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二王子与格雷戈统领
伊凡王子怒火中烧,暴跳如雷。
他撕碎了信封,扔掉信纸,抓起一只偌大的花瓶高高举起。
庞贝伯爵被大王子的表现给惊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见过伊凡王子如此失态。
庞贝伯爵的眼珠子随着那只工艺精湛的花瓶移动,在这一次刻他竟然隐隐有些期待,他在猜测这只价值上百金币的花瓶摔碎后会发出怎样响声,和二十铜币一个的土陶罐有多大区别。
然而事情没有按庞贝伯爵想象中那样发展,伊凡王子手中花瓶并没有砸下,他将花瓶轻放回原处,表情也恢复如初,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充满自信的王子殿下。
面对着庞贝的疑惑,伊凡捡起地上的信纸,递到庞贝身前,笑着说道:“你也看看吧。”
庞贝接过信纸,只一眼,就脸色突变,和伊凡刚看到时一样,充满了愤怒。
信的开头写着:“致伊凡·蒙斯特,我亲爱的约克公爵……”
“这是战书,殿下。”庞贝伯爵飞快地浏览完了整封信的内容,收起了咬牙切齿的表情,谨慎地提醒道:“他是想要激怒您”。
“是的,这毫无疑问。”伊凡王子微微一笑,“庞贝,你觉得我刚才的样子,是那个恶魔想要看到的模样吗?”
“您刚才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的愤怒,甚至吓到我了。”庞贝伯爵心有余悸地说道,但是语气中却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他很想要听一听名贵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成功地激怒了我,但是一想到不可一世的恶魔,如今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威胁对手,我的怒气就全消了。”伊凡王子晒笑道:“呵呵,约克公爵……”
正如庞贝所言,这封简短的书信并不是并不是两国领袖之间友好的慰问,而是战书,仅仅第一句话就说明了这是战书,如果如今两国之间是没有任何领土争端的友好国,那么把这封信上交同盟,甚至可以作为对格鲁尼亚发起战争的宣称理由,当然如今的约克王国和格鲁尼亚之间开战并不需要其他的宣称,黑森林的领土争议就足够两国之间打生打死。
伊凡王子如今的爵位是“海灵顿公爵”,约克王国首都太阳城在地理位置上处于海灵顿行省内,而整个海灵顿行省都是王室直属领地,也是蒙斯特家族在建立王国之前的封地,所以“海灵顿公爵”的封号也就成为了约克王国每一任王储的爵位,而莫德雷德对他“约克公爵”的称呼,所指的自然不会是他王储的身份,而是对他未来继承了国王后的称呼,称呼约克王国的国王为约克公爵,这意思就是他要将约克王国纳入格鲁尼亚的版图,然后分封伊凡为约克公爵。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有了这个开头,这封信后面的内容就都不再重要,所以伊凡甚至没有继续看下去,但是现在他却突然有些好奇,于是想庞贝发问:“后面写了些什么?”
“无非是一些苍白无力的威胁,这更暴露了他如今的处境,我想三年之内,他的黑骑士团都只会在格鲁尼亚境内疲于奔命,更别说北伐。”
“他是怎么威胁我的,你说两样我听听看。”伊凡微微一笑,显得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呃……”庞贝伯爵的大脑飞速运转,只稍作犹豫就从信件的内容上筛选出了他认为具有代表性的威胁:“莫德雷德他说如果在战场上相遇,他只用一只手就能将殿下您捏死,当然他不会这么做,因为如此一来,他就会痛失一位分封地的领主。”
伊凡王子举到嘴边的水杯停在了空中,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微微抿了一口之后,他看着庞贝的眼睛,认真说道:“你觉得莫德雷德真能一只手捏死我吗?”
庞贝伯爵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根据如今掌握的关于的莫德雷德的情报,他目前的境界应该是处于圣域巅峰,并且觉醒了高地战神的血脉,拥有媲美传奇强者的实力。”
伊凡房子放下水杯,沉默不语。
“终究只是个蛮子而已。”庞贝没想到大王子会如此在意,于是连忙出言开解:“从这封信就能看得出来,他和所有的草原猴子一样,都是缺乏智慧野蛮人,殿下不用和这种家伙比较蛮力,这有失身份。”
伊凡沉默了小半分钟,长出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庞贝你现在就去告诉安德烈,从明天开始,由他代替父王理政。”
“殿下您……?”庞贝大惊失色,以为大王子受到了莫德雷德的打击,失去了信心,连权力都不要了。
“我从明天开始搬去烈日军团的军营,和我的战士们同吃同住,作为烈日军团的主帅,这么多年了,我甚至都还没有军营里留过宿,这显然不符合烈日军团统领的身份,等我南下归来后,再重新主理朝政。”
庞贝伯爵松了口气,要是伊凡殿下真的让位二王子,那么他的前途也到此为止了,这对于立志当首相的他来说,显然无法接受,不过刚才伊凡大王子的这这番话依旧让他有些担心,“殿下您要亲征费谢尔?”
“是的,烈日军团七月份开拔,我先去军营里待半年,和战士们熟悉下感情,我可不想日后我的画像和祖先相比敌人一等。”伊凡王子半开玩笑地说道,在王室的殿堂中,历代先祖的并列挂在墙上,但是有一些却要矮几分,因为那些画像所代表的国王,在生前没有军功。
“殿下您的功绩,势必会超越历代先王,您将会为约克王国翻开新的篇章。”
“理应如此。”伊凡王子露出标志性的微笑,看上去如此的自信。
庞贝伯爵遵从伊凡的王子的命令,连夜将大王子的决定知会了二王子安德烈,还有内阁重臣。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安德烈王子亲自将庞贝伯爵送出了他的宫殿,再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兴奋得跳了起来。
安德烈连夜将他的心腹召集到宫殿,将他兄长的决定公布出来,然后询问看法。
年轻的幕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改变身份的机会,掌握了朝政,就等于掌握了王国,大王子要南征,一去一回至少都有一年时间不在都城,而一年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安德烈不动声色,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向来敬重的舅父格雷戈的身上。
他和大王子伊凡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伊凡的母亲在产下伊凡后就去世了,他的母亲是国王的续弦,然而在他三岁时,他母亲也因病去世。
从小到大在王宫之中,身为宫廷禁军统领的舅父就是他最大依靠,也正是因为他舅父的存在,他这个在不少人眼中有些碍眼的二王子才得以安稳地度过了那段暗流涌动的岁月,直到现在在太阳城堡中站稳脚跟。
“掌握朝政就掌握了王国,这话不假,但是只有掌握了烈日军团,才算是掌握了蒙斯特家族。”老成稳重的格雷戈并没有反对年轻幕僚的话语,而是说出了一个被众人自动忽略掉的事实。
烈日军团才是太阳城堡家族真正的核心力量,大王子伊凡入驻烈日军团军营,不但不是放弃了权利,反而是将权利以另一种方式更加牢固地抓在了手中。
“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了烈日军团呢?如果烈日军团葬送在了南方……”
年轻的幕僚并没有把话说完,并不是他不愿意继续说,而是他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被一只大手钳住,脸色瞬间涨的通红,他的双腿在地上无力蹭动,双手抓住身前的手臂,想要把他掰开,但是那只宛如钢铁一般的臂膀却纹丝不动。
格雷戈抓住年轻幕僚的脖子,眼神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上座的安德烈王子,在他庇护下长大的亲外甥。
安德烈叹了口气,看着即将断气的心腹,出言说道:“放开他吧,舅父,他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格雷戈松开了手掌,年轻的幕僚瘫倒在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他不明白向来温和本分的格雷戈统领,为何为发如此大的火,而且还是在殿下的面前,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殿下着想,而殿下,是他的亲外甥。
“失去了烈日军团的约克王国,将会失去一切,届时你、你、还有你,还有殿下你,包括我,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不管是谁,如果胆敢勾结费谢尔家族或是格鲁尼亚,或是其他的敌对势力,我会亲手把他带到陛下面前处决,没有谁能保护得了他,陛下如今虽然不能理政,但是还能听得见我说话。”
格雷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无奇,但是在座的每个人都感觉不寒而栗,包括上座的安德烈,不只是心内的寒冷,而是真的有一股寒冷的杀意弥漫在房间中。
直到此时,众人才想起来,格雷戈统领正真效忠的对象是谁?
他十六岁时就是陛下的亲卫,二十五岁时担任当时还是王储的陛下的侍卫长,在陛下即位后,成为了整个太阳城堡的禁军统领,陛下之所以会取安德烈殿下的母亲为第二任王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格雷戈的信任。
说完之后,格雷戈统领离开了安德烈的宫殿,在外屋穿上了铠甲,带上了兵器。
作为宫廷的禁军统领,太阳城堡的大总管,格雷戈早可以不用亲自巡逻,但是如今他依旧保持着每天晚上亲自巡夜的习惯,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断绝。
翌日清晨。
大王子伊凡收拾好行装,将一些需要交接的资料让人给他二弟安德烈送了过去,然后就要准备前往城外的烈日军团军营。
庞贝伯爵匆匆赶来,作为大王子的幕僚长,他也是要随同前往的。
“殿下,格雷戈统领昨晚去了安德烈殿下的宫殿,在我向安德烈殿下转告了您的决定之后。”庞贝伯爵神情有些担忧,他边说着边帮着伊凡将他最喜欢的书籍搬上马车,这些东西殿下从来不让下人碰。
“嗯。”伊凡王子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注意力依旧放在他要带去军营的书籍上。
“殿下,您不担心吗?”庞贝小声提醒道,他知道自己这句话会有些多余,但是作为殿下的幕僚长,他有必要比殿下更加敏感。
伊凡王子停下正在搬动箱子的动作,然后在手里的箱子里翻找了一会,最后拿出一本不算太厚的书本,从泛黄的纸张和开裂的封皮上来看,这本书应该时常被翻越。
“《守序之人》,这本书你看过吗?”伊凡拿起书本在庞贝面前晃了晃,在庞贝打算伸手接过的时候他又把书放回到箱子里。
庞贝伯爵尴尬地收回伸出的右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看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他也很疑惑,作为太阳城内著名的作家,写出过《日落后的太阳城》这样的畅销书,又写出过《黑白论》这样探讨人性深刻著作的人,他看过的书数之不尽,世间的名著,即便没有看过也至少听说过名字,而这本书,他毫无印象。
伊凡王子欣然一笑:“这本书本来我也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这是格雷戈统领的著作,他在五年前就写好了,但是没有出版,我这一本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这是写的他向往的故事,写出来是为了带进坟墓。我推荐你也看一看,不过我这一本不能借给你,你可以去找格雷戈统领讨要,我想他会愿意给分享给你的。”
伊凡王子重新把箱子搬山马车车厢,然后坐在车厢下垫脚的木箱子上,望着身前这座宏伟的太阳城堡,“你要知道,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守护太阳城的是烈日军团,而守护太阳城堡的是格雷戈统领,对于格雷戈伯爵,我比安德烈更加了解,正如他书中所言‘历经数十年风雨,骑士见过了无数的恩仇,他置身其中,并非一尘不染,但是唯有坚守秩序的心念,从未动摇’”
第五十二章 缘分
庞贝敏锐地注意到,伊凡殿下把昨晚手下留情的那只花瓶也带上了马车。
“看见它我就会想起莫德雷德的来信。”伊凡王子看了一眼正盯着花瓶有些出神的庞贝,淡淡说道:“屈辱感能让我更加坚定目标,你呢?庞贝你为什么盯着它看?”
“啊!”庞贝回过神来,“我想听听它,噢不,殿下,我的意思是我想听一听您对于南征的计划。”
伊凡望向南方,目光奕奕,“具体的计划要看费谢尔的反应,我能感觉到,他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如果他要先对卡利亚斯动手,那么我们也提前南下,如果他依旧像死守安条克行省,那么我们就不用太着急,只需要牵制即刻,最后甚至不用我们出手,他的那些东拼西凑的势力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当所有要带走的物品都装上马车后,伊凡王子回到宫殿,穿上了一那身以往只有每年例行典礼上才会穿的烈日军团制式战甲,腰间佩戴上统领之剑。
伊凡没有坐在马车内,而是和他的侍卫一起,骑马而行,一行人带着装满货物的豪华马车,向着城外而去。
…………
“它有名字吗?”巴雷特城堡内,克烈在第一眼看见这只蜥蜴后,眼神就被它牢牢吸引住。
它是那么的漂亮,那孔武有力的后肢和背脊,饱含着蓄而不发的力量,如铁钩一般锐利的前肢还有牙齿则让人感觉到了它的不可侵犯,色彩斑斓的鳞片让人第一眼就迷醉其中……
克烈愿意用自己两个学期以来,语文课上所学的所有溢美之词来赞美这只蜥蜴。
“还没有,你可以为它起一个名字。”林恩没想到克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只长足蜥蜴,他本是打算送给加兹那个小短腿地精的,结果加兹来到城堡后只看了一眼,丢下一句“这是我见过最丑陋的生物”,然后转身就走,丝毫不留情面。
这一次叫克烈过来,林恩心里其实是犯嘀咕的,他害怕克烈也像加兹那样对这个家伙不屑一顾,那样的话他会感觉非常的失败与尴尬。
还好,如今的结果虽然同样出乎意料,但是至少是往他愿意接受的那刚方向的发展。
果然,审美标准是完全主观性的。
林恩自己也觉得这只蜥蜴有些丑陋,但是还没有像加兹那么夸张,而克烈的表现,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斯嘎尔,他的名字是斯嘎尔。”
在林恩感慨的一瞬间,克烈已经给长足蜥蜴起好了名字。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呢?”林恩好奇地问道。
“这就是他的名字。”克烈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斯嘎尔就是它的名字,它就应该叫斯嘎尔。”
“斯嘎尔,斯嘎尔!”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克烈向着长足蜥蜴喊了两声他为它新起的名字,后者兴奋得在原地蹦蹦跳跳,脑袋高高扬起,发出“咕咕”的声音,看上去异常高兴。
乌拉尔大师说机械工厂将改变人们的认知,而林恩此刻感觉感觉,自己的对世界的认知正在被一只蜥蜴和一个混血矮人所颠覆。
不过意志坚定的林恩对此并不死心,他制止了克烈与长足蜥蜴之间欢快的互动,独自一人站在蜥蜴的面前。
“斯嘎多、阿斯嘎、斯尔噶……”林恩改变了克烈为它起的名字中的一些发音,然后变换着在它面前呼喊。
长足蜥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林恩,丝毫不为所动。
林恩停下了篡改名字的行为,因为他感觉这只蜥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斯嘎尔。”林恩喊出了正确的名字。
“呜呜……”长足蜥蜴又昂起脑袋发出兴奋的叫声,虽然不如之前和克烈一起是那么欢快,但是也看得出来它很开心。
“肏”林恩极为罕见地爆了粗口,用的还是他上一世的语言。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克烈的身边,指着一边的“斯嘎尔”对他说道:“这家伙归你了,如果你下次月考能进年级前三十的话。”
“我会的。”
克烈朝着林恩重重点头,然后转向蜥蜴的方向,那炙热的目光中,是对年级前三十的名次带有绝对的信心。
“斯嘎尔,等着我,下个月我来接你。”
“呜呜……”长足蜥蜴似乎也对克烈充满了信心。
克烈与斯嘎尔的分别并有像林恩想象中那么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克烈从转身离开到走出城堡,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回过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舍,他的眼神中只有坚定的目标。
而更可怕的是,斯嘎尔也是如此,在克烈离开后,它没有任何兴奋的表现,而是倒头就睡,但是嘴角却泛着淡淡笑意,那是期待幸福的味道。
林恩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今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觉得最荒唐的一天,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毫无逻辑可言,这让遵循逻辑行事的他,说不出的难受。要不是害怕打扰到如今正在研究战马培育的诺克斯,林恩的真要把诺克斯叫来问清楚,他从蜥蜴沼泽带回来的这个只蜥蜴倒是什么来头。
这家伙将在下个月属于克烈,这是几乎没有悬念的事情,林恩不认为会有什么意外。
克烈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是年级三十八名,按照他稳步上升的节奏,这一次妥妥的进前五十,大概率会是在二十五名到三十名之间。
他之所以优先考虑的是加兹而不是克烈,是因为克烈将来是要当将军的,一个开拓将军,骑着一只蜥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寒酸,这甚至会影响到卡利亚斯的形象。
不过现在看来,林恩觉得自己才是最肤浅的那个人。
林恩一路来到城堡的城楼上,第一眼就看见了希尔薇。
希尔薇正举着她那把“巴雷特3.0”,严格来说应该叫“加兹·巴雷特3.0”,眼睛凑在光学瞄准镜前,盯着东边的方向。
“为什么不换个望远镜看呢?那会比你这个四倍光瞄看得更清楚。”林恩走到希尔薇的身边,都不用去看她瞄准的方向,就知道她是在针对谁,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希尔薇一有空档就会来到这里。
“望远镜可不能发射子弹。”希尔薇头也不回地说道,林恩的到来并没有改变她的行为,举枪的动作依旧纹丝不动。
“可是你这枪也打不了那么远啊。”林恩遗憾地说道:“这里距离学校差不多1500米,这枪的有精准有效射程也不过600米,最远射程也才不过1300米,你要如何射击目标呢?”
“呵呵……”希尔薇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双稳固魔纹的加持状态下最大距离能提高到1700米,现在天气的风力很小,站在我现在的位置,我有把握在1500米的范围内做到精确打击,虽然最远距离射击威力会大打折扣,但是我想,对付她应该足够了。”
“……”
林恩无话可说,今天他连续受到打击,原来能超出认知的不仅是有工业、跨物种之间的奇妙羁绊、还有天才也是如此,一把精准射程600米的枪,硬生生的让她给折腾出1500米的有效射程出来。
“这么久了,你找到证据了吗?”过了好一会,林恩才爬上石墩子,坐到希尔薇的身边,和她一起望着学校的方向。
“我会找到的。”希尔薇的语气坚定不移,就像克烈在说他下个月来接斯嘎尔时那样坚定。
“那好,我也相信你会找到的。”林恩认真地说道:“不过你现在能不能先把枪放下,我有正事要问你。”
听到有正事希尔薇果断地收起了“加兹·巴雷特3.0”,然后想往林恩,等待着下文。
“看着我。”林恩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看着我的眼睛。”
希尔薇虽然不理解林恩在干什么,但是依旧照做。
他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林恩,看着这个在她怀抱中长大的少爷,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气势凌厉的女神枪手,她的目光中带着呵护、宠溺、还有爱慕。
林恩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
现场的气氛逐渐有些暧昧。
希尔薇甚至缓缓抬起了双手,这是要抱林恩的前奏。
林恩在希尔薇“魔爪”下生活了多年,对于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所以在最后关头制止了她。
“停!”林恩伸出了左手,竖着手杖挡在希尔薇的眼前。
希尔薇楞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眼神中带着疑惑。
“好,现在我问你,你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么吗?”林恩把身体往后挪了两下,和希尔薇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
希尔薇的表情有些怪异,沉思了一会之后,摇了摇头,她并不能感受林恩跳脱的想法。
与此同时,林恩自己也在扪心自问,但是同样,他也不能感受到希尔薇的思想。
“哎……”
林恩叹了口气,希尔薇是他这些年来最亲密的人,如果连希尔薇都不行,那么和其他人之间久更不可能,可是为什么克烈和那只丑陋的蜥蜴第一次见面就能心有灵犀。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缘,妙不可言。”
希尔薇看到林恩此刻的样子有些着急,但是她却不知道林恩为什么会这样,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也不会知道改如何安慰,只能出言问道:“少爷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愁眉苦脸的叹气呢?”
林恩又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你不知道我所想,我也不知道你所想。”
思想是人最隐秘的地方,林恩这些年来一直来极力隐藏自己的真实思想,按照克莱因的说法,连他都无法窥探林恩的思想,可见在这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而今天这道鸿沟被两个小家伙给垮了过去。
…………
安条克城,枫叶大街。
高档的餐厅包间中,四个人围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
除了马克西与钱宁之外,还有另外两位中年男人。
他们和钱宁一样,都是在安条克城小有名气的实业家,一位掌握着安条克城超过三成的纺织品生产,而另一位则安条克城行省两个造船厂其中之一的老板,虽然相比另一家造船厂而言,他的造船厂规模要小得多,但是技术并没有落后太多,虽然造不出千吨排水量的战舰,但是三五百吨的货船还是没有问题的。
新入局的两位老板,是钱宁特地邀请来的,今天这个局的发起人也是钱宁,这是他在上次和马克西不欢而散之后,独自琢磨了小半天,然后才想明白的事情。
他对卡利亚斯不能完全放心,而马克西又不愿意小打小闹,于是乎他想出了这个办法,多拉几个人入局,这应该能满足马克西或者说是林恩的胃口。
正好近几天总督府那边又有了动静,那些站着岸边观望的商人中有一些也彻底坐不住了,比如今天到场的这两位。相比起他钱宁,这两位在当初是更加坚定不移费谢尔家族的支持者,现如今费谢尔总督手下的军队穿得军衣,都还是诺曼老板的提供的衣服,费谢尔家族贸易往来的商船,其中不少也都是海勒老板提供的,更要命的是,他们曾经都对此引以为傲,把这当做活广告,不遗余力地传宣传。
如果说王室大军南下,费谢尔总督是逆贼的话,那么他们附逆的身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是注定要被清算的,留在安条克城,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王室的审判,保守估计,最轻的惩罚都是没收全部财产,严重一些,将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如果再有人在背后扇阴风的话,那么就连死刑都不是不可能。
而这些年,他们把持市场,在卡利亚斯的商界有不少的仇家,曾经因为背靠费谢尔总督,没有人敢得罪他们,可要是王室到来,那些曾经被费谢尔家族打压的商人反而会出头,他们不难想象,那些小人得志后的家伙会在王室面前怎么编排他们。
钱宁是这次会谈的组局人,但是马克西却坐在主位,并且这个在年龄上相比其他三人岔了一辈的年轻没有任何的不适应,高坐主位,怡然自得。
“诸位老板,今天我们能在这里相聚,是难得的缘分。”
马克西微微一笑,躺在沙发上看着三人,他这一次的作风和上一次与钱宁单独会谈时完全不同,这次他反而不急着说转移的事情。
第五十三章 未知的航线
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寒暄,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包间内,毫不尴尬的商业互吹你来我往。
“马克西老板年少有为……”
“诺曼先生老成持重……”
“马克西老弟真是少年英才……”
“海勒老板宝刀未老……”
“半年时间,就造就出如此声势,马克西老板真是商业奇才……”
“立足安条克城二十多年,同行业的对手倒下了一波又一波,唯有诺曼先生你依旧岿然不动,生意蒸蒸日上,堪称纺织业的活传奇……”
“马克西老弟,你这可就是在笑话我了啊,真要是岿然不动,今天就不会坐在着这里了……哈哈哈哈哈……”
“……”
茶水都喝过了两轮,马克西依旧还在打着哈哈,丝毫没有提正事的意思,钱宁和诺曼还能沉得住气,可造船厂老板海勒却坐不住了。
“马克西先生,我想知道,你为我们提供的具体转移方案。”海勒没有在“房间内的各位到底谁最成功”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下去,而是很生硬地切入到了今天这场会谈的正真目的上来。
海勒作为一个造船厂的老板,虽然转移迫在眉睫,但是卡利亚斯原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因为硬性条件不足,卡利亚斯既不靠海,也没有大河,唯一的一条能够行船的河流,也在早年间被费谢尔总督以开凿运河需要蓄水为目的,给生生闸断,所以如今的卡利亚斯领就是一片旱地,且不提需不需要造船厂,就是想把船弄到卡利亚斯去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马克西放出了消息,卡利亚斯需要一个造船厂,并且他们有办法把船开到卡利亚斯,再加上多年的老友钱宁为此作保,所以他才将视线投向了卡利亚斯。
但是如果今天马克西不能给他一个说得通说法,那么他依旧会放弃卡利亚斯这条线,想办法往其他地方转移,最不济,还能去投靠海盗。不过如果马克西能够给出合理方案,那么他今天就可以做出决定,彻底上卡利亚斯这条船。
因为如今安条克城的气氛真的越来越不对劲,平民中还好,费谢尔总督如今大力加强了对流言的管控,平民中并没有引起太激烈的恐慌,但是他们这些知道不少内幕的大商人很清楚,费谢尔总督越是管控严格,就越说明如今形势严峻,安条克行省超过八成的军队都被他调去了北方,并且开始修筑防御工事,他是铁了心要造反,据说如今王储伊凡殿下已经开始整备军队了,不日就要南下平乱,这样提醒吊胆的日子,对海勒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最近他已经开始失眠,一天不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就一天睡不好觉,
卡利亚斯并不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好地方,如果把整个南国比作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那么约克王国就是这个女人的上半身,格鲁尼亚就是下半身,而卡利亚斯则是上身与下身之间那片腌臜之地,虽然污秽腥臭,但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北双方这个两个男人都想要将这个片土地据为己有。
如今形势不明,他并不知道费谢尔家族是否和格鲁尼亚达成了什么协议,卡利亚斯也不知道能否在这场风暴中幸存,但是转移去卡利亚斯依旧是如今最好的选择,因为除了这个选择外,要么就是和费谢尔总督一条道走到黑,要么就是就是去投靠海盗,相较之下,还是去卡利亚斯还是要更好一些,当然,前提是真如马克西放出的消息所说,卡利亚斯真的可以行船。
海勒看着马克西的眼睛,期待着他的回答。
“并不是我为你们提供转移。”马克西放下茶杯,说道:“我们能做的,只是配合你们转移,并保证其过程的安全,当然,安全并不是绝对的。”
“是的,我知道你意思。”海勒加重了语气:“但我想问的是转移的方式,比如我的造船厂以什么样的方式转移去卡利亚斯,如果是走陆路,那么搬去卡利亚斯之后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是走水路,对此我还希望海勒先生能够多准备几艘货船。”马克西淡淡一笑,毫不迟疑地说道。
水路?
安条克行省的一带的水路海勒非常熟悉,熟悉到哪条河、哪段水域能走什么样的船他都了如指掌,但是在他印象中,目前没有哪一条水路能够连通安条克城到卡利亚斯。
沉吟中的海勒突然眼前一亮,抬起头来,他想到了一条水路,虽然并不能直达卡利亚斯,但是也相去不远,只不过这条路在他看来,根本没有意义。
“马克西先生,你指的水路难道是经安卡运河入守望之海,沿东海岸南下,在黑水湾进枯叶河,然后朔江北上,如果是这个方案,那恕我不能接受。”
海勒的语气很坚决,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座的生意人都知道黑水湾是什么地方,黑水湾虽然处于格鲁尼亚境内的奥尔玛侯爵领,但是奥尔玛侯爵对于黑水湾却没有控制权,这一点倒是和卡利亚斯与安条克行省的关系有些类似,黑水湾也是一片法外之地,那里的主人是文森特,魅影文森特,守望之海七位大海盗中排名第四的魅影文森特。
文森特的名声在大海盗当中算是比较正面的,但这是因为他不像其余的大海盗那么嗜杀,并不是指他有多么正直,真要论雁过拔毛的本事,相比其他海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条水路对于海勒来说是一条相对陌生的航线,商船第一次进入黑水湾,必定要脱层皮,走过这条路的人,都这么说。
“海勒先生,还有诺曼与钱宁先生。”马克西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过,不光是海勒,诺曼与钱宁此刻也表现得有些紧张,很显然,他们也不想走这条水路。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诸位,三位的产业都将通过水路转移到卡利亚斯,走水路相比陆路要更加的便利与安全,而且这也是我们卡利亚斯计划中的一环,至于是走哪一条路线,我现在只能告诉各位,并不是走守望之海经黑水湾入内河这一条路,事实上这条路的风险评估远远超过了我们能接受范围,不过具体的转移路线,我现在并不能告诉诸位,不过,我想到时候,不需要我说,各位也会知道。”
马克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其显露出来的自信,让海勒三人稍微送了口气。
“海勒先生,还有诺曼与钱宁先生,如果你们接受我刚才所说的话,那么就可以开始讨论具体转移事项,如果不能接受,那么本次会谈就到此结束。”
说完之后,马克西便拿起茶杯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海勒三人之间眼神交换,微微考虑了一小会之后,三人点了点头。
“马克西先生,我们可以开始商谈转移的具体事宜了。”钱宁作为三人的代表,向马克西表达的三人的决定。
马克西睁开眼睛,含笑说道:“诸位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的。”海勒与诺曼也都点了点头。
“那好。”马克西打开了身边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了一摞文件纸,手指轻捻,文件分成了三份,他把三份文件分别递到三人的身前,“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把这份协议书签了之后,我们之间就算是达成了正式的合作关系。”
三人的眼神再一次交汇,这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也并没有多排斥。对于没有权力的商人来说,契约一直是保护他们的工具,相对于政客来说,他们更加尊重契约精神。
这是一份很简单的协议,从商多年的三人看完之后又一次交换了意见,他们都没有发现其中有陷阱存在,这份协议只要求三人将名下产业在双方约定好的时间,从安条克城往卡利亚斯经行转移,而“江南红”将为他们转移到卡利亚斯提供必要的帮助,协议中还提到了他们的产业在转移到卡利亚斯后,将会得到优先的安置,并且依旧仍然是属于他们的个人财产。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份保障他们权益的协议,而且卡利亚斯一方的签署人并不是马克西,而是林恩·巴雷特的印信,所以三人都对此都没有拒绝。
在签署了协议之后,钱宁叫来了一座丰盛的酒席,以庆祝正式合作关系的确立。
钱宁是这家高档餐厅的老板,从如今餐厅的经营状况他就能看出来安条克城的一些端倪,和去年同时期相比,这家高档餐厅今天二月份的营业额环比增长了百分之一百二,这并不是仅仅是物价上涨的原因,事实上在费谢尔总督的控制下,如今安条克城的物价上涨得并不厉害,远没有达到这个比例,营业的上涨,主要因素很简单,就是生意变好了,多出了一些顾客,一些曾经从来不会来这里用餐的顾客,这里的高消费曾经让他们无法接受。
有不少人在及时行乐!
这是钱宁通过餐厅经营状况总结出来的结果。
安条克城要完了,费谢尔家族也要完了。
钱宁对此坚信不移。
用过餐后,四人来到另一间更加适合商谈的包间,开始了讨论具体事宜。
说是讨论,但是因为马克西的信息有所保留,所以所谓的“讨论”,其实就是马克西对三人提要求,给他们安排准备事项。
“海勒先生,这趟大转移,你将会是主角。”马克西拿出一张白纸,边说边记录重点,“据我所知,你的船坞里如有两艘蒸汽动力货船正在舾装。”
海勒很爽快地认了下来,说道:“是的,这是费谢尔总督的订单,不过他并没有付定金。”
马克西对于海勒的这个说法微微一笑,继续问道:“除了这两艘货船外,我想知道,海勒先生你还能调动多少艘船,我指的是载货量超过三百吨的船,不限定是蒸汽动力,风帆船也行。”
海勒考虑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手指,“三艘,期中一艘是我自己封存,以备不时之需所用的货船,另外还有一艘船租赁给了航运公司,因为签的是短期合约,每个月续约,所以随时可以收回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艘去年收购的旧船,等现在船坞里的两艘船舾装完成后,就可以安排修理,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修好,勉强能用。”
马克西没有抬头,他一边记录下海勒所说的信息,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据我所知,应该还有一艘载货量相对最大的驳船,目前正停靠在安卡运河码头。”
海勒并没有否认,“是的,这艘船的所有权在我这里,但是如你所说,这是一艘驳船,安条克城的所有大马力的拖船都被布莱克掌握,他是费谢尔总督的妹夫,没有足够马力的拖船,这艘驳船就毫无用处。”
“会有用的,这趟航行,并不需要多大的动力。”马克西将笔帽扣上,话锋一转,说道:“海勒先生,我想请问,如果钱宁先生和诺曼先生的产业需要用你的船来转移,你会同意吗?”
“当然。”海勒没有任何犹豫,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我们是多年的老友,我会竭尽全力帮助我的朋友完成转移。”
海勒的话并不违心,虽然他和钱宁与诺曼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友好到如此地步,在去年的商会上甚至和诺曼发生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如果让他一家单独去卡利亚斯,他反而有些不敢去,多上两个朋友,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朋友,到了卡利亚斯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是一个派系的人。
“很好。”马克西对于海勒表现出来友情表示赞赏。
“接下来,海勒先生,你要做的就是在两个月之内将这些船准备好待命,这个过程可能会引起费谢尔总督怀疑,不过我们也会为你提供一些掩护。”
“两个月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到时候我怕……”海勒有些担忧,他现在是恨不得明天就走,虽然他要准备好这些货船,只要也要花一个月的时间。
“海勒先生,请相信我,我们掌握着可靠的情报,至少两个月内安条克城是安全的,而是为了这趟航程的安全,我们也需要花一些时间做准备。”马克西郑重其事地说道。
第五十四章 恶意的提醒
在克烈拿着成绩单来到城堡领走了斯嘎尔之后的第三天,林恩在早上上班时,被一群学生堵在了城堡门口。
今天是周日,是休息日,学生和大部分的工人都不用上班,但是林恩并没有休息,他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事情多得都忙不过来。
看着眼前这十来个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优等生,林恩意识到了这是一次学生运动,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卡利亚斯的第一次学生运动来得这么快。
“你们要干什么?”林恩遣散了包围过来的公安警察与巴雷特近卫团战士,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群运动热情并不是很高的学生。
学生们并没有搭话,有的人甚至低下了头,不敢看林恩的眼睛。
“你们的代表是谁?代表人出来和我说话。”林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语气微微加重,只一句话,就让本就没有组织性的学生瞬间乱套。
学生们互相对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阵推搡之后,矮人哈莫作为代表被推出了人群,他是托林大师的儿子,背景最硬。
“哈莫,说吧,说说你们的来意!”林恩语气低沉,“我记得我在学校设立了专用信箱,投递的信件会在当天晚上送到我的办公室,我第二天早上就能看到,有什么想说的事情,为什么不能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呢?”
哈莫脸色有些发红,在学校里他出了名的豪爽大胆,这一刻为了自己荣誉他不能退缩,他鼓起勇气面对着林恩,甚至还主动向前走出一步,在这个位置,他身后的学生都看不到他的表情,而这时他悄悄地朝着林恩眨了一下眼睛。
林恩并没有理会哈莫着毫无意义的行为,他依旧面无表情,用死鱼眼看着这个强壮的矮人。
哈莫被看得有些发毛,因为过于紧张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水,眼看逃避不掉,他索性把心一横,指着城楼上飘扬的天秤旗帜,咬牙说道:“我们要公平,林恩大人,我们为了公平而来。”
“你们受到了什么样的不公平待遇?”林恩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造成这次学生运动罪魁祸首,可能就是克烈,或者说就是他自己。
哈莫没有说话,微微低头,他有些羞于启齿。
代表不能表达诉求,群众自然就会不满,学生开始骂哈莫是个胆小鬼,但是却没有谁敢向林恩说出不公平的具体事件。
最后哈瑞斯又被推了出来,作为强森的儿子,他不仅继承了父亲强壮的体魄,连强森勇于担当的性格,也在他的这里得到了传承。
哈瑞斯走出人群,直面林恩,然后快速地说道:“克烈考试成绩只得了二十四名,为什么他有奖品,我们没有。”
哈瑞斯的所有胆识都用在这一句话上,说完之后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瞬间就蔫了。
“很好。”林恩点了点头,这句话他倒是发自真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强森敢说出诉求,这本就是勇气与担当的体现。
“哈瑞斯,年级第十一名。”
林恩的视线越过哈瑞斯,落到了哈莫的头上。
“哈莫,年级第四名。”
随后,他把目光转向人群,每经过一个人就会说出他的名字与成绩排名,不用看资料,也不用考虑,仿佛所有人成绩,都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嘉文,年级第十二名。”
“莫拉斯,年级第九名。”
“凯尔,年级第二名。”
“……”
被念到名字的人反应各有不同,有人振奋,有人羞愧,也有人躲在人群后面不敢冒出头来。
“辛西娅,你给我站到前面来。”
“噢!”藏在人群最后面的女孩回应了一声,然后无奈地走了出来。
“这儿,站到这儿来。”林恩指着哈瑞斯身边的位置,对这个在学校有“小蕾贝卡老师”之称的女孩说道。
待辛西娅站好之后,林恩多看了一眼,进而看向所有学生,平静地说道:“今天我就在这里给你们上一堂课,不讲大道理,就讲克烈的事情。”
“哈瑞斯说,克烈只考了二十四名,为什么有奖品,这里用词是不准确的,我要纠正一下,克烈所获得的并不是奖品,而是礼物,我送给他的礼物,这并不是学校,或者巴雷特城堡对于学生考试成绩的奖励,即便我赠送这个礼物给他的前提,是对他的成绩拥有要求。”
“奖品,指的是共同竞技后对杰出者的褒奖,如果非要把斯嘎尔,就是那只蜥蜴看作是奖品的话,那么它与之对应的竞技并不是成绩排名,而是成绩进步。”
林恩把目光收回到身前,笑问道:“辛西娅,告诉我,你入学后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是多少名。”
“第……第一名。”辛西娅羞愧得用双手蒙住了脸蛋。
林恩最擅长的就是揭人伤疤,“前三次月考你都是第一名,第四次和上学期期末考试你的成绩是第二名,这学期的两次月考你的成绩都是第三名,辛西娅同学,你的成绩这是在稳步持续下降啊,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你将不能以年级前十名的身份毕业。”
说完后,林恩不理会眼睛面已经有水珠打转的辛西娅,而是把目光投向凯尔,这个在这次学生运动中表现得最怠惰的人。
“凯尔,你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是多少名?”
“第二名,林恩大人。”
“现在呢?”林恩深感痛惜地说道:“还是第二名,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进步啊,凯尔同学,原地踏步终会被那些更勤奋的人超越。”
“嗯。”凯尔一扫之前的怠惰,目光坚定,重重点头,似乎已经忘记了今天到来的目的。
林恩又看向这时已经恢复过来一些元气的哈瑞斯,只是轻哼了一声,哈瑞斯就又蔫了,作为一个从前五名跌出前十名的人,他无颜说话。
林恩没有再一个个点名批评或是褒奖,事实上因为黑尔的出现,名列前茅的学生的名次,几乎清一色地向后平移。
“下面我们说说克烈,说说我为什么要给他礼物,我想你们中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克烈的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年级第532名,这是克烈第一次月考的成绩,第二次呢,第314名,第三次97名,然后是45名,第38,这一次是第24名。”
“我从不奢望,每一个学生都能如此,事实上从逻辑上来说这也是说不通的,但是克烈理应成为榜样,成为我们大家的榜样,至少我个人就对他坚定的意志充满了敬佩,所以我送给了他一件礼物,当然,为了让这件礼物更具有意义,我给他设置了门槛,所以这礼物也可以说是奖励,你们认为这样的行为公平吗?”
林恩面朝着众人,负手而立。
学生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黑尔呢?黑尔从倒数前十,提升到第一名,他为什么没有礼物,或是奖励。”
就在林恩准备做总结发言的时候,学生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突兀的声音,说话的是马伦,一个平时不太爱说话的内向学生,这次考试年级第十七名。
“终于来了。”林恩心中一颤,他知道提到成绩上升,肯定绕不过黑尔这个坎。
“那你们知道为什么今天黑尔没有来吗?”林恩依旧表现得风轻云淡,他故意拿出怀表看了一下钟,稍为露出一丝有些着急的神情。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就自己说出了答案,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彻底的打量了四周的环境,确保了黑尔不在现场,不然的话,他将会非常尴尬。
“这就是黑尔和你们之间的区别,黑尔的进步,让人难以置信,但我想,这或许就是黑尔飞跃式进步其中一个原因。”
“咳咳。”林恩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这堂课到此为止,因为时间有限,我并没有讲得很清楚,所以我现在以卡利亚斯公共学校荣誉教师的身份,给你们布置一份作业,你们每个人回去以《公平》为题,写一篇作文,阐明你们心中的公平,字数400字以上,限时在明天放学以前,写好后直接投进我的专用信箱就好。”
“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好的,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学生们四散而去,有的无精打采,有的兴致勃勃,还有的在抱怨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份作业。
“马伦,你留下来一下。”
林恩叫住了其中的一个学生,就是刚才提黑尔的马伦,事实上如今的学校内,黑尔可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忌,没有人愿意提这个名字,包括老师和学生,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马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他想要招呼同学,却发现他们已经散去,而这时林恩正在靠近他。
林恩没有去看马伦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马伦的左手上,手里拿着一张卷成一团的画布。
马伦注意到这一点后,飞快地将左手伸向后背,而这反而勾起了林恩更大的兴趣。
“马伦同学,我可以用看看你左手上的东西吗?”
林恩平静的声音却让马伦倍感恐惧,双腿打颤,冷汗直流,终恐惧战胜抵抗,他颤颤巍巍地把画布交了出来。
林恩打开画布看过之后,表情很凝重,眼神中甚至有杀机一闪而过。
白色的画布上画着他很熟悉的图案——天秤。
巴雷特家族的纹章徽记就是天秤,象征着公平、公正。
只不过画布上的这杆天秤和城堡上飘扬的旗帜有所不同,这杆称是倾斜的,肉眼可见,严重倾斜。
“这是你画的吗?”林恩平淡地说道,嘴角甚至挂着微微笑意。
马伦用几乎察觉不到的细微动作点了点头。
“画工不错,你有上蕾贝卡老师的美术兴趣班?”
“是。”马伦的声音细若蚊吟。
“回去吧。”
在马伦惊恐的神情中,林恩淡淡说道,然后把画布还给了他。
他不敢接过画布,又不敢不接画布,悄悄地看了一眼林恩,林恩微微点头。
马伦颤颤巍巍地接过画布,然后转身离开,他走的很慢,离开的路上,他的脚步有些僵硬,膝盖总是崩得笔直。
林恩一直看着马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然后才走上马车,他今天上班的目的地并不是行政楼,而是河谷矿区,其目的地,既不是机械工厂,也不是矿场,更不是是冶炼和锻造工坊。
他今天要去视察河床,目前又已经干涸的这条塞纳河支流。
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学生运动,更像是几个淘气小孩子表达不满的闹剧,前来抗议的十多个人,大致可以分成几类。
比如辛西娅,完全就是为了好奇来的;而哈莫这种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这类人占比最大;哈瑞斯应该是被怂恿而来;而凯尔,明显是被裹挟来的。
单就是这样的一场闹剧,却让林恩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尤其是马伦与那张倾斜天秤的画布。
他最先想到的是蕾贝卡,这个身份成谜的不寻常女人,然后是黑尔,因为马伦是现场唯一个说出黑尔名字的人,这说明至少在他心中并不想其他人那么排斥黑尔,而黑尔和蕾贝卡有个共同点,他们身上都带着谜团。
林恩不相信这幅画是出自马伦之手,至少这个倾斜天秤的创意应该不是他能够想出来的,当这幅画出现的时候,这就不再是闹剧,而是冲着巴雷特家族而来的斗争,是暴动的前奏。
虽然他并不觉得如今的卡利亚斯能够掀起多大的暴动,不管费谢尔总督,或是其他的势力,现阶段想要在卡利亚斯搞公民暴动,都不太现实。
或许今天的学生运动只是一次试水,是“敌特”渗透到学校后的一次尝试,但是如果是试水,为什么要把这张画布暴露出来呢?
这只会让他充满了警觉。
而且从马伦这个人的表现来看,他的心里素质太差了,不管他是被利用,还是自己本身就对巴雷特充满了怨念,他都不足以对巴雷特造成威胁。
林恩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有些缥缈的猜测,马伦是被人利用了,包括他的那张画布,都是被人利用的对象,而利用马伦的人,并不是要对巴雷特不利,反而更像是在提醒他。
恶意的提醒,往往比善意的提醒更能让人铭记。
而想要提醒他的内容,有两点。
第一:卡利亚斯如今并非人人都敬仰他。
第二:过度的亲民,反而会让他们失去敬畏之心。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林恩认为提醒他的人,最有可能的还是蕾贝卡,其次依旧是黑尔。
这两人对巴雷特是善是恶,林恩如今都不得知。
第五十五章 水狗
经过了半个小时的车程,林恩抵达了河谷矿区。
水狗和他的两个同伴已经在水泥公路的尽头等候多时。
水狗原名叫做沃夫拉姆,曾经是一个拥有十五年河运和近海水运经验的老船员。
但是在四年前,他的船员职业生意出现了意外,他所在那艘的货船在近海航线上遇到了怪异事件,船员一个接一个离奇死亡,临死之前嘴里说着听不懂的怪话,甚至有人疯喊着“拥抱真神”“迎接真理”等等话语,凿穿了船底,打开了所有水密隔舱。
三艘救生艇也被破坏,船上的气氛宛如疯人院一般,除了沃夫拉姆之外,仅仅只有不到五个人还保持着清醒。
货船开始倾斜,即将沉没。
沃夫拉姆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跳海,抱着一块木板跳海,但是在最后时刻,木板却被人夺了去,是另外一个还保持清醒的船员,他非常恐惧,但又不敢跳海,所以也不希望看到沃夫拉姆生还,那样会显得他很没用。
失去了木板,沃夫拉姆还是跳了下去,这条航线他跑过很多次,从他跳海的位置距离可以登录的海岸,差不多有十四公里的距离,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而更严峻的是这片水域里面有鲨鱼。
自幼生活在水边的沃夫拉姆,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游泳技巧以及体能,最终他成功地登陆,虽然鲨鱼在距离他最近的时候仅仅只有不到百米,但他终究还是逃上了岸。
发生这样的事件,沃夫拉姆没敢回航运公司,他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说出去也没人相信,而自己作为这艘船的唯一生还者,将可能面临长时间质询甚至是监禁,还有可能要面临赔偿等等。
失去了船员的身份,沃夫拉姆变得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他来到了卡利亚斯。
在卡利亚斯的这四年,他过得并不顺利,这里没有水运,他的一身本事都没有任何用武之地,虽然凭借出色的身手和体能加入到了顽石冒险队,但是其中也并没有得到器重,两年前的兽潮还废掉了他大半条腿,如今走路得靠拄拐。
虽然如今卡利亚斯热火朝天,但是他的内心却有些麻木了,因为腿伤,他不能继续留在冒险队,如今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然后每个月可能领一点战功低保,糊口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生活却失去了意义,他不止一次梦到自己重新回到船上,他是船队中爬桅杆速度最快的人,他能潜水超过十五分钟,能在水底检查船身故障,他的耳朵和眼睛能预测天气,他甚至还会掌舵。
但是醒来之后,他却只是一个做手工的瘸子,做着和妇女一样的工作,每次做完梦后,他都想逃离如今的生活,但是失去了支撑力的右腿,又会让他回到现实。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看不到一点光亮,直到强森来到了他的家里。
顽石冒险队如今已经升格为顽石冒险团,是在公安局和行政厅双重备案的卡利亚斯唯一合法冒险者团队,曾经的小规模零散冒险队也都合并到顽石冒险团。
强森作为如今顽石冒险团的大团长,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如今是卡利亚斯林恩之下,最有实权的那一小波人之一,强森亲自来到他的家里,这让沃夫拉姆有些受宠若惊,他心中期待着强森是来让他重回冒险的,哪怕是当一个最低级的苦力他都愿意,都比如今麻木的生活要好上百倍。
“沃夫拉姆,在卡利亚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水狗,你愿意回到船上去吗?”
沃夫拉姆的家里肮脏得让人踏不下脚,强森没有进屋,就站在门口,仅仅一句话,就让沃夫拉姆丢掉了手杖,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得知的细节之后,沃夫拉姆用了半天的时间把自己捯饬干净,然后和另外两位曾经也有过水手经验的冒险者见过了面。
今天早上,他们提前了两个小时到达了目的地,在这里等待这领主林恩的到来。
林恩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内到达,这让他们心里有些失落,甚至怨怼,尤其是沃夫拉姆,他很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他害怕回到原来的生活。
但是当林恩的马车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沃夫拉姆的眼睛里瞬间热泪盈眶。
这不是梦!
“很抱歉,诸位,我迟到了,出发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耽搁了些许时间。”
林恩从马车上走下,面色略带歉意,一句话就扫除了所有的隔膜。
“领主大人。”三个老水手向着林恩鞠躬。
“沃夫拉姆,我知道你,很久以前就知道,在霍格时期我就听说过你的本事,老实说,我当时并相不相信有人能闭气超过十五分钟。”林恩压低了声音,有些羞赧地说道,“因为我连三分钟都做不到。”
沃夫拉姆微微一愣,然后同样小声说道:“领主大人,其实我更愿意听到别人喊我水狗,这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一些用。”
林恩轻笑两声,凑近了一些,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水狗先生,其实我更愿意听到别人喊我林恩,你这样不带名字的称呼,我总觉得是在喊别人,你懂的,我年龄太小了。”
“哈哈哈哈……”
两人都笑了起来,仅仅短暂的两三句话交流,就大幅度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尤其是沃夫拉姆,他此刻感觉很好,甚至比二十年前加入航运公司的第一天,感觉还要好一些,他隐隐觉得,他人生的第二春,将会从此刻开始。
与水狗寒暄过后,林恩同样也和另外两名曾经的水手打过了招呼。
他们一位叫做巴里,另一个叫做哥达,曾经都过一段时间的船员,只是相比水狗沃夫拉姆来说,没有那么丰富的经验。
寒暄之后,一行人来到了干涸的河床边。
因为去年暴雨引发洪水的缘故,河床被拓宽了一些,如果从两边的垒筑的沙包堤防来算距离的话,河道能有一百二十米宽,当然这是洪水下的极限距离,而原本的河床宽度不到六十米,洪水巅峰时期,将河道拓宽了一倍。
考察的队伍沿着河道走了一段,水狗没有开口,巴里和哥达也没有说话。
“能不能找到一些感觉,即便这是没有水的河道。”林恩驻足停下,对着三人笑问道。
水狗点了点头,说道:“我家乡的那条河,每年也会干旱两到三个月,我记得它干旱时和涨水时的样子。”
有了这句话,林恩就放心了,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得要专家来做。
“那依你的推断,就这条河,如果水位线达到这个位置。”林恩指了指沙包堤防的半腰位,“能不能行船,能走多大的船?”
水狗将拐放在一边,爬上堤防,然后走进干涸的河床内,沿着河道往北方张望。
林恩等人也有样学样,纷纷进入到河道中。
不多时,水狗收回了视线,脸色有些疑虑,“目前的我们所处的这一截河道,如果不经过处理,跑不了大船,水深本就不够,而且还有不少的障碍物,船体装上这些石头基本就完了。”
“如果清理掉大部分的障碍物呢?”林恩并没有因此显得沮丧,他提出了假设,继续询问。
“按照您刚才所说的水位线,在我们这一段水深差不多有六米,上游的话应该还会浅一些,走不了军舰,但是货船,尤其是平底货船,满载五百吨以下的船都能通过,大一些的货船,如果船长是有经验的老手,也能过,前提是熟悉这条河道,并且沿河要放置导航浮标,有些地方的障碍物太过于巨大,很难清除,这还只是我们这一段的河道情况,上游是什么状况还要看过之后才知道。”
水狗的声音中满含激情,他站在河道之中,神采奕奕,放佛整条河都是他的。
林恩频频点头,有了水狗这番话的背书,他心里多了些底气。
“这样,你来组一支考察团,要什么人和仪器设备,直接报到我的办公室,我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然后你们沿着河道往上游考察,你觉得如何?”林恩拍了拍水狗的臂膀,用期待的眼光,等待着他的回答。
水狗抿着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神情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那是如获新生的感觉。
“一天的时间,林恩大人,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准备。”水狗有些哽咽地说道。
“不用太过于着急,两天时间,我给你两天时间筹备,后天中午,你把你的计划和需要的人力物力,报到我办公室。”
林恩爬上堤防,回到岸上,看着脚下这条一滴水都没有河道,他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无论是水狗还是巴里或是哥达,对于最核心的问题,如何让干涸的河道拥有水,他们都没有问。
既然领主大人说会有水,那么就会有水。
领主说:要有水,于是便有了水。
这就是林恩如今在卡利亚斯的威信。
一行人沿着河道又逛了一阵,水狗又提了一些意见,而巴里和哥达则很少发言,他们的船员经验主要都是在船上,而且基本都是属于完全听命令干活的级别,所以对于扩展的知识,涉猎不足,而且在水狗沃夫拉姆面前有些自惭形秽,害怕出洋相,不敢轻易说话。
河道最窄也最危险的一截,是处于峡谷中的将近两公里的一段河道,因为不时有落石从两边滑下,所以能航行的区域变得更窄,必须处于河道正中间行事,而且河道中崎岖不平、怪石嶙峋,海狗口中没办法完全根除的障碍物,指的就是这里。
“林恩大人,这里需要作为重点处理,不然很容易出意外。”海狗指着两旁的山体和河道中的巨石,对林恩说道。
林恩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到时候你来指导施工。”
海狗微微动容,应承了下来。
临近中午,这趟初步考察结束。
分别时,林恩突然叫住水狗,非常认真地问道:“沃夫拉姆,如果在这条河道整修好后,你来做船长,能保证安全通行吗?”
沃夫拉姆目瞪口呆,没有说话。
林恩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要有太大压力,我指的不是绝对安全,而是你是否有信心在这条河道安全航行。”
水狗的神情有些犹豫,缓缓说道,“林恩大人,我已经下船五年了。”
林恩看着水狗的眼睛,“我问的是你是否有信心。”
“我有信心,保证航信安全!”水狗重重点头。
“很好。”林恩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上了马车。
水狗注视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内心中的激荡似要撑破衣服,他很想仰天长啸一声,但是因为有巴里还有哥达在场,所以克制住了,即便这让他非常难受。
而巴里和哥达两人对水狗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他们知道卡利亚斯将出现一个新贵,就是水狗,就是沃夫拉姆。
很幸运的是,他们和这个新贵天然处于同一阵营,这不仅仅是与有荣焉,因此沾光,而是能够获得实打实的利益。
在刚到时候,他们两人还把海狗当作同等地位的同伴,毕竟大家都是得到了强森的邀请。
但此时,他们看待水狗的眼神,已经是船员看待船长的模样。
林恩回到办公室后,直接下达了命令让暴风建筑公司的老板奥尼尔来办公室见他。
仅仅半个小时后,林恩午餐都还没有吃饭,奥尼尔就到了。
作为在修建城楼时期,极少数那几个看到了卡利亚斯建筑行业未来发展趋势的人,奥尼尔眼光不可谓不准,但是他在大多数情况下,展现在外人面前的都是一副块大无脑易暴躁的形象,但如果有谁真的这么认为,那么大概率会在和他的商业往来种吃到苦头。
这是个很善于伪装的家伙,粗犷的外形极具迷惑性。
这是林恩对奥尼尔的评价。
林恩邀请奥尼尔一起用餐,奥尔尼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即便是他接到林恩的指令之前刚刚才饱餐一顿,此刻依旧大吃了三碗。
“有个项目要交给你做。”林恩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
“您尽管吩咐。”奥尔尼拍拍胸脯,没有任何迟疑。
“这个项目具有一定隐秘性。”
奥尼尔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暴风公司的工人都知道保密。”
林恩说道:“那好,你抽调出两个工程队待命,三天之后,我给你详细项目计划。”
第五十六章 乙的任务
在和奥尼尔一起吃过饭后,林恩又给守备军的埃里克下达了一道命令。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才抽空回到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下,顺便整理下思路,又看了一遍甲送回来的最新情报。
事到如今,救生艇行动已经进行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间节点,当然,进度也是如此。
马克西这边的进展比较顺利,但是成败的关键并不是在谈判桌上,而是要看后面的一系列的极具风险的行动能否顺利完成。
马克西负责的是商家转移,甲负责的平民转移。
相比起转移商人,平民的转移要困难的多,工作量也要大太多,远远不是吃几顿饭就能完成的。
而且在如今费谢尔总督的严格管控下,平民中的逃避情绪并不大,一有苗头就会被镇压,这无疑又大幅增加了甲工作的难度。
但是即便如此,在甲送回来的资料中,他依旧写道:“前期工作已经初见成效,第二阶段已经进入到关键时刻,目前已经停止了宣传,需要等待一个契机。”
“契机……契机……”
林恩反复念叨这个词语,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从甲的情报中能够得知,不管是他工作的进度,还是马克西那边的发展,最大的阻碍就费谢尔总督本人,并不是说费谢尔总督察觉到了他们的动作,而是只要费谢尔总督留在安条克城,他们就没办法放开手脚。
费谢尔总督真正的强大的地方,并不是在于他是安条克行省的总督,而是费谢尔家族是安条克行省的百年家族,他们植根于此已愈百年,是真正的地头蛇,对于安条克行省的掌控,远超其他行省的总督对于辖境的控制。
虽然如今费谢尔总督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北方,但是只要他人在安条克城,就是一根“镇海神针”,安条克城的浪就翻不起来。
“得想办法把他弄走。”林恩手指轻叩着椅子的扶手,眼睛则盯着墙上的地图。
办公室的三面墙上分别挂着三张地图,其中一张是从原来的办公室里直接拆过来的卡利亚斯城镇规划图,另一张是卡利亚斯卡利亚斯全境地图。
最后的一张则是安条克行省极其周边区域的地图。
地图上用红色的图钉表示着安条克行省新构筑起来的北境防线,蓝色的图钉则是安条克行省的驻军情况。
当然林恩也很清楚,这些情报的准确性并不高,不少都是甲从安条克城的酒馆里听来的事情,作为一个矮人,他总是能在酒馆里比别人获得更多的消息,虽然他会通过多方印证,来在给每一条听来的消息做真实评级,但是他自己也说了,最终的结果大多数都是他的推断,不代表客观事实。
林恩就喜欢他这股工作认真的劲。
对于工作认真又有能力的人,林恩通常的做法就是加大他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以此来让他更好的展现自己出众的能力,这一点他以前主要针对的就是奥玛。
但是这一次,林恩并不打算给甲再加派任务,他目前的的工作压力已经太大了。
让费谢尔总督离开安条克城这个艰巨的任务,得另外派人去做。
…………
傍晚时分,林恩在城堡的大食堂吃晚餐,原名盖伦的“乙”,坐在他的对面,两人的身前各自放着一大碗杂酱面,桌子上还有两碟咸菜。
林恩提着小铜壶,将香醋绕着圈浇在面条上,然后看向乙:“你要吗?”
乙摇了摇头。
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味道。
在如今的巴雷特城堡食堂,香醋是最不受欢迎的自助调味料,而最受欢迎的是看上去和它差不多的酱油。
两者原材料差不了太多,都是用粮食酿造,卖相也几乎一样,就连制作方式也都些许类似,但是结果却天差地别,这让林恩一度唏嘘不已。
“可以试一下,酸酸的就像蜜饯一样,而且有助于消化,对肠胃好。”林恩仍不死心,依旧试图传播吃醋风潮。
乙坚守底线,将面碗拿起来端在手里,摆出一副打死不吃的模样。
这让林恩很痛心,只能大口吃面还缓解心痛。
林恩进食的速度很快,一筷子面条他大口一吸就全进入嘴里,胡乱地咬几下后就吞咽下去,不一会,碗里的面条就见了底。
乙吃得不快,但很认真,每一粒杂酱都被他用筷子捻起来放到嘴里,最后碗里连烫都没剩,一如他们的小队的名字——饿鬼。
乙身前放着白光光的大碗,开口大,碗底小,暴露了三两面条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多。
整个晚餐的过程,除了林恩邀请乙吃醋时说过一句话后,两人之间久再没有交谈,吃完了面就各自分别,林恩回城堡的主楼,乙回地牢上面的院子,两年来,那里一直都是饿鬼小队的驻地。
每一次饿鬼小队出任务前,林恩都会如此,陪他们吃一顿饭,算是践行。
乙只知道他有任务了,但是任务是什么他并不知道,通常情况下,在吃过了“断头饭”后第二天,饿鬼就会上路,“断头饭”越丰盛,就说明任务越重。
但是杂酱面是个例外,因为这是林恩自己最喜欢吃的晚餐食物,所以代表着“最丰盛”的级别。
对于即将到来的最困难的任务,乙既好奇,又兴奋,同时依旧还有些许害怕。
第二天一早,乙起床之后直接来到院子中,打开了那个属于他的柜子,如他所料,任务到了。
一个包裹,加上一个信封。
信是林恩用汉字写的亲笔信,乙看完后脸色凝重。
短暂的停滞后,他打开了包裹,检查完里面的物件后,将信封放到包裹里。
乙背上包裹,沿着阶梯走进地下室,在厚重的铁门前站定,然后朝着地牢里面鞠躬。
在向老师告别之后,他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了巴雷特城堡。
他步行到城镇北边的大街上,在一家行商旅店外停下脚步。
这家旅店是一个叫做马歇尔外来人开设的,是最先进入卡利亚斯的外来商户之一,如今发展很好,看着旁边已经在动土挖地基的场景,旅店应该是要准备扩建。
乙来到行商旅店是为了搭车,搭去安条克城的顺风车。
问过了旅店的伙计后得知,有一个商贩已经采购完了货物,不一会就要出发去安条克城。
乙坐着等了大半小时就见到这个商贩,他既是老板也是车夫,一个往来于安条克城和卡利亚斯两地之间,倒买倒卖的二道贩子
车板上堆放着不少的货箱,但是依旧还有空位,乙用八十铜币的价格搭上这趟去往安条克城的顺风车。
行程枯燥,商贩也乐得多一个说话的伴,一路上两人多有交谈。
商贩是个健谈的人,天南地北,巨龙精灵,从机械浮岛到落日沙漠,从加洛林帝国的崛起,到冒险者公会的事迹,他似乎都聊上几句,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上几句“自己领悟出来的独特见解”。
一路上多是商贩在说,乙在听,乙的话不多,但是每次都能切中要害,一针见血。
商贩对于这个年轻拆台的行为并不恼怒,反而更加热笼,他敬佩有文化的人,而且这一趟过后,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那些很有见地的话,就会成为他“自己新领悟出来的独特见解”。
通过一番交流,乙很快便大致摸清楚这个商贩的性格,这是一个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大多数的行脚商人一样,他们走遍了天南地北,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虽然看上去性格热笼,但是那是生意需要,其实一身血液早已经凉得没有温度。
这个群体,是一群习惯冷眼看世界的人。
一路上,乙的食物和水,都是从商贩这里购买所得,最后他还用五十个铜币的价格,买了一个商贩学徒伙计的身份。
这能让他在进安条克城外面的关隘时,少受一些盘查。
进入安条克城之后,乙先找了一家普通的旅店安顿下来。
第二天,他在城内闲逛了一天之后,来到繁华的枫叶大街。
在江南红的店铺外面大街上路过两次之后,他可以确定,如今的江南红店铺,已经被费谢尔总督给监控起来。
他只在街上逛了两趟,就发现了两个盯梢的人。
第三次,他选择从店铺门口走过,不过却并没有进店,而是用脚快速地在没有人踏足的地方留下一个不是很起眼的印记,然后就此离开。
夜幕降临。
安条克城如今实行了全面宵禁,十点钟后,不许寻外出,就连流浪汉和乞丐都必须的躺在原地不能走动。
乙趁着夜色掩护,摸到了江南红店铺的后门。
后门虚掩着没关,这说明他之前留下的信号有被看到。
店铺内,甲已经等候多时。
两人见面,没有寒暄,乙直接说明了来意,他需要帮助。
不过再此之前,他需要先证明身份和行动目的,否则,甲不会为他提供任何帮助,甚至会将他拘押。
证明的方法很简单,乙将林恩的亲笔信从包裹里拿了出来,递给甲,之所把这封信留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
“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安条克城居民的身份。”
“这事情需要一些时间,事实上我没办法为你提供帮助,这事情得靠马克西。”甲快速地看过了林恩的亲笔信,然后放回信封,交还给乙。
乙随手就把信放到了蜡烛上点燃,转瞬间就焚烧殆尽。
这封信是他这趟出任务所携带的唯一与卡利亚斯有关的物件,除此之外,他和卡利亚斯“再无瓜葛”。
马克西从二楼走下,他精神疲惫、无精打采,像是身体被掏空了一样,不过在看到了乙后也瞬间提起了精神头,得知了他的来意后,说道:“看你的目的是什么,做一个假的身份凭证很容易,甚至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经不住详差,因为这只是一个证,没有其他的关联信息,如果是要做真的,这就比较麻烦,而且需要时间。”
“参军,以安条克城人氏的身份参军。”乙平静地说道。
“加入安条克守备军?”马克西显得有些意外。
“是的,这是我这趟任务的必要前提。”
“如果是参军的话,其实没必要做真的身份,如今征兵宣传到处都是,费谢尔总督恨不得全民皆兵,现阶段参军盘查没有那么严格,当然,完全假的也不行,一周的时间,我能帮你搞定这间事情。”
马克西信誓旦旦地说道,但是乙却并不满意。
“一周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时间紧急,是他这趟任务的另一个难点,也是最难的一点。
马克西考虑的一下,说道:“四天,最快也需要四天,四天之后,你将是出生在安条克城的郊外的平民。”
“行,四天后我再来。”乙点了点头,认可了马克西的说法。
“不留下来吗?”马克西问道,他不理解乙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店铺,家乡来人,他作为江南红的老板,应当好好招待一下。
“我留在你们这里太危险了,容易暴露。”乙摇了摇头。
“你指的是外面那几只眼睛?”一直没有说话的甲突然开口说道。
“是的,我今天过来踩点的时候就发现了两个暗哨,我想应该不止于此。”乙说出了自己顾虑。
“一共三个。”甲确切地说道:“不过只有一个人是费谢尔家族的人,另外两个是我安排的,作用是反盯梢,还能顺便迷惑一下费谢尔总督,事实上如今费谢尔总督还没空对于我们这边的关注度并不高。”
乙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安条克城的布局,不是他的任务,他也并不想了解太多,而且以他对甲的了解,这人对他说的不一定全是真话。
他没有立刻离开店铺,而是等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从后门走出店铺,然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等到了天亮宵禁接触,这才走上了大街。
晚上行动最大的好处就是黑暗,在黑暗的隐蔽下,即便是有人盯梢,也看不清他的样貌。
乙并没有就此回到旅店,依旧选择现在城内逛了一圈,这一次选的地方是贫民聚集的落叶巷。
和仅仅相距不到三公里的枫叶大街相比,这里就宛如另一个世界,乙面无表情地从巷子中走过,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一个个都好奇地看着他,因为这在这里,平时很少外人进来。
“只要你还能吃得饱饭,就不要去落叶巷。”
这是附近这一带广为人知的话语,是个双关语,第一层意思是只要能吃饱饭的人就会搬离落叶巷,说明里面都是些穷得连温饱都难以解决的人;第二层意思是,只要你能吃得饱饭,去落叶巷里,就会被抢劫。
第五十七章 有志的热血青年
乙没有在落叶巷被打劫。
即便他的行头看上去不但吃得饱饭,而且还应该小有盈余,但是他依旧没有被打劫。
饥瘦的孩子远远地看着他,闻声走出大人也没有靠近他,直到他走出整个巷子,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那些大人的眼中更多的是麻木,就连恶意都没有几分。
乙习惯用自己的亲身体验来验证传闻真伪,他的信奉的格言是林恩曾经说过的那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走出了落叶巷,乙又在其他几个地方逛了一圈,每经过一处征兵宣传画报时,他都会驻足停留,看着上面振奋人心的标语,他紧握拳头,眼神炙热。
热血少年的形象,放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直到下午后,他才回到旅店。
在店门口,他停下脚步,怯生生地询问旅店伙计今年总督征兵的信息,问他觉得自己能不能达到应征标准。
伙计对于这个住廉价房的小子没有多少耐心,随口糊弄了一句,就要去忙别的事情。
但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不依不饶,最后更是怯生生地学着别人的样子拿出了五个铜币给伙计当小费。
伙计也是个要面子的,主要是他觉得五个铜币不足以让自己转变态度,要不然他在以后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会觉得尴尬,他破天荒地拒绝了这个穷小子的小费,随口说着没有丝毫逻辑的鬼话:“你不仅能达到标准,你还能当将军,以后总督大人见着你都要喊你兄弟……”
他没有想到这个穷小子似乎真信了他的话,炽热的眼神目光熠熠,并且还向他鞠躬表示感谢,然后将五个铜币的放在柜台上,握着拳头快步向他自己开好的房间走去。
伙计经惊呆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记住了这个家伙,而且看着这个家伙跑上楼的背影,他甚至隐隐觉得他或许真能当将军,如果要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岂不是会更尴尬?
一想到这里,伙计就赶紧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不然他今天一天都会处于尴尬之中。
…………
四天之后,乙再次来到江南红店铺,马克西履行了诺言,帮助他弄到了一个安条克城土生土长的身份。
一个印着太阳城堡图案的小册子,这是约克王国官方的身份凭证,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资料,上面记录这个身份对应的一些详细信息。
虽然知道马克西是为了让这个新身份减少破绽,但是父母双亡的设定依旧让乙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
在新的身份里,他是来自安条克城外南郊的普通平民,家里有些许田产,父亲早年死于肺病,常年患病的母亲在去年发洪水时被淹死,当时的洪水很大,从安卡运河里泛滥出来,淹没了好几个村庄,而他所在的村庄就是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全村死了好几十个人,剩下的人也都离开了村子,他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如今孑然一身,一心想要参军。
乙看了两遍资料,在确保自己完全记住后,烧掉纸张,然后带着身份凭证离开了店铺。
安条克城每个街区都要征兵的招募点,枫叶大街叶也有,但是乙并没有在这里报名,而是回到旅店所在的街道,和旅店伙计告别之后,在他的视线中走向不远处的募兵点。
募兵点的人很少,仅仅只有一个工作人员用手臂撑在桌子上,慵懒地打着哈欠。
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甚至都不会朝里面看一眼。
而募兵的工作人员显然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现状,就连看到了径直朝着这里走来的年轻小伙子,也没有任何反应,这样的情况他见得太多了,有些淘气的家伙甚至故意来戏耍他。
随着这个年轻人临近,募兵人员才发现了他好像和其他那些淘气小家伙不太一样,他的眼神明亮,神情严肃,还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工作人员瞬间打起了精神,原本的慵懒疲倦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作为外派募兵人员,他也是有绩效考核的,如果不能招募到足够数量的新兵,那么他的薪水就有被克扣的危险,而且还要挨上级领导的臭骂,虽然他知道上级也会挨上级上级的臭骂,但是想象这样的场景,只是他苦中作乐时的行为,没有人来报名参军的事实,依旧让他的心情很低落。
这是今天一个来参军的人。
随着乙的脚步踏进了房间,募兵工作人员愈发笃定。
房间内的墙上挂着两排通俗易懂的标语。
左边是:“一人参军,全家不饿。”
右边是:“报效祖国,提升自我。”
乙的视线在房间内扫过,看到左边的标语时一扫而过,而在看到右边的标语是视线却停留于此。
工作人员瞬间明白了这个年轻人心思,这是个有志的热血青年,也是他和同事们平时私下里所称的“铁憨憨”,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死的最快,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不行,而是上官总会把最困难的任务交给他们。
“年轻人,想要成为一名光荣的安条克军团战士吗?”工作人员看着愣头愣脑的乙,露出了亲和的笑意。
“嗯!”乙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
…………
“乙不是饿鬼小队中最有能力的人,但是却是最谨慎的人,而且性格最孤僻,习惯独自行动。”
这是弗雷对乙的评价,所以林恩将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了他的而不是别人。
乙已经带着任务离开了卡利亚斯将近一周,在这一周里卡利亚斯也同样发生着变化,明里暗里,都在行动。
两个月后的六月份是汛期,因为有了去年的经验,现如今卡利亚斯格外重视防洪,去年垒筑的沙袋堤防并不牢固,所以现在如今要重新加固,暴风建筑公司专门派遣一支工程队负责这个项目,该砌石头堡坎的地方砌堡坎,该用混凝土加固的地方就浇筑混凝土。
这是明面上的行动。
水狗带着十五个人组成的考察队,沿着河道北上而去,与他们随行的还有暴风建筑公司的另一支工程队,并且带上了他们刚刚采购的机械工厂第一批下线的重型设备,包括两辆蒸汽拖拉机、一台起重臂、还有两台可以安装在起重臂上的钻机。
这是相对保密的事情。
而绝对保密的是,卡利亚斯守备军火枪步兵团团长霍根,带着全团战士离开了驻地大营,至于他们去了哪里,现阶段的卡利亚斯,只有三个人知道。
与守备军火枪步兵团一同消失的,还有巴雷特近卫团第三队的部分队员,包括队长波尔多斯。
守备军的调动并没有在卡利亚斯城镇中引起什么反向,因为大家都知道领主林恩喜欢让他的军队出去拉练,没事就到处跑,三五天不回营是时有的事情。
…………
行政楼的楼顶,林恩躺在天台上吹风。
阿米亚斯站在他的身边,望着北方怔怔出神。
“怎么了,厌倦了天天和档案资料打交道的生活,你也想要出任务?”林恩微闭着眼睛,头也不转地对阿米亚斯说道。
阿米亚斯微微摇头,摘下了眼镜,说道:“我只是有些想念曾经一起训练的日子。”
“精英火枪手小队的番号一直都会存在。”林恩抬起头来,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看着阿米亚斯,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问道:“阿米亚斯你还记得精英火枪手小队是怎么成立的吗?”
阿米亚斯面带笑意,坐到林恩旁边的一两把椅子上,相比起林恩那把可调节高度的躺椅,这把普通的木椅子无论是在功能还是舒适性上都差很大一截。
他晒笑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要不是那次刺杀,可能我现在还是一个近卫团的普通士兵,当时少爷你被毒箭划伤,还是我抱你回城堡的。”
林恩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应该感谢那次针对我的刺杀。”
“怎么可能?”阿米亚斯当即否认,“要感谢也是感谢希尔薇队长,要不是队长把少爷你的伤控制住了,我估计我们几个,下场难料,少你你当时是没看见,老爷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当时我们跪在大厅里,我能感觉到我旁边的沃尔德伦一直在发抖。”
“你就使劲埋汰他吧!”林恩没好气地说道:“沃尔德伦给我说的版本和你说的不大一样,他说当时六个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没那么害怕,还敢抬头张望,至于你,他轻声喊了你好几次,你连脑袋头不敢抬,只敢盯着眼前的地板。”
林恩话锋一转,淡淡说道:“不过害怕才是正常的,谁不怕死?当时我要是死了,巴雷特家族的传承就断了,我父亲这么多年心血都失去了意义,我估计他真的会杀了你们,换我我也杀。”
阿米亚斯点了点头,非常认同林恩的说法,当时他们自己也是如此想的,就算是被处死,也不算冤。
春风荡漾,沁人心脾。
两人坐在天台上,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时光。
无论是林恩还是阿米亚斯,两人现阶段的休息时间都很少,阿米亚斯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
而林恩虽然不用加班,但是每天晚上都要彻夜冥想修行,这让他的精神几乎每时每刻都是疲倦的。
“这次又会死不少人吧?”
阿米亚斯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惬意的宁静。
“如果一切顺利,应该没有多少伤亡,乙的任务成败将会是整个局面的关键。”林恩依旧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说道。
“他才十六岁,少你也就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阿米亚斯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不然呢?”林恩问道:“不交给他我能让谁做,你也看到了我们卡利亚斯未来在哪里。”
林恩指着东边的学校,“可是他们的年龄更小,他们需要时间,现阶段我们能用人才不多,必须要充分利用,饿鬼小队成员迄今为止,还没有让我失望过,我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盖伦。人的能力是被激发出来的,很多时候我们自己在回望时都会惊叹,原来我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比如你,阿米亚斯,两年之前你能想象你能胜任现在的工作吗?”
“不能。”阿米亚斯微微摇头,但是继续说道:“可是他年龄……而且他两年前还只是个劳工。”
“时间这个东西很玄妙。”林恩认真说道:“虽然所有人共同生活在同一时空,但是所支配的时间却并不相同,有意义的时间才是时间,饿鬼小队跟着弗雷学习了两年,那么他们这两年的时间都是有意义的,而正常人,十年都不一定拥有两年的有意义时间。”
林恩把自己都说笑了,“按照这个比例,他已经至少二十六岁了。”
“哦!”阿米亚斯回应了一声,不再抬杠。
林恩站起身来,走到天台围栏边,举目眺望。
目力所及,是热火朝天的卡利亚斯城镇。
如今卡利亚斯城镇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新的商铺开业,新的住房建成,甚至不断有新的新政部分成立。
棚户区已经不存在了,兽潮时遭灾的卡利亚斯第一批公民,已经全部分到了居民区住房。新入籍的卡利亚斯公民并没有任何优待,当然如果愿意去务农的话,可以无偿提供一块荒地,开荒出来的田地就是自己的,可以办理地契的那种。
只不过现阶段卡利亚斯城镇的发展迅速,新来人没有谁愿意去当土农民,出了诺克斯,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去自己田地里耕种,虽然他并不太会务农,但是这依旧是他的如今向往的生活。
从蜥蜴沼泽回来后,他的冒险精神备受打击,短时间内已经失去了再次探险的兴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心甘情愿地给林恩当“弼马温”,并且毫无怨言。
他来找过林恩两次,想要辞职务农,但是都被林恩给回绝了。
“时局艰难,还请世叔帮帮小侄。”
林恩真切的眼神,总是让诺克斯无法拒绝。
虽然整天不情不愿,但是该做的工作诺克斯依旧做得很好,按照他所说,如果顺利的话,一年后,第一批可供乘骑的战马就会降生,三年后就可以用于训练,但这仅仅是最普通的战马,如果要想培育优良品种,依旧是一件旷日持久的项目。
第五十八章 救生艇行动启动
站在行政楼的天台,能看到小半个卡利亚斯城镇的光景。
如今的卡利亚斯正在从“城镇”向“城市”转变,经过两年的重建和扩建,如今已经拥有一座中小型城市的雏形,尤其是冒险者公会的入驻,不仅仅是给卡利亚斯注入了活力,更是对卡利亚斯的一种正名。
卡利亚斯不再是“无序”“肮脏”“贫穷”“落后”的代名词。
当一种观点成为世俗普遍认知,那么就很难被改变,但是一旦开始改变,就会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卡利亚斯的对外宣传工作,投入的力度并不大,但是如今在周边的一些地方,尤其是安条克行省的一些地区,已经开始流传“卡利亚斯就是天神国度”的夸张传闻。
“卡利亚斯耕者有田,工人有钱,那里领主会给公民修建住房,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免费学习,那里幼有所依,老有所养,那里黄金遍地,商机无限……”看着卡利亚斯繁忙的景象,林恩不禁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传闻。
这传闻里说的基本都是事实,只是有所夸大,但是并没有脱离事实,所说的情况都是有跟脚存在的。
类似传闻另外还有好几个版本,大致意思差不多,只是变成了另外的顺口溜形势。
如此传闻给卡利亚斯带来了一些积极的作用,可以直观体现在数据上的就是外来人口的增长速度在持续上升。
但是林恩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嗅到了一丝危机感。
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其目的就是为挑动卡利亚斯和安条克行省的矛盾,因为如今卡利亚斯的外来人口,安条克人占据了将近半数。
大肆宣传卡利亚斯的美好,再结合如今安条克行省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这有可能会激发起大量安条克人的逃难情绪,大规模转移到卡利亚斯。
虽然“救生艇行动”的目的就是要人,但是卡利亚斯却并不是什么人都要,“救生艇行动”转移的人口是拥有相对严格的针对性的。
而且这样的情况会变得难以控制,届时有可能造成卡利亚斯秩序混乱,而更严重的是,这样的情况发生,甚至是没有发生,仅仅是目前这样的传闻,就有可能引起费谢尔总督对卡利亚斯的重视程度,从而为卡利亚斯带来灾难。
林恩害怕费谢尔总督发疯,根据如今的一部分情报推测,现阶段的费谢尔总督种种行为,已经显示了他有发疯的迹象。
卡利亚斯自己主动宣传,和其他地方开始自发传播,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林恩担心的点就在这里。
比如有两家关系很差同行竞争公司,两边老板天天对骂,都互相喊话,说自己的公司才是最好的,什么都好,技术好,福利好,待遇好,氛围好,希望对面员工能来我这边工作,这种情况下,无论都方说得天花乱坠,两边老板都不会太上心,但是当有一天,自己员工开始在私下说对面公司好,这时候,老板就会感到危机。
然而现在的恰恰是最敏感的时期,安条克行省大军屯住在北境防线,要和王室正面交锋,但是王室的军团却迟迟没有南下。
一但这时候,费谢尔总督受到了刺激,把注意力从北边转移到南边,调动大军突然对卡利亚斯发起突袭,那么卡利亚斯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
而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些传言背后的推手很可能就是约克王室,他们是这方面行家,就目前卡利亚斯掌握的情报就可以大概得知,他们即在安条克行省搞鬼,同时格鲁尼亚如今内部的复杂局面也有他们的影子,莫德雷德虽然夺得了格鲁尼亚的大权,但是如今格鲁尼亚却陷入了多方割据的局面,短时间内对于约克王国的威胁甚至还不如莫德雷德军事政变之前。
同时对三方出手,林恩不得不佩服伊凡大王子的手腕。
既要利用卡利亚斯帮他挡住费谢尔家族的南下,又不想让卡利亚斯日子过得太舒服,还要完全杜绝卡利亚斯卡利亚斯倒向费谢尔家族的可能。
林恩躺在椅子上,脸上泛起丝丝苦笑。
他到没有多愤慨,政治家的基本操作而已,不过既然王室要这么做,那么前年使团到来积攒下来的那点香火情,就算是彻底耗光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卡利亚斯熬过这关,接下来的主要对手,就是约克王室。
行政楼天台的高度并不算太高,和城堡瞭望塔相比更是远远不如,在天台上没办法看到北边机械工厂的景象。
但是林恩不用看也知道,那里如今正在如火如荼的赶工生产。
机械工厂主要分成两个部分,民用厂区和军用厂区。
然后根据职能又划分不同的厂房。
在前几天,第一批民用订单已经下线,就是暴风建筑公司采购的设备,当时不少居民还去看了热闹。
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第一批军用订单也已经生产完毕,并且已经交付巴雷特近卫团完成实装。
阿米亚斯之前感慨说又要死不少人,林恩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作想,卡利亚斯人少兵少,每一个战士都很金贵。
战争无可避免,那么要想减少伤亡,除开是士兵的自身能力外,还得拥有更好的战略、战术、以及装备。
“救生艇行动”的战略规划,是林恩自己拟定的,战术层面,则是共同商议后的结果,而具体行动细节,这要执行人员自己把控。
至于装备方面,林恩觉得应该会有一些优势。
所以,这次行动,他预计不会出现太大的伤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叮铃铃……”
伴随着东边卡利亚斯公共学校传来的上课铃声,林恩也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午休结束,又到了上班时间。
阿米亚斯已经提前离去,相比起林恩一天工作中要面临的诸多抉择,阿米亚斯的工作用不着这么纠结,但是实际的工作量却要大很多,所以他能够休息的时间要更少。
林恩会到办公室的时候,阿米亚斯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看着对在他身前那一摞厚厚的文件,林恩就忍不住摇头。
案牍伤神,也亏得阿米亚斯能够坚持下来,并且一直做得都不错。
林恩觉得要是和阿米亚斯互换位置,那么他也会想要出去做任务,或许这样的感觉会比阿米亚斯还要更加强烈。
他做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中拿出一摞信笺。
近期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短时间“救生艇行动”准备阶段的各项命令他都已经下达了下去,如今要做的就是等待回音。
这时候,他终于能抽出时间来看看学生们以《公平》为题,写的作文。
…………
在卡利亚斯干涸的河道中,海狗带领的考察队缓慢前进。
之所以进展缓慢,是因为要同步施工。
暴风建筑公司的工程队携带重型设备随同考察队前行,不管是需要爆破开凿,或是修补还有加固,只要考察队给出的方案,工程队就会立即执行施工。
因为是走一步看一步,所以这样的方式会导致缺乏整体大局观,但却是最节约时间的方式。
需要施工的河道,是在卡利亚斯境内五十多公里的河床,上游的河道相对较宽,深度也够,需要施工地方相对较少,而且最重要的是越往上游走,就越靠近安条克城,暴露的几率也就越大。
考察队的工作并不轻松,而海狗的腿脚又不好,按理说他应该是行动最不方便的一个人。
然而全队中,包括工程队的所有人在内,就数他最活跃。
每天起的最早,睡得最晚,精神头还最好,呼来喝去的声音都能盖过蒸汽机的轰鸣声。
“速度还得加快,我们需要更高的效率,你的老板有没有告诉你磨磨蹭蹭地干活会被扣工钱吗?”水狗沃夫拉姆凑站在工程队长汉克的身边,指着不远处正在开凿一方巨石的施工员人,脸色有些不悦。
“我们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施工经验,对新设备的使用也不是很熟练,需要是一些时间来适应现在的工作,还请见谅。”化名汉克的莫里森男爵在海狗的面前表现得很谦逊,他来到卡利亚斯已经两年多了,这位曾经格鲁尼亚宫廷侍卫长,半条腿踏入圣域的战士,从两年多以前以征召劳工的身份加入暴风建筑公司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即便是管制结束也都没有再离开。
因为吃得苦,而且为人敦实,而且坚持原则,刚好又遇上暴风建筑公司工程队大扩编时期,所以他在去年就被提拔为副队长,完成了矿区路的修路工程后,更是荣升为队长,独自带领一支工程队,并且还是第一支装备上新设备的队伍,可见奥尼尔对他的信任。
水狗叹了口气,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悻悻说道:“你们赶快适应吧,这趟任务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我会尽力。”
汉克依旧还是那副谦逊的模样,这让水狗想生气都不知道怎么发作。
事实上这趟任务的时间并不算太紧迫,按照如今的进展速度,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完全可以按时完成。因为在原本的计划中,工程队是没有机械设备辅佐的,如今加了不少的重型设备,虽然目前还处于磨合期,但是依旧比以前的人力设备依旧要快一些。
水狗之所以急躁是因为他的情绪很亢奋,一想到即将回到船上,并且还将担任船长,他就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
他知道急躁不该是出现在一个优秀船长身上的品质,事实上船长需要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的冷静,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亢奋。
五年了,他很想告诉别人“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他无时无刻不再怀念船上的日子,他是天生的水手,是天生的舵手,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应该留在船上。
但是自从灰鹦鹉号商船遭遇离奇遇难,他就再没有登上过甲板。
灰鹦鹉号的遇难,不仅没有让他对船和水域产生恐惧,反而激发起了他强烈的调查欲望。
在那之后,他毕生的梦想,就是驾驶更大的船,去大海中探明灰鹦鹉号遇难的真相。
海洋是他向往的地方,他不相信灰鹦鹉号的遇难是海洋对人类的惩罚。
大海是善良的,是包容的,她就像是一位母亲,孕育着生命,同时也接纳其他的孩子。
所以,灰鹦鹉号的离奇遇难,一定是人,或者说是其他什么怪物在搞鬼。
他想要揪出这个家伙,这个杀死了他数十位同伴,毁掉了他生活的凶手。
考察和施工依旧在同步持续经行。
工程队的进展速度如同汉克所说,正在稳步提升,在半个月的磨合期过去之后,无论是设备的操作,与人工的配合,还有设备的临时检修,都有了长足进步,施工速度也就提了上来。
而水狗的亢奋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恢复到了一个船长该有的沉稳模样。
经过了半个月的相处,他和汉克也度过了磨合期,如今两人之间已经成为了亲密的好友。
每和汉克多相处一会,就会发现他更多的优点,他虽然性格温和敦厚,看上去没有多少文化,但实际上知识和见识都很不凡,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而且从不故意显摆,这让水狗如今在汉克面前变得谦逊。
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事物,而知识则是最清贵的东西,拥有知识的人总是会受到尊敬。
一个半月之后,考察队来到了卡利亚斯的边界处,这里的河道宽度已经大幅超过了下游的矿区河道,而且河道中障碍物要更少一些。
去年的那场大洪水,将河道中的大量土石都冲到了下游,上游河道反而变得更加畅通。
工程队因为目标太大将在这里停止前进,临时驻扎下来,而考察队还需要继续往上游行进,如果发现了有必须要经行清除的障碍物,也会来通知工程队派遣人手前往处理。
疏通河道的工作经行得相对顺利,但是“救生艇行动”的另一环,安条克城内原本进行得最轻松的马克西先如今却有些着急。
钱宁的邀请函再一次送到了店铺。
马克西躺在床上,大脑快速运转,正在构思说辞。
原本约定的两个月时间即将到来,然后目前却没有任何转移行动的动静,这让钱宁等人坐不住了,尤其是海勒。
第五十九章 绞刑架
当马克西来到餐厅赴约的时候,钱宁三人的早已经等候多时。
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神色很疲惫,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尤其是海勒,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实业家,如今他却显得惊慌失措,连基本的掩饰都彻底放弃了,精神状态和形象都非常的差,眼神涣散,头发油腻,胡须长满了脸颊,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熬了两个通宵。
看到马克西进屋,海勒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停下了在包间内来回踱步的动作,不等马克西落座,就急忙走到他身前,问道:“什么时候出发?走哪条路线?需要我做什么?”
海勒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马克西却没有回答,而是先安抚他坐下来。
看着海勒此刻的模样,马克西觉得现在就算是告诉他走东海岸、过黑水湾,估计他都会同意。
和海勒相比,钱宁和诺曼虽然也很着急,但是至少还保持着大商人的体面,没有海勒那么夸张。
马克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信淡定一些,他坐到沙发上,平静地看着海勒。
海勒如今的状态不适合谈事,马需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先冷静下来。
马克西并不是很确定海勒如此惊慌地原因,但是想来和前几天发生在总督府门外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三天之前,费谢尔总督开始杀人……
总督府外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座绞刑台。
三天前处决了两个人,两天前又绞死了一个。
费谢尔总督甚至没有为他们罗织详细的罪名,也没有进行审判,仅仅就是一句“通敌”,然后就把他们押上了绞刑台。
行邢时犯人都带着黑布头套,而总督府也没有公开他们的身份,所以这三个被施以绞刑的通敌罪犯,至今身份成谜。
这两场绞刑,让本就被阴霾笼罩的安条克城变得更加灰暗。
死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费谢尔总督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的转变。
通常情况下杀人都不是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而费谢尔总督在这时候杀人,说明了他以往的安抚策略已经没办法达到他所期望的效果,进而改为威慑镇压。
不过这也侧面反映出费谢尔家族如今的艰难处境,马克西认为,这对于救生艇行动来说,反而是好事。
但是海勒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十多分钟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在马克西征询的目光中,他说出了自己的惊慌的原因。
“我的朋友罗德尼失踪了,就在两天前,突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和话语。”海勒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慌张:“他是做机械配套生产和加工的,手下有一家机械加工厂和一家配件组装厂,涉及各个行业的机械设备,规模不小,我的工厂生产的船只上主要的机械设备,都是从他那里采购。”
“你的意思是……被费谢尔给绞死的人中有可能就有罗德尼?”马克西不是很能够相信的这个结果,罗德尼这个人他知道,甚至还做过比较详细的调查,原本也是救生艇行动需要优先拉拢的对象,但是对方似乎对卡利亚斯兴趣不大,两次态度明确地拒绝了他的暗示。
在马克西原本的猜测中,之前被处决的三个人应该都是无名小卒,或作说干脆就是用监狱里的死刑犯来充数,其目的就是杀鸡儆猴,震慑这些有歪心思的人,但如果是说被处决的人当中有罗德尼的话,那么就不是杀鸡儆猴了,而是杀猴儆猴,而且杀的还是只大猴。
他调查过罗德尼的资产,要论产业规模和产值,房间内的三位,单拎一个出来都比不上罗德尼。
杀鸡来威慑猴子,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杀猴子来威慑猴子,后果难料。
马克西觉得这样的结果对于“救生艇行动”来说,或许不一定是好事。
“不是可能,而是非常可能,这两天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资源,来调查这件事情,基本可以证明罗德尼死在了绞刑架上。”海勒愁眉苦脸,声音中带着惋惜和悲戚:“我和罗德尼已经认识了超过二十年……”
“有查到具体的证据吗?”马克西开口问道,他现在的工作要求他细致谨慎,凡是讲求有理有据,不然就只是臆测。
“没有。”海勒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敢再查下去,怕引火烧身。”
“那你知道为什么是罗德尼吗?”
为什么是罗德尼而不是别人,这一点马克西同样感兴趣,他觉得这或许和之前罗德尼拒绝他的暗示有关联。
“他在和太阳城联系。”海勒叹息一声,说道:“在费希尔总督显露心迹之后,罗德尼就开始和悄悄地和都城方面沟通,他的退路在北方,在过去这些年里,虽然他和费谢尔家族的牵扯同样根深蒂固,但是他有个侄女是太阳城古尔德侯爵的小情人,所以他想借助这层关系来运作,以避开王室的在平定了费谢尔家族之后的清算。”
“原来如此。”听到海勒的解释后,马克西豁然开朗。
难怪罗德尼看不上卡利亚斯,他背靠世袭侯爵古尔德家族这棵大树,虽然古尔德家族并没有封地,但是植根太阳城多年,家族传承悠久,如今又处于鼎盛时期,是名副其实的门阀世家,站在普通人的角度考虑,和偏居一隅,而且强敌环伺的巴雷特家族相比,投靠古尔德家族无疑的是更好的选择。
而且从他拒绝时毫不犹豫态度来看,他在都城的运作应该已经著有成效,只是可惜到头来尽然……
马克西可以想象到,当罗德尼得知自己要被架上绞刑架时的那种心情,那应该是充满了不敢置信与懊悔。
不光是罗德尼本人不敢置信,包括海勒在内的知道一些内情的商人,都不敢置信,他们认为费谢尔总督已经疯了,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所以海勒才会如此恐惧,才会想要赶紧逃离。
如今大家绑在了一条船上,海勒对马克西知无不言,没有任何保留。
对此,马克西也决定将实情告诉他。
“转移的时间恐怕得推迟。”
马克西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经过,嘴里缓缓说道,他故意将语气放慢,音节拉长,以便更好的观察三人的反应,尤其是今天这次会谈的主角——海勒。
他看到在海勒在听到他的话后脸色剧变,顿时就要发作,但是最后关头却强忍了下来。
还好,看来还有得谈。马克西如此作想,同时根据海勒的反应,他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或许之前海勒表现出来的恐惧,都是伪装的假象。
“我需要一个理由。”海勒看着马克西的眼睛,声音微微有些打颤。
不仅仅是海勒,钱宁与诺曼也是如此,之前约定好的两个月时间,即将到来,他们也按照马克西的要求做好了转移的准备,但是现在突然告诉他们时间推迟了,这很难让人接受。
“为了诸位的人身以及财产安全。”马克西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认真说道:“留在安条克城固然有风险,但是这时候转移,一旦出现丝毫的意外,势必会导致费谢尔总督的疯狂报复,到时候能不能顺利离开安条克城都难说,而一旦被截住,我想后果诸位都应该很清楚,如今的费谢尔总督不管是为了颜面,还为了威慑,都不会在乎再继续杀人,所以在这种情况,我们必须优先保证安全与稳妥。”
“你之前承诺过,安全由你们负责。”诺曼凑到近前说道,在马克西提到费谢尔总督会继续杀人时,他就再坐不住了。
原来诺曼才是最怕死的哪一个,马克西渐渐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认真说道:“是的,我们会尽最大力量保障转移过程中的安全,这次推迟撤离行动同样是为了这个原因,为了保障万无一失,我们目前正在实施一个行动,如果成功,将会极大幅度降低风险。”
“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样行动吗?”钱宁也凑了过来,四个人围成一圈。
“很遗憾,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的成功率,我必须得对此保密。”马克西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
钱宁和诺曼的表情中露出失望之色,但是如今马克西是他们救命稻草,他们也并没有因为马克西这番话而恼怒。
“那现在我们能知道转移的路线了吗?”海勒没有纠结什么样行动能降低风险,而是询问转移路线,从一开始,也就是两个月前,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件事情。
马克西犹豫了一阵,最后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他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了一份简略的安条克行省地图,这是一幅地形地图,主要是体现安条克行省的山脉山峰,还有河水流域。
塞纳河从西北而来,往东边而去,最后在火龙港入守望之海。
由西往东奔腾而去的大河在安条克行省分出一条支流,顺着地势南下,这条支流流经安条克城,然后进入卡利亚斯境内,穿过黑森林,最后在格鲁尼亚境内,黑水湾的北边流入守望之海。
这就是这幅地图上,马克西用笔着重标记的区域。
他将地图平放在茶几上,以方便众人观看。
“这河里没有水。”海勒只看了一眼的发现了问题,这条南下的塞纳河支流如今已经不存在了,新的河道叫做安卡运河,但是并没有南下,而且往正东而去,流经安条克行省的两个郡,最后进入守望之海。
安卡运河是人工运河,开凿这条大运河在当时是国策,由宫廷亲自下达的指令,并且给予了大量的资金补贴,这条运河的开通,为安条克行省的商业带来巨大的潜力,仅仅两年就发展起来的了规模可观的水运贸易和配套产业,海勒的造船厂就是在安条克城水运贸易刚刚兴起的时候成立的,所以他对于这方面情况非常了解。
海勒拿起了茶几上的闲置的钢笔,在地图上添加了一条线,这条线将南下的塞纳河支流截断,引导其往东边而去。
“这才是如今的河流图。”海勒放下钢笔,语气非常自信。
马克西没有制止海勒画线的行为,也没有反驳他的话,甚至还点了点头,以表示海勒的所说不差,然后他也拿起笔,在两条线的交汇处,画了一个圈。
他指着圆圈的位置说道:“就是这里,海勒先生,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海勒想都没想,马克西话音刚落,他就随即说道:“这里是安卡运河人工开凿段的起点,当初为了让河流改道,花费一年多的时间,才闸断了原本的往南的河道,将塞纳河支流与开凿的人工河连接起来,形成了如今的安卡运河,仅这一段工程就出动了上千工人施工。”
马克西点了点头,然后用笔在圆圈内的“河道”中重重地画了一笔,很短的一笔,但是力道很重,将图纸都给划破,“修筑是动员了上千人才改变了河道流向,但是如果想要让河道归位,二十个人就足够了。”
马克西的话语让海勒三人的心神为之一颤,从他划破纸张的动作,还有刚刚的语气,可以的得出一个结论。
“你们要破坏安卡河大闸!”海勒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甚至比得知罗德尼身死的消息时候还要意外。
“我们只是让一条河流回到原来的位置。”马克西并不激动,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今天晚餐该吃什么。
包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小会之后,钱宁抬起头来,对着问道:“二十个人,怎么样才能破开大闸?”
“有足够多的炸药就行。”没等马克西回答,海勒的声音就先一步响起,“可是怎么样才能把这么大量的炸药运进安条克城?”
“事实上炸药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马克西微微一笑,让海勒三人不寒而栗:“运送成品炸药进城当然不方便,但是配料就轻松很多,而且也不一定是要一次性送进来,甚至有的配料都不用送来,可以在安条克城就地采买。”
海勒并没有被马克西的思路该完全带着走,他重新看向地图,神色严肃,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干涸了多年的河道,存在诸多的隐患,水太小了,走不了船,水大了会泛滥成灾。”
“海勒先生的思维依旧还是如此细致,而我的领主大人也是同样如此,你想到问题,他都考虑到了,对于水量的控制,我们经过严格计算,而干涸多年的河道,也刚刚完成了整修,如今完全可以行船,并且到时候会有最熟悉这条河道的人来担任船长,以保证航行安全。”马克西侃侃而谈,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那为什么还不行动呢?”说话的是诺曼,他直勾勾地看着马克西:“既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为什么还不开始转移,我们这边的早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出发。”
第六十章 坏消息
“安全。”
马克西将这个词咬的很重,“正如我刚才所说,推迟转移时间,是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
他走到窗前,将包间的窗帘拉开,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房间,窗外的景象也随之映入眼底。
六月初的安条克城天气很不错,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最炎热的时期也还没有到来,这时候的安条克城算得上风和日丽,气候宜人。
但是这座在明媚阳光照耀下的繁华城市,最近却让人感觉阴郁且沉闷,仿佛有石块压在心里,让人透不过气。
围绕着城市修建的坚固的城墙与雄伟的关隘,曾经是安条克人的骄傲,是安条克城乃至整个安条克行省八百万人,能够睡好安稳觉的保障,但是现在它们看上去更像是囚笼,把人困死在这座拥挤城市的囚笼。
安条克城曾经不叫这个名字,而且是一座军事重镇,这里修建了大量防御体系,并且长期屯住大军,虽然卡利亚斯在约克王国的地图上一直都是固有领土,但是实际上安条克城就是王国的南部门户,是边防重镇,防的就是卡利亚斯与更南边的格鲁尼亚。
随着这座军事重镇的城市逐渐扩大,安条克行省总督又将行省首府迁移至此,并且以行省的名字为这座城市命名,自此,安条克城这军事城市开始向大都市发展,后来又因为安卡运河开通,更加加速了安条克城的发展,如今已经是王国内有数的繁华城市。
马克西指着玻璃窗外的城市,大街上随处可见结队巡逻的士兵,他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有人预料到费谢尔总督会在这时候发疯,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最近几天对水闸实施爆破,并且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也做出相应的评估,那时候我们预估整个计划能够有八成以上的成功率,但是现在,你们也看到了,安条克城的警戒程度大幅度增强,如今要想强实施行动,我们推演的成功率不到四成,这样的风险是我们完全所不能接受的,如果坚持转移,就是对所有人的安全不负责,所以我们决定推迟转移,等待新的时机。”
“新的时机?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需要保密的行动吗?”钱宁问道,三个商人中,只有只有他依旧保持着冷静,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是的。”马克西点了点头。
“有具体时间吗?我想要知道新的时机会在什么时候到来。”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房间,刺眼的强光让疲惫的海勒感觉很不适应,连续熬夜多天,他的布满血丝的疲倦眼睛有些畏光。他走径直走到窗前,把深色的窗帘重新拉上,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把阳光完全阻挡在窗外。
“没有具体时间。”马克西靠坐在沙发上,神色并没有反应出太多的情绪。
诺曼有些急了,走到马克西的身前,“我们每在安条克城多停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就像你刚才说的,费谢尔总督已经疯了,绞刑台还没有拆掉,依旧在总督府外面,没有人知道谁会是下一个被绞死的人,有可能是别人,也有可能是海勒,更有可能是我。为了响应你之前提出的转移日期,我的工厂已经在四天前就彻底停工,开始打包设备,但是前天下午总督府的人来到了我的工厂,问我为什么停工,我只能说是设备除了问题,需要检修,他告诉我必须尽快恢复生产,并且提醒我,为军队生产棉服的订单必须按时完成。”
诺曼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尖锐,他盯着马克西说道:“现在才六月上旬,而费谢尔总督却在为他的军队准备冬天的作战棉服,他已经开始在为打持久战做准备,我想我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他的订单,绞刑台就是我最后的归宿,马克西先生,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当然。”马克西微微动容,抿了抿嘴唇,说道:“诺曼先生,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之前我们签署的协议上,我方有过承诺,会尽量保证转移对象的安全,包括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我想说的是,这里的保障安全并不是单指转移过程中的保护,事实上从你们签署了一些之后,你们就是我们的保护对象,直到协议上内容完成之前,我们都要对你们安全负责,不管转移有没有开始都一样。”
马克西目光诚挚,向着诺曼郑重地点头,然后视线略过诺曼,望向钱宁与海勒,“卡利亚斯会保护诸位的安全,即便这里是安条克城也一样,如果发生危机……我们会采取紧急行动。”
“紧急行动是什么样的行动,备用计划吗?为什么你以前从没有提起过。”钱宁疑惑地问道。
“紧急行动是最后的选择,在诸位的安全受到强烈威胁的时候,我们将带着你们和你们的家属离开安条克城,不过这样就等于是舍弃掉了现有的成熟产业,这是最后的方案,是迫不得已时的选择,我们并不会轻易选择启动这个方案,我想你们应该也不会同意。”
马克西的语气并不如何郑重,但是却让钱宁三人为之动容,虽然是没有事先和他们通气这一点,让他们有些恼火,但是突然知道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这让他们多少松了口气。
而且由此可以得知,如今卡利亚斯在安条克城拥有不小的力量,不然他们不敢做出这样的承诺。
只带人走,难度当然是要远小于转移资产,但是在这个时期同样也不容易,而且当选择执行最后方案的时候,基本上就意味着已经暴露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安全撤离,大概率会进行武装冲突。
钱宁不知道卡利亚斯如今派了多少人来到了安条克城,但是通过马克西刚才的话语可以猜测,肯定远不止他之前所说的“执行爆破的二十个人”。
卡利亚斯如今到底有多强军事实力?
钱宁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希望看到卡利亚斯派来的人和费谢尔总督发生武装冲突,好让他更加真实地认识到他选择投奔的地方,是否拥有在这片四战之地立足的本钱。
商议结束之后,四人和上次一样,依旧留在餐厅用餐。
只是今天的酒席向上一次相比,显得要简单不少。
这并非是钱宁这个老板吝啬,而是如今安条克城的的物资,尤其是食品物资,已经开始出现短缺。
和两个月前相比,安条克城的粮食价格依旧没有上涨,这是费谢尔总督为了稳定居民情绪所强制命令的结果。
所有商店的粮食和蔬菜,必须保持正常价格,坚决不许涨价,一经发现违背此规矩,那么当事人就会被重罚。
不过这样的政令并没有对安条克城粮食稳定起到太好的作用,粮食的价格虽然没涨,但是数量却变少了,各大粮店每天就只有极少数的粮食进行售卖,一旦卖完就短时间内没有了供应,这让居民拿着拿着钱在正规商店也买不到粮。
而与之对应的是黑市里流入了大量的粮食,原本只交易一些相对比较贵重的物件的黑市,如今最大的商品流通就是粮食。
在黑市中,粮食的价格每天都在上涨,如今小麦和面粉的价格,已经是涨到了两个月前的四倍,并且涨幅还在逐渐递增。
钱宁作为安条克城有数的食品行业大佬,他对粮食拥有本能的敏感,在市场上小麦出现断供之前,他就早已囤积了大量的存货,以保证他名下的所有餐厅都能够维持基本运转。
而这,也是他向费谢尔总督施展的一种障眼法,他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费谢尔总督“请放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并且还会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官方维护市场稳定。”
分布在安条克成各处的多家高档餐厅,是他将要壮士断腕,选择舍弃的产业。
抛弃餐厅,转移面粉加工厂和牧场,还有另外的几家规模较小的工坊,这就是钱宁的取舍。
奢华的高档餐厅消费高昂,看上去收入不菲,事实上餐厅也的确是他产业中收入最高的生意,但是钱宁很清楚,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他的产业的核心。
他立足食品行业的关键,是掌握着大量食品原材料的采购和生产渠道,还要有就是他的面粉加工厂出货量,这是整个产业链中源头和关键。
餐厅重要的是经营理念和品牌,只要保住了根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从新把餐厅开起来,但是工厂不一样,不管是设备还是有经验的工人,都不能够轻易舍弃,他(它)们所代表的财富,不是用钱就能单纯衡量得了的。
拥有设备才能恢复生产,而在这个工业并不发达的时代,想要凑齐这一整套设备并不容易,即便是在繁华的安条克城,他都花了好几年才把整套设备凑齐,而后又花了多年逐步改进,才有了如今分类成套的各类加工设备,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设备,才让他的这家年轻的面粉加工厂,一跃成为安条克城产出货量最高的面粉厂,将一些数十年甚至百年的老厂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工人更不用说,大陆上大部分的地方都不是很缺人,但是绝大多数地区都严重缺乏人才,他手下的这批工人,对于面粉加工行业来说,每一个都是难得的人才,他记得每一个工人的名字或是绰号,甚至有不少的绰号还是他在和工人们闲聊时给起的。
总之对于这批为他事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工人,他一个都不愿意放弃,每一个人他都要带去卡利亚斯。
这才是他的根基所在,也是重新在卡利亚斯立足的根本。
酒菜已经上齐,包厢内的气氛相较马克西刚到然后说了推迟转移时间的那会儿,有了明显的改善。
钱宁率先举杯,邀请马克西和还有诺曼和海勒碰杯。
“祝愿大家都能平安转移到卡利亚斯。”钱宁诚挚的说道,眼神中满含希望。
“祝愿这世道太平,给我们这些商人一条活路。”诺曼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这也是所有商人的无奈,至少对于大部分没有政治根基的商人来说是如此,只要是发生战乱,不管是两国交战,还是军事政变,还是武装起义,只要是打仗,所在地区的商人总是最先遭殃的。
“也祝愿那个要对我们保密的行动能够顺利完成。”海勒心思总是留着这最关键的情事,对于马克西所说那个正在经行,而且一旦成功就会让他们转移计划变得再无威胁的行动,他心中依旧念念不忘,并且真心地祝愿能够顺利完成。
“祝愿各位,在卡利亚斯生活愉快。”
马克西最后一个说出祝酒词,言语间透出卡利亚斯的自信。
喝过了祝愿酒后,四人开始各自用餐,今天的酒席虽然相比上一次要简单一些,但依旧是难得佳肴,尤其是这个时期,要吃到这么精致且丰盛的一餐,殊为不易。
餐桌上很安静,三位商人在开始用餐后就没有再说话,就连进食的声音都很小,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程度的不安,但是在这一刻都表现得沉稳而且规矩。
马克西不由得想起来了好几年前听到过的一句话:“当贵族的不再准守礼仪后,那些想要成为贵族的人,会看上去更像贵族。”
安静午餐并没有持续多久,楼下街道上传来的嘈杂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用餐,而此时餐桌上还剩下大半的食物。
马克西走到床边,挠起窗帘,只看见一大群人正在街道上往西边跑去,人群中前呼后拥,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咚咚咚!”
明快地敲门上响起,钱宁的助手三十来岁的亚当先生从门外走进来,
在钱宁的眼神示意下,亚当向众人陈诉出一个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实:“又有两个人被押上绞刑架,将在12点半的时候行刑。”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都还吃饱的众人都失去了继续用餐的食欲,尤其是诺曼,在亚当提到绞刑架的时候,他手中刀叉掉在了地方,发出了清脆响声,也回荡在众人的意识中。
“知道犯人的身份吗?”马克西深吸口气,然后问道。
亚当摇了摇头,说道:“依旧带着头套,身份没有公布,不过有传言说,其中一个是敌人派来的间谍,还加入到了军队中,刚从北方押送回来。”
三位商人怕的是费谢尔总督对商人下手,听到是军队中的人反而松了口气。
亚当作为“带来坏消息的那个人”,也很识趣地地主动退出了房间,走出去时还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然而亚当才刚关上门,还没有走出两步,身后的门就再次打开,出来的是马克西。
他的神色有些惊慌,虽然在极力掩饰,但是却有些克制不住。
马克西没有理会亚当,径直走下楼梯,出门之后跟上了喧嚣的人群,往总督府的方向而去。
第六十一章 陷进
餐厅包厢内。
钱宁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眼神里都带着疑惑。
就在刚才,亚当说明了情况之后,马克西大惊失色,说了句“我有急事先走一步”然后就紧随着亚当冲出了房间,开门时脚下一滑,还差点摔了一跤。
无论是钱宁或是诺曼还是海勒,在他们三人心中,马克西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形象,不但心思缜密,而且意志坚定、处变不惊,似乎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失掉方寸。
可就在刚才,在亚当说出了关于其中一个死刑犯的身份传闻时,马克西却像是听到了亲人的噩耗一样,原本智珠在握的神情在一瞬间垮掉。
“难不成是他们的间谍被抓了?”海勒轻声说道,有了不好的预感。
“应该不是普通间谍,那还不至于让马克西如此失态。”钱宁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猜测道:“要么是他的亲人,要么是非常要紧的人。”
“或许和他之前所说关系到我们能够安全转移的那个秘密行动有关。”诺曼紧攥拳头,面如死灰。
当诺曼说出了三人都已经想到的那个最坏的结果,纵然是最老成持重的钱宁也稳不住了。
他把助手亚当叫回包间,让他当着三人的面,再把听到的传闻详细地说一遍。
“犯人是从北方晨曦镇押解回来的,我从路人口中听到传闻,说这个犯人是敌人派来的间谍,潜伏进军队当中,因为传递情报而暴露,被当场抓获。”
“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有没有说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信息?”钱宁平静地问道,他此刻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慌乱。
“没有。”亚当摇了摇头,但是却补充道:“不过现在街上有传言,说这个消息的来源是押送犯人回来的士兵传出来的。”
“还有其他的信息吗?比如有没有说是他哪一方的间谍?”提问的是海勒,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亚当,期待着亚当的答案,但同时又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
“目前听到的就只有这些,没有更多的信息。”亚当向着海勒说道,虽然海勒不是他的老板,但他依旧给予了足够的尊敬。
没有得到答案,海勒显得有些失望,但是同时也隐隐松了口气。
没有答案也意味着真实的结果不一定是他们猜测的最坏结果。
“你再去打探一些消息,关于这个犯人身份的信息,有进展立刻回来告诉我。”
钱宁打发走了亚当,然后关上了房门,面对诺曼和海勒,这两位不仅仅是他的朋友,如今更是一条船的人,他们已经上了同一条船,并且没有了退路,一旦这条船翻了,所有人都会溺亡。
“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也要抱有希望。”钱宁语气沉重,眼神黯淡,整个在短短是五分钟内,像是苍老了五岁。
“什么都不用做,等消息吧!”海勒躺回到椅子上,仰着头望着天花板说道:“不管他们的行动是否失败,我想马克西都会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如果他们真的全完了,那我们再着急也没用,费谢尔的人会来找我们,不管是绑上绞刑架,还是其他的处决方式,我都认了。”
…………
枫叶大街的街道上人潮涌涌,擦肩接踵。
马克西跟着人群一起移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自从来到安条克城,他的所有行动都很顺利,顺利得让他觉得自己应该遇到点阻碍才能彰显自己的能力。
可真当意外出现,他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做好迎接失败的准备,他此刻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来挽救局面,只能一遍遍祈祷,被抓的人不是乙,不是那个原名盖伦的小伙子,但是从如今的传闻来看,这个已经被押送至绞刑台的犯人,极大可能就是乙。
不知不觉中,马克西逐渐加快了脚步,他蛮横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行人,只想快一些赶到总督府,去亲眼看看绞刑台上的人是不是乙,即便是戴着头套,他相信自己也能分辨得出来。
继续在人群中穿行了百来米,马克西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手臂被人抓住了。
他心中一沉,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然而转头一看,却发现是抓着他手臂的是甲。
马克西刚要出声说话,却看到甲微微摇头,然后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不动声色地说道:“回去再说。”
两人在街角处从人群中挤出,就像是刚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行人。
脱离了前去观看绞刑的人群,两人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去,回到“江南红”店铺后,马克西直接拉着“甲”来到了二楼的办公室,进屋后顺手关掉了房门。
“怎么回事?”马克西拿起办公桌上喝剩下的冷茶大灌了一口,迫不及待地问道。
“被抓的不是乙。”
“你去确认过了?”
“是的。”
“呼……”马克西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没有去问甲是如何确认的,甲是饿鬼小队的队长,他们之间朝夕相处了两年,彼此间早已无比熟悉,别说是戴着头套,估计就算是装进麻袋里,他都能做出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很可能是一次陷阱。”甲坐到马克西的对面,再次开口。
“冲着我们而来的?”马克西面色凝重,当得知了出事的不是乙,他绷紧的神经也就放松了下来,而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之前的举动有多么的不理智,如果他真的急冲冲地跑到了绞刑台下,恐怕就真的是坠入了费谢尔总督的陷阱。
“有这方面因素,但应该不仅仅是如此,我觉得更多的是针对北方。”
“北方……”马克西轻声念叨,北方不言而喻,指的就是约克王室。
“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推断,费谢尔家族如今处处受制,进退不得,在大局上被王室完全牵制鼻子走,想开战不得战,想退又退不了,民心和军心都在一天天逐渐动摇涣散,而这一切很明显是王室在暗中操弄。费谢尔家族之所以会如此被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王室掌握了安条克行省大量的情报细节,而做这一切的就是王室安插在安条克的诸多情报人员。”
对于甲的才能,马克西是真心佩服,和他相比,甲才是正真能够独挡一面的人,而且与沉默寡言的乙不同,甲很善于和不同的人沟通,包括完全陌生的人,这让他尤对于新环境适应力非常强。
甲拥有很强的存在感,让人容易机会记住他,本来这对于情报人员来说是不利于工作的因素,但是他却很好地把这种能力利用到工作中,不但没有成为累赘,反而为他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当甲开始分析事件的时候,马克西就会安静坐着听讲,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养成的默契。
“费谢尔总督这样的举动,其目的应该是想要引出潜伏在安条克城的王室间谍,至少也要让他们显露些许痕迹,外派情报人员和本部之间的联系方式都比较单一,而且存在时间差,正式因为这段时间差所造成的信息差异,才能他的这样的方式起到效果,林恩大人给我们上过一堂课,讲‘敲山震虎’和‘引蛇出洞’指的就是这样的行为。”
“你的意思是说,被绞死的人的间谍身份是假的?”马克西等到甲说完之后,才提出了自己疑问。
“大概率是假的,那个押解犯人的士兵所放出的信息,应该也是费谢尔总督计划中的事情,当然,也不排除真实的可能,如果费谢尔总督真的能抓到一个王室间谍,那么这次他引蛇出洞的效果应该会更好。”
“这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影响吗?”
“会。”甲毫不犹豫地说道:“不过我们的行动还得继续,只不过需要更小心一些,还有一点,你最近尽量少出门,你的安全也关系到救生艇行动的成败。”
甲的这番话虽然听上去充满了冷漠,但是马克西早已经习惯了,当他用这种态度说话的时候反而才表示他把你当自己人,这才是他本来的性格,撤去了所有的伪装。
“我这两天就不出门了。”马克西答应得很果断:“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钱宁他们,刚才我在餐厅里走得太冲忙,估计会让他们感到不安。”
甲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说道:“我建议你今天先不要去。”
“啊?”马克西有些意外,“为什么?今天外面有这么危险吗?”
“与危险无关。”甲说道:“既然他们会感到不安,那么这时候估计机会有所动作,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还留有后手的话。所以可以稍微等一下,看看他们的反应。”
“行。”马克西点了点头,认可甲的说法,不过一想到钱宁三人可能因此而变得惊慌失措,他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负罪感,尤其是最如今最恐慌的诺曼,他这样的举动,可能会让诺曼在今天晚上度日如年。
甲离开马克西的房间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开始撰写报告。
目前还没到例行汇报的时间,但是最近这几天,尤其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觉得必须尽快整理成详细报告,然后送回卡利亚斯,让就“救生艇行动总指挥”林恩,看到最新的情况。
虽然证实了被绞死的犯人不是乙,但是风险却并没有解除,反而反映出来一个情况:
虽然如今安条克行省在大肆征兵,但是对于军队清查工作却并没有放松太多,乙如今在军队中的安全都难以保障,更不要说还需要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
甲很快写好报告,在复查了两遍之后,将信纸装进了信封,然后锁紧抽屉。
他离开书桌,走到窗台边。
如今的大街上依旧喧嚣,不断有人从总督府那边回来,行人们三五成群,多在讨论今天的绞刑对象。
甲的视线逐渐抬高,正朝北方,他锐利的眼神目光深邃,似乎能穿透安条克城的高楼,跨国层层距离,看到远在安条克行省北境的乙。
他作为饿鬼小队的队长,对于所有的队员都很了解。
乙的能力他从不怀疑,但这个任务的性质,和乙以往表现的出来优点不相吻合,为此他有些担心乙的安慰,还有他能否完成任务。
如果乙失败了,那么救生艇行动就得依照原计划进行,但是以如今安条克城的严防程度,想要像之前推演中那样完成转移,已经不太现实。
马克西负责的商人转移还好一些,只要速度快,就能趁着费谢尔总督反应过来之间顺江而下,但是转移大量的平民则不一样,如果安条克城继续保持这样的高压态势,那么想要带着大量平民离开这里,几乎成为了空谈。
在这种状态下的安条克城,救生行动能否全盘转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乙任务是能成功完成,能快速地成功完成。
…………
晨曦镇是位于安条克行省最北方的城镇,毗邻萨尔亚行省的小马郡。
小马郡地势平坦,处于道尔西平原南部,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让人心旷神怡,容易激发处人心中的自由之情。
小马郡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意思是小马驹都毫无阻碍地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奔跑。
和一马平川的小马郡相比,晨曦镇所处的地形则完全相反,这是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城镇,周围都是延绵起伏的高山。
晨曦镇没有工业,也缺乏耕地,没有大河水运,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陆地交通也不发达,所以整整一个郡的土地上,却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城镇。
即便如此,晨曦镇在整个约克王国中却享有不小的名气,这里最发达的是旅游行业,周边的群山都是著名的旅游景点,而晨曦镇的名字则是因为这里一处极佳的日出观景点而得名。
美丽的晨曦小镇既不繁华也不大气,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建筑风格也都相对低矮简约,和其他的大城市相比,晨曦镇就像是一个婉约含羞的女孩,而这个女孩在以往,每年都会吸引不少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
然而这一切在去年年底发生了变化,费谢尔总督花了半年时间,给“含羞的女孩”穿了上一身遍布尖刺的铠甲,对所有人都不设防的旅游小镇,在半年内成为一座军事重镇。
山上修建起了堡垒,山下的要道筑起关隘,大量军队进驻于此,位于约克王国腹地的小镇,如今成为安条克行省的北方门户,成为了一座边防要塞。
一个叫做盖伦的新兵少年,因为在初训中表现突出,所以仅仅入伍不到一个月,就被调来了前线晨曦镇,成为了安条克军团、第四师团、步兵第二旅团中的一名普通战士。
第六十二章 阴霾
军团的到来,给晨曦镇带来了恐慌和茫然。
深沟高垒、碉堡关隘,让原本安详的小镇变得狰狞可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镇的居民不知所措,在过去的百年里,这里都没有驻扎过成规模军队,更别说像现在这样陈列大军。
依靠着旅游产业带动发展的晨曦镇不仅没有尚武的风气,反而很排斥暴力,整个城镇包括周边的所有景区,治安队的人数加起来都只有十余人,而且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做,这里打架斗殴都难得见到一次,更别说恶性的暴力事件,治安队反而成为晨曦镇最清闲的工作单位。
旅游业给晨曦镇带来了财富,这里的居民富足而且热爱生活,并且崇尚文明,虽然也有一些年轻人会抱怨晨曦镇的生活太过寡淡乏味,希望能过上更加有激情的生活。
年轻人总是崇尚英雄,战场则是英雄的舞台,热血得不到释放的小镇少年都在幻想着战场上的英雄梦,可是真当军团到来之后,他们才发现战场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安条克军团的到来没有小镇带来激情,也没有让那些热血少年实现英雄梦,军队给晨曦镇带来的只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半年时间过去了,“阴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厚。
压抑的气氛会让人精神紧绷,进而浮想联翩,然后便是各种各样的流言在镇子里传播,不过军队没有放任流言四起,每天都有人因为散波谣言被抓走,这样行为虽然很大程度上堵住了悠悠众口,但是却让居民的心中更加恐慌。
恐慌情绪在大半月前达到了最高潮。
三周之前,军队宣布封锁晨曦镇。
晨曦镇包括周边所有辖区实行进出管制,没有第四师团指挥部的特批,所有人不得离开,想要进来的人也同样如此,不管是从北方来的人还是从南边来的人,没有得到特批,一缕不准进入晨曦镇如今的军事管制辖区。
军事封锁还包括了接管了本地两处通讯魔网站,一处是公开的民用站,另一处则在魔法师公会内,并且以安全为名,请离了魔法师公会的直属人员。
至此,晨曦镇彻底成为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军事要塞,镇上居民与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在施行军事封锁之后,小镇居民心中的恐慌被彻底激发,然后引发了一波逃离晨曦镇浪潮,上千人聚集起来要冲出晨曦镇。
但是这次大规模行动仅仅半天就被镇压,当领头的二十多个人被射杀之后,人群便崩溃了。
之后虽然依旧还有少数的人试图单独逃离,但是无一例外,都被巡逻的士兵就地处决。
晨曦镇到了如今的地步,剩下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变得麻木,军队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不再试图反抗,也不再提人权和王国法律,让不出门就不出门,让做苦力就做苦力,让揭发检举就揭发检举可疑人员就揭发检举……。
军队就是晨曦镇的阴霾,军事封锁测底完成,就意味着阴霾将镇子完全包裹。
被笼罩在阴霾中是整个晨曦镇,不单单是镇上居民,带来阴霾的军队也同样身在其中。
虽然上级没有明说,但是这里的每一个士兵,只要不傻,都能猜到来此目的是什么。
大军从安条克城开拔的时候,费谢尔总督亲自到军营做了一番振奋人心的演讲,同时调拨了大量的现金作为开拔费,把接下来三个月军饷都一次性提前发放。
当时大军备受鼓舞,士气高涨,不少军官现场宣誓,要为费谢尔家族的荣耀而战,还有人立下军令状,要为费谢尔家族守住安条克的每一寸土地,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费谢尔总督大为欣慰,当即立下不少的口头承诺,承诺功成之后定要为诸位将军加官进爵等等,虽然他自己爵位都已经被虢夺,但是那一刻却威风得像是一个国王。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热血降温,最初的兴奋劲就开始逐渐衰退,士气也随之下降,冷静下来的士兵和军官们,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如今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造反”这个词如今在整个安条克军团中都是禁制被提起的,驻扎在晨曦镇的第四师团中当然也是如此。
但是每一个士兵的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如今的行为就是造反,除了那个刚到没多久的新兵。
那家伙单纯得就像是一个傻子,即便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下,他每天依旧在非常积极地参加训练和任务,并且充满了激情。
“孩子,战争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浪漫的事情。”
谢伊在笑过之后,依旧不忘告诫这个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虽然对一个充满了激情的小伙子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太适合,但是他觉得提前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总是好的,这样的话也许会打消他的热情,但是应该能让他在历经了战争的残酷之后,稍微好受一些,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看着这个叫做的小伙子离去时充满活力的背影,谢伊总是会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刚刚参军时,自己和他的想法差不太多。
年龄不到四十岁的谢伊,外表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苍老不少,这让同营的战友,都习惯叫他“老谢伊”“爱管闲事的老谢伊”。
作为营中的年龄最年长者,至少是外貌上的最年长的人,老谢伊总是很照顾其他的年轻人,不管是在生活重还是战场上都是如此,尤其是在生活中,对于战友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婆婆妈妈样子和他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性格判若两人。
老谢伊喜欢和战友聊天,不管是刚入伍新兵,还是共同出生入死多年的袍泽,他都能聊得来。
入伍将近二十年的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战场,虽然近来来约克王国一直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但是小摩擦从未断绝,老谢亲身参加过的战斗,就超过四十次。
他见识过战场上的各种残酷,总是对新兵们说,他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每一次出战时,他都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在战场上,杀人与被杀发生得最频繁的事情,老谢伊久经战场磨炼的心性,早已经不会为了这样最平常的事情而动摇,他甚至能在战斗结束后,坐在敌人的尸体上和战友谈笑风生。
老战友们都喜欢开玩笑,说老谢伊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但是熟悉他的都知道,老谢伊才是全营中最有感情的那个人,他只是经历得太多,看过了太多。
如今发生在晨曦镇的这一切,对于士兵们来说也是一场考验,尤其是刚入伍不久的新兵。
对于那些逐渐变得沉默寡言的新兵,老谢伊总是会主动去帮助他们开导,给他们讲自己这些年来的故事。
这让不少刚刚见识到残酷的新兵,逐渐走出了心里阴影。
但是从一周之前,老谢伊自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回营之后,都是一个人叼着他那个据说陪伴了他十五年,被他称之为“老伙计”的烟斗抽闷烟。
老谢伊善于开导别人,但是当他自己出现问题后,却没有人能劝说得动,即便是营中仅剩下的那几位和他拥有超过十年交情战友也对此束手无策。
幸好隔壁营中的那个叫做盖伦的愣头愣脑的新兵,每天都会来和老谢伊说一会话,说他小时候的那些有趣的事情,每天中也只有这时候,老谢伊会露出些许笑意,但也仅此而已了,往日那个“爱管闲事的老谢伊”已经一去不复返。
被老谢伊开导过的新兵们不知所措,而老兵们则在疑惑,究竟是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心智坚若磐石的老谢伊整个人垮下来。
整个营中,除了老谢伊本人之外,就只有一个叫做杰弗里的新兵知道原因。
…………
一周之前,驻守山下关隘的老谢伊换防回营,情绪低落的杰弗里一路上都跟在他身后。
这个新兵参与了之前镇压居民大规模外逃的行动,他当时拉开了弓却没有勇气向着平民放箭,督战的军官发疯似的嘶吼,要士兵们立即放箭,但他自己却在手舞足蹈中丢掉了手里的长弓。
杰弗里颤抖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弦,箭矢离弦射出,正中一个女孩的面门,锋利的箭镞从她的眼窝中钻进脑袋。
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看到那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在他眼前倒下,他们之间相距不到二十米,一个像是女孩哥哥的少年,发疯似的向他冲过来,他握弓的手无力地捶在身下,对于迎面冲来的少年不管不顾。
少年最终没有冲到新兵的身前,仅仅跑出不到十米远就被另外两支箭矢射中,一支命中大腿,一支命中心脏。
经历这次事件后,杰弗里像是失了魂一样,一蹶不振。
老谢伊想了好些方法,也都没能帮他走出心结,于是打算趁着这次换防回营的机会,好好开导他一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就这么毁了。
回营的途中,在路过一片灌山坳时,一直保持着均匀脚步的老谢伊突然停了来,他脑袋微微侧偏,往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看了过去。
转瞬之后,老谢伊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但是他身后的新兵却并没有跟上。
杰弗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而且嘴里发出轻微的颤音。
老谢伊暗叫一声不好,转过身来,正看见杰弗里死死地盯着刚才他看过一眼的那片灌木丛。
“走吧,我们回去。”老谢伊轻声说道,声音很随和而且自然,让人感觉亲切和信任。
但是此刻新兵却对于老谢伊的话无动于衷,喉咙中的迸发出来的颤音愈发明显,眼神里瞳孔收缩,不偏不倚地盯着灌木丛。
“杰弗里。”老谢伊轻唤着新兵的名字,同时伸手去牵他的手臂。
杰弗里的脸色逐渐变得狰狞,青筋凸起,牙关紧咬,粗重的呼吸声仿佛鼻腔中要喷出火焰。
他一把挣脱老谢伊的手掌,然后猛地就要向灌木丛冲过去,只不过老谢伊速度更快一些,一个侧身挡在杰弗里的身前,一双有力的臂膀按住杰弗里的肩膀,同时看着他的眼睛。
“冷静,杰弗里,深呼吸,缓慢吸气……吐气……冷静……”
“不要想,放轻松,看着我。”老谢伊单手搂住杰弗里的后脑勺,让他面朝自己的方向,同抬起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放在杰弗里的眼前,“看着我,对,看着我,看着我的手指。”
“这是几?对,就这样,看着我手指,现在是几?不用说出来,现在看着我的脸,想想我是谁?”
“对,对,好孩子,就是这样……”
“谢伊大叔?”
“嗯,对的,是我。”
在老谢伊的引导下,杰弗里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老谢伊也终于松了口气,他牵着杰弗里的手臂,轻声说道:“我们回去。”
杰弗里点了点头。
然而在刚走出两步,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就传出细微的声音,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老谢伊和杰弗里都听得真切。
杰弗里缓缓转头。
老谢伊叹了口气,将手臂举起靠近杰弗里的后劲测,他很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现在看来只能如此了。
就在老谢伊正要打晕杰弗里的时候,这个年轻的新兵却突然报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在老谢伊手臂落下之前冲了出去。
灌木丛中传出一声惊呼,一个被大人捂住嘴的小女孩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在身后是一个面色惊恐的成年女人,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将她仅仅抱在怀里。
毫无疑问,这又是两个想要逃离晨曦镇的居民。
杰弗里的速度很快,而且在奔跑中已经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他眼神里泛着凶光,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目光牢牢锁定在成年女人怀中的女孩身上,这个女孩和之前被他射死的那个孩子差不多大,而且长得都有几分相似。
老谢伊想要阻拦杰弗里已经来不及了,他飞快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然后迅速取下背后的长弓。
成年女人在危急关头也爆发出来超越了平常的能量,她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向这个向着他们冲来的士兵,然后抱起女儿就跑。
杰弗里被石头砸中浑然不觉,看见目标逃走,他的速度反而变得更快,转瞬间就就追上了抱着女儿的成年女人。
成年女人的神色充满了绝望,她放下女儿,将她远远推开,然后转身抱住冲来的杰弗里。
杰弗里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小女孩,他甚至没有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个成年女人,此刻被她死死抱住,也只是本能地想要挣开,然后女人却死不放手,不仅仅是手,还有脚,还有牙齿都牢牢抓在杰弗里的身上,虽然知道女儿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但她还是本能地想要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杰弗里挣脱不得,终于将目光看向这个女人,然后抬起了手里短剑。
咻!
在杰弗里短剑落下之前,一支箭矢离弦而出……
第六十四章 杀生
离弦之箭,引动一阵空爆声。
箭矢之上有斗气的能量萦绕,眨眼之后,箭矢正中女人的头颅,将大半支箭矢都没入其中,锐利箭镞从脑袋的另一边贯穿出来,上面不带丝毫的血迹。
女人的大脑在一瞬间内死亡,牢牢纠缠在杰弗里身上的身体也无力地倒下,她的牙齿上还有指甲里,都带着杰弗里的血肉。
在中箭之后的最后一息时间,她想要回头看一眼女儿,但是还没把头转过去,她的眼神就已经变得空洞无神。
杰弗里看着这个倒在他眼前的女人,失去了理智的眼神中竟然恢复了些许的清明,他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想要丢掉手中短剑,但是当她看到不远处那个正在跑向老谢伊的小女孩时,他所有的理智都在刹那间消逝,剩下的唯有暴戾和痛苦。
被母亲推出老远距离的小女孩在爬起来后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应该要逃跑,母亲在推开她前只对她一遍遍说着“快跑”,但是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高过她身体的灌木丛阻碍了她的视线,使得她没有看到母亲被射杀的场景。
山路上起伏不平,她刚跑出没几步就被绊倒在地。
地面的石头磕破了她的额头和脸颊,她双手支撑在地上喘着粗气,然后艰难地爬了起来,用衣袖擦掉了眼泪和鼻涕,左眼疼得睁不开,虚眯着右眼无助地望着四周。
有“簌、簌”的声音传来。
这是有人在山路中快速前进,脚踩在落叶断枝上的声音。
这脚步声不属于她母亲,而是那追逐她们的恶魔。
她害怕急了,忍着摔倒的疼痛跑了起来,眼睛向四处张望,渴望得到帮助。
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老爷爷,虽然穿着军装,手里还拿着弓箭,但是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慈祥。
绝望的小女孩在绝境中看了到希望,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她使所有的力气向着老爷爷跑去,仿佛只要跑到了老爷爷身边就能得救,慈祥的老爷爷一定会帮助他。
恶魔脚步声逐步靠近,而她距离老爷爷还有一小段距离,但是她没有了力气,腿就像是断了一样,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像是要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她倒在地上,看着前方的老爷爷,开始用双手抓着地面,拖动着身体爬行前进。
看到了生的希望,年幼的她,不愿意就此放弃。
向前爬了两步的距离,此刻她虚眯着的眼睛已经能够看清楚老爷爷的脸。
她看到了慈祥的老爷爷也在看着她,然后举起了弓箭。
她闭上了疼痛的眼睛,四肢放松,瘫倒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老爷爷会射死那个恶魔。
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无尽疲惫涌上心头,连一身的疼痛都仿佛烟消云散,她把脑袋靠在手臂上,昏睡过去。
杰弗里状若癫狂,他跑到小女孩的身边,没有任何的犹豫,手里短剑就要向着小女孩的左眼刺去。
他的表情极度狰狞可怖,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眼神中只有小女孩的眼睛,在不久之前阻截暴民的任务中,被他用箭矢贯穿的小女孩的眼睛。
老谢伊发出一声难言的叹息,然后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松开了有些颤抖的拉弦的手。
在杰弗里的短剑落下前,箭矢先一步射中小女孩的身体,从她后背插进心脏。
昏睡中的小女孩没有醒来,依旧“安睡”,她身体微微蜷缩,脑袋侧枕着手臂,小脸上混合着血污和泥土,放松的神色中带着一丝悸动,那是绝处逢生后的庆幸与后怕。
老谢伊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于自己箭术,他有绝对的信心,即便是小女孩在看见他时,那仿佛看见了希望的眼神,让他那只拉弓控弦十多年都不曾颤抖过的手在刚才抖动不止,但是依旧相信射出去的那一箭,能最大程度上减轻这个孩子死亡时的痛苦。
在过去的二十年军旅生涯中,他直面过无数的残酷,但是此刻,即便是坚定如他,也不忍直面这一幕。
他曾经误杀过多个平民,虐杀过毫无还手之力敌人,甚至在敌人的尸体上发泄过愤怒,那时他也曾为之痛哭流涕,但是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深感无力。
之前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对他带有杀意或是恨意,包括被他误杀的平民,作为一个老兵,他对此很敏感,当进入战场状态后,尤其是混战中,几乎是凭着本能和直觉杀人,杀红了眼后更是会不管不顾,只要感受到一丁点对自己敌意,都会用杀戮去终结,这是战场上的保命之道。
但是射杀这母女二人的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很清楚这个女孩对他没有任何的敌意,甚至把他当作了生存的唯一希望,尤其是当他举起弓箭的那一刻,小女孩选择对他的绝对信任。
当小女孩的心脏被箭矢射中之后,杰弗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然后将目光对准老谢伊,他此刻就像是一头失去了猎物的饿狼,而老谢伊就是从他手里抢走了猎物的人。
“孩子,你太年轻了,承受不了这么多。”
老谢伊微微摇头,轻声自语,他将长弓重新放回后背上,然后平静地看着癫狂的杰弗里朝着他冲杀过来。
他深知,如果这两个平民,尤其是这个小女孩,如果她死在杰弗里的手里的话,那么杰弗里恐怕会彻底丧失。
除了亲手射杀这对母子,他别无选择,动静已经产生,她们要么死在杰弗里手里,要么他出手阻止杰弗里,然后者对母子被闻讯赶来的巡逻队杀死,相比起另外两种方式,老谢伊觉得有自己来动手,或许能让她们减少一些痛苦。
打斗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附近的巡逻队,老谢伊赶在巡逻队到来之前制服了癫狂的杰弗里,如果不是怕弄伤他的话,这个过程会更短。
在巡逻队到来之后,老谢伊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修改了一下,然后告诉给了巡逻队的队长。
巡逻队长粗略地问了几个问题后,就允许了老谢伊和此刻已经昏迷不醒的杰弗里离开,作为巡视山下关隘出口这一片的巡逻队长,在最近这段时间内,他对于这样的时间已经见怪不怪,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两具尸体掩埋,然后当做无事发生,为了晨曦镇的稳定,这样的事情,能瞒住的就一定要隐瞒住。
回到营房后,老谢伊守着杰弗里直到他醒来,恢复了清明的杰弗里抱着老谢伊痛哭了一顿。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爱管闲事的老谢伊”,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老谢伊”。
当天晚上,老谢伊久久不能入眠。
他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为杀人而影响睡眠,更不会因此而做噩梦。
可是今天,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被他一箭射死的小女孩,小女孩在昏睡之前,撑在地上看着他时那带着希望的眼神。
…………
执勤归来,老谢伊依旧像往常一样,蹲在营房外那口石磨旁抽闷烟。
只不过在往常这个时候,他身边应该有还有一个隔壁营的年轻新兵蹲在旁边,絮絮叨叨地给他讲一些少年的趣事,这样的情形从一个月前就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多是老谢伊讲,这个新兵坐着听,而如今,老谢伊已经很少开口。
那个叫做盖伦的新兵虽然天真得像个傻子,但是他却能让老谢伊露出难得的笑容,所以老谢伊同营房的战友们也都乐于看见他天天过来,久而久之,更是把这当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哪天他不过来,众人反而会感到不适应。
日渐黄昏,老谢伊孤零零度坐在蹲在石磨旁的石头墩子上,即将没入山下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烟已经抽了两锅,按照往日的规律,这个点上,盖伦应该已经讲到第三个故事了,盖伦总是喜欢把最有趣的故事放到第三个讲,至于最后收尾的那个故事,反而略显寡淡。
然而今天老谢伊一个故事都没有听到。
盖伦没来。
不仅仅是老谢伊有些不适应,他的战友们也是同样的想法,虽然他们对于盖伦的感官依旧不太好,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士兵,他身上具备成为优秀士兵的所有条件,积极、热情、乐观、守纪、还有诚信。
每个人都相信盖伦不会无缘无故地爽约,虽然他和老谢伊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约定。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老谢伊抽了三锅烟,依旧没有看到盖伦的踪影。
他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再也坐不住了,在石磨上敲掉烟斗中还未燃烬的烟叶,起身就往营房外面走去,他赶在营房关门之前去找到盖伦,要不然今天一晚上他都放心不下。
然而才刚走出营房的院子,他就看到了盖伦。
只不过此刻的盖伦状态不太对劲,原本整天都是精神满满的小伙子,此刻却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发生了什么事情。”
“沉默寡言的老谢伊”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爱管闲事的状态,他打量了着盖伦的身体,没有发现明显伤痕和打斗痕迹,这基本排出了他是因为暴力事件而变得垂头丧气的原因,不过这反而让老一些更加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才能让这个似乎活力无限的小伙子变成这样。
“阿尔瓦被带走了,现在都没有回来。”盖伦抬起头来看着老谢伊,表情中带着委屈还有不解。
“阿尔瓦是谁?被谁抓了?为什么被抓?”老谢伊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同时努力地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名字,发现并没有一个叫叫做阿尔瓦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床铺挨在一起,他比我先一周加入伍,是一个很强壮的战士,昨天晚上,督查团的人来到营房带走了他,动作很粗暴,我今天去问了旅团的长官,他说阿尔瓦会被押回首府去接手总督大人的审判,我问他阿瓦尔犯了什么罪,他说阿瓦尔是敌人派来的间谍。”
盖伦说道这里,原本几乎不会生气的他,此刻声音中充满了愤慨与疑惑:“长官说他是王室派来的间谍,老谢伊,我们不都是王室的子民吗?为什么要抓他呢?我们整天都在一起,我可以肯定他没有违反纪律。”
老谢伊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又点燃了一锅烟叶,伴随着轻微地咳嗽向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走去,然后蹲了下来,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他会被杀死吗?”盖伦更上老谢伊,又问了一个问题,同时嘴里小声嘀咕:“他是个好人,阿瓦尔他还是个勇敢的兵士。”
“回去吧,再过一会营房就要关门了。”老谢伊长叹一口气,他没有回答盖伦的任何问题。
说完之后不等盖伦有任何反应,老谢伊便起身离去,走到营房们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盖伦依旧还站在原地,神色中充满了失望。
他的所有梦想、憧憬、希望,似乎都在一刻统统幻灭,整个第四师团中最积极、乐观、充满激情的年轻士兵,在这一刻像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可怜虫。
第二天,新兵盖伦在旅团指挥部与长官发生争执,然后被关了禁闭。
老谢伊来到了旅团指挥部,希望长官能放盖伦出来。
他很担心盖伦,幽暗的禁闭室能让人心智脆弱的人发疯,盖伦的意志不弱,但是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老谢伊担心他会在里面垮掉。
不过他即便是用二十年老兵的资历与所有的战功荣誉作保,依旧没能保出盖伦。
大清查运动,在阿尔瓦被带走后的第三天,也即是盖伦进禁闭室后的第一天开始在军营中展开,这是费谢尔总督通过魔网发来的指示:清查间谍。
在大清查的背景下,每一位士兵都被视为潜在的敌特间谍,如果不能完全自证身份,那么就会被作为嫌疑人拘押。
两天的时间内,仅仅步老谢伊和盖伦所在的步兵第二旅团,就拘押了超过二十个间谍嫌疑人,并且清查还在继续。
一时间,军营中人心惶惶。
当夜,老谢伊所处的第五营房,和旁边的盖伦所在的第四营房发生了营啸。
当那一声嘶哑的、并不如何洪亮,但是却包含着愤怒、怀疑、憎恨、还有恐惧呐喊声响起,这群压抑了许久,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士兵,接二连三的响应。
第一声嘶吼,正是来自于老谢伊,最近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让他曾经自认为控制得很好,甚至是已经消灭的了各种的情绪一股脑地“活”了过来。
这一声嘶吼,是积攒了二十年的宣泄。
参与营啸的人超过了两百人,这还是在因为师团亲卫营与督查团在第一时间出动镇压,将两个营房团团包围,然后不分由说直接就地处决了超过五十人,这才制止了营啸继续蔓延。
老谢伊第一个死,督查团的团长亲自出手,以雷霆之势,一剑将老谢伊的身体斩成两截。
第六十五章 上钩
禁闭室距离第五营的营房并不算近,而且具有不错的隔音效果,但是盖伦依旧听到了老谢伊的那一声的令人动容的长啸。
来到晨曦镇的军营后,盖伦花了两周的时间来观察、了解这里,包括这里的人和物。
为了完成任务,他一共制定了三套方案,此刻第五营和第四营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就是他第一套方案执行后所带来的结果。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老谢伊并不会参与到其中,他接近这个老兵的目的只是为了了解这座军营中更多的信息,尤其关于士兵方面的信息,在这方面,爱管闲事的老谢伊是整个军营中专家,他接触过太多的新兵,甚至如今很多老兵,曾经也都被他调教过。
步兵第二旅团如今共有作战人员一千九百多人,老谢伊自称能够叫出来至少一千个人的名字或是外号。
通过与老谢伊的交流,他锁定了六个人选,经过一段时间的直接或者间接的接触和引导,最终六个人中有四个成为了这套方案的执行人,虽然他们自身并不知情。
老谢伊的加入,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要不是从那天之后老谢伊突然性情大变,盖伦从来没有想过拉他入局,虽然像老谢伊这样在军营中颇有影响力的老兵加入,对大幅度提高他计划的成功率,但是要想引导这样一位历经沧桑的老兵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玩火自焚。
禁闭室外传来的动静逐渐减小,然后归于平静。
盖伦知道,营啸应该已经被镇压,从持续的时间以及动静来看,引发规模并不算小。
至少达到了他的预期。
计划成功了!
第一套方案就达到了想要的目的,可以算是出师大捷。
禁闭室中,黑暗的空间内,盖伦的脸上却没有哪怕一点成功后的兴奋,或是成就感所带来的骄傲。
此刻他脑袋里所想的只有接下来行动步骤,另外还有就是些许的惋惜。
作为一个曾经幽暗的地牢里接受死灵术士长时间教导的人,封闭压抑的禁闭室不但不会让他感到恐惧或是抓狂,反而能让他更好的思考。
老谢伊这样的老兵该不该死,他对此没有答案,但是当兵的人,都可以死,这就是他的观念。
老师弗雷曾经给他他们讲过不少关于生命的理解,但是盖伦听过之后都没有太多的感触,唯一印象深刻的,反而是林恩对他们所说的那句“我心光明”。
…………
天亮之后的晨曦镇军营看上去依旧和往常一样。
昨夜的那一阵喧嚣所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就连间被烧掉屋顶的营房也在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昨夜似乎就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夜晚,整夜无事发生。
但是马克斯很清楚,清除掉外在的痕迹很容易,但是想要清除昨夜在士兵们心中留下的痕迹,这非常的难,难到几乎不可能完成,尤其是在如今的晨曦镇。
“威利尔,从今天开始,你带着亲卫营去组织每天的晨训,注意掌握分寸,态度要温和。”
“是的,师团长。”
一夜未睡的亲卫营长领命而去,马克斯则开始撰写报告。
他同样整夜未睡,而且知道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作为安条克军团第四师团的师团长,驻守晨曦镇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对于昨夜发生的营啸事件,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是还是主要责任,这一点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事情,必须得上报,马克斯不敢隐瞒,而且即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整个安条克军团,师团一级,甚至是部分旅团,都配置有直接听命于总督的监军。
这些监军都是费谢尔总督的亲信,甚至不少都是费谢尔家族的族人,他们都是费谢尔总督的眼睛,正常情况他们只会旁观,不会干预军队长官的行为,但是如果发生重大事件,他们甚至拥有当场罢免师团长职位,然后接管军队的权力。
将近两千字的报告,马克斯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写完,其中多处反复斟酌修改,写好后,又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重新工整地抄写了一编。
抄写完后马克斯又校对了一遍,这才在信纸上加盖了引信,然后打开信封平铺在桌面上,用细小得如同针尖一样的特制笔,在信封内侧写上一串编号,最后将信纸置于编号旁,用印章加盖在信纸与信封之间,并且盖住了一半的号码。
这是针对保密文件的一种安全措施,以用于检查信封和信纸是否有被人动过或者更换过,以保证其中内容的安全性和真实性。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叫来副官,将信笺递给他,“让最好的传信兵跑一趟,走加急路径。”
按理说,在魔法师公会创造并且推广了通讯魔网之后,信息的传递已经不需要在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尤其是第二代魔网支持语音沟通,这样相隔千里的交流变得触手可及,但是费谢尔总督却不喜欢使用通讯魔网,尤其是涉及到重要信息,相比较于这使用魔法师公会的“魔幻玩意”,他更愿意使用古老的信件来往方式,即便相比通讯魔网来说,书信来往效率要低上太多。
看着副官急匆匆离去的背影,马克斯靠在椅子上,双手都住后脑勺,长舒了一口气。
这份报告走加急路线,在四十多个小时后,将出现在费谢尔总督的办公桌上,那时候,费谢尔总督应该已经看过了监军的报告,只要监军不故意搞他,那么问题就不会太大,至少屁股下的这把椅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
这次营啸虽然规模不小,好在镇压及时,扼杀在了两个营房之内,没有造成直接蔓延,这就是他敢于主动承担责任的底气,因为这个责任还能勉强担得起,如果真是的爆发了大规模的千人以上营啸,且不说能否完全镇压,就是镇压下来了,他也不敢担责,那时候要想的就是如何逃避责任以保全性命,这两者之间,有本质上的区别。
营啸虽然镇压来下了,从场面上来看,似乎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拥有超过二十五年军旅生涯的马克斯很清楚,营啸所带来影响并不是因此而结束,它会留下种子,在士兵的心中留下种子,接来下的任何事件,如果让他们感到不满意都会催生这颗种子成长,然后生根发芽,进而催生出入如消极、抗命、营啸、甚至是哗变、叛乱这样的恶性事件。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安抚军心,适当改善伙食,转移士兵们的注意力,对于那些受过的士兵要从轻发落,而且对于这次的营啸事件不能调查,至少不能明着调查,要最大程度上淡忘这件事,必须得要先撑过这一段,这样的恶性事件绝不能再次出现,至少不能在短时间内再次出现,否则他别说如今的职位,就连脑袋都会有风险。
马克斯透过大门看着这座被无形阴霾笼罩着的军营和城镇,即便是他在有些时候都会感觉到沉闷,甚至是喘不过气来。
他此刻真的希望战争快一点到来,不然再这么拖下去,整个第四师团都不用烈日军团的征讨,自己就会崩溃。
…………
安条克城,总督府。
费谢尔总督看着眼前办公桌上的这两份报告,神色凝重。
两份报告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晨曦镇,安条克军团第四师团的驻地。
右手上拿着的是第四师团师团长马克斯的报告,这篇冗长的报告中除了说明了营啸事件的经过之外,另外大量篇幅都是马克斯在认错和检讨,态度之端正,好像这次营啸事件完全就是由他造成一样,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一定会吸取教训,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件再次发生。
左手上的那份报告,则是出自于第四师团监军韦伯·费谢尔的手笔。
韦伯是他的的血亲堂弟,亲叔父的儿子,年龄小了他将近二十岁,人虽然年轻,但是心思机敏,而且性格谨慎,是他最器重的三个同辈的族人之一。
按照韦伯的报告上所说,这次营啸是事件,虽然透露着些许的古怪,不排除是有王室间谍搞的鬼,但是更多原因是还是因为如今晨曦镇的气氛,是半年来所积累下来的情绪的爆发。
在叙述完整个事件流程后,韦伯还在结尾的总结中说道:“我个人认为短期内有可能还会再次爆发营啸或是类似恶性事件。”
费谢尔总督拿着两份报告沉思了一小会,然后把它们交换了一下位置,把韦伯的这份报告放在了右手边。
熟悉费谢尔总督的人都知道,他总是喜欢把喜欢或者说认为对的东西放在右边,这是他从小以来的习惯。
在他年轻时,还没有当上安条克行省总督,没有被授予伯爵头衔的时候,那时他虽然已经声名鹊起,常年出席与各个贵族的举办的宴会,但本质上还是商人,和其他喜欢附庸风雅的大商人一样,那时的他也喜欢模仿贵族行装,随身携带佩剑,而且他还非常僭越地在剑柄上镶嵌了宝石,但是和其他商人不同时,他总是把剑佩戴在右边,而钱袋子则挂在左边。
沉默许久之后,费谢尔总督按响桌面上的铃铛,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而且衣着讲究的男人很快走进房间,在他身前站定。
这是他的管家阿诺,同时也是他的贴身侍卫。
“你通知行政厅,一个小时之后,我过去开会,另外……你让肯尼斯今天晚上到家里来。”费谢尔总督疲倦地躺在沙发上,短短的两句话,中间却停顿了数次,好似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阿诺点了点头,但是人却没有就此离开,反而走到费谢尔总督的身边,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对于阿诺,生性多疑的费谢尔总督没有任何的戒备隔阂,阿诺不仅是他的侍卫,同时也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这是大家族贯用的手段,从继承人小的时候开始为他培养班底。
费谢尔总督按揉着太阳穴,“晨曦镇军营里出了一些麻烦,现在那边情况有些糟糕,我得亲自过去。”
阿诺有些担忧,沉声说道:“北边太危险了,我代表您去能解决麻烦吗?”
“不能。”费谢尔总督闭着眼睛摇头。
“不是杀人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且还不只是第四师团的问题,其他几处驻军也都有同样的问题,只是还没有爆发出来,我要是再不去,北境的八万大军甚至有可能挺不到烈日军团南下。”费谢尔总督把手从脑袋上放了下来,重新睁开眼睛,表情苦涩。
北方的问题还不仅仅是军营里的问题,军营对面的萨尔亚行省同样是大问题,安条克军团八万大军在安条克行省边境线上严阵以待,而对面的小马郡却大开空门,不仅没有建立防线,甚至连军队都没有,一马平川的道尔平原就这么展现在大军的面前,像极了一个赤裸裸的女人,但是费谢尔总督却很难受,因为对面吃准了他不敢主动出击。
“狗日的伊凡·蒙斯特,你最好祈祷别让我逮住你!”
费谢尔总督恶狠狠地说道,然后一个挺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身疲尽扫而光,他要去行政大厅开会,在手下的官员们面前,必须要保持自信得体的形象。
晚上七点,开完会议的费谢尔总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总督府,此时肯尼斯已经到来。
肯尼斯·费谢尔是他的另一位堂弟,只不过中间隔了两代,相比韦伯,在血缘上要稍微疏远一点,不过论器重程度反而犹有过之,在他最器重三位同辈族人中排名第一,如今是独立军团军团长,掌握着麾下两万精锐,手握大权。
“独立军团”不同于“安条克军团”,安条克军团是约克王国推行省郡制后的国家政府军,是驻扎在安条克行省的边防军队,军费开支是由政府提供,甚至在去年之前,安条克军团的军饷一直都还是财政部在拨款,虽然财政大臣耶伦夫人前些年一直在提议放弃南征,然后裁撤安条克军团,但是遭到了激进派的强烈反对,国王也没有同意。
“独立军团”则是一支由费谢尔家族暗中豢养的军队,在去年才曝光,曝光时只有八千人,这一年以来扩编到两万人,其中大多数军官都是来自费谢尔家族,无论从什么方式来看,这都是一支彻头彻尾的家族私军,而这个家族如今甚至没有贵族头衔。
第六十六章 费谢尔家族的使命
费谢尔总督的全名是克伦威尔·费谢尔,不过相比起别人称呼他的名字,他更喜欢只称呼他的姓氏,这会让他感觉自己就是整个费谢尔家族。
让一个传承百年的商业世家,成为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统治者。
就是费谢尔家族族长的使命。
当这个重担落到克洛威尔·费谢尔的肩头上时,他感觉到是无比的亢奋,他将要做的事情,是史诗一般的壮举。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刻意回避克伦威尔这个名字,只保留他的姓氏,他即是费谢尔家族,费谢尔家族也即是他,他所做的一切,一切荣誉和成就都将归于费谢尔家族,同时,费谢尔家族的所有荣耀又将汇聚到他一个人身上。
只不过现如今,这本还未写就完成的史诗,出现了一些问题,许多的问题,而且问题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越来越脱离控制。
费谢尔总督为此有过愤怒,有过懊恼,甚至出现过精神错乱,但是他从未想过放弃。
“肯尼斯,从明天开始把所有在外面的军队都叫回来,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整备,三天后,随我去北方。”书房内,费谢尔对着笔挺站在一旁的堂弟肯尼斯说道。
在族人面前,费谢尔总督总是表现得比较严肃,远不像和阿诺时那样随意,这并非是他有意疏远族人,而是家族传承下来的秩序,要想成为上位者,就的要有规矩,家人之间,言谈举止无所顾忌,那是平民家庭表现。
“是的,总督大人。”肯尼斯正色应答,同时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按照目前独立军团各支军队的分部情况,动作快一点的话,两天之内就能全部集合到首府,然后再花一天时间整备,虽然会稍微有些仓促,但是倒也不至于有多么困难。
目前独立军团两万大军以旅团为单位分散在首府安条克城的周边各个地区,这是在军团正式建立编制之前就确立的既定方针,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减少外界的注意力。
“坐吧。”
费谢尔总督抬了一下手,示意这位最受器重堂弟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接下来要沟通一些细节,需要详细交流,站着说话不方便,在讨论独立军团北上的事宜之前,他随口问道:“卡利亚斯那边最近有动静吗?”
“有一些动作。”肯尼斯知道堂兄问的是卡利亚斯军队的情况,“他们在城镇北边修建了一些简单的防御工事,陆陆续续有在征兵,而且两个月前有一小股军队,大约两百人,失去踪迹,一周前出现在关隘二十公里之外,没有继续靠近,短暂停留后就离开了。”
“哼!”费谢尔总督冷哼一声,带着轻蔑的神情,说道:“一群不敢见光的臭老鼠,觊觎我的财富,却没有胆子来抢,整天就想着如何偷窃。”
稍微发泄了一下之后,费谢尔总督恢复了平静,说道:“关于卡利亚斯目前的境况,你有什么看法?”
听到堂兄向自己询问意见,肯尼斯神情肃然,腰腹挺得笔直,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搭话,然后就看到堂兄抬手虚压,他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把屁股往前面挪动了几分,说道:“卡利亚斯或许近期会有动作,巴雷特擅长使用障眼法,不管是老巴雷特还是小巴雷特都是如此,从老巴雷特和霍格决战,到后来的小巴雷特诱杀残余的恐怖利刃信徒,都是用的这一招,所以我认为他们目前在做的事情也是如此,修建防御工事就是障眼法,为了表现出一副防守姿态,或许是为了掩护其他的行动,比如出现关隘之外的那一小股军队,我觉得这股军队在关隘之外露头,也应该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仅凭这一小股军队,根本不可能对关隘构成任何威胁,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故布疑阵是弱者的手段,如果你顺着他留下的信息去思考问题,反而会掉进他们的陷进。”费谢尔总督在提到卡利亚斯的时候依旧带着轻视,“对付这样的手段很简单,只需要明确他们的目标是什么,然后针对这个目标来做应对,在这期间,不管他们闹出什么动静,都不用理会,巴雷特目标是什么?无是非想趁火打劫,把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还有他们的产业给弄到卡利亚斯去,目前不能封城,但是只要守住关隘他们就跑不掉,从安条克城到卡利亚斯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为了安条克城的稳定,我留他们一命,等战争结束之后,我再来一个个清算。”在提到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时,费谢尔总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继续说道:“巴雷特如今在卡利亚斯大搞商业,到处吸引人到他那个巴掌大小的地方投资,又是减租,又是降税,还联合那个什么‘天秤保险公司’推出了一个‘投资保险’,真不知道这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这些制度会让卡利亚斯衰退吗?”肯尼斯出言问道,他虽然出身商业世家,但是从小都被当作将军培养,对于商业上的事情了解很少。
“都还没发展起来,谈何衰退。”费谢尔总督嘲笑道,不过随即话锋一转,嘲笑变为苦笑,“事实上正好相反,如果卡利亚斯不受战争影响,那么大概率会迎来一段高速发展期,可能只需要三到五年时间,就能完成我在安条克城十五年所达到成果。”
肯尼斯面色疑惑,皱眉说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在安条克城,甚至全省所有郡城推广这些制度呢?”
费谢尔总督叹了口气,“在白纸上作画,远比在旧画上修改更加容易,前年的那次兽潮,对于巴雷特来说是一个巨大契机,只要能守住,不管损失有多大,不管卡利亚斯被破坏得多严重都不重要,甚至可以说这些对与他来说反而是好事情,在废墟上重建秩序,就好比在白纸上作画。”
肯尼斯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说道:“那我们是不是也……”
费谢尔总督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光亮:“只要我们能挺住,无论安条克行省被打烂成什么样,无论战争造成了多大的破坏,这对于我们之后重建新秩序同样也是好事,我们需要的是新生的安条克,属于费谢尔的安条克。”
“大哥!”肯尼斯紧攥拳头,眼神炙热,指甲嵌入血肉中也浑然不觉,他极为罕见以兄长称呼费谢尔总督,“我一定会让这一天到来的,哪怕付出生命。”
费谢尔总督坐到肯尼斯的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神中隐约噙着眼泪:“会看到的,我们都会看到的,他们也都会看到,看到我费谢尔家族是如成就是史诗般的传奇。”
这一夜,兄弟俩聊到很晚,并且逐渐忘记了家族的规矩,最后甚至开了两瓶酒,也不要酒杯,兄弟俩一人拿着一瓶价值不菲的珍藏名酒,就这么对着瓶子喝咕噜噜地喝。
酒劲上来之后,俩人就这么躺在书房的沙发上入睡。
这是克伦威尔·费谢尔当上家族族长以来,过得最放肆的一个夜晚。
肯尼斯也从没想过兄长会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从兄长最后的哭泣声中,他感受到了兄长身上扛着的巨大压力。
要从一个平民家族,变为一省之地的统治者,史诗一般的传奇再加上全族人的命运一共有多重,他兄长肩头压力就有多重。
这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战争,没有退路可言。
成功,这片大陆上将会多出一个新的政权。
失败,费谢尔家族将会从这片大陆上消失。
…………
七月一日,风和日丽。
安条克城外人声鼎沸,旗帜招展。
费谢尔总督带着他的“独立军团”的大部分军队在数千平民的欢送下,离开了安条克城,向着北方而去。
留下的是独立军团的第三师团,师团长奥迪纳·费谢尔是费谢尔总督的大侄子,虽然矮了一辈,但是年龄差距并不是很大。
奥迪纳性格沉稳,用兵谨慎,是费谢尔总督口中最适合留守大本营的人。
这次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驻守安条克城外的关隘,费谢尔总督临走时特别交代了一句“不要被卡利亚斯的把戏给迷惑,只要把守住关隘,城里那些吃里爬外的家伙就跑不出去,卡利亚斯的那些想要接应的人也进不来。”
在费谢尔总督离开之后,奥迪纳严格遵守叔父的交待,在关隘四周加派了岗哨和巡逻,五千人入驻关内,分成三波,日夜轮番值守,剩下的一千骑兵在关外分开扎营,作为机动部队随时待命。
整个关隘气氛森严,对着卡利亚斯的方向,严阵以待。
奥迪纳身穿战甲,站在关隘的城楼上,举着望远镜平视前方,在他的镜筒中,一小股的卡利亚斯军队正在向关隘靠近。
和昨天相比,这股军队今天又往前靠近了四公里,如今距离关隘只有不到三公里的距离。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再往前走一段就基本进入了交战范围,如果是在平常日子的话,奥迪纳此刻已经派遣骑兵出击了,但是因为有叔父临走是的交待特意交待,所以他如今已经按兵未动。
奥迪纳的望远镜迟迟没有防下,他在盯着这股军队一步步前进。
这股卡利亚斯军队的来意不明,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可能情况下就是像总督所说,这是用来迷惑人的把戏。
最终,这小股军队在两公里之外停止了前进,然后离开了大路,和往日的行为完全一致。
奥迪纳放下望远镜,他在考虑,如果这些家伙明天继续往前靠近的话,他要不要启动城防魔动炮开火。
魔动炮是整个城防体系中重要的一环,是安条克城早年间以政府军名义向魔法师公会采购的魔动学武器,魔动炮以元素魔兽晶核,或者元素晶石为动力,通过魔法阵的转换将普通的元素之力汇聚为爆炸性能量,极具破坏力,其中又以火魔炮和雷魔炮最具杀伤力。
魔动炮在本质上是一个魔法释放器,而目前魔法师公会对外销售的魔动炮,皆为中级魔动炮,其发射的元素能量炮大约相当于中级,也就是五到八级魔法师的所施展的基础魔法威力,通俗来说,就是一门中级火魔炮发射的火元素能量炮,其威力相当于一位中级魔法师全力施放的火球术,其中的威力浮动取决于动力的精纯程度和魔动炮制作水平。
魔动炮威力强大,但是开炮成本高昂,而且启动魔动炮容易引起城内恐慌,奥迪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抉择,既然对方要逐渐靠近,那么就等他们再靠近一些,用长弓手射击。
相比起魔动炮那种魔法师老爷们造出来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奥迪纳还是更相信手中的弓箭。
弓箭是每一位约克王国士兵都需要至少基础掌握的武器,这代表着约克王国的军队形象。
在如今的同盟中,每一个大国或者地区的军队,基本都拥有自己的特点,比如格鲁尼亚最强大的就是重骑兵,这与他们盛产良马有关,而约克王国的代表就是长弓手。
在这片土地上流传的制弓工艺已经超过了千年,关于神射手的传说也是多不胜数,“长弓手”在约克王国军队中所代表的就是最优秀的兵种,是每一支军队中最骄傲的存在,在大多数军队里,每一位长弓手都能够在两百外做到相对精准的射击,而且还拥有不错的杀上里,仅这个距离就远超了“制式三型火枪”的射程,而约克王国最著名的烈日军团中的长弓手,能够做到在五百米,甚至八百米的距离精准射击,虽然这需要特制的重弓与至少四级的斗气附加,还有精湛射击本领,但是即便条件如此苛刻,烈日军团中依旧拥有将近两千名这样的精英长弓手,这就是烈日军团作为约克王室直属军团的强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