个任务,完美完成,靠着功绩,怎么也能加快外放做官的进度。
只是洛初初所说的要带兵前去……
冯素儿陷入沉思,不知道往日的那些哥哥伯伯们如今在何处,又是否还愿意跟随她再战斗一次。若是愿意,他们的身体还撑得住么?
“冯姨姨?”
冯素儿回过神,慎重地道:“陛下,可否给我几日时间?我父亲手底下有一批兵,我需要找到他们。”
洛初初挠头,产生了与冯素儿同样的疑问。
她父亲的兵,今年多少岁了?
“那好吧,不过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咱们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调过来一些人。”
离开群芳园,洛初初没有什么解决完问题的喜悦,反而担忧更甚。
冯素儿说她身体已经愈合许久了,但是之前受过重伤,即使已经愈合,在外力作用之下也会比没受过伤的皮肤更容易裂开。
若不是冯素儿坚持自己能完成任务,洛初初其实不太想把这件事情交给她。
至于她说要自己联系父亲的老兵,还拒绝了让闫温茂给她打听消息的提议,这让洛初初更加放不下心。
算了,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担心也是白担心,还不如安安心心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
洛初初到来后提出的那件事情,并没有给冯素儿什么正式文书或者命令,仅仅是口头约定而已。
但是冯素儿却对这件事情很重视,立刻换好衣服,往宫外而去。
她是低级女官,做的事情并未涉及到什么机密,加之身上怎么也得有点积蓄和人脉,很容易地就出了宫。
首先想到的是去军营看看。
说不定有些老兵念旧,会让自己的子孙继续加入那个军营,只是不知现在掌控那处的是何人。
冯素儿走进车马行,车马行老板热情招呼她,询问她想要什么样的马车。
“不,给我一匹好马。”冯素儿道。
“夫人,您确定要骑马?”车马行老板打量了冯素儿几眼,觉得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日时常骑马的模样,好言相劝道,
“马儿脾性虽好,但须得熟悉它的人才能驾驭。像我的车马行里,每个车夫只有最多三匹马,若是换了车夫,马儿便不驯服了。更不要说没有马车,只是骑马。若是伤着您,小店可担待不起。”
“无需多言,我心中自有计较。带我去看看你们的马。”冯素儿不笑的时候气势威严,车马行老板叹了口气,带她进去挑选。
最终冯素儿选择了一匹年纪稍大的马,车马行老板惊奇道:“夫人好眼光,它年轻时可是一匹良驹,据说还上过战场。只是它的主人已死,家人无以为继,养不起只能把它卖给我们。”
“嗯。”冯素儿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刚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它了。
虽然毛发不复年轻时候的亮泽,但是体魄和骨骼看来,却是这批马匹中最好的。
最重要的是,上过战场的马,在冯素儿眼里极容易辨别,简直如同沙粒中的珍珠般醒目。
“夫人小心,这匹马不容易驾驭……”见冯素儿已经伸手要牵那匹马,车马行老板吓了一跳。
然而冯素儿并没有理他,将马牵出马厩,扯了一把草料喂它,一人一马和谐无比。
车马行老板收了声,眼巴巴看着那匹怎么都不肯配合的马在冯素儿手底下变得无比乖巧,最后冯素儿把银子递过来的时候,他没有接,而是带着求知欲问道:“不知夫人可有什么驯马诀窍?银子可以不收,以后夫人来小店都不收银子。”
冯素儿笑而不语,道:“你接下银子吧。这种马寻常人驯服不了,即便告诉你,你也学不会。”
说罢,不顾老板在身后的恳求,带着马走出院子,利落地翻身上马。
轻轻一挥马鞭,马儿便精神抖擞,撒开蹄子奔跑起来。
因常有车马经过,车马行所在算是偏僻空旷,纵马奔腾也不必担心会撞到行人。
上马时握住缰绳,还有一些阔别多年的陌生之感。
但当劲风从头顶呼啸而过时,冯素儿好像回到了少女时。
那种恍惚而轻松的感觉,仿佛她未从下到尘埃之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先父旧部
骏马奔驰的速度比马车要快,花费一个半时辰,包括中途吃草休息的时间,到达距离京城两百里的军营。
在军营外高台上放哨的兵卒远远看见一匹马奔驰而来,半点弯都不带拐的,停留在距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便给底下的兵卒发讯号,让他们过去看看。
几名兵卒拿着武器靠近,正待喝问来者何人,却见马上下来一名容貌美丽的贵夫人。
“这……夫人,您怕是走错地方了,女兵不在此处,此处军营内只有男兵。”兵卒道。
“我不是来探望女儿的,而是想进来找人。”冯素儿道。
“找人?找何人?”
一块沉甸甸的牌子被抛在兵卒手中,兵卒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拿着这个令牌去找你们将军,让他看看。”冯素儿道。
……
正在房间里阅读兵书的将军听得门外传来声响,道:“进来吧。”
他年纪约莫三四十岁,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只能说是马马虎虎,所以只是那种最低级别,勉强称得上“将军”的官职。
兵卒把令牌递给他,将军疑惑接过,只见牌子被摩挲得十分光亮,中央的铜字已经快被磨没了,勉强看清楚是一个“冯”字。翻到背面,是这座军营的印章,同样被磨没了大半,但将军对这个印章十分熟悉,所以一眼便认出来。
“这是冯老将军的令牌,来者可能是他的亲人……”将军沉吟道,“听说冯老将军离世,我还去祭拜过,操持丧事的是他的女儿,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人。”
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兵卒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冯老将军已经离世,据说他的女儿也与秦大人和离,如今孑然一身。将军何故如此重视,还要亲自前去迎接?”
将军没有理会他,行至军营外,把令牌还给冯素儿,郑重地行了个军中礼仪,冯素儿连忙还礼,道:“此次贸然前来,乃是为了寻找我父亲的旧部,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她直言直语,抛弃了在秦家学会的客套语句。
将军同意了,道:“我一向敬仰冯老将军,也多亏了他,才有如此多的百姓愿意来此参军。”
冯素儿跟着将军走进军营,看着没改变多少的布置,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以前几乎天天来此,瞬间便勾起了她的记忆。
她被将军领着来到养马的马场,不必多言,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在喂马的老人,更咽道:“李叔!”
这声呼唤惊掉了喂马老人手中的草料。
他转过身,苍老的脸上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模样,惊奇地看着冯素儿:“冯丫头!”
熟悉的呼唤让两人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之中,等两人情绪稳定,冯素儿问道:“李叔,你知不知道,以前跟着我父亲的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李叔敏锐地问道,“丫头,该不会是有人欺负你了吧?”
冯素儿一愣,笑道:“哪有……我如今选了个女官,好着呢。事情是这样……”把能说出来的都告诉李叔,他一时间恍惚出神。
冯素儿没打扰他,半晌李叔回过神,道:“许久没有骑马打仗了,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这么一日……”
“哪能让你亲自去,也不看看你这身子骨,还没爬上马就散架了。”冯素儿情不自禁道。
两人哈哈一笑,仿佛回到多年前互相贬损的时光。
忽然李叔正色道:“当年跟着冯将军的老伙计大多已经老了,但是当初初入军营的小伙子正当年轻力壮。这些人我都还记着,知道他们家住何处,就是防着有一日需要我们。”
冯素儿极为感动,没想到他们还记着她的父亲。
“对了,你父亲现在身子骨还硬朗么?今年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岁了吧?”李叔大笑起来。
“……”冯素儿低下头,道,“我父亲已经……离世了。”
笑声戛然而止,李叔不可置信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确认事情为真,李叔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几根胡须颤动着,眼神有些灰暗,强打精神笑道:“嗨,看我这张嘴,提起冯丫头的伤心事了。”
出殡那日冯素儿并未见到父亲的部下,本以为是他们都已不在京城,没想到是根本没得到消息。
仔细一想,冯素儿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光:肯定是那丧良心的秦梁干的!再加上朝廷当时迎来新女帝没多久,消息有意无意被人遮掩住了,没什么水花。
要是让军营里的人知道,冯老将军刚刚仙去,秦梁跟他唯一的女儿和离,而且还娶了小妾,名声肯定臭不可闻!
只恨当时自己一心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被丈夫背叛的打击之中,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外界。
那将军对自己这么客气也能解释清楚了,他自觉对不起冯将军和冯素儿。
冯素儿咬紧嘴唇,本想就这样算了,让秦梁那狗东西苟活着,没想到他竟然连死去的人都要算计!
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情等完成陛下给我的任务,我会好好跟你们解释明白,此时先让那狗东西多活几日。”
李叔的心情也很不好,但知道要以大局为重,整了整衣服,拍掉衣服上的草渣子,道:“冯丫头,我跟你一起去。这任务不容马虎,须得多找些人。”
“李叔,就拜托你了。”冯素儿道。
冯将军旧部目前留在这处军营里的没有几人,但是有一部分是那些人的子侄。
李叔把人群聚集起来,约莫有一百多人。这些人知道父辈的事情,所以才会在这里。是以冯素儿言明需要他们帮助,很爽快地便答应了。
临别时将军说送冯素儿一匹好马,从他自己养的几匹好马里挑。冯素儿答应了,毫不客气地挑选最好的。
饶是如此,李叔也拉着脸不再看将军,明显心有怨气。
将军苦笑道:“冯夫人,我当时有苦衷……”
冯素儿客气道:“能够理解,将军不必介怀。”
然后拉着马走了,李叔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
望着两匹马绝尘而去,将军久久没有离开,眼中闪过悔意,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个声音
在李叔的帮助之下,冯素儿把父亲的旧部聚集起来,仅算能够上马打仗的人,约莫一百多人。
冯素儿把他们带到宫外等待,自去宫中对洛初初把情况讲明。
洛初初没料到她短短三日时间就挑好了人选,也不确定她能否真的胜任,没提前跟闫温茂商量。主要是想着若是冯素儿办不成这件事情,也不必担责任,没想到她速度这么快。
看来冯素儿的决心甚是坚定,便立即请人去请闫温茂。
“你已经决定好了?”闫温茂再次问了一遍。
不是他质疑冯素儿,而是这段时间他接触过一些将领,都不愿意过去。冯素儿以女子之身,其豪迈竟然远远超出同龄男子。
想着那些年过四十只知道混吃等死的东西,闫温茂不由对冯素儿更加看重几分。
“是,千岁。”冯素儿低头道,“请千岁准许。”
“你还在等什么呀,我看冯姨姨就挺好。”洛初初劝道。
“这个任务不是那么容易办成的……”闫温茂深深看了冯素儿一眼,道,“你既然想好了,那我也不能阻你。”
在三人商量好之后,闫温茂起草一份诏书,交给冯素儿,算作是她的证明。
本来应该是洛初初来做这件事,但她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因为字实在比不得闫温茂好看。
其余的章程也一应准备好,即便是闫温茂动作快,也用了一刻钟才全部准备完成。
看着厚厚一沓各种折子、布告、信件,洛初初不禁咂舌。
“带兵过去这么麻烦呢……”
冯素儿把给她的东西收好,出宫去安顿她准备带去的人,顺便去指定的军营取马匹、武器等必备用品。
此时已是八月初,天气到了最炎热的时候,而到月中便是中秋佳节,到月末……便是洛初初的生辰。
今年是她十五岁及笄,必然是要大办的。
洛初初本人没什么感觉,经历过好几次重大活动,她对于这种热闹场面没什么执念,闫温茂问起的时候回答“过得去就行”。
记忆中,原主洛初十五岁生辰之前,还被软禁在栖凤宫里。只有过生辰那日被放出来,强行走完过场,而后她便溜走想去找司空瑾……当然是又被抓住。
而攻略者对这一天也没那么在意,在过程中闹了不少幺蛾子,闹得闫温茂脸色铁青。
如果可以,洛初初是想跳过的。
……
拿着从闫温茂那里得到的一封信和一个看不出是什么图案的令牌,冯素儿去附近军营里领到了马匹和武器,跟将领讨价还价后,要到二十套软甲。
“每五个人都分不到一套,也太抠门了。”
冯素儿似乎回到了少女时,骑马带人往大路上回返,表情生动地抱怨。
“素儿姐,这已经不错了。记得有次我上去打仗,连手里的兵器都是生锈的。”有个中年男子骑着马跟在她身后。
这男子是跟冯素儿差不多同时长大的伙伴,但是他如今是军队里的老兵,并没有升迁。
“你啊,就是这么得过且过的。”冯素儿贬了他一句。
“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男子苦笑着道,“你嫁人之后,我也上进过,但还不是落得这副下场。”
“你放心,只要这次完成任务,那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冯素儿安慰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京城外的大道之上。
这种大道是开国时留下来的传统,据说是开国皇后下命令修筑的“高速马路”,大道上只能由马匹、马车奔驰,行人要走的话应该走在旁边小道上,若是走上大道被抓住,则会罚银子,被撞死也没人伸冤。
在大道上纵马奔驰,畅快的感觉过去之后,忽然有个年轻的声音低声说:“我们这样拿着兵器在路上奔跑,真的不会被那些人察觉到,然后去报信吗?”
冯素儿一勒缰绳,转头问道:“刚刚是谁在说话?”
她此话一出,本来就小声的声音顿时消失。
“我没有责怪你,你这个意见提得很好,如果被人看到我们这样,肯定会泄露行踪。”冯素儿思忖道,“这样吧,我记得附近有几个村庄,我们去换上伪装。”
中午时分,村庄上空飘扬着炊烟,而这宁静的气氛被一百多个外来之人打破了。
看着手持武器,大多数都是青年中年男性的队伍,村长咽了咽口水,挤出笑脸道:“不知各位好汉来此有何贵干?”
经过辛苦且真诚的解释后,村长依然不相信,冯素儿有些不耐烦,挥了挥刀:“你信不信?”
“信,信,侠女,村子里有什么看得上的你只管拿去吧……”
搜刮了村子里所有的车,包括四轮儿板车,又拿来缰绳套在马匹上。
这时那个年轻的声音又道:“这些车子破破烂烂的,走不了多远就烂了。不如把庄子里的粮食买了,拉去卖掉,顺势再买新的车,那样可以伪装成一支商队。”
“谁说的?”冯素儿一喜。
依旧没人回答。
有个瘦弱青年混在人堆里,眼神闪烁。
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身体竟然有十七岁,平白少活了四年。而据他调查,这个世界来过一些穿越者,让他做文抄公都没办法,前人已经把所有中小学课本里能抄的都抄完了。
他还能怎么办,只有混吃等死一条路可走。
做出头的椽子?他才不傻,他可是初一的学生,不再是小学生了!
把村里的粮食都买走装在车上,换上从村民那处买来的衣服,把兵器裹上茅草,放在粮食中隐藏。从外表上来看,他们彻底变成了一群外出售卖粮食的农民。
“头儿,你把气势收一收,不然不像是农妇。”中年男人劝道。
冯素儿扯着身上的粗布衣裤道:“哪里不像?”
“诶,这就对了,泼辣一点!”
眼睁睁看着这群不请自来的人拉走了他们储备的粮食,抢走了他们的衣服,夺走了他们的车,什么都没有留下……
等等,那是什么?
村长走到前面,把石头底下压住的纸拿起来一看,手一哆嗦,纸张飘落在草堆上。
“发、发财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生意做得太成功也是件麻烦事
果然不出瘦弱青年所料,某个板车被马匹拉着走了一段距离,然后一个轱辘便掉落在路边。
“没事,捡起来还能用。”有人把轱辘安了回去,使劲踢两脚。
靠着这样的“维修技巧”,车队在两个时辰后到达了一个小城。
黄昏时分要关城门了,一行人在守卫鄙夷的眼神中,厚着脸皮只出了五十个人的进城费。
“这不是我小气,出门在外是要节省一些。”中年男人道。
进城之后众人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把粮食卖了,出乎意料的是,甚至赚到一些。
多方打听,原来是这座城前段时间出过瘟疫,封闭不准出入,从此城中居民便爱上了囤积粮食。只要家里还装得下,恨不得把明年的份也囤了。
了解完经过,冯素儿恍然大悟,迅速把赚来的银子换成了商队普遍使用的结实耐用不起眼的马车。
光买马车不买马,价格并不贵。毕竟马车是用木头做的,这年头木头哪里都有。
特地嘱咐工匠把轱辘加固,然后打造可以放置兵器的暗格……购买衣物、生活用品、置换银两……
把一切都做好,不过才花了三日时间。
至此,车队里拥有两匹马拉的马车三十辆,剩下的则扮作镖局,手持武器前后守卫。
在冯素儿强烈要求下,她的角色从泼辣的镖局老板娘变成了商队死了丈夫的老板娘,可以名正言顺地戴上黑色的斗笠,让人看不出面容。
为了假戏真做到没有破绽的程度,每次车队进入城中休息,都会买上一些当地特产,然后到达下一个城市,再加价把它们卖掉。
行程过半,某天晚上冯素儿在客栈中数着赚来的银票,数到一半,忽然用力把手里的东西拍在桌子上!
她的动作吓了屋里其他几个忙着清点贵重货物的记账的人,有人小心翼翼问:“怎么了老板娘?银票数目不对?”
冯素儿深呼吸,道:“你们别忘了!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你们自己看看,现在一个个都是什么样子,自己不觉得惭愧吗?”
清点特产药材的人顿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肃然道:“头儿,你说得对,我们是要去杀人的,做生意不过是保护色,岂能本末倒置?你放心,我这就把这些腐蚀心智的货物倒掉!”
“慢着!”冯素儿有点心疼地道,“真金白银买来的东西,怎么能就这样扔了。留到下个地方卖掉吧。”
下个地方。
“这东西不错!别的地方肯定没有,买下来看看。”冯素儿双眼发光地道。
“老板娘,你不是说,不能沉迷于做生意吗?”有人小心翼翼问。
“什么?”冯素儿一瞪眼。
“……愣着干嘛?还不快帮老板娘搬东西!”
话虽如此,一行人的行程没有被耽误,反而因为做商队做得太成功了,结识了其他的商队。
得知他们的目的地后,对方本着巴结的心思领他们抄了近路,反而比普通赶路节省了很多功夫。
骑着高头大马,冯素儿左右张望,见前后左右附近都是人,不禁道:“怎么有这么多人跟着我们?”
“嗨,这话还要从老板娘生意做得太好说起。……”看到冯素儿不耐烦的眼神,立刻道,“他们觉得老板娘做生意厉害,要去的某城肯定大有商机,想跟着去大赚一笔。”
“行吧,等接近某城的时候劝劝他们离开。让这些人在我们附近,也能更好地伪装。”冯素儿道。
至八月二十一号,洛初初生辰前三天,冯素儿一行人来到了广和城,执行任务的地方。
城门守卫稀奇地看着熙熙攘攘进城的商队,道:“这就奇了怪了,自从那位大人上任以来,只有往外跑的人,没有往里进的人,这些商人来这里做生意能赚到什么?而且这么多人一起过来,怕是连西北风都分不到一口。”
话虽如此,人家要进城也不至于把人家拦在外边。
冯素儿皱眉看着身后的人,道:“我不是让你去劝他们不要再跟着来了吗?”
“我去了啊,但是他们不肯相信,以为我们要吃独食。”中年男子苦着脸道,“自从上次跟着头儿做生意尝到甜头以后,他们就像闻到腥味的苍蝇,赶都赶不走。”
“……”冯素儿挥了挥手,道,“生死自有命,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个年轻的声音小声道:“既然赶不走,不如利用一番。他们跟着我们来的,我们可以借此为筹码,跟官员谈判。把广和城弄成这样,朝廷都对他有意见了,他肯定迫切希望广和城能繁荣起来,借此堵上朝廷的嘴。”
“谁在说话?”冯素儿大喜,转头一看,青年早已躲在了墙角,根本看不见他。
“算了,谁说的不重要,等事成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奖赏他。”
中年男人再次被派去跟其他商队谈判,这次是谈合作,仅管他百般推辞,仍然没躲过对方塞来的银票。
拿着好几张银票回来,中年男人表情怪异道:“头儿,这是他们非要孝敬给你的,说要感谢你。”
冯素儿有点不忍心地接过银票放进袖子里,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准备一下,让他们出一个头领,跟我一起去官府。”
今日有大批商队进城的消息很快被传到了官府,巩宏峰得到消息后沉吟不语。
“老爷,这可是好机会啊。”他的师爷劝道。
巩宏峰道:“先不急,等查清他们为何来此再言。”
“商队不就是为了做生意么……”师爷腹诽道,“还要再等等,人要是发现这里生意不好做,估计早就拉着车跑了。”
没等师爷再谏言,门外有人过来报信,说几个商队的头领求见。
“让他们进来。”人都来了,怎么说也得见见。
几人以冯素儿为首,走进大门。
虽然这个女人始终以垂着黑纱的斗笠遮面,看不见容颜,但是她那坚决果断的生意手段,狠毒的眼光,都让其余商人大为佩服。
巩宏峰看着走进来的女人,眼神在她的斗笠上停留稍许,道:“为何来见本官还要带着斗笠?莫非见不得人不成?”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个主意
戴着黑纱斗笠的女人身体一颤,似乎是被巩宏峰的话伤了心,带着哀伤道:“回大人,民妇的丈夫新死,尚在丧期,因此不能摘下斗笠。”
“广和城倒是没有这样的习俗,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民妇家住京城郊外。”
“住京城郊外……你丈夫未过世之前,你便四处跟着他行商?”巩宏峰问道。
“有时候。”女人回答道。
“原来如此,节哀。”巩宏峰换了个姿势,伸手道,“请坐。”
冯素儿过去坐下,却没有喝茶,而是道:“此次前来广和城,乃是为行商而来。这几位都是不同商队的头领,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你们要本官行何方便?”巩宏峰道。
“这……待在城中了解后,再来麻烦大人。此次前来,主要是想拜会大人。冒昧打扰,些许心意不成敬意。”冯素儿把银票装在锦囊里递过去。
巩宏峰捏了捏锦囊,心里有数,笑着摇了摇头,把锦囊推回去。
冯素儿早料到他会如此,因为官员很少直接收银票,不过为了表现出没有跟官员打交道的经历,她故意如此做。
“大人……”语调惶恐,但黑纱掩盖下脸上表情丝毫未动。
“无须你们费心讨好本官。”巩宏峰站起身走到窗前,背过身子对着众人,悠悠道,“只管好生做生意,这便是对本官最大的益处了。”
直到众人回到落脚的客栈,几人仍旧是云里雾里,见银票没有送出去,惴惴不安地询问冯素儿道:“老板娘,你说这事情成了还是没成?”
“安心。大人不是说了,好好做生意即可,无须想太多。”冯素儿道。
“但……”在商人的眼中,没有什么事情是银子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银子给得不到位。
就像冯素儿,开始不想带他们一起,现在收了银票不还是愿意带着他们了。
“你们且去看看这城里有什么商机,找到了再来问我。”冯素儿径直离去。
她压根没打算参与,唯三的目的就是救出京官,然后把胆敢违抗的巩宏峰抓起来,最好能够解决他那个侄子。
首先要做的是探查京官究竟被关在何处,总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莽冲上去。
……
“你确定他被关在此处?”冯素儿皱眉道。
根据打听来的消息,他们要救的人被关押在军营里,这一百多人对上一千多人,有什么胜算?
“巩宏峰还真是狡诈。”
“头儿,现在怎么办?”
“我想想……”冯素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畏惧地跌坐在地,道:“头儿,不是我不出主意,实在是没那个脑子……”
“不是说你,你还记得几次三番提醒我们的人吗?若不是他,我们岂能如此轻松地混进城,还轻易地跟巩宏峰接触了。”
“对啊,可以把他叫过来!”中年男人眼睛一亮,爬起来朝外面走去。
他走到自家人聚集的大房间里,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头,气沉丹田道:“之前头儿每次吩咐事情,是谁在旁边说话?”
“……”
意识到自己这种问话的方式太过粗暴,中年男人咳嗽一声,道:“我的意思是,现在遇到一个难处,之前的人愿不愿意出来出个主意?”
依旧无人回答。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道:“又不会亏了你的,只管出来,头儿还能能白白用你的主意不成?”
瘦小青年缩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暗道:“这儿可不是什么银子不银子的问题,枪打出头鸟,我不过是个刚上初一的学生,哪能回回出好点子。所以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穿越者前辈一样,从娘胎里就开始穿,也好有准备的时间?”
他想的出神,没注意到中年男子咳嗽道:“愿意出主意的上前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段距离,而正在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优势的青年,因为没有动作,从人堆里显露出来。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孤零零站在前方,其他人都在后面挤成一团。
“我……”
“好!小兄弟有胆识!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去见见头儿吧!”中年男子上前热情的抓住了他,青年大骇,但是根本挣不脱。
中年男子心里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之前出主意的那个人。因为这小子他认识,从小就是沉默寡言窝窝囊囊的模样,把他拉过去不过是想有个人交差。
将其生拉硬拽到冯素儿房间门口,青年见实在逃不过去,只得低着头跟在中年男子身后进去。
“这就是那个出主意的人?”冯素儿上下打量一番,觉得他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不甚满意。
中年男子使劲捅了捅青年,道:“快点说话。”
青年硬着头皮道:“我、我愿意为头儿分忧。”
冯素儿点点头,不评论什么,直接将情况阐明,问青年该怎么办。
青年短时间内想不出什么绝妙点子,但被人看得他很有压力,于是一咬牙道:“可以用瞒天过海之计策!”
“详细说说。”
“先这样……再这样……对了,还可以……”青年开始时是生编硬造,但是说着说着觉得计策可行,越说越兴奋。
“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冯素儿拍板道。
……
第二日。
原本不打算掺和进寻找商机活动之中的冯素儿一改态度,不仅十分积极地参与,还带上了二三十人,背上都背着包袱,身上穿的也挺喜庆,看上去像是过年赶集一样热闹。
其他的商队老板不明所以,任由冯素儿领头,先是在城中集市转了一圈,找到还在开着的脂粉铺和饰品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能买的都买下来。
这番操作看得他人云里雾里,要知道,这里面除了冯素儿,其他的都是男人啊,买那些东西做什么?
差不多到中午,吃过一顿简易午饭,冯素儿把自己的人都叫走了。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涂脂抹粉的滑稽模样。
其他商队的头领见了他们这样,在好笑之余又有些迷糊: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古代版乡村爱情
他们自然不会回答商队头领,不可能为了满足几个人的好奇心,把自家计划泄露出来。
“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跟在后面了。”中年男人道。
“……”
商队的人互相对视,最后等冯素儿的人走开一段距离,鬼鬼祟祟跟了上去。
开玩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吃独食?
沿路的百姓纷纷对这二三十人投去瞩目。
广和城中越来越死气沉沉,连青楼大都都搬走到其他城邑去了。娱乐已经乏善可陈,一个垂垂老矣的说书先生成了最热门的人物。
如今乍看见这么一大群穿着滑稽涂脂抹粉的人物,光是看他们行走在大街上就十分好笑。
有大胆的百姓张口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要上哪里去?”
“我们是做生意的,要去某某集市。”
某某集市就是设立在军营旁边的集市,方便兵卒出来购买东西的,也有附近的百姓过去买卖。
“上那去作甚?这边的集市不热闹么?”
“这边集市大多数关门了,算不上热闹啊。”中年男人摇头道,他头顶上戴着一朵俗气的紫花,随着动作摇摆。
有些人实在受不了广和城无趣的生活,决定跟着他们一起过去看看热闹。
商队的人本来远远跟着,没想到前面忽然涌来一群百姓,把他们挤得越来越远。
“那老板娘好手段!不行,你们都跟紧点,今日必须得看看究竟是什么法子,引得如此多人趋之若鹜。”
为了不露出破绽,众人没有偷懒休息,一路上唱着青年教给他们的歌,配合着滑稽的外表,活脱脱一群古代版小丑。
这样的艺术对于洛国百姓来说尚且为时过早,十分前卫,导致看过的人都会觉得怪异无比,然后忍不住再多看几眼。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中年男人唱着青年教授的歌曲,颇觉朗朗上口,不由夸赞道,“你小子,真有你的!这歌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青年腼腆一笑,道:“这是我无意中听到孩童唱的,稍微改编了一下。”实际上并没有,就是全曲照抄。感谢那些前辈,不屑于拿这种童谣博人眼球,给他一条活路。
由于青年教他们唱的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歌,百姓忍不住一路跟着听。到最后已经像是花车巡游一样,两边围着一大群人跟着他们走。
冯素儿作为里面扮相最正常的,反而成了最不正常的。
有好奇的百姓问道:“你说你扮的是十六岁刚从山上摘完花回家的小娘子,那这位女子扮的难道是钓鱼翁不成?”
“嘘,这是我们老板娘,前不久死了丈夫,不要问她的伤心事。”对于跟别人宣传自己老板娘死了丈夫这件事情,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已经驾轻就熟。
“是吗?年纪轻轻的,还可以再找一个,不要过于伤心。”百姓同情道。
冯素儿坐在人群中唯一一辆拉着货物的平板车上,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虽然一遍遍听秦梁死了的诅咒很开心,但是身在这么一群奇形怪状的人中间,被万众瞩目,着实需要一点勇气。
幸好煎熬就快要结束了,集市的影子已经能够远远望到。
集市之中,百姓如往常一般,一脸麻木地将货物摆出来,等有人过来购买,表情看不出半点生气。
巩宏峰的种种强压命令,导致所有人都像活在束缚之下的木偶。关键是被他这样一弄,收入反而少了大半,不得不每天起早贪黑才能糊口。
如果不是种种因素限制,他们也很想携家带口逃离广和城。
正当他们以为今日如同往常一般无聊时,远远传来一阵热闹和骚动。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过的热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许多百姓手舞足蹈大声歌唱,围着一群穿红戴绿妆容滑稽的人物,正浩浩荡荡往集市而来。
到达集市,青年示意他们停下歌唱,让中年男子代替他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远道而来,不为赚银子,就为了让乡亲们看个开心!今日我们会在集市外表演节目,不收半分卖艺钱,众位要是看得开心,就是我们的荣幸!”
这话放到地球带货直播间中只是底层水平,然而听在这些百姓耳中却很是感动。
大多数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平时听个书还要给说书先生茶水费呢,这么多人表演竟然是免费的。
很多店家干脆关了门,汇入人群之中,跟着来到了一大片草地上。
这是冯素儿精心选择的地方,距离军营不远不近,正好能听到些微的声音,知道这边有个热闹。
要是再近,恐怕就会让人心生警惕。
首次演出的剧目是青年连夜写出来的古代版“乡村爱情故事”,主要演些家长里短之类百姓爱看的东西。
秉承着黄金开篇原则,青年把第一幕戏选定为“十六岁小妹山上摘花回来,看见自己哥哥正在私会隔壁大嫂,气急之下想找隔壁大哥说这件事情,却发现隔壁大哥跟村头寡妇有一腿,实在没办法找村长,却发现村长正在被自家婆娘罚跪”。
剧情虽然略显稚嫩,但是十分地吸引眼球,即便众人的表演有些生硬,但还是把台下观众看得一愣一愣,根本舍不得眨眼睛。
青年见此情景很是得意,没想到自己同时能当导演、编剧和演员,还广受好评。
旁边人戳戳他,他回过神,说自己的台词:“哎呀呀,真是羞死奴家了!”说罢用袖子掩住了脸。
没错,他扮演的是女主角,小花。
真别说,青年男装长相平平无奇,但是换上女装涂脂抹粉以后,颜值竟然提升了几个档次,看得台下光棍哈喇子直流。
闲话休提,总之这次表演大获成功,结束的时候百姓依依不舍求他们再演一段。
而他们带来作掩护售卖的物品,也被热情的百姓抢空了,根本没来得及让中年男人说出背了一晚上的台词。
中年男人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真的觉得那段跟老板娘争执,要把东西以成本的价格卖给百姓的表演太精彩了,可惜完全没机会施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及笄1
等众人收拾东西回去之时,百姓自发送他们回客栈,其态度之热情并非无来由。
比如说青年就被老婆婆塞了颗鸡蛋,悄声问道:“好姑娘,告诉老身,后边你哥哥跟邻居大嫂怎么样了?”
青年默默握住鸡蛋,道:“老婆婆,首先我是男人,然后后面的等下次演出才能知晓,不能告诉你。”一晚上能写多少东西啊,弄出一个剧本就不错了。
老婆婆瞬间变了脸,把鸡蛋从他手里抠出来,道:“那你就别要我的鸡蛋,现在广和城被那个官弄的,铜板都赚不到一个。”
“……”青年石化。
“小花姑娘,这个给你。”某光棍含情脉脉塞了好几个鸡蛋给青年。
“我不要!”
……
正在广和城因为冯素儿一行人到来意外变得欢乐之时,京城正在准备一场盛宴。
中秋节宫里没怎么大操大办,因为两位都是没有亲人的孤家寡人,办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但是宫女们还是照常休假,她们热闹她们的,洛初初没打算管。
“陛下觉得这套衣服还有何处不舒适?”闫温茂仔细给她理了理衣带。
洛初初随意伸手在裙摆上抚了两下,道:“没有,这样就挺好的,不必再动了。”
实在是她又不在意这次生辰,衣服改来改去岂不是浪费时间。改完了又要再试,就为了一件只穿一次的礼服,没那个必要。
闫温茂伸手将洛初初腰间布料往外扯了扯,道:“腰部做大了。”
“有吗?”洛初初有气无力道,“这不重要,腰带一束就看不出来了。”
“陛下换下来,再让绣娘改改。”闫温茂道。
“真的不用了……”
今天早上闫温茂把衣服拿过来的时候,已经让她试过,拿去改了肩膀,然后又要改?
离及笄礼只剩两日时间,折腾来折腾去。各种无关紧要的东西,闫温茂都要来问洛初初想要哪一个。说实话在并不重视及笄礼的情况下,洛初初已经觉得不耐烦了。
听出她话语里的疲累和不耐烦,闫温茂垂下手,问道:“是奴才何处做得不好,惹怒陛下了?”
“没有。”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愧疚,但确实不想再烦这些小事。
两种感情交织,洛初初反而更加郁闷。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并不喜欢过生辰……不对,是不喜欢过麻烦的生辰,生辰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意义,只是用来计算年龄的工具而已。”
闫温茂眼里有莫名黯淡闪过,道:“但那是陛下的成年礼,一生只有一次。”
洛初初笑了,道:“每一日都是一生只有一次……”想起自己的来因,笑容收敛。
或许也不止一次,有人可以反反复复重来。
“对了,你为什么看上去比我重视多了?”她偏头看闫温茂。
闫温茂这次没有回避,道:“陛下的一切,比我自身更重要。”
“是么……”洛初初坐在桌子上晃了晃小腿,没有追问或者继续这个话题。
“马上要科举考试了,还是多关注一下为好,不要出什么问题。科举可是关系着国运,马虎不得。”
“是。”
短暂沉默。
“好了。”洛初初无奈地从桌子上下来,脱掉外袍放在闫温茂手臂上,道,“你想好好办,那就听你的,我尽量配合。”
可能这就是感情的负担吧。
傍晚时分,素纱特地带着自己制作的点心过来送给洛初初,小脸红扑扑道:“陛下,我没有什么价值连城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但是这盒小点心是我亲手做的,虽然做得不好……但、很好吃哦。”
洛初初回想起自己送给闫温茂的三只不同颜色大乌龟点心,扑哧笑出声,道:“没关系,既然是素纱的心意,怎么样我都是喜欢的。”
揭开盖子,里边竟然是粉粉嫩嫩半透明状浮着花瓣的点心,与水信玄饼比起来更加凝实。
“天啊,好漂亮!你怎么还说不漂亮?”洛初初惊艳道。
“有、有吗?”素纱不好意思道,“冯姨姨做的更加好看,像真正的花凝成的一样,我手笨,只会做圆形的。”
洛初初感动地抱了她一下,道:“谢谢素纱。”
素纱提到冯素儿,不禁思念道:“冯姨姨出宫有段时间了,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还赶不赶得上陛下及笄礼。”
洛初初笑了笑,道:“冯姨姨有她要做的事情,对了,最近铜镜后面有没有信来?”
素纱一拍脑袋,道:“对,差点忘了,在这里。”
她取出一封信递给洛初初。
洛初初等素纱走后把信拆开,信里写得很简短,估计是时怀山最近太忙了。末尾附了一首诗,言辞雅丽,是洛初初喜欢的风格。内容主要是称赞了一番她的美貌,看得洛初初又尴尬又有些小惊喜。
信封还有重量,随手一倒,里边一物滑了出来,手忙脚乱才接住。
“又是玉佩……不对,这料子是不是玉佩?”洛初初翻来覆去看了看,只能确定是一块挺珍贵的宝物。
玉佩(暂且这么叫)入手极冰凉,几乎接近冰块的温度,与寻常玉石微凉的感觉有较大差别。
夏天最适合握着这个玩了,洛初初美滋滋把它放进香囊里,想凉快的时候就握一下。
她并没有注意到,严格来说,这玉佩的材质与司空瑾送她的护身符上的两个小珠子材质是一致的,而且更大更好。
这个生辰礼物,时怀山从杂官考试之后就开始准备了。请名匠雕刻,把原石上的杂质去除,最大程度保留料子的美好。尽管只是篆刻了简单的线条,但其中花的功夫可不简单。
这块原石来自于他的母亲,已经故去的时家夫人。
因着对他的愧疚感和想念,得到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办法送过去给他。十岁时候得到的原石,至今还保持着一股清凉之意,据说是天外陨石中蕴藏的绝好玉料。
时怀山如今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送给洛初初的,只有这块料子还勉强拿得出手。
“希望她能喜欢……”
时怀山握着书卷,从窗口眺望皇宫的方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及笄2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五日。
大早洛初初还在床上舒服地抱着竹夫人的时候,宫女们就进来拉开窗帘,温柔而坚决地把她从薄被里拽出来。
双目无神地被宫女擦脸,用动物毛做的牙刷刷完牙,瞌睡差不多醒了。接下来就是沐浴。
因洛初的父母已死,本该由长辈充当的角色,不得已只能让闫温茂顶上。
他也早早醒了,来到崇天宫,巡视一圈是否布置好场地。待检查得差不多了,站立在东面台阶上。
一队小太监穿戴得干净利落,捧着托盘站在西面台阶之下。而乐师等已经在侧方调试自己的乐器,预备等会儿奏乐。
洛初初换好衣服,乘坐车辇来到崇天宫,但她此时还不能直接站在人前,而是坐在东房内等候。
听到外边已经开始奏乐,洛初初算了算还有一段时间,捏着糕点慢慢吃着。
外边的大臣按照官职品阶依次走入,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每进来一个人,闫温茂就作一次揖,直到所有人都到齐了,他才坐在主人位上。
乐师奏完九首乐曲,时辰已到,闫温茂起身上高台,向众臣一字一顿地念礼辞。
虽是老调常谈,但他念得极为认真。
宫女时刻警惕着闫温茂的尾字,待他念完,在说“请陛下移步参礼”之时,便已提醒请来的赞者往外面走。
因着先帝后宫里有头有脸的嫔妃都被杀了,其余的宫妃已经被送出宫去,闫温茂便挑选一个京城闻名的长寿老夫人来当洛初初的赞者。
她已经年过九十,但身体仍然康健,走路都不需要搀扶,甚为罕见,可以称得上人瑞了。
老夫人满头银白发丝梳得光亮,拢成发髻,上面插着富贵吉祥而不显俗气的金玉,身着锦衣,行走之间犹保留着几分优雅。
她先在宫女捧着的玉盥内将手洗净,然后行至西边台阶上等候。
洛初初喝了一大口清茶,咽下去之后不疾不徐地走到高台正中,面向南方向高台下观礼宾客作揖。
宫女引着她在笄者席上跪坐,面朝西方。
洛初初挺直身体坐着,老夫人走过来,用玉梳给她梳头,梳完之后将梳子放在笄者席的南边。
本来寻常人家还有一道宾客和主人之间净手礼仪,但是洛初初身份特殊,因此省去,直接进入下一环节。
根据宫女小声提示,洛初初转到东面正坐,大宫女捧着托盘来到旁边。
老夫人走到洛初初前方,吟诵祝辞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随后跪坐在席子上,取宫女手中托盘上的笄钗,为她簪上。
等老夫人站回原位,洛初初起身后,众臣齐齐起身作揖祝贺。
洛初初回到东房,更换上素衣襦裙。
换衣服的时候她有点想叹气,这个及笄礼太过繁琐,不过已经过了大半,再忍忍就好了。
换好襦裙出来,因父母皆亡,改为拜皇陵方向。
再次坐在笄者席上,面向正东,老妇人再次净手,取过发钗,吟诵祝辞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将洛初初发髻上的笄钗除去,跪下给她戴上发钗。
洛初初起身,众臣又作揖。
这回更衣老夫人也陪她一起,回到东房穿上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出来后再拜皇陵,然后老夫人再净手,念诵祝辞,给洛初初换上钗冠。
后再回东房换上大袖礼服,拜上天。
这是最后一次换衣服,洛初初折腾得出了一身细汗,幸好接下来就轻松多了,不用跑来跑去。
在醴酒席上象征性吃了些酒和米饭,便到了及笄礼重头戏环节,取字。
取字的人选要从宾客里挑,闫温茂万分不愿意让闻人胤帮洛初初取字,于是想办法与尚书令楚益清商量,让他给洛初初取字。
楚益清年纪摆在那里,官职资历也足够,应该是最佳人选。
洛初初这下子看清了尚书令的长相,之前远远看他只看了个大概。
现在走近了,发现他不仅有一部半白的胡须,头发也是半白的,黑发中夹杂着白发。容貌不错,一双丹凤眼,算是个帅气的小老头。
楚益清念祝辞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寿保之,曰景明甫。”
这就是说,给洛初初取的字是“景明”。
洛初初按照礼仪回答谢辞,然后按照顺序向参与及笄礼的人作揖以示感谢。
至此,及笄礼基本结束,等去崇天宫旁边的花园里吃完宴席,众臣就可以走人了。
给老夫人用金色锦缎覆盖的的一托盘银元宝并一柄玉如意,作为商量好的报酬之外的赠礼,派马车将她送出宫。
在及笄礼上洛初初第一次跟尚书令楚益清有接触,不由得想道:“尚书令怎么说也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势力,特别是现在正在修筑大坝的那个官员就是他的人,要不要接触拉拢一下?”
但是楚益清看相貌就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而且退出争权夺利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蹚浑水。
总归要试试。
洛初初下定决心,让一个小太监去宴席上看看楚益清还在不在那里。
楚益清淡笑着跟身边的官员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遇到不想回答的便打机锋糊弄过去,让人直感慨果然是滑不留手的老东西。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在宴席上搜寻一番,悄悄从花丛旁贴边走到楚益清身边,低声对他说道:“尚书令大人,陛下有请。”
楚益清眉头一挑,心道来了。
正巧他也想跟洛初初打听一些事情,便从善如流地站起,对刚才在聊天的官员说道:“老夫还有一些事情,暂时失陪。”
小太监带着楚益清往栖凤宫走去,为了避开路上可能存在的人,专挑的小路走。
楚益清长得不算矮,皱眉拨开垂到眼前的枝叶,但是另一根枝条又挂住了他的胡子。
“你这是带的什么路?”
小太监回头一看,见尚书令大人精心保养的美须被缠住,心里一突,陪着笑上来把楚益清的胡须解开。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旧事旧识
二人到达栖凤宫,楚益清理了理胡须,迈步进入大门。
“楚大人,陛下在花园之中。”宫女引着他来到栖凤宫后面的一个小花园。
这里洛初初之前不常来,不过入夏之后有花匠在这边栽种了一些植物,目前生长得欣欣向荣,也有几分意趣。
洛初初坐在凉亭里等待着楚益清,手里握着香囊纳凉,见他来了,笑意盈盈请他坐下。
“不知陛下召老臣过来,有何吩咐?”楚益清问道。
“楚大人无须如此拘谨,只是觉得自登基以来,朕尚未与你详聊过,不由有些好奇。”洛初初道。
楚益清一听洛初初说话,就知道她并不是传统的帝王,一时间思虑斟酌,不知从何讲起。
洛初初也觉得自己说话没有主题,没头没尾,可总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跟人说“我想让你归附于我,赶紧答应”吧?
“那么楚大人此来见朕,可有什么事情想说?”
本是随口一问,但是正巧问到了点子上。
楚益清有点难以接受洛初初的直接,但是她都这样问了,何况自己确实是有事情想打听。
“不知……陛下可听说过冯素儿此人?”
“冯素儿?”洛初初有点疑惑,如果没记错,冯素儿不是秦梁的前妻么,怎么是楚益清来打听。
楚益清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洛初初回答,手不自觉捋着胡须。
之前听说冯素儿与秦梁和离,他想办法托人送了封信到宫里,不知冯素儿收到没有。
“听说过啊,冯姨姨是宫里的女官。”洛初初道。
冯素儿率领父亲旧部到广和城的事情瞒得很紧,连接到布告的官员都只知道朝廷可能要重新派人,但究竟是谁并没有详细说明。
洛初初决定暂时不告诉楚益清冯素儿已经离开宫中的消息,先看看他想问什么再说。
“对了,楚大人为何突然问起冯姨姨?你与她有旧,还是替他人来问的?”
楚益清老脸有些泛红,道:“老臣与冯素儿乃是旧识,但是许多年未曾联系过。听说她最近……入宫做女官,因此问问陛下。”
他也很想跟其他人打听,但是冯素儿入宫后已经决意抛弃旧生活,不再跑出去与其他人作无谓交流,毕竟现在她已经不用为了秦府而费心思与其他夫人拉关系了。
打听到的东西没什么意义,只是听说洛初初似乎颇为喜欢冯素儿,因此想向她打听一番。
“你们真的有旧?可是朕从来没听冯姨姨提起过你。”洛初初诧异道。
她的有口无心直接在楚益清心上扎了一箭,有些尴尬地道:“年轻时有些误会,呵呵。”
洛初初觉得两人之间肯定有故事,来了兴趣,试探道:“朕不知道你是真心来问的,还是只是替秦梁打听的。”
听到“秦梁”二字,楚益清眼中的怒火一闪而过,道:“老臣绝对与那个小人毫无关系!”
“似乎你们之间有恩怨?”洛初初颇有兴趣道。
楚益清回忆起往事,不由仔细看着洛初初,衡量之后,觉得要改变冯素儿对他根深蒂固的看法,只能借助洛初初。
他语带沧桑地述说着自己与冯素儿、秦梁的过去。
三人皆是出生于名门贵族,只有秦梁差一些,只是个四品文官的孩子,还不是嫡出。
偶然的机会三人认识了,因年纪差不多,便顺理成章玩在一起,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两人家里都是文臣,只有冯素儿家里是武将,从小她就会一些孩子们看来很是厉害的招式,骑马射箭没有她不擅长的。
童年的那段时期,三人以冯素儿为首,每日散学后都会跑出去玩,无忧无虑,十分快乐。
然而随着几人逐渐长大,麻烦便随之而来。
十三岁过后,楚父将他叫到书房,问他喜不喜欢冯素儿,楚益清害羞地承认了。
但是这正是楚父所担心的,他们家里已经官至一品,再加上冯素儿家里也是一品大将军,一文一武合在一起,会惹出大麻烦。
听到父亲说让他以后少跟冯素儿往来,楚益清不敢置信,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而秦梁家里的想法与楚家不同,让秦梁想办法把冯素儿定下来,最好是把她娶回家,那样对秦梁以后的仕途还有秦家本身都是很大的助力。
冯素儿家里倒是没有管束她什么。她的母亲在生育她之后几年死去了,冯将军一直没有再娶,有段时间想把冯素儿改成母姓,但最后因为冯家族老劝说,加上这个名字是冯夫人亲自取的,这才放弃,可见冯将军用情至深。
对于唯一的女儿冯将军甚是疼爱,她想做什么,只要不过分都会答应。她想跟谁在一起,冯将军也不会过多干涉,因为他有自信,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自己的闺女。
因为家里的不同意见,三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友谊出现裂痕。特别是当三人同时进入少年时期,冯素儿出落得越发明眸皓齿,身姿窈窕,两人有意识地避免跟她身体接触。
两名少年第一次打架,背着冯素儿和所有人,没有任何交流,仅仅是眼神交汇,便愤怒不已地打作一团。
后来当着冯素儿的面,两人依旧是亲亲密密好兄弟,背地里打得越来越狠,终于有一次被冯素儿撞见了。因为秦梁看见冯素儿过来,及时停手,楚益清不知道,继续打架,结果被冯素儿生气地教训一顿。
秦梁似乎发现了窍门,每次在冯素儿面前装可怜,楚益清怎么解释都没办法,因为冯素儿看见了“证据”。
三人的友谊彻底破裂,但还没到生死仇敌的地步。
眼看着冯素儿与秦梁走得越来越近,楚益清便越来越着急,拼命在她面前说秦梁坏话,但是殊不知越是这样,冯素儿就越觉得他不是好人。
犹记得那次楚益清终于下定决心,要给秦梁一个此生难忘的教训。
嫉妒最是可怕,甚至起了杀心。
但是意外发生了,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周围。被想跟他谈谈心,所以悄悄过来的冯素儿跟着,亲眼目睹他布置陷阱的过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多年以后
楚益清把陷阱布置好,叫秦梁过来。
秦梁极不情愿地过来了,眼看就要跌入陷阱中,没想到冯素儿突然出现。
楚益清这辈子都记得那一日。
冯素儿寒心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从此之后,你楚益清,再也不是我的朋友。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再去害秦梁,否则我会亲自为他报仇!”
她向来是个侠客一样豪爽的女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这样说,那就是认真的了。
秦梁被她拉着走了,趁冯素儿不注意,挑衅地露出嘲笑。
楚益清恨不得杀了秦梁,他是个卑鄙小人,根本配不上冯素儿。
可是后来他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作用,甚至表示不介意秦梁了,要重新跟他们做朋友,都没有丝毫作用。
某天正在挑选给冯素儿的礼物时,秦梁带着他送出去的礼物和书信来了,直接把东西扔到他面前,道:“素儿说了,以后不要再骚扰她。顺便说一句,她已经与我交换过定情信物,不可能再与你有什么关系。楚益清,别再痴心妄想了!”
这些话让楚益清心碎无比。
后来,冯素儿嫁给了秦梁,还在危险的时候为他挡刀。据说秦梁对她也是疼爱无比,外界都在传扬秦梁的痴情,连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也视若珍宝。
当时秦梁把冯素儿受伤的具体情况瞒得死死死的,甚至散布她只是受了轻伤的言论,根本没提是因为救他冯素儿才无法生育。
楚益清也被瞒过了,真以为秦梁对冯素儿用情至深,直到几年后打听到秦梁娶小妾。
他当时跟冯素儿联系过,多年未见,冯素儿对他的排斥有所减弱。但当他问起她秦梁为什么要娶小妾,冯素儿轻描淡写说是她同意的,为了补偿秦梁,让他不要管。
楚益清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再管,可是年少时候得不到的白月光,怎么能那么轻易放下?
为了不打扰到冯素儿,他只是默默打听消息,但每次打听到的都是秦梁如何疼爱发妻,似乎两人幸福得不得了。
再后来就是最近的事了,冯将军死去后,秦梁迅速跟冯素儿和离,对外说是冯素儿心如死灰想为父亲守孝,主动提出的和离。
这话楚益清是不相信的,他早见识过秦梁的心机,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经过这么多年,自然会更加厉害。定然是觉得冯素儿失去了利用价值,想另攀高枝。
冯素儿当时想要考女官,努力看书,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才能从众多候选者之中得到女官的位置。
“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娶妻生子么?你这样喜爱冯素儿,你家夫人知道么?”洛初初虽然感叹于楚益清的痴情,但是也不会仅凭一张嘴就相信他,还是得问清楚。
冯素儿虽然和离过一次,但楚益清要是敢说出把她娶回去当小妾之类的话,看她不给他一个大比斗子。
“我抬过一房小妾,她为我生下两个儿子,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而那名小妾,如今已经病逝七年了。”楚益清道。
有两个儿子,都是二婚,身份地位也勉强配得上。
洛初初盘算一番,追问道:“那你儿子现在应该也十六七岁了罢?”
“大的十六岁,在国子监念书,小的只十二岁,家里请了先生。”楚益清道。
“哦,那若是他们见了冯素儿,能接受么?”洛初初问道。
“……”楚益清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洛初初看得这么透,咳嗽道:“他们都是好孩子,不会为难素儿的。”
他的形象在洛初初心中一下子从高深莫测的资深官员,变成了想尽办法追妻的老鳏夫,那点压力顿时消散一空。
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洛初初对楚益清道:“这件事情主要还是看冯姨姨怎么想。她被秦梁骗了那么多年,一时间难以接受别的男人很正常,你要有点耐心。”
“老臣受教。”楚益清点头道,“只是不知素儿她愿不愿意与我面谈……”
洛初初沉吟不语,该不该把冯素儿去广和城的事情告诉楚益清呢?
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若是楚益清想做些什么……不行,得先试探一番。
“楚大人,最近广和城有些动荡,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从冯素儿转到政事之上,楚益清收敛神情,正色道:“陛下,老臣近年来已不参与许多事务,想必闫温茂总管也知晓。”
“嗯?”洛初初眉头一皱,道,“你对此没有什么看法?”
发现洛初初有些不满,楚益清斟酌道:“陛下,实是老臣年事已高,无心参与年轻官员之间的倾轧。”
“但是那秦梁可还热衷得很,你就服老了?”洛初初撇了撇嘴。
虽然没把“怪不得你当年争不过他”说出口,不过眼神就是那个意思。
楚益清苦笑道:“那秦梁不过跳梁小丑,依附于人罢了,哪怕他巴上了闻人胤,闻人胤也不可能让他爬到与他同样的位置上,秦梁做个二品官此生也就到头了。”
秦梁巴上了闻人胤?这可是个大新闻啊,洛初初根本不知道。
她立刻警惕起来,闻人胤看着温润如玉,实际上他的野心可不小。
这个消息更加坚定了将楚益清拉到她的阵营之中的决心,毕竟闫温茂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她,楚益清就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
洛初初决定赌一把,淡淡开口道:“那些暂且不提,广和城的事情总是要解决,朕正在寻找人选的时候,有人主动请缨,便将她派去了。”
楚益清有些莫名其妙,他透露消息是为了向女帝示好,但洛初初把详细安排告诉他又是为什么?想要拉拢他不成?可是刚刚说的都是实话,他近年来确实不怎么参与那些事情。
“临行之前她召集了父亲的旧部,带了武器和马匹,如今应该已经到广和城了吧。”
闻言楚益清瞳孔一缩,道:“这人莫非是、莫非是……”
可是冯素儿她身上不是有旧伤么?况且她今年也四十多岁了,怎么还这么莽撞地冲上阵前?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新增策略
楚益清从来没想过,冯素儿竟能以年过四十之身,如此骁勇地率兵深入敌营。
广和城的事情即使是他这样拥有一定能力的人都不想掺和进去,收益不大,还必须跟闻人胤扯皮。
但是仔细想想,不禁有些恍然。
一往直前的冯素儿才是真正的冯素儿。
她这些年来饱受秦梁一家子折磨,楚益清那时见到她,只觉她已失却了锐气,富贵有余,却不是年轻时候那个敢怒敢杀的模样。
如今看来,她还是那个她。
楚益清坐直身体,思忖起来。
洛初初并不打扰他,默默坐在凳子上。
她相信,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楚益清,会比她更加明白该如何去做。
半晌,楚益清叹了口气,道:“可惜不能与素儿同上战场……”
他真的很想再看看冯素儿英姿飒爽的模样,但理智告诉他,坐镇后方防住闻人胤出手,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要硬上战场要好得多。
……
广和城自从来了商队的人,一天比一天更热闹。
商队倾情出演的《乡村情》剧目,已经成了城内最炙手可热的表演,去晚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买上一些商队特别真情售卖的物品。
商队的每个人出门时如果被人认出来,就能享受到明星级别的待遇,买菜赠送个一斤半斤的不在话下。
除了一个人。
“女主角”小花。
青年现在已经彻底失去性别自主权,出门穿的是男装,还会有戏迷凑过来夸他巾帼不让须眉,男装穿得跟男人一样英气。
连上茅厕都……
“小花姑娘,我真的不能让你进去!”守茅厕的大爷任凭青年怎么说都不肯放他进去。
“那我走,我走行了吧!”青年愤愤离开,决心以后再也不在客栈之外的地方解决了。
咳咳,闲话休提,从种种现象可以看出,如今冯素儿的商队在广和城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其他商队看了这种情形,也想赚银子,照猫画虎地开始演戏。没有来自现代的编剧,编出的东西自然与冯素儿商队没法相比,但也不失为一种娱乐。靠着出演烂剧,他们在广和城把生意也做开了。
巩宏峰把商队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
能被闻人胤看重,他的性格自然与闻人胤是一路的,笑面虎,生性多疑。
看到一场“文艺运动”在广和城里轰轰烈烈展开,他派人去看过演出,那人回来赞不绝口,极力推荐巩宏峰也去看一看。
巩宏峰当然不会去看这种下里巴人的玩意,不过怀疑的心放下大半。
受到影响的不只是广和城的百姓,别忘了,商队演出地点是精心挑选的,位于军营外不远处的的集市旁边,即便无法直接看到军营里的场景,但是有人给军营里送粮食送东西,商队的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表演的时候,有军营里的人站在高台上往这边看。
事情有所进展,但冯素儿觉得这样的速度有点慢,叫来青年询问道:“你不是说,只要表演得够好,就会有人把我们请到军营里去表演么?现在你也算得上炽手可热了,怎么还是没人来请我们?”
青年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这可能是三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第一,我们名气虽然是有了,但是他们根本没出来过几次,怎能知道表演有多精彩?第二个嘛,就是……”
他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因为他不会制造那个东西。
“是什么?”冯素儿追问。
“是因为我们的声音太小了,里面根本听不到,也就不会想看表演,必须想个办法让声音变得更大。”
冯素儿想了想,道:“明日我派人去问问,有没有扩大音量的器物。我记得以前与亡夫出游时,曾经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你接着说,第三是什么?”
“第三就是题材。虽然家长里短男女八卦大家都爱看,但拿到台面上来说,并不适合在军营之中表演。”青年胸有成竹地补充道,“这好办,我还准备了其他题材,还有相应的歌曲。头儿,就是你得找几个乐师,还要找一个会打鼓的人。”
商议完毕,找到新事情做的青年,暂时从自己的性别之谜中解脱出来,一心投入到剧目的创作中去。
他已经想好了,等自己老了,要把所有的经历写下来,命名为《我在异界当编剧》,让后代传下去,永世珍藏。
在完成任务的急促感迫使下,所有人很快排练上新的剧目。
青年呕心沥血,把花木兰替父从军,十八里送兵哥哥的故事,与广和城的风俗相结合,亲情爱情友情都往里放,并且用词一反之前的小市民风格,变得慷慨豪迈,连冯素儿看完都忍不住夸他真是个人才。
考虑到代入感,决定先演出花木兰。歌曲是现成的,只要照着拿过来就好,每一首都简单又有感染力。十八里相送想留到军营邀请的时候再表演,相关歌曲也有很多,已经让乐师提前排练。
等到商队公告表演的这一日,密密麻麻的人将舞台挤得水泄不通,队伍已经长到看不见舞台的地步了。
幸好对这种情景中年男人早有预料,提前一天晚上把要用的东西都搬到台上。
幸运抢到前排的人发现,今天台子两侧不但有乐师,台子上还放了一只大鼓,还有两个大喇叭状的物体,想来极其热闹。
开场的时候,青年身着红装,眉间贴着花钿,又英气又妖娆,竟然比村姑打扮美出好几倍。
台下一片吸口水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手执两只系着红绸带的鼓槌,青年一边敲打大鼓,一边挥舞水袖,红绸在空中飘荡,配合着一身红装,好看得很。
一阵激昂的鼓点过后,青年一扔鼓槌,坐在大鼓上,颦起娥眉,拖长声音道:“我——愁啊~”这一声是他特地跟唱戏的学的。
这个开场已经很震撼,配合着两只能放大声音的大喇叭,连队伍末尾的人都能听清楚他在唱什么。
这个时代还没有“扰民罪”一说,声音向着附近的军营传过去,守卫不但没有过来驱赶,反而听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