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同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赫斯塔一头扎进了纸面工作的海洋。尽管俞雪琨已经帮她分担了一些,但有些事情必须她亲自来——比如十一接下来的身份。
赫斯塔决定带着她一块去十二区。
得知这个决定的时候,俞雪琨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她问赫斯塔,你知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赫斯塔说,十一过去之后,会以家属身份得到工作站的照顾。
俞雪琨听得直摇头,你不觉那边太危险了吗?
赫斯塔反问,十四区不危险吗?
俞雪琨望着她,没有再劝。
在搞定了十一的身份之后,十一好朋友琪琪也追了来,恳请赫斯塔带她走。赫斯塔原想拒绝,但架不住两个小朋友流着眼泪恳求,不要让她们分开。于是她向十二区的工作站寻求解决办法,最后在黎各的帮助下又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十一当即意识到这一招对赫斯塔有用,第二次再见时眼泪汪汪地表示,她还想带上儿童中心的几只小狗,岂料这一次赫斯塔拒绝得十分坚决,原本的哭哭啼啼作战计划变成了抱着赫斯塔的大腿死缠烂打,最终以撕破赫斯塔的一条裤腿,赫斯塔大发雷霆而结束。
这些文书工作弄得赫斯塔精疲力尽,但却让那个遥远的十二区变得越来越具体。至少在纸面工作上,十二区与十四区、第三区都无不同:孩子们需要在入境前打齐疫苗,然后依据年龄寻找不同的托管场合——那边有不少第三区背景的私立学校,赫斯塔在所在城市挑了几所操场设施特别齐备的,而后依次写了申请信。
为了这即将到来的旅程,十一和琪琪高兴得不得了,两个孩子显然没有把接下来即将面临的语言障碍放在眼里,只是兴高采烈地在中心老师的陪伴下准备起了行李。
离开的日期定在二月十九号,赫斯塔的飞机在下午四点。她首先要飞去平京,然后再从那边启程,直达十二区的核心城——埃芒里亚。
……
在十四区最后的这段日子,赫斯塔哪儿也没有去。她一直待在橘镇,在徐如饴的家里。
年节前的最后一周,丁一粟出院了。
整个家都变得手忙脚乱,四个大人七只手,也照样忙得人仰马翻。徐如饴原本想把苗苗暂时送到奶奶那边去,苗苗死活不肯,非要留在家里。于是赫斯塔得以在繁重的新生儿照拂工作中解脱,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带苗苗出去玩,把小朋友旺盛的精力全耗在外面。
丁雨晴的寒假如期而至,但她并没有得到多少休息,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和姐姐一起照顾孩子上。然而,就在一粟到家的第三天下午,徐如饴坚持让她去一趟市中心的某个写字楼,丁雨晴问去做什么,徐如饴支支吾吾就是不说,只是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丁雨晴只好只身前往。
哪晓得才一进大厅,在窗边抽烟的丁嘉礼就喊住了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丁雨晴问,“也是妈喊你过来的吗?”
丁嘉礼颇为苦涩地笑了一声:“你不是吗?”
“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妈没告诉你?”
丁雨晴极其讨厌丁嘉礼这种明知道答案却非要绕绕圈子的口吻,索性不问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丁嘉礼又问。
“还行,家里挺忙的,”丁雨晴道,“一粟出院了。”
“谁?”丁嘉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一粟,这什么破名字?”
“你少乱讲。”
丁嘉礼朝着窗口点了点烟灰:“你们把时平川折腾得够惨的。”
“这里不能抽烟。”丁雨晴指着不远处的禁烟标识,“那么大个图标,没看到?”
丁嘉礼眯起了眼睛,以一种桀骜不驯的姿态冷笑了一声,随手将烟蒂扔到了窗外:“他现在彻底没工作了,你们可算高兴了吧。”
“关我们什么事?”丁雨晴道,“时平川自己——”
“你看最近的新闻了吗?”丁嘉礼打断了丁雨晴的话,“十二区那边,一个女孩非要跟一个第三区的男人结婚,被她爸爸和哥哥一起烧死了。”
丁雨晴嘴角微沉,没有回应。
“之前也是那儿,我记得有个女孩子溜到了第一区,黑下来了,攒了钱还上了大学,结果她家里人追过去,把人捂死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以前我看到这种新闻,我也会同情这些小姑娘,说一声,多可怜啊。”丁嘉礼笑得阴森,“现在再看,我就只会觉得男人蠢,古人几千年的智慧看不上,愣要自己创造一套规则,圣母心发作,让女人读书写字,出来工作,美其名曰给女人自由……结果呢?女人就算得了好也不会感恩,永远不知足,一开始要活命,后来要平等,现在就要骑到男人头上来——”
“你有病吧。”丁雨晴转身要走,却被丁嘉礼抓住了手臂。
“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是吧。”丁嘉礼追着道,“怎么了,你们一家人把爸逼死了,现在不让说啊,爸去世着几个月眼泪也没见你流过一滴——”
“你松手……松手!”丁雨晴挣开手,“你要是脑子有病就找医院找医生,跟我发疯没用,我为爸哭的时候用不着找你见证!”
“你哭?你还会为爸流眼泪?爸还在的时候你就把他气到住院,现在他死了你和丁雪阳不得偷偷放鞭炮?”
“丁嘉礼!”丁雨晴抬高了音量,“你放手!”
“你自己说,上次爸住院是不是你气的,你心里有一天拿他当爸爸一样敬重吗?你们一家人就趴在他身上,吸他的血,吮他的髓——”
“救命!救命!”丁雨晴突然尖叫起来,她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大厅,远处的保安早就注意到了这边渐渐激烈的交谈,此刻听到丁雨晴的求援立刻往这边赶了来。
丁嘉礼瞬间涨红了脸,他的目光迅速闪过近处与远处的人,此刻几乎整个大厅都在朝他这边看。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房产
“你叫什么你叫!”他本能地伸手去捂丁雨晴的嘴巴,结果却掐住了她的脖子。
原本在一旁的围观群众几乎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人们从各自的位置上快步起身,朝丁嘉礼奔去,一个抓住他的的手,一个从背后锁住他的肩,还有一个冲到他与丁雨晴之间,用力撑开他肌肉鼓胀的两臂。
终于脱身的丁雨晴咳嗽不止,她试图平复呼吸,却看见被按倒在地的丁嘉礼口袋里掉出一支录音笔。
她上前捡起,录音还在持续,她按下停止,然后从头开始听。
“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是吧。怎么了,你们一家人把爸逼死了,现在不让说啊,爸去世着几个月眼泪也没见你流过一滴——”
“你松手……松手!你要是脑子有病就找医院找医生,跟我发疯没用,我为爸哭的时候用不着找你见证!”
“这是什么东西……”
“别动我东西!”丁嘉礼挣扎着抬起头,他如此用力,以至于额上挤出了好几道抬头纹。
“你在录……”丁雨晴话没说完,已经意识到了答案,她瞪着丁嘉礼,“难怪……难怪你前面要和我说那些怪话……什么十二区的女孩,什么女人要骑到男人头上——你就是在故意激怒我对吗?然后再跟我聊爸爸,你想让我讲他的坏话,然后你再录下来是吗!?”
丁嘉礼已经不再看她,他试图从周围人的押解中挣脱,但始终不得法。
“女士,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女士!”丁嘉礼发出一声呵斥,“她还是个高中生,就是个小孩子——”
“他是我哥哥。”丁雨晴望向保安,“……我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丁雨晴喘息着:“我妈妈让我来这边参加一个……呃,两点钟的预约?”
“已经两点零五了。”
丁雨晴看了眼时间。
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突然飞奔着冲向远处的电梯,中途又停下回头对着人群大声说了一句谢谢。
随着轿厢门合上,还在挣扎的丁嘉礼消失在她的视野。
“您好,几楼?”电梯先生轻声问。
“……十二楼。”
“好的。”男人为丁雨晴按下12键。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丁雨晴快步走了出去。她走到对应的门牌号前,一道干净的玻璃门边挂着一个招牌:新松法律事务所。
“你好,”她迟疑地推开门,“我找宋女士。”
“是丁女士吗?”
“对。”
“这边。”
丁雨晴跟着那人来到一件铺着厚地毯的办公室,一个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人接待了她,丁雨晴有些拘谨地接过对方递来的水,“请问我们今天要干什么?”
“您带了相关证件吗。”
丁雨晴低头从包里取出了自己的证件:“……带了,我妈给我收的,你需要什么?”
“都拿出来放在桌上吧。”
那人拿走了一些东西出去复印,丁雨晴不知该做什么,只好继续坐在原地。
不一会儿,那人有回来,这次,她坐在了丁雨晴的对面:“徐女士委托我今天来同你聊一聊遗产分配问题——主要是关于松雪原那边的几处房产。”
丁雨晴目光微颤,霎时间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
这天傍晚,丁雨晴一个人回了家。
这天下午,律师拿出了一份遗嘱。原来徐如饴把松雪原的那几套公寓和老房子都留给了她和丁雪阳,她不确定妈妈给丁嘉礼留了什么,但估计是橘镇的这套复式楼和车,可能还有家里的部分存款……
对丁嘉礼来说,橘镇的房子固然好,但价格不及松雪原的十分之一……这个方案他绝不可能接受。
家里非常安静。
丁雨晴换了衣服,洗了手,推开了妈妈在一楼的卧室。
赫斯塔带着苗苗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徐如饴和丁雪阳靠在一起。两人都睡着了,仰面坐在乱糟糟的床上,小小的一粟睡在妈妈的怀里,房间里只有呼吸声。
“我回来了。”
丁雨晴半睁着眼睛,轻叹一声,而后也躺在了母亲和姐姐的身边。
……
……
在实际参与到丁一粟的日常照顾之前,赫斯塔从来不知道,养育一个婴儿会这么困难。
小一粟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长到了21kg,虽然和出生相比体重近乎翻倍,但抱在怀里仍是小小一只。
这个阶段的孩子不会笑,对大人的逗弄也没有反应,她只有两种状态,要么平静,要么愤怒。一旦她开始哭泣,没有任何人能忍受这聒噪的嗓音,所有人都不得不跳起来想办法——孩子是饿了吗?困了吗?要换尿布了吗?
一个深夜,丁雪阳带着苗苗睡了,赫斯塔坐在客厅发呆,徐如饴和丁雨晴抱着一粟去尿布台换尿布。
一粟头一回没有哭,而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任由徐如饴翻转她的大腿。
赫斯塔端着茶杯靠近围观:“没哭啊?”
“是啊,”徐如饴小声道,“小宝贝一天一个样,在长大啊。”
“她看什么呢,”赫斯塔顺着一粟的目光抬头,天花板上空空如也,“……这么出神。”
“在沉思呢,以后说不定是个哲学家,”丁雨晴拿着电吹风站在旁边,突然一本正经地演起来,“啊,你们这些,你们这些在我出生前就存在的大人,看看!你们都把这个世界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赫斯塔看着徐如饴给小朋友扣好裤腿,两手抱怀。
“没办法啊,”她轻声道,“只能从现在努力了,让世界变好一点。”
几人没有再说话,大家温情脉脉地凝视着躺在尿布台上的孩子,这一刻变得宁静悠长,直到一粟的嘴角突然下沉,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哭声。
徐如饴忙不迭地把孩子抱起来,几次抱哄未果,最后只能由赫斯塔接过,以颇耗体力的快速萝卜蹲止啼。
……
次日清晨,有记者来敲门。
徐如饴懵懵懂懂地开了门,才知道赫斯塔前几天带苗苗出门的时候又见义勇为,从火场里救了几个人。
徐如饴婉拒了采访,立刻回头问赫斯塔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我跟苗苗去拿船员证,”赫斯塔开了一罐饮料,赤着脚坐在椅子上,“结果回来路上,苗苗突然说她不舒服,不能继续走了,我问是怎么不舒服,她说附近有危险,想回家,我就问她哪儿有危险,然后我们顺着苗苗指的方向走了两个街区,果然看到了浓烟。”
第二百八十七章 蜜罐人
“……啊?”徐如饴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当时路边有辅警,我把苗苗托付给她,然后就跟着上去救人了。”
“你怎么敢啊!”徐如饴几乎要叫起来,“你都不认识地方,就直接往里冲?万一把你自己也折进去呢?”
“认识的,”赫斯塔道,“那片地方我熟得很。”
“是哪儿啊?”
“离工业大学不远,有个大商场,”赫斯塔比划着道,“那边三层有个自习室,我以前常去,所以对那一带都比较熟。”
说到这里,赫斯塔忽然叹了口气。
“就是可惜了那本船员证,又落在火场里了……我之后再找时间补吧。”
徐如饴听得心怦怦直跳,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用力打了几下赫斯塔的肩膀,这时厨房里传来汤水扑出炉灶的声音,徐如饴连忙跑进了厨房,嘴里仍一直嘀咕着“天哪天哪”。
客厅里赫斯塔仍在发笑,她目光微垂,把一张只写了一个地址和时间的明信片装进了信封,而后对着手机,将一段俞雪琨发来的地址抄在了信封正面。
……
二月十八日下午。
十一和琪琪跟着赫斯塔一起上了俞雪琨的车,考虑到两个小朋友都没到一米四,俞雪琨提前准备了两个儿童座椅。
“我不要坐这个!”十一不满地挣扎,“这个是小孩子坐的!我要坐前面!”
“你不坐这个,路上遇到警察,她们可能会把你扣在半路哦。”
“……你骗人!”
“那你大可以试试,不过话说在前面,简今天还要赶飞机,”俞雪琨轻声道,“所以,万一你真的被扣了,那你只能一个人留下来咯。”
话音才落,一旁琪琪已经自己把安全座椅上的安全带扣好了。
十一表情凝重重地看向赫斯塔,后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四人启程。
琪琪看着窗外,忽然转头看向开车的俞雪琨:“阿姨,这好像不是去机场的方向。”
“不去机场,我们去车站。”俞雪琨回答。
“车站?”琪琪有些惊讶,“我们不是要先去平京吗,难道是坐火车去?”
“哈哈,不是,我们要坐火车,先去更北一点儿的地方。”
“去哪里!”十一大声问。
“哈哈,别问我,”俞雪琨回答,“我就是个帮忙干活儿的。”
……
傍晚,一间咖啡馆。
尤加利捏着一张既无署名,也无正文的明信片,心事重重地推开了这里的门。
镇上的咖啡馆比梅郡、橘镇的破旧得多,而且里面也不仅仅卖咖啡、甜品,门口的今日特色上还写着好几种特价盖浇饭。
在一众佳肴热气与众人谈笑间,尤加利看见赫斯塔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向自己挥动右手。
许久不见,两人都在对方身上看见了一些变化,她们同时抿了一下嘴,以一个并不明显的微笑作为问候。
“你看起来精神好多了,”赫斯塔左手持杯,主动为尤加利倒水,“我本来还担心你回来以后不习惯。”
直到此刻,尤加利才突然意识到赫斯塔曾经空荡的右袖此刻已经变得完整。
“你的手……”
“是仿生臂。”赫斯塔答道,“义肢。”
尤加利起身抓住了赫斯塔的右手——这怎么会是义肢?它摸起来甚至是柔软温热的。
“我要走了。”赫斯塔说。
“去哪儿?”
“十二区。”
“……那么远。”
“对,”赫斯塔点头,“你看了最近的新闻吗,那边的水银针遇到了一些麻烦。”
“哦,我听说了,但你——”
“我也是水银针。”赫斯塔答道。
尤加利再次睁大了眼睛。
“你过得还好吗,这段时间?”赫斯塔问。
尤加利又一次低下了视线,她凝视着桌上带着油污的红白格桌布,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和在橘镇的时候不能比,不过,确实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在橘镇的时候你总是提心吊胆吗?”
“是啊,”尤加利望向窗外,“总是忍不住想这段好运会不会到头,什么时候到头。”
尤加利轻轻笑了一声:“……不说了。”
“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是来和你道别,”赫斯塔低声道,“再就是,想同你聊聊天。”
“我收到明信片的时候就猜到是你。”尤加利将明信片按在桌面上,画面上是工业大学的图书馆,一些年轻的学生正伏案自习,“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来呢,我要是不来,你不就白跑了一趟?”
“但你来了。”
尤加利又笑了起来。
“我这个人有时候是不是挺自我中心的?”赫斯塔突然道。
“……不会,你怎么会这么想?”
“去年,”赫斯塔喉咙动了动,“去年夏天,有个人跟我说,我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我当时挺不以为然,但现在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尤加利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怎么说?”
“我小时候,刚进水银针基地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
“你讲过,”尤加利说道,“你的监护人给了你一把枪。”
“对,但我有的不止一把枪,”赫斯塔望着她,“当时我身边还有一个非常好的辅佐官,任何时候,只要我需要帮助,她都会在我这边。不仅如此,基地还对那个人下了限制令,禁止他接近我,她们扣他的津贴,调低他的信用等级……虽然始终有空子可钻,但我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试图保护我,试图让我免受伤害。”
“……那真好。”
“是啊,”赫斯塔道,“训练虽然辛苦,但时时刻刻有人告诉你,你的使命是终止螯合病带来的灾难,因此你的能力、你的胆识……乃至你的存在,都至关重要。训练官会一遍遍地告诉你,你要坚韧、勇敢、沉着、机敏……因为所有从基地走出去的水银针都是这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和螯合物的搏斗里取得胜利。”
“……很辛苦呢。”尤加利低声道。
“但也很畅快对吗?”
两人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试试看想象一个这样的世界,”赫斯塔轻声道,“在那里,一个人想要做成一件事仍然非常艰难,不历经辛苦,人还是什么也得不到。但是,那里到处都是机会,你不用担心钱,不用担心时间,因为无论你做什么,你都能得到支持。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质疑你的判断,更不会有人在你开始真正的产出前就向你索取——你不好奇吗?在那样一个没有掣肘的地方,你能走到哪一步?”
“好了,简……”尤加利抬手撑住了额头,
“也许你会成为一个医生,也可能会继续做一个翻译,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员;也许在城市待了一段时间后你渐渐觉得厌倦,所以你开始养马,协助经营一个农场;也许你会成为一个猎人,或者护林员,也许你会开着拖拉机,行驶在——”
“够了,够了,”尤加利摇着头,眼眶微微发热,“……我……我……现在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
赫斯塔突然将一张空白档案表拍在了尤加利面前。
“虽然你之前离开了,但理论上,你现在仍然是我的随行家属,”赫斯塔从大衣内取出一支水笔,“签了字,你就可以跟我去十二区。”
第二百八十八章 第二次机会(为23年11月月票加更
尤加利微微张口,双手拿起档案表。
这张表已经填好了她的所有信息,就连右侧的照片栏也已经贴好了一张一寸身份照。
“你为什么……”她看着表,又看向赫斯塔,“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曾经坐过一艘船。”赫斯塔道,“在那艘船上,所有人都在玩一个游戏,不是什么很有趣的游戏,但所有的女乘客都有第二次机会,违规了可以无视,犯错了会被原谅,怎么样都行……我来十四区之后常常会想起那艘船。”
赫斯塔笑起来:“有女巫在的话,小猫就算被吃掉了也可以复活。”
尤加利也笑了,她低头擦去眼泪:“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
“你没有几天时间了,你只有二十分钟。”
尤加利一怔。
“今天去松雪原的末班火车六点半的时候开,”赫斯塔看了眼表,“我明早的飞机,先飞平京,然后从那边去十二区,尤加利,如果这次你不肯跟我走,我们往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但我的衣服,我的证件——”
“路上买,”赫斯塔道,“所有证件都按挂失重办,你只需要带上你的人。”
尤加利瞳孔震颤,久久没有说话。
“你考虑一下,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好处,但现在十二区是什么样你应该也能想象,那边毕竟不是橘镇或者松雪原,听说现在还在流行黑水病,一旦离开城区,随时有叛军或土匪出没……客观来说,非常危险。”赫斯塔站起身,“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愿意走,就出来,不愿意的话,我到了时间会自己离开。”
赫斯塔信步走向柜台结账,而后消失在玻璃门外。
尤加利看向桌上的表格,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在这个略有些昏沉的傍晚,在许多人的欢声笑语间,她骤然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命运的路口。
尤加利想起了许多人。
起初是妈妈,后来是妹妹和弟弟,然后是几个很久没见过面的表姐和堂姐。
她想起了橘镇的公寓,想起了厨房门上的那个窟窿,想起山顶的灶间,想起蒸腾的水汽里与成晓淑谈起未来……
这些画面像浓雾一样慢慢聚集,最后变成她自己。
桌上的吊灯打下一束橘色的暖光,映在透明的塑料笔身上,把它照得如同水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内,所有人都望着赫斯塔的手机倒计时。
随着一声叮响,六点二十到了。
赫斯塔看向咖啡馆的大门,一些零散的顾客进进出出,但始终没有尤加利的身影。
十一高举了双手:“她没有出来!我们可以走了!”
俞雪琨看了赫斯塔一眼,发动汽车。
……
六点二十二。
尤加利突然抓起了表格向外奔去,她跑得这样急,仿佛两脚如果不能飞快跟上,她的整个上半身就要栽倒。
她冲到街上,左右张望,没有在傍晚的街道里看见赫斯塔的影子,她沿着道路的顺行方向一路狂奔。
“简——”尤加利大声疾呼,几乎要把心和肺一起喊出来,“简——!”
她身后突然响起了连续的汽车鸣笛。
尤加利回过头,见赫斯塔半个身体探出车窗:“这边。”
她连忙往回跑,赫斯塔已经帮她打开了车门。
“你们没走?你们怎么没走?”
“不是说了吗。”赫斯塔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永远有第二次机会。”
上车后,十一大声嘲笑着尤加利满脸通红的模样,尤加利无暇理会,突然的狂奔让她心口有些疼痛,此刻更多了一阵耳鸣。
她喘着粗气,调整着呼吸。
汽车驶入车道,透过车窗,外面是玫瑰色的晚霞。
……
十二区,埃芒里亚。
一座第三区风格的瑰丽宫殿坐落在市区,一群穿着第三区宪兵队制服的男人在外巡视。一个身着正装的中年人步履翩翩地穿过明亮的长廊,在一众皇帝与政治家的半身像前快步走过,来到一道厚重的木门前。
门口的秘书早就起身相迎,两人打过招呼后,他为中年人开门。
“总督大人,特里昂男爵来了。”
正在茶几边喝茶的老人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中年人已经快步走近,两人亲吻了对方的两颊。
“你看起来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吗?”老人问。
“您没有看AHgAs昨晚送来的执行官候选人吗?”
“看过了,都不太合适。”老人冷淡地回答,“我之前在第九区和奥洛拉共事过,她在第九区和第六区都做过临时执行官,这人不但眼光敏锐,手段也强硬,不适合处理十二区的事务;肯黛有十二年的准宜居地管理经验,也知道怎么和一些武装组织打交道,所以也不太可能配合我们;维克多利娅在这方面倒是没什么经验,但我之前在一个表彰会上和她见过一面,这个女人天性难缠——”
“看来您还没有看过她们昨晚的更新?”
“怎么了?”
“出现了一位非常合适——可以说是绝对适配的人选。”
老人起身要回办公桌,中年人已经将一打简历递了过去。
“是吗,给我看看,履历够长的呀……”那人取出眼镜,皱紧了眉头,“哦?才二十一岁?”
“是的,很年轻,”另一人耸肩,“通常情况下,年轻意味着很多事情……”
老人发出一声理解的轻笑。
“而且我查过了,她过去没有任何行政经验,从十二岁第一次参与水银针特别行动开始,就一直在战斗序列,以如您所见的作战频率执行各种任务。”
“……这种工作密度,她从来不休假吧。”
“休得少,一向指哪打哪。”
“服从性不错。”老人微笑着道,“她什么来历?”
“您看履历也就知道了,她不太有时间在内部搞联络。在水银针的上层人物里,和她有往来的几乎就只有千叶真崎一个人——千叶是她的监护人。”
“还好千叶已经死了,不然还是有点麻烦,”老人轻声道,“对了,她和千叶关系怎么样?”
“就是水银针里普通的‘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您也了解千叶,她那样的女人当不了妈妈。”
老人发出一声被取悦的低笑。
“而且还有一件事,您也必须了解,就是前年年底,她曾在执行某个任务的过程中出现精神问题,当时情况甚至严重到只能靠轮椅出行。为此,她去年夏天被带到了十四区疗养,我猜想水银针那边本来是想让她在十四区直接退休的。”
“那她为什么会进入执行官的候选池呢?”
“因为有人为她写推荐信。”
“谁?”
“索菲·莫利。”中年人轻声道,“我也附在简历里了,您看看,最后一页。”
老人发出一阵连续的笑声,他摘下眼镜,随手将简·赫斯塔的简历丢在了茶几上。
“好,就是她了。”
——本卷完——
一张超长假条和抽奖
第四卷《群岛回响》写完了,又一卷写完了,撒花。
谢谢每一位喜爱这个故事的读者,谢谢晨曦杯对本书的肯定和推荐。过去半年我收到了很多让我非常触动的书评,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鼓励。
接下来要休一个两个(多)月的长假,下次复更在七月十九号,有点长,因为最近要准备一场考试和培训。
抽两位朋友送《偶然的创造》《滔滔生活》和《美丽高棉》,抽奖方式还是老样子,是在本假条(起点读书app)中留言。
大家七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