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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鲁东道夫     立鼎1894txt下载     立鼎1894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三八章 猎杀潜航(二)

    1897年10月22日,青岛海军潜艇基地。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唯有军装整肃的数百官兵整齐列阵,在一片萧萧寒风吹拂之下,海军军旗猎猎翻腾,为他们注脚。

    杨浩和杨海卫为首,李经方施剑飞等军方要员齐聚,徐建寅、焦海一众军工专家全到,为的都是一件事---见证中华海军第一条潜艇的第一次载弹出航。

    76.6米长的黝黑涂装潜艇,将狭窄细长的脊背和舰桥显露在水面上,光是看表面,谁也不知道这是一条已经有四十年舰龄的老东西。她的甲板上也并没有安装威武的舰炮,冷不丁看上去,好似一条半死的黑鱼,随着轻缓的波浪微微起伏。

    然而列队在前的全体五十多名官兵,却一个个自豪的挺起胸膛,仿佛身后靠着一座永不可摧毁的大山,一条敌人不可逾越的长城。而他们,长缨在手,豪气冲天,一股澎湃的气息在周身涌动,如同就要上战场杀敌的勇士。

    在队列的最前头,艇长蔡廷干表情平静,目光淡然,不算高大的身躯好似树桩扎进了地面,看不出有半点的紧张激动。

    杨浩来到他们面前,严肃的目光徐徐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沉声说道:“这一次海试的意义不用我长篇大论。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顺利完成,保证安全。”

    蔡廷干短促有力的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总司令的嘱托!”

    杨浩点点头,退后一步让开位置给老爹。

    杨海卫上前来。用力一拍蔡廷干的肩膀,郑重其事的道:“本来这一次应该由我亲自带队的,不过你们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我尊重大家的选择。这一路虽然不会有敌人威胁,也决不可掉以轻心!”

    蔡廷干敬礼:“请长官放心。职责所在,我们必定不敢稍有懈怠!”

    杨海卫嗯一声,也不过多的慷慨陈词。

    转过身,对一脸迫不及待的焦海叮嘱道:“海试之中的一切操作,务必谨慎再三。虽然我们经过多次的试验,毕竟那不是实战之中。所以。一定要细心,不要急躁。”

    焦海颇为自信的回答:“您不用担心,上面的武备都是咱们亲手装配起来的,最清楚其脾性,万万不会中途闹乱子的。”

    杨海卫也不多说什么了。挥挥手,蔡廷干转身立正,面对全体成员,大声喝道:“全体都有,登舰!”

    包括他在内的57名正式舰员,和随行的一个兵工技术小组,秩序井然的登上代号“x401”的潜艇。

    看着他们最后一人没入其中,杨浩等人纷纷转身离开。他们还不是直接走人。却先要去潜艇基地的指挥中心,观摩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的整个出航过程。

    因为是第一次载弹远航,中途还要模拟索敌攻击等一系列科目。无论对一群生手艇员还是指挥官们,都是全新的经历。故而,整个过程没实行无线电屏蔽,而以潜艇的通信天线通过跟在后面的一条驱逐舰转播,将里面的情况实时汇报。

    杨浩感觉比较遗憾,这要是有几颗通信卫星的话。说不定能搞成现场直播,那才叫让人放心呢。

    大概看出他心思。杨海卫淡淡的道:“你用不着想那么多,我亲自培训考核的所有船员。他们的技能和素质都信得过。你也要相信焦海他们的工作质量,那些鱼雷设计上足够安全,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杨浩道:“那些都还好,我唯一担心的是,洋鬼子军火商的诚信。这么大一条潜艇,难说其中有什么隐患没有告诉我们。又是一条单壳体的老艇,真怕下潜的时候出什么问题。”

    军火商靠不住,乃是在这一行混必备的常识。谁要完全相信这种人,那绝对会被迅速的坑死。这一条,杨浩始终是保持冷静客观的。

    就比如这条潜艇,军火商为了让杨浩看上去花的大价钱很值,在交付之前,还特地让人吧里面的所有设备和线路阀门等等都整修了一遍。杨浩亲自上去验货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条干净清爽没有毛病的好家伙。操作试航下潜上浮等等一系列动作之中,也没发现多大问题。

    但这不代表就一定没啥事儿。

    中国七十年代造的玩意,虽说质量可信,然而精度真心不那么令人放心。出口给外国的时候,那都是要有一整个技术顾问团队支援的。他如今隔着一个位面呢,除了一整套的图纸和手册之外,就只有零星搜集到的一些前苏联和各国使用经验总结之类。

    这些东西汇聚成一套训练方案,在乙位面的潜艇学校之中,以临时搭建的狭窄钢铁模型反复演练,直至所有人摸得精熟,却也不过是勉强上路而已。

    潜艇毕竟不同于水面舰艇,一旦下潜深海,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靠搜集到的水文资料和电子设备航行。那种重压之下是否能够做出冷静决策,全体成员能不能顺畅合作,都是需要经过反复验证的。

    按照原本的想法,第一条乃至第一款潜艇都是要双壳体的。这年头没有外来的威胁,航速慢点、下潜不够深、噪音比较大,那都不是什么问题,反正洋鬼子们对此是完全陌生。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安全。

    中国太缺乏海军人才了,每一个拉出来都得当宝贝用。特别是蔡廷干这些留美幼童出身的,本身聪明睿智,又是年富力强,最是能起到中坚作用的。可惜他们先是被短视的满清强行中断学业,回来后又多半投闲置散,不给安排到能发挥他们技能的岗位上,活活的给浪费了许多。

    而今总算给杨浩拨乱反正了,让他们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到正路上。

    但在操作潜艇方面。杨浩一百个不放心。

    前苏联r级/国产033级潜艇本身设计缺陷一大堆,有些方面不见得比二战德国后期设计的xxi型好到哪里去。航速慢,噪音大,双轴推进水下航速低,许多外军嘲笑的把柄其实都来自于这一型。目前因为赶不上作战要求几乎都被退役。却依然成为其他小国手里的杀手锏---比如某太阳统帅下的主题国。

    033型潜艇的内部工作环境太糟糕了,一般人根本忍受不了。寻常就要三四十度高温,机舱厨房最高能到55度,绝大部分空间狭窄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这要是有幽闭恐惧症的话,估计在里面连一分钟都呆不下。

    整个人给塞进棺材一样,动作还要小心翼翼。随时保持潜艇的平衡,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各种混合味道……。哪怕交付时已经打扫过,换过气,杨浩上去一趟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他无法想象,那些一出任务就是几十天的官兵。是如何耐心的坚持下来的。

    杨海卫毕竟是专业的,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不用想那么多,要相信我国的军工产品质量,也要相信我训练出来的艇员的素质。”

    杨浩便不再多说,如今潜艇已经出发,一切危险困难如何面对,都要看上面那五六十名勇敢的战士。他这边有力也使不上。

    指挥中心,通过无线电随时与潜艇保持联络。一项项的报告不间断的传来,让杨浩等人可以清楚知道他们的运转状况。

    跟在潜艇后面的“登州号”驱逐舰,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舰桥外露的潜艇航行姿态。不时把结果汇报上去。

    萨镇冰指挥驱逐舰不只是保驾护航,他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验证水面舰艇的反潜作业。在未来百年以上的时间里,大海之上交锋的力量,最多的便是潜艇和反潜装备的斗智斗勇。

    眼下,西方各国对于潜艇只有模糊的认识。也还没有一种值得重视的常规武器出现。但不庸置疑,在发现没办法以水面舰艇击败中国海军的情况下。他们必然要寻求其他措施。飞在天上的家伙,离着出现和投入实战还遥遥无期。潜艇这一已经有了实用性成果的暗杀高手,必然被迅速的部署进入海军现役。

    19世纪末的最后十年,世界各强国都已经投入到潜艇研究之中。法国人在这方面尤其走的最快。他们的“古斯塔夫?齐德”号潜艇甚至已经服役四年,并将在明年用鱼雷击沉英国战列舰“马琴他”号,而掀起世界范围内的建造狂潮!

    无法确定列强的潜艇会哪一天忽然出现在中国近海,无论杨浩还是杨海卫都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之所以上来就建造以护航反潜为目的的护卫舰、驱逐舰,甚至在所有巡洋舰上都常备反潜装备,便是时刻提防阴沟里翻船。

    到了今天,终于有一条划时代的潜艇在手,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投入全面的反潜实战演练,让所有舰船尽可能的学习掌握相关知识,将培训内容变成常识。

    x401开出海湾,进入波涛汹涌的东海,蔡廷干从舰桥上收起望远镜,对下方喝令:“一分钟倒计时,准备下潜到潜望镜深度。”随即下到舱内,接管了指挥。

    他们这一次出行,不再有其他舰艇帮着清场开道。

    以往的多次试航训练,都要提前做大量准备,主要目的就是保密。哪怕长江以北眼下没有任何列强的舰船存在,也依然保持绝对的警惕,不能让潜艇的存在有一丝一毫的情报泄露。那些走南闯北的民船之上,谁也不知道还潜伏着多少洋人的眼线,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节操的人可是随时都有的,不得不防。

    不过今天他们却要例外一些,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以实战姿态进行训练,将自己当成是进入了战区,把海面上任何一个可疑目标都当成敌人。

    老旧的潜艇狭窄的舱室内,隆隆的柴油机轰鸣声经过无数次的折射,变成沉闷的嗡嗡响动,不停地折磨人的听力。然而在里面吃住好几个月的蔡廷干早已习以为常,和全体艇员一样不在乎。他扶着舱壁淡定的发出指令。令潜艇艏部以15度入水,短短几十秒钟之内,整个舰桥也完全没入水中。随后,连天线划开水面造成的航迹也消失不见。

    潜望镜升起,经过放大拉伸之后的远处景象晃动着纳入眼帘。在侧后方。“登州号”修长的身影若隐若现。

    蔡廷干嘴角泛起一抹冷峻的笑意,此番就把你当成假想敌来周旋一番吧!

    在潜望镜深度上,凭着航速上的优势,x401轻而易举的接连避过多条民船,逐渐进入东海深水区一百公里之外,忽然收起潜望镜。急速下潜到百米!

    “登州号”的声纳员和主桅上的瞭望员立即发出警告:“目标忽然消失!”

    萨镇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完全不在计划书中的演练内容啊!潜艇上的小子们在搞什么鬼?

    他立即请示指挥中心,得到的回答是:“x401一切正常。你可以继续执行相关作业。”

    “没有出问题?那就是人为故意的了?”

    萨镇冰很快想到蔡廷干那一股不服气的模样。

    现在的中国海军之中依然存在着各种派系。原来的闽系和粤系被打散,又给鲁系、浙系等给掺沙子之后,原本抱团封闭的特征已经淡化了许多。并随着标准普通话的强制推行,让他们原本仗着英文和方言来区分彼此,宣告结束。

    但另外的派系山头却又立起来。首先是杨海卫亲自培养的第一批嫡系青年军官,与老北洋军官之间的微妙对比。这些从一开始就受到现代海军教学体系培养的英才,骨子里不太怎么看得上老一辈的留洋长官。名义上他们都担任各条战舰上的基层军官,骨子里却都想着几年之后抢班夺权,把他们彻底替代。

    没办法,双方整整差着一代人的年纪呢。最年轻的海军留学生萨镇冰。都已经36岁了,代沟隔阂乃是必然。

    然而以刘步蟾、邓世昌为首的老骨干们却不肯轻易让位。他们这几年拼命的学习,又各自有现成的战舰指挥。凭着十几年的经验弥补知识上的欠缺,做得要比年轻人好多了。

    单纯是这双方,还只是良性竞争的话,那么异军突起的留美幼童力量,却在两者之间横插一杠子,制造出第三个山头。

    这个群体比第一批海军留学生年轻。比本土马尾船政系有海外教育背景,比少壮青年系有经验资历。同时形成了遍布各个船政和海军、新政府洋务派等等,广阔的人脉力量。虽然暂时都没有占据主要岗位。潜力却要比海军留学生还要巨大!

    放在大清国治下,他们这些人要出头还遥遥无期。但杨浩革命军上台掌权,却立即把他们从乱七八糟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全部回炉培训之后,推向蒸蒸日上之革命大潮的前锋线!

    三四十岁,年富力强,聪明睿智,学业拔尖。又有了回国十年的挫折,这批人心智成熟,专业能力高,又很容易接受新政府的思想,立即成为杨浩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类似于詹天佑这种主张铁路建设大权的,不过是其中一个代表。他们整批的人凡是健在的,无不担当一方主官,配合二三十岁一代青年士子精英,支撑起来革命军政府的许多关键岗位。

    在海军之中的人,同样得以出人头地。

    原本的北洋水师里,留美幼童一系都只能当中级军官,没有大权。新海军建立之后,迅速下水的大量舰船为他们提供了一展身手的机会,于是一大批三十来岁的舰长迅速涌现,并形成自己的团体。

    此番潜艇投入使用,蔡廷干主动请缨,拔得头筹,很是为留美系夺了不小的光彩。于是顺理成章的,这也成为了多个派系之间竞争的赛场。

    作为老北洋一系的未来希望,萨镇冰深知内部的各种暗流,他几乎下意识的判断出蔡廷干的用心,当机立断的最初决定:“命令全舰立即进入反潜作业!目标x401艇,把他给我尽快的找出来!”

    短促的警报声拉响,“登州号”迅速进入作战状态。各种反潜声呐纷纷开启,对海扫描雷达也功率全开。甲板上,后面的五联装鱼雷管中立即装填训练弹,舰艏和艉部的深水炸弹、刺猬炮全部启动,随时准备下狠手。当然了,这所有武器都换成了演习用弹,不能上真家伙。

    两舰的各自动作传回指挥中心,杨海卫淡淡的笑道:“有好戏看了。”

    杨浩无奈的摇头,合着他开始的所有担心全白费了啊!这帮海军的家伙,果然都是任性的。

    不过一转念他也想开了,只会循规蹈矩的海军,绝对不符合他的要求。以后都是海外作战,情况瞬息万变,哪能光为了安全,时时刻刻都听上头安排?

    那就静观其变吧。一条潜艇偷偷摸摸的出去放鱼雷多没劲啊,还是海军之间相互较劲儿才不浪费宝贵的燃油。只要别整出要命的危险来,且让他们耍一耍吧。(未完待续)

第四三九章 猎杀潜航(三)

    一条潜艇,一条驱逐舰,宛如相爱相杀的两位恋人,在浩瀚的大海之上翩翩起舞,抵死缠绵。

    双方都有完全超出这时代的技术装备,所有的经验知识都是从培训教材当中学到,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对方一刀斩于马下。

    因此,当x401率先挑起争斗之后,“登州号”的快速反应,将两者之间的奇特竞争一下子推升到炽烈的巅峰。

    可以说,除了没有上实弹之外,两条舰艇无所不用其极。明面上看去,似乎是x401在拼命的躲避捕捉,起码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蔡廷干他们保持静默的下潜到百米深度,然后仅用电池推进跑出去足足五十海里,才小心翼翼的上浮。

    这段距离,早已经超出了“登州号”的搜索半径。特别是双方都没有通知具体方位的情况下,驱逐舰只能遵循任务划定的航行路线,在朝着日本航行的途中,来回做大“之”字形的折弯搜寻。

    一路上,对水下的各种声纳全开,甚至还升起一只热气球作为辅助,从高空俯瞰更加广阔的视野。也就是杨浩没来得及给他们配备飞机,否则此时肯定连反潜水上飞机都撒出去了。

    x401虽然任性的“独走”,大体的航向还是在任务范围之内,漫长的躲藏时间里,他们的速度无疑比驱逐舰慢了不少。上浮的时候,已经落在对方后面十几公里之外,仅仅用潜望镜深度小心观察,并不彪呼呼的冲上去找难看。

    在中国海军的教学当中,绝对不主张潜艇向反潜设备完善的舰艇发起挑战。那多半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潜艇作战的核心就是破交,打击目标主要为敌军的海上运输力量,以及少数没有反潜护航的舰艇---当然这种机会一般比较少。当反潜技术成熟完善之后,毫无防护出行的战舰已经越来越少。

    除此之外,潜艇也会借助强大的隐身能力。去追逐发现可疑情报,以及对付同类等等。

    即便是要对具有反潜能力的战舰主动进攻,那也必须做好被反击搞死的准备。

    潜艇的最大优势就是隐藏的够好,毕竟水下环境太过复杂,阳光和大部分的电磁波无法穿透十五米以上的海水。声纳再怎么先进,也避免不了被复杂水层回馈的各种杂乱信号给干扰。所以说声纳探测与其说是一种技术,还不如说是一种艺术。成果的优劣更多取决于声纳员本身的经验和素质,而非先进设备的分析计算。

    只要潜艇不主动挑衅,即使是最先进的驱逐舰,想要轻易抓住一条哪怕非常落后的潜艇。都非常困难。

    举个例子来说,21世纪的日本海军反潜技术世界第二,也就比他亲爸爸稍差一点儿而已。而中国呢?一直到现在都还有033型潜艇在服役。这种老家伙的原版---苏联r级潜艇,说实话不见得比其祖师爷德国xxi先进多少。如此一来,双方技术代差起码半个世纪以上。但日本的驱逐舰就一定能找到033的踪影吗?显然不可能。

    别听他们整天瞎吹,什么中国潜艇一出海,日本就听到了之类的屁话。真有那本事,把穿越宫古海峡当成基本训练科目的中国潜艇抓出来看看?

    一两百米深度下电池推进状态。或者坐沉海底静默的潜艇,除了拥有天顶星技术之外,地球上的超级大国也没十足把握抓住。所以。只要潜艇自己不作死,老老实实的当潜行杀手,一般情况下危险都不会太大。

    反过来再看投身到19世纪末的033潜艇,哪怕是面对当代列强各国的巡洋舰,也不是说一定能单方面的完成攻击而不被击沉。

    要知道被杨浩和中国海军影响严重的这几年,世界各国有能力的。全都把副炮换成了速射炮。起码他们的巡洋舰配备的炮,清一色的40倍身管阿姆斯特朗。或者德国150这些。比较牛叉一些的,甚至把身管做到了45倍。还朝着更长、更快的标准去攀登。

    这些速射炮的精度或者不太够,但射程和威力对付潜艇却一定足够。潜艇想要提高命中率,跑到几公里距离上发动攻击,哪怕是以潜射电动鱼雷,也难免在末端被敌方发现。反应够快的,强行用炮弹密集轰击的话,危险可是相当不小的。

    更别提如今的“登州级”驱逐舰,本身技术指标与二战后期的成熟反潜舰差不多,一旦发现被攻击,一分钟内就会把至少24颗刺猬弹,外加一堆大个头的深水炸弹砸过去。另外,其双连装的炮,一分钟打光40发炮弹半点问题没有。再逼急了,还有反潜鱼雷可以招呼。

    如此一来,驱逐舰再差也能发出一个波次的反击,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可别忘了,驱逐舰的航速优势,令其可以进行躲避!

    明白这个道理,不管服气不服气的,都必须顺着路子走。

    蔡廷干绝不认为现在的驱逐舰已经练熟了反潜,他们之前连个靶子都没有呢,怎么练?反过来他的潜艇也才在熟悉期间,大哥别说二哥,大家一样的菜。

    不过终究是驱逐舰占便宜,这是先天上的优势,无奈和也。另外他们还得小心,别一时间玩的忘形了,把潜艇鼓捣出毛病来,到时候救援都来不及!

    成功跑到了驱逐舰的后面,等于是摆脱了对方的护航(监督),蔡廷干当即下令反过来开始捕捉驱逐舰的踪迹。

    全体艇员都经过几个月的模拟训练,实物上手速度也是蛮快的。在潜行反追踪过程里,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配合的相当顺畅。

    焦海带着他的技术人员在旁边观摩,特别是要学会了潜艇操作的要点。再寻找出其中的不足,将来正式开工建造新潜艇的时候,就能扬长避短。

    这相当不容易。他们水平再高毕竟见识有限,如今也只能照本宣科的把一肚皮知识往上卡,什么时候才能做到烂熟于心。真心不好保证。只能说,大家尽力而为,争取越早把知识都掌握了越好。毕竟,杨浩不可能在本世界光明正大的造潜艇,那玩意实在太敏感了。一旦国家发现他丫的居然在仿造033甚至更先进的玩意,管他贡献再大也要强行掐死!

    放在非洲的那个研究机构。加上刘胖子为首的中国设计团队,一切的工作都只能在电脑上模拟,最终也不过是制定出全套模拟生产工序之后,造一两条全比例模型放着好看而已。除此之外,他们连十分之一大小的都不能整出来。那玩意当真会跑的话。当“回天鱼雷”去搞神风攻击都能成。太危险了!

    这就需要焦海和徐建寅他们一干舰船设计建造者们,必须把033的结构先吃透了,到时候自己开工建造出来的成品,起码能知道哪里有毛病,如此才可以避免许多危险。

    他们所知道的行动,原本是以演练为目的的安全航行到日本,没想到蔡廷干居然如此大胆的折腾起来!庞大的潜艇好似巨鲸一般忽上忽下的变幻深度和速度,特别是急速下潜时。艇身被水压挤得吱吱嘎嘎怪响,让他们提心吊胆,面无人色!

    反观水兵艇员们。貌似都习惯了这等现象,一个个面色如常的安守岗位。鱼雷发射员没事就在那里反复的检查,模拟定深、鱼雷管注水发射一系列过程。

    饶是焦海胆大心细,依然不由自主的浑身冒汗。当然了,舱内温度太高也是原因之一。

    放在外面觉不出来,塞进狭窄的空间。看到前前后后十几条鱼雷横在眼前,七米多长的身段之中。个个儿塞着至少350公斤高爆药,这尼玛就是一堆超级炸弹啊!稍微一个不注意。大家伙儿立马粉身碎骨。倒也不必担心痛苦了。

    直到潜艇再次上浮,虽然只是潜望镜深度,他也悄悄的松了口气,好像溺水许久了一般。

    蔡廷干沉稳的好像机器人,透过潜望镜徐徐搜索水面,确定没有发现目标,再缓缓上浮一点,继续往远处寻找。直至重新找到“登州号”的航迹,下令将舰桥浮出水面,加速追击前进。

    这一番折腾,双方行进速度自然都快不了。预定抵达日本近海的时间也延长了一倍还多。

    萨镇冰倒也不着急,他一边与指挥中心联络,确定x401无恙,一边严格遵循作战条令沿途搜寻,并规避来往的船只。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中,潜艇和驱逐舰相互分别锁定过一次。潜艇是在潜望镜深度被发现,按照“登州号”的前向火力,必然会被密集的炮弹给炸成死鱼一样的翻出来。就算炮弹炸不死,也跳不过驱逐舰的追击。

    驱逐舰则是被悄悄的摸到了后方三公里,声纳锁定意味着潜射鱼雷的攻击成功。以x401的前面六条发射管,一次成对发射出去的鱼雷,无论是直航的还是自导的,都难以躲过去。

    这样的经验,对于双方都堪称意义重大。

    按照计划,他们将先到达北九州,再沿着九州岛的海岸线折返绕行,一直摸清了所有海况,然后再进入濑户内海进行下一步的训练。

    五天后的下午,两舰刚刚进入九州岛东侧海域,正准备转道北上的时候,“登州号”忽然发现有一条舰船正快速奔来。按照其航速判断,肯定是一条战舰没错了。

    瞭望手从主桅高处观察许久,确定是一条排水量不下于一万吨的主力舰,旗号似乎是英国人。

    消息传到指挥中心,杨浩皱起眉头:“英国人的战舰,跑到这里干什么?他们应该很清楚,我们已经明确了对九州岛的封锁。难道说,他们打算强行闯关支援日本鬼子不成?”

    杨海卫略作思忖之后判断:“极可能是他们在试探。以列强的秉性,不可能坐看我们顺利的发展,必然要不断的试探底线,打乱我们的布局。哪怕付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那些政客们的操守之恶劣,作出这种事并不意外。”

    杨浩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道:“当真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他们是不是觉得咱不会轻易下狠手了?再怎么说那边也是日本近海?呵呵,这作风,跟咱们那边儿的美国一样一样的。”

    21世纪的美国。整垮了北极熊之后,独孤求败,拔剑四顾心茫然。找来找去,把目标对准了中国。他们采取的手段之一,便是如同阿拉伯寓言中的骆驼争帐篷一般,一点一点的试探着往中国近海去凑。

    他们先以演习的名义把航母编队开进东海。又往黄海迫近,水面战舰水下潜艇,空中预警机纷至沓来,不停地挑衅试探中国的忍耐底线。若非前头出了撞机事故,后面又有多次强硬拦截。指不定就要开过了中线来,逼进家门口。

    最可怕的还不是把战舰堵门,毕竟他们承担着更大的风险。关键在能以此来看清中国政府的虚实,连欺负到这等程度都不敢还手,那真是光会“韬光养晦”,忘记了要“有所作为”。

    这种行动是一环扣一环,一次比一次过分的。美国就像是那头得寸进尺的骆驼,一旦中国前头应对不够强硬。他们最终一定会把航母编队公然横在中国领海之中。那等情形下,整个国家的民心士气国际声望必然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到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列强动用一枪一弹,国家内部都要乱起来。

    这一手相当歹毒。你要是反应太过激烈,马上就会被扣上军事威胁的帽子,然后被美国煽动周边小国们前赴后继的搞事。最终目的,就是不想让中国安生发展起来,不断以此来消耗宝贵的国力和时间。

    19世纪末的英国,无疑是玩这一套的祖师爷级别。他们发现以前那种直接开战舰来硬打的做法行不通。把日本放出来当疯狗撕咬的力度还不够,便要再次赤膊上阵。称量一下杨浩之中国的耐心了。

    “如果这一次放他们过去的话,后边一定会有一大堆的舰船蜂拥而至。到那时。我们对九州岛的封锁形同虚设。而得到支援的日军一定跟打了鸡血似的,玩命跟我们死拼,重新把战争升级,加大拖垮我们的力度。嘿嘿,果然好算计!”

    杨浩能猜出英国人的策略。一旦在九州岛上打开缺口,列强以种种方式塞进来的增援必然暴增。到时候即便拉舰队来跟他们硬干,先就不占理,然后他们可以以此为借口扩大争端。到时候,他们都不用让海军出来冒险,直接在菲律宾煽动冲突,就可能把刚刚经营起来的大好局势给毁于一旦了。

    这个口子,不能开!

    杨浩当即下了决定:“传令x401号,允许他们以来犯之舰为目标,进行实战演练!我要让英国人吃一个结结实实的哑巴亏!”

    萨镇冰那边接到命令,冷哼道:“算他们走运。”

    立刻指挥“登州号”加速转向离开,不与来舰碰面,不给对方任何栽赃的机会。

    蔡廷干传达指挥中心的命令,艇员们一时没转过弯来,茫然问:“怎么叫实战演练?难道要向敌舰发射试验鱼雷?”

    焦海都听不下去了,这还用明着说么?肯定是要对敌舰下黑手了!

    蔡廷干下令将鱼雷全部装填入管,潜艇下沉到潜望镜深度,放慢航速迎向敌舰。舱室各处的红色灯光旋转闪耀,五十多名官兵登时全面进入临战状态!

    远方快速奔来的,是一条体型庞大的巡洋舰。就其排水量来说,堪称是当代最大的一条!她拥有足足152.4米长、21.6米宽,排水量达到14200吨的健壮身段!在25000马力驱动下,可以跑出最大22节的高速度!

    该舰配备了一座双联装后膛炮,12门/40倍径速射炮,更有16门12磅炮,12门3磅炮等等的密集火力,另外还配备了四管水下鱼雷发射管!

    这条战舰,正是今年才服役的英国乃至当今世界最强之防护巡洋舰---强盛号!

    由怀特爵士亲自主持设计,针对沙俄“留里克”级巡洋舰而建造,一力追求航速和火力上的全面压制,最终堆积而成的天字第一号昂贵巡洋舰!

    原本,她将作为毫无用处的“白象”而载入世界海军史册的,当然那堪称奢侈的豪华身段和足可被视为糟糕的火力配比,在与吨位近似的战列舰对比下,显得两头不靠。又因为中国海军的异军突起,面对全装三炮塔的“天津号”重巡舰,这家伙刚刚服役,就彻底的落伍!

    英国人也知道他们白花钱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悄然将其派往远东,进驻日本。这一次,他们要用这条昂贵而没啥大用的巡洋舰,强闯中国海军的封锁线!

    四根烟囱窜出滚滚浓烟,昭示着她的存在,昂首站在司令塔上方的威廉姆斯舰长,临风远望空无一物的大海,不知如何感到一阵阵的不安。

    这里本应该有巡弋的中国舰艇,和四处乱窜最终被炸碎的日本渔船,在无休止的缠斗。海面上不时飘过的碎木头和油渍也表明这一特征,但今天显得太过平静了,很不正常!

    经验丰富的舰长下意识的号令全舰890多人:“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战舰左侧两公里外,一抹光亮一闪消失。蔡廷干收起潜望镜,沉声喝令:“打开发射口!一号二号鱼雷管注水!”

    全体艇员屏住呼吸,瞪眼看着蔡廷干举起的右手停顿少许,用力往下一挥:“发射!”

    艇首一片气泡冲击,两条鱼雷急速冲出,加速朝着“强盛号”的腰肋一头扎过去!(未完待续)

喝酒刚回来

今天来不及更了,明天三更一万五补上,请大家见谅。(未完待续。。)

第四四零章 击沉!

    经过21世纪技术调制之后的经典鱼雷,发挥出令人惊叹的性能表现!

    从潜望镜深度扎入海水,七叶螺旋桨的急速推动下,修长圆滑的钢铁之躯好似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拖着一长串细碎的气泡,劈开水波猛冲出去!区区不足三公里的距离随着其航速的迅即提升一晃而过,转眼间,“强盛号”修长的身躯赫然出现在面前!

    专门用来对付高速目标的“甲-2a型”自导鱼雷,雷顶复合了主被动声音引导阵列,对于这时代航行之中剧烈搅动海水的战舰螺旋桨,敏感程度之高,简直如同黑夜中看到了明晃晃的火炬!

    由于是斜向夹角出击,连续发射的两条鱼雷在奔袭到近处之后,立即敏感的捕捉到声音来源,随之轨迹发生弯曲改变,并同步浮出到水面。≤,

    此时,其艉部搅动产生的水花已经清晰可见。并且那弧形的航迹极不正常,如果有人认真小心观察的话,一定会判断出下面有可疑的东西在狂奔!另外,那航速也高的吓人,至少超过了四十节!绝对不是自然之物!

    仿佛命中注定英国人有此一劫,从威廉姆斯舰长往下整整八百多人的“强盛号”,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搜索远方敌人之上。他们推演过各种可能的遭遇,无一例外都建立在中国舰艇从远处快速奔来,直接拦截或者暗中偷袭,在十公里外以冷炮轰击,然后可能爆发一场惨烈的交战等等。

    从头到尾。却没有哪一个人提出来会遭到近处的鱼雷攻击。

    在这时代的英国海军当中。这样的想法堪称可笑。射程只有几百米的鱼雷。必须鱼雷艇冒着被速射炮轰碎的危险,拼命靠近敌舰的边上,将鱼雷放出去,然后盼着可以蒙中---没看错,就是蒙!

    几百米内,几乎是面对面的释放,不是瞎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战舰上的小口径速射炮正为他们而设。而以“强盛号”的自卫火力来说,她那足足28门12磅、3磅炮的存在。完全避免了被鱼雷艇抵近攻击的可能。

    于是,全船的瞭望手观察员都伸长了脖子,把眼睛往十公里之外的平静海面眺望,却完全忽略了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有一只凶险的幽灵在悄然逼近,有两条尖利的刺剑,已经狠狠的刺向他们的命门!

    舰艉,一名凭栏俯瞰的军官无意间看到曲折的航迹,不由的一愣怔。那绝不是战舰推进器高速劈开水面时造成的扫帚样航迹,显得格外的不协调。他下意识的定睛一看。赫然见水层表面,黑黢黢的两条身影稳定的重开波浪。箭矢一般扎向战舰得后部!

    “不好!一定是非常危险的奇怪东西!”

    军官心脏猛地一抽,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就要扯着喉咙喊叫。

    但为时已晚!已经进入快速奔驰阶段的鱼雷一晃眼就冲到了眼皮底下,在他瞪圆眼睛绝望的注视之下,倏地没入“强盛号”的底部。

    下一瞬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澎湃大力从水下酝酿蓬勃,汹涌而出!水花飞溅的海面上,蓦地涌起一个直径两百多米的巨大水台,在一瞬间向上冲起足有十几米高!

    刹那之后,水台的中部由凹陷陡然朝着上方猛烈地突出,一股粗壮的水柱凛冽的刺向天穹,如同出水之巨龙,肆意张扬其无穷的大力!

    “强盛号”被水台猛地掀起,艉部一下子给硬生生抬高一二十米,坚固的龙骨也扛不住这般蛮横的力量,给扭曲折断,发出瘆人的嘎吱吱怪叫!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随即被下方如山一般沉重的力量给活生生挤碎了龙骨和船身结构,后半截崩碎破裂,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化成千万碎块,喷溅飞舞向广袤的海面!

    那位可怜的军官一个字眼都没来得及吐出喉咙,就被庞沛的力量连同舰体一块儿挤压碾碎!

    站在司令塔顶部观敌瞭阵的威廉姆斯舰长,却异常幸运的与几名瞭望手一起,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整个儿掀飞出去,张牙舞爪的在空中飞行了数十米,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

    还不等他们控制住身体往上挣扎,推挤膨胀的海水形成的如城墙一般巨浪狠狠拍过来,把他们卷在中间翻翻滚滚的往远处荡漾出数百米。在这过程中,他们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沉闷巨响!

    “轰隆!”

    第一条鱼雷命中船底爆炸,把近在咫尺的第二条给诱爆的同时,瞬间产生的无数吨力量挤压海水,把“强盛号”的后半截船身当场破碎!

    原本是用来对付几十年后那些拥有防雷隔舱和底层装甲的超级战列舰,哪怕是威风不可一世的“大和号”挨上都得叫妈的可怕大杀器,用在薄皮儿的“强盛号”上,简直是大炮打蚊子一般的武力过度!

    350公斤高爆药的全力发挥,在海面上掀起那直径两百米的水台,形成冲入天空两三百米的如山巨柱!“强盛号”的半截舰身被卷在中间,如同巨兽手中的玩具一样,给狠狠的丢出去,沿着隆起的波峰急骤的前行、下滑!

    才刚刚服役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发挥一下那傲人的身姿,强大的火力,就不明不白的陷入海水,打着旋儿歪歪扭扭的沉没!

    从头到尾,一共没有三分钟时间,“强盛号”就只剩下半截竖起来的舰艏,和折断的主桅还露在水面上摇曳,并迅速的完全消失!

    全船894名乘员,除了甲板上和司令塔上,炮塔之上等,极少数幸运的水兵和军官被甩出去之外,八百多人当场被炸碎或者震晕,随着破碎的战舰一同沉没!

    x401艇上,所有人闭紧嘴巴。竖起耳朵倾听。从鱼雷发射之后那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分明感觉到一秒一秒过的是那样的缓慢。

    焦海和几名工程师技术员攥紧了拳头。眼角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心里头不住的祈祷:“一定能中,一定能起爆成功!”

    终于,一声沉闷的轰响从远方透水而来,狠狠的冲击在潜艇的外壳上,爆发出如同敲响巨钟般的轰鸣!

    焦海忍不住一挥拳头,低声叫道:“爆了!”

    蔡廷干不为所动,却迅速升起潜望镜。往爆炸方向观察,当残破的“强盛号”玩具一样的给高高掀起来,无数破碎舰体和张牙舞爪的水兵给冲击的横空飞舞,巨浪排空轰然奔行,水柱都还没有完全落下的影响进入眼眶,他握住把手的双臂微微一颤,沉声喝道:“打中了!”

    全体艇员不约而同,狠狠的当空一挥拳头!

    太棒了!第一次正式载弹巡航,第一次发出攻击,就有了如此巨大的收获。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开始!这预示着,他们必将迎来一个光明的未来!

    蔡廷干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转身让开位置,招呼焦海过来:“你们亲眼看看武器的效果吧。”

    荣誉的一刻要分享,这是一种智慧的态度。

    焦海感谢的点点头,过去接掌潜望镜,马上看到了远处的惨景!

    一万多吨排水量的战舰被炸碎了小半,挤压崩碎的木板纷纷如雨,随风狂飙数百米不在话下。有些碎块甚至被炸飞出去一两公里远,破烂的旗帜给狂风吹着久久不能落地。

    映入焦海眼帘的,是水花依旧在沸腾的区域海面,无数木板朝着四面八方推挤开来,中间夹杂大量一晃而过疑似尸体的东西。模模糊糊的舰艏很不自然的向上翘起,有人从上面不住的掉落。

    太惨了。

    饶是焦海曾经亲历苦战,此时也不由的发出一声感慨。同时,却也发自内心的自豪。正是他们亲手制造出的武器,扼杀了敌人的一切阴谋,将看似强大的力量狠狠的破碎,这直接挽回了多少损失,节省了多少弹药,无法计算!

    蔡廷干沉着的命令无线电操作员:“向指挥中心发电,我舰成功击沉敌之可疑舰艇。”

    “是!”

    年轻的士兵兴奋的答应着,滴滴答答的发出电报。

    指挥中心里,杨浩和所有人顿时一阵欢腾,纷纷祝贺海军x401艇旗开得胜。随即又给蔡廷干回电:“成绩可嘉,再接再厉。另,务必注意隐藏行迹,不可暴露。”

    蔡廷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海面上还有可能活着的敌军水兵,但他们却不可能暴露潜艇出去抓捕俘虏。对方能不能活着坚持到救援舰船的到来,全看他们运气了。

    收回潜望镜,他命令潜艇调转方向,朝着濑户内海预定所在加速开走。

    “强盛号”迅速沉没,但却不是悄无声息的完蛋。不只是在三十多公里外,有“登州号”驱逐舰在远远地观望,另外在北方小岛上,一伙人正借助望远镜往这边眺望。

    当粗壮的水柱陡然冲天而起,之后闷雷般的巨响传来之时,这伙儿英国和日本混杂的官僚、军人无不同时大惊失色!

    他们没有看到有别的战舰在发起进攻,“强盛号”爆炸的毫无预兆,仿佛是自己一不小心弄炸了弹药库,导致其无辜的完蛋!

    他们急忙给另一处海岸准备多时的后援力量发电,让他们紧急出动去救援遇难的舰船,同时不放弃的继续搜寻视野,试图找到一个肇事者,好完成他们的宏伟谋划。

    只可惜,没有人上当!

    “登州号”不紧不慢的在南面水域三十公里外晃悠,凭借雷达扫描和舰上观察,避开可能靠近的眼线,绕着爆炸中心在外围打了个来回。直到从四国岛方向开来的救援船只冲进去,萨镇冰才命令战舰回到航线上,按部就班的开向出事的水域。

    从头到尾,表现的仿佛此事跟自己完全无关。

    然而精心谋划了这一切的英国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却是一副见了鬼样的无奈。

    萨道义与一帮参与计划的官僚们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发出一声叹息:“我们的战舰由于未知的原因爆炸沉没。目前救起来的人回忆。并没有发现遭受攻击的迹象。很像是鱼雷或者弹药库爆炸导致的灾难。”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我们派出战舰试探突破,马上就爆炸沉没,难道不应该是中国人察觉到了迹象,然后用我们不知道的手段,进行了拦截攻击?”

    立即有人反驳,巧合太大,就显得诡异了。

    “再说了,是不是中国人搞得其实并不重要。我们只需要一个借口,把战舰开到九州岛去就可以了。就是代价有些大了。”

    政客们无所谓的口吻,激怒了在场的海军军官,戴维.贝蒂少校火冒三丈的拍案而起,厉声呵斥:“代价?你们把帝国海军当成什么了?!这是战争,这是牺牲!这是宝贵的战舰和可爱的海军官兵在为你们愚蠢的阴谋买单!我绝对不认同这样可笑的说法!你们必须就此拿出个说法来!”

    海军讨厌阴谋,他们只需要堂堂正正的战胜一切敌人就足矣。“强盛号”代表着黄家海军的脸面,却莫名其妙的完蛋在试探行动之中,死的一点都不名誉。

    萨道义止住吵闹的双方,一言而决:“强行载到中国人头上并无太大意义。他们已经形成对九州岛和濑户内海事实上的控制。除非我们决定再发动一次正面冲突,否则只不过给对方增加一份战绩。还是设法弄清楚爆炸的真相再说吧。至于我们的计划……。”

    不等他说完。戴维.贝蒂少校毫不客气的打断:“我会请求远东海军拒绝参与这一计划。你们就用小舢板载着日本人去试探中国战舰的炮火吧,皇家海军的宝贵力量,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萨道义头疼起来。海军不配合的话,他后边的招数就耍不出来了。

    另外,他隐约感觉到,事情或许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倘若真的是中国人捣鬼,那么是不是他们在以这种方式示威,证明其有绝对的把握和能力杜绝一切试探?

    再次失败,让他心中非常的不舒坦。什么时候,大英帝国的灵活外交策略,和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变得如此无用了?

    他只能先继续安排日本人,开着几十吨的小蒸汽船,偷偷摸摸的在中国战舰开过之后,做贼一样的越过丰后水道,把有限的资源和士兵运送到九州岛上。这类似于蚂蚁搬家似的支援,对于岛上苦苦抗争中朝联军强硬打击的反抗军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强盛号”爆炸沉没的消息传到英国,海军部为此召开紧急会议,威廉.怀特爵士阴沉着脸听完初步调查结果,态度坚决的否认了鱼雷殉爆的可能性。

    “怀特黑德公司的新鱼雷质量可靠,值得信赖!除非被炮弹击中,否则不可能发生自己爆炸的荒唐事情!我更愿意相信是被敌军鱼雷攻击导致的破坏!”

    信任自家生产的武器质量是好事,但如此绝对就显得有点不合适了。毕竟海上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这次也不例外。

    一位海军部的官员摇头道:“目前我们所知情报有限,无法做出进一步的分析。不过根据生还者的叙述,并没有人发现近处有舰船进攻。我相信海军官兵们的操守,不至于撒谎。”

    怀特爵士一皱眉头,沉吟不语。

    怀特黑德改进版的“白头鱼雷”拥有高达7000码的射程,这堪称是革命性的进步,并且绝没有向外泛滥,目前也只有英国最先进的战舰才可能装备它。

    “强盛号”上的人显然没愚蠢到连几公里外的战舰都看不到的程度。那么,究竟是谁发起的攻击导致了这一悲剧呢?

    “嗯?或许是,潜艇?!”

    怀特爵士猛地抬起头,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给触动了似的,目光冷厉的扫向海军官僚们:“有没有情报发现,中国人在制造潜艇?!”

    “潜艇?”

    众人一头雾水,费希尔少将敏锐的捕捉住他的思路,帮着提示:“在完全开阔的海面上突然发动无可察觉的进攻,也只有潜艇才能做到。是的,如果是潜艇发射的鱼雷,有很大可能导致这样的结果。”

    负责远东方面情报的军官果断摇头:“我们没有任何的发现。另外,我不觉得潜艇攻击能够做到一点痕迹都不被发现。如果‘强盛号’上的人连被潜艇靠近了都没知觉,那未免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这时代的潜艇,要说实用还很勉强。开到近处放鱼雷都不被发现这种事儿,就更别提多荒唐了。

    “诸位,根据威廉姆斯上校所说,爆炸发生时,他们正在以21节的速度航行。我不知道世界上能有什么潜艇,是可以在这样的速度下追击并发动攻击的。”

    21节,快如奔马,即便是在陆地上瞄准打击一个如此速度移动的目标,都极为勉强。这年头的潜艇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很清楚,硬要说是这玩意干的,太牵强了。

    威廉怀特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没有足够的资料支撑,他不能铁口直断,那显得太不负责任。

    争吵解决不了问题,会议最后也没有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反正海军军械总局是绝对不承认他们的武器有问题,海军官兵们自然也不能说他们眼瞎,一切猜测被归结为,“中国人可能制造了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武器”,搪塞过去。

    别觉着这样的结论荒唐,这年头的列强上层都是贵族统治,各种稀奇古怪的借口不知道说出多少,这样的结论恰到好处的避免了有人背黑锅,可谓皆大欢喜。

    不过怀特爵士和费希尔少将,却并没有就此放下。他们开始认真的讨论可能的潜在威胁,并试图影响皇家海军,把潜艇的研究和建造纳入到新一代海军装备当中。(未完待续。。)

第四四一章 变局之康藏

    萨道义策划的远东计划又一次失败,英国皇家海军拒绝再配合他搞武装试探。不管最终是不是确定中国人捣鬼,他们都无法承受一次次的损失昂贵的主力战舰。特别是整条船的人说没就没了,代价极其惨烈,没有人背黑锅的话,谁也无法做出合理的交代。

    不过因为调查结果的含糊不清,萨道义也幸运的逃过一劫,没有当了替罪羊。再加上远东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烂泥坑,谁都不想跳进去沾染一身洗不掉的污点,也就没有哪一个“勇敢”的外交家跳出来,主动替代萨道义的位置。

    这让公使先生得以继续担当重任。然而同样在日本的列强使节和观察团的人,却对英国人吃的大亏幸灾乐祸。

    萨道义并不甘心就此失败,他更不想带着一身的屈辱黯然下台,于公于私,杨浩为首的革命军政府都变成了他必须打败的对手。在极力劝说各国跟他一块儿继续武装试探失败,确定没有更好的办法破局,萨道义不得不把目光再次转向另一种策略。

    经过认真思考之后,他给现任印度总督寇松勋爵写了一封长信,在里面细致而周密的阐述了,联手封杀中国革命军的必要性。

    萨道义近似危言耸听的指出:“如果不能立即以坚决的手段约束杨浩为首的革命军力量,他们必将掌握整个中国的统治。我们都知道一个民族主义者,带领四亿狂热的民众将会作出怎样可怕的事情来!您和您忠实的追随者所谋求的印度安全防线,将不可避免的遭到严峻的挑战。那种可怕的后果实在令人不忍想象。因此我诚恳的请求,阁下能够与我们一起携手。为大英帝国之百年鸿运缔造牢不可破之壁垒。”

    萨道义用词非常婉转,却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他请求寇松勋爵充分发挥其掌握的权力,从印度调动兵马开入藏区,强行夺取高原统治权之后,再居高临下席卷而来。打通四川要道入侵中国,完成英国从大陆侵略中国的伟大壮举。

    他生怕对方不够了解情况的危急程度,又异常细致的描述了当前中国的政治版图,特别强调了英国外交人员长达半个世纪的经营,在龟缩到陕西的满清朝廷之中埋下的大量手脚。只要双方合力,他有把握说服清廷退让在藏区的利益。以此换取大英帝国的帮助。到时候双方整合起来,借助川陕两湖的根基,必然可以制造出强力的对抗资本。

    退一万步讲,即便满清最后扛不住失败了,英国依然有康藏在手。进退两相宜。革命军政府再怎么强大,面对高原的残酷环境,他们想要夺取都将极为困难。

    开疆拓土,争夺更大的市场和地盘,对于每一个英国人而言,都是刻入骨髓融入血液的使命也欲望。这个从被流放的暴徒囚犯壮大开始,被凯尔特人的文化彻底洗礼的野蛮族群,哪怕披着再怎么鲜亮的文明外衣。都改不了骨子里抢劫杀戮的本色。

    寇松勋爵接到萨道义的信件,当时就有种寻觅到知音的感脚。

    事实上,他本人一直都在谋求构建所谓的印度安全屏障。企图从锡金不丹入侵青藏高原,再以那里为基地插手到西疆,从而与企图南下的沙俄力量形成对峙,防止其吞并广袤的西部地盘。

    大国博弈,谋求全局。英国人在这方面玩的炉火纯青。

    寇松勋爵异常赞赏萨道义的宏观构想,他当即把正在度假的政治专员荣赫鹏以及锡金特派员约翰.克劳德.怀特召集来。任命荣赫鹏为特派员,率领三百多人的“探险队”前往康藏。探查通往内陆的行军路线。

    随后,以麦克唐纳少将为司令官。统帅三千士兵为主力,紧随其后充当打手。

    按照寇松勋爵的谋算,荣赫鹏特派员的所谓“探险队”为了发现康藏高原之美,考证古老文明传说的证据,必然要异常敬业的深入到藏区各个地带,追根究底的钻研。那将不可避免的触及到某些当地人的禁忌。

    而这时代还非常坚决的抵抗英国人的十三世dalai,必然要对他们这种貌似亵渎的行为大为抵制。双方冲突起来,“探险队”当然要维护大英帝国的尊严,而“不得不”做出抗击。

    小小不然的阻击力量,他们完全可以用先进优越的装备强行击破。但如果对方纠集了大量的兵力过来,那么麦克唐纳少将的主力军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上用场。

    计划制定的堪称完美,荣赫鹏和麦克唐纳两路人马随即整理装备,准备出发。

    1897年12月,荣赫鹏之“探险队”越过则里拉山口,轻松占领帕里,不久之后又占领堆那。

    康藏政府派出的拉丁色、朗赛林为首千余人发起反击,麦克唐纳少将率领的主力立即跟进。在拥有全面压倒性武力的情况下,英国人依然不忘了耍弄花招,以谈判为名欺骗不懂先进武器的藏兵熄灭了火绳。随后英国人以枪膛中余下的子弹,对手里只剩下烧火棍的藏兵进行一边倒的屠杀!千名藏兵尽数死在英国人的饿枪下!

    到了1898年2月,英军逼进江孜,与汇聚而至的上万名藏军形成对峙。

    就在这时,荣赫鹏秘密接触到了驻藏大臣纳钦,通过信件向其转达了大英帝国的目的。

    “我们非为抢占康藏,乃是忧心印度之安全,有意与清国朝廷达成协作,共同捍卫西疆之安定。更有意提携友好邻邦,并力征讨不法,抗击叛逆。”

    一句话,大英帝国是为了大清国的安定和国祚来帮忙的。

    纳钦算不上精明,却也不算昏庸,他知道这事儿太大,根本不是他这种小官儿能够决策的。他一边责令藏军继续顶住英国人的进攻。同时给西安的两宫行在发出紧急电报,陈述英国人的意图。

    此时的清廷两宫,已经没了当初匆忙奔逃的仓惶狼狈。借助袁世凯留下的五万大军压阵,他们顺利的完成了对山西、西疆几省的武装压制,随后横征暴敛的搜刮大量资财。在西安重新修造皇宫,恢复其奢靡无度的生活。

    中国的地大物博,满清二百多年的残暴统治,对下层民众形成全面压倒性的威慑。故而哪怕满清搜刮的手段再怎么伤天害理,有能力反抗的终究只是极少数。

    再者,革命军在华东华北推动的土改。已经风传到每一个角落。听闻大地主土豪士绅们都将没了特权,甚至还要公开搜集罪证,抄家杀头,更是把西北的缙绅吓得六神无主。

    这时候,满清朝廷内部那些忠心耿耿的汉臣开始发挥作用了。他们精心编造了诸多谣言,让人迅速散播开去,说革命军所谓的土改,根本就是杀富济贫的勾当,跟自古以来的贱民造反没什么两样!

    “倘若那革命军杀过来,尔等不戮力抵御,则家宅必破,亲族死尽。祖坟挖掘而搜刮金银,女眷被掳以充军妓!此诚中华数千年斯文之大劫,华族尊贵之炼狱。若要挣脱求安,定需援助朝廷以为遮护。如此纲常伦理永固,福泽绵长可期……。”

    想要不被革命军破家灭族,那就全力支持大清朝廷吧。咱们好歹还掌握着大半个国土江山,又有那么多的列强支持,纵然一时不敌败退。终究在大义之下,可以力挽狂澜!

    这种例子不是没有啊。本朝开辟之初,三藩造反差一点得逞。不也给轻松平定了吗?数十年前太平天国造反,加上捻军的横冲直撞,那是搅合的大半个国土都不得安生。怎么着,还不是给敉平了?

    要不怎么说汉人官僚聪明呢?他们很巧妙地避过了满汉冲突,华夷之辨,却将矛盾冲突聚集在士绅尊贵统治,和革命军政府倡导的“人人平等”理念的冲突上。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世界各国在内,到如今都还在坚持贵族之上主义。无论西方提前了多少年的工业革命,都无法改变其上下阶层截然区分的现状。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贵族和士绅上层天然就应该享受特权,国家法律和规条那是给下等人制定的。贵族士绅享有各种优待,必须在方方面面体现出他们的高人一等。

    所以中国老爷们喜欢别人朝着他们下跪,喜欢自称“父母官”---给无数人当爹妈,喜欢生杀予夺的快意,喜欢野蛮掠夺,而讨厌公平买卖。

    这种阶层的严格差异,在中国的科举考试制度下,让无数底层民众产生“我也可以通过读书改变身份地位”的感觉。于是千百年来,他们欢天喜地、前赴后继的投入进去,却被王朝统治者轻易掌控了大局稳定的关键。

    无数平民出身的书生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他们一跃脱出本阶层,成为士绅官僚之中的一员后,立即转变其立场和思维方式,转头毫不留情的压榨平民。这无关其觉悟,整个世界都是通行如此的规则。他们已经成了士族,却依然怀着一颗平民的心,那才叫不正常!

    也就是杨浩这种随身带着一个位面强大力量的穿越者,才可能借助三千年大变局的机会去扭转乾坤。非是如此,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却妄图搞什么“人人平等”,当真要到处呼吁四民平等、给贱民赋予权利,要么被当成疯子关起来浸猪笼,要么干脆扣上个罪名千刀万剐!

    别说是十九世纪末的世界,就算到了21世纪,全球各大国都在宣扬平等,对各种独裁统治口诛笔伐。可实质上呢?各国统治阶层又有几个不是形成了类似以往贵族势力呢?掌握华尔街的犹太人,各国的大财团和大军阀,甚至天朝那数不清的县太爷父母官,大权在握一手遮天!

    特权思维,是渗入到人类骨头里的一种致命毒素,那并不会因为经济增长科技昌明就能改变的。归根到底,还是要靠人类的思想觉悟慢慢的升华,真正实现了一切依据明确的法律规条来约束评判。到那时。才真正可能实现平等。

    如今在十九世纪末的中国,杨浩借助革命大势和强大的军事压力,才可能推动类似“平等”的土改革命。

    但这样的风潮,却将暂时没有涉及到的区域哪些土豪士绅们,狠狠的推向了对立面!

    满清的花招轻而易举的得逞。他们作为事实上的阶级统治代表,得到了普遍的用户。同样是在军力压制下,些许反抗的声音被毫不留情的灭杀。

    由此,慈禧太后和两宫满清勋贵,也从丧家之犬的狼狈不堪,迅速恢复了尊崇奢靡的做派。他们搜刮周围几省的民脂民膏。从山西河南换来源源不断的好东西,供应一大帮腐朽的阶层继续花天酒地。

    下层民众本来就是赤贫,而今便是把他们下锅也榨不出几滴油。在满清横征暴敛之下,陕西各省很快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饿死的人数以百万。地主士绅们为了维持满清的统治。不得不勒紧裤腰带勉力支撑,以至于不少积累了几百年的老字号地主,如今也都顿顿棒子面儿充饥,却舍不得吃肉蛋荤腥儿。

    这要是放在前朝,他们早都借支持的官员之口,对朝廷皇帝口诛笔伐大肆唾沫,把其贬斥为自古少见的昏君,然后群起汹汹逼着改变政策。减少税收。总之无论民间饿死多少人,他们是一定不能吃一丁点儿亏的。

    大明朝的皇帝好糊弄,所以从万历到崇祯。一直憋屈到死都只能忍气吞声,无奈和也。

    但满清却不一样,人家是野蛮人出身,做事自然要保持传统风范。不交税?敢说话抗争?那就先杀一批再说!

    活生生把大明朝折腾死的士绅阶层被杀老实了,大清国两百多年来,他们一步步的被迫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真真是斯文扫地。不过这时候怀念前明的好处已然是晚了。大明皇帝可以由着他们欺负,满清鞑子却是一句不好听的都不想要。惹急了要命啊!

    虽然到了后来,借助太平天国造反的机会。中国的士绅地主们也开始阳奉阴违不交税,逼着清廷没办法,借助英国人掌握的海关弄些钱来维持开支,居然比他们历年来搜刮的农税商税都还多!

    现在没了那块儿税收,沿海各省互保自治,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也只有四川和张之洞控制的湖北才稍微进点儿人臣的孝心,隔三差五的给个几十万两银子应急。

    不需要供应数百万满人的消耗,仅仅是支应小朝廷的开销,这几个省份勉力支撑,却也能过得去。

    啃着窝头喝稀饭的各省士绅们,咬着牙苦苦支撑,盼望大清国一扫妖氛,还中华一个朗朗乾坤的光明未来。

    大清的官员们俸禄不减,占据了西安“良善缙绅”“敬献”的宅邸,越发肆无忌惮的释放其野蛮。尽管汉臣们多少次的弹劾,却没有哪一个真的听进耳朵里。其实他们也是有一种王朝末日降至,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的放肆情绪在里面。

    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终究还想着对得起列祖列宗。宵衣旰食谈不上,尽心尽力却还是有。西安再怎么也比不上紫禁城,黄土高原上哪里有他的颐和园舒坦啊?

    这才得到了纳钦的报告,赶紧召集重臣商议对策。汉臣领袖李鸿藻脑筋转得快,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当即表示反对:“英国人,恶狼也!倘若允其入藏,藏人心生异想,则朝廷信义必失。杨鼎世以此为借口征伐,民心必受影响。当勒令英人即刻退走,当真有意襄助,尽可供应武器资金,我等自有精兵强将抗击叛逆。”

    大清国能不能翻过身来,得看列强能不能干倒杨浩。如果说以前还不明朗的话,那么如今英国人居然开始从印度想办法,绕道过来,这足以说明他们在正面的进攻已经全盘失败了。

    李鸿藻能成为清流领袖,智慧自然不缺。他认定英国人是黔驴技穷,从青藏高原千山万水的绕过来,那不是开玩笑的么?真实用意根本不是帮主大清,而是为了借机会占地盘!

    似乎大家都不看好大清国的前途,这是要提前下手瓜分国土了!

    贰臣不能当,卖国贼更不能当啊!当初他们这帮清流怎么把李鸿章整的欲仙欲死,而今同样的麻烦降临到他们身上,当然不肯跳进那大坑!

    不用多提醒,在场的汉臣们多半反应过来,当即顺着李鸿藻的话纷纷表示抗议:“英国人狼子野心,其分明要一口一口的蚕食我国土。此例万不可开,绝不能答应令他们阴谋得逞!”

    群情汹汹,众口一词。

    慈禧多精明啊,哪能看不出来这帮人是什么用心?透过帘子发出一声冷淡的轻哼,忠实走狗孙家鼐面带难色,咳嗽一声发言:“诸位是否多虑了?那英人也未见得一定要取我国土,其意欲联手抗杨,这总是好的。可以先与他们谈谈嘛。”

    不料性急的刚毅跳出来大叫道:“有什么好谈的?都到了这等时候,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处哇!英国人要那破地,给他又何妨!”(未完待续)

第四四二章 变局之两湖

    李鸿藻低着头,眼角瞥向刚毅的光芒锐利的跟刀子一样,冷的好像外面的天气。

    人,都是会变得,他这位清流领袖是这样,刚毅那位清廷后党之中最坚定的强硬派也是如此。

    甲午之时,刚毅一力主战,口称煌煌大清不可侵犯,要把日本那蕞尔小邦一鼓作气的敉平。当然啦,大清国是决计不肯出钱出人的,一切都要靠李鸿章自己去张罗。

    不过总的来说,他丝毫不管双方情况的差距,完全不了解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成就,也压根不清楚列强特别是英国在里面的博弈,一根筋的维护大清国的体面……这真没法说他是聪明,还是愚蠢。

    归根到底,这厮好歹还能看清国土的重要性。

    但到了今天,大家伙都惶惶如丧家之犬,刚毅大人却也没了当初的锐气。今天面对复杂多变的状况,他那肌肉脑袋是完全不够用了。无论外面传来的报纸上多少分析透彻的文章,他老人家一概看不进去就是了。大清国危如累卵,他坚决的站在了满人的一边,却又丝毫不顾及英国人要抢占康藏的图谋。

    不过李鸿藻不大算出头反诘。到了如今朝不保夕的份上,谁也不知道杨浩什么时候把大军从山西河南推过来。到时候,大清朝廷的满人贵族们,必然不敢留下来当俘虏,唯一的可能就是退回到他们的老家去。

    ---哎?还真不行了,那白山黑水如今正被杨浩肆无忌惮的开发,一片史无前例的宏伟煤钢联合工业区正拔地而起,满人祖宗龙脉不只是被惊动。那根本就是要连根给刨了,还怎么回去?

    说起这个,李鸿藻就觉得,杨浩那小子的手段真心够狠,够阴损。够歹毒啊!

    他打着开放禁宫与民同乐的幌子,将满人祖宗的坟茔都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一年下来,起码有几十万人去留下了脚印。要不是维持那里秩序的满人守卫尽职尽责,指不定有多少人会在那里拉屎拉尿。

    这还多亏了文物管理部门下了死命令,并派驻许多带着红袖箍的巡查人员严防死守,发现企图干坏事儿的。逮着就拉走,罚款。

    说起来,中国人对野猪皮得有多痛恨!甭管明末的官僚士绅们是如何的集体做大死,生生把个中华正朔给弄成鞑子奴仆的,反正野猪皮带着人造反。生生颠覆了大明朝廷,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满清入关以来,杀的人头滚滚,桩桩件件的罪孽都被《国闻报》一一罗列,各大传承数百年的家族纷纷现身说法,讲述他们祖先被文字狱坑惨的境况,那真是群情汹汹。

    有了这个引子,当奉天陵寝开放的时候。天南海北的无数人争先恐后跑去参观。看热闹是其次的,重点是跑去大骂一顿,能撒尿拉屎丢上些污秽的玩意儿更过瘾。被严密控制不能得逞。他们就只好吐口水。

    就这样,整个祖陵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唾沫。具体数字没法统计,反正巡查人员罚款的收入,都够维持整个陵寝平时的维护工作了……。

    不必去评说某些让人无语的做法,也不必去钻牛角尖非得以这种行为来挖掘所谓的民族劣根性,趋利避害乃是人的天性。中国这么大。有慷慨赴死的革命者,那么有一些小心眼儿的凡夫俗子有有什么奇怪?全世界不都是这样的吗?

    广大的中国民众是痛快了。李鸿藻和清廷的官僚们却觉得脸上十分难看。他们拿着大清的俸禄,做着满清的忠臣孝子。如今“君父”被侮辱,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得“主辱臣死”,想方设法的报仇呢?

    只可惜,做不到。

    整个清廷上下其实是被杨浩的疯狂给吓蒙了,吓坏了!

    紫禁城随后被开放成旅游景点,神秘的乾清宫皇帝宝座,也可以在近处看一看。据说这短短一年来,光是紫禁城大门的铜钉泡钮都被人摸得光闪闪亮灿灿,里面的铜鹤狮子之类的,更有被摩擦走形的危险。管委会不得不拉起围栏来禁制游客乱上手。

    总之,仅仅是一个紫禁城,就把京城旅游业给拉动起来,这得夸奖杨浩是生财有道呢?还是评判他丧心病狂利令智昏?

    反正皇权尊贵已经被踩在脚底下,失去了神秘感,皇帝那宝座也就不在显得那么值钱了。加上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危险思想传扬,这时候谁要跳出来想当皇帝,估计都可能被唾沫星子喷死。

    这种风气非常危险。然而清廷已经被吓怕了的,他们根本不敢指望还能回去,慈禧太后都三番五次的通过娘家沟通了蒙古,建立一条从陕北直通外蒙的逃生路线。真要到了大军压境的节骨眼上,兰州他们是不想去了,干脆一鼓作气到蒙古去。再不然,就只能奔着通古斯去了。

    据说,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老家啊!

    现如今,英国想以康藏为筹码,换取对满清的支持,帮助他们抵抗杨浩革命军。这笔买卖做不做得呢?显然刚毅根本不在乎那片高原荒地还在不在,丢了就丢了吧,反正如今东南膏腴之地都没了,不差那点儿。能保住大清,都值了。

    这朝廷,终究是满人的啊!

    李鸿藻干脆一声不吭,其他汉臣们也是牢牢地闭嘴。丢不丢国土,那是人家满人的家事儿,汉臣老老实实当孝子贤孙就好了,做主的工作还是看着就好。

    不过也不是所有满人大臣都跟刚毅似的那么颟顸。素来睿智明白的端方冷着脸站出来,反驳道:“奴才以为不妥。英国人之心天下皆知,其欲壑难填,非只是要占了康藏就能收手。倘若我朝默然许之,且不论究竟能换来其几分武备支援。只看其正兵也难敌杨逆,可知英人之装备,定不见得高明。而其阴险狡诈,比不肯将第一等武备交予我等。设若以劣等武器搪塞,则我何如从湖广辗转购进之物更利?”

    刚毅梗着脖子叫道:“那自是不同。如今朝廷财政困难。哪里有钱去买军械?况且照你所说,经湖广之手,只怕最终钱财都要流入杨鼎世的夹袋,这岂不是资敌么?!还不如一文不花,只用区区贫瘠之地,得西洋第一等强国之不绝来援。此乃两厢便宜也!”

    李鸿藻听得胸口阀门,心中冷哼:“好一个刚毅!不愧是说出‘宁赠友邦,不与家奴’这等千古豪言的大臣!将那康藏丢的痛快直接,竟令人无言以对!”

    端方听不下去了,愤然喝道:“怎么能如此论断?本官不治兵学。却也懂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明明有更好的武器不用,却要拿西洋人的破烂来充数,这是要糊弄哪个?再说了,今日朝廷答应了英国人,给他们康藏,明日俄国人来索要西疆,我们给还是不给?!”

    刚毅差点脱口说出“给就给”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却猛地刹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这里还轮不到他做主,帘子后头那个不吭气的娘们。才是正主儿啊!

    西疆能随便卖吗?当然不行!大清国如今最大的荣耀,便是拥有一个超迈前古好几代人的统一版图。看看大清舆图的规模,那是除了汉唐羁縻之地,亘古未有之宏伟领域啊!

    前些年,左宗棠抬棺收复回疆,这才过了十几年啊。这事儿可是收到了杨浩和革命者们公开表彰的大功勋。不管大清造了多大的孽,此等维护国家领土完整的做法。是怎么称赞都不过誉的。

    帘子里的那位主儿,当初却正是在幕后运筹帷幄的真正当家人。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回,拿着《国闻报》上的专刊赞誉以为得意之举。

    如今为了自保,刚毅却要把那片流了无数鲜血,付出巨大代价,保全住的国土拱手想让,这是要自打脸皮吗?还是诚心要跟太后老佛爷过不去?

    刚毅脸上那汗唰啦一下渗出来,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甭提多狼狈。

    端方见目的达到,冷哼着补上一句:“朝廷现下暂时困难,却仍是中国之正朔,祖宗之地不可轻言放弃。列强向来拉帮结伙,一旦许了英国人康藏,不但俄国人要趁火打劫,那法国人可是图谋云南许久了的。”

    剩下的话,不用他说众人也都知道了,这个口子开了,以后大家都要背上一个卖国贼的骂名。

    满人官员且不提,起码汉人官员们是绝对不肯背黑锅的。所谓清流,求得就是个百世流芳的清名。虽然历史一般是他们写的,里面可以随意涂抹,但事实毕竟不可抹杀,人民之口还是会流传真相的。

    卖国贼,不好当。

    众大臣没有话好说,全都等着帘子里的那位下决断。

    慈禧太后听到这里也是没法儿了,幽幽一叹道:“朝廷日见艰难,杨逆咄咄紧逼,咱们也不能关起们来闹家务。所谓得道多助,洋人三番五次的也不过是为了赚钱嘛,可以跟他们谈,土地不可轻易让出去。”

    她如今已经不是有颐和园养老,打算安生过日子的老太太了。大清危在旦夕,她怎么也得把这个家当给撑起来,否则孤儿寡母的,不定能落个什么下场呢。

    洋人贪婪,谁不知道?可为了祖宗基业得以保全,只能得过且过了。

    这两头的和稀泥,意思大家伙儿也都听明白了,不能如刚毅说得那么痛快就卖了国土,却也不能如端方所言一点利益都不拿出来。洋鬼子无利不起早,怎么也得拿出点好处来先吊着他们才成。

    没有反对意见,清廷最终拟定由端方担任特使,前往与英国人交涉。

    这倒是不用他们千山万水的跋涉,英国人一直有外交人员跟着清廷,如今就在西安设了临时代办处。

    纸里包不住火,清廷打算与英国人洽谈合作的消息,一转眼传得天下皆知。

    同样有外交人员在西安的沙俄和法国,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要以西疆和云南的主权为代价。换取他们给大清国的全力支持。要钱给贷款,要军火给一堆,要军事顾问团,那也是可以大方派过来的。

    他们巴不得有机会给杨浩添乱呢,能撺掇大清国抖擞精神打起来。搞得中国四分五裂千疮百孔,却正好让他们上下其手,从中谋利。

    消息传到天津,杨浩当即公开表示:“中国之利益当由中国人民说了算。满清反动朝廷如今并非中国人民认可之主权代表,故无资格与任何国家和势力缔结约定。各国无论以何种目的,企图与满清达成的协约。都将不被中国人民所承认。在此更警告清廷众人,万不可一时头脑发昏,犯下永世不可消除的罪行!”

    对列强,杨浩不必更多的警告。反正大家早晚都得大打出手的,如今你们搞小动作。无非是让小本本上多记录一笔债务罢了。

    媒体宣传这回事,满清笨拙的好像三岁小儿,甚至都比不上自古以来造反的农民起义军。李自成好歹都会传播一些“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忽悠人呢,他们如今却对整个国家完全失去了舆论控制!

    在全国各地,凡是电报能抵达的地方,铺天盖地的反对声音被杨浩推动着滚滚席卷,所有人都认定,满清朝廷这是要狗急跳墙的卖国了!

    特别是从地图上看。西疆、康藏、云南三省,连起来的地皮之大,简直形同半壁江山!清廷要把这么大块地给卖出去。这简直是要作死无极限啊!

    名义上归属满清统治的各省督抚,纷纷上折子请求“三思后行”,并通电全国公开宣布他们自己的态度:“我们绝对不支持分裂国土之行为。”

    都怕背上卖国的骂名啊!

    首当其冲的湖广总督张之洞,接到的不仅仅是一份传闻,更有一份分别来自杨浩和慈禧的电报,意思非常明白。让他认清形势,别站错队!

    张之洞已经老的都快走形了。干巴精瘦的小老头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跑了,却依然坚定的坐稳了两湖的总督位置。天下九大封疆之位。那不是随便说说的重要。他正好卡在中国版图之战略中心,进退得失决定着天下大势的变动。

    占据如此位置,身上担负的压力也是超越旁人。沿海各省的官僚们是破罐子破摔了,就等着那一天杨浩把战舰开过去,大军一路碾压,然后认栽就是。

    两湖毕竟不同。从南往北,这是江南之门户。当初南宋以半壁江山,硬生生的在襄阳顶住了蒙古大军七十年之久!可以说不得荆襄,则南下不利。

    往西,这里扼守长江,乃是入川之要隘。两湖不失,则西南半壁安稳。

    只要他张之洞坐稳了位置不动摇,杨浩想拿下西面大片国土,就没那么顺利。反过来,只要两湖在手,清廷攒足了劲儿,未始不能由此而兴兵东进,收复旧地。

    嗯,至少是幕僚们都是这么分析的,张之洞也深以为然。

    不过这说来说去,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敌对的双方,军事装备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差距。

    当初南宋能抗住蒙元,那也是国力充足,武器装备落后不多。

    如今的清廷与杨浩的革命军相比起来呢?张之洞想想就感到万分的无奈,这已经不只是天差地远了,根本不在一个时代啊!

    时代,也是张之洞最近经常揣摩的两个字。他一生治学,越想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顺天时以代旧人,大清国也好,帝王将相也罢,终究是历史之尘埃。如今天下大势滚滚向前,已经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他们这些老家伙一定会被新力量所取代。

    挡不住了!

    张之洞把两封电报看的倒背如流,一个人思忖了半天,吩咐人把重要幕僚和新军头领张彪、黎元洪给叫了来。

    面对众人,老头子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如今朝廷和杨鼎世矛盾再起,湖广夹在中间儿左右为难,尔等可有良策为本督分忧?”

    幕僚们你望我眼,一时间都不好开口。

    怎么说?您老人家的想法大家伙儿又不是不清楚,既不想当贰臣,又不想立刻就放下手中的权利,退休养老。这么占着地方不让,凭着一股气死撑,也不过是在等着那一天杨浩杀过来,被迫下台而已。

    如今朝廷逼迫,杨浩也下了通牒一般的电报,都公开宣称谁支持清廷,谁都可能成国贼,这个骂名您老人家能当么?敢要么?

    一定是不甘心,这才想着让众人帮衬想辙啊!

    这个问题无解。众人没话好说,都干瞪眼。

    张之洞失望的看看这一帮子拿着大价钱养起来的幕僚,关键时刻都靠不住哇。再扭头看风头很盛的军官们,张彪绷着脸不吭气儿。

    黎元洪却站起来,慢腾腾的道:“以卑职之见,革命军西进之机当在数月之间。如今黄淮之地已然完成土改,下一个就要轮到湖北了。督帅或可避居湖南,或者,归养为好。”

    众人纷纷瞪起眼睛,心想这小子什么意思?让总督大人投降?!(未完待续)

第四四三章 张之洞的决断

    黎元洪的话,好似一块石头丢进了露天粪坑,登时引发强烈轰动。

    几名幕僚争先恐后的跳起来,指着他怒斥起来:“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做如此狂言?!”

    “天下事自有总督大人明断,尔不过区区军汉,懂得什么?!”

    “大人身系湖广万千生民安危,岂可如你所言草率行事?哼,分明是你等这些武人见那杨鼎世兴盛,心中有了异志!”

    “他分明是想要以下犯上,莫非想让总督大人乖乖的归顺了那杨鼎世,你便可趁机捞个出身?果然是无耻之尤!”

    “必须严惩不贷!当此危急之时,不思报效总督大人提携之恩,却说出这等无恩无义的话来,莫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七嘴八舌,群情汹汹,好似黎元洪已经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恨不能当场将他手刃。

    黎元洪面沉似水,眼皮随着一声声疾言厉色的呵斥,不时的跳动,左手紧紧握住佩刀的把柄,身子却稳稳的站立,一丝也不动摇。

    他的心中,对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人嗤之以鼻,更对他们的威胁丝毫不放在眼里。

    自宋朝以来,文贵武贱已经成了传统一般。只要是王朝安定时期,文人便迫不及待的掌握一切大权,将武人狠狠的踩在脚底下。其结果究竟如何,看看两宋是怎么完蛋的,看看大明朝是怎么败亡的,即可想见。

    文人自以为掌握天下正道,将武人视作低贱奴仆,生杀予夺。两者之间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到头来,却把武人逼得毫无节操,更没了诚敬之心。

    若是在太平安定时期还好,一旦到了王朝末世,光会耍嘴的文人就两手没处抓挠了。这时。武人开始占据上风,于是激烈的撕逼不可避免的上演。

    今天,杨浩顶着个新时代思想大宗师的名头崛起,凭的却是手里掌握的精兵悍将。在传统文人看来,那厮依旧是个不学无术的,居然强迫着天下人看他发明的白话文。连书本都不是上下排版,改为左右横行,简直是荒唐透顶,败坏祖宗传承!

    只不过这些话他们是绝对不敢当面说出去的,只好一帮人私下里喝着掺水的烈酒。啃着三五颗茴香豆,作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姿态去批评指摘,实则全无一点用处。

    杨浩的声望如日中天,大势涛涛已然不可逆转,跟不上的旧文人心中惶恐,既没有本事跟上时代,又不肯俯下身段来屈就,于是便躲到暂时没有被革命波及的地方抱团取暖。

    张之洞乃是天下重臣。李鸿章归养之后,他就成了权势最大、影响力最大的一个。加之两湖位处内地,他本人又是能够包容并蓄。兼通古今的一代文魁,自然就成了广大旧文人投奔的重点对象。

    现如今,湖广总督治下可谓人才济济,本身湖南两朝以来都是文风鼎盛之地,张之洞不但不必担心没有人帮他治理地方,反而得发愁怎么去安排。

    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却是一只茶碗面对七八个茶壶。

    另外让张总督头疼的事儿还有一样。他本人是坚定的洋务派,讲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如此无论在两广还是到了两湖,都大力推动洋务。兴建各种工厂,推动工业建设。

    虽然他本人一点也不懂行,更不明白什么才是工业化,眼高手低的弄出许多笑话来,钱花了不少却收效甚微,然而其心可嘉。杨浩对他的诸多推动行为都是持肯定态度的。

    办洋务,就要有相关的人才。奈何杨浩崛起之后,不断接收了整个北洋的遗产,外带着把全国的懂行精英都划拉了个干净。落到张之洞这里,只剩下几个抹不开面子的继续操持。绝大部分官僚却并不怎么懂洋务,更是将此当成贱业,始终不能全心投入。

    纵使有了杨浩的技术支援,如今的两湖洋务依然进展缓慢,步履维艰。

    面对如此局面,许多人心里头十分恐慌,他们真不知道要是张之洞倒下了的话,还能再往哪里投奔去。

    革命军政府是肯定不要榆木脑袋的旧文人,清流的名声早已被他们败坏了个干净,属于人憎狗厌的存在。并且他们这些人平时没少了仗着士人身份作奸犯科,一旦遭到清算,不死也得扒层皮。

    如今除了两广,就只剩下一个江西和云贵川几个不靠海的省份。可江西明白着掌控无力,四川又在清廷的直接控制下。云贵那么偏僻的地方,他们才不肯去受罪。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继续保持住两湖的现状。只要张之洞不死,那是过的一天算一天喽。

    黎元洪是把这帮人都看的透透的,心中十分鄙薄。对他们虚张声势的叫嚣,连答应一声的心思都欠奉。待到这帮人喊得中气不足,各自去喝茶润喉咙时,朝着张之洞拱手又道:“大人可见李合肥近日之风光乎?”

    话不必多,内容最重要。

    张之洞表情纹丝不动,只是两条寿眉微微往上一挑,放松搁在茶几上的胳膊似乎紧了一紧,却没有马上说话。

    但在场的一众文人幕僚们却大为紧张。他们整天陪伴在张之洞的身边儿,察言观色功夫臻至化境,仅仅从老头子那挑眉勾手的小动作,就猜到他老人家似乎心动了!

    这事儿很要命!

    当即有人又跳起来劝谏:“大人万万不可听从这厮的浪言!那李合肥与杨鼎世早有勾结,李家三子皆身兼要职,乃是一丘之貉。大人岂可与此辈为伍?”

    “正是此理!李合肥诈做归养,实则暗中操控,又其子在堂前,丝毫无损。大人一向高风亮节。不肯与杨鼎世沆瀣一气,倘若就此屈从于他,岂非一世英名尽丧?”

    又是一阵群情汹汹。

    黎元洪与张彪几人对了下颜色,各自露出淡淡的讥讽。果不其然啊,这帮鸟人全都成了惊弓之鸟。一点刺激都受不住了。

    乱糟糟的声音在耳边呱噪,饶是以张之洞的央企功夫,也有点心浮气躁。

    黎元洪的话虽然只有一句,他却当真听进了耳朵里。打心里来说,对李鸿章如今的状况,那是羡慕嫉妒恨。

    去年李鸿章出使美国。中途遭到日本人刺杀,当时不少人暗地里幸灾乐祸的,活该这老东西不肯消停,出去找难看。

    但没想到转眼就有了杨浩兴兵惩罚日本,结果双方打成了拉锯战。当时有不少人酸不溜就的发言。把李鸿章当成引发中国与外方战争的祸害。同时,也对杨浩因为丁点儿大的事儿就兴兵作战的做法,斥之为假公济私,小题大做。

    然而杨浩终究不是那种温厚的主儿,迅速在报纸上披露不得不战的分析,并获得一致的肯定。之后国内革命进展丝毫不受影响,一干人见影响不动,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李鸿章也是硬气。直接从日本去了美国。之后的半年中,他一路横跨美洲大陆,又越过大西洋抵达欧洲。行遍英法德意奥俄诸国,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其政府及皇帝要人的盛情款待。

    一个跟着访问团的报道小组,随时将李鸿章的经历发出文章报道给国内。杨浩亲自安排下的智囊团,帮着李鸿章拟定了一系列的文案,让老头子浑身焕发出学养精深、视野开阔、胸怀世界的气质。李老头本身位极人臣,其谈吐言语。行走坐卧,一派帝国宰相的风范。

    整个的行程中。李鸿章表现出一股东方士大夫和帝国宰执者的高逼格,又没机会出丑。于是在各国政要眼中,就成了当前中国顶级精英的典范代表。

    长达半年时间,李鸿章一直占据各国的头条。随行团趁机发动潜在的人脉,大撒金钱,宣扬中国革命政府新形象,并以“招商引资”为幌子,鼓励西方各国财团把闲钱往中国沿海特区投资,开拓工业。

    这一招非常有吸引力。连续数次战败列强海军陆军之后,列强不得不承认中国有了世界强国的资格。他们不得不低下身段来寻求平等对话,以往那种殖民式的侵略完全行不通。

    杨浩通过“招商引资”给他们再次插手远东的机会,虽然不能形成倾销,但就地设立工厂生产,不但能获得一定程度的产品技术,还能占据相当的市场份额。最起码,能把他们手中沉淀的大量资金盘活。

    1893年以来的经济危机,虽然没达到几十年后大萧条那么严重,却也极大的影响了西方国家的经济。工业的无序扩充导致的产能过剩,首先让广大中下层人民破产,而上层大财团、大贵族、大富豪们,却又大量的资金积压。

    尤其是美国财团,如今在国内已经没了投资方向,他们这才推动政府向外扩张。美国人也不是没想过引进中国展露出来的各种先进技术产品,只不过这年头的人还是习惯了抢劫和偷盗---本身美国在十九世纪末就是世界最大的山寨盗版商。

    然而杨浩的产品技术却不是那么好抢的,本身美国在中国的人脉有限,太过高端的技术如汽车之类,中国工人自己都还没摸清楚,都在照葫芦画瓢。所有教案都是士兵看守的胶片,根本流不出去。

    美国人着急找切入口,李鸿章的来访正好给了他们绝好的机会。

    十九世纪末的世界顶级财团富豪已经达到一个时代顶峰,他们的想法大体也差不多。李鸿章冲在前头吸引火力,后方一大帮商务人员具体操作,他老人家挥舞着笔杆子签下大量的订单,达成许多的合作协议,成为载入史册的巨大功勋。

    清末以来五十载屈辱,而今换了杨浩执掌乾坤,原本一直在签署不平等条约的李鸿章,居然也能逼着洋人老实合作,更乖乖的往中国真金白银的投资建工厂,一切照着中国的法律法规办理。

    这样的咸鱼大翻身,对面临同样状况的其他大臣产生了巨大的刺激。

    心高气傲的张之洞,是距离李鸿章最近的一个。以前同朝为官,也是各种龌龊,相互不佩服。而今李老头却先行一步,走出了新格局,现在就死了也是一辈子荣耀。被载入史册写上丰碑。

    作为文人,活得不就是一个“名”吗?

    张之洞羡慕啊!但这种事儿光靠他自己努力是得不到的,只有与杨浩合作,才可能达成。他老人家本来与杨浩也有各种合作,汉阳铁厂为核心的煤钢联合体,外加汉口各种工业。就是这么起来的。但最后一步,他始终没机会迈出去。

    如今国内大势再生变化,逼着站队了,外人看来似乎是要让他张南皮下不了台。然而张之洞却心里头明白,或许这是他顺水推舟的绝佳机会。

    谁特么也没想过要为大清国尽忠。他不想当贰臣,更不想灰溜溜的下台。如果能跟李鸿章那般荣耀的养老,是最好不过的。

    但这需要机会。

    张之洞把众人的呱噪当成了耳旁风,老眼张开来,在黎元洪的脸上淡淡的扫了一下。

    一群幕僚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齐齐止住喷口水,惊恐的顺着老头子的目光看向黎元洪,心中一片冰凉!

    老头子。这是已经有了决定,并且还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一种!

    一时间,压抑的气氛弥漫在众人之间。一向智谋多端的幕僚们惶恐的都快窒息了,生怕张之洞就此下了让他们绝望的论断。

    张之洞轻咳一声,在众人听来却像是炸雷,惊得齐齐一哆嗦。

    黎元洪和张彪精神一振,心中暗喜,他们等待多日的时刻终于到了!

    却见张之洞屈起枯瘦的指头。在桌上轻轻一敲,苍老的声音拉出幽幽的味道。说道:“老夫一生恪守圣人教诲,如今年逾古稀。却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国贼。只不过,现下朝廷行事颇类无道,老夫不敢苟同。而湖广父老信重于我,又不可背弃。倘若那革命军定然无法阻拦,老夫拼着一把骨头不要,也定需为众人谋得个安生。”

    众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先为他的决断定调子。

    幕僚文人们更悲哀的发现,他们再想扭转老头子的想法,已经基本不可能了。大势已去,只好期望他老人家念在一场宾主,给大家留条活路啊!

    张之洞却不理他们的想法,转头深深的看着黎元洪道:“湖广之将来如何,老夫不能坐等人家先画下规矩,须得亲自问个清楚明了。故而,老夫决定,明日即刻动身前往天津,与那杨鼎世当面问个清楚。”

    “什么?!老大人要北上?!”

    亲信们再次炸了锅,纷纷阻拦:“大人,万万不可啊!那杨鼎世虎狼之辈,您千金之躯,怎可贸然犯险?派个人去说说也就是了!”

    “湖广大局不可动摇,正需老恩相坐镇,您要是一走,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更有不少人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打着各种歹毒心思。他们是看出来,张之洞想走李鸿章那条路,必然顾不上他们这些不肯服软的保守之辈。当真要达成了条件,革命军岂不是立马就能杀进来?他们收拾家当跑路都来不及啊!

    干脆,不如趁着老头子不在的空虚阶段,号召众人夺了此地,为朝廷效忠!

    张之洞的老眼把什么都看的通透,白胡子遮掩下的嘴角微微翘起,却不动声色的一摆手,打断喧闹:“此事就这么定了。宋卿(黎元洪字)随我一同前往,这家里的安定,虎臣呐!”

    张彪抱拳躬身,瓮声瓮气的回答:“标下以人头担保,必定保全辖地之内万无一失!”

    张之洞轻缓的点头:“你做事稳当,老夫素来放心。其余的俗务,还望诸位能善加操持,切莫让心怀叵测之辈乱了秩序。好啦,老夫乏了,诸位且回去吧。”

    连劝阻的话都不给众人得空说出来,毫不客气的挥手撵人。

    堂中只剩下几名武官,张之洞捋着长须,特别叮嘱张彪:“时局紧张,须得防范有人铤而走险!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了关隘,老夫不用欲擒故纵那一套,便求个善始善终吧。”

    张彪心中凛然,赶紧应命。

    本来,他是真的打算要故意放纵一帮官僚们折腾的。他早就看出来,湖广总督府上下,真心跟从张之洞的只是少数,多半还存着别的念想。如今老张有了决断,又亲自北上,至少留出来两个月无人镇守的真空。

    那帮官僚们不肯束手认栽,定然要铤而走险。

    张彪和黎元洪私下里都有想法,趁着天下鼎革的机会,他们都想混一个光耀门楣的大出身。正好,就拿这些逆历史潮流而动之辈的脑袋,当投名状!

    张之洞却看出来他们的小心思,这才要把黎元洪带在身边,缺了这个心思沉稳的副手,张彪一个人就做不到那么果断圆满。

    叮嘱一番,两人退去。

    当夜,消息传到天津,杨浩一看,不由大笑:“姜是老的辣,张南皮肯来,我们还得想想怎么把他安置好了。”(未完待续)

第四四四章 北上见闻(一)

    1898年春节刚过,江南江北仍是寒风料峭,冷的让人骨头都僵硬。

    然而从江南通往江北的重要口岸江宁浦口,却一如既往的喧嚣忙碌。新政府设立的进出关卡之间,有数十道长龙密密麻麻的排列出百米开外。在持枪警卫的压制之下,急于快速通关的人们挤得浑身臭汗,不时有吵嚷咒骂声响起。

    间或有一两个叫嚣最为响亮的,不只是火上头还是平时蛮横惯了,哇哩哇啦的满嘴方言骂的唾沫横飞,对边上的人拳打脚踢推搡不休。冷不丁就有黑衣警卫冲上来,二话不说一枪托砸的满脸是血,而后七手八脚的拖着丢进边上的铁栅栏后面。

    他们下手一点都不柔和,把那些人摔得鼻青脸肿,惨叫连连,却不见有一丝怜悯。

    队伍之中,一些往返数次通关的人登时大声叫好,哈哈大笑道:“活该!还以为这里是你们老家,容得尔等横行放肆?人家革命军是讲纪律的,哪里容得你耀武扬威!”

    边上一样等待通关的人被吓的够呛,一听此人的话头,赶忙抱拳请教。那人便清清喉咙,眉飞色舞的把自己以往的见闻讲述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一应规矩都在前头发的《入关须知》中有叙述。只不过绝大多数人习惯了去相信小道消息,对写在纸上的东西总感觉是虚应故事,正所谓是“说一套做一套”,反不如人家亲身经历来的有说服力。

    队伍的后面,簇拥在一起的一伙儿人当中,穿着便服带着瓜皮帽的张之洞寿眉微微一皱。沉吟道:“看起来,似乎那革命军辖区之内,也并非如其宣传所说那般自由放任。只从关卡警备之严苛可知,必非任由众人散漫之地。”

    同样穿着便服的黎元洪目光闪动,特别在那些黑衣警卫身上来回的逡巡。通过他们的行走动作之间查证一些训练的特点,沉声回应:“无规矩不成方圆!据闻革命军中最重条令,他们当是以军法管理地方,故而严苛难免。”

    旁边一健壮英挺、书生打扮的青年将笼在袖子里的双手伸出来,指着人群说道:“乱世当用重典,他们的做法不算有错。这些人在乡里横行惯了。便以为天下的律法只是摆设,却不知革命军统辖之地,根本不讲宗法制度,纯以国法管制一切。我听闻如今的每一个村落之间,都有特别派出之官员宣讲政策法规。广播可传入每一个人耳畔。皇权不下县,乡老治政,自此而休矣。”

    “这如何能行得通呢?自古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族与缙绅乡老管理百姓,已是百世不易之定则。革命军如此做法,难道不怕激起民变?”

    另一年轻书生蹙眉凝思,觉得无法理解。

    “这若是放在以往,或者行不通。但如今的革命军行事环环相扣。节节贯穿,却是全无隐忧的。霖生弟也读过他们刊行的行政纪略,那革命军政府推行的是人人识字的政策。规定学龄少童不分男女必须入学堂。其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对适龄者乃是义务与权力,任何人不得剥夺。成年平民必须参与识字扫盲班,非认识八百常用字不可结业。你可知如此下去,将来会是何等景象?”

    健壮的书生似乎对革命军的种种做法烂熟于心,不假思索的一口道来。

    他身量不算太高。但却并无寻常书生的弱不禁风,露在外面的脸膛和双手均透出一股充盈的血气。显然是练武的。那一双凛凛生威的眼睛之中精光闪耀,给人以睿智多才的感受。而那挺拔的身形即使在寒风之中。亦有磐石青松的稳健,堪称器宇轩昂,卓然不群。

    他的话说出来,众人一时沉默,随后张之洞喟然一叹:“天下皆知文,受教而知礼,通信闻达上下无间,则乡老缙绅俗令不行。这是釜底抽薪之手段,当真亘古所无也!”

    几个书生也是同声长叹。

    人堆里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瞪圆眼睛,瓮声瓮气的道:“难道人人都识字不好么?也对哈,全国几万万人都成了读书人,却又哪里来那么多的官位给大伙儿分出来?那岂不是要乱套?不过,那广播喇叭却能把皇帝老爷的话儿天天传给大家伙儿听,却是新鲜的。这要是再有手段能让天下人也把话儿说道皇帝的耳朵里听见,就再容不得贪官污吏横行不法,鱼肉乡里啦。哈哈!”

    他这话说的粗鄙野蛮,如同一头野猪闯进骏马丛中,显得格外扎眼。

    张之洞向来不待见这种粗陋之辈,不由抬眼狠狠瞪了那厮一下,却见对方浑然不觉一样,两眼放光的朝着栅栏对面张望,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

    健壮书生却并不以为忤,豪气的笑道:“马大哥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革命军教导人识字,却非是让每个人都当官。用那杨大先生的话说,读书认字乃是人生来就有的权利。每个人当有足够的学识辅助其认知世界,然后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如此方能自如选择其在社会天地间的定位。这却不同于以往儒家教条之中,只任由极少数所谓大儒宗师凭着自己的理解,去为天下人立规矩,行法则。”

    姓马的大汉瞠目不知所以,他压根听不懂什么三观,只觉得这话甚是玄乎。自古以来,大家伙不都是照着圣人教化的规矩生活么?那一茬茬的读书人,便是执掌者圣人的教条凌驾于众人之上,显示出他们的不同。然而如今的革命军,却要让每个人自己选择,这能行么?

    健壮书生却不待他想明白,即总结道:“这即是杨大先生所谓的‘独-立思考能力’之养成。若人人能自行按照经典所说的原则,摸索世间的道理,便不会轻易为他人思想左右蛊惑。则自古以来的愚民统治将不复出现。其胸怀胆魄之大,可谓超迈前古。令人佩服!”

    他毫不掩饰内心的赞叹,几乎要为杨浩的这等突破天际之伟大创举鼓掌叫好了。---事实上,他在平日与同侪论道之时,已是无数次的赞扬此等大气魄举动。

    张之洞却并不以为然。他是正儿八经的道学先生,坚定的认为天下间的道理。始终由极少数人才能掌握。自古圣人思考的天人之理,艰深奥妙,非是那些学养精深之大宗师,无法理解。唯有百年难遇之天才将其解析出来,写成书册,方能将之汇聚为礼法。行之于亿兆凡人之间。

    中国自古以来的士农工商金字塔体系,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权不下县的宗法制度,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代代的逐步完善,直到明清五百年算是达到了一个巅峰。却也将整个民族的活力彻底扼杀到一潭死水的境地。

    严格来讲,就世界范围内而言,论起形成并维护一个涉及到亿万人的庞大群体的手段,没有哪一家比儒家做得更好。中国之所以数千年起起落落治乱轮回,却始终能重新整合起来顽强的传承下去,与儒家这种严密到极点的统治法则直接相关。当然,治乱轮回和扼杀活力,也正是其直接副作用。

    世上没有完美的政治制度。却有最合适的制度。中国数千年选择儒家为表里,也不是哪一个人定下的规矩。孔子当年著述的经典,也并非拿来就能统治天下的规章。一切都是后人在其哲学思辨的核心法则之上,一步步发展而成。

    特别是到了北宋时期,发现儒家经典太多窟窿堵不上,大宗师们吸收佛家道家的精华融入其中,最终形成了影响后世千年的理学。

    然而在那个关键的时候,先是蒙古入侵打断了这一融汇贯通中国文化思想的重要节点。随后的数十年野蛮统治更将那一代精英扫荡一空。揭竿而起的朱元璋等豪杰毕竟学养不够,不但将蒙元的诸多野蛮制度直接继承下来。导致国家政策法规的僵化,更将宋代那种“齐民”思想之中的宽厚。完全泯灭。于是社会上层将下层当奴隶牲口一般的野蛮对待,偏执与暴戾的思维贯穿整个朝代,成了一次划时代的大退步。

    最要命的是,他们选择了朱熹的思想为文化核心,便将已经发展到巅峰的中国文化进一步引向扭曲和封闭的深渊。

    在这七八百年里,虽然也出现了王阳明这般昙花一现的大儒,将理学儒学向前推动一步,然而终究没能形成打破藩篱的潮汐。便随着东林党的兴起,鞑子入侵,数百年的文化阉割,导致整个中华文明跌入空前的低潮期。

    可以说,中国在最近五百年被西方从科技上拉开距离,与文化的衰落有直接的关系。

    然而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的清楚。

    张之洞这些老夫子们的思维已经固化,更不可能推翻他们学到的那些教条。杨浩这种公然打破一切规矩,让天下人自行理解经典的做法,堪称翻天覆地,要彻底毁灭他们世界观。

    直白点说,这是要砸了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饭碗啊!这是要彻底瓦解了读书人掌握道理的传统啊!没有了这等特权,读书人从此之后都不值钱了!

    边上那一个有些懵懂的年轻书生悠然叹道:“原来这才是革命!以往历代起义也好,改朝换代也罢,不过是在一套礼法之下翻来覆去而已。如今方是要革故鼎新,改天换命!”

    张之洞闷哼道:“想法甚宏,要成功却是艰难万般。要让所有人读书明理,何其艰难!自古以来,读书为做官,已是众人皆知的公理。人人皆有向上爬的私欲,若都读了书,这私欲便越发的膨胀。到时候,我看他如何调处。”

    论人心把握,张之洞乃天下之翘楚。人都是自私的,也都是永不满足的。他们起步的层次越高,追求的大欲就越宏。到时候亿万人都想当官,想称霸,内斗的肯定更加激烈。这才是造孽呢!所以圣人才要让芸芸众生无思无欲,无争心。

    这个道理不能说错。自古以来的世界所有圣贤。他们的思想其实都是为了维护族群的生存绵延而来。因为古代生产力不发达的缘故,维持生存的资源极为有限,根本容不得大家任意吃喝消耗。于是在原始社会,大家要公平分配,公推最能执行公道的那个当首领。便有了儒家推崇的三代之治。

    其后生产力稍有发展,剩余物资出现,便有了贫富之分,贵贱之别。然而这终究还是不够用的。倘若统治阶层奢靡无度,极可能将全体人民创造的宝贵物资一下子挥霍掉。到时候,就要面临饿死多数人的灾难。

    基于此现状。儒家提出了节制,孔子推崇祭祀与葬礼的节俭,不要搞人殉,也别弄巨大坟墓和无数昂贵陪葬品。然而那年头的统治者们刚刚尝到了甜头,正要肆无忌惮的放纵私欲。谁肯听他那一套去过苦日子?所有孔子辗转各国,却始终不能推行自己的理念。

    老子的解决方法是引导人清心寡欲,以道家导引的手段去改善自己的身心,自然去除物欲,而崇尚更纯粹的生命境界。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行不通,只好发泄似的在五千言后面说出“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气话。因为他知道人性的复杂性,根本改变不了物质越充沛。人性越堕落的现实。

    佛祖生而为王子,他根本不缺吃穿,更是从小就享受第一等的充沛物质。然而他终究是个大智慧者。能够看到下层民众的疾苦,却无法从制度上去改变。故而学遍各种当时的法门,始终不得解脱之道。最后才历遍人间苦难,霍然了悟人生的本质。

    其数十年讲法,目的是要教导终生通过修炼去看破现实,超越欲-望。从精神上达到一个不为物质所影响的至高境界。

    然而这一套太过艰深繁琐,要实行起来比老子的还要艰难。大概他自己也知道在当时的环境下难以实现,便传承到了中国来。然而不可避免的。佛家成了佛教,修持法门成了规矩威仪,自然神通成了诱-惑众生的招牌,佛道朝着魔道一路狂奔而去。解脱众生,成了画饼。

    不过好在中国文化有着巨大的包容性,在北宋开始形成三教归一的风潮,其实便是要融会贯通。如果有一个足够长的平稳时代,或许真的能发展成相对圆满的体系,而不至于偏颇。

    当时的大儒喊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思想核心,并主张“格物致知”的探索思维手段,其实完全可以在成熟的哲学体系下,发展到物质科学的探索和成就。

    当时的大学者们,其实已经在探索并施行他们的思想。苏东坡带人发明的播种机,苏颂等人的水运仪象台,还有复杂到极点的纺织机械,汇聚大成的沈括之《梦溪笔谈》。当时的数学、天文学、医学、机械学、造船等等,无不发展到辉煌巅峰。

    大学者们虽然将发明这些东西当成业余爱好,也不当是成就来宣扬,但他们也并不歧视发明研究,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倘若之后的七八百年里,中国文化依然坚持这种发展模式,是一定可以最早攀上现代文明之巅峰的。

    历史不可改变,过去的不可往追,然而错误的经验必须要总结然后纠正,而不是彪呼呼的不分好坏一棍子打翻。其结果如何,21世纪的中国人都已经看到。

    张之洞这一代人的思维已经定型,然而年轻人们却积极接受杨浩发表的思想,那健壮书生自信的笑道:“读书不止为做官,更要知行合一,学以致用。我相信新朝一定能想到其中关隘,不致产生弊端。”

    张之洞撅起胡子,不大算跟后生小辈理论,心里头却暗叹:“杨鼎世好手段,把当今天下的青年俊才都给蛊惑了。看起来,千古道统必将毁于一旦啊!”

    这群书生和那莽汉的组合,是他在来时的船上遇到的。健壮书生名叫黄兴,自克强,去年中了秀才,本来由长沙城南书院推荐过来,要入两湖书院深造的。孰料到了武昌,他却要先去天津北洋大学去看一看。若是可行,便要考取那里的专业。

    另一书生名刘揆一,乃是其同学,一样是少年俊才,不可多得。

    随行的莽汉却非一般人,是个新近崛起的哥老会大哥,名马福益,年轻时被仇家追杀,为刘揆一家人所救,此番为报恩情,一路护送。顺带着,也想去革命军统治区看一看虚实。因为他通说,革命军对会道门的人是要严格控制,镇压不留情的。他所立的回龙山麾下数万众,必然是要重点打击的对象。他需要知道新政府到底会如何处理法儿。

    一行人正辩论思索的时候,就见一中年人兴冲冲的疾步而来,远远地叫道:“好了,我已经联系上了接洽之人,这就为咱们特别办理通关凭证。”(未完待续)

第四四五章 北上见闻(二)

    “特别凭证?哼,如此看来,那革命军治下也并非其宣传所说的人人平等,这特权一事,终究还是有的么。”

    张之洞如同发现了史前奥秘一般,挺起枯瘦的胸脯,干巴巴的手指头把长胡子轻轻捋顺,语气之中颇多不屑。

    黄兴几人刚刚泛起的喜色被他这么一说,登时抹上一层窘意。适才他还在大声夸耀革命军政府的种种伟大创举呢,一转眼就被老头子给抓住了把柄,实在令人面上无光啊!

    正思忖的当儿,忽听有人朗声道:“壶公此言却是对咱们有所误解了。革命政府非是留有特权,乃是传承我中华之礼仪,对来访贵宾盛情款待,不致冷落怠慢。”

    一众人定晴看去,却见一名青年男子穿着挺括的西装,短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面带和煦从容的笑意,在那联络的中年人身后信步走来。另有数名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特别护卫熟练地在四周散开,将他们牢牢地护卫在中间。

    那青年走到近前,冲着张之洞及黄兴等人拱手道:“在下丁惟汾,字鼎丞,现为革命军南方委员会委员,受杨总司令委派,前来迎接壶公大驾。杨总司令说,壶公乃清廷之中少有开明贤达,更为中华近代洋务之先驱者,对民族国家功勋卓著。您的来访,必将为我们和平统一全国大业,带来不可估量的积极推动作用。他要求本人代表,向壶公表示诚挚谢意!”

    丁惟汾礼貌周全,口吃分明徐徐道来,风度气质之好。便是见惯了天下英才的张之洞也不由老眼微微长大,心中暗赞:“好一个年轻俊杰!”

    他老先生心里头挺满意的。丁惟汾的大名他是早就如雷贯耳的。年纪不大,雄心志气不小,又是最早追随杨浩的英杰,更一力推动了土改事业而受到无数人的愤恨惧怕。

    这样一个杨浩亲信前来关口相迎。面子上也算是足够了。

    老大人早已修炼的宠辱不惊,脸上一派淡然的轻轻一挥袖子:“杨总司令过誉了。老头子一生碌碌,当不得什么先驱后进的。倒是让贵上与丁委员费心了。”

    他是摆明了不肯受人奉承,更要保持双方的界限。丁惟汾不以为意的微笑着,侧身往里一让:“外面风大,且请壶公和诸位一起前往大厅办理手续。”

    黎元洪几个听得一愣。颇为不解。既然你们派出重要人物前来迎接,怎的又要办什么手续?难道别人来你家做客,还得在门口登记备案么?

    黄兴等人也是颇感意外。在他们想来,以张之洞的身份之尊贵,便是为了顺利接收两湖。革命军政府总要特事特办,派出大员隆重接待才是。当初李鸿章应邀赴美,杨浩可是让专门的队伍从其家中一直护送到上海,又有一整个舰队沿途保驾,那场面高了去了。

    纵然这一次张之洞是微服私访,起码也要做的像样一些吧?

    虽然对革命军心存好感,黄兴还是觉得有几分不满。不过他家学渊源,向来不以表面现象做判断。便先示意其余几人按下疑窦,一路静观。

    张之洞并无不悦之色,他原本就要亲身探看革命军统治下的种种变化。若单纯想与杨浩会晤。直接乘船出海或者走河南陆路,转火车,反而更快一些。

    当下便跟着丁惟汾往特别隔离出来的一条通道走去。远远地,他发现那通道顶上横着的蓝色牌子特别标注了金色的“vip”英文和“贵宾专用通道”的中文字样。

    黄兴落后一步,悄声问前去接洽的中年人:“石屏兄方才是否问清楚,那所谓的手续是何道理?”

    中年人名叫谭人凤。字石屏,是一名落第老秀才。在老家湖南新化福田当义学先生。早先便觉得满清统治颇多不协,三年前得到杨浩发表文章启发。自创新式小学堂。后被“华兴会”发展为秘密会员,主动结交名人义士。那哥老会头子马福益和黄兴,便是他主动接触认识的。

    眼下,他的身份还是秘密,并未向众人透露。

    谭人凤冲着黄兴和满脸好奇的刘揆一笑着摇摇头:“要说稀奇倒也没有,不外是给每个人做一份简易档案,记录些许资料,然后拍照颁发通行卡证。具体事宜,等下大家亲身经历一番便知。嗯,其实颇为有趣的。”

    黄兴终究沉稳,只得暂时按下猜测。马福益却是粗豪鲁直,忍不住嘟囔:“当真啰嗦!莫不是与那官府一般,须得弄个通关文牒不成?”

    刘揆一眨动明亮的双眼,一本正经的道:“革命军统辖区与朝廷故地之间,份数两方,政治不同。交通往来,有个章程凭证也是正常。”

    马福益不耐的撇嘴道:“仍是啰嗦!我还道那革命政府之下,便不似前朝一般的把人捆束在地头不得腾挪,可以任意东西游荡。此番看来,全然一般货色!”

    他的嗓门稍微大了些,黎元洪听到了,扭头冲着他狠狠一瞪眼。这帮家伙不过是半路相遇,张之洞看他们是乡里英才,稍加青眼,准许他们同行。但若都是这般粗鲁放肆,他也只好出手赶人,免得坏了大人兴致,更让人家革命军不满。

    谭人凤一扯马福益的袖子,轻声劝道:“马兄就少说几句吧。入乡随俗,人家的规矩终究要遵守的。”

    马福益闷哼一声,便不言语。

    一行人过了贵宾通道进入大厅,却见一个轩敞明亮的空间被大幅玻璃隔开,内外景况一目了然。外面有十几张桌案摆在入口处,穿着制服的短发工作人员操着京腔普通话对每一个人简短询问,在纸上登记,随后放他们进入一个个用不锈钢栏杆隔开的狭窄单间之中。

    没过一分钟,便可见进去的人神情恍惚、哆里哆嗦的出来。活似见了鬼被抽了魂魄似的,腿脚拌蒜的勉强挪到下一张桌子前,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张三寸大的凭证。

    黄兴等人听不到里面说什么,只看那场景,就感到一股子莫名的诡谲阴森之气灌入后背。心中猜测:“到底那些人在黑帘子挡着的小屋里见了什么,竟吓得这般德行?”

    他们几个书生好歹是学了圣人教诲,“子不语怪力乱神、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另外也是对革命政府的一系列思想主张有过清晰了解,那是绝对严打一切装神弄鬼勾当的。革命军治下,都要将蛊惑众生的会道门一扫而光,所有宗教人士必须经过严格考核。颁发认证才能执业。并严格规定了各宗教的传教方式场所,对其一应经典的解释都有明确规定。

    总而言之,革命军基本是主张无神论的,更要求宗教必然在国法之下,传经布道可以。但经文怎么解释却不能由着你胡言乱语。那种宣扬神啊主的要凌驾于众生国家之上的,统统要打倒。管你什么教派,都不能传播有害于国家统治的思想。不服气的,杀无赦!

    数年以来,广大革命军统治区的宗教和会道门人士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凡是敢煽动对抗的,全都给打靶扫光;他们的种种戏法也全部被科普、普法宣传队给揭穿,骗不了人。不肯屈服的,要么滚出去往其他地方。要么被抓了接受改造教育。

    这要比历史上任何一次灭佛、灭道的打击更彻底,更狠辣果决。纵然是清廷治下的人,听闻之后都不寒而栗。无数愚夫愚妇心中害怕。感到匪夷所思:“他们怎么就敢得罪神灵?难道不怕降罪下来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数以万计的各种宗教骗子跳大神的逃亡周围各省,多数去了山西和川中。张之洞以圣人学术教化治下,容不得这些神汉神婆在自己地盘整的乌烟瘴气。发现有出头闹腾的迹象,立即动用部队扫荡过去。到了现在,多数幸存的都跑到了江南,继续招摇撞骗去了。

    但今天难道会遇到新的一种神棍手段么?

    马福益江湖草莽。又是三湘人士,向来对鬼神有崇敬的传统。遇到这般不解的勾当。不由瞪圆了眼睛,转头看着贵宾厅内的那个小黑屋。心里头盘算,待会儿一定得不住的念金刚咒儿,万万不给里面的妖魔鬼怪抽魂夺魄的机会!

    贵宾厅中有几排整洁的沙发座椅,边上有整齐的书架、博古架,放满了各种中外书籍和报纸刊物,任由取看。角落里还有热水机,下边橱柜放着茶叶与咖啡,可自行冲泡饮用。

    另外,还有穿着得体的服务人员叉手站在一旁,面带职业的笑容随时等待招呼询问。

    丁惟汾微笑着招呼张之洞等人落座,解释道:“壶公和诸位既然要以私人身份自行观摩革命区,便只能与游客等同办理相关凭证,否则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都会不方便。慢待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谅解。”

    张之洞摆了摆手:“丁委员不必客气,老朽等人突如其来,已经打扰你们正常工作。既然到了贵辖区,自当尊从相关制度。到底这凭证怎生办法,还请丁委员明示。”

    丁惟汾一笑,招手让人送过来一叠登记表,分发给诸人:“这是一份简易资料登记表,诸位只需将其中类目填了,然后到照相室中留影即可。”

    “喔,原来那小黑屋是照相室啊,吓人一跳!”

    黄兴等人心中稍安,照相如今也不是什么神秘东西,报纸上天天看到照片,都知道那不是啥抽人魂魄的神鬼道具。

    只不过,这年头照相终究是稀罕物,大多数人从来没见过,更没有经历过,大概边上的通关者冷不丁来一下子,会给吓一大跳吧?

    张之洞接过来打眼一扫,却是要求填充姓名、籍贯、性别、年龄、职业、所属单位,以及入关目的等等。不算繁琐,但他敏锐的发现,每一张表格的抬头一串编号,全都不一样!

    老头子当下心中暗吃一惊:“这革命政府对治下操控当真严密!区区一份通关凭证,都弄得如此周全细致,怪不得所过之处。无人能组织起反叛来。”

    区区一份表格,单独编码,表明关口地址和编号,每个人的基本资料登记清楚。只要出了事,一查就能查个清楚明了。这要比历朝历代的管制要更加严密!

    张之洞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毛笔。一挥而就。其余人也跟着粗粗填完,随后老头子第一个拄着拐棍儿进了小黑屋,却发现只不过是个一丈见方的狭长空间,光线柔和。一张奇怪的椅子靠在右侧墙根,正对七尺开外一面四方镜片。

    他还是给吓了一跳!帘子一起一落之后,忽听的有个柔和女声传来:“欢迎您进入照相室。请摘下帽子和眼镜,到椅子上坐正。”

    张之洞左右没看到人在那里,不过他见识多,猜测是由喇叭传话,便淡定的坐上那椅子。正襟危坐,又听到声音响起:“请将头靠紧枕托,目光正视前方镜面,不要眨眼。三、二、一!”

    “喀嚓”一声轻响,小屋之中一道亮光闪耀,晃得张之洞眼前一片雪白,目为之盲。他心中登时吓了一大跳,硬是凭着养气功夫才镇定的没跳起来。

    几秒钟后。视线恢复正常,声音再传:“照相完毕,请带好您的物品离开。谢谢配合!”

    这就完了?

    张之洞心中疑惑满满,不过他怀疑有人暗中偷看,故而不动声色的戴好帽子,拄着手杖从容出来。

    众人看到他面色如常,纷纷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一个个的轮流进去拍照。

    其他人都还循规蹈矩的。马福益大佬哪里肯老老实实的听话?他先是给那喇叭里的声音吓了一条,继而却饶有兴致的到处踅摸。特别是那张奇怪的椅子。却没有听令立刻就坐下,特别在椅子背上突出来的弧形托儿上下左右仔细的研究。生怕里面有什么机关,在自己坐下的时候突然暗算。

    这也是老江湖的毛病,怎么都不肯放心。不过看来看去都没找出啥暗器消息,他又转头去琢磨那四方黑黢黢的镜子。刚想用指头刮两下看看,忽听喇叭里一声冷漠的呵斥:“请不要随意触碰照相设备!”

    “娘的!果然有机关!”

    马大佬倏地缩回手指,嘴里小声嘀咕着,不甘不愿的回去坐到椅子上,接着又给闪光灯给晃得跳起来,两手在身前摆了个如封似闭的架子,生恐遭到偷袭。

    很可惜,并没有人冲他下黑手,不过他倒是整明白了,为何外头那些人都跟丢了魂儿似的。换做是谁进了这么一间屋子,给闪那么一下子,都得心慌意乱。他这江湖大侠都扛不住的,更何况一般凡夫俗子。

    嘿,这革命军还真是会折腾人啊!通个关都得照相,照相还不见人影,怪鬼祟的。

    所有人照完相,没多会儿便有一名工作人员拿着一叠子三寸宽的卡片出来,一一分发下去。

    张之洞一看,自己的大头照赫然印在了不知道啥材料的硬卡片上,旁边注明了姓名、字、籍贯年龄,职业“公务员”,工作单位“湖广总督府”,却并不标明其总督身份。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特别关注了一下其他内容,发现抬头果然有一个编码,与登记表上的一般无二。表面覆膜的卡证翻转之时,还有防伪图案一闪一闪,却是万里长城的形状。

    丁惟汾解释道:“诸位务必保管好此凭证,新政区之内各个关口,各个店铺和银行、政府机构的窗口,无论办理各种事务,都需要以卡证登记。沿途各处也有巡逻队不定期查验,一旦丢失还请立即向最近的警务部门报告。”

    张之洞捏着卡证久久不语。

    黄兴却听的清楚,忍不住问道:“贵政府的此种管理手段,岂不是与前秦法家制度一般无二?”

    中国的户籍制度,早在秦国商鞅变法之后,就首开身份证登记管理办法。每个人都要一份竹子“照身贴”,把大秦管理的井井有条,严丝合缝。最后他自己却也因为不敢向旅店提供身份证,终于被抓回去车裂了。

    众人通过手里的卡证能够想到,他们到任何地方,都得留下登记,只要犯了事儿,官差一查一个准儿,大喇叭一喊,根本没地方藏!

    儒家历来把秦国制度批评为“暴政”,如今革命军政府居然也实行这等管理办法,莫不是要向大秦靠拢?这指控罪名有点大啊!

    丁惟汾却并未直接回答,微微笑道:“究竟如何,诸位还是亲自体验之后再说吧。”

    他也没有一路陪同,讲明情况之后便洒然离开。

    张之洞收起卡证,轻轻一顿手杖:“走,且让我等一览新政之盛景!”

    老头子内心憋着一股火气,既然你们如此放胆让咱们随便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非得给你们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不可!

    黄兴却是一脸的凝重,他非常担心中国成了暴秦统治,那会极大的打击他对革命军政府原有的信心和期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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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六章 北上见闻(三)

    在全无妨碍的情况下,亲身体验革命新区的现状,本身也是张之洞原本就拟好的行动方案。

    他既然要和平的将两湖交出去,体面的下台,并换取杨浩的另一种方式回报,却也不能急吼吼的一丢了事。作为一名顶级官僚,那必须将一切细节做到完美极致,万不能让人日后找出瑕疵产生诟病。

    是以,他必须彻底的了解革命新区的状况,看看到底是否跟他们宣传之中说的那么好,能否达到他心目中的基本条件。

    这种微服私访的做法,老实说是非常令人忌讳的。大家都是玩政治的,都清楚宣传这玩意必然是有一分好就夸奖成十分彩,你非得穷根究底的探查下去,只会弄得双方脸上都不好看。

    张之洞也是别无选择,其实他心里头早有定测,只要情况差不多过得去,他也犯不上非得用“三代之治、太平盛世”的标准去卡。

    自古以来就没有人能做到的事,那么想纯粹是让自己不安生。

    杨浩下的指令,丁惟汾做得执行,完全放手让老张自己去看去听。如此敞亮的态度反而激起了总督大人的好胜心。老子就不信你们没有毛病可抓!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直撅撅的领着一大帮跟班呼啦啦过关正式进入新区之内。出了快速拼凑的板房建筑大门之外,迎面一片让人心生燥意的喧哗扑上脸来,一股与漫天寒意完全不相符的热烈气氛滚滚涌动,霎时间让所有人心中忽悠一下子,恍如到了另一个世界。

    黄兴几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的境况!

    但见仅仅隔着一条十米宽的马路对面,一排铁丝网围栏沿着江岸方向朝两面伸展,一眼看不到头的蔓延开去。隔离出来的那一侧,则是一片不知道多大的工地。硬邦邦的地面被蒸汽机械狠狠的挖开一道道大沟,数不清大坑。上百辆蒸汽卡车慢吞吞的冒出滚滚浓烟,将一斗好几吨的泥土给运走。

    工地的里里外外,有数以千计的工人劳力在忙碌。大冷天儿的,他们只穿着单薄的褂子,浑身热气腾腾,好似馒头蒸笼一般。有领头的举着干电池扩音喇叭。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声嘶力竭的吼叫。尽管手里没有鞭子,却令人一下子想到自古以来驱使民夫服劳役的野蛮官差!

    张之洞首先就怒了。

    虽然在他治下的地方,一向都少不了类似的场景,甚至绝大多数时候的河工建设项目里,还有操着刀枪的兵卒维护秩序。一旦有人企图弄出“石人一只眼”之类的勾当。立即痛下杀手防止扩散。但那毕竟是“旧社会”不是么?你们既然自称新朝,文明统治,却依然要搞这一套残害黎民百姓之勾当,太过分了!

    张之洞冷哼一声,指着工地呵斥道:“酷寒之时,正月未过,便强驱生民服此苦役,如何是文明盛世该有的作为?”

    老头子抬脚就要过去理论一番。不过边上的黄兴却在一打眼之后看到些不同之处,赶紧阻拦:“大人且慢,此事或许还有未知内因。以学生观之。这些劳工衣着统一,劳作勤奋自觉,并无躲懒敷衍之举,不似被人强驱劳逸。”

    张之洞叱道:“那还不是有监工看着,他们不得不从?!”

    话说完了,他也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自古官府驱使平民服劳役之时。都是自备衣物甚至是工具。因为干活也拿不到多少好处,反而累出病来没有人管。故而多半都是能拖就拖,能偷懒就偷懒。谁也不会把自己整的半死不活。一旦弄坏了身体,只会让一家人更加的困苦。

    反观眼前的这些,唯恐累不死他们一样的拼命,别看边上监工喊得响亮,劳工们似乎并未受到多大影响。一簇簇一组组的协作顺畅,还时不时的喊着整齐口号,那动静分明是校军场练兵时的盛景啊!

    ……想不通!

    站在这里瞎猜终究得不到真实情况,张之洞也是做实事的性子,直趋到路对面的铁丝网边上。

    年纪最轻的刘揆一大声吆喝最近的一名劳工过来,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你们怎的正月里不歇息,就要顶风冒寒的来此劳役?莫非那革命军政府强行要求你们做的?”

    大正月里大家都是不干活的。特别是北方寒冷,更是在猫冬,谁会出来找罪受?

    不料那二十岁出头的劳工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哇哇叫道:“又是你们这些瞎操心的书生!不明白事体瞎嚷嚷!俺们都是自己乐意出来干活的,谁说政府逼迫来着?走开走开,不要耽误了俺们赚公分!真实的,瞎耽误工夫!”

    劳工一副非常不情愿被打扰,却又因为又规定不得不配合路人询问的无奈和不爽,粗暴的回答完了,也不管人家听懂是听不懂的,转头蹬蹬蹬的快步跑去工地上,操起家伙卖力的挖掘起来。

    “怎么会这样?”

    一众人瞠目结舌,太不像话了吧?俺们可是一群读书人啊,还是有功名的秀才,还有一位天下屈指可数的总督大人在!你丫的一个平民问也不问,看也不看的胡乱搪塞,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王法?!

    这时代再怎么开明的人,对上下尊卑的分别界定是刻在骨髓之中的。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对那劳工的粗鲁态度感到恼怒和气愤。

    张之洞指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怒道:“看看,看看!此地才落入革命军手中不过一年,居然变得如此民风,简直不知所谓!倘若日后之中国都变成如此粗鲁不文之地,岂不是要让世界各国笑话?我堂堂中华礼仪之邦,岂能落得那般下场!”

    众人生怕老头儿气出个好歹来,赶紧的劝慰。年纪最长的谭人凤是资深“华兴会”会员,曾经去天津参加过培训。对革命政府的整个历程和政策知道的最详细。

    他上前拦着张之洞,笑着解释:“壶公且慢动怒,仅凭一人之表现也难说真相如何。料不定此人正好劳累的火发,又是急躁脾气的,一时失礼也有可能。倒不如多问问在看?”

    张之洞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他的城府修养。已经很难有人和事让他真的情绪波动。那种表现,不过是适当的展示自己的态度而已。当下一挥袖子,冷着脸不吭气。

    一行人沿着铁丝网往前走,没多远发现有个缺口门户,有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边上站岗。

    这回换了黄兴过去询问,却见那年轻警卫百无聊赖的道:“我一天到晚都要回答你们这些人一样的问题。态度不好回去还要挨批评---早知道我宁可调去剿匪作战部队了。好吧好吧,诸位的想法我知道,这么跟您说罢,这些劳工都是有工程队和工程公司组织来的,他们要抢工期完成作业。只要能完成进度,每个人可以拿到双份的工钱,还有奖励!这可不是政府强迫来的劳逸,而是正规的建筑施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劳动保险,有基本工资。本着多劳多得的原则,只要肯出力,就能多赚钱!您说,他能不玩命的使劲干么?”

    虽然态度还不算恭敬。好歹说得够详细。黄兴心中将信将疑,但这与他在报纸和刊物上看到的能够吻合起来。

    新政府施行劳动自上而下的集体组织结构,所有人不管是民工还是种地还是盖房子的。都有自己的全国组织存在。有工会保证他们的权益,也有相关培训机构对他们进行管理考核。出去工作的时候,也是以公司或工程队为基本单位,一起协作。

    如此一来,是彻底打破了以往的人群都被宗族控制,家国分野的传统。所有人都被从家庭宗族之中解放出来。分别归拢于一个全国性的阶梯组织当中。

    小孩子,天生属于国家宝贵资产。任何家庭不能随意对他们动家法私刑。必须登记造册接受卫生医疗部门的监督,贯穿整个成长过程。出生开始打疫苗。大点儿要上托儿所、幼儿园,幼童少年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谁敢阻止孩子上学就是干犯国法!谁敢虐待孩童要法律惩处,甚至可能将孩子夺走另外安置。

    原先的困苦生活逼迫下,孩子生了死了的没那么紧要,到了灾年卖孩子都是常态,被人拐走了也没说痛苦的要死要活。皆因生活艰难,大人都活不下去,谁还顾得了孩子?

    但现在每个孩子都成了宝儿,都能接受普及教育,那成了未来改变生活和命运的希望,当然要紧抓着不放。

    然而这终究是有条件的。想要得到好处,就必须放手。

    成年人参加工作了,首先要受到教育部门、劳动部门、工会和所在组织的管辖,权利义务并行。宗族长者是无权随意动私刑处置他们,更不能随意剥夺他们的劳动所得、合法财产。

    原来是由着家长宗老一手遮天的世界,被彻底打碎了。他们那些老朽们即便不乐意,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年轻人有了新的组织为依靠,谁还乐意受老家伙们的条条框框管着?这就是彻头彻尾地革命啊!

    太平年景这么搞变革,推动者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革命军政府却是挟大势而来,先以军事力量扫荡一切反动,再以土改清算土豪劣绅,所到之处杀的人头滚滚,却又将占大多数的小门小户团结起来。剩下的地主宗族势力根本无从反抗,血淋淋的震慑之下不得不配合。错过了最佳的抗争时间,他们回过神来却是大局已定。

    广大民众尝到了甜头之后,缙绅宗老的那点儿影响力便显得微不足道。

    黄兴了解得多,所以听完回答便立即信了。

    但别人却并不这么看。马福益瞪着眼上前来问道:“照你说的,他们都是自己乐意,多干多得,那为何还要有监工在边上吆喝?分明是看着他们不许偷懒的吧?”

    他之所以组织哥老会,也不过是广大底层民众被剥削欺压的无奈何,只好抱团取暖。要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内,聚拢好几万人。在他的经验之中。根本不会出现你多干了活儿就能多拿钱的好事儿。一般都是你干的再多,最后好处都是给工头管事的给贪了。

    那警卫嗤之以鼻:“您以为那是监工?那帮拿喇叭的,是盯着劳工们别莽撞犯错,贪多贪快乱了劳动秩序,另外防止他们被机械误伤!你要知道。一旦他们管辖的分队乱了顺序影响进度,或者被磕了碰了,他们是要被罚钱的!这不是监督,是保护,懂不懂?”

    “嘎?!还有这种好事儿?”

    马福益张口结舌,一副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崩溃表情。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所有机体劳动中,监工的形象都是贪婪残忍的反派,他们手持鞭子刀枪,粗暴的驱使民众累死累活的劳动,一点力气不出。却占据最大的劳动成果。

    怎么今天全都掉了个儿?想不通啊!

    不过马大佬不是一般头脑简单的人那么好糊弄,他一转眼忽然想到,指不定这小子就是特地安排在这里,对每一个询问者都是类似的说法,把人糊弄过去呢。

    张之洞不吭声,淡漠的徐徐看过视野所及的工地状况,对几个人的问答不做任何评判。片刻之后,忽然问道:“这里似乎是在建设一座火车站?”

    那警卫笑着回答:“您老看的真准!这儿不只是火车站。还是一座码头。顶多到明年,从京城到浦口的铁路就能通车。再过几年,会有一座铁路桥横跨长江。沟通南北。到时候,说不定就能一条万里铁路,从广州一直通到北疆,甚至跑到朝鲜去!嘿嘿,那才叫万里通途,何其壮观啊!”

    他一副与有荣焉的喜悦表情。却让众人不由自主的神驰向往。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自此之后。江河再不能成为阻碍,万里江山从南到北。也不过是两昼夜的功夫。那不只是日行千里,而是日行五千里的夸张速度!整个国家将真正统一贯穿,秦汉以来两千多年,真正实现江山一统!

    作为顶级官僚的张之洞,曾经得到过新政府的铁路建设规划。在那广阔的蓝图之中,未来五十年间,中国铁路将会建成数十万公里,不只是沟通每一个省份,更要四面八方的每一处边疆都要贯穿!甚至到最后,还将一气勾连整个欧亚大陆,铁路巡行无远弗届!

    如此宏伟气魄,亘古所无!

    你要说杨浩吹牛逼,人家却实实在在的做出来了!新区发展一地,便修建一地的铁路大动脉。短短三年间,北到朝鲜,南到长江,东起胶州,西抵潼关,纵横交错,广达万里!

    甚至还有一条直线,正从上海北上江宁,一年之后,便可从黄浦江畔启程,横贯江南膏腴之地,长龙北上跨越长江黄河淮河诸水,直通塞外!

    届时,不仅是江宁、浦口之间有铁桥,镇江、瓜州之间亦有铁桥!安庆有铁桥,武汉之间,更有铁桥!

    竖条钢铁长龙横跨南北,截江断流一般的冲天豪气,动用钢铁水泥数百万吨等闲事,此等手笔气象,谁能比?

    想到那时的场景,张之洞都不由的一时恍惚。当真能成此大业,即便杨浩忽然完蛋,也必将成为万世传颂的绝代伟人!这是何等的雄才伟略,才能有这般震古灼今的大手笔呀!

    无论这警卫是不是诚心安排的,张之洞都无心再继续纠缠。他点了点头,便领着众人头前继续赶路。

    那警卫见他们步行,高声提醒:“哎哎,诸位先生,您最好坐车或者雇车走,要不然这一路到江浦可还有许多路程,都是工地啊!”

    他不喊还好,这么一说,张之洞反而来了精神。你用一个工地堵在口岸,妆模作样给人看是有可能的。但从浦口到江浦足足十几里地那么远,若都是工地的话,你得用多少人来摆样子?即便是要骗人也不可能下那么大血本啊!

    老头子挺起腰杆,昂首挺胸的径直前行。一口气走出三里地,却依然没脱出车站码头建设区。

    他哪里知道,这里作为大桥修建的起点,又是津浦铁路的末端,必然要有一座大车站、大码头、大仓库区,甚至是大工业区的综合体!占地几个平方公里的工地是起码的,靠他七十岁老头子的步行,哪能一时半刻的看到尽头?

    张之洞平时出入都有人抬轿子,脚底下甚至都沾染不上多少泥土的。如今却要步行老远,即便是曾经打熬出的体格,也有点抗不大住。

    黎元洪等跟班可不能看着老大人给累出个好歹来,赶紧命护卫快步往回去雇佣了一辆蒸汽小巴,烧柴草都能驱动的小客车冒着滚滚烟雾释放者噪音开过来,把人接上,沿着平整宽阔的公路慢腾腾的继续往前走。反正雇车的人给了双倍钱,车主不担心浪费时间。

    就这么开出去足足四五公里,总算出了大工地,前方不远处赫然又是一片隔离起来的建设区。不同的是,这里有荷枪实弹的士兵警卫,正在劳作的那些人,居然混杂着不少洋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挥舞铁锹?头慢吞吞的干活。

    张之洞登时精神一震,拍着车窗叫道:“好哇!还说什么人权平等?这又是如何解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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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七章 北上见闻(四)

    不用问,一看就知道这一群人正在受到残酷的压迫。他们那瘦骨嶙峋的身体,破烂流丢无法御寒的衣裳,有气无力的动作,仿佛一阵风吹来马上就会倒下去的疲弱……。

    这妥妥儿的是一群受苦受难的人没错了!

    虽说里面还有不少洋鬼子,但如今的中国战斗力爆表,赢了那么多仗,天知道是从哪里抓来的战俘。

    就是战俘,那也不能这么个糟践法儿!你丫的不是讲人权么?你们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么?一个国家对待平民和敌人的方式标志着文明程度的高低么?都是骗、人、的、吧!

    还好张之洞老头子多了心眼儿,他一辈子斗争经验时刻在提醒,凡是看起来太过直白明显的可疑情况,往往都存在着陷阱,不可不防!

    他果断把黎元洪给派出去,并带着态度的严肃询问到底怎么个情况。

    持枪士兵不知道是不是早被交代过,还是真的对这些喜欢管闲事的南方读书人感到厌烦了,非常不礼貌的一挥手:“你自己问去!”

    黎元洪好歹也是带兵过万的一届军头啊,在总督大人座下堪称左右护法,平时谁特么敢这么嚣张扎刺儿,一鞭子抽过去都是轻的。

    不过在人家地盘上嘛,又不知道这小子身后有没有来头,指不定就是挖好了坑等着他们往里跳的诱饵,哼哼,当老子看不出来?我忍!

    黎元洪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强压心头的燥意,双手抱拳道了声谢,大步流星的来到工地近前。

    手里抓着表格夹子。面无表情盯着可怜劳工随时打分的军官觉察到,冷冷的目光瞥过来,上下打量一番,貌似悦的喝问:“又是来瞎打听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快说!咱们没空跟你瞎耽误工夫!”

    黎元洪把拳头捏的噶崩响。差点一家伙擂过去。

    “办正事儿要紧啊,不跟这些小子们一般见识!”他这么开解着自己,手指众劳工提出自己的疑问。

    军官把不耐烦写满一脸,扭头一指个头最高,正拄着铁锨东张西望的洋鬼子:“伊诺克!过来!这位先生有问题要问你!”

    洋鬼子好似被一箭命中似的,灰不溜秋的刀条脸猛地拉长。指着自己高耸的鼻子叫道:“尊敬的长官,您是在跟我说话吗?确定吗?啊!该死的,又是回答那些无聊的傻问题!我烦透了知道吗?您不能因为我看起来长得英俊一些,就总是寻找一些令人无奈的问题增加我的工作,这里已经够忙的了……。”

    黎元洪差点被这厮蹩脚的中国话给噎死!那家伙好像从出生以来就没捞到说话机会似的。哇哩哇啦的一长串七扭八拐、颠三倒四的话汹涌而出。他一边说,双手离开扶着的铁锨不停的做动作加强语气。

    偏偏这厮没有把铁锨扎进土里,双手一离开就要歪倒。于是他每做一个动作都得扶一下,抬手、扶着、再抬手,如此往复,居然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

    黎元洪脑门子青筋噔噔直跳,寻思这洋鬼子是不是给虐成神经病了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找出来,难不成那军官是故意的?

    军官貌似也受不了。“啪”的摔掉本子,指着洋鬼子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他么的有完没完?!赶紧给我回答问题,别特么的偷奸耍滑!”

    边上那群作出埋头干活姿势的劳工们。纷纷发出南腔北调的怪笑,引得边上警卫和领队们火冒三丈,一顿拳打脚踢。明明没见用上多大力气,这帮厮却好似中了弹挨了刀一般,顺势往地下一坐开始哭爹喊娘。

    张之洞等人从远处看的清清楚楚,老头子下巴高高扬起。一副一切皆在掌握中的姿态。瞧瞧吧,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我说什么来着?

    不料马福益和黄兴这两位练武有成的高手却发出疑问:“不应该啊!那些士兵手脚都没用力,这帮劳役怎么会那般痛苦法儿?”

    马福益作为江湖大哥。更是清楚里面的道道儿,嘿嘿冷笑:“还能有啥?这帮小子一看就是混混儿地痞之流,平日里根本一点重活儿都不肯沾的。而今被拉出来修路这等苦差,他们受不了,一丁点儿的由头就抓着不放!依我看,分明是欠揍!”

    “嗯?原来如此?”

    张之洞嘴角一拉,老眼之中放出精光。这回真看清楚了,果然都不是一群好玩意啊!

    他是从下级官员一层层的熬上来,那些横行街头的混账东西见过无数。眼前这一堆足有千多号的,走起路来浑身骨头架子乱晃,浑没个正行儿,可见都不是啥好玩意。

    混在中间的洋鬼子一个个的磨洋工,也不是啥实诚人。

    他猛地想起来,革命军所到之处,必定先扫荡当地的山贼草寇地痞流-氓,民愤极大的杀,不务正业的抓起来集体劳改---大概其这里就是一处?

    猜错了不丢人,他重点想看到对方怎么个收拾法儿。

    就在张大人期待的注视下,却见那军官捡起夹子来,不紧不慢的擦掉上面的沙土,嘴角泛起一抹冷飕飕的笑容,冲着一帮贱皮子冷声道:“我数到三,还有躺着不起来的,今天工分全部取消!”

    话音刚落,满地哎呦哎呦的小子们屁股跟沾了弹簧似的猛然跳起来,七嘴八舌的哇哇叫唤:“许头儿!不带这样的啊!咱们就是稍微的歇会儿,哪能乱上规矩的?这就起来,这不就起来了么?”

    不用打不用闹,呼隆隆的拍拍屁股起来,一点事儿没有。好像刚才叫的跟杀猪一样惨的不是他们,完全就是一场闹剧啊!

    转眼之间,工地又恢复到刚才的模样。仍旧是一堆人有气无力的糊弄工作,干不好也干不坏的。就那么慢吞吞的往前蹭。

    张之洞几十年没见过这么惫懒的狗东西了,尤其是上千号这一类的混账东西凑成一堆,简直是人间奇观啊!他老人家看的差点把假牙吐出来,气的袖子抖出来层层波纹,胡子翘起来半尺高。

    丢人。丢人哪!

    黎元洪顶在最前头,脸皮一阵红一阵白,羞愤的差点一头钻进地里去。万万都没想到,他会遇到这么一出儿,简直是人生一大悲剧啊!

    他几乎就要当场扭头离开,不料那高瘦的洋鬼子却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上来抓住他的袖子,丑脸上居然堆出来极其难看的笑容,嘴头子极其利索的嚷道:“先生!英俊的、伟岸的先生,您能来了解我们的生存环境简直太仁慈了!我必须郑重其事的提醒您,您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们其实过得非常好,真的。”

    这话明显有欲盖弥彰的意思了,明显的令人发指啊!

    黎元洪心头一万头草泥马狂奔,忍不住讥讽道:“难道你们瘦成这个样子,不是平时吃不饱被饿的?你们穿着这么破烂的衣服,根本都无法抵御寒冷,难道不是他们在刻意的折磨虐待吗?”

    却见这位伊诺克先生跟练过四川变脸似的,长脸呱嗒拉下来。表皮和肌肉一瞬间组成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骨子里的欧洲洋鬼子倨傲本性一览无余,嘴里的腔调居然也十分的正经。驳斥道:“这位先生,我不得不郑重的提醒您,您是在浪费我们的宝贵时间。要知道,我马上就要完成服刑劳役的工作积累,修完了这段铁路之后就能获得自由身。我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工作职位,那将带来足够养活我家里人的优厚工资待遇。您作为一名绅士。不能这样随意的歪曲和污蔑给我们提供这一切的大人们,这不公平!”

    黎元洪傻眼。指着自己鼻子道:“照你的意思,原来错都在我身上?”

    伊诺克一脸肃然:“虽然您怀有值得敬佩的公正和仁慈之心。但真的没有必要对我们过多的关心,因为那根本没必要。”

    说完,洋鬼子撇开八字步转身扬长而去。

    旁边的军官忍不住嘿嘿笑道:“这位先生,我跟您说实话吧。这一群混账玩意多半是本地的地痞二流子,少数是前年进攻苏北的多国联军士兵。他们无一例外都屡教不改浑身毛病,无论给他们提供多好的机会和条件去改造,都特么一个个的不上道。您要是跟他们认真,那就上当了。”

    黎元洪郁闷的差点吐血,冲着对方拱手叹道:“对不住,是我们多事了。”

    军官轻描淡写的一摆手:“没关系,反正您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来问这事儿的,我们都习惯了。不过看您这一行人都是有些身份修养的,特别奉送一句,这一路往北边儿走,什么事儿都先观察清楚了再开口。要不然,可能会丢脸哦?”

    他促狭的冲黎元洪挤挤眼睛,做出个心照不宣的暗示。

    黎元洪暗自叹息着,转身离开,回去把情况跟众人一说,张之洞老头子久久无语。

    一帮人回到车上,碎嘴的司机忍不住说道:“几位先生南边儿来的吧?您别看这帮兔崽子好像挺受苦的,其实他们压根累不着也冻不坏!等下午收工回到营房,他们有的是崭新合适的衣裳换好了,跟个好人似的整什么酒会晚宴的,根本看不出来都是一群王八蛋!原来有他们的在的时候,那里能轮得到咱们好人家的出来干这买卖?”

    张之洞能看不出来么?他就算身居高位,也知道下层那些不干正事的混账东西平日里是怎么横行乡里胡作非为的。杨浩的革命军能把他们都归拢起来搞劳改,给他们工作还给饭吃,听起来管理也很宽松,其实已经非常仁慈的。还能怎么说?

    老头儿开始长久的沉默,耷拉着眼皮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啥。

    蒸汽巴士慢吞吞的沿着大路一直开到江浦,昔日的交通小镇俨然成了一座小城。正中央一条宽敞的四车道大街分割东西,两边人群靠右行走秩序井然,店铺招牌整齐划一大小规整。没有哪一个横越街市张牙舞爪的。

    小巴在镇上最大的旅店门口停住,把人都卸下之后开往外面的车站。

    张之洞等人来到柱廊开阔的大厅之中,踩着光溜儿的水磨石地面,发现这里收拾的居然不比府城之中大馆子的环境差,更有格外的洁净和优雅。让人下意识的放低了调门,不好大声喧哗。

    谭人凤主动到柜台前办理手续,穿着小马甲却留着长发的利落店员露出八颗牙齿,笑眯眯的请他出示所有人的身份卡证,用于登记。

    这时候他们大约明白了革命新区的管理体系如何。

    旅店里对每一个出入的人进行身份登记,表格上明确了入住时间和人名籍贯相关信息。一旦需要查验之时,根本不需要去打听,就能把他们知道的明明白白。

    没有身份卡证却敢来住店的,这种事儿基本不会发生,因为根本不敢收。谭人凤就亲眼看到。有外地客商到这里住下的,都有一张材质类似的卡证,并有独特的编码等级,想要伪造根本都不可能。

    定下房间之后,一行人来到旁边的饭店,选了幽静的临街雅间包下来,在店小二的推荐下点了北方传来的新款菜肴,喝着茶水。议论起来。

    黄兴特别有感触的评论:“这不只是单纯的控制。只看来往的人群并不限于出身所在,他们只需要一张身份证就能自如行走南北,并没有人刁难阻拦。便利于管理。更杜绝了作奸犯科者四处流窜,是为妙法。”

    你不能怪人家管的严实,起码允许人口自由流动,这就是一大进步了。

    张之洞悠然叹道:“不知道杨鼎世哪里来的这许多手段,一概不是西洋所有,神乎其技。倘若他真能将所有人登记内容统管可查。这天下再难形成秘密会党。观其民间气象,人人面带昂扬奋进之色。显然十分信服。”

    黄兴深以为然的点头。胸有丘壑之人,可以见微知著。从街市之上的往来平民脸上能看出。他们对革命军的作为和眼下的治理非常满意,群众基础是明显的,那么可想而知不需要担心会遭到倾覆。

    今日不过是惊鸿一瞥而已,就留下了如此的印象。黄兴几人固然充满了希望,张之洞却觉得颇为气馁,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些老先生的存在价值越来越低了。

    第二日,众人继续租车北上,很快出了江苏地界,抵达安徽滁州边界的乌衣镇。

    这一路上,他们沿着刚刚修建起来没多久的公路缓缓而行,隔三差五能看到不远处的铁路工地,有无数人在那里忙活的热火朝天。偶尔在早晨和中午,路上遇到有成群的劳工排成整齐的队伍,各自扛着家伙快步前进,一边走一边整齐的唱着歌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时工作忙……。”

    一行人对此不解,农民工也算工人?

    开车的都是话唠,司机忍不住给他们回答:“几位先生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里可不兴歧视工种儿。按照政府的话说,革命分工不同,大家在权利义务上都是平等的。您别小看了这些劳力工人,他们村里有组织,上头有管理部门,不是谁能随便指派调动的。这一个工地干下来,收成比家里种那两亩地都多!”

    马福益瞪起眼来:“能挣那么多?!我不信!”

    司机见多识广,从容笑道:“您往北走,看多了就知道。真不是咱夸奖,人家新政府办事公道,啧啧,反正是都好得很。”

    大道理说不清楚,然而眼前看到的东西终究不是假的。

    蒸汽巴士的制造工艺极其糟糕,用的是最原始的钢板减震,饶是刚修好的公路,在转弯换道的时候依然颠簸的要命,百十公里下来,把大家伙儿憋屈的腿脚发麻,只好下来松活血肉。

    张之洞四处打量,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破旧民房,依然在镇子内外错落横列。

    那是一种江北最常见的建筑结构,由黄土和黄泥以木范做的土坯,晾干了之后垒砌成墙壁,上头以简陋的木材搭建梁架,然后覆盖稻草,上面用一寸厚掺了麦糠的泥巴眯缝,顶部再用麦秸或者稻草敷设,保暖防雨都是他。

    这样的房子高度极低,姚明来了脑袋能碰到屋檐,狭窄逼仄的门户,大白天往里看都是黑洞洞的。窗户是一定舍不得用好纸来糊,冬天冷了的时候,北风从后窗往里灌,只好用泥巴暂时糊住,一家人缩在破烂的被窝之中,仍旧冻得瑟瑟发抖。水缸里,都要冻成一块冰的。

    这是中国北方最常见的景象,乌衣镇这么一个跨省交通节点,按说应该非常富裕才是,然而依旧有大量这样的房子。寥寥一些砖瓦房组成的花园大宅,在其中鹤立鸡群,异常的扎眼。

    张之洞不由精神一振,他意识到在这里,可能找到一些让自己感到满意的例证。

    虽然安徽是离着土改最近的省份,不过看样子新政府的人员一定都派发到了每一处地方---公路和铁路都修起来了嘛。

    那么,这里是不是也有一些可以挑刺的事情呢?非常令人期待啊!(未完待续)

第四四八章 北上见闻(五)

    ps:ps:说明一下,最近的章节算是做个总结,对于喜爱战争情节的读者朋友,应该比较平淡,但为了故事完整不得不写,还请见谅。

    张之洞信步走进镇子中心的十字大街。

    直接连通南来北去大路的街道,显得格外狭窄。如同这时代的中国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条街道一样,没有人考虑来往车辆人流的多寡。那些临街商店的招牌在头顶上交汇,两辆马车对头行进就要占据绝大部分的空间,逼着来往的行人闪躲开来。

    而大多数情况下,压根也没有人为的划分往来,不管从哪个方向走进街道,你就必须面对毫无秩序的行人、牛马、车辆、乱窜的鸡狗。

    两边店铺多数把他们的商品摆出来,占据公共空间,至于因此而造成交通的不便,他们是不管的。

    张之洞等人全部便衣,他们的瓜皮帽和长短不一的辫子,外加代表着读书人的长衫,亦或是马福益那身短打,混杂在人群中并不显得多么突兀。虽说革命军占领这里已经一年了,却并没有强硬的要求人们改变发型和服饰。

    用杨浩宣布的公告来说,新中华充分尊重民众的权利,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保留发型和服饰。不过也并非全民放任自流,起码学生和政府职员、军人、工人,都必须穿各自的制服。而辫子和长袍马褂都是满人入关之后强迫汉人改易的,那代表着一个民族被奴役的耻辱。

    如果能跟国学大师一般的从心里看开这一切,那么你可以不留。如果根本看不开的话,再留着那装束。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靠近两省边界的小镇居民,多数还保留着原来的装束,他们显然在担忧革命军政府的稳定性。

    张之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产生微妙的感受,似乎乐意见到这样的景象。

    不过在走进街市片刻之后。他和其余几人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不自在。就好像,他们忽然到了一个看上去熟悉、骨子里却已经变质的陌生世界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张之洞皱起眉头,眼睛在四周搜索外在的干扰源,内心迅速的思索。忽然听到马福益惊呼道:“不对啊!这里的人咋都那么干净呢?”

    干净?对!就是这感觉!

    张之洞恍然大悟,再认真观察所见之处,无论是来往人群。还是灰扑扑的街面,甚至是两边店铺的招牌门窗,无不显示出一种这时代中国明显缺少的特征---清洁!

    他张大老眼仔细观瞧,见左右分道往来行进的人们,脸都洗的干干净净。他们身上的衣服多半带着补丁。却一样浆洗的清爽。街道还是黄土铺垫,但并没有鸡粪牛屎之类的污秽,更没有随意丢弃的垃圾。另外,放眼看整条街上,竟然找不到一名乞丐!

    这简直不可思议!

    黄兴惊诧的叹道:“此地当真是刚刚革新的地带么?区区一年时光而已,居然变成如此模样,民风改移之速,前所未有啊!”

    对于学富五车的他们来说。震惊无过于此。自古历朝历代鼎故革新,最难做的是移风易俗。除却宋末明末两次大颠覆之外,中国其他朝代的鼎革之中。都难以撼动儒家统治缔造成的传统。那是贯穿在整个国家人群衣食住行每个细节里的基因,几乎无法改变。

    十九世纪末的中国,大多数国民生活困苦,衣食无着。他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住着黑黢黢的低矮房舍,满脸都是灰尘。黑瘦冷漠是最标准的表情。无论江南江北,只有士人阶层和地主家庭。才可能每天洗的油光水滑,打扮的一身崭新。用青盐搽牙来清洁口腔,走在大街上可以昂首阔步。

    然而张之洞他们意外的发现,这座边境小镇的人们,精气神有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无论男女胖瘦,年纪大小,每一张脸上可以看到发自心中的热情。洗干净的脸上有向往的光彩,行进的步伐自信而有力。往来招呼交流的声音之中,洋溢着一股朝气蓬勃。

    这是新朝定鼎之后才有的气象啊!

    任何时候,如果民众都表现出类似的情绪,那只能意味着他们对新的政府充满信任与信心,对未来的生活提升有充足的期望,对现在的所有感到满足。

    张之洞的脸色微微阴沉下来。非是他不乐意看到革命新区的改变,只是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极大的冲击了他一贯的观念。原本一些侥幸,随之被摧枯拉朽一般的打掉。

    街头上,有穿着黑衣的警员在指挥交通,把变道乱行的人毫不客气的赶到右侧行进。企图闯进主街道的马车被驱赶到镇子外面的场地,严厉杜绝牲口和机动车辆开进狭窄的商业街内。

    鼎沸的声浪好似要震翻了屋顶,一股极度旺盛的生机无形的弥漫在四周,令人不由自主的血行加速,精神亢奋。

    张之洞不做评判,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到底该用何等言辞来形容心中的感受。

    一行人观察着两边的景象,不知不觉过了街心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喊声。那是一大群少年儿童清脆稚嫩的嗓音,齐刷刷的汇聚起来,有着穿云裂石的高亢,顿时将街市中的喧闹给压了下去。

    “这声音……。”

    张之洞扬起眉头,忽有所感。

    马福益非常干脆的一把揪住店铺伙计,大喇喇的问:“这位小哥,麻烦请教,那边是何人在发声呼喊?”

    店伙计给他吓了一跳,一抖胳膊挣脱开来,眼睛上下一扫,答道:“老兄是外乡人吧?那是咱们镇上的小学堂,好几百学生正出操练拳呢!怎么着。您那边没这场面?”

    马福益咧咧嘴,一抱拳:“谢啦!”

    转身与众人一说,黄兴眉头一扬,沉吟道:“哦?这却是稀奇了,咱们正好可以一观他们的新式学堂到底办成何种样子。”

    张之洞不发表意见。跟他们一起快步走到街尾,见一座临街大宅被该换了大门,里面的花园庭院之间,许多处场地被平推成了操场。有上百高矮不一的少年穿着整齐的运动服,随着一名体育教师的喝令,一板一眼的跨步挥拳。进退有序。其整齐划一,形如叠浪,引得不少扒着墙头看热闹的民众不住赞叹。

    马福益和黄兴仗着体格硬生生挤出几个位置,让张之洞得以从容观摩,一会儿下来。老头不悦的轻哼道:“好好的学堂,却要教学生舞弄拳脚,这岂不是要从小教导出一群武夫么?与那穷兵黩武之辈何异?”

    黄兴肃然道:“长者此论学生不敢苟同。我中华之民自古文武并重,古之士子亦有六艺之学。唯宋代以来,书生只求六经文艺,并不懂实务,遂导致重文轻武,国家兵事不振。偏偏有那许多自以为是的书生冒任军事指挥之位。致令无数次的灾难性惨败。方今之时,列国强军兴国,中华要图强于寰宇。定要振兴武备。从小培养文武双全之新人,却正能缔造一代强大少年,为国家基础。”

    谭人凤悠然道:“杨大先生倡言,人字两画,文武各支。千年以来,古人唯求文字上的造诣。忽略了自身的强健修养,如同瘸腿残废。岂能支撑起强大之国运?我中华数千年文明传承,各家经典之中皆载有修身之法。健体养护之道,不能大而化之,忽略过去。”

    他的话比之黄兴更加的直白,反而让张之洞无法驳斥。

    想指摘他胡说八道吗?精通各家经典的老夫子显然开不了口。即便是他们自认儒家正宗,无论孔子的《论语》,还是《中庸》、《大学》、《孟子》之中,皆有明确的教人如何养气修行以强壮自身的语句。

    孔子与颜回的对话,几乎就是修行入门的标准教材。孟子的“浩然之气”,直接把各个阶段的心里状态和外在表象都描述清楚。《大学》之中,干脆教人从七政八目每个次序节节进阶,知止定静安虑得,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这就是现成的玄幻修真文的修炼设定啊!

    可以说,中国百家经典之中,都有类似的东西在,因为先秦的各家先贤们,都是通过身体力行来形成他们的理论。儒家传承到现在,凡是真正的大儒,哪一个不会养气功夫?张之洞老头自己都会啊!

    当然了,历代儒生都将这种功夫视作末节,他们自己可以修得,却偏偏看不起人家武人的修行,这分明是派别歧视,妥妥的。

    不过想要如此就让老头子认输,那是不可能的。张之洞冷哼道:“如今那革命军强大之极,任意一支偏师都能横扫全国兵马,何须再加操练?就连列强海陆强军都打不过他,却仍然要如此锻炼,那要用来对付谁人?无非靡费钱粮!”

    这回轮到黄兴提意见了:“学生以为不然。国家强大不在他人,而在我们自身对强弱的认知。以新政府宣发的纲领来看,他们是要提倡全国民众健康生活,从行走坐卧饮食休憩各个方面,充分发扬数千年文明汇聚之精髓,务必让国民走向健康之路,而非只是为了军事战争。”

    一句话,自古至今的数千年来,中国广大底层民众都是在一种极其不健康的状态下艰难求存的。

    漫长的古代时空,因为生产力的不发达,统治阶层对生产资料的无底线贪婪占有,导致绝大多数的民众缺乏最基本的生存资料。他们饭都吃不饱,衣服穿不暖,朝不保夕,困苦伴随终生。如此恶劣境况,根本顾不上健康养生。

    而那些统治阶层的人,根本不担心物质缺乏,饿不着冻不着,所以他们能安心研究各种学问,身体力行的去实践养生强身之道。如此也极大的稳固了他们的统治只根基。

    到了今天,杨浩以横跨一个位面的资源来打造全新国家,他决心要改变本世界那严重歪曲的路线,直接从根本上改变整个民族强大的因素。不至于浪费了数千年来无数先人研究积累的宝贵知识。

    中国从远古以来,一直在不断的研究生命之道。

    从没有文字记载的三皇五帝时代开始,道家先辈就已经开始进行种种探索,相关成就汇入到诸多神话传说之中。直到西周时期,基本完成整个理论体系。于是我们可以从诸子百家经典之中,发现那些养生强身的文字。古中医学的经络、针砭等技术,也完善于当时,并在西汉最终形成了《黄帝内经》这一绝世瑰宝。

    可以说,中国人是整个地球人类之中,最懂得如何养护健康生命的民族。并最早形成切实可行的、真实有效的操作手册,其中心思想一直到数千年后都在作为整个民族文化的核心。

    从其成就水准而言,这套学术体系又可分为长生、养生、医疗三个层次。

    长生之道,后来被先秦练气士、方士没发展成了丹道气功,继而流于神化。秘而不宣,与主流社会脱离现实。更因为历代胆大妄为的方士糊弄皇帝,以金石丹药吃死一大堆,为儒家所极力排斥。

    到了新中国,干脆把他们打成了牛鬼蛇神,封建迷信,弄得全国上下不管你真懂假明白,一体横扫。结果到了八十年代。成百上千的骗子气功师出山,弄得全国一片乌烟瘴气,反而没有几个正统人士敢出来说真话。

    等而下之的养生之道。是一直贯穿于历朝历代的。各家经典都有记述,而历代本草和医书之中,更是不乏其丰富多彩的手段。无论导引体操还是养气打坐,打拳练武,各种药膳方剂,皆在此列。

    其着重奥妙。在于让人从基本生活习惯上配合地球环境变化,四时八节各种气候的轮转。随时调节身心,始终保持健康状态。便基本不会生病。

    同时,这也是中国医学最为不同之处,不治已病治未病,防范于未然。

    再往下就是医疗之道。那是人体已经发病,只能通过药物和针灸等手段去治疗。到了这等地步,人本身已经遭到了破坏,不管你下多么好的药物,终究只是补缺而已。

    这方面,现代医学发展的尤其迅速,但可惜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因为西方医学理论的停滞不前,各大医疗集团为了利益刻意操纵医学研究,导致西方已经发现东方的“整体论”对于现代医学的指导作用,明明知道人体自我修复力量的存在,却事实上忽略乃至否定的矛盾现状,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初,仍旧没有革命性的改变。

    未来的医学必将是东西方文化结合而成的“生命学”。中国文化里的养生理论,直接指导人们从基本生活细节方面保障身体健康,激发人体本身活力来排除病害,在极大降低纠正滥用药物---一边对抗治疗同时造成极大破坏的错误医疗方式,让大众沿着全新的健康道路踏上新的生命时代。

    文化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本世界的中国,百年的自卑和矫枉过正,导致自身文化的整体益华。随着经济和军事力量的发展,国民自信心的提高,才开始重新捡起被生硬抛弃的文化精髓。仅仅是恢复的时间也要很长,再等到国家民族真正雄踞于世界,恐怕还得数十上百年。

    杨浩自然不可能等到那时候,面对十九世纪末的中国现状,正好掀起全民族的反思,打破千年以来的礼教错误路线,重归积极向上、包容并蓄的中华文化本色,借助强大的外力支撑,一边实现工业化强国,一边从基础打造强大而健康的民族。

    张之洞心中也知道,黄兴说得其实没有错,只不过他心中先入为主,始终难以正确看待。

    小学内,从民间高手培训转业而来的体育老师,领着百多个各年级的小学生,打完了一套简单的拳法,随后收功静气,平复呼吸心跳,散开自由活动。

    围观的人群也纷纷离开墙头门口,嘴里不停地赞叹:“如今的学生真是幸福啊!听说他们早晨有一个鸡蛋一袋奶粉,午间晚上有肉吃,比地主老财家过的还舒坦!你瞅瞅,这才多久功夫,都一个个身高体壮,脸色红扑扑的。嘿,这新政府还真是给劲儿!”

    “要比能叫乡亲父老那么顺从?谁家不巴望着自己的孩子能送进去,过这好日子啊!这可真是八辈子都享不到的福分!”

    摇头叹息着,满足的四面散去。

    张之洞闷哼道:“收买人心!如此靡费,我倒要看他如何能支撑的下来!全国四万万余黎民,少年都有数千万有奇,他到哪里去弄那许多的鸡蛋奶粉荤腥供养?”

    这个问题,也是黄兴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谭人凤倒是知道一些,却不大算立刻就跟他们说明。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发掘的好。

    离开学校,一行人转悠向了后面的街巷,从热闹的大街,步入冷清的逼仄民居。那些依然是泥皮草盖的房舍下面,又隐藏着怎样的假象呢?

    张之洞很想知道。(未完待续)

第四四九章 大势已定

    狭窄的古老街巷,容不得一辆大车掉头。前面人家房檐上滴落的雨水,可能飞溅到后排的门口。两个顽皮的孩子张开双臂,便可以形成一道谁也过不去的人墙。一年之中大多数时间,阳光甚至不能照射到地面。

    本来,这里应该是家畜的乐园,永远在随着季节不停变化表层成分和气味的地方。任何人走进来,都得担心一脚踩到粪便。在雨水较多的季节,平民的草鞋会被粘稠的、混合着各种污水的泥浆给拔掉。到了干旱天气,却要当心脚脖子被扭断。

    张之洞做好了应付各种糟糕体验的准备。然而站在巷子口,他和其余人一样,目瞪口呆的看到一片用沙土铺垫过的平整地面。

    虽然仍然有从各家阳沟里排出的脏水,把本就不平坦的狭窄路面挖出一道道横亘的水沟,但多数的地面是平整且洁净的。空气中的气味也说不上多么的污浊,最重要的是你根本看不到一点碍眼的东西。

    便是巷子口摆着的几块大石头,也被人擦洗的溜光水滑,不用清扫即可坐在上面歇息。

    然而上面却没有了华北地区,冬天里常见的晒太阳的老头儿。

    张之洞默默的走进巷子,那触手可及的前排屋檐仍旧是草帔做得。有半尺厚的麦秸草,从舒缓的坡顶一层层鱼鳞状敷设到尽头,可以最大限度的将雨水疏导到地面,避免沁透进入房顶造成滴漏。

    那黑乎乎似乎散发着霉味的陈年草芥之间,混杂着新鲜的、仍旧可以反射阳光的麦秸,显然都是最近修补过的。一个冬天的雨雪并不能迅速的让它们腐朽。

    后排的院落次第排开。用黏土夯实成的院墙还是少数。有外面捡来的石头垒砌了一尺多高的墙基,上面插着七扭八拐粗细不一的木条,不能阻挡外面的行人一眼窥测到正屋的样子。

    低矮的门楼,代表着一家的体面。短短的墙壁用黄土夯成,简陋的木头梁架挑起前后挑檐的形制。上面覆盖黑陶的瓦片。两扇窄门上依然有新年的红纸对联被小心的保存完好,没有被熊孩子给破坏掉。

    这显然是去年才翻盖的门脸,大概是主人家终于赚到了多余的钱,在供应家里人温饱之余,可以适当的点缀一下家庭的脸面。

    张之洞的目光越过木柴院墙,清楚看到院落东侧粗糙的影壁墙。上面贴着斗大的“福”字,笔力苍劲,书者造诣不浅。不过怎么看都觉得不自然,其中缺了一股精气神。他转念一想,这就是北面传来的印刷品吧?居然连毛笔大字都能印。真是怪事。

    张之洞并不喜欢,他坚定的认为书法文字,那是文人士子独占的雅事。如今却被商人以冷冰冰脏乎乎的机器轻易的复制了千万份,再以区区几文钱的廉价散入千家万户。

    这太败坏文气,有辱斯文。

    现在他却顾不上思考那些。目光落在正屋,最常见的木头窗户,边缘的斑驳老漆被一种鲜亮的颜色替代,最惊人的是那横平竖直的简单栅格。居然用洁白的纸张整个糊过来!上面还贴了红色的喜庆窗花!

    “这还是一般的穷人家么?怎的能在此等世上诸多奢靡?”

    不只是张之洞,其余几人也惊诧莫名!

    贫苦穷人过的什么日子,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心中都是有数的。那足有一开大小的白纸,对平民家庭来说简直是奢侈品,谁家舍得用来糊窗户?

    然而这竟然不是个案,顺着巷子前行,高低起伏不定的民房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破洞修补妥当。门窗皆有遮挡。院落里的鸡鸭禽兽吱吱嘎嘎的叫声不绝,偶尔有人进出。脚步轻快昂头微笑,说话声音响亮自信。

    他们。对现在的生活感到非常满意!

    巷子的尽头,一道陡然升起的高墙如巨人留下阴暗的倒影,包裹起一片广阔的庄园。但绵延开去的墙壁上,被人为的开辟了好多个门户,有许多穿着各异的的平民进进出出,浑然把这里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家。

    “这就是那些被打土豪、分田地的人家吧?据说他们的院落多半用来办学校医馆等公共设施,少数被分割成小院出售给平民了。”

    看过各地的土改推进新闻描述,他们知道一定有这样的结果。只不过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富裕出身,对这种直接败坏本阶层的做法,内心始终有一根骨头横着,不吐不快。

    没有发表批驳的言论,张之洞不动声色的沿着大墙走到头,见这户人家的正门依然完好。侧面的拴马桩和上下马石俱全,门口一对石头狮子斑驳老旧,门楼有六级阶梯,大门宽广的足以让两辆大车并排进出,边上有角门。

    这是一家传承数百年的大户,曾经出过高官,否则绝不敢随意起阶梯,用朱红泡钉大门。

    加宽的门前没有车马喧嚣,冷落凄凉的一如墙内那些叶子落尽的树枝,寒风吹来,门口两侧悬挂的桃符楹联呼啦啦的摆动,竟让人油然而生落寞沧桑。

    里面的人变成了什么样?是否已经被暴民杀光?或者剩下的被赶了出去?

    疑问在心头,却不好直接敲门进去问---你这是打算看人家倒霉的热闹么?正经人不能那么不厚道。

    好在,能够回答这问题的人很快的来了。

    一名中年男子从对面匆匆走来,他身上穿着半旧的长袍,已经浆洗的褪色脱线,两手抄在袖笼之中抱紧在胸前,作出瑟缩卑微的姿态。然而随着匆忙的脚步不时隐现的一双快靴,却暴露了他并不穷困的真相。即使是刻意收敛的体态,也能被目光锐利的人捕捉到一种常年高高在上的傲岸残余。

    忽然被黎元洪拦住去路,那人很是吃了一惊。小心翼翼的抬头,迅速的打量了众人一眼。便看出这竟是一群同类。那些依然打理完好的辫子显示出他们的来历。

    黎元洪带兵练出来的凌厉气势,惊慑的中年人不敢拒绝,随他来到近前,冲着张之洞一躬到底,拿捏着分寸问:“在下姓卢。长者可是有什么疑问垂询?在下定当知无不尽。”

    很干脆。也没有见到亲人的眼泪汪汪,好像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张之洞用心打量此人,心中作出判断。出身豪富,没受过什么苦。读书不少,气质在那里摆着。机灵通达,不是迂腐之辈。最近虽然困厄。却没有破家之灾。佯装潦倒,估计是韬光养晦之计。并不担忧害怕与外来人交流,显然没有被革命军警告或者报复的担忧。

    情况很复杂啊!

    张之洞微笑道:“老夫姓张,从湖北来。路经此地,想要了解一番新政得失。你便是这家的主人吧?”

    卢姓中年人面带羞惭。拱手回答:“让长者见笑了。在下的确是户主,只是如今多半房舍已经被分割专卖给他人,只留下两进院落供家人居养。”

    他没有贸然把人往家里引,显然心存顾虑。

    “哦?这么说,你家定是糟了清算。可还留有糊口的田产资财,支应所需?”

    卢姓中年人脸色微微发窘,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儿。不过毕竟瞒不过谁去,叹了口气道:“不瞒您说。政府还是留了余地的。往年寒家为了争夺田产,毕竟做过有伤阴鸷之事,遭此报应也是应当。好在政府宽容。依旧留了数十亩良田,并这半片院落,只是没了当日的轻松靡费,一家人得精打细算,勤俭持家。”

    黄兴等人交流下眼神,暗暗点头:“革命军做事还算公道。多半地主家都是靠着灾年放高利贷。活着挤兑平民夺取田产发家的。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太过普遍,要说有罪。那是十之七八都得清算。不过仍旧留了余地,说明这家人祸害人不多。看他的神情,竟也不见得多么怨恨。”

    张之洞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落在对方的破旧外衣上,油然道:“新政府似也并不二次入罪于人,亦不拒绝缙绅参与工商农牧之业,以你之积累,似乎不必如此刻意潦倒吧?”

    被人家看出来装穷了。卢先生稍微羞惭的用尾指搔了搔头皮,帽子下面露出梳拢向后的花白头发---他应该依然留着辫子,以防万一。

    这才是新政府治下地主缙绅的普遍状态吧?心中有顾虑,对新政府普遍有所保留。

    沉默了少许,卢先生摇了摇头:“此事一言难尽。总之还能留一线生机,对我等而言已是大幸,更不敢有其他妄想。治家兴业,那都要从头再来,却非一时之功。如今,也只能勉力跟上罢了。”

    他不想再继续应付,拱拱手之后,转身到了大门前,推开角门进去,吱呀呀生涩的门轴响动,砰的关上。

    张之洞手捻须髯,幽冷的目光在那斑驳的石狮子上停留了许久,忽而起步继续向前。一直到了巷子的另一头,重新进入十字大街的边上,在一块石头上慢慢的坐下,注视着匆忙往来的人流,久久不语。

    黎元洪不知道老头子忽然发什么神经,这种状态貌似以前从来没出现过啊!可别想得太多弄出个好歹来。

    他赶紧上前关心询问,张之洞轻轻一摆手:“无需多想,老夫只要安静片刻。”

    黎元洪直起身,叉手在边上门神似的杵着。等了一会儿,却听老头子长长的叹息,自言自语道:“天命在彼,时来天地同协力,分寸把握如此,大事必成无疑。老夫,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说完了话,张之洞挺身起来,脸上的阴沉肃静居然一扫而空,代之以轻松和煦,恍如春风拂面之后的写意从容。

    随后,他便如同真正的观光客一般,兴致勃勃的沿着大街四处溜达,不时上前与商户询问新奇的货物,打问物价,讨论成色优劣。如此亲民的作态,让心里绷着的其余几人愕然不已。

    这老头子。又在发什么疯了?

    然而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之后的几天里,张之洞始终保持松快愉悦的心情,按部就班的一路北上,中间多数坐车走马观花,却也沿着大路把两面的变化清楚的收在眼底。

    到了凤阳。他们乘上火车,咣当咣当的直奔徐州。

    这是去年年底才修起来的一段铁路主干道,正南的直线是要通往合肥、安庆的,东南线便是通往浦口南京。全民动员的力量缔造出近似奇迹一般的成果,只用一年时间,他们便完成了整个的修建铺设工程。并顺利开通。

    即使是国内淘汰的最差绿皮车,拆除原有破旧硬板座椅,重新装修一新之后,以蒸汽机车牵引,在二手重轨上以最高120公里时速奔行。依然是这时代最快的速度。

    那不只是快如奔马了,透过玻璃窗,外面的电线杆子和防护林木的影子连成一条线,在飞速的迎面扑来又急骤的远去,给人一种目不暇接、猝不及防的浓烈感受。

    张之洞他们不怕花钱,选择了一等豪华卧铺车厢。足有半截扯皮长的空间里,不只是有豪华大床房,更有单独的餐厅和客厅、洗漱间。如此才能符合湖广总督的身份。不用去与其他人拥挤。

    绿皮车什么样儿,体验过的人绝对不会怀念。特别是这时代的人很少出远门,终于有了火车可以一日千里的出行。于是每一个都恨不能把半个家当带在身边。若非铁路运营部门有先见之明,严厉禁止了活禽家畜之类的上来,更限定每个人两个大行李箱包,其余托运,只怕每一列火车都要变成印度那种夸张的状态。

    十九世纪末的中国,世界第一大人口国。任何一次交通运输的革新,都要面临最大密度的拥挤。

    放下胸中块垒。尽情以宽松心态观摩新区的变化,果然感受大为不同。

    体验过当世第一等快速的列车。到了徐州之后,张之洞等人下来。在等待换车进入山东地界的空档里,他们租车前去游览了已经初见规模的徐州重工业区。

    一片新城在老城区外跨河兴建而起,占地最大的钢铁、煤炭、化工联合体,数不清的钢架烟囱冲天炉汇聚成丛林一般的壮观场面,黑乎乎的烟雾升腾喷吐,天空都给渲染的灰蒙蒙的。

    这里的空气质量一定通不过环保评测,然而张之洞却格外喜欢呼吸那些充满着煤渣气味的空气。他在兴建汉阳钢铁时,就要求自己的办公室一定要在钢铁厂的附近。每天早晨起来推开窗户,一眼可以看到代表着力量的重工业厂区。

    那一片倾尽心血的工厂,比起这里看到的不过巨人与婴儿一般的巨大差异。仅仅是一期生产规模百万吨的钢铁厂,同时生产出供应全城使用的管道煤气、管道供暖、电力,还有百万吨的化肥,和副产品的硫酸、苯类等化工用品,向下衍生出数百种产品,带动起数万人的工厂,数十万工业人口。

    “平地造城,神乎其技!”

    张之洞计算不出这么一座新厂需要的投资有多大,他能够看到的是,围绕着重工业新区建立的城市,那动用数以万计人力快速建造而成的巨大居住区。每一条街道可以容纳六车道甚至更宽,笔直的柏油马路,两面整齐的绿化,完全有下水道和煤气路灯设施,绝不比伦敦更差。

    随处可见的宣传标语,广告招牌,让每一个到这里来的外乡人都能体会到,一股蒸蒸日上的红火气氛。一副高楼林立的匪夷所思画面,为所有人勾勒出他们几十年后的伟岸成就。

    这里真的是中国吗?

    一行人扪心自问,只觉是进了海市蜃楼一般。

    张之洞叹息连连:“只是两年多的时间啊!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工业的力量令人敬畏,粗壮的冲天炉和各种铁塔锅炉,都代表着移山填海的宏伟威能。无论对马福益还是对黎元洪,都是巨大的冲击,让他们不得不瞪大眼睛,连连的感叹。

    “怪不得革命军那么强悍,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他们能建起这样的工业,才能制造出那么强大的武器。工业为强国之本,诚哉斯言!”

    一切问题似乎都找到了答案,结果令人振奋。

    张之洞可以愉快的承认差距,他一辈子的经营,都赶不上人家杨浩随手洒落的一点雨露。

    这还只是一座城市,那么比这里开发更久的鲁中几座大城,还有最发达的天津,又该是何等模样?

    观光团怀着满腔的好奇,继续投入到漫长的旅途。

    杨浩一直在关注着这群客人的踪迹。当暗处的人员观察到他们的情绪变化时,杨总司令发出轻松愉悦的大笑:“看来张之洞那老头儿是知道差距了,他应该不会再给我们添麻烦。可以提前展开对两湖的攻略行动了。”

    1898年4月,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考察之后,张之洞再无任何顾虑,与杨浩长谈确定两湖的前途命运,宣布辞官归省。不久之后,作为民间大使,在海军舰队的护送之下,前往东南亚各国视察慰问华侨。

    革命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湖北,宣告着满清统治的半壁江山大门洞开,仓惶的西狩两宫惊闻革命军要从三面围攻陕西,顿时做鸟兽散,慌不迭的逃往蒙古高原。(未完待续)

第四五零章 大清末日 一

    早在逃难到西安,惊闻革命军在陆上战胜列强联军,在海上三次击败各国海军的消息之后,慈禧太后确定大清朝廷复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杨浩忽然出事,又或者革命军内讧,否则基本没机会拨乱反正。

    其后两年间,革命军一步一步走的太过稳健,所过之处的土改工作无比彻底,同步推行的工农业建设大潮,将潜在的危机摧枯拉朽一般的毁掉。清廷想要蛊惑一些人来制造舆论压力,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几个有胆子站出来说话的。阶级斗争的铁拳面前,一切试图顽抗的力量都要被无情的粉碎。

    清廷又想着去招安册封落草为寇的乱民,结果派出去的人连山头都摸不到,更别提什么联络计谋了。革命军作业流程太过严谨了,一上来先以雷霆之势消灭所有非法武装和不法分子,那真是雷厉风行,杀的尸山血海!能够侥幸活下来的,基本都在劳改营中干苦力,又有哪一个能秘密组织人手闹事?

    在新政府的严密统治体系下,从城市到乡村,全民动员起来,白天干活晚上学习。不客气的说,广大人民群众连跟老婆亲热的功夫都没有,人人都忙着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说特么有那闲工夫听外边人胡说八道?

    更别提,身份证制度之下,胡乱流窜的人一看盖章就知道是否可疑,不等他们活动到位的,警察都已经找上门来查问个清楚了。

    大清国彻底没了希望,清廷只好全力准备退路。修建纵贯陕西的公路市一方面,另外则部署了各种防卫手段。

    在绥德州,一直有近两万人的部队驻扎。严防革命军从太原方向杀过来。

    等到现在两宫和十几万旗人大转进的时候,这支部队则担负起掩护后路,制造麻烦的重任。

    已经打定主意不回来了,清廷也就不必再装出道貌岸然的嘴脸。他们两年时间里几乎抢光了关中地区的民脂民膏,往北撤走的时候。蛮横的把一直到延安府的沿路州府县城,能够抢劫的粮食、物资、金银财宝,全都掠夺一空!

    大部队过了绥德州,殿后部队突然对沿路州府实施最彻底的破坏!城市主要城防建筑全部炸毁,民房全部纵火焚烧一空!眼瞅着就要熟了的麦子,也被他们放火烧掉!敢于抗争的平民。全部杀掉!

    从绥德到榆林,数以百计的镇子变成燃烧的地狱!所有城市被摧毁,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百万孤苦无依的灾民,无助的哀嚎!

    当两宫大驾终于跑出长城之外,进入草原中部。方圆数百里之内都不可能有军队追击,他们便把榆林彻底摧毁。

    昔日防御草原胡虏入侵的长城关墙,再次燃起滚滚烽烟!

    负责殿后的这支军队非是别个,赫然正是袁世凯辛苦打造,处心积虑留下来的武卫右军!

    武卫右军在陕西整编之后,原来的马步炮三队全部打散,编成为五镇。每一镇分为两协,各4038人。又分两标。每标三营,每营四队。每镇还辖炮队一标(官兵1756名)、马队一标(官兵1117名)、1个辎重营(官兵754人)、1个工程营(官兵667人)。

    通算起来,一镇兵马总数12512人。与现代军队的一个步兵师规模相仿。

    但实际上,这五镇兵马没有一个是完全的。兵力最多的也不过是六七千人,最少的甚至只有四千多。五镇之中的马队和炮队都严重不足,仅有定额的三分之一。工程营之类,更是成了滥竽充数的疲兵安置之地。这导致五镇兵马的战斗力直线下降,远远比不上护驾西狩之处的那之大军。

    唯独第一镇是全装满员的。不但达到一万两千人的足额,甚至还有超出。

    在武卫军中。第一镇又被称为“旗镇”,皆因统治凤山是旗人。绝大多数士兵军官也出身旗人,极少数则是从原来五万右军之中选拔出来的,军事素质过硬,又对大清忠心耿耿的优秀官兵。

    尤为突出的是,第一镇还拥有超过其他五镇总数规模的炮兵和骑兵。所有清廷花了昂贵代价买到的75快炮都集中于此,所有马克沁重机枪也都被他们优先装备。只要不是出其不意,便是其他五镇联起手来,都未必能打得过他们。

    除此之外,荣禄还严格控制另外五镇的兵马。其中第四镇的统制,便是将袁世凯的亲信家奴吴凤岭给换掉,提拔忠心于大清的张勋上来担当。加上吴长纯为主、江朝宗为辅的第五镇,清廷事实上掌握了武卫右军。

    此番断后,便是以第一镇压阵,第四、第五镇具体实施,一路上劫掠杀戮,坏事做尽!

    至于第二、第三、第六镇,加起来总兵力不过两万,被分别派遣出去担任别的任务。第二镇给一杆子支到了甘肃秦州,第三镇派去了安康,第六镇被派去了汉中,都离着中枢远远的。两宫往北逃窜的动作太快,他们想做出反应都来不及。

    后顾无忧之下,清军放开手脚大肆破坏!

    榆林以北的恩多尔拜山下,武卫右军总统行辕之中,大腹便便好似怀胎八个月的荣禄高距山顶,用望远镜看到那升腾的烟柱,满意的点点头:“奴才们做得不错。如此以来,却再也不必担忧他们反水了。”

    逼着两镇兵马痛下杀手,便是要以此彻底绝了他们的贰心。唯有跟着朝廷一条道走到黑,乖乖的当奴才是唯一的出路。哪一个若敢回头,一定会被革命军清算,公开审判千刀万剐的。

    旁边的戈什哈谄媚的奉承:“大人神机妙算,英明之至!”

    荣禄自得的哈哈大笑,丢开望远镜一甩袖子,叫道:“得了。少特么拍马屁,爷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走吧,赶紧的追上大队是正经。”

    他晃动肥胖的身躯,在两个戈什哈殷勤的搀扶保护下,慢慢的朝着山下挪动。在视野可及的下面山谷之间。第一镇大军已经整顿完毕,随时准备开拔。

    远方,长城下,熊熊燃烧的镇子之外,吴长纯面色发灰,两眼通红的望着被火舌迅速吞噬的房屋。耳听着不远处被圈起来的平民的哭号,喃喃的叹道:“唉,真是造孽啊!想不到我吴某人一生忠义,而今却要背上这等残虐同胞的骂名。以后还有何颜面见父老先人?”

    江朝宗从旁边冷笑着讥讽道:“都到了这份上,统制大人还在惦念着回头呢?算了吧。如此为朝廷尽忠到底,总好过向那些叛逆低头俯首。哼,只要咱们手里握着这数千精兵,便不需忧愁日后没个着落。说不定过个几年,咱们还能从草原上再次崛起,卷土重来!”

    吴长纯怒气充盈,霍然扭头直视对方,厉声喝道:“不要把别人都想的跟你一样!无论如何。咱们总是军人,朝着自家无辜百姓下刀子,老子还没无耻到那份上!”

    江朝宗不在乎的扬起下巴。撇着嘴道:“所以啊,你总是对尚书大人的命令阳奉阴违!明面上捣毁了城镇房舍,暗地里却把人都提前驱赶出去,总算把他们的小命都保了下来。吴统制啊,你如今可成了百万陕北人的救命活菩萨!只不过你别忘了,他们如今可是一丁点儿活命的东西都没有了。到时候活活儿的饿死,更加的遭罪!到时候易子而食。兄弟父子相残,嘿嘿。你造孽更多啊!”

    吴长纯的面色勃然大变,嘴唇哆嗦着连连摇头:“不会的,绝不会如此!那革命军……一定会及时赶到救护灾民。”

    嘴上那么说着,他心里头却坠入冰库一般的冷成一坨!

    自从清廷北上,决定要给革命军留下个烂摊子来拖住追击的策略定下,第四第五两镇授命充当刽子手,坚壁清野,摧毁民生设施。吴长纯终究没有张勋和江朝宗那么无耻,特别命令部队尽可能别杀伤人命,放火炸楼之前,都要先把人驱赶出去,圈拢起来。

    这一路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毁了多少房舍,导致多少百姓无家可归。但粗粗算去,造成的损失大的可怕!特别是数以百万计的人衣食无着,被丢在方圆数百里一点实物都不剩的废墟之间,倘若没有及时的救援,不知道要死多少!

    他早知道革命军的探子无孔不入,必然会注意到这些情况。那么只要他们能及时赶来,好歹能让这数百万百姓活下来。但那也只是可能,万一他们赶不到呢?哪怕只是耽误个三五七天,都是一场大灾啊!

    吴长纯兄弟皆是忠诚善战之人,没有被革命军抓着之前,很难主动转换阵营。而今却被陷入如此禽兽不如的境地,那种钻心蚀骨的痛苦,令他几欲成狂!

    江朝宗心中涌动着一股扭曲的爽快,向来惯会见风使舵、鼠首两端的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不受革命军待见。在辗转托人试探被言辞拒绝之后,彻底死了心,转而对大清朝廷死心塌地起来。

    如今他已经掌握了第五镇大半的权力,正要看着吴长纯这位铁骨铮铮的正派将领的痛苦模样,以此来平衡他内心的阴暗脏污。

    见打击对手的目的已经达到,江朝宗快意的挥舞鞭子,扬声叫道:“好啦,我的统制大人,你后悔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早早的离开,眼不见心不烦!来人,护送大人启程上路!”

    荷枪实弹警备外围的亲兵立即蜂拥而上,牵着吴长纯的马仅仅护持起来,转头朝着北面奔驰而去。

    围着燃烧的镇子看押百姓的士兵呼啦一撤,健壮的汉子很快挣脱束缚,把其他人解救出来,想着去扑灭熊熊燃烧的大火。但五月天气里,热浪滚滚,周围沟坎里却一点水也找不出来。窑洞被炸毁,锅碗瓢盆全部被砸的粉碎,水井被石头瓦块填死,却又如何去救?

    无助的哭喊声响彻云霄,伴随着剧烈翻滚的烟火,勾勒出人间地狱般的惨景!

    人堆里。有几名其貌不扬的男子默不作声的注视着这一切,每个人的眼睛里喷射着快要烧起来的怒火,却都死死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山地间。几支悄然潜伏下来的部队纷纷起身撤走。他们是暗中监视的清军,一旦发现有革命军的人员站出来维持秩序,会毫不留情的冲过去杀人!

    等他们完全撤走之后,那几个沉默的男子悄然聚集起来,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低声道:“这群该死的满清走狗!故意制造这样的麻烦为留给我们,简直是不可原谅!”

    “现在骂他们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把情况尽快的报告上去,让上面的人知道这边面临的严峻形势。必须在饥荒爆发之前,把人心安定下来。”

    “哼,满清自以为这样会拖住我们推进的速度。却没想过,反而会让广大民众对他们彻底的失望!革命政府容易获得大众的衷心拥护!”

    为首的青年昂着头,满怀激-情的道:“同志们,时间就是生命,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们不能再顾虑是否会遭到满清暗藏的打手打击,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早一刻争取到救灾物质,就能挽救更多的同胞生命!及时为此付出牺牲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其他人纷纷响应:“好!我这就去起出电台来,向上面发电!”

    “我们立即去组织群众,积极展开自救。起码不要让人搞乱了秩序,造成哗变!”

    “好,行动!”

    几个革命政府的秘密工作者干脆利落的分工明确,立即散入人群之中,纷纷发挥他们的作用。

    革命军潜入清廷统治区的先头人员数量极大。随着占领区的扩大,在周围省份几乎每一个县城里都有他们的存在。特别是陕西这重要的地区。他们的触角更是深入到每一个乡镇,随便就能凑出几个行动小队来。

    榆林是长城要塞。直面河套的战略中枢,尤为关键。潜伏在这里的行动小组有许多个。虽然彼此之间联络极少,却有着直接向上的无线电台。

    此前清军的强力统治打压之下,他们的活动受到极大限制。现在总算抓着机会,当即争分夺秒的投入运作。

    情报以远超清廷想象的速度传递出去,短短半个小时之后,辗转到了杨浩的案头。

    与这一份电文一起的,还有另外一大摞相似的电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清军对陕北各地的毁灭性破坏。

    杨浩把军政要人们召集起来,挥舞着厚厚的电报,脸上扭曲的冷笑道:“我觉得我们已经足够宽宏大量,容许清廷存活到现在,给他们足够长的时间,他们应该能想清楚如何选择。但现在看来,这是一厢情愿,人家压根没当回事啊!”

    严复和李经方等人一派肃然。他们也没想到,清廷居然会如此的丧心病狂!仅仅在陕西祸害周遭也就罢了,之前居然想着分裂国土,出卖国家利益。现在更好了,居然临走之前要搞出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来!当真以为革命军没能力追杀到草原大漠中去啊!

    他们担心的望着杨浩的脸,试图发现其真正的想法,担心他过于愤怒,下达不可挽回的命令。

    一直以来,杨浩对清廷表现的都极为克制,虽然宣传上毫不客气的揭露其数百年的黑暗统治下,到底造了多少孽,对中华文明造成多么大的退步和损失。但在具体行动上,依然本着宽宏大量的原则,给他们一条能够和平转变的出路。

    眼下,革命军占领了江北的大片国土,绝大多数的旧官僚也没遭到过分的清算。他们生命安全无忧,与大众一般的同等享有权利义务。

    对西逃的清廷,本来也还指望着他们认清形势的。现在看来,令人大失所望!

    作出如此的罪孽,根本就是自绝后路啊!当真以为革命军的钢刀,不会狠狠的砍下去啊!

    杨浩把电报狠狠的按在桌上,目光冷厉的环顾众人,斩钉截铁的道:“我认为,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反动武装,必须给予严惩!对那些执行残杀平民、制造破坏的军队,必须彻底的消灭!绝不姑息!”

    严复郑重的点头:“我们政府坚决支持军方的做法,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的拯救受灾的百姓,恢复陕西的秩序!”

    杨浩果断的一挥手:“我会立即命令山西河南的各部全部出动,把原先准备下的物资调动起来,优先支持陕西方面。汾州太原正在修铁路的工程机械,也全部调过去参与赈救。至于北逃的清廷,哼,他们以为跑到草原上就安全了?”

    边上,施剑飞挥手拉开帘子,指着地图上朗声道:“我们可以马上动员大同、绥远两地驻军立即突进,抢先拦截在包头,阻止他们越过黄河。另外,宣化、万全的部队也可跟进,确保他们无路可逃。”

    杨浩捏着拳头用力一挥:“这一次,把他们全部扫清,不留后患!”(未完待续)

第四五二章 大清末日(三)

    杨浩没想过这么早摧毁清政府,他原想着再让他们苟延残喘两三年功夫,暂时维持中国政治版图的完整,拖到江北革命区完全消化完毕之后,再一举荡平。

    但计划总比不上变化快,在列强的蓄意破坏之下,觉得大势已去的清廷果断破罐子破摔,不留后路的直接掀桌子。已经造成的巨大破坏不可能不收拾,杨浩只能立即跟上,努力减小损失,不给敌人任何反扑的机会。

    决定下达,行动速度比任何外人想象的都要快!

    仅仅24小时之后,从山西汾州方向出发的第一支部队一个团的兵力,骑着载重自行车奔行两百公里,首先赶到绥德。

    他们每个士兵都只携带了枪支和标准弹药,其余的连背囊都没拿,把自行车后面装了整整一百公斤的军用物资,以营为单位迅速往各个方向的州县村镇奔走救援。

    按照编制细分下去,平摊到每个乡镇可能只有一个排的数量,即便加上几辆拖拉机、三轮车,勉强只能支持五六吨的数量。面对动辄以万计的灾民,无异于杯水车薪。

    然而他们的到来,如同久旱逢甘霖,让陷入绝望中的灾民登时有了指望。虽然在每个镇子中支起来的大锅,只能勉强供给一个人一碗粥、一杯水的饭食,却足以让紧张到极点的气氛陡然有了缓冲。

    这时候,早早潜伏在当地的革命军先行人员站出来,凭着长期积累的号召力和个人信用,广泛宣传杨浩的讲话,大力安抚民众。让他们的情绪保持稳定。

    好在现在是五月天气,晚上还冻不死人,清军也没有把众人身上的衣服扒光,再加上部队尽可能匀出他们的帐篷,给老弱病残优先保障。勉强能让他们支撑下来。

    紧随其后的,便是山西商团紧急动员起来的民间救援队伍。

    自从两年前清廷西狩,山西商团为首的缙绅地主们下定决心,投靠革命政府。在以宋云生和乔家等大户的引导之下,他们以极快的速度主动完成自上而下的革命动员。

    商人的脑袋无疑是最灵活的,他们能够敏锐抓住改朝换代的机会。两百五十年前。山西商人能帮着建奴造反成功,从而有了八大皇商的崛起。如今再次鼎革,他们当机立断的投靠政府,在初期宽松阶段,抢先完成金融和商业的转型。

    山西本来土地缺乏。走的是商业流通发家的路线。后来发展轻工业,将来自沿海的洋货送往草原以及西北的同时,也将西北和草原的皮毛原料加工之后,输送往沿海。

    如此以来,他们建立了第一批轻工业。

    之后紧跟革命进程,将积累的巨量资金一则投入到正规银行之中,一则投向基础工业、基础工程当中。

    山西有丰富的煤炭和矿产资源,但想要大规模开发。必须先解决交通问题,否则连大型设备都运不进来。

    以宋氏为首的晋商财团,一口气承包了山西省内多达两千公里的干支线铁路的建设。凭着从21世纪弄来的路线图和地质资料。短短几个月内完成勘探划定,随即全力投入基建!

    一年多下来,以太原、大同双核心为主干线的铁路完成基建,并完成从石家庄-太原、张家口-大同两条支线的铁轨铺设。预计再有一年半到两年时间,即可完成全部的建设。

    届时,山西省内将拥有沟通周围四省的完整主干线。将发端于京城的铁路经过大同转接直到包头;太原支线出永宁州到绥德;南下可越过黄河连同河南。

    四通八达的铁路,并行修建的公路。将为山西丰富的矿产寻找到足够的出口。大量的重工业设备可以运输进来,建立起影响西北的重工业中心。晋商财团们不但能够吃到长期的铁路红利。更能顺势把手伸展到重工业之中,打造百年基业。

    这等赚钱的大好事他们得到了,同样必须负担起应有的责任。照章纳税听从国家调动,所有投资项目必须接受政府掌控,都是应有之意。在改朝换代的大变革之下,能够保全家业平稳过渡,他们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提更多的要求?

    相反,各家儿想着法的努力表现自己的仁善大方。陕西突然爆发的人为灾难,直接触动了晋商的敏感神经,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向新政府卖好的机会。同时,更是难得的把资本向外省输出,在周遭地区建立口碑、抢占市场的机遇!

    于是,在军队动员的同时,宋云生等人简短的商讨之后,把他们的人脉力量调动起来。抽调太原周遭修建铁路的工人和车辆,把积攒下来的巨量物资装上,紧跟在部队后面争分夺秒的赶到灾区!

    先头部队刚刚发完了补给,士兵们自己都勉强维持半饱,晋商的民间救援队隔着一天纷纷抵达。宋云生这些大老板分头形同,每个人都带着数十上百号的掌柜经理,各自指挥一支数百人的运输服务队,有条不紊的展开救助。

    他们不只是提供足够的粮食帐篷饮用水等物资,另外还有民间医疗和建筑队紧跟着到来。一边为灾民提供生命保障,一边抓紧抢修民房,清理水井,尽快的恢复基础民生设施。

    陕北的灾民们被这近乎从天而降的救援力量给惊呆了!

    由于交通闭塞,清廷的封锁,当地民众对革命政府的了解非常有限。本土守旧势力比沿海省份更加的顽固不化,他们对大清国可谓忠心耿耿,并不以为革命军会在很短时间内打过来。

    之后两年受到清廷无底线的折腾搜刮,终于让他们尝到了苦头,却依然咬着牙支撑。

    但底层民众们却支撑不住了,各地大大小小的反抗层出不穷。潜入的革命军先行工作队也纷纷现身说法。在民间散播传单讲解革命道理,并在一些据点用收音机做更直接的宣传。

    然而这终究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相离着民众太远,只能让他们觉得不那么绝望罢了。

    清廷忽然北逃,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大家最后一点儿赖以生存的物资都给抢走。所有人都陷入绝望当中。

    危急时刻,革命军部队从天而降,不但给他们带来了吃的喝的用的,最关键是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对比才能发现差距。见识过清廷的丑恶嘴脸,再比较革命军的秋毫无犯、军民一家亲,在深渊边上走了一遭的民众。根本不需要考虑去怎么选择。

    宋云生等人亲眼看着清军糟蹋过的瓦砾残垣,心有余悸的庆幸道:“幸亏当日坚决把清廷给送走了,否则让他们呆在山西,只怕我们都要落到如此悲惨的下场!”

    对于清廷,他们也是彻底没了念想。打死都不想让那帮混蛋再回来了。

    有了山西方面的大力支持,巨量人员物资随后经铁路源源不断的从东部往西运来。一支工程兵部队紧急动员,帮着抢修从太原到绥德的铁路,争取在最短时间里通车。

    在此热火朝天的动员之下,另外一支部队却悄然扑向包头!

    三天之后,彭占元带着北方军团的两个师赶到萨拉齐厅。先头一个团悄然摸到包头以北,封锁山口,以一个师越过黄河南下。静静的潜伏在戈壁滩中。

    此时,北逃的清廷大队已经慢吞吞的走到了鄂尔多斯左翼中旗,后方没有发现追兵。反而让他们感到格外的紧张。慈禧太后强撑着不停地赶路,铁良则向武卫中军的清军公开了扫尾部队做下的滔天罪行。

    一听说居然毁了大半个陕北,造成数百万的灾民无家可归,很可能在接下来一个月里饿死无数,一万多清军登时炸了锅!

    各种破口大骂朝廷的混账做法自不必说,同样作为旗人。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小命。跟着銮驾逃跑,那是尽忠。但如此狠辣果决的断了后路。让他们此生再不可能被原谅,却是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的。

    他们都还想着万一大清国完蛋了。有一天被革命军追上的话,好赖当个顺民,能够活下去呢。现在倒好,彻底绝了后路了!

    但是骂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们只能跟着一条道走到黑了。

    可能被报复的恐慌之下,原本惫懒的清军反而有了精神头,几乎不用军官们呵斥,一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加快速度赶路。几天里,他们居然拉下大部队五六十公里,最前头的一协兵马,更是顺利度过黄河,进驻包头。

    四五千兵丁冲进刚刚兴建二十来年的小县城,登时惊起一片鸡飞狗跳!一路上都没捞到休息的疲兵,好不容易逮到了修整的机会,毫不客气的抢占了每一座酒馆饭点旅社地摊,肆无忌惮的释放他们骨子里积累下来的暴虐。

    一时间,县城内外人喊狗叫,哭声震天!数以千计的民众仓惶出逃,却被铁良派兵严守五门,只许进,不许出!

    县令被吓的不轻,赶紧跑来找他商量,央求铁良管束好兵丁,不要让他们四处生事,祸乱百姓。

    铁良冷然拒绝:“朝廷危难之际,一干人等都要竭力报效。”

    他心里很清楚,只有让士兵们发泄够了积累的负面情绪,才能安定下来好好当差。为了朝廷的安危,牺牲一些平民算得了什么?不但不能约束,更要将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利用起来,尽可能的增强守备。

    铁良始终绷着一根弦儿,他不相信杨浩会放任他们从容离去,却不作任何的反应。尤其是,在后面部队犯下了滔天罪孽的情形之下。

    先锋部队顺利进驻包头的消息传到銮驾,慈禧太后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革命军应该还没有拦截过来,他们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居中指挥的荣禄带着武卫右军三镇赶上来,以第一镇替换左军护佑銮驾,让第四第五镇分别开到两翼,从十几公里外横越草原荒漠,提供警戒和保护。

    江朝宗事实上强夺了第五镇的统帅权,意气风发的指挥部队拉开阵势,似模似样的为王前驱。不过给分派了这么个倒霉的任务,特别是要求他们从右路的鄂尔多斯左翼前旗,经得石峰往哲格苏一代搜索警备,却让部队上下充满了怨气。

    进入草原戈壁,原本路就非常难走,右路一片山岭崎岖,草皮少而戈壁滩遍布,头顶上太阳晒的人流油,天黑之后却被寒风吹得浑身僵硬,别提多遭罪了。

    士兵们都觉得他们为朝廷造了孽,背了黑锅,立下大功,不该受到如此的待遇,因此在行军途中,少不得骂骂咧咧,消极怠工。

    吴长纯被看押在中军,一路上跟行尸走肉似的毫无神采。每当江朝宗在他面前得瑟炫耀的时候,便大声呵斥:“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且走着瞧吧,那革命军反复宣扬不得残虐同胞,他们一定会前来报复的!”

    江朝宗不以为意的嘲讽:“你当他们长了翅膀会飞啊?!此地瀚海荒漠,千百里地没有人烟。最近的革命军也要去陕北救灾,没有三五个月,他们根本腾不出手来管咱们。到那时,朝廷銮驾早已到了库伦,重新立起纲纪,定鼎西北了!”

    他这话说得太早。就在第五镇的先头部队抵达哲格苏台河源头的时候,革命军第十五师的侦察兵也捕捉到了他们的行踪。彭占元当机立断,命令部队迅速展开,以两个步兵团沿河布置起防线,另外一个骑兵团悄然绕到敌军的侧后方。

    当天夜间,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突然降临清军第五镇的大营!第十五师所属炮兵团,以18门榴弹炮,从十几公里外发动空前猛烈的打击,一口气倾斜出上千发炮弹,将猬集在一起的敌军来了个中心开花,炸得血肉横飞,死伤枕藉!

    随后,骑兵团从黑夜之中狂奔而来,毫不留情的对乱成一团的敌军展开剿杀!

    江朝宗侥幸逃过一劫,在亲兵护卫下玩命的往左路奔逃,不料跑出去没有十公里,迎头被阻击的步兵团一顿火炮杀伤大半,余下的又给重机枪狠狠的扫倒在开阔地上!

    到黎明时分,第五镇六七千号兵马死伤过半,余下的多数投降,侥幸从包围圈外围逃走的,不到千人!

    枪炮声震惊清军主力,慈禧太后闻听之后,大惊失色!(未完待续)

    ps:ps:还得一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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