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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明朝谋生手册txt下载     明朝谋生手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七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卑鄙无耻!

    范斗只气得一双眼睛变得赤红,若非嘴被死死堵住口不能言,只怕一向不怎么善于言辞的他能骂出无数脏话来。≧UU小说,www.uu234.com钟南风更是一颗心猛地一沉,奈何这会儿不但人被绑得结结实实,更有刀子架在脖子上,他用力挣扎了两下,却只觉得那绳子勒入了肉中,那懊悔劲就别提了。

    看到他们两人这般光景,范澈却只觉洋洋得意,等发现身前那虚弱的续弦梅氏一下子发疯似的挣扎起来,他登时哈哈大笑,蹲下身来用手指捏着那早已变得尖尖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过你做当家太太的机会,可你呢,偏偏不领情,非要和我犟!我告诉你,你男人从来没那气量,更不是那种会小意哄人的没出息货色,十天半个月我能等得起,但一年半载我就烦了,更何况如今是三年五载都过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去陪你的情郎一块死吧!”

    刚刚范澈挟持自己,让范斗和他的那个同伴放弃抵抗的时候,早已绝望的梅氏拼命摇头,可知道对方寡不敌众,见他们都落入了范澈手中,她也无可奈何。可是,听到范斗死了还要背负一个莫大的罪名,再也难以得到清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迫跟的是怎样一个衣冠禽兽!她一千个一万个后悔自己一直都只是拼命拒绝这个男人,而不是为了顾忌家人一根绳子吊死,又或者干脆虚与委蛇,然后下毒杀了他!

    这几年来范澈没少在梅氏那受气,却因为堂兄范沉以及好几个长辈知道他当初娶亲那些龌龊名堂。私底下多有警告。他一直都没能休妻。现如今一石二鸟解决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以及那个仇人堂侄,他甭提多得意了。尤其是看到那一对无缘的鸳鸯用激愤憎恨的目光瞪自己,却拿自己无可奈何,他更是忍不住继续冷嘲热讽了起来。只听他说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到最后连床上那点阴私都拿了出来,却不想背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厉叱。

    “说够了没有,真以为你那点自以为聪明的心思没人知道?”

    范澈闻言一愣,下一刻。他就只听到一声尖利的破空声,紧跟着,拿刀架在范斗脖子上的一个亲兵就捂着手腕子发出了一声惨哼,紧跟着,四周围骤然亮起了更多的火把,随即便是一个个人影从各处墙头窜出落下。眼见势头不对,他慌忙想要提刀抓住梅氏当人质再说,却不防一向娇娇怯怯的梅氏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奋力用脑袋对着他一顶,将他猛地撞了开来。而说时迟那时快,一块鸽蛋大小的石头不偏不倚正中他脑门。直接把他砸晕了过去!

    眼见得范澈这个主心骨倒了,四周围那些举火把的亲兵也好,绑人的手下也好,一个个全都慌了手脚。之前是他们占绝对优势,如今却是形势比人强,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丢下了刀,顷刻之间几个人丢刀的丢刀,跪下的跪下,却还有人硬挺着叫道:“我家老爷是副守备的表弟……”

    话音刚落,他就被人用连鞘的刀一下子砸翻在地,继而就听到了一个冷笑声:“别说他是李千户的表弟,就算是嫡亲的弟弟,敢做这种下三滥的事,险些杀伤三条人命,这也不是等闲罪名!”

    此时此刻,新来的这拨人中,已经有人用水袋里的水泼醒了范澈,后者悠悠醒转时正好听清楚这话,更重要的是分辨出了这个声音,一时面色大变,当即声音颤抖地叫道:“赵守备,你和李千户之间有恩怨,那是你们的事,何苦抓着我这个局外人?而且就凭你一面之词,也未必能扳得倒我,须知我沈阳范氏可不是好欺负的!”

    “沈阳范氏确实不好欺负,竟然帮着叔叔去夺侄儿的未婚妻,传扬出去也不知道那位颇有名声的范尚书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听到角落中一声低哑却阴损的揶揄,范澈登时面色剧烈抽搐,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叫道:“赵守备,如若放过我这次,我愿意从中为你和李千户说和……”

    “谁要你说和?”受了李千户大半年鸟气的赵守备一下子现出身形,却是全副盔甲,森然怒色,见范澈梗着脖子还要说什么,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更何况,今天的事情可不止是我这个守备看到听到,苑马寺卿洪观察也看得清楚,听得清楚!恃强逼凌同族侄儿未婚妻下嫁,又把侄儿驱赶出宗族,这是你们沈阳范氏乌七八糟的家务事,旁人是难以插手,可你今天所作所为,看到听到的可不止一双眼睛,两只耳朵!”

    苑马寺卿洪观察?

    听到这个名词,虽说没看到那位洪观察人在哪,可范澈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档子事惊动到了更上层的大人物,归根结底,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拜的是李晔的山头,而李晔在抚顺关根深蒂固,更是在裴承祖等人战死后一手遮天,估计是自以为厉害,对这位新来辽东不久的苑马寺卿洪观察都阳奉阴违,这才使得自己被盯上了!

    就在范澈几乎悔青了肠子的时候,他陡然只听得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眯起眼睛凝神细听,待发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听那光景仿佛足有二三十骑人,如果真如自己所料,怎么也能够和赵守备以及洪观察掰掰手腕子,他便扯开喉咙叫道:“李千户救我!赵守备和洪观察编造罪名要拿我是假,想要牵扯你是真!”

    李晔大晚上的匆匆点了些人过来,正是因为汪孚林那边陡然之间闹出来说是走失了人。而最让他意外的是,不见了的除了范斗,还有不知根底的钟南风!因为还多了个外人。情知这万一闹大不好办。再加上为了拖延时间。他立刻自告奋勇带人出来找,谁知道按照标记赶到这里后,他就听到了范澈这扯开喉咙的嚷嚷声。意识到前方等着自己的竟然是赵守备和洪观察,他恨不得拨马便走,再不管这趟浑水!

    然而,来都来了,范澈那个蠢货更是一嗓子叫破了这些,再加上他这些人刚刚那马蹄声也瞒不得那两个聪明的。李晔不得不阴着脸带人现身。赵守备他自然不怕,但苑马寺卿他却不得不忌惮三分。如今这本该去盖州上任的洪济远丢下本职,却来到这抚顺关调阅抚顺马市的资料,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情绪,李晔一马当先赶到了地头,却只见一向瞧不起的赵守备正在几十名兵马簇拥下昂首挺立,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讥诮,而刚刚范澈口中的那位苑马寺卿洪观察却并未现身。他心头微微一松,想到了赵守备狐假虎威的可能性,谁知道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半夜的,用自己的妻子诱人出来自投罗网。又用自己的妻子要挟别人束手就擒,最后竟欲将人杀害丢弃在抚顺关外,栽赃他们是意图奔女真的叛贼,若非正好被赵守备窥见夜间动静,叫我前来查看,便是三条人命!李千户,听说此等丧尽天良的人却和你交往甚密,他刚刚甚至说是你的表弟,又口口声声叫你救他,你说他该当何罪?”

    看到那个从昏暗处徐徐走出来的人影,李晔不得不丢开仅有的一丝侥幸,立刻义正词严地说:“律法如山,自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范澈登时急了,慌忙大叫道:“表哥,你可不能这么说……”

    李晔气得立时大喝道:“给我闭嘴!”早知道这家伙竟然如此阴毒,而不是单纯整整人就算了,他何苦看在一向颇有往来的份上牵扯其中?

    眼见得这抚顺关城中几大头面人物打擂台,才被松绑不久的钟南风揉着手腕和肩膀,眼睛不停地斜睨面前那少年,心里不禁五味杂陈。想当初在北新关时,可不也是这么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把他们戏耍得团团转?什么样的锅子配什么样的盖,也只有汪孚林这样做事着实让人咂舌的,才敢娶这么一个随时随地从天而降的媳妇,刚刚那丢石头的人不就是她吗?就在他心不在焉的时候,突然只听到耳边传来了小北的吩咐。

    “钟南风,反正你肯定是自己跟来的,相公不可能吩咐你什么,接下来要是他们问你,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急着回去看看什么情况,你看着点范斗,别让他做傻事,我先走了!”

    小北发现范澈之后竟然来的是带了一批人的李晔,就觉得很不对劲,此刻急匆匆嘱咐了两句,就立刻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那三位要紧人物身上,悄悄借着夜色溜了,也没顾得上洪济远和赵守备发现她消失时会是个什么光景。可潜行出去走了好一阵子,她不免懊恼没弄上一匹马,这两条腿跑起来实在是累人,心里又担心汪孚林趁着自己不在闹什么幺蛾子。

    好在她记性好,身手又敏捷,一路上避开了几拨巡行的兵卒,总算看到自己之前翻过的那道李家的后墙,她心头一喜,解下腰间一条特制的腰带,用包裹了布条的铁钩子往上一扔,不一会儿就顺着绳子轻轻巧巧爬上了那高高的围墙。

    瞅准机会飘然落地,她快步来到正房门口,刚一推门,就听到门内哎哟一声,再一看,却是自己推门的时候险些撞到了正打算拉门出来的汪孚林!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汪孚林才摸着鼻子问道:“这是事情都收拾干净了,还是把烂摊子丢给别人,你自己回来了?”

    “当然是那些地头蛇去自己掐啊!”小北理直气壮地挑了挑眉,想都不想地说,“再说了,送了那么个大好机会给那位洪观察和赵守备,他们回头该谢你才是!倒是你这边去了一趟抚顺马市,有什么收获没有?”

    “收获?收获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我不得不发愁下一步该怎么做,所以干脆闹腾出来把那个把总李晔先打发出去了。”汪孚林一把将小北拉进屋子,拿出没有开口的信丢给了小北,“这是觉昌安要送给李成梁的信,封了口的,我很好奇信里写的是什么,你可有什么办法?”

    ps:两天年会结束,和雁九天天卧谈会,累惨了我,回到家里蒙头大睡十个小时,终于缓过神来。今天晚些时候我会在微信公众号futianweixin里发一些有趣的大神花絮,顺便找找照片,加晚了看不到的朋友可以查看历史消息,大家等着吧(未完待续。)

第五七六章 无毒不丈夫

    半个时辰前。大约就是范斗来过,然后又匆匆离开,悄然带着钟南风这个尾巴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的时候,汪孚林刚刚从王思明和李二龙口中询问,今天他们在抚顺马市见到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的祖父,赫图阿拉城主觉昌安的那番经过。

    “我是在交易人参的地方找到他的,我虽说当初是王杲的亲随,但觉昌安这样的人连王杲都要客客气气,所以我本来以为他不大认得我,可没想到他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王思明毕竟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吃苦无数,却没读过书,说话自然称不上很有条理,急急忙忙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总算把情绪稳定了下来,语速这才放慢了:“我按照公子的吩咐,说是速儿哈赤让我去找他们的,他们两兄弟在古勒寨被俘,现如今在李大帅手上,李大公子这次带了他们出来,奴儿哈赤在沈阳,速儿哈赤就在这抚顺关,他们都很想念家中亲人。速儿哈赤因为认出了玛法,所以让我来打个招呼。就这些,其他的一句话我都没多说。”

    说到这里,王思明顿了一顿,又有些惊惧地说:“听到我说的话,觉昌安还没说什么,他身边一个随从就暴起发难,说是我胡说八道,想要杀我,幸好李大叔帮我挡住了,可紧跟着,觉昌安反而亲自赔礼道歉,说他们兄弟俩能够在李大帅麾下做事,那是无上的福气,他有机会想要亲自拜谢大帅。还口口声声说是要送我回来的。却被李大叔拒绝了。”

    汪孚林顿时有点想笑。这竟然和之前在辽阳。自己导演加策划,李二龙主演的那一出戏前半部分发展一模一样?嗯,所以说能当部族首领的,全都知道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啊!

    李二龙见汪孚林看向自己,哪里不知道汪孚林在想什么,可这时候不好说这个,他便连忙补充道:“小官人。觉昌安身边那个出手的人很有分寸,应该只是想吓唬一下,看看思明究竟是什么反应,毕竟他们肯定在想思明从前只是区区一个阿哈而已,诈一诈就什么都能说出来。见我动手解救,而后却又一言不发,他们立刻就换了一副脸孔,我看是十有**把我当成李大帅又或者李大公子的心腹了。我拒绝他们相送是用汉话说的,但那觉昌安显然听得懂,后来我和思明回来的时候。也发现有人跟踪。”

    “你们两个回来的路上,可曾按照吩咐说过我要你们说的话?”

    “说了。”李二龙斜睨了王思明一眼。笑呵呵地说道,“我一路走一路骂这小子没出息,改不掉阿哈的样子,又说现在不是从前,他和那两兄弟明明平起平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小子很机灵,在那小声嘀咕说李大公子很重视那两兄弟,听说他们被家里人虐待,对他们俩还颇有抚慰,自己一个阿哈怎么能和他们相比。这话声音不小,估计被听到了,很快那个觉昌安就亲自追了上来,说是让我们捎话,让两兄弟好好跟着李大帅,那总比在女真有出息。”

    “哦?”

    汪孚林对于觉昌安的了解完全是得自于某些资料,这些日子又从各方面信息拼凑出来一个大概,深知那是个见风使舵的凉薄人,根本谈不上什么亲情。如此一来,两兄弟很得李家看重,甚至李成梁父子知道两兄弟在家中饱受虐待这种消息放出去,某人心中一定会有相当的计较。意识到李家兴许有培养扶持两个孙子的意思,那么,觉昌安应该会有两个选择,一是乐见其成,争取部族得到李家的支持,自己也趁机取代王杲成为建州女真的领袖。

    至于另一个选择……那就是觉昌安可能会意识到,两个和自己根本不亲的孙子在李成梁面前哭诉受虐待,然后又表现出某些潜质,不是为了部族争取支持,而只是单纯为了自己这两个人争取支持,异日如果挟李家之势回归,那么说不定会直接夺他的权,打压其他人,而且李家的势力会真正深入建州女真内部!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当初不得不跟着其他兄弟成为王杲的附庸有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在实力为尊的女真,什么辈分,什么姻亲,什么感情,全都是空的!

    汪孚林还正在猜测,王思明又继续往下说道:“他之前发现李大叔好像不会说建州女真的方言,追来之后就一直都只说汉话。他还让我和李大叔禀告李大帅,说是努尔哈赤和速儿哈赤的舅舅阿台投奔的是海西女真哈达贝勒王台的大儿子扈尔干,因为王台出卖了王杲,阿台一直心有不满,但自己实力不够,只能暗自隐忍。因为他的家眷一部分失落在古勒寨中,一部分则是被王台给扣下了。

    而阿台早年受过伤,有精通医术的人说过他已经不可能再有儿子。所以,他很喜欢奴儿哈赤和速儿哈赤这两个外甥,现在更在四处打听他们的下落,希望他们当自己的儿子。所以,觉昌安说他会设法收拢部众,以免阿台东山再起,但此人需得尽快诱杀为妙。”

    汪孚林此时此刻那简直就是惊愕了。前半部分和他当初那场戏有点像就算了,可后半部分竟然也相似?他当初用这一招去试探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现如今他们的祖父还是用这一招来撩拨李成梁,提醒他可以利用这一对兄弟做这么些危险的事情。觉昌安这番话根本就不是在真心关心两个孙子,而是往本来刚刚爬上悬崖的两人身上狠狠推了一把!

    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尽管王杲都死了,好不容易逃出去的一些家眷被哈达贝勒王台扣下分了,然后阿台是只身投靠已经自立门户的王台长子扈尔干,但却依旧在建州女真有颇大的号召力。能够聚拢人心。所以觉昌安觉得和这么一个被打残的人拼。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这才决定拿两个已经被李成梁抓了的孙子去废物利用?人才啊,果然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说到底,他瞎掰的话竟然都被觉昌安一一验证,难道他是预言帝?

    在心里腹诽了两句后,汪孚林觉得自己大致摸清楚了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兄弟以及觉昌安的心思,这才算是真正舒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候。李二龙却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还有,公子,觉昌安还特地写了一封书信呈送李大帅,让我带了回来。他说三日后会再来抚顺马市。”

    汪孚林不是不知道,女真很多族酋常常凭着敕书来往于辽东各大马市交易,能够说一口流利汉话的人非常多,甚至有不少在掳掠辽东的时候,也会掳走几个读书认字的人,经过这样的熏陶,这些族酋对于简单的读写都不成问题。王杲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传说精通汉文和蒙文。可他万万没想到。觉昌安在骤然得到舒尔哈齐的消息之后,竟然会让人捎带这样一封信,让人转呈李成梁!现在问题就来了,他是送,还是不送,而这信里写的究竟是什么?

    但这件事还能暂时往后挪挪,因此,他当即对王思明吩咐道;“这样,你先不要去见速儿哈赤,等我想一想再说。”

    将此中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刚刚回来的小北,汪孚林便把手一摊道:“现在你知道,事情有多麻烦了吧?一个个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封信如果不看,我就这么送去给李如松,我着实没办法放心。但要想偷看,怎么拆封?”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

    小北顿时捋起了袖子,一把接过信后,瞅了瞅后就嘿然笑道:“我就听说女真人平时是不用文字的,所以不会对机密公文用火漆封缄盖印,而是棉纸封。要是放在咱们大明,这只是用来处理不要紧的家书的。对于火漆封缄,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这棉纸封嘛,那就由不得他了。你等着!”

    见小北拿着信就出门直接进碧竹那东厢房里去了,汪孚林不禁摸着下巴,苦笑这媳妇兴许没那么聪明干练,可大大小小的实惠本事还真是层出不穷。回椅子上坐着的他琢磨了许久,终于听到大门嘎吱一声响,抬头一看,可不是小北笑呵呵地拿着两张信笺进了屋子?他连忙起身接了在手,就只见那薄薄两张信笺上,字迹赫然方方正正犹如用刷子写的,说不上好看,而且因为字迹太大,显然不是用惯毛笔的人,总共就写了几十个字。

    而这之后看到的内容,足以让他庆幸先打开看了看。

    觉昌安这封信的大意是,早就得到李成梁使人送信,得知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效力于其麾下,今天又有自称代舒尔哈齐传信的人前来,唯恐其中有诈,又或者是舒尔哈齐不知天高地厚,对不住大帅恩德和信赖,那便十足该死,故而他便告知了来人阿台下落以及图谋,并请人携带这一封信回去呈送李成梁,至于末了就是之前王思明提过的,如何用兄弟俩诱杀阿台这一段。

    “果然差点就小看这女真人的智慧了。”汪孚林不知道小北拆信之后看没看,直接递了过去给她,“要是我今天没拆直接往李如松那边一送,如果有什么隐瞒之处,立刻就会被李家父子察觉;要是我今天像现在这样偷看了,只要之前别有图谋,那么看信之后必定如同惊弓之鸟,就想着怎么隐瞒此事,毕竟觉昌安见过王思明和李二龙,事后如若求见李成梁一五一十说明白,凭这位李大帅在辽东一呼百应的威风,那我就别想跑。啧啧,我还只以为那是把孙子当棋子的狠人,却没想到还是一等一的老谋深算之辈!”

    小北拆了信就直接送了过来,这会儿方才急急忙忙扫了一遍,却还看到几个错别字,听到汪孚林这一番话,这才知道这封信是何等烫手山芋。

    “那怎么办?送还是不送?”

    “当然先不送。”汪孚林眯起了眼睛,随即看着媳妇儿说,“今天晚上这卫城应该也闹得挺不小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汪孚林让范斗将计就计,发现钟南风跟踪在后头之后立刻撤回了原本派去跟着的人手,紧跟着则适时闹了起来,惊动了李晔不得不硬着头皮派人去找人,可他听到小北说服洪济远和赵守备的那番言辞,以及赵守备竟然早就派人盯着李宅,于是无巧不巧有了神兵天降那一出好戏,他还是笑得前仰后合,对着妻子竖起了大拇指。

    “好,好!我正愁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一面完成张部院交待的任务,一面看好那个浑身是刺的速儿哈赤,一面利用这封信,没想到却送来了这样的机会。这样,有劳贤妻原封不动把信装回去,我还得吩咐王思明几句,然后让他去见见舒尔哈齐,接下来一环扣一环,哪一环砸了我就没戏唱了。”(未完待续。)

第五七七章 步步诱导

    明明已经到了抚顺关,也看到了祖父觉昌安,但舒尔哈齐自知没法去抚顺马市,吩咐了那个阿哈之后,他一晚上就老老实实没出过屋子,只在吃饭的时候大口大口塞下去两大碗,只为了恢复体力。⊥UU小说,www.uu234.com在辽阳挨的那顿鞭子不轻,之前又一直都在赶路,伤势距离痊愈还不知道要多久,因此他一如之前那样趴在床上不动弹,心里却焦躁得无以复加。今天分屋子的时候,那个阿哈竟没有和自己分在一起,这几乎让他怀疑对方背叛自己,把那番话去告诉了汪孚林。

    可他还是抱着几分侥幸,若是那样,他肯定就没命了,这分屋子的事应该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封大叔,刘大叔,公子让我给速儿哈赤上药。”

    听到这话,趴在那儿昏昏沉沉的舒尔哈齐一下子惊觉过来。等到外间传来了懒洋洋的应和声,那个熟悉的人影掀开帘子进来,他本能地支起胳膊肘抬起前身,却硬生生忍住立刻盘问的冲动,直到人已经到了身边,他才猛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低声问道:“怎么样?”

    如果是从前那个舒尔哈齐,王思明压根不敢反抗,此刻却一把甩脱对方的钳制,直接把舒尔哈齐给摁倒了下来,将其背上衣裳一把撩起,拨开那一层棉布之后,他熟练地清创上药,等听到下头的舒尔哈齐抑制不住发出了低低的**,他才没好气地说道:“你那玛法太难说话了,以为我是奸细。差点要一刀杀了我!你又没给什么凭证。我好说歹说。他还是不信,把我轰了出来,还说他那两个孙子跟着李大帅鞍前马后建功立业,那是天大的幸事。”

    尽管因为身体虚弱而被王思明一下子反制,但当听到这番话时,舒尔哈齐只觉得整个人都快僵住了,哪怕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但想是一回事。真正听见又是另一回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王思明竟是将觉昌安接下来那一番关于阿台的话,包括让他们去诱杀这个亲舅舅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直叫曾经听过疑似李家家丁密谈的他一颗心坠到了无底深渊。尤其是当听到还有信呈交李成梁的时候,舒尔哈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身来。

    “信呢?信在哪?”

    “你识汉字吗?”王思明反问了一句,见舒尔哈齐登时呆若木鸡,他方才低声说道,“我已经把信给汪公子了。你别发火,他又不是辽东人。对你也算是不坏,还给你求过情。我这些天给你上的药可不便宜!再说了,你玛法既然捎了话又送了信,天知道回头会不会再派人去见李大帅,所以这封信当然得送出去!对了,你玛法还说三日还会来抚顺马市。”

    舒尔哈齐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心中还抱着仅有的一丝侥幸,好一会儿才声音低哑地说道:“我想见汪公子,你扶我下床去见他!”

    王思明敏锐地感觉到了舒尔哈齐态度的变化,若是换成从前那个桀骜凶狠的家伙,就算想要见人,也不会主动跑过去,因此他在踌躇片刻后,就低声说道:“那我去对封大叔和刘大叔说说。你在这等着。”

    舒尔哈齐一点都没计较王思明这语气,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些天来,他已经越来越不像古勒寨中那个爹不疼娘不爱,只会追着大哥屁股后头跑的桀骜小子了。听到外间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他只觉得心烦意乱,直到封仲和刘勃进来,不由分说先把他弄下床来,而后一人架着他一边胳膊往外走,他忍不住死命挣扎了两下,大声叫道:“放开我,我能走!”

    “知道你能走,二十鞭子又不是二百鞭子,这是生怕你小子耍花招!”封仲和刘勃当年在南京城里吃亲近人算计上了大当,又充军喜峰口一年多,脾气比李二龙赵三麻子等人更大,此刻根本不管他们挟制的是一个十岁孩子,封仲更是骂骂咧咧地说道,“到了地头给我老实点,别以为咱们不知道,想当初你差点纵马伤人!小官人还给你求情,呸,要我说打死活该……”

    因为王思明先走一步过来,汪孚林对于舒尔哈齐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只不过,当这个除却最初在战俘营见到李如松时跪过一次的孩子一见着自己就径直跪下来的时候,他还是颇有些惊讶。毕竟,先前让李二龙演的那场戏也好,他说动李如松采取的策略也好,求情免死也好,让王思明传的那些话也好,全都不是为了收服这个人。他又没打算拥兵一方,难不成还培养一个女真猛将吗?这又不是用蕃将全无顾忌的大唐!

    “公子,我只想知道,我玛法送给李大帅的信到底写了什么?”

    搞了半天跑来一跪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是听说了觉昌安三日会再来,想要见上一面,没想到竟然是为那封信。

    汪孚林爽快地说道:“既然是指名送给李大帅的,我当然没看,明日一早就会让人去送给李大公子。而且,我若拆开念给你听,你能相信那真是你那玛法写的?”

    看到舒尔哈齐一下子愣住了,汪孚林就淡淡地说道:“今天你玛法正好在抚顺马市,你看到他之后,支使了王思明去暗中联络。本来这事我可以装成不知道,可偏偏你玛法却非得送了那样一封信来。他是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就算这封信送不到,还可以让人给李大帅送下一封信,王思明不敢藏,我当然也只能让人去转送。你觉得李大公子如果知道这件事,那会不会再次大怒?之前我求情保了你一命,你挨了二十鞭子,还有三十鞭子记在账上。这次的后果你自己去想吧!”

    一想到之前那鞭笞的滋味,舒尔哈齐一下子面色苍白。鞭刑在建州也是最通行的刑罚,不止是厄真用来处罚阿哈,长辈一怒上来抽打子侄也是常有的,他虽说还小,但继母不仁从中挑唆,他从前也被盛怒之下的父亲打过几鞭子,但那时候都是大哥护着他。现在大哥在李如松那里,之前又曾经因为他而遇到那样的生死关头,说出那样的话,这说明大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那么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

    直到被送了回房,舒尔哈齐仍旧浑浑噩噩,而王思明在把他安顿好,转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用建州女真的方言迅速说了一句话:“明天抚顺马市还会开,但没有女真人,只是本地商人之间互相交易,互通有无,谁都可以入内。出了马市东门,就是建州女真的地盘了。”

    舒尔哈齐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蹦下床来,一把将要走的王思明拖拽回来,低声说道:“你是说可以跑?”

    想到刚刚早到那会儿,汪孚林对他说的那一席话,王思明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照着汪孚林的吩咐:“听汪公子说,今天晚上抚顺关乱成一团,明天也许可以趁着这一团乱逃出去。但你可想好了,若是你回去撞见你玛法,兴许会亲手押你回来,那时候就真是死路一条了。”见舒尔哈齐仿佛在那挣扎,他方才小声说道,“所以,单单逃的话,等于是送死,路上不死,遇到别人也会死,你想想我伺候过的那位是怎么被人送回来的。”

    说到都督,舒尔哈齐一下子想到了被哈达贝勒王台出卖送到广宁,而且已经押送京师,即将遭受寸磔酷刑的外祖父王杲,登时面色惨白。这时候,偏偏只听得王思明小声说道:“但如果咱们能够说动汪公子,说不定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关!我这几天跟着那些个大叔,听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说,在古代的时候,天下有很多个国家,彼此之间有时候打仗,有时候结盟,结盟的时候就把有身份的王族送到敌国当人质,而一旦打仗,有时候就直接杀了那个人质,但有时候也会有人觉得这样的人质很有价值,送人回去扶助他登上王位,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我觉得这情况和你们很像。”

    舒尔哈齐毕竟从小遭遇母丧巨变,心智比一般孩子要早熟许多,否则也不会连那么危险的驯烈马也敢上。他能说汉话,也要多亏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的女真族酋因为要常常来往抚顺马市,如王杲和觉昌安等全都精通此道,可对于那些历史就很不熟悉了。他皱着眉头追问了两句,王思明果然把之前李二龙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给复述了两三个,听到那些质子回国,战胜家中那些兄弟叔伯,最终君临天下的故事,舒尔哈齐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丝丝潮红。

    也许能有机会……

    想到那封觉昌安送给李成梁的信,想到汪孚林刚刚提到,这件事情若是让李如松知道的后果,哪怕一向不怕死,可此刻心头满满当当全都是不甘心的他只觉得犹如芒刺在背,突然又使劲支撑起身子,跪坐在床上。

    “阿哈,我还要再见汪公子一次!”

    他不能就这么认命,之前大哥知道所谓他死了的消息时,也不是挣扎求活,现在他也一样可以,他不要和那些阿哈一样被人活活打死!

    当汪孚林看到王思明扶着舒尔哈齐,在这深夜时分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不由得暗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看来真的是可以再赌一赌运气了!

    ps:话说去年到今年我一直追看的书里,最喜欢的就是原始战记和一世之尊,可惜乌贼就远远看到台上露了个头,还是没见过不认识,而陈词这次有事没来,但我加到了微信,还得知了一个巨大的秘密^_^(未完待续。)

第五七六章 快刀斩乱麻的汪瘟神

    深夜还没有过去,卫城一角那片年初因为雪灾压塌而尚未重建的区域,此时此刻仍是两边对峙的僵硬局面。

    抚顺守备赵德铭是这么久以来好容易方才抓了这么一次机会,揪住了李晔的小辫子,当然不愿意善罢甘休。但苑马寺卿洪济远现身的时候着实是因为被范澈的狼心狗肺给气炸了,又在看到李晔赶来时,心头火起怒斥了一番,可再一思量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后抚顺关的格局,他就有些后悔了。问题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是自己的错误,毕竟这件事怎么说也是那李晔给范澈提供方便,有罪在先,可收场却实在成问题。

    而李晔则同样是货真价实地骑虎难下。如果说他从前对范澈这个表亲还算挺满意的,至少会做人会送钱,也会替他在沈阳范氏那些在军中的族人当中拉关系,那么现在他就恨不得一刀剁了这个蠢货!在这两边对峙的期间,从赵守备那得意洋洋的叙述中,他也算是明白了今天这一番经过,着实气恼范澈又黑心又昏头,明明发现范斗后头跟着有人,竟然还不管不顾打算连外人一块灭口,甚至就连续弦的妻子都不放过!

    这种黑心黑肺的狗东西就该剁碎了喂狗!可恨他一时轻信了范澈什么教训人一顿的话,却没想到竟然结交了这么个狠毒的家伙,分明成心拖他下水!

    然而,范澈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放手,口口声声拿出旧日情谊说事,李晔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和洪济远周旋——让赵德铭丢掉这个好机会他是不指望了。只要苑马寺卿洪济远还知道这抚顺关的重要性。他就不是没有机会。奈何赵德铭仿佛生怕他把洪济远给说动了。一直在旁边冷嘲热讽严防死守,似乎乐得他一个忍不住,于是矛盾激化,他不由恨得牙痒痒的。

    大人物们没能达成共识,两边的兵自然也只能大眼瞪小眼,但更加脱不了身的则是钟南风。范斗和梅氏这一对苦命鸳鸯久别重逢,从几乎必死的杀局中逃得生天,眼下也顾不上什么世俗礼法。彼此依偎着互诉衷肠,眼里根本就没别的东西。可他今天晚上不过是一时兴起跟出来,差点丢了性命不说,眼下还不能抽身走人,一想到那位汪家少夫人不管不顾悄悄溜号,他就气得牙痒痒的,心里就弄不明白这人证物证确凿的事情,为何还不能解决。

    他已经困得连连打呵欠,可这样小小的动静根本惊动不了那彼此制衡的三位文武官员,可就在他眼皮子直打架。干脆赌气打算睡一觉算数的时候,寂静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清晰可辨的马蹄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一拨也不知道是误闯还是有意的兵卒经过这里,然后被赵德铭和李晔一通臭骂给骂了回去,所以他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直到发现马蹄声越来越近,到最后分明已经拐进了这条很窄的巷道,他才暗地哧笑了一声。

    这抚顺关中文武官员最顶尖的三个都在这里,其他人管闲事够资格吗?

    “洪观察、赵守备、李千户可在?在下汪孚林,有急事和诸位商议!”

    来的竟然是汪孚林!

    不但三个被点名的人诧异非常,就连钟南风也觉得摸不着头脑。眼见汪孚林在几个人扈从下飞驰而来,钟南风认出李二龙和赵三麻子是自己认识的,剩下四个却是全然陌生,想来应该是李晔家人,他就更加摸不透汪孚林的来意了。等到汪孚林勒停住马,跳下马背后快步上前来,路过他身边时侧头对他微微一颔首,不知怎的,困倦已极的他竟然觉得有了几分精神。

    而汪孚林看也不看地上被捆得如同粽子,额头上还有个大包的范澈,来到正对峙的两拨人当中,这才向洪济远、赵德铭以及李晔作揖道:“适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是一个凶徒夤夜害人,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何至于劳烦三位抚顺关中最重要的人物在此耽搁这么长时间?”

    范澈没想到汪孚林一来就丢下这么一句显然是息事宁人的话,登时大惊失色,因为如此一来,他这个弃子无疑是铁板钉钉了!他慌忙大声叫道:“汪公子,你我无冤无仇,我本来就是……啊!”

    而另一个气坏的人,就是赵德铭了。我帮你媳妇去见洪济远,又费尽心思把人犯抓了个现行,你竟然丝毫不给我好处算了,还要把我的仇人从泥潭里头捞起来?他听了这话正火冒三丈,可就在他打算说话的时候,范澈却已经抢先插话,可紧跟着,他就目睹了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就只见汪孚林突然转身,冲着地上的范澈就是狠狠一脚踹了下去,眼见范澈惨叫出声,这位去岁的三甲传胪非但没有出手,竟是好一番拳打脚踢,直到把人给完全打昏过去,这才拍拍手再次转过身来。这一次,赵德铭想到小北丢石头那准头,登时不做声了。

    原本还以为这位汪公子家有悍妻,必定是比较软弱温和的人,如今看来他错了!

    “我实在有急事,不想和这么个狗东西聒噪啰嗦,让三位大人见笑了。”汪孚林仿佛刚刚打人的不是自己似的,温文尔雅再次拱拱手,这才说道,“兹事体大,可否请三位大人把身边的这些亲兵护卫暂时遣退?还有钟南风,你带着范斗和那位夫人先回李家去,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准备了压惊的热汤,赶紧回去垫垫肚子。”

    虽说明知道汪孚林这是在打发闲人,可能够离开这种是非之地,钟南风自然求之不得,赶紧上去推了推范斗。范斗立刻惊醒过来,慌忙搀扶着身边的梅氏站起身。可紧跟着,他突然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却是一声不吭重重磕了三个头,等再次起身时,额头上已经乌青一片,看得梅氏震惊无言,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深深万福行礼。钟南风直到这时候方才品出几分滋味,等到范斗和梅氏相携一瘸一拐离开,他连忙抱拳作揖,匆忙转身追了上去。

    难不成今夜这一切,原本汪孚林就有所预案,所以才有惊无险?

    汪孚林当着自己三人的面,直接打发了证人,李晔见机最快,立时沉声吩咐从人全部回去。可话音刚落,他就只听赵德铭阴恻恻地说道:“汪公子也不怕那三个人羊入虎口?得,我再受点累,弟兄们,送一送汪公子的那三个人。”

    听到赵德铭把梅氏也算到了自己的人里头,汪孚林耸了耸肩,没放在心上。等到两边的兵士一时几乎散尽,赵李二人都只留了两心腹,他吩咐李二龙和赵三麻子一个去守着巷子入口,一个举着火炬上墙头,以防有人在附近窥伺,这才直截了当走上前去,先对苑马寺卿洪济远说道:“洪观察,内子之前求见得唐突,实在是抱歉。实不相瞒,内子并不仅仅是为了我雇的通译家里那点乌七八糟的事,还因为我身上带着几样非同小可的东西,这才生怕有所闪失。”

    因为小北的那副做派,洪济远设想过汪孚林到底是如何一个人,但此刻一见方才发现,那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此刻,他一声反问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只见汪孚林从背上解下来一个包袱。他之前因为晚上的光线问题没发现汪孚林还带着这种东西,此刻顿时满腹狐疑,可看到汪孚林郑重其事从中取出一件东西递了过来,他顿时有些吃不准了,可接过东西展开一看,他差点没跳将起来。

    “你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东西的?”

    “辽东巡抚张部院给的。”汪孚林理直气壮答了一句,见洪济远脸色憋得赤红,显然被这一闷棍打得不轻,他就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此行,是奉了张部院一桩非常要紧的任务,所以张部院才给了这东西,可此物实在太过要紧,能否请洪观察在抚顺关期间,替我保存一下此物?”

    洪济远想都不想就把一整个包袱全都抢了过来,继而正色说道:“既是为了此物,那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我先要送这东西回去,赵德铭,李晔,让你二人你这几个随从护送本道先回去!”

    赵德铭和李烨各自留着两个心腹,那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洪济远竟然这样差遣人,登时都有些犯嘀咕。然而,谁也不敢和一个顶真起来的苑马寺卿顶牛,踌躇片刻就都答应了。等到洪济远带着这四个人匆匆上马离去,赵德铭才脸色不善地对汪孚林问道:“汪公子还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对于这讥讽,汪孚林只是笑了笑,随即便看着李晔道:“李千户能不能做一件事?”

    李晔今天最后悔的除了和范澈这种蠢货结交,就是自己今天拦路把汪孚林给接回了自己家,本来以为不过是小事一桩,没想到却是接回来一个麻烦的瘟神。因此,见汪孚林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支走了洪济远,他只觉这个新进士简直难缠到了极点,一时十分警惕地问道:“何事?”

    “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见李晔陡然瞪大了眼睛,赵德铭则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就笑着说道,“李千户应该本来就很想宰了他吧?至于赵守备,应该也对今晚白折腾一番很不痛快吧?只要宰了这家伙,李千户就不用担心受人要挟,事后只推说是此人负隅顽抗想要挟持谁谁,故而将其一举斩杀。而赵守备如果再对李千户赔情的诚意有所不满,就一口咬定是他杀人灭口,这不是正好?”

    面对两张同样惊愕万分的脸,汪孚林便沉声说道:“如此一来,咱们才算是上了一条船,可以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完成张部院布置的一桩任务。”(未完待续。)

第五七七章 功名利禄动人心

    平心而论,范澈今夜做下的这件事,性质可谓是恶劣到了极点,险险就坏了三条人命,但因为还未杀人灭口就已经被撞破,所以若是放到有司去审理,真犯死罪估计还是判不下来的,也就是说即便判了杂犯死罪,一条性命应该能够保住。…UU小说,www.uu234.com然而,汪孚林丢给赵德铭和李烨的这个选择,却将他的意图显露无疑,范澈必须死!

    至于汪孚林提到的张学颜交待的任务,这则是让心中对今夜徒劳无功,耿耿于怀的赵德铭一下子愣住了。

    而李晔根本就没想这么多。本就恨得想宰了范澈的他对汪孚林这个提议简直是求之不得。趁着赵德铭那犹豫的瞬间,他嘿然一笑,骤然拔刀前冲,手起刀落,直接把范澈捅了个对穿。可怜范澈刚刚被汪孚林一顿拳打脚踢揍得昏迷不醒,此刻根本就连苏醒的功夫都没有,直接一命呜呼下了黄泉。

    “李晔,你好大的胆子!”

    赵德铭又惊又怒,可这时候人都死了,汪孚林含笑站在一边,李晔手中提着带血的钢刀,身上散发着刚刚杀过人的阴寒煞气,一下子把他之后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口。意识到自己的两个心腹亲随以及李晔那两个亲兵都被苑马寺卿洪济远给带走了,而眼前的汪孚林还难说敌友,带来的两个人一个在巷口警戒,一个在墙头望风,如果李晔因为汪孚林那番话动起杀心,要说是范澈暴起突袭杀了自己,而后李晔才杀人。自己那才叫冤枉。他只觉得后背心发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晔竟是随手将手中那把染血钢刀丢在了地上,随即对着汪孚林抱了抱拳,这才转身对着他深深一揖道:“守备大人,从前是卑职贪得无厌不懂事,一再得罪上官,还请大人有大量,宽宥那些冒犯之举。卑职今后一定会对尽心竭力辅佐大人,守好这座抚顺关。”

    这还是那个软硬兼施手段高明。他根本控制不住的那个把总李晔吗?

    赵德铭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可在最初的疑惑之后,他还是勉勉强强说道:“也罢,今天算你运气,竟然遇到了汪公子这样的人!”

    碰到汪孚林这种做事情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家伙,算他倒霉!

    “我知道赵守备一定觉得很委屈,今天这事能够消弭于无形,你毕竟是功臣,然则你能够提早赶到。若不是因为你一直暗中监视李千户宅邸,怎能够如此及时?这事若是张部院和李大帅真的查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见赵德铭登时面色极其不自然,汪孚林就诚恳地说道,“赵守备在抚顺关的年限不如李千户,如今却是主官,之前有些龃龉自然难免。然而若是能有建树,立时三刻高升了上去,昔日那点小小矛盾岂不是微不足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赵德铭,还是杀了祸害少许出了一口气的李晔,全都不由得心中一动。

    莫非汪孚林所言张学颜交待的任务,可以给他们带来高升的机会?

    赵德铭扪心自问,如果能够建立战功高升上去,这个守备的位子让给李晔也无所谓。而李晔也同样怦然心动,如果赵德铭高升走人,抚顺关落入他手中,这抚顺马市也就真正落入了他的管辖,从前那点恩怨还有必要计较吗?

    汪孚林看到刚刚那番话显然正中靶心,这才笑容可掬地说道:“两位知道,刚刚洪观察气急败坏抱回去的是什么东西?”

    他显然没有吊胃口让两人猜猜看的意思,自己揭开了答案:“是辽东巡抚张部院给我的,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可用来进出马市的敕书。”

    这样的东西放在山海关内那是分文不值,但若是放在山海关外的辽东,可以说是足够女真人发动战争去强抢的东西,赵德铭和李晔又岂会不知道其中价值?张学颜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了汪孚林,这所谓的任务看来确实是非同小可的!两人不知不觉又放下了几分对彼此的恨意,对视一眼后,李晔便极其谨慎地问道:“敢问汪公子,究竟张部院给了你什么样的任务?”

    “招降女真人内附,有个六七百就差不多了。”

    对于汪孚林这轻飘飘的口气,到抚顺关还不满一年的赵德铭几乎想喷人——招降女真人内附也就算了,十个八个他也能想点办法,可六七百个这不是开玩笑吗?再见李晔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显然也是不以为然,他就忍不住反讽道:“莫非汪公子打的是在抚顺马市利用交易的机会,把人扣下来的主意?虽说边将从前利用互市来诱杀夷人,这是一直都有的,可张部院明察秋毫,咱们辽东又不是没仗打,这种事却没法做!”

    “诱杀怎么行,怎么着也是要诱捕。再者,抚顺马市乃是辽东最重要的马市之一,是朝廷的信誉,朝廷的脸面,怎么能做这种让夷人笑话的事?”

    汪孚林知道单单这样说,还不可能让两人打消疑虑,他便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听张部院说过,女真地处苦寒,又阶层分明,常常有阿哈不耐残酷虐待悄悄跑出来,又或者是部族斗争失败的人悄悄跑出来,投奔各关城求收留。有时候边将畏惧女真势大,不敢收留,有时候闹大了,就会出现裴承祖被杀这种事,但大多数时候,却都是悄无声息的。”

    汪孚林到辽东只不过是数月的时间,到抚顺关也就是今天,谁都不觉得他会那么清楚边将的某些弊病,因此听到他揭破这个,赵德铭还好,李晔却显然面色僵了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嘴角一挑。可紧跟着,他们就只听汪孚林抛出了一个让他们大为震惊的提议。

    “我想,赵守备和李千户应该有那么几个梳着大辫子的佃户吧?如果是这样。能不能借给我一下?我手底下有一个李大公子那借来的女真少年速儿哈赤。是刚刚被送到京师去的王杲的外孙。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的孙子,他愿意出面招抚王杲部众之中的那些阿哈内附。这件事做成了,功劳是二位的,二位只要说那些人是几天前内附,还来不及禀报上去,就愿意去招附更多的降人。若是做不成,责任我来担,是我放跑了那个速儿哈赤。二位意下如何?”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异想天开!

    赵德铭本能地想要驳斥反对。可当斜睨李晔时,却只见此人眉头紧皱,却分明在飞快思索其中利弊,他在吃惊之后,也不由得进一步仔细考虑了起来。不是擅自出关,也不用动用麾下兵马,如果真的不用承担责任,事成之后还能够得到相应的功劳,那么这事情确实可以做得。可口说无凭,真的能够相信这个做事让人捉摸不透的三甲进士?

    “我知道那些梳着大辫子。会说建州女真方言的佃户,对于赵守备和李千户来说。不仅仅是佃户,价值并非寻常人市上买几个人那么简单,光是不承担责任,万一失败,恐怕二位也会心疼这价值,所以,我这里还有两样东西要给二位充作抵偿。”汪孚林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了另外两卷纸,分别递了过去。见赵德铭和李晔接过来之后,就着墙头上火炬的微弱光线展开一看,随即齐齐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便笑了起来。

    李晔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个辽阳罗氏罗世杰手里的抚顺马市交易许可,不会也是从汪公子手中得来的吧?”

    “不错。”这一次汪孚林不会再否认了,含笑反问道,“李千户难不成怀疑这是假的?”

    又是女真的敕书,又是抚顺马市的许可,全都应该出自张学颜之手,不由得赵德铭和李烨不信。手里的这样一份东西如果换成钱,那么价值多少,他们全都是能算得出来的,自家人哪怕用不着,可转让给别人呢?面对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又关系到事成之后两个人的前途,昔日彼此恨不得对方去死的仇人却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色,第一次觉得有值得冒点险的价值。当下,李晔就笑吟吟地拱手作揖道:“夜色已深,我们到赵守备家中详谈?”

    听到是到自己家中去谈,赵德铭顿时放下了最后一点芥蒂。可扫了一眼地上的死尸,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却只听李晔说道:“请汪公子留一个人下来看着,回头等我们的亲兵回来收拾掉就行了。杀人的罪名我来担,赵守备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德铭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终于下了决断。冤家宜解不宜结,别说李晔乃是铁岭李氏族人,就说人在抚顺关根深蒂固的实力,他如若执意追究到底,一旦一击不倒,遭受的反击也够受的,既然能够实现双赢,又何苦两败俱伤?他点了点头,虚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就请汪公子和李千户随我来!”

    当汪孚林和李烨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踏着满天星光从赵守备家回到了李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尽管半宿未眠,但谁都没有多少睡意,无论是今天杀过人的李烨,还是利用两场突发事件串起了一大堆人的汪孚林。进了李宅大门,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李烨突然开口说道:“汪公子,从前我只觉得辽东地处四面受人夹攻之地,就算是戚大帅,也难能在辽东称雄,更不要说别人。可今天我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一张嘴可抵数万兵!”

    汪孚林知道李晔今晚只是勉强维持个不输不赢的格局,真正的输赢要看接下来那场豪赌,心里自然不会痛快。所以,他就耸了耸肩道:“过奖过奖。数万兵我是不敢想,能抵几十几百个我就心满意足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有劳李千户了。”

    “性命前程都压上去了,安敢不尽力?”李晔挑了挑眉,一字一句地说,“之前真是没看出来,汪公子竟然这么有赌徒的潜质!”

    汪孚林面上微笑,却在心里暗自扎草人!你以为我这么喜欢赌?还不是那个不省心的老大人,不知道和谁学来的,就喜欢赶鸭子上架!(未完待续。)

第五七八章 所谓英雄!

    前半夜,汪孚林成功合纵连横,用几道敕书把一个不大可能立时三刻支持自己冒险之举的苑马寺卿洪济远给打发了回家,又用杀了一个范澈,给了两道抚顺马市的许可,再加上游说利弊得失的举动,成功把抚顺守备赵德铭和把总世袭千户李晔给暂时拉上了自己这条船。UU小说,www.uu234.com

    后半夜,他就拉着之前和自己一块商量出打那些边将手中女真奴隶主意的沈懋学,一块给舒尔哈齐和王思明面授机宜。这一趟出关之行,他本来压根没考虑舒尔哈齐,最初的设想是精通番语的范斗带队,王思明跟随,可现如今觉昌安阴差阳错地出现在抚顺马市,而后用一番话和一封信把舒尔哈齐一下子推到了悬崖边上,让那个十岁孩子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便改了主意。毕竟,范斗除却精通番语之外,骑马凑合,厮杀却完全不行。

    而且这次范斗还陷在了那么一桩大案中。

    当然,尽管舒尔哈齐不过十岁,汪孚林却完全谈不上放心,王思明虽说在李二龙的耳提面命下,勉强也算是脱胎换骨,但心头的阴影不可能尽去,而且武艺和胆色完全没法和舒尔哈齐相提并论,因此他只能把更多的期望寄托在李晔和赵德铭手下的那些女真人上,想着等人送过来之后就想点办法。当他和沈懋学一前一后走出屋子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全都抬头看了看已经蒙蒙亮的天。

    沈懋学忍不住苦笑道:“我这辈子读书科举,虽有名士之名,却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却没想到一趟蓟辽之行。竟然会给你出这样完全是豪赌的主意。”

    “嗯。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要去赌一赌的,习惯了就好。”汪孚林说出这么一句话后,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院门口有个人进来。只是看了第一眼,他就一下子移不开目光了,紧跟着就忍不住大喝道,“士弘,你这是干什么?”

    沈懋学听到汪孚林叫的是沈有容的表字。他也忍不住看了过去,待瞧清楚之后,他气得直打哆嗦,抬起手指着沈有容,一时半会竟是完全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喝道:“你,你,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到底在瞎折腾什么!”

    原来。沈有容原本那一头漂亮精神的黑发,此时此刻前半截却变成了秃瓢。只剩下后头那一小根辫子,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然而,当事者本人却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大步走上前之后,就屈下一条腿对着沈懋学跪了下来。

    “叔父,我也要去!”

    “你?你要去哪?”沈懋学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自己什么都没对沈有容说,他甚至立刻看向了汪孚林,得到的却是汪孚林同样摇摇头的答复。

    “我都知道了。”沈有容很镇定地吐出了一句话,见沈懋学和汪孚林同时面色一变,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有事情瞒着我,所以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睡,悄悄踩过四周围的地形后,就发现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叔父你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而是悄悄出来和汪兄你们交谈商量,对速儿哈赤和那个王思明面授机宜的时候,我就在后墙偷听。他们俩是女真土著不错,一个有胆色,一个也算是有点小聪明,带的又是李千户和赵守备他们的人,看似颇有成算,可叔父和汪兄想过没有,他们谁有万夫不当之勇?”

    沈懋学已经气坏了,当即怒喝道:“他们没有?你就有?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

    要是换成平时,别说叔父已经气成了这个样子,只要沈懋学一瞪眼睛,沈有容一定就不会坚持。毕竟相对于父亲,他对这个叔父的感情更深,学武之事更是因为叔父方才一力促成,否则出身书香门第的他早就被祖父父亲拿着棍子打死了!

    可眼下这会儿,他却硬是跪在那里,梗着脖子说:“但我至少比叔父和汪兄身边所有人都要强!在辽东总兵府里,我和那些上阵真正杀过人的家丁亲兵都打过,和李大公子也打过,虽说有输有赢,但我跟着他们学了很多东西!我以后从军也一定会真正上阵去拼一拼的,那么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这次除了我,没人能当令领头的!”

    汪孚林见沈懋学气归气,但脸上已经明显挣扎了起来,他不由得苦笑道:“士弘,我承认你刚刚这些话不错,但你想过没有,女真人的话你听得懂,又会说吗?”

    “会!”

    面对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沈懋学和汪孚林齐齐目瞪口呆,尤其是当沈有容迸出了一串他们只能分辨出寥寥几个词的话时,两个人更是面面相觑。对于他们这样的反应,沈有容似乎非常得意,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叔父和汪兄之前各有各的事情,叔父常常会着眼于和李大帅的幕僚来往,汪兄则考虑的东西太多,不像我,闲着无聊除了和人比武,就是向那些精通女真话的家丁偷师,反正也没人会太在乎我。我那时候就想过,天下九边,封贡了俺答,宣府大同已经没有战事了,之前我们在董家口亲眼看到那样的追击,朵颜卫也不敢再打蓟镇了,这样一来,只有辽东还有仗打,说不定日后这就是我要扎根的地方,怎能不好好学?一来二去,太复杂的我还不行,简单的会话不成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出了关就成了聋子哑子!”

    沈家叔侄二人,汪孚林很敬重博学多才的沈懋学,很喜欢武艺超群的沈有容,但因为心理年龄的关系,他还是和沈懋学相处更多,只看到沈有容更多的时候都在大大咧咧找这个,找那个比武,所以。他根本没想到沈有容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冲动冒失。而是早早打算好了将来。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最终只能看向沈懋学。

    “沈兄,士弘是你的侄儿,你决定吧。”

    “你让我回去怎么对你父亲交待!”沈懋学怒气冲冲撂下一句话,随即不管仍然单膝跪在那儿的沈有容,快步往外走去,直到院门口,他方才停了下来。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要去就去吧,你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

    沈有容顿时觉得浑身如遭雷击。他艰难地回过头去,见叔父已经消失在门外,他顿时一下子连另一条腿都屈了下来,就这么跪坐在了地上,眼睛有些发红。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面前仿佛有人蹲了下来。抬头一看,可不是汪孚林?

    “男子汉大丈夫。有决心去那种危险的地方搏命,却在吃了叔父一顿教训后掉眼泪?还不赶紧去追他,说上几句好话?”见沈有容微微一愣,随即立刻爬起身就要去追,汪孚林突然一把将人拽住,随即低声说道,“我虽说痴长你一岁,平生从南到北,也不是没见过英雄,然则在士弘你这般年纪就能有这般胆略的,却还是第一次。这本该是我的事,不该牵累到你,只恨我这半吊子的功夫,和你同去反而累赘。穿好你那副宝甲,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

    “那当然。”沈有容想都不想便笑了,又露出了那一口整齐的牙齿,等到汪孚林松开手后,他又冲其抱了抱拳,“多谢汪兄将我和那些英雄并列。放心,我这人福大命大,小时候有算命先生说过,我能活到七老八十的。汪兄你功夫不咋的,但你脑子灵活啊,再说了,你是家里独子,不像是我,家里还有大哥呢,他可比我厉害多了,读书很好,将来也一定能像你那样考中进士的!”

    他说到这里,笑着眨了眨眼睛之后,转身就朝着沈懋学走的方向追了去,依稀还能听到叔父叔父的叫声。

    不知怎的,汪孚林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最终,他转身走回了屋子里,看到舒尔哈齐正在龇牙咧嘴地任由王思明再次换药,他便沉声问道:“你这背上的鞭伤还没痊愈,如若出了抚顺关就坚持不住,那就没意义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撑得住!”舒尔哈齐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和汪公子你对那个沈有容说的话一样,我也不会死的,我是要当英雄的人!”

    他会比外祖父王杲更英雄,绝不会窝囊活着!

    汪孚林听到这所谓英雄的自称,突然伸手在一旁王思明的肩膀上压了一压,见这个曾经身为阿哈又叫做阿哈的少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毅之色,他就沉声说道:“把那只老虎崽子带上吧,它虽然年幼,却还是山中之王,总比被我们当成猫狗那样养来得好。”

    直到出了屋子,再次去找沈家叔侄时,汪孚林眼前仿佛还浮现出舒尔哈齐那听到小虎随行时那欣喜若狂的笑容。只不过,当他来到院子里,看到和沈有容那如出一辙光溜溜脑袋对的几个人时,这些遐思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下意识地喝道:“你们这是也要去?”

    “姑爷,沈公子都能去,我们怎么不能?再说了,沈公子一个人就算再能打,压服得了赵守备和李千户手下那些心思说不准的女真人?沈家都有两个家丁愿意跟去,我们也决定一块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再说,舒尔哈齐和王思明那两个小子,只有我看得住!”李二龙说到这里,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前头的秃瓢,随即瞥了一眼赵三麻子,呵呵笑道,“大不了回来之后我就剃了这条难看的辫子,当几年和尚再说。”

    钟南风也想都不想地说:“小官人之前问我要留在蓟镇还是回杭州,现在我想通了,留在蓟镇不过是废物,回杭州也一样,既然如此,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不如把这条烂命放在这抚顺关外赌一赌!我已经听说了,小官人要的不是一般的女真降人,而是那些被女真人掳掠过去的辽东军民,还有那些汉人血统的阿哈后代,冲着这一条,我就必须去,带一个回来我就不亏,若有十个八个百八十个,我就赚大了!”

    ps:所谓英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未完待续。)

第五八一章 做不了英雄就忽悠吧

    没有誓师,没有欢送,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场面。沈有容一行人出关时,恰是在寂静的黄昏,旁人根本不曾注意到的时间。

    一行人当中,有沈有容、舒尔哈齐、王思明、李二龙、赵三麻子、钟南风以及沈家的两个世仆家丁,沈大牛和沈虎,外加一只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虎崽子。除此之外,便是李晔和赵德铭两人派来的女真佃户,总共十人,一个个都拖着招牌的大辫子,脸上却不再是起初的麻木不仁,而是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激奋。

    尽管朝廷一直都有相当严格的女真降人安置令,但边将少许容留个三五人,上峰也不会太较真,至于李晔和赵德铭是否真的只留了这么一点人作为佃户,那就不得而知了。这些人之中,大多数都是来自建州女真各部的阿哈,又或者是部族斗争中的失败逃亡者,尽管托庇于抚顺关下能够活命,但日以继夜的劳作换不来安心舒坦的好日子,更何况,时时刻刻有屠刀顶在头上,也并不是什么好滋味。

    因此这次被拉出来的,都是筛选过的,要么是辽东子民,要么是带有汉人血统。不少人最初都以为是要被斩首拿去换战功,心里全都憋屈极了,等到得知此行竟是迂回重临古勒寨,这才大惊失色。好些人自然是绝不愿意回去的,可是,当眼下变成了大辫子女真人的沈有容出来,许诺厚赏以及田地时,十个人的表情便渐渐有些变化,等到真正白花花一锭锭银子直接倾倒在面前时,他们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前去便抓了在怀中。

    这些东西可以换耕牛。换御寒的毛皮,填肚子的粮食……如果刚刚那些封官给地的许诺是真的,他们至少不会再过之前那样浑浑噩噩的日子!

    这天晚上,汪孚林一夜没有合眼,每每闭上眼睛,他仿佛就能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又仿佛能看到刀光剑影。在他身边的小北同样心中沉甸甸的,少不得紧紧揽住汪孚林的胳膊,两人便这样相互依偎,彼此无言,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亮。直到外间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汪孚林方才突然笑了一声。

    “虽说明知道那位张部院很可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我就是忍不住,就是想赌一赌……可没想到。原本只是想拿着李如松的人赌,却把自己的人都给陷进去了。他们一个个都那么热血,那么不怕死,让我这个只能躲在安全的地方等消息,坐享其成的人情何以堪?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想,要是我不是个文进士,而是个武进士,会不会想都不想也把脑袋剃半个秃瓢。然后领头去冒这样一趟风险?”

    “汪孚林……”小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沈先生还不是没去,你别想这么多。”

    “我看得出来,士弘说要去的时候,沈兄险些就说他也要去。可是,沈家虽说比咱们汪家人口多,但也不能这样叔侄两个一块去冒风险。更何况他还是个举人,赵德铭李晔敢放他出去才怪。而且,说句实在的,要是士弘那小子不会说女真方言,我们谁也不会放他去。只可惜我和沈兄就会说几个词,比那个不声不响就学会对话的小子差多了。所以说,我这种人也就是嘴上的英雄,士弘那才是将来真正能在战场上斩将夺旗,保家卫国的英雄。”

    说到这里,汪孚林终于坐了起来,见身边的小北也跟着起来,依旧拽着他的胳膊不放,他就苦笑道:“而且,我要去的话,你肯定要跟着,我总不能让你也去剃个秃瓢吧?更何况,我不在,觉昌安那封信到底送不送出去?一旦送出去,李如松接下来必定要到抚顺关来,我不应付他,谁来应付他?就算是李晔和赵德铭,也是绝对不可能,更不敢放我离开抚顺关的……事到如今,想再多也白想,只能打起精神来等着他们的好消息。”

    见汪孚林掰开自己的手,转身就要穿鞋子下地,小北突然问道:“若是那舒尔哈齐真的做成了此事归来,你拿他怎么办?”

    话音刚落,小北就注意到汪孚林身体一僵,紧跟着,她就只见他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地答道:“他不会回来的。”

    他对李二龙和赵三麻子钟南风全都严词嘱咐过,唯独没有告诉年少气盛,光风霁月的沈有容。无论成败,舒尔哈齐都不可能回来,注定了要死在抚顺关外。卑鄙也好,无耻也好,杀了这个,日后还会有别的女真英雄崛起也好,他都顾不得那么多,他要保的不过是眼下,四十年后萨尔浒换人打又怎么样!

    所幸李晔和赵德铭都能明白他的意思,在他们悄悄收留的那些女真佃户中挑了又挑,选的全都是身上有汉人血统,又或者干脆就是辽东军民的阿哈——后者之所以费尽千辛万苦从女真腹地逃回,却不敢更不能回乡,是因为他们户籍都没了,更有些人顶着逃军的罪名,家里田地也已经全部抛荒,几乎没有人了。早些年,多少辽东人因为逃到山海关内不成,故而豪赌越过边墙打算经由女真又或者蒙古回到关内,可大部分都落得个流落虏中的下场。

    从嘉靖后期到隆庆前期,整个辽东兵备最最废弛的时候,号称兵马逃散三分之二,守备以下连盔甲弓矢都不齐全。

    否则真要是那些女真人,哪怕是受过再多苦难的阿哈,汪孚林又哪敢信得过?

    然而,眼下那一行人都已经出抚顺关了,这却还只是开始,为了迎接可能……不,应该说必定能够平安回来的他们,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其中,便包括觉昌安那封到现在为止还扣在他手上的信,那封他让小北用巧计拆开来看过的信,他不想送出去!而尚在沈阳,动机意图全都不明确的李如松,便是另外一个不确定因素。因此。当接下来一个平安无事的夜晚度过之后,这天一大清早,一夜未眠的他便来到了苑马寺卿洪济远临时寓居的那座民宅。

    前天晚上遇到了那样一桩大案子,洪济远却被汪孚林用十道敕书给轻易打发了回来,接下来这一天一夜,他又因为李晔从之前的消极不合作变成了要什么给什么。态度极其认真配合,他也没顾得上范澈这个人渣的死。故而,之前张学颜交待的抚顺马市互市马价银子核查之事进展飞速,他暗地计算,觉得再过两三日就可以派人回复张学颜,自己也可以迅速前往盖州上任,心情自然还算不错。

    所以,当汪孚林突然拜访的时候,他想起这位三甲传胪虽说没经历当夜前半场。可一出现就把范澈给打昏了过去,而后据说范澈苏醒之后也是意图挟持于他,因此被李晔一刀杀了,他赶紧吩咐老仆把人带进来,心里盘算着如何过问一下此事。虽则他如今的职责偏重于兵备道而非马政,管的也只是金复盖,但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连串事变,不问一问却也无法安心。可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汪孚林一进屋深深一揖后,随即说出的一番话。

    “洪观察。前夜将建州女真那十道敕书交给您保存的时候,有一句话我没说明白。张部院将此物交给我,是用来招抚女真降人的。”

    洪济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叫道:“这怎么可能!张部院是有招抚虏中汉人之意,但此事早已交给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张观察近日就在鸦鹘关……”

    他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等发现汪孚林那脸上恰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哪里意识不到自己因为实在太惊讶了,竟是不小心泄露了张学颜的部署!当然,这也是因为汪孚林非敌非友,身份超脱而又很有背景的缘故。他清了清嗓子。正要严词嘱咐汪孚林不可泄露此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说张部院交给你这敕书是为了……”

    “没错。”汪孚林见洪济远透露了一个巨大消息的同时,又开始相信自己的这套说辞,不禁更加循循善诱地说,“刚刚洪观察说的这件事,我自然守口如瓶,但有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张部院给我的这些东西,丢出去足可让女真人大战连场,因此这在抚顺关招抚女真降人的决意,我相信绝不会假。鸦鹘关固然是重镇,可哪里比得上抚顺关?更何况张观察在明,我却在暗……”

    事实证明,一旦汪孚林手中有足够有说服力的东西,再加上他自己那几乎能把黑说成白的本事,火力全开的汪大忽悠足可把人转晕,就连洪济远这样的官场老手也不例外——原因很简单,汪孚林拿出的是只应该在张学颜手里的敕书,顺带还拿出了两张抚顺马市的许可作为证据,全都是新签发的。在强大的证据面前,洪济远甚至隐约觉得,就连自己眼下在抚顺马市查马价银子的旧档,也变成了张学颜的预先筹划。

    当然,洪济远至少还保持着最后几分冷静:“张观察在鸦鹘关,至少可以令行禁止,可你又并非官身,调动不了人马,除非李晔和赵德铭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兵马给你,否则你又能干什么?”

    “不用分毫兵马,这天下自然有的是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说到这里,汪孚林方才将昨日黄昏之事和盘托出,见洪济远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方才极其诚恳地说道,“洪观察就在抚顺关,事后要推说不知情,恐怕是谁都不相信的。既然如此,洪观察还要袖手旁观吗?”

    “你你你……”洪济远简直都快被汪孚林的先斩后奏给气疯了,老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话,“你到底想我怎样?”

    ps:汗,刚发现章节号错得离谱了……真是糊涂了,我回头找编辑改一下,对不起大家了,先把这章调整过来。中旬第一天求个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八二章 绊住李如松

    沈阳游击驻扎在平虏堡,因此偌大的沈阳城中,一向都是沈阳守备为尊。然而,现在李如松带着二百家丁到了沈阳城,尽管并不是参将守备这样的实职,可只凭借他李成梁长公子的身份,自然而然就让人趋之若鹜。守备奔走如仆隶,世家大族纷纷由家中最具身份地位的长辈出面谒见,其他军官士卒就更加不用说了,连戍守城池都多了几分精神,存心在这位总兵长公子面前表现表现。

    因为李成梁不止一次在人前提过,长子最肖似自己,兼且勇武胆略兼备,日后继承功业的人,非李如松莫属!

    而李如松也确实有值得父亲称道的地方。从前的军功暂且不提,此次到沈阳,无论是底下的军官,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代表,看似大大咧咧,言语粗俗的他却应付裕如,或抬举,或敲打,或和稀泥,几日下来,往日没有机会和李如松这样近距离打交道的人在背后议论时,无不觉得这位长公子确实最有可能继承李成梁的衣钵。

    毕竟,当今首辅张居正年富力强,只要其在首辅的位子一天,李家仅凭赫赫战功,在辽东的位子就无可动摇,这时候若不抱紧李家的大腿,更待何时?

    于是,几个貌美如花的娇娘悄悄送进了沈阳守备府。而看到李如松身边那些个俊美硬挺的家丁亲兵,守备府客院里头伺候的小厮也换了一茬。甚至连每日里送去的美酒佳肴,哪样动筷子最多,也有专人研究。就差没人盯着夜壶和净桶。在这上头做文章了。

    也正因为处在如此众星捧月的环境中。李如松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这些闻风而动的人身上,抚顺关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他算算时间不过数日,汪孚林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有深厚的背景,也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迅速拉拢几个武官,也就暂时没去理会。

    这一天,他正在守备府见沈阳中卫指挥同知范沉。尽管指挥同知放在辽东一抓一大把。完全算不上什么,但沈阳范氏毕竟枝繁叶茂,范沉又很会做人,在军中颇有些声望,他也就拨冗见了一见。

    此时此刻,范沉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些年,承蒙大帅关怀,范家出了好几个秀才,岁考科考在沈阳卫学中也算是名列前茅,希望明年山东乡试能够下场试一试。辽东巡抚张部院上任以来。对学校的事也相当关切,所以他们都希望能有机会谒见谒见。请张部院指点一二。”

    范家之所以称得上沈阳第一大族,是因为整个辽东在大明近两百年来出的进士不过几十人,能够当到京官的更是少之又少,其中范沉的父亲范鍯就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故而范家眼下仍是打算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这也可以理解。从李如松又或者李成梁的角度来说,一个与自家亲善的家族如果能再出个进士,为辽东的利益代言,这是乐见其成的。于是,李如松嘿然一笑,当即点了点头道:“范家如此有上进之心,张部院肯定会成全……”

    这话还没说完,李如松突然瞥见门帘打开了一条缝,却是一个亲兵朝里头看了一眼。他自忖身边的家丁最有规矩,如若没有大事,肯定不会在自己见客的时候搅扰,因此眉头一挑后就开口唤道:“来人!”

    话音刚落,那亲兵就立刻钻了进来,快步走到李如松身前躬身行礼。等听到少主人问了一声让你办的事如何了,他情知是李如松瞧见了自己的偷窥,以此为借口询问,连忙来到这位长公子身侧,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大公子,苑马寺卿洪观察到沈阳了,他是刚从抚顺关来的。”

    李如松一听到抚顺关三个字,本能地就想到了汪孚林和小北。发现那亲兵竟是突然停住了,又去偷觑范沉,分明洪济远突然跑来沈阳的这件事和范沉又或者范家仿佛有点关系,他迅速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当即含笑说道:“范指挥且先小坐片刻。洪观察既然来了,我得先去见他一见。”

    范沉哪里敢和洪济远这样一个在辽东掌管实权的军政长官计较,当即站起身道:“要不然,请容下官先告退?”

    “不忙,你先坐一坐,”

    李如松既然察觉到洪济远跑来沈阳城这事不简单,当然不会让范沉先走。而范沉又不是没见识的毛头小子,面上赔笑答应,可等到李如松带着亲兵先行离开,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心里着实七上八下。别说他只是区区沈阳中卫指挥同知,就算他是沈阳守备,谈的事情又并非军政要务,怎么就至于让李如松去见苑马寺卿洪济远这样的高官时,还惦记留着自己?莫非事情和自己有关?和沈阳范氏有关?

    范沉绞尽脑汁思量最近家里是否有人作奸犯科,而李如松此刻才刚刚见到洪济远。文武殊途,先前李成梁又不在广宁,于是洪济远在上任时并未在广宁停留,而是直奔辽阳,在路上先后见到了李成梁和张学颜,因此今天竟是两人第一次相见。李如松虽说是李成梁长子,但对于洪济远这位从三品的辽东军政要员,态度自然是客客气气,可两三句寒暄过后,即使心中已经有些准备,当洪济远丢出那番话时,他仍旧愣了神。

    “李大公子可知道,抚顺城刚刚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出身沈阳范氏的沈阳卫学生员范澈,当年强抢族中侄儿范斗的未婚妻,娶为续弦,如今见范斗重回沈阳,因嫉生恨,竟是打算污蔑范斗和自己的妻子有私情,图谋逃往抚顺关外,将他们杀死嫁祸于建州女真!”

    “你等等,先等等。”李如松伸出手来示意洪济远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问道。“这事是范斗诉冤?”

    “不是。”

    洪济远见李如松仿佛大为讶异。他想起汪孚林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详谈,而后李晔又亲自前来赔罪,把抚顺关旧年的一些原始账册拿了出来,该认的都认了,但更多都是属于裴承祖等人在任时的遗留问题,是辽东军中遗留问题,他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苦笑道:“是范澈因见到旧日仇人 心头不忿。到抚顺关城去见和他沾亲带故的把总李晔,请他留住带着范斗的汪家一行,想要借机害人。结果汪孚林的妻子发现有人窥伺,先去见的赵守备,然后赵守备带她来见的我……”

    洪济远把小北求见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了,见李如松脸色微妙,却显然并不觉得意外,他方才继续说道:“赵守备因此派人去李家那儿盯着,发现果然有人夤夜出府,立时来报。我和赵守备赶过去的时候,恰是亲眼目睹。亲耳听见了范澈那番得意忘形的言行举止。正巧把总李晔也因听汪家人说是范斗失踪,又发现范澈不见,心中生疑,故而和汪孚林先后赶来。那个范澈还被急怒之下的汪孚林狠狠打了一顿。”

    李如松想到自己还认为汪孚林跑到抚顺关后,估计会因为抚顺马市难进,交易会遭到双重盘剥而焦头烂额,没想到转眼间李家举荐给汪孚林的范斗竟是惹出了这么一场大麻烦!小北也好,汪孚林也好,这样的行动力和性子真是和他知道得一模一样。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继而沉声问道:“那后来如何?”

    “后来范澈狗急跳墙,想要挟持汪孚林,却为李晔解围时误杀。”

    听到这么个人已经死了,李如松倒反而舒了一口气。可接下来洪济远却词锋一转道:“可主谋固然已死,事情总不能当成没发生过,尤其是范斗和梅氏在我面前哭诉前情,把沈阳范氏几个做主的当家人都给牵扯了进去,道是若不能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们就撞死在我面前,反正出了这样的事,梅氏说自己也不想活了。我是金复盖兵备道,又不是管辖沈阳的分守辽海东宁道,只能把人带回沈阳来。毕竟,听说范斗是李家举荐给汪孚林的?”

    每年那些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投奔辽东总兵府的都有很多,更何况范斗只是和王氏一表三千里的表弟,故而李如松哪知道这些狗皮倒灶的家务事,此时此刻简直被洪济远这说法给气得吐血。可王氏虽只是父亲的侧室,宿夫人却对其很亲近,他们这些嫡子都不得不对人客客气气,再加上也听说过王氏和范斗压根不熟,那是宿夫人硬要她推荐个人选,这才随口那么一说,真正要怪,也只能怪沈阳范氏的几个主事者实在太荒唐,怪范斗实在不晓事!

    你反正已经签给了汪孚林十年契约,那就直接把梅氏带着,混在一块从山海关入关去,离开辽东这一亩三分地,谁知道你把礼法上的婶子给娶回去了?现在直接闹到了洪济远面前,这难不成是要把一桩丑闻闹到直达天听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问道:“敢问洪观察,那范斗人呢?”

    “我把人夹带在从人当中,应该就在守备府门前等。”

    “正好沈阳范氏的范沉就在这守备府,他官居沈阳中卫指挥同知,想来在族里有些地位。烦劳洪观察把范斗,还有他那位族婶给叫来。我也让人把范沉叫来,让他们当面把事情撕掳清楚!”

    洪济远当即点头,心里却想道,汪孚林托付他这么一件事的时候,自己恰是又诧异,又狐疑,可现在终于品出了滋味来。

    想来李如松和沈阳范氏都不愿意把事情真正闹大,接下来总能给范斗和梅氏一个相对公道的结果。但这事情又不可能一天两天解决,李如松至少会被绊在沈阳几天,加上事后消息走漏的反应时间,去抚顺关这路上要花费的一个白天时间,争取到的时间确实已经很可观了。

    但他也算是被汪孚林真正坑进去了!不过从他的立场来看,那桩案子骇人听闻固然不假,可人救下来了,主谋也死了,再闹得人尽皆知,他又是在别人的地头上作为目击者,一旦那些苍蝇一般的御史聒噪起来,可是着实烦人!(未完待续。)

第五八三章 老实人也会忽悠

    哪怕不是留意观察的人也能轻易发现,沈阳范氏这一辈之中最出色的人之一,沈阳中卫指挥同知范沉,之前进沈阳守备府和眼下出来时的样子,可谓是犹如两个人。…≦UU小说,www.uu234.com进去的时候,他嘴角含笑从容自若,充分表现出了世家子弟的倜傥和雍容,可如今出来的时候,他恰是失魂落魄,就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似的,走路踉踉跄跄,走出大门甚至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幸好平常做人不错,有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可他勉强道谢了一声后,下台阶时又是腿一软。

    “莫非在李大公子面前受了气?”

    “不至于吧?范指挥可是已故范尚书的儿子,做人也向来不错,没道理大公子给他脸色看的。”

    “那眼下这样子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出了差错?可沈阳这边又没有战事,之前打古勒寨的时候,他好像就是混在后军,没什么功劳,但也没什么差错。”

    范沉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子会引来很多议论和猜忌,可他着实被刚刚听到的事情给震得懵了,直到上马之后,几个随从连番发问,他才稍稍回过神来,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去通知七老太爷,九老太爷,成老太爷,殊老太爷,告诉他们我在族长那儿等。半个时辰不到,我就当他们是打算身败名裂!”

    几个随从何尝见范沉如此对族里几个长辈撂话,全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可眼见范沉快马扬鞭就这么扬长而去。他们顿时再也不敢怠慢。慌忙商量了一下。分头去送信了。

    半个时辰之后,几辆骡车先后停在了沈阳城西北角的某座宅邸门前,车上下来的老者颤颤巍巍下来的时候,无不脸色铁青,甚至还有人骂骂咧咧。每一个抵达的人在迈进门槛的时候,都想着怎么对族长好好告上范沉一状——仗着自己是范鍯的儿子就这么没高低上下,当自己什么人了?等到在厅堂中彼此一通气,发现范沉派人对每个人的说辞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那就更加火冒三丈了。就在这抱怨已经发展到拍扶手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拍,你们尽管拍!沈阳范氏这么多年清白无瑕的好名声,全都被败干净了!”

    沈阳范氏如今主支四房,族长并不是出自长房,而是四房轮换,如今这位正是出自最显赫的次房,乃是范鍯最小的六弟,如今已经七十一岁的范錡。此时此刻他由范沉搀扶着一进厅堂,就只见几个老太爷全部不情不愿闭上了嘴。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不留人的门外,这才示意范沉把事情原委说出来。果然。刚刚还怨声载道的老太爷们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后,顿时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下是真不敢做声了。

    谁会想到范澈竟然这么胆大包天,恶毒残暴,而范斗这么个边缘人竟然会在险死还生之后这么豁出去?

    足足许久,成老太爷方才恼火地叫道:“难不成他还想我们给他跪下赔礼不成?”

    “如果是那样,拉下脸跪一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范沉虽是晚辈,但面对这么一群长辈,以及一直叫自己六哥的范澈给惹出来的大麻烦,再加上之前他才是那个面对当事者以及李如松和洪济远的人,这会儿当然没什么好声气,“范斗没明说要什么,只提了公道两个字。但看梅氏那样子,死心塌地是要再续前缘的,可哪个族里能容忍婶子嫁给侄儿?各位老太爷当初给范澈撑了腰,现如今还请好好想想这事情怎么收尾!”

    接下来整整两天,沈阳范氏这几位往日跺一跺脚都要让沈阳抖三抖的老太爷们,全部都留在族长家中紧急磋商。而范斗和梅氏则是被暂时安置在守备府,原本近在咫尺却没法再和之前那样轻易见面了,可梅氏身体亏虚太大,连日来大夫如同流水一般地换着,却依旧渐渐衰弱下去,李如松也就干脆不管他们俩了。而范斗一方面要担心再续前缘的事情是否能成,自己的恶名是否能洗刷,但另一方面却还要应付李如松时不时派人把他拎过去的盘问。

    他要留心之前背下的每一个细节,以求能和洪济远对得上,至于别的,则一概用当时受惊过度记不清楚蒙混过关。尽管他着实不大清楚抚顺关城那边,汪孚林究竟做了什么,但只凭救下了自己和梅氏两条命,而且杀了范澈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豁出去完成汪孚林的任何吩咐,更何况眼下这些都是他力所能及的!几次三番之后,他就注意到,李如松的人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监管,只要他不出守备府,其他的却也不理会了。

    瞅着这个空档,范斗便时不时出自己的屋子四处乱晃。这天傍晚,他正在院门口旁边的树下坐着出神,突然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竟是用的建州女真方言:“我弟弟在抚顺关怎么样了?”

    范斗回头一看,见是努尔哈赤正潜藏在阴影中,他便又别过了脑袋,往四周围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没别人盯着,这才低声说道:“他被汪公子软禁了。前次他在抚顺关东墙上正好看到他的玛法,好说歹说让那个王思明去见人,结果好像招惹了点是非,又想要逃跑。具体如何我不是很清楚。要是这事让大公子知道,只怕又是一顿好打。”

    努尔哈赤也预料到舒尔哈齐到了距离建州最近的抚顺关,十有**会忍不住,更何况兄弟俩在离开辽阳的一路上一直找不到沟通交流的机会,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弟弟会这么巧看到了来抚顺马市交易的祖父觉昌安,更没想到会那么莽撞让人去联络,而且还闹大了!尽管上次汪孚林还给舒尔哈齐求过情,但他后来在回过神后就察觉到,哪怕没有汪孚林的求情,李如松那时候对舒尔哈齐也确实没有太大的杀意,顶多是威慑而已,可这次就未必了!

    怎么办?还有,范斗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努尔哈赤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而范斗很庆幸自己背对着这个女真少年,这样脸上那紧张的表情就不会被人看见。他当了一辈子老实人,这次却要按照汪孚林的吩咐来糊弄别人,这心里甭提多紧张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听汪公子在气头上的时候说,你们的那个玛法带给小齐的话不大好听,而且还有一封信呈送给李大帅,汪公子权衡再三,打算回沈阳的时候再带过来。”

    听到这里的时候,努尔哈赤再也没有任何怀疑。祖父觉昌安能说汉话,会写汉字,这都是来往抚顺马市练出来的,他看到过一次,那种犹如铁刷子一般的字迹很难冒充,因此那封信肯定是真的。挣扎许久之后,他终于决定冒一次险求见李如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没告诉李大公子?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些?”

    “如果当年我那个弟弟还活着,也应该像他这么大……都是倔牛……”

    听到范斗如此喃喃自语,努尔哈赤沉默了一下,随即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沿着墙根悄悄走了。等回到住处,他就只见一个熟悉的李家家丁快步走上前来,似笑非笑地问道:“小罕,刚刚跑哪去了?”

    尽管刚刚四周围看似没别人,但努尔哈赤知道,要想瞒过李如松,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他想都不想就实话实说道:“我听说范斗是从抚顺关回来的,实在忍不住,就去问问我弟弟怎么样了。刘大哥,我想见见大公子,还请帮我这个忙。”

    当李如松听到努尔哈赤提到舒尔哈齐在抚顺关表现狂躁,自己想去抚顺关安抚一下人的时候,倒是没有多少意外。自从在辽阳闹出那样的事情之后,别说汪孚林那边一直让人看着伤势未愈的那个十岁小家伙,他这边又何尝不是让人盯着这小子?父亲的谋划他知道,却不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有的是重要的在于做,而不是在于说,因此之前那一路上他没少观察这小子。

    此时此刻,他眯了眯眼睛,最终淡淡地说道:“也罢,兄弟乃是天性,我给你十个人,你去一趟抚顺关。”

    顺便也让家丁们去看看抚顺关究竟怎么回事!要不是这几天他被苑马寺卿洪济远缠得着实有些吃不消,他也想抽身去抚顺关看看。毕竟,听说抚顺马市那一团烂账,要是张学颜真是准备让洪济远动真格去查,还真是有不小的麻烦,他不得不想方设法把洪济远给安抚好,反而沈阳范氏那些乌七八糟的家务事他根本就懒得理会,完全丢给范家人操心!

    “多谢大公子!”

    不论李如松到底是想的什么,努尔哈赤只希望赶紧赶到抚顺关去,弄清楚祖父真正的心意,弄清楚舒尔哈齐究竟闯了怎样一场祸事。

    接下来从沈阳出发的这一程路上,他端的是归心似箭,快马加鞭。若非身下坐骑禁不起折腾,几个家丁也以没有紧急军情为由,断然拒绝夜里赶路,他甚至不愿意在抚顺所耽搁一晚上。好容易在次日午后抵达了抚顺关城,直奔李宅的他在门前下马之后就急匆匆往里头冲,到了二门时,恰是里头出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除了汪孚林他见过之外,还有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人!

    那是他的玛法,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未完待续。)

第五八四章 杀奴(上)

    最初一次在抚顺马市上遇到王思明和李二龙,觉昌安让人捎带了那番话以及一封呈交李成梁的信之后,三日后,他又带人来了一次抚顺马市。这在以往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马市太平时节三日一市,很多持有敕书,又或者从别人那里抢来了敕书的女真族酋都尽可能利用这样的机会,把部族中出产的马匹、毛皮和药材等换成更急需的耕牛农具以及布匹。觉昌安之前就带回去十几头耕牛,这次重来却没有带那么多人,而是单身求见抚顺关守备赵德铭。

    他当面戳破的不是别的,正是之前舒尔哈齐派人和他接洽的事!

    那时候,在帘子后头的汪孚林不由得庆幸范家这乌七八糟的烂事爆发得正是时候,否则,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和抚顺关守将牵上线,今天觉昌安戳破这档子事,要解释起来就麻烦多了。如今有了心理准备,又订立了攻守同盟,赵德铭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了觉昌安,舒尔哈齐借着之前抚顺马市休市,诸多本地商贩私自交易的空挡,翻越马市的土墙跑了!而为了这个,从李如松那边暂时借了舒尔哈齐的汪孚林不得不组织了一小队人去追捕,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也正因为如此,觉昌安便被赵德铭给“劝留”在了抚顺关等消息,至今已经有三日。这天又是抚顺马市交易的日子,若是平时,借着敕书的便利,低买高卖回女真去赚差价而发家的觉昌安早就急不可耐地去马市所在地交易了,可眼下却动弹不得。

    赵德铭对他的态度不能说不客气,留下他的同时,还让他带了六个扈从,每日里也让他上城墙露个头。向自己的族人表示尚且安好。用赵德铭的话来说,留着他并不是为了作为人质,只是为了回头实在瞒不住要向李如松禀报的时候有个见证。用赵德铭的话来说,觉昌安在建州女真族酋中向来属于亲近辽东派,即便是李成梁父子,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孙子的逃亡就归罪于觉昌安。

    觉昌安也知道如今王杲解送进京。建州女真群雄并起,他怎么说都是立场偏向于李成梁的族酋,李家人理应不至于非得用这种小伎俩困住他,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对那两个孙子火冒三丈。他这一支族人原本聚居赫图阿拉,有自己的地盘,如果不是拗不过王杲,而他的不少兄弟子侄更是直接投靠了王杲,他哪会带着兵马在古勒寨听候其差遣分配。更不会匆匆给明军送出消息后就惶惶然犹如丧家之犬似的找借口逃走。

    因为他走得匆忙,四儿子塔克世续娶的妻子纳喇氏从中作梗,他也没顾得上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个孙儿,毕竟人是王杲的外孙,带走肯定要惊动王杲有所防备。本以为人肯定死在乱军之中,却没想到被李成梁掳回了广宁。当李成梁让人送来的消息时,他最初也高兴过,庆幸过。可很快就品出滋味了。

    两个少不更事的女真少年,李成梁大发慈悲收留了干什么。而且还在给他的信上大加夸赞?这是要插手给他指定一个继承人吗?而等到舒尔哈齐派人暗自联络他,他又派人尾随听到了一些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就更加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了。这样两个根本就已经对家族心存怨恨的孙子,将来飞黄腾达的时候,还能记着他的好?不报昔日冷遇慢待之仇就不错了!

    要知道,他当初作为父亲的第四个儿子继承祖业的时候。就曾经引起几个兄长的不满。而父亲出资给兄弟各自筑城,以至于部族实力分散,他之前正是靠着能征善战,武力绝伦的长子礼敦,好容易才压服这些蠢蠢欲动的兄弟。现如今要是自己家里再闹家务事。那赫图阿拉的基业就完了!

    因此,舒尔哈齐的突然逃跑虽说让他不得不困在抚顺关,只能让心腹手下往回赶去安抚族人以及儿孙,但觉昌安反而打心眼里松了一口气。今日他到李晔这宅邸来,正是为了宽慰派人追捕舒尔哈齐却没着落的汪孚林,好话何止说了一箩筐。此时此刻,当他一眼看到努尔哈赤的时候,哪里能够摆出半分祖父的慈眉善目,竟是怒喝一声大步上前,手中的马鞭高高挥舞了下去。

    努尔哈赤见到觉昌安时,心中本也翻腾不休,此刻见玛法竟是不由分说挥鞭就打,那股怨气登时噌的一下盖过了理智!他几乎下意识地抬起左臂抵挡,随即敏捷地一闪身躲过当头一鞭,右手猛地一伸一拉,一下子将觉昌安手中的鞭子给夺了过来,愤怒地丢在地上用脚踩住。眼见觉昌安恼羞成怒挥拳打来,他不闪不避任由其一拳打向左肩,却在眼看快被打着的一瞬间猛然侧身一让,冷眼看着已经五十出头的祖父用力过老,踉跄前冲后一下子跌倒在地。

    可发现觉昌安用双手支撑着竭力想要爬起身来,继而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他就意识到自己实在有些冲动了。在建州女真,拳头、人马、实力这些才是最硬的,什么父子兄弟都是虚的,长大成人之后,如果不是很得长辈欢心的,就会被分家赶出去自立门户,管你是不是会冻死饿死。可他听李家那些家丁说过,在中原不是这样,中原是讲孝道的,当儿子的要任由父母长辈教训不能还手,哪怕被打死。

    可反抗都已经反抗了,他只能强压心头怒气,声音沙哑地迸出了一句话:“玛法之前逃出古勒寨的时候丢下孙子不管死活,现在又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你把我们兄弟当什么了?”

    觉昌安没想到从前沉默顺服的努尔哈赤在辽东生活了这么一段日子,竟是突然就变得如此桀骜不驯,不但敢顶撞自己,更敢还手!他心底的忌惮之意更浓,面对这样的质问,他却不怒反笑。屈起一条腿爬起身来,随即才冷冷说道:“谁让你教出了那样的弟弟!竟敢辜负辽东李大帅的信赖,就这样跑了!为了追捕他回来,人家汪公子为了向李大帅交差,把人都给派了出去追捕,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舒尔哈齐竟然跑了?这怎么可能。他这个弟弟怎么可能这样不理智!不会的,上次才因为贸贸然潜回去见他,然后就经历了那样的事变,舒尔哈齐又挨了二十鞭子,怎么也应该长记性了才对,哪怕衔恨他也好,可怎至于就这样逃出抚顺关去!而且,这里是何等戒备森严的地方,怎就会让一个小家伙就这么逃跑了?

    在这样的情绪驱使下。努尔哈赤几乎咬牙切齿地叫道:“胡说八道,这绝不可能!”

    然而,他这般反驳,跟来的李家那几个家丁彼此面面相觑,却都觉得大为棘手。眼见得那边厢刚刚和觉昌安一块出来的人当中,便有阴着脸的汪孚林,其中一个当初在辽阳陪着汪孚林出去逛过的家丁立刻快步迎上前去求证此事。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好一会儿。他才只听到汪孚林声音干涩地说道:“是我想着这么个十岁孩子有思乡之心无可厚非,再加上抚顺马市中间两天没开。就任由他和王思明到里头随便逛逛,谁知道那么高的土墙,他竟然趁着黄昏时分爬上去跳墙跑了。王思明拉不住只能回来报信,事后,士弘心急,带着王思明还有沈家和我几个随从追了出去。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抚顺关赵守备和李千户倒是有心派人去找的,但不得上命不敢擅出。都怪我一直想藏着掖着,再等等,这一拖就一直都没上报给李大公子!”

    竟然是真的!

    几个家丁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为首的那个刚刚问话的。不禁看向了千户李晔以及一旁的守备赵德铭,分明是质问他们缘何不早禀报。尽管早有准备,但赵李二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最后还是李晔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先解释道:“不是赵守备和我隐瞒不报,是汪公子一力阻止我们,说是相信那几个人能回来。想来那个速儿哈赤不过两条腿,跑不远的,可谁能想到这都已经好几天了,竟然还是……”

    赵德铭深知这时候只能抵死不认,就也按照汪孚林之前吩咐过的,一切都往汪孚林身上推。一时间,家丁们就只见汪孚林那张脸黑得如同锅底灰似的,而沈懋学也没出现,想来正是因为把沈有容给陷了进去,因此翻脸气得连面都不露了。情知这事情非同小可,他们不得不丢下刚刚还祖孙对峙的奴儿哈赤和觉昌安,彼此聚在一块团团商量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努尔哈赤突然冲着觉昌安质问道:“玛法可是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手下那么多人,一心回家的小齐不是撞在你手里了吧?”

    觉昌安确确实实吩咐过回去送信的心腹,如果截住了自己的那个孙子舒尔哈齐,那么就干脆利落一刀宰了他,如此也解除了一个心腹大患,直接把尸体送回抚顺关,栽赃到女真游人身上就行了,至于其他去找舒尔哈齐的人则一律不许动,送回抚顺关还能在李家父子面前提升一下好感度,弥补一下之前被王杲裹挟不得不寇边,而留下的首鼠两端印象。可是,这点小心思竟然被努尔哈赤一下子喝破了,他登时气得额头青筋毕露,杀机一动便再无可遏制。

    “放肆,你就是这样对你玛法说话的?”觉昌安怒喝了一声,随即对几个李家家丁拱了拱手道,“各位,之前我那个小孙子不知天高地厚,唆使人私底下联络我的时候,我曾经有书信让他们代转李大帅,想来是给小东西私自截了下来。我在信上就说了,他们能够跟随李大帅左右,是他们的福分,可现在看来,这实在是我教导无方。一个不知感恩,一个目无上下,愧对李大帅的提携!敢请各位立时去报大公子,我愿意回去点齐人马,立时搜索那小子!”(未完待续。)

    ps:  觉昌安塔克世死在万历十年之后,而努尔哈赤应该在万历初就分家出去单过了,万历五年努尔哈赤结婚,其实就是入赘佟家……说实在的,要不是李成梁把那对父子杀了,而且应该也宰了父子俩不少心腹兵马,努尔哈赤起兵报仇不会就那么点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绝对不可能是继承者……

第五八五章 杀奴(中)

    事到如今,努尔哈赤已经完全确定,之前在辽阳时,舒尔哈齐偷偷从酒楼中跑回来对自己说的那个消息,就算并不是全都是真的,关于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一条却是货真价实,又或者说,在外祖父王杲已经彻底被扫进了垃圾堆的情况下,父亲塔克世又不止他和舒尔哈齐两个儿子,当然不在乎他们,而祖父觉昌安儿子就有好几个,孙子更多,他和舒尔哈齐又算什么?

    更何况眼下觉昌安对于舒尔哈齐跑出抚顺关竟然是这么一个态度,对他也是这样一副嘴脸!

    他忍不住把手伸到了腰间,可紧跟着却醒悟到这不是在建州的地盘上,在那儿他虽说爹不疼娘不爱,只和舒尔哈齐相依为命,但至少还能保有自己的武器,眼下却是手无寸铁,就凭他的武艺,在眼下这种周围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很难对觉昌安造成太大的威胁,更何况,如若他忍不住在这种时候动手,那就算是李成梁,只怕也不会保住他,而是会选择把他交出去平息众怒。⊙UU小说,www.uu234.com于是,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自从开口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而后就仿佛背黑锅似的,一直在那没做声的汪孚林,实则一直在观察各方人士的言行举止。因此,努尔哈赤的杀意,觉昌安的杀机,几个李家家丁的焦躁乱了方寸,李晔以及赵德铭的犹疑忧心,他全都看在眼里。因此,在四周围气氛安静得有些僵硬时。他终于开口说道:“这样吧。既然李兄都派人来了。那就劳烦你们分几个人回去沈阳报个信。其他的你们商量定吧。”

    说完这话,汪孚林对李晔和赵德铭打了个眼色,继而转身就走。等到回了沈懋学那院子,他见罗世杰正站在门前张望,他何尝不知道这位同样被扣留下来动弹不得的辽阳罗氏子弟着实无辜,货真价实什么都不知道,但也只能冲其安慰似的点了点头,随即就进了屋子。留下刘勃和封仲如同门神在外看着。

    一进屋子,他就看见沈懋学正背对着自己仔细查看那张抚顺关外的地图。抚顺关东面,除却东南面那位于辽东长城之外的宽甸六堡之外,就是建州女真的地盘。他快步上前,发现沈懋学突然伸手点在了原本古勒寨所在的位置,他想了又想,最终却只说出了两句很没说服力的话。

    “王思明也好,速儿哈赤也好,全都声称熟悉抚顺关外地形,此外还有那些来自女真的人。此行凶险虽说很大。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毕竟,觉昌安被扣在抚顺关。那些女真族酋一时半会不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目光多半会放在觉昌安的部众身上。”

    不过数日,沈懋学却显得憔悴了许多,眼睛甚至有些凹陷了下去,心理压力自然非同小可。听到汪孚林这么说,他轻轻点了点头,但仍是喃喃自语道:“已经五天了。算上赶回沈阳报信,以及李如松赶过来的时间,应该还有两天。只希望士弘不要贪多,毕竟马匹在女真也算是极其难得,带着一群徒步的人,不但会使得自身目标变得很大,更容易拖慢行程。他从小学武艺,学兵法,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关心则乱,别说沈懋学作为亲叔叔忧心忡忡,汪孚林又何尝不是心理压力巨大?主意是他和沈懋学商量出来的不差,可眼下因为投入资源比之前设想的成倍数增加,更有沈有容这样完全牺牲不起的人,还有李二龙赵三麻子这些跟了许久的亲信,他怎么能够不担心?就是好容易洗掉身上奴性,重新焕发作为人的精气神的王思明,他也不希望就那么死在了抚顺关外。他使劲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这才沉声说道:“吉人自有天相!”

    尽管刚刚在外头丢下那番话就溜了,但汪孚林还是很快得到了李晔送来的消息。李如松派来的那些家丁,匆匆赶回去六个,剩下四个则是和努尔哈赤一同留下了,至于觉昌安声称要回去领兵搜寻,赵德铭和李晔不敢更不会答应他,自然请他稍安勿躁,等李如松来了再说。这两拨人全都留在了李宅,对此,原本空房子很多的李宅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乃至于李晔过来和汪孚林商量之后,不得不紧急把家眷挪了挪,又腾出了一个院子来。

    于是,努尔哈赤和觉昌安祖孙俩,恰是住在了彼此有一扇门互通的两个毗邻院子里。一边是四个李家的家丁,一边是觉昌安的六个随从。

    李家家丁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觉昌安的六个勇士放在建州女真,哪怕还不够格自称是巴图鲁,但也都是一等一的勇士。当天入住之后,在觉昌安的授意下,两边一言不合就开始互相挤兑,一来二去,大部分就去演武场散散心活络筋骨去了。

    因此,当觉昌安再次过来找努尔哈赤的时候,便只有一个李家家丁在场。即便如此,当觉昌安表示有话想和孙子单独说,而同行的那个女真随从也邀请人就到外头院子里比划比划,那家丁想想这院子是在李家中心最深处,四周围李晔布下了天罗地网,觉昌安再怎么也不可能玩出什么幺蛾子,因此犹豫再三,竟是也答应了下来。

    这下子,屋子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却没有什么天伦之乐的融洽气氛,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让人难受的低气压,竟是谁也没有先做声。到最后,到底是努尔哈赤年轻沉不住气,突然冷笑道:“玛法今天过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很想要我的地位吗?”

    听到觉昌安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努尔哈赤颇为警惕,但出口却是没有半分留情:“想当初我们兄弟从古勒寨一路被押送到辽阳、广宁,吃了无数的苦,进了辽东总兵府之后,一直都想着就是拼死也要回去,现在看来,我们何止是没额娘的孩子,阿玛和玛法也是有和没有一个样!你的地位很了不起吗?想当初你通过抚顺马市赚了不少,可后来怎样,还不是不得不到古勒寨看别人的眼色?”

    觉昌安一直信奉的便是在实力够的时候该打就打,该吞并就吞并,绝不手软,但实力不够的时候则能忍则忍,哪怕被人逼着杀人放火,只要不是杀自己人,回头只要做点其他的弥补洗白一下,那就什么都可以揭过去。此时此刻,被孙子揭老底的他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只是轻蔑地冷笑道:“那你在广宁又是怎么从战俘堆里被简拔上来,让李成梁能够把你兄弟俩留在身边?不过也是用的你玛法的老办法,让人看到你有价值,值得拉拢栽培?”

    见努尔哈赤一下子噎住了,觉昌安这才往居中的位子上一坐,随即沉声说道:“我除了你阿玛,还有四个儿子,你阿玛除了你们两兄弟,还有两个儿子,在女真,不像中原,没有什么嫡长子承袭一切的规矩,就连所谓的幼子守家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不过是一个笑话。你想要接收我一手打造起来的这些基业,那就凭真本事,别想着靠李成梁父子就能够成功!更何况,舒尔哈齐这一跑,李家人只会认为是养了两只白眼狼而已!”

    “是你给他传递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消息!”努尔哈赤气得两眼赤红,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他只有十岁,他是你孙子!”

    “你要怪就怪你那个管生不管养的阿玛!我有很多孙子,不少你们两个,但也不多你们两个,你们要是足够安分,向李成梁表明身份之后好好求一求,未必就不能直接回到建州,哪会有今天?”觉昌安用刻薄到极点的语气,冷漠地讽刺道,“就凭你们两兄弟,就想得到我这一辈子拼来的部众和基业,做梦!”

    想当初他的父亲虽说把祖业传给了自己,却也拿出大笔钱财为其他几兄弟修筑了城堡,又分给了他们大量部众,尽管这看似壮大了整个部族的实力,但却也让部族变得四分五裂,根本不能聚拢一条心。否则何至于他苦心经营多年,却被那些兄弟子侄裹挟着不得不从了王杲?所以他不想让部众继续分裂下去,他的基业会完完整整传给唯一的继承者,至于其他儿孙,要自立的就分一点薄产就让他们出去自生自灭,否则就依附在最强者的羽翼之下。

    这样才能指哪打哪,这是他从中原那些史书故事当中学来的,合则力强,分则力弱!

    努尔哈赤万万没想到祖父屏退别人私底下来见自己,竟然就是为了给自己当头泼上这样一盆冷水!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完完全全填满了,再加上之前骤然听到舒尔哈齐逃亡失踪的噩耗,一向沉着冷静的他竟是在觉昌安的一再撩拨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突然怒喝一声,右手不知何时亮出了一抹寒光,径直冲着觉昌安的脖子抹去。

    那是一枚他藏了很久,磨得非常尖锐的钉子,为了这最后的武器,他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隐藏,可眼下竟是不管不顾亮了出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简直如同行刺的攻势,已经六十出头的觉昌安却显出了非同一般的冷静。戎马一生的他已经有些老了,可之前在李宅大门口面对年少气盛的孙子,他却不论如何也不至于那么狼狈,那蹒跚踉跄的样子,一多半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在那尖锐的寒光扑向颈项的最后一刹那,挪动了一下整个人的位置,任由那凶器没入了自己的左肩。

    在那股剧痛袭来的一瞬间,他陡然大声喝道:“好小子,连玛法都敢下手,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未完待续。)

第五八六章 杀奴(下)

    眼见觉昌安丝毫不抵抗,任由自己一击见血,努尔哈赤纵使有再多的怨恨和不满,若是这时候还不醒悟,也枉费了他当时在战俘营仍能想到最危险的办法脱颖而出的脑子。可此时就算明白也已经晚了,已经做下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挽回,他只能把心一横,猛地抽出那枚锋利细长的铁钉之后,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了常常一道口子,也不顾那瞬间染透衣裳的鲜血,径直又冲着觉昌安扑了上去。

    “玛法,是你怕李大帅将来扶持我抢了你的位子,先要杀我的!”

    在外间的人冲进来之前,若不能拿下这老匹夫的性命,他就再没有机会,只能等死了!

    听到努尔哈赤竟然不管不顾连这种只能私底下说说的事情直接给喝破了,觉昌安终于遽然色变。他已经挨了先头那一下,眼下自然不会继续苦肉计。即便已经年近六十,又身受重伤,可他仍旧以这年纪老者少有的敏捷往旁边一闪,差之毫厘地躲开了一击,继而又迅速合身在地上两个翻滚,等到努尔哈赤骤然冲上前来的时候,他正好堪堪站稳,手中已经是多了一把防身短剑。

    建州左右卫都指挥使之职是世袭的,但建州女真从明初开始逐渐南迁,分裂成了众多大小不一的部族,各部首领不少都拿到了都指挥使这样的官职。相比努尔哈赤不得不自制武器,觉昌安崛起多年,世袭官职,又常常来往抚顺马市。怎会没有好兵器随身?在外间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的时候。他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努尔哈赤脸上的惊怒。手中短剑却已经毫不留情地划出了一道弧线,冲着那个自己从前不曾看得上眼,如今又成为最大威胁的孙子刺了下去。

    觉察到那一剑刺进人肉中,从而清清楚楚反馈出来的实感,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却不想努尔哈赤在溅血之际,却怒吼一声猛地给了他一记重重的头槌!

    觉昌安万万没料到努尔哈赤对自己的怨毒竟然会到了如此有若实质的地步,竟是被那一下撞得头昏眼花。直到脖子上传来了又一下比之前更猛烈的剧痛时,眼睛模糊的他方才听到了一声狞笑:“你要杀我,所以带了短剑,穿了软甲,可玛法你忘了,你老了,你有胆子杀我,却绝对不肯和我一起去死,可我现在就要拖着你一起死!小齐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把你的什么部众和基业全都抢过去,你就和我一道去下头看着他好了!”

    “住手。住手!”

    一冲进屋子就看到祖孙相残的家丁已经快要疯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被觉昌安身边这个护卫拉出去在院子里比试不过一会儿功夫,屋子里就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巨变。而不但是他,觉昌安的那个护卫也一样瞠目结舌。

    可两边已经血淋淋扭打成了一团,他们纵使已经慌忙冲上前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动手阻拦。等到好容易瞅着一个空挡,一人扳着肩膀,一人扭着胳膊,把祖孙俩分开,却都骇然发现,努尔哈赤固然气息奄奄,觉昌安也一样是鲜血淋漓,出气多进气少!

    那护卫只能气急败坏地想方设法给觉昌安止血,口中则是大声叫道:“贝勒,贝勒!”

    “奴儿哈赤?臭小子给我醒醒,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那家丁用力拍打面颊的动作下,努尔哈赤微微睁开了眼睛,见觉昌安的脖子上无数鲜血喷涌而出,根本就连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只觉得快意至极,竟是用虚弱至极的声音叫道:“怎么……回事?老家伙……怕大帅……扶持我……要杀……我们兄弟,现在……被反杀,不是……很好?”

    发现觉昌安喉咙口咕噜咕噜,却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努尔哈赤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深了,他死死瞪着那张曾经敬畏过的脸,眼见那双眼睛逐渐黯淡无神,最终连最后一丝光彩也消失了,他方才仿佛放下了所有牵挂似的,一面笑一面喷血。当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之前,他依稀感觉到有人陆陆续续冲进了屋子,有人大喊大叫,也有人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叹息。他无法看清,无法听清,因此完全没注意到最后一个进来的人。

    汪孚林一进屋子注意到这满屋子的凌乱和血迹,又看到祖孙俩相继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心里简直百感交集。无论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没有算计这对祖孙的理由,没有算计他们的必要,更没有在人眼皮子底下算计他们的手段,但他以有心算无心,竟然还是完成了。一个还没有机会完全博得李成梁信任,也没有经过战阵磨砺,得到人生感悟,从而达到最终蜕变,仅仅十五岁的少年,哪怕比十岁的舒尔哈齐难对付一点,但那难度也还是有限的。

    当然,运气成分很重要,非常重要,也许两个人未必会火并,也许死的仅仅只是觉昌安而不是努尔哈赤,又也许结果只是两败俱伤……但如今一切都已经注定,再没有什么也许。说实在的觉昌安竟然和努尔哈赤同归于尽,这是他最初设计的时候都没想到的结局!

    至少之前战俘营中的那批女真少年里,应该没有如同这两兄弟一样出众,值得李成梁扶持的人了。当然以后也许会有这样的人落到李家人手中,可要如努尔哈赤这般具备个人才能胆色以及家族条件的人选,不是那么容易遇上的!

    然而,有得必有失,接下来建州女真肯定会继续乱上一阵子,沈有容一行人恐怕会举步维艰,可他身在抚顺关内,什么都帮不上,唯有希望这些人能够有如神助了!不论如何,收拾善后都会引发巨大的风波,如果沈有容能够成功,也许能够成功往辽东掺点沙子。

    屋子里乱成一团,因此汪孚林站在角落里发愣的样子,当然就显得毫不突兀,非常自然。无论是李家的家丁,还是觉昌安的护卫,都能够证明两人是争执之下打起来,以至于互相残杀的,在此期间没有任何外人又或者外人因素。哪怕后来赶到的人,也全都可以间接证明这一点。可即便如此,作为这座宅子的主人,李晔仍然只觉得焦头烂额,喉咙口发苦,简直觉得今年自己是不是命中犯太岁!

    先是因为范澈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人灭口不成,他被赵德铭抓到把柄,苑马寺卿洪济远和汪孚林都可以说是旁证。这一茬好容易因为汪孚林的从中说和,杀了个范澈,向赵德铭洪济远服软,也算是勉强摁了下去。可一转眼之间,自己家里竟然又发生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命案!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竟然和他的孙子彼此自相残杀到两个全都死了,这叫什么事?

    “贝勒死了,我们回去也没办法活命,杀了他们,为贝勒偿命!”

    就在这一团乱的当口,就只听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大喝。尽管那是建州女真方言,但抚顺关这边往来的建州女真人络绎不绝,李晔一下子就听清楚了其中含义。这一下子,李晔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慌忙厉声喝道:“防着这些建奴狗急跳墙!”

    汪孚林距离门口最近,虽说没有范斗在身边,不能完全听懂觉昌安的护卫在叫些什么,但李晔都已经嚷嚷了,又看到他们拔出刀剑来,他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闪出门去,可下一刻,他便看到有一条人影迅速追出,不由分说就往自己扑来。

    尽管身处李宅,但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除却当初在总兵府见李成梁的时候,其他的时候他都是随身佩剑以防万一,此刻当即装出了一副慌乱的样子连连后退。等到后背碰到了围墙的一刹那,他知道再不用担心腹背受敌,见对方满脸狞恶持刀就砍,登时露出了冷笑。

    虽说他跟着何心隐学剑的时间有限,却也听这位儒侠说过,无论刀剑,最有效的攻击手段只有一样,那就是刺,也叫做捅,或者是搠,有效攻击距离最短,速度最快,只要动作稳准狠,可谓是防不胜防,而诸如劈砍这样的,气势汹汹固然不假,但往往只能造成重伤而不是死亡,再加上从出手到最后击中,距离长,时间长,最有利于躲闪和反击。就不知道觉昌安的这个护卫是不是认为他一介书生好欺负,竟然在他退无可退时如此对付他。

    电光火石之间,早就用左手解下腰间佩剑扣子的他突然倒转左手佩剑,右手猛然拍在剑柄上,两只手同时用力,就这么冲着来者小腹用力撞了过去。尽管剑未出鞘,可被尚在鞘中的剑尖狠狠捅在最柔软的小腹,那护卫的动作何止一下子慢了一两拍,整个人下意识蜷缩了起来,落下的钢刀差之毫厘从汪孚林肩侧掠过,重重砍在了围墙上,带起了一溜火星。下一刻,汪孚林顺势前冲,与人一触即分,随即往右边窜开了几步。

    等到回头瞅见那人生死不知地就这么蜷缩成一团软倒在墙边,汪孚林瞧了一眼手中业已出鞘沾血的佩剑,暗叹何氏心剑不愧是行刺杀人的利器,可一抬头看到门口又是两个觉昌安的护卫持刀气势汹汹地出来,他不禁气急败坏地骂出了两个违禁字,又暗骂屋子里那帮家伙简直酒囊饭袋,就这么让人跑了出来。果然,在瞧见墙角那一个一动不动的同伴,又看见汪孚林那业已出鞘染血的佩剑,两人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竟是互为犄角围逼了上来。

    上一次面对这种局面,好像是叶钧耀被人挟持的时候……不对,是邵芳和那两个伴当裹挟了他离开徽州的时候……可无论那一次,人家都还不是满腔杀气全都冲他来的,这次真是要命了!(未完待续。)

第五八七章 难以收场

    一对二……要不要这样折腾我这个武艺只是半吊子的菜鸟啊!

    汪孚林心中腹诽不已,可眼见其中一人厉喝一声,简简单单便是一刀当胸直搠,他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机一动,突然叫道:“小北,打他眼睛!”

    觉昌安身边护卫全都精通汉语,闻听此言,那原本主攻的一人立刻回刀护住双目,可没想到紧跟着传来的竟是大腿剧痛,一下子屈一腿跪地。UU小说,www.uu234.com趁着这突如其来的空挡,汪孚林一步上前便是一下极快的撩刺,随即险之又险避开了另一个对手的一记斜劈。说时迟那时快,错身的一刹那,他陡然之间听到一记尖锐的风声,第二个对手痛苦地呜咽了一声,他看也不看下意识地往后刺出一剑,等整个人前冲数步方才转过身来,恰是看到人前仆倒地的一幕。

    死了?就算没死也是重伤吧,他这瞎猫撞到死耗子的判断竟然又准了一回?

    汪孚林只觉得手心满满当当都是汗,随即抬头向墙头看去,正好看到一道人影飘然落下,随即快步朝自己冲了过来。他赶紧提醒道:“小心点,万一他们诈死……”

    可这话还没说完,那疾风一般的人影就冲到了他的眼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臂,从头到尾至少端详了三遍,尤其是他身上那斑斑血迹,这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到底伤着没有?”

    “伤了……才怪!”汪孚林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管小北吓了一跳之后气鼓鼓的样子,心有余悸地叫道。“我就是那么嚷嚷一嗓子使诈。没想到你竟然来得这么及时。而且准头还那么神!亏你亏你,否则就不止是伤了,而是半条命,不,一条命说不定都没了!开什么玩笑,我是文进士又不是武进士!”

    汪孚林这最后半截话说出口的时候,屋子里一下子好几个人蜂拥而出。发现他手提染血的宝剑站在那里,一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小北。而地上躺着三个女真人,想想汪孚林竟然还说什么是文进士不是武进士,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尤其是李晔这个把总兼世袭千户,简直觉得头皮发麻。

    先头屋子里那地方狭小,女真人占了人数优势,一个个又悍不畏死,竟是被三个人先后抢出屋子来。当李晔和几个李家家丁解决了三个人之后,这才发现汪孚林不在屋子里,那时候的惊恐交加就别提了。这要是让去年的三甲传胪死在抚顺关城。那得是多大的事端?结果倒好,汪孚林虽说满身血迹。显然活蹦乱跳的,不好的反而是那三个还不知道死活的女真人!

    呆滞过后,总算还是和汪孚林打交道最多的李晔硬着头皮上来问道:“汪公子,这些人不曾伤了你吧?”

    “没事,不过你最好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不过有没有活口恐怕都没用,觉昌安的兄弟子孙不会相信是他们祖孙相残,建州女真的其他族酋只怕也不会相信。这次的事情只怕是够呛……”

    李晔这才想到接下来还会有超级大的麻烦,脸色僵了的同时,心里更是第一次破口大骂李如松,好端端的放努尔哈赤一个女真人带着家丁跑来抚顺关干什么!而几个家丁脸上的表情同样好不到哪去,大帅父子分明挺看重的努尔哈赤与其祖父觉昌安来了个同归于尽,接下来是觉昌安的护卫发疯,搞得他们灰头土脸,总算是没伤着汪孚林,否则他们回去根本没法交差。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汪孚林夫妻匪夷所思的战斗力了,立刻合计着准备往回送消息。

    于是,距离第一拨信使把消息送回沈阳,仅仅是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第二拨又两个信使就再次出发了。而这一拨信使赶起路来,却比之前那一拨更加彻底,马匹跑死了算数,竟是不到一个半时辰就已经追上了前头一行人,抵达沈阳只不过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当前后两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传到李如松耳中时,饶是这位辽东总兵府的长公子算得上战功赫赫,机智百出,也觉得脑袋一阵阵发胀。

    汪孚林那边没管好那个小的,以至于人跑了,几个人出去追,又把觉昌安给扣在了抚顺关,这就算其中有什么猫腻,但总体来说,从道理上也还是说得过去的……可觉昌安和努尔哈赤祖孙俩闹的这一出是什么鬼?

    可在最初觉得不可思议之后,李如松立刻急匆匆命心腹前去整备家丁,而后又速召沈阳守备,又命人去通知平虏堡的沈阳游击,进而直报协守辽阳副总兵曹簋进入战备的时候,他却意识到了,觉昌安恐怕已经明白了他父子的某些用意,因此趁着这次出事的机会,打算不顾血缘亲情斩草除根,然后到时候只要抓住一个什么理由,他们父子总不能因为人家祖孙相残而真的对一心输诚的觉昌安如何。

    大概觉昌安根本没想到,会被十五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孙子豁出命来拉了陪葬!

    可即便想通了这个,他不禁头痛回去如何向父亲李成梁交待,但更担心的还是抚顺关即将面临的危局。尽管觉昌安所部在建州女真诸部当中绝对算不上很强势,可万一真的因此而举哀兵,那抚顺关要立刻增兵不说,其他各处也要立刻做好准备!

    抚顺马市的交易刚刚结束,明军便开始照例清场。从表面上看来,这仿佛和从前三日一市的惯例没有任何不同,官军照样会动不动索贿,又或者骂骂咧咧,抱怨连天。可是,站在抚顺关城东门,也就是马市西门上方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底下的商人陆续进城,看着那些女真人陆续从马市东门离去的几个人,却全都是捏了一把汗。

    事情发生得突然,粗略估计,今天逗留在抚顺马市的交易者,约摸能有五六百,万一消息没能封锁住而散布开来,从而在抚顺马市引起骚乱,纵使最终官军将其完全扑灭,损失倒在其次,可只要被人逃出去,那整个建州女真一定会动乱连场,乃至于南关海西女真哈达部,北关海西女真叶赫部,全都会受到相应的震动,那时候就真的是莫大的动荡了!

    汪孚林和沈懋学没有和守将们站在一起,而是单独站在城墙角落。之前发生的那一幕,汪孚林是存心过去看看情况的,所以被卷了进去,沈懋学却正好错过。可眼下不管是谁,全都没去想已经发生的事会如何收拾善后,全都在那担心沈有容那一行人的安危。

    沈懋学更是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道:“士弘从小就是个犟脾气,人家三字经读就读了,偏偏他却话最多,喜欢东问西问,后来又喜欢看三国,最是羡慕那些上阵拼杀的大将,对科举却没什么那兴趣。”

    “沈家这么多年来,作为一方缙绅,从来都是务实地读书科举,他这性子不知道让爹和大哥伤了多少脑筋,可就因为我一念之差,让他能够得偿心愿学武,读兵法,这次又借口陪我上京赶考跟了出来,我这次落榜,说是想游历九边,其实不过是为了散心,他却沿途记这个画那个,那模样就仿佛真的想将来做个跃马横刀的大将……那时候看到他把头发给剃了的时候,我简直想狠狠揍他一顿,哪有这样胡闹的!”

    “沈兄……”

    “和你没关系,是我忘了他的脾气,带了他出来却没看好他。”沈懋学的脸色有些苍白,甚至连嘴唇都不见多少血色,“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和李家那些家丁厮混在一起,学女真人那些方言,打听女真人的习俗,也打听过被掳掠的辽东军民在女真会怎么样……要不是什么都清楚,他也不至于那么毅然决然就一定要去。大牛和阿虎都是沈家的世仆,一个是士弘的奶哥哥,一个是我乳娘的小儿子。真要出什么事,我回去何止对不起我大哥一个?”

    汪孚林被沈懋学这么一说,心情就更加沉重了:“李二龙和赵三麻,都是我之前考乡试的时候在南京认识的,从前在胡梅林胡部堂那儿当过兵,打过倭寇,虽说不如戚家军那样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却也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好男儿,而后被遣散,朝廷就不管他们了,他们也没过上什么富足的日子,我许诺让他们能够不用去赶车抬轿过后半生,把镖局开到了南京,他们这才跟了我。要是他们不能完完好好地回来,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去南京了。钟南风那些兄弟,在杭州把镖局经营得红红火火,走上了正路,一直都惦记着他们的把头,要是人不能回来,我真不知道该在呢么向他们交代。”

    汪孚林说到这里,一样苦笑不已,随即又扭头看向了那边正在交谈的赵德铭和李晔:“而且,算一算我到了这抚顺关后,前前后后折腾出多少事?此次之后,恐怕我就要被列为辽东最不受欢迎的人士了。”

    饶是沈懋学心情郁结,此时仍是不由自主被逗笑了。两人回首望向西面,就只见一轮红日缓缓落下,黑夜眼看就要来临了。

    “明天就是第九天了。”汪孚林低声念叨了一句,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看着天边渐渐跃升起的那颗星星,“只希望老天爷开点眼,吉人自有天相。”(未完待续。)

第五八八章 出人意料的伏杀

    作为常常往来于抚顺马市,靠着敕书低买高卖,狠狠赚了一大票的名人,觉昌安无论在辽东还是在建州女真,都颇有点名气。UU小说,www.uu234.com可不少实力雄厚的女真族酋提到这个人时,全都会轻蔑地吐上一口唾沫。

    “就是那个自己没实力,就四处娶媳妇嫁女儿嫁孙女,然后求爷爷告奶奶联姻,花大价钱借了亲家兵马,和仇敌打仗的那个老家伙?那时候栋鄂部是大败了,可这个自称宁古塔贝勒的可没少付出代价,不得已才被王杲拉拢了过去,跟着一边杀辽东的人,一边抱李成梁的大腿,怪不得王杲死了他都没死,这老家伙脸皮比牛皮还厚!”

    所以,最初得知觉昌安之前被李成梁俘获的一个孙子跑了,以至于觉昌安人被扣在抚顺关,心急如焚的几乎全都是他的嫡亲子孙,而其他人甚至于他的亲兄弟亲侄儿都在幸灾乐祸。所以,几个扈从连续两天没在抚顺关外看到过觉昌安出现在城墙上,全都意识到情势不好,当即不眠不休,昼夜赶路,匆匆忙忙赶回赫图阿拉报信。

    面对这样一个几乎相当于凶信的噩耗,本来正生着一场小病的塔克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有诸多兄弟,平日里共同抵御外侮,对外号称宁古塔六贝勒,但自己人之间也颇有龃龉。总算因为觉昌安善于左右逢源,又有礼敦这个长子冲锋陷阵,故而始终盖过了他的那些伯父叔父,势力最强。

    可一旦觉昌安倒下,他那几个还在的叔伯会是怎样一番态度?要知道。沸沸扬扬的传闻中一直都说。正是因为觉昌安出卖王杲。这才以至于古勒寨被破,只不过是碍于王杲被押去京城,绝对死定了,而王杲长子阿台附庸于海西女真部,麾下根本没有多少部众,觉昌安的实力又保存尚好,这才暂时没人生事。可现在若是别人知道,觉昌安也许已经死了……

    不说别人。觉尔察城中,已故大伯父德世库的三个儿子肯定就会闹事,还有一直心向王杲,以至于为了掩护王杲而替死的小叔宝实之子阿纳哈在章甲城的那几个兄弟,全都会闹起来!河洛葛善城的索长阿一面联姻王台,一面联姻富察部,也不是省油的灯!

    “来人,去传信,去告诉大哥……等等,先回来!”

    女真素来成婚就分家。其中能够完全继承父祖的爵位又或者基业的,一则看是否受宠。又是否有相应的手段和实力,另一则就要看是否能活得长,子嗣是否够多!

    所以,觉昌安的几个儿子当中,论战功是长子礼敦最高,不过礼敦虽先后有过好几个儿子,可活下来的只有两个,而礼敦自己也年纪大了,不如从前那样能够为父亲觉昌安东征西讨,只能靠着巴图鲁的身份震慑人。而二子额尔衮和三子界堪才具平平,儿子都还小,养不养得住还在两说,四子塔克世则在婚姻上最有机缘。

    因为塔克世前后娶的两个妻子,全都出自最强盛的部落。喜塔喇氏是王杲的长女,而纳喇氏则是海西女真哈达部王台养女,喜塔喇氏生了三个儿子,除了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之外,幼子雅尔哈齐还很小,而侧室李佳氏又生了穆尔哈齐,因此塔克世家中可谓人丁最兴旺。身为丈夫,塔克世却对没有儿子的继妻纳喇氏素来言听计从,甚至对纳喇氏苛待发妻所出的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不闻不问。虽说他在才能上也远远不及长兄,可却架不住他会笼络人,父亲的心腹几乎人人都向着他。

    所以,最初找长兄商量的念头一下子就被塔克世打消了。

    父亲当年虽说是以四子的身份继承了祖父的家业以及朝廷加封的世袭官职,但最初分家产的时候也没比兄弟们多多少,即便如此,大伯父德世库还勾结外人,一次次谋算父亲,要不是长兄能打,父亲又处事圆滑,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这个朝廷封赐的世职早就拱手让人了,也不会弄到那么多敕书。现在父亲若真的有什么万一,礼敦振臂一呼,可以想见上上下下全都会听他的,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要变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但是,想到赫图阿拉附近是父亲那些兄弟筑起的五座小城,河洛葛善城的三伯父索长阿是父亲之外来往抚顺马市最多的,消息也最灵通,为人又最爱金帛,一直都觊觎赫图阿拉的富裕。而章甲城的六叔宝实那几个儿子一直都是王杲的拥趸,再加上阿纳哈替王杲而死,所以深恨父亲此前的出卖,如果没有大哥礼敦的勇武,光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兄弟这一关就很难抗得过去,他思来想去,最终不得不服软。

    “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哥,别透露我已经知道。就说我重病不起,有什么主意,请大哥来拿!”

    等那几个报信的扈从答应一声,立刻去见礼敦了,塔克世这才立刻命人叫来了纳喇氏。他往日对这位年轻貌美而又背景雄厚的续弦妻子颇多容忍,言听计从,这次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你带着雅尔哈齐,再加上两百人,去哈达部看看你家里人。”

    纳喇氏刻薄归刻薄,可生在战事多如牛毛的女真,再想到觉昌安多日不归,脸色顿时就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声问道:“要不我到时候去向大汗借兵?”

    海西女真哈达部的王台和王杲一样,都自称过大汗,只不过往日下属部众大多数时候还是称呼贝勒而已。对于纳喇氏这样的提议,塔克世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我那些叔伯兄弟里,和哈达部联姻的又何止我一个?我的堂兄,章甲城的务泰,娶的可是你那个阿玛的嫡亲女儿!而咱们上次终于求得了哈达部出兵对付栋鄂部,付出了多少代价?你别想这么多。我也就是为了防止万一。大哥要是真的发疯。我会拦着他的。”

    纳喇氏顿时有些讪讪的。她勉强答应了一声,嘴里却低声嘀咕道:“就是那两个不知感恩的小子惹的祸,好好的在古勒寨中逃出一条性命,李大帅又看重他们,干脆就好好呆在广宁,跑什么跑?若是阿玛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算死了也抵偿不了这罪!若要带一个儿子去哈达部,怎么也该是年长的穆尔哈齐。带那么小的雅尔哈齐干什么!”

    雅尔哈齐可是那个女人生的,穆尔哈齐的生母虽在,却不过是侧室!

    “够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说这样的怪话?”

    塔克世怒喝了一句,见纳喇氏慌忙转身就走,盘坐在炕上的他不觉心烦意乱。之前李成梁送信告知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在辽东总兵府时,父亲觉昌安就告诉了他,早就认为他们死了的他还有些欣慰。毕竟,哪怕是联姻,他和喜塔喇氏也有过一段还算和美的日子,否则也不会有三个儿子。但因为王杲势大。压着他们常常要带兵前往古勒寨听候驱策,一次次跟着往辽东寇边。喜塔喇氏一死,他自然就顾不上那三个儿子。可现在看来,那两兄弟真是祸害!

    想到这里,他就开口吩咐道:“把雅尔哈齐带来!”

    当有人把一个八岁的童子带到面前时,塔克世看着这个显然有些畏怯自己的儿子,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他把眼睛一瞪,沉声喝道:“还不过来?”

    因为母亲死的时候才只有两三岁,所以雅尔哈齐一直都是交给李佳氏抚养,反而和努尔哈赤以及舒尔哈齐兄弟不大亲近,在父亲面前还不如庶出的兄长穆尔哈齐来得自然。勉强答了两三句话,听到父亲要自己跟着继母纳喇氏去海西哈达部,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可却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老半天,他最终说道:“阿玛,昨天我跟着恩琪他们几个出城打猎的时候,好像看到三哥了。”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塔克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思地一把揪住雅尔哈齐的领子,把人拖拽到了跟前,厉声问道:“在什么地方,怎不早说?”

    “我只是远远看到有人骑马经过,看上去有点像三哥……”

    在父亲的逼问下,雅尔哈齐吞吞吐吐说了自己在赫图阿拉城附近的一片林子看到舒尔哈齐一人单骑出现,看到自己又跑了,眼见得塔克世撇下自己立刻匆匆出门,哪里还有半点所谓养病的样子,他想起那时候正是伯父界堪的外甥恩琪指给自己看那疑似舒尔哈齐的身影,小脸上不禁满是迷惑。

    然而,纳喇氏还没做好那些必要的准备,更还没来得及带着他离开赫图阿拉远道前往海西哈达部,礼敦正在心急火燎地和额尔衮界堪商议应付变故,另一个噩耗就突然传来。

    带着十几名心腹出城的塔克世在赫图阿拉城附近的林子里被人伏杀了!

    又惊又怒的礼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拍案而起,厉声喝问道:“他不是说重病在身,所以连议事都来不了,怎会偷偷摸摸出城?”

    听到这样的质问,界堪不禁冷笑道:“这还用说吗?鬼鬼祟祟必有隐情,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弟一直都对继承阿玛的位子很热衷。可这次居然还不清楚阿玛的死活,就这么心急地出城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没想到撞到别人的手心里了。大哥,当初阿玛和这些兄弟在相隔最少五里,最多只有二十里的地方建城居住,说什么可以相互支援,可现在阿玛被扣在抚顺关,别人就欺负到头上来了!

    别人恐怕正等着我们去抚顺关兴师问罪,这样阿玛的世职就能货真价实地落到他们手里,而我们身为儿子还不得不去,现在四弟被人暗算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向章甲城,又或者是河洛葛善城算一算账!毕竟阿玛的生死还说不好,四弟却是货真价实被人害了!”

    界堪这么一说,额尔衮也立刻跟着附和,面对这样的提议,礼敦不由得陷入了两难。可他终究能够意识到,自家这样的家业和兵强马壮刚刚灭了古勒寨的辽东总兵府相比,硬撞上去无疑是以卵击石,两个弟弟说的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也好!既然有人认为我们赫图阿拉城好欺负,那就让他们知道,我这个巴图鲁还没老到骑不上马,挥不了刀!我很早就对阿玛说过,他们六兄弟分居六城,每一次打仗都被人各个击破,这就好比一只手五根手指头各打各的。现在他们既然趁着阿玛没有音信玩出这种手段,那么就别怪我们动手!”(未完待续。)

第五八九章 艺高人胆大

    当赫图阿拉陷入了战时总动员,马匹从马厩中拉了出来,简陋的兵器被磨得铮亮,人马在礼敦的亲自激励下充满了斗志,准备先给疑似刺杀了塔克世的章甲城重重一击的时候,赫图阿拉城一处偏僻的土屋中,一个身影突然闪了进来,正是王思明。○他机警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而后冲着守门的大汉点了点头,又瞅了一眼院子里那几个百无聊赖的女真人,这才钻进门去。

    屋子的角落中。就只见引发了抚顺关内关外一场巨大风波的舒尔哈齐正盘腿坐在那里,人比之前又消瘦了几分,但精神却还不错。但最重要的是,屋子中央椅子上大马金刀盘着辫子拄着刀的那个年轻人,不是沈有容还有谁?李二龙赵三麻子和沈大牛或坐或站,一见人进来都露出了警惕的表情,随即才放松了下来。沈有容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样?”

    “看样子不是今夜就是明天就要出兵,可不知道是去打哪儿。”

    如果放在最初出抚顺关时,别说舒尔哈齐已经不想回赫图阿拉了,就算他想回,沈有容等人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可后来形势的发展却让他们不得不冒险走了这条路。他们这一行人本来是冲着辽东大军攻破古勒寨后,那些流散各方的阿哈去的,但出关之后,沈有容也好,其他人也罢,这才发现计划赶不上变化。尽管古勒寨还是一片废墟,但那些人口早就被各方瓜分干净。

    最最重要的是,王杲的儿子阿台和阿海显然并不甘心。正在拼命招兵买马。也正因为如此。到抚顺马市做生意交易马匹粮食农具的女真人才会这么多。面对这样稍有不慎就会被人随口吃掉的情况,沈有容当机立断,在被一小队女真人追杀了一路之后,他干脆设伏反杀了对方,又从活口那里问出,人是阿台派出来的,要前往赫图阿拉向宁古塔六贝勒讨要兵马襄助。于是,他干脆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他们冒充这一行人!

    接下来的一路上,众人玩命似的学建州女真方言,甚至又吃掉了一小队窥伺他们马匹的女真人,又招抚了一队有心去投那位阿台贝勒赚点战功和金银的人马,这就使得他们这一行的人数扩充到了三十余人!可成分就很复杂了,除了汪沈两家的人之外,还有李晔以及赵德铭那些有辽东血统的女真佃户,路上遇到的那些货真价实女真人,但如此一来,他们的战力也就相当可观。

    就是这样疯了似的举动。却因为他们人人早就换了女真人在抚顺马市交易的马,又埋藏起了本身的兵器。只用了两次缴获的那些,一个个又雄赳赳气昂昂,再加上熟悉王杲的王思明,熟悉赫图阿拉的舒尔哈齐,还有那只壮大了一大圈的小虎崽子,竟然让他们平安进了这座小小的土城!

    当然,这其中最大的风险便是,舒尔哈齐反水告发,那样的话一行人就全都死定了。李二龙为了这个,几乎死死紧盯着装扮成阿哈的舒尔哈齐,总算结果却是,舒尔哈齐仿佛是哑巴了似的一声不吭。王思明从前是古勒寨的人,舒尔哈齐在赫图阿拉生活的时间并不算最长,再化点妆装作是沈有容的阿哈,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年纪的少年,精神都放在沈有容身上了。当然最大的缘由是塔克世一听是阿台来人就立刻称病,连面都不露。

    至于舒尔哈齐的叔父界堪的外甥恩琪,他之前说的那所谓舒尔哈齐的消息,本就是沈有容友情提供。曾经冲动冒失的沈公子这回很聪明地声称,人是半路上遇见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界堪和恩琪舅甥竟然会想到那样一个恶毒的主意。此时此刻,他们当然猜不到赫图阿拉要打仗的源头,就是从他们那个消息而来。毕竟,他们是冒充阿台的使者来借兵的,而且挑明了他们这一拨人专门是奔着赫图阿拉来的。

    “我们已经在这停留了三天,呆的时间越长,露馅的可能性就越大。”说话的是沈有容,毫无疑问,这是用女真语说的,为的是提高众人对这样一门语言的熟悉程度。因为连日以来只能说女真语,不能说汉语,每个人的会话水平都有质的提高。他见没人对自己的说法有异议,包括舒尔哈齐也是如此,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如今人家要打仗,估计也不会希望城里有我们这种外人,那么趁着这机会,我们直接提出来,要五十个阿哈,然后回去!”

    对于这样一个提议,李二龙不由得一拍大腿道:“这正好啊,他们要是不愿意,那就讨价还价!”

    沈大牛对自家公子的这主意自然不会反对,眼看其他人纷纷赞同,只有王思明和舒尔哈齐没说话,他想到外间派了沈虎看着,他就没好气地随手捡了块小石子丢了过去,这才叫道:“喂,你们两个都答句话,别当没听见!”

    “啊!”王思明这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扫了一眼舒尔哈齐,这才低声说道,“我是觉得赫图阿拉城突然备战实在是蹊跷。要知道,速儿哈赤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开,他玛法都已经被扣在了抚顺关,这时候他们用兵要打谁?”

    此话一出,别说沈有容悚然动容,其他人也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赵三麻子更是咂吧着嘴,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他们要打抚顺关?不是疯了吧?”

    “也许不是抚顺关,是鸦鹘关?”这次开口的却是舒尔哈齐。见大部分人不以为然,只有沈有容在那思量着,他又不说话了。他这次答应了汪孚林的要求出来,是答应了从女真腹地带一批有辽东血统的阿哈回去,这样也许能让辽东巡抚张学颜和总兵李成梁给自己一个官职,他希望的是证明自己。异日风风光光回来。于无形之间在玛法和阿玛那张老脸上狠狠打上一巴掌。正当他低头不语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沈虎那粗豪的声音。

    “宁古塔贝勒派人来了!”

    一听到有人来见自己,屋子里原本毫无上下之分随便乱坐的众人立刻动作了起来,首先王思明和舒尔哈齐就被李二龙和赵三麻子用宽阔的脊背给遮掩得严严实实——这要是换成初来乍到的时候,舒尔哈齐的嘴里必定会被塞上一团破布!须臾,一个满脸皮笑肉不笑的年轻人就进了屋子,正是界堪的外甥恩琪,对界堪来说比儿子更亲的晚辈。因为之前就是他带众人进城的,此刻说话也就直接了很多。

    “赫图阿拉要打仗了。只怕各位的任务没有办法再达成。有人趁着贝勒在抚顺关,竟是悍然行刺了贝勒的第四个儿子,也就是我要称呼一声四舅舅的塔克世,这场仗不能不打。还请各位回去告诉阿台贝勒,如果我们打赢了,他要的人马,我大舅舅一定会亲自给他送过去!”

    王思明动作非常快,几乎就在恩琪说出塔克世遇刺的一瞬间,猛地伸手死死捂住了舒尔哈齐的嘴,将其那一声惊呼给死死拦在喉咙口。饶是如此。其他众人却都禁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沈有容更是立刻问道:“怎么会遇刺的?这可是赫图阿拉,是因为查出是谁了。所以才要打仗?”

    恩琪把满屋子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当下便干咳一声道:“是有人看到四舅舅的儿子,那个从抚顺关跑出来的小子在城外出没,谁都知道,贝勒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暂扣在抚顺关的,四舅舅当然想要去把人找回来,结果却被人伏杀。干这件事的,除了那群痛恨贝勒的家伙,再没有别人。所以此时大舅舅已经亲自带兵出发了。各位这时候再留在赫图阿拉实在不合适,还请听我一句劝,先回去怎么样?”

    面对这样的劝说,沈有容在心里迅速合计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好,我们离开赫图阿拉,但我这样空手回去,阿台贝勒一定会觉得受到了羞辱,我也一定会遭到处罚。两家本来就是姻亲,现在赫图阿拉既然正面临战事,何妨也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我不要那些训练有素的战士,赫图阿拉可以挑选一批阿哈给我,我带回去送给阿台贝勒,以表示各位面临战事却依旧不忘对他的心意,你看这样如何?”

    来的时候,恩琪就做好了准备,软的不行来硬的,横竖对方只不过带了这么多人,要驱赶出去总不难。所以,发现沈有容这么好说话,他不由得愣了一愣,可转念一想,这是两边都留面子的事,不是不好商量。他迅速合计了一下,最终以要去和礼敦几兄弟商量为由,匆匆告辞离开。他这一走,李二龙顿时骂道:“狗屁,还说什么礼敦已经带兵出发了,出发了他还去找人商量什么?”

    下一刻,李二龙才发现没人搭理自己,每一个人全都在看舒尔哈齐,就只见王思明已经放开了手,可舒尔哈齐却没有出声,而是几乎快把嘴唇咬出了血。突然,他仰面一倒,直接就昏厥了过去。见此情景,李二龙看了一眼其他人,非常认命地上去掐人中,直到那小家伙苏醒了过来,他才没好气地说道:“还没想通?不就是有人借你的名义引诱你阿玛出城,然后设伏杀了他,就这么简单。”

    “我要去看看他。”

    听到这个毅然决然的声音,李二龙眉头大皱,想到了汪孚林对自己的吩咐。那是死命令,他没有准备违抗,此时此刻杀机一动,想着这小破孩子要是还继续这么犟,他只能不客气了。可这时候,偏偏只听到沈有容沉声说道:“回头我提一提,他们应该会答应。临走的时候,大家一块去祭拜一下,好歹他也娶了阿台贝勒的妹妹,两家算是姻亲,得有个表示。小齐,给我记住,没有下次了!王思明,再给他化点妆,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认得出来!”

    舒尔哈齐没想到沈有容竟然能够答应自己,一愣之下,他便一骨碌爬起来磕了个头,随即便跪坐在那里再也不吭声了。

    薄情的父亲死了,祖父被扣在抚顺关,兄长应该还在沈阳……他现如今明明身在家园却没有半点家的温暖,反而觉得在这样一群汉人中间更安全,是他变了,还是周围的人原本就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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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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