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求题字
“简简单单便是最好的。”阿笙想也没想便道,“就叫香坊了,让人一看就清楚,又好记。”
“这么随便?”端颐有点意外,“阿笙你不会是懒得动脑子想吧?”
阿笙不置可否。
过了会儿,阿珠回来了,对端颐回禀道:“郡主,王爷刚从府外回来,现下正在八宝斋赏字画。”
端颐应了声,站起身对阿笙道:“走吧,咱们这就找父王去。”
八宝斋香雾袅娜,四周挂满了峪王从各处搜罗回来的字画,此时峪王正手捧一盏清茗,站在斋中欣赏墙上他今天新买回来的水墨画。
“霈然鼻端意可香。”
忽然有道舒缓微沉的女音响起,打破了一室沉寂。
峪王回头,看见门外有两个姑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当先那个面带婴儿肥的可不就是他的宝贝女儿,后头那一位姑娘见到他,缓缓朝他行了一礼,仪态大方恭谨,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民女阿笙见过峪王殿下。”阿笙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微低着头道,“方才一时情不自禁,打扰峪王殿下品画了。”
峪王打量了她几秒道:“你不就是之前与我下棋那小姑娘嘛!”
“正是阿笙。”
峪王听言,眼睛忽然一亮,“原来小姑娘还懂香?快过来,快过来!”
阿笙又福了福,这才起了身,向峪王慢慢地走了过去。
端颐在旁边道:“父王您不知,阿笙对香可有研究了,她还是制香的高手呢!”
“哦?”峪王颇感兴趣地问阿笙,“既然你方才一语就道出我斋中所使用的香,那你不妨也给我说说这香?”他这香可不是寻常能找到的香,若阿笙真能仔细道来,那才不叫做巧合。
“意可香,香殊不凡,名由乃与佛禅有关,为前朝宫廷用香。”阿笙嘴角挂着温雅的笑意,娓娓道来,“它香韵郁勃,气味可人,闻之意味无穷,如余音绕梁,袅袅不绝,只可惜现世已经不大能闻到此香了。”
“你说的对,本王还是从国佛寺中寻到的这香谱,幸亏这国佛寺流传千年,否则不知道要失传掉多少好东西。”峪王叹了一声,转眼又道,“不过既然这香已极是少有,那小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笙微微一笑,“前朝屹立数百年,天地之大,不可能只有国佛寺有留下它的记录,周家与香料打交道也有许多年,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遇见。”
“父王,阿笙真的很厉害,你看,这是她送给女儿的香水。”端颐拿出小琉璃瓶子,递到峪王面前。
峪王大为惊奇,来回捣鼓着,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香。
“父王,阿笙准备要开一家香坊,想请您去题牌匾呢。”端颐不失时机地道,看父王这个模样,她觉得这件事十之八九是成了。
阿笙颔首,将自己的来意在峪王面前又细细说了一遍。
“这个自是没有问题。”峪王袖子拂了拂,双手背在身后,阿笙看在眼里,便知他定然还有下句话要讲。
果然,峪王走了两步,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地对阿笙道:“不过……小姑娘,若是你能给本王特制一瓶香水,等你开张那日,本王就亲自到场为你祝贺如何?”
阿笙听了,没有立即表态,反而故意沉吟了一阵。
见状,峪王马上又道:“这瓶香水你自然也可以出售的,咳,只是本王希望能有一款适合自己的香水罢了。”他不介意阿笙再将这款香水卖出去,毕竟这打的名头是为他特制的,所有人用这香水时都会想起他。
一想到这样的美事即将发生,峪王就有些飘飘然,哼,这样特别制香的待遇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足够其他人羡慕他了,何况如果这款香水可以一直流传下去,他在后世的芳名只会更甚。
“小姑娘你放心,以后你香坊的事情,本王都会尽力帮你的,一定会让你的生意红红火火的。”
阿笙垂眸,遮住里面忍不住的笑意,嘴上依旧声音不卑不亢,“能得王爷垂青是阿笙的荣幸,这样的嘱托定当义不容辞。”
“好好好!”峪王心情大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又与阿笙约定了题牌匾就在开张大典上当场进行。
临走时,峪王还有意挽留阿笙与她下棋,想起上次与峪王对弈,他那臭棋篓子的程度,阿笙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温声婉拒了。
从峪王府出来,马车上,瑶花问她道:“姑娘不是已经清楚先皇的症状了么?为何还要借机进宫拿到当年的记录?”
阿笙轻声道:“光我知道是不够的,口说无凭,必须还要有物证才行。”她撑着头,素手在小桌上敲了敲,“对了,叫朔风来找我,我有事情要问他。”黄仁弼吐露出来的那个廖大人,想必也会知道不少事情,是时候该找找他了。
傍晚,天空下起了小雨,朔风携着一身凉意翻墙走进了竹里居。
他闭眼感受了一遭,竹里居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姑娘与一道内敛的气息,再无他人。
“不用出去了。”见朔风进来,瑶花刚想退出去,便听阿笙发了话。
她轻声应了,在门边立好。
阿笙没有直接说今天叫他来的事情,反倒放下书卷,问了一句模糊的话,“那人可还好?”
朔风连忙低头回禀,“刚开始有挣扎过,但我给了他一点颜色,现在已经彻底安分下来了。”
阿笙点点头,“那就好,阿伯马上就要启程回南海了,等他们走后,我再去见他。”
青衣姑娘走到桌边坐了,对属下道:“可有廖大人的消息了?”
身穿黑色夜行服的年轻人站在桌子前,低声道:“这个廖大人原来是魏国舅安插在药膳房的人,并不是太医院的人,冬至宫变以后,太医院的太医基本换了一半,很多人现在已经找不到踪迹了,我怀疑……”他后半句话没继续往下说,但是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澹台瀚哲与裴甫新两人,哪个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啊。
第75章 商船去
阿笙点了点头,烛火明灭照映在她光洁的脸上,“继续说。”她道。
“这个廖大人是个聪明人,相比于其他辞官的官员,他不仅选择了留下,还把名气做得越来越大,现在已经是药膳房掌印长吏。”朔风继续道。
“的确是个聪明人。”阿笙赞同,与其选择告老还乡面对未知的暗杀,倒不如活出名堂,让别人不敢轻易对自己下手,“能事后在群狼下讨命的,想必不会没几分本领。”
不过这样的人也不好让他松口,阿笙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个廖大人的家里,现在情况如何?”
朔风嘴角勾了勾,“他原配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儿子,正是因为如珠如宝溺爱得紧,导致他儿子现在成了个整天游手好闲,只知逞勇闹事的草包,说到这个,姑娘不妨从此入手。”
阿笙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上的乌金链子,“你继续盯着,尤其是他儿子,有什么动静马上告诉我。”
朔风离去后,阿笙问瑶花道:“对了,黄夫人的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好些天不见那个小孩了,也不知道他的心情现在平复得怎么样了。
“除了开头那几天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之外,到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听那边照顾的婢女说,那孩子现在已经能正常吃饭睡觉了,就是依然不太爱说话。”自从回到阿笙身边,瑶花就没有再去黄夫人之前住的小院子了,现在也换了人去照顾那个孩子,然而她还是会时不时的关心一二。
阿笙点点头,“总之他能走出来就来,你明天不用跟着我了,买些糕点去看看那个孩子,毕竟之前一直是你守着他们母子,他对你应该会感到亲切一些。”
“好,属下明天就去。”瑶花应了。
次日,阿笙也没出门,香坊定在本月十五开张,现在她要拟宾客的名单。
“穆先生……”写到穆先生的名字时,阿笙顿了顿,心里犹豫,不知道穆先生是否会喜欢这样的场合,而且她总说要回约他,总是因为各种事情没能成行。
就在这时,她的房门被轻轻敲了敲。
“谁?”她手一凝,抬眼问道。
“阿笙,是我。”门外传来春寒低落的声音。
阿笙过去开门,果不其然见到一张无精打采的脸。
“春寒,你怎么了?”
“我们就要走了,明天就该开始收拾包袱了。”春寒熟门熟路地走进来,在桌前绣墩上坐下,她愁眉苦脸道,“阿笙你都不会舍不得我们么?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阿笙无奈,“那也得你在家待得住才行。”虽然她没去找春寒,但却知道这位小姐每天都在外头玩得疯,不到天黑都不回家。
“唉!”春寒长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等我回家就不能经常出来玩了,在这里我当然要抓紧机会啊,玩一天少一天。”她顿了顿又抱怨道,“而且当初爹爹不是说好了要在雒京待上半年么?怎么这就走了,提前了那么多。”
阿笙心头有些抱歉,但是她知道让阿伯和春寒离开,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于是她垂眸,没有说话。
春寒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其实她也是来找个说话的人吐吐抱怨罢了,她又道:“我回去就满十八了,马上就要嫁人啦!阿笙你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你也要十八了吧?”
“我的生辰……”提到她的生辰,阿笙心里蓦地一痛,自从那年的事情发生以后,她就彻底忘却了自己的生辰,从此只记得那是个仇恨的日子,然而现在看着春寒的眼神,她只好含糊其辞,“我的生辰,是在冬天呢。”
“那也很快了。”春寒颔首,又撑着腮问,“阿笙你有心上人了么?我阿娘说女子的婚姻大事不比男子,托太久就是老姑娘啦。”
阿笙苦笑,“没有。”如果不是春寒提到,她根本不会作婚姻大事这些考量。
春寒只道阿笙是还没遇上合心意,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有莫叔叔在,不会让你成老姑娘的。”
最后,阿笙无奈地送走了春寒,回到桌案前,又看到了上面的宾客名单。方才被春寒这一打岔,让她原来的顾虑都消失了,想了想,她还是又重新提笔,加上了穆先生的名字。
反正到时候让先生自己来选吧,就是被拒绝再说了。
初十,这一天,阿笙在码头上送走周家的商船,她目送着船队行远,那个站在船尾的身影一直遥遥注视着她,直到远得看不见人影。
阿笙将手放在胸口,回望整个帝都。
她想,她一定不会辜负了阿伯的心意,她会在雒京坚强地活着,等到再次见面,她希望那时她已经让越人回归故土的夙愿得以实现。
又过得两日,意娘让人送信给她,邀请她走一趟安平坊。
“看来姑娘要的奴隶已经准备妥当了。”瑶花在她身边道。
“走,去看看吧。”阿笙淡淡道,看不出什么喜怒,至少二十名奴隶,意娘能有这般快的速度,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待到了安平坊,意娘引她来到后头一块宽敞的空地前。
“总算不负姑娘所托,据意娘所知,姑娘打算在十五开张吧?”意娘手里持了一柄扇子,掩唇笑道,“可算赶在姑娘开张之前找到了奴隶。”
“先带上来看看吧。”阿笙开门见山道。
“这是自然,看到货才好说话。”意娘拍拍手,对面小道那头有强壮的看守领着一队人走入,熙熙攘攘在空地上站好,看着约莫有三十来人,衣服与脸上干干净净的,看来已经梳洗过了。
“人数比姑娘之前要的多了点儿,不过姑娘要是嫌多的话,我可以……”
阿笙抬了抬手,止住了意娘的话,“我说过,无论多少,我都要了。”
“好好好,”意娘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姑娘不差这几个钱,真真是个爽快人。”她又对那些奴隶道,“都愣着做什么呢?这位是阿笙姑娘,以后就是你们的主子了,还不快快见过阿笙姑娘?”
第76章 开张日
那群奴隶这才稀稀拉拉地向阿笙跪下,行了个叩首礼。
“最近雒京好像没有什么人家出事吧?”阿笙状似无意地问道,“典奴司都没有这么多奴隶,意娘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那么多奴隶呢?”
意娘掩唇“咯咯”笑了几声,对阿笙道:“姑娘您这就不懂了,天下那么大,每天都有吃不饱饭要卖妻卖儿的,找个把人有什么难的呢?”
阿笙垂眸,遮住眸中微凝的神色,没想到安平坊的生意竟然那么大,出了雒京还有渠道,看来在背后支持它的人里,只手通天的大官不少。
她嘴角泛起浅浅的弧度,笑着与意娘道:“安平坊能有这般本领,想来都是意娘的功劳,意娘经营了很久吧?”
“有五六年了。”意娘挥了挥扇子,眼里闪过一抹得色,没错,安平坊能有今天这般路子,能有今天这般进账,全是她一人的功劳,没人知道她为了今时今日的光景付出了多少。
“那就是说,你们坊主病了以后,就直接将管事权交给你了?”阿笙说完,视线紧紧落在意娘脸上,丝毫不错过她任何的表情变化。
意娘猝不及防听到她这个问题怔了怔,随即很快,她就转过脸来,直视着阿笙的眼睛笑道:“当然了,不然意娘哪里敢放心大胆地去做呢?”
阿笙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空地上那群奴隶道:“待会儿我会让人过来领他们,到时候账款会一并附上,今日我就先走了,毕竟马上就要开张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筹备。”
意娘自是表示理解,又亲自送了阿笙与瑶花出门。
“意娘在说谎。”马车开动,马儿迈开蹄子往前走着,阿笙淡淡道,“坊主并没有把管事权直接交给她。”
“姑娘怎么知晓的?”瑶花愣了愣,好奇地问道。
“这是莫叔教我的,撒谎的人会有许多细微的地方出卖她,尤其是神态。”意娘方才直视她的眼睛,就是她破绽中最大的一个,因为为了确保自己的谎话能够欺骗到对方,说谎的人一般都会十分注意看对方的表情,以保证自己说谎的效果。
听了阿笙的一番分析,瑶花向来冷冰冰的脸上也忍不住扯了扯,“原来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可以这么说吧。”阿笙笑笑,不过转眼脸色又沉凝下来,意娘的蹊跷更加说明安平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安平坊坊主也成了一个暂时的谜团。
转眼就到了十五这一天,东市香坊前人山人海,周围聚满了围观的群众以及来宾们送的贺礼。
雒京权贵好附庸风雅,在得知今日峪王殿下也会亲临现场题牌匾时,亦纷纷出动来观礼,或是让管事的亲自到场贺喜。
阿笙今日戴着帷帽,依旧青衣雪裾,站在台阶前接受络绎不绝的宾客的贺喜。
“听说姑娘前两日一口气买下了三十多名奴隶,可真是大手笔啊!”
“哪里,香坊日后的生意要做大,需要更多的人手调香。”阿笙淡淡笑道,“买下奴隶一劳永逸,才是最省钱的法子。”
“哈哈,还是阿笙姑娘想得长远!”
旁边又有一辆马车来到,车身朴实无华,上头下来同样带着帷帽的黄衫女子,后头还跟着一个头戴红绳,有些面善的婢女。
阿笙的视线在婢女脸上顿了顿,又回到了黄衫女子身上,她虽不至于定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对见过的人还是有印象的。
“春暖姐姐。”她笑着向黄山女子颔首。
春暖在宝儿的搀扶下,走上前几步,对阿笙温声贺了几句喜,又真心实意道:“父亲已归去,妹妹若是有什么难处,以后也可以来找我。”
春暖是什么境地阿笙不会不清楚,毕竟她给阿笙留下的最大印象,就是越人在京中备受冷遇的一面。
若不是她,阿笙也不会发现,原来黛夫人一事还连累着其余的越人,可是现在春暖还能对阿笙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心底一暖。
“五公主殿下给阿笙姑娘送贺喜之礼——”一道尖利的声音唱道,众人望去,数名戴着墨纱帽的乌衣公公手里举着锦盒,来到了香坊门口。
阿笙赶紧迎上前去。
“玉如意一双、流云缎五匹……”
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阿笙施施然接礼,五公主的心思端颐与她透露过,在香坊开张之日送礼,说是为她捧场,其实也是有亲近拉拢的意味。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大半,两旁的丝竹齐奏,气氛热闹非常,阿笙估摸着今天的重头戏——峪王,也差不多要到,便让人再次检查好待会儿题字的事宜,确保无误。
就在此时,一辆乌金色的挂着金穗香炉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香坊的门前。
阿笙眸子微眯,看这车架规格是王府的无疑,可是她从不知道,峪王什么时候会好这样的风格。
坐在马车前头的小奴隶利落跳下了地,在马车边缘俯首跪好,这时马车的车门打开了,两名面相娇美的婢女提着熏香从内而出,微微俯腰伺候在一侧。
看着这规格,两旁围观看热闹的人无不伸长了脖子。
当先出现在在众人视线里的是一只盘金八爪龙靴,墨绿色的衣衫下摆绣着暗暗的金丝云纹,端的是富贵逼人。
“原来是五皇子殿下。”阿笙向前一步,盈盈行礼,姿容完美优雅,光是一个身姿便令人折服。
五皇子站在马车上,逆着阳光眯眼打量这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能让他记得住姓名与样貌的人不多,这个阿笙姑娘是其中一个。
他还记得自己才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太尉府老夫人的寿宴上,这个姑娘能请到全雒京都请不来的穆先生,实在给他留了两分印象。
第二次见她,则是在安平坊,只是那次在他看来只是这姑娘识时务的做法而已。
可是今天……
他想到手下的回禀,峪王、郡主、五公主以及半个雒京的权贵们都纷纷出面表示了,不得不让他高看了这姑娘一眼,没想到她还是有本事的。
第77章 五公主
“起身吧,今天阿笙姑娘是主人,自是不必多礼。”五皇子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第一次认真打量阿笙,看她又对自己欠身福了福,才挺直了腰板,一举一动,比之宫中的规矩也是丝毫不差的,这让他不由暗暗好奇,隐士虽为清流,但隐于山中却也能教养出这样的姑娘家么?
五皇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踩着小奴隶的背脊下了地,在阿笙的陪同下走上了台阶,在门前的太师椅坐了。
“穆先生送给阿笙姑娘的开张之礼。”忽然有清清冷冷的嗓音插入进来,在喧嚣的气氛中格格不入,一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白衣的琴童捧着一个盒子,独身站在台阶下,神情不卑不亢。
阿笙接过盒子,穆先生果然是不会来这样的场合的。
“先生说恭贺姑娘的开张之喜,这本琴谱《无殇》赠与姑娘。”琴童的声音不大,却颇穿透力,围观的众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场不乏懂行的人,无不哗然,《无殇》乃古琴谱,据说只余残页,如今穆先生竟有完整的琴谱,还送与了阿笙姑娘?
“看来阿笙姑娘与穆先生还真是交情匪浅啊。”就连五皇子也忍不住开口道,声音里有些艳羡。
阿笙心知这是穆先生故意在为她添光,心里除了温暖,更多的是感激。
很快,峪王携着端颐郡主也到了,香坊的开业庆典随着峪王题字、众贵客剪彩到达了高潮。
阿笙身处热闹的环境中,却觉得差了一人,她脑海里蓦然闪过那抹落拓剪影。
“阿笙姑娘,请与峪王殿下一同推开香坊大门。”旁边引礼的人道。
阿笙照做,大门推开以后,围观人群一拥而入,就算是礼成,开门做生意了。
她站在门边,看着如水的客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忽然心念一动,侧过头去——
对面瓦顶上,紫衣身影落拓不羁地翘着一腿,身边摆着一只小酒瓶。见她望来,这人逆着光线,朝她举起酒瓶遥遥一敬,仰头一饮而尽。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嘴角微微地露出了一道清浅的弧度。
香坊第一天的生意做得极好,不过第二日,她就收到了宫中的来信,五公主请她进宫一见。
她在芹姨的帮助下匆匆收拾好自己的仪容,才出了周家大院,便见一辆天青色的马车停在那里。
她还没说话,马车窗帘子一挥,露出一张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
“郡主?”阿笙有些惊讶。
“我就知道五姐会迫不及待地请你,早就派人看着了。”端颐朝她露齿笑道,“上来吧,一起。”
阿笙上了马车后,端颐道:“为了长安姐姐的事情,最近我可没少跑进宫里去,总算是和五姐有点交情了。”
那会儿阿笙曾鼓动郡主对冬至宫变的事情起了疑心,奈何按照郡主的速度,估计等猴年马月都未必能有什么进展,阿笙只能作罢,不过她还是很乐意听听郡主有什么发现。
“靖阑大哥在宫中待过,也有些老交情在宫里头,他查到了长安姐姐当年住的地方叫信园,只是皇宫太大,还不知道具体方位在哪里。”端颐在阿笙面前没有隐瞒,“还有我们现在在找当年曾在信园伺候过长安姐姐的宫人。”
“那些宫人如今还在?”阿笙眉宇一动,问道。
端颐没有阿笙想得深入,不明所以地道:“如果没有到年纪被放出宫去,应当还在吧?不然他们还能去哪儿?”
阿笙无言,若有所思。
她认为,即使当年她从宫中逃出的事当真毫无破绽,以澹台瀚哲的性子,也会以护主不力的罪名赐死他们,一劳永逸。
因为端颐有郡主的特权,马车到了宫门口时,就带着阿笙上了软轿,免去了阿笙走长路的艰辛。
阿笙放下轿帘,盖在裙子边角底下的手紧握成拳,皇城啊,阔别四年的地方,她又回来了!那个杀害她亲人的凶手,此时就在同一片地方安逸地享受着抢劫回来的生活。
“阿笙你怎么了?”端颐看她面色似乎有些不好,于是探身问道,“是不是身体不适?”
阿笙回神,摇摇头,“没有,我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压在心底里的闷气吐了出去。
现在走的这条路也是隐隐熟识的,轿外的风景也是熟悉又陌生,她曾经在这里经过了无数遍。
当阿笙下了软轿,看着殿门上的牌匾以及四周熟悉的景色,她不禁自嘲一笑,怪不得她说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这是来到笙歌殿了,这么说来,方才这一路就是她走过无数次的归家路。
归去,她的寝殿。
“五公主请郡主与阿笙姑娘进去。”宫婢出来福了福道。
端颐与阿笙入了殿,看到五公主梳着飞天髻靠在软塌上,一旁绣墩上还坐了个云鬓高耸的粉妆美人,正是殷和郡主。
殷和的视线落在随着端颐进来的青衣雪裾的姑娘身上,看她不卑不亢地恭敬行礼,一举一动仿若用尺子度量过一般,叫她这个向来以礼仪淑良自处的人,也忍不住要认同她。
想到这里殷和心头一拧,想起这姑娘的本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她今天就是特意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再见见这个姑娘。
只是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好得让她不喜。
阿笙站起来后,不动声色地暗暗瞄了前面的人一眼,待看到殷和那细微的神色变化时,她心里忖道,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位郡主,两人唯一的一次真正交集,还是在裴老夫人的寿宴上,可是那会儿她的琴技也并没有能压过她去。
“听说阿笙姑娘的香卖得特别好,不过才第一天,架子上的香水就全卖光了。”五公主开口道。
“不敢当,因着是头一天,香坊只放出了少数量的香水试试行情。”阿笙垂着眸道。
奇货可居,为了保持香水的价格与吸引力,阿笙让香坊每天只出售一定数量的香水,并没有把所有的存货都放上去。
第78章 目的达
“阿笙姑娘就不用在本宫面前谦虚了。”五公主坐直了身子,又道,“今日邀请阿笙姑娘,本宫是想请你帮我做一款别致的香水,一定要是独一无二的。”她微微抬高了下巴,直接说明了邀请阿笙入宫的原因。
阿笙对这位五公主的性格也早已有所耳闻,因此此时听到她说的话,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喜,不过她也深知这位公主不喜欢被人拒绝,于是当下颔首道:“五公主亲自开了口,阿笙哪有不从的道理。”
五公主骄矜地点点头,抚了抚鬓角道:“你该知道,能为本宫做香水是你的荣幸呢,也算是间接地给你的香坊添荣光了。”
端颐在一旁听着,心中未免觉得五姐的脸皮子也太厚了,她父王让阿笙帮他做香水时,也不曾如此厚颜无耻呢。
阿笙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继续不卑不亢道:“只是公主想要什么时候拿到香水呢?如果是要特制独一无二的香水,恐怕时间要更长一些,毕竟所用香料也会相应地更难收集。”
五公主皱眉,“最快什么时候能有?”她已经有些等不及用上自己的专属香水,去自己那群姐妹面前晃荡了。
阿笙掐着指头算了算,估摸着道:“最快也要一月吧。”
“好吧。”五公主心里虽然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太久,但她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
“另外,为了制作香水,阿笙还有一事相求。”
“说,只要是和我的香水有关的,本宫都可以尽量满足你。”这点底气五公主自觉还是妥妥有的。
“制作香水需要名花,而难却难在我们很难寻到品种上佳的各时令鲜花。”阿笙表情认真地道,令观者也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
端颐在旁边插话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各时令有各时令的鲜花,怎可能在同一时间找到四季的鲜花?我看干花还差不多。”
“然也。”阿笙看了端颐一眼,又对五公主道,“阿笙此前做香料,所用花料很多来自保存下来的干花,不过既然五公主要独一无二的上佳香水,那自然是采用四时的鲜花为宜了。”
殷和看着阿笙,不咸不淡地开口,“可是你可有法子?你方才所言此前做香料,用到的也是干花罢了。”
阿笙忽地俏皮一笑,“我没有,可是五公主有啊。”
“我有?”五公主一愣,连自称的“本宫”都忘了,她不明白阿笙怎么忽然说她有法子,自己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可能说变出鲜花来就能变出鲜花来?
阿笙抬头看了眼各人脸上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公主与二位郡主莫非忘了,这皇宫里可是四季花品不断呢。”
端颐听明白了,她恍然大悟,是呀,这宫里头不就是花最多么,就连隆冬腊月都能看到夏季的花,更别说是其他时候了,“你想采摘宫里头的花呀!”她道。
阿笙颔首,“这正是阿笙所想,只是不知这宫里头的花……”她看向五公主,故意犹豫着语气。
被她这么一看,五公主立马挺了挺腰板道:“既然本宫方才答应了要与你行方便的,那么就一定会兑现诺言,等会儿本宫就去找母后说说,让她允你时常入宫摘花。”
阿笙心里头微叹,这怎么就成了与她方便了,要做这瓶香水的还不是五公主自己,这最多也是为她五公主方便罢了。不过阿笙此行的目的,就是为着这个自由出入宫中的口谕,既然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她便不计较那么多了。
她表面恭敬道:“谢五公主。”
“你可要尽心为公主操持才是,莫要让公主失望了。”殷和对阿笙道,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阿笙又谢过她的提醒,这才离开了笙歌殿。
太尉府,蒋离给裴老夫人问安以后,想到昨日也未能与阿笙说上一句话,便抬步往府外走去,打算去周家大院见见阿笙。
走到太尉府前院,他眼尖地看到前头有个面相白皙的年轻男子,在裴管家的引导下消失在通往裴甫新书房的廊道上。
蒋离摸了摸下巴,隐隐觉得这个人有些脸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到了周家大院时,下人告诉他阿笙进宫去了,十分不赶巧,蒋离只得自己打发时间。不过因着他是熟面孔了,周家的下人并不在意他,任他在大院里头来去。
蒋离前不久才在大院里头住了一段时日,对这里的地形自然熟识,他在里头逛了几圈,正准备回去,忽然便见前头有个孩子定定地朝他走来。
唯一在周家的孩子,想来就只有黄夫人留下来的儿子了。
蒋离脚步没动,看着那个孩子走到了自己跟前,抬起了头仰视他。
大院里的下人本就不多,自从周家商船离京后就更少了,再加上周家的主子们常年不在雒京,这些下人没了约束,平日里过得散漫又无聊,自然是有什么事情都传得特别快,蒋离刚一上门没多久,孩子所住院落的下人们便也知道了。
孩子抬头看着这个年轻又隽秀的侠客,他是专门过来找他的,听下人们说,这个侠士可厉害了,比保护过他们母子的瑶花姐姐还要厉害,曾经保护过那位阿笙小姐呢。
“你能教我武学吗?”孩子问。
蒋离在他面前曲了一条腿,蹲了下来,反问孩子道:“为什么你想练武?”
听言,孩子的神情很认真,很坚定,他道:“只有我变厉害了,才能给我家人报仇。”
“可是魏国舅已经死了。”蒋离道。
没想到孩子摇头,“才不止呢,我知道爹爹是齐家人杀的,我娘都告诉我了。”
蒋离一怔,这孩子……原来也是想去复仇。
“教教我吧,求你了。”孩子拉了拉他的衣摆,恳求道。
蒋离看着孩子墨黑的瞳仁,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就在这时,下人来告诉他说阿笙回来了。
他站起来,摸摸孩子的头道:“乖,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和你阿笙姐姐商量过后再来找你。”
第79章 拉助力
孩子蹙了蹙眉,有点不情愿,但是还是答应了,他再三道:“你可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呀,我会等着你的。”
“好。”蒋离哑然失笑。
阿笙走入周家大院时,有些意外见到了蒋离。
“怎么突然过来了?”她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就是过来看看你。”蒋离摇头,看着她有些风尘仆仆的面色道,“方才听闻五公主找你进宫了。”
“嗯,她让我为她调制香水。”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大概想好了要如何配料,现在她不止要为五公主调香,还要为峪王打造一款。
“不过现在的香树脂不是很够。”阿笙又道,眉头微蹙。
见阿笙神情似有难色,蒋离不由问道:“很难弄吗?”
阿笙蹙眉想了想,“出了雒京一直往北面走,那里的山里应该能找到我要的香脂树,明日我就去看看。”
“那边应该都是原始的山林吧?”蒋离知道那边的森林,是当初帝都为了风水而特地保留下来的,森林的外围是皇家狩猎场,再深入就是无人地带了。
阿笙明白蒋离的担忧,她颔首道:“我会让瑶花和朔风陪我一起去的。”
“不能让其他人去么?”
阿笙眼里有无奈,“那些香脂树的品种,只有我自己能够认出来。”
蒋离一手负在身后,眉心聚拢,还是不放心道:“明天我与你一起去吧,我小时候就上山了,应付深山老林还是有些经验的,你的属下我担心他们没有这方面的训练。”
无人的森林里有许多未知的危险,例如毒虫蛇蚁、蚊子花草等,一般人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夺去性命。
阿笙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危险,况且她现在与蒋离已经是伙伴关系了,于是也不忸怩,当下同意道:“好,那要我再多带其他人吗?”
“不用。”蒋离淡淡道,“少些人行动也方便,你不会要很多香树脂吧?”
阿笙莞尔一笑,“当然不会,你以为香树脂能出产很多?等上一天最多也就只能收集到一丁点儿。那现在你与我一起去正好了,其实瑶花和朔风在雒京也有其他的任务要跟。”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阿笙与蒋离约定明天清早就出发。
“对了,裴甫新之前不是已经知道了齐家了么?怎么最近似乎没有任何动静?”阿笙又提起前不久的事情。
她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裴甫新不应该没有找上齐家,可是近来风平浪静的,似乎两家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
听阿笙提起齐家,蒋离忽然一拍大腿,他想起来了,今天在裴家遇见的那个面相白皙的男子,他知道他是谁了!
阿笙疑惑地瞧着他那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今天我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应该是去见裴太尉的。”蒋离朝她靠近了些许,低声道,“你猜是谁?”
“是谁?”她怎么可能猜到。
“齐国公府的二少爷,齐陵天的弟弟齐陵玉。”蒋离道,齐陵天京中小霸王的名头谁都听过,不过他的弟弟相比于他来说,可谓是收敛太多了,传闻里是个外向却又待人彬彬有礼的佳公子。
“他去找裴甫新,那就代表裴齐两家已经接触过了。”阿笙嘴角一勾,“我很好奇齐家如今的反应。”
“阿笙,你有没有想过拉拢助力?”蒋离在心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他可还一直记着外公叫他带阿笙回去看看的事情呢,之前在阿笙面前,他不敢直接开口说,毕竟对于他来说外公是可信任的人,但对阿笙来说却不一定,他若是贸贸然告诉阿笙,恐怕会让她不快。
阿笙抬了抬眼,“助力?”
“其实在雒京里头,不全是你的敌人,还有一些人你是可以把他们争取过来作为盟友的。”
阿笙听了蒋离的话,其实他说得很有道理,她之前一直没有这方面的举动,是因为她的不确定,她还没有时间去筛选、确定哪些人是可以作为她的盟友拉拢的。
毕竟再怎么说,雒京已然成了澹台瀚哲一手遮天的地方,能够愿意冒险的家族少之又少。
其实像齐国公府那样中立的家族,倒有许多。
“你有好的建议吗?”此时,她倒十分想听听蒋离的建议。
蒋离清澈的眸色与阿笙平静对视,“有。”他道,顿了顿又吐出了几个字。
“蒋侯府。”
这个回答在阿笙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她的眉头没多大的舒展,反倒愈显凝重,“据我所知,蒋老侯爷应该是你的亲外公吧?”
得到蒋离肯定的眼神后,她又斟酌着道:“你舍得将你母族拉下水?”
蒋离并不同意她“拉下水”这个说法。
“诚然,这事情的风险很大,没有哪个家族真的能义无反顾地赌上全族人的性命。”他负手看着花窗外道,“但蒋家世代忠心于皇帝,外公装聋作哑实则内心也很是摇摆,何不就此给我外公一个选择,无论事情成败与否,至少日后到了地下都无愧于列祖列宗了。”
助力的诱惑很大,阿笙清楚自己应该答应蒋离的提议的,然而她还是道:“让我再想想。”涉及到其他人的性命,她还是不能做到面不改色,尤其这是蒋离的亲近之人,她更加需要慎重以待。
“没问题。”蒋离侧头看青衣姑娘,眸光里染了点点波光。
随后他又跟阿笙提了提黄夫人儿子的事情。
阿笙想了想,“他跟着你始终不是方便的,这事我会尽快给他做安排的。”她心里转动,那个孩子终归也与她一般,选择了复仇的道路,那不如,就送他去莫叔身边吧。
……
齐陵玉从太尉府出来时,天色已经是黄昏了,他伸了个懒腰,上了马车回头往齐国公府驶去。
他靠在软枕上,脑子里回想着今天与裴太尉密谋的事。自从那日父亲带回了那样的一个消息,齐家上下顿时炸开了锅,乱作一团,他和大哥齐陵天都各持己见,相争不下。
第80章 有分歧
刚回到齐国公府,下人便来请他去国公爷的书房,他也没做停留,抬步直接往书房的方向行去。
“二弟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才刚进门,一道声音便呵斥道。
齐陵玉看也没看齐陵天一眼,俯身向案后端坐的中年男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大伯父。”
齐国公看着齐陵玉,一时没有说话,也没让他起身,于是齐陵玉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见状,齐陵天眼角里闪过一丝冷笑,继续责难道:“父亲都没做好决定,你竟然就敢私自跑去太尉府见裴甫新?你把我们全族上下的性命都当成什么了?儿戏吗?”
齐陵玉又对着上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没有理会他大哥的话,反倒朝着齐国公的位置道:“大伯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知道这件事已经拖太久了,再等下去裴太尉就要失去耐心了。”
齐国公看着他,面色如水看不出端倪。
齐陵天听他说完,原本眼底的冷笑完全跃然于面上,他嘲讽地指着弟弟道:“混账,你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是把我齐家往火坑里推!上了裴家的船,以后我们如何能轻易下得来?”
低着头的齐陵玉,眼里划过一抹阴郁,他加重了语气道:“自从被裴家发现了我们知道了当年的事情,齐家就已经不得不上船了,怎么,难道大哥还有其他本事不成?那何不早早使出来帮咱们家渡过劫难?”
齐陵天猝不及防被他一噎,瞪着眼,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齐陵玉鼻子里轻微地发出一声冷哼,又道:“裴太尉与魏国舅当年是谁的人,大哥难道不清楚吗?”
齐陵天当然清楚,就算当年那会儿不知晓,姑且看看现在,裴太尉已经是当今皇上的左右亲信,权势滔天,而魏国舅的女儿更是顺顺利利地登上了那个母仪天下的宝座。
“且不说我们齐家现在在皇上心中地位如何,想想那位的性子,恐怕也是不愿看到多一人知晓这些秘密的。”齐陵玉干脆直言了。
上首坐着的齐国公,眉间也露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京中不少老臣其实对于当年的事情不是没有存疑的,毕竟都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人精了,那时候还是成王的那位动作太快,而且过于顺利,倒像是早就谋略已久的样子了。
先不说那位一派的人马挖出了黛夫人周全的罪证,就是有人觉得定案过于轻率,待看到那位上台以后的铁血手腕,也全都缩起头来假装不知了。
只是现在齐家刚好流年不利,若说其他人只是心中猜测,那他们可是撞上了实打实的证据,要是被皇上知晓,铁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半晌,齐国公叹了口气,对齐陵玉道:“玉儿先起来坐吧。”
齐陵玉应了,齐国公闭眼揉了揉眉头,光线下,两鬓在这段时日里因为发愁和忧虑,生出了更多的华发,让他看着仿佛老了十岁,更是沧桑了。
“我早就知道这个秘密若是曝光,齐家一定讨不了好,所以当初才同意解决掉黄仁弼。”齐国公的声音很低沉,“本想着若是能把这个秘密捂紧了,不到我齐家危急关头决不披露,那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啊……”
齐陵玉连忙放轻了声音劝道:“大伯父,没有人想到竟然还会出了那样的纰漏。”当初太意外,处理得还是太匆忙了些,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还不敢让人去仔细查查。
“是啊,父亲,您也可得好好保重身体!”齐陵天也忧心道,这会儿他可是真心实意的,毕竟现在齐家不稳,他和二弟又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若父亲倒了齐家可就完了。
齐国公摆摆手,神色疲惫,“罢了罢了,眼前家里事情也不少,今日之事就不和玉儿计较了,裴家的船,上了就上了吧。”只是他心中也是忐忑的,毕竟齐家一向保持中立,如今改了立场,他也不知道未来这条船会驶向何方。
齐陵天甩了甩袖子,其实他还是不满意这样的,齐家虽然不如裴家权势大,但好歹也是一等国公府,与裴家是并肩的地位,然而今天往后,就要受人把控了。
这滋味让在京中称王称霸、呼风唤雨许久的齐陵天心里头一品,还真是难以言表。
齐陵玉却不像他这般脸色不好,反倒眼睛里带着一丝放手一搏的光芒,今天他虽然是背着家中长辈私自去见的裴甫新,然而这不代表他并没有更多的考量。
想着这里,齐陵玉看着齐国公道:“其实我齐家不必如此悲观,换个角度一想,这未必就不是我齐家的机会。”
“怎么说?”齐陵天挑眉,心中却在冷嘲,他倒要看看齐陵玉在父亲面前还有什么说辞,毕竟今天他瞒着众人私自去了裴家,纵然父亲现在不惩罚他了,也难免族中长老们有微词。
齐国公闻言,也稍稍向前倾了身子,视线紧紧锁住了齐陵玉。
“我齐家也曾风光无限,可大伯父和大哥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些年里咱们一直在走下坡路?”齐陵玉沉声说出自己心里头的考量,“大伯父与族中长辈一直坚持走不偏不倚的路线,觉得这样才能完好的保全家族,但是请恕陵玉不能认同这样的决定。”
此话一出,齐国公微微眯了眼。
“荒唐!”一听这话,齐陵天就抓紧机会发作了,“二弟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胆敢质疑族老与我父亲的决议!敢情在你看来,我父亲和族中的长老们,经验与眼光还不如你一个黄口小儿高?”
齐陵玉面上微不可察地闪过厌恶与不耐的神色,他与齐陵天多年以来积怨已深,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齐陵天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在大伯父面前踩他的机会。
齐国公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权威受到小辈的质疑,不过他还是声调平和地问齐陵玉道:“你继续说。”
第81章 去森林
“现在裴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不仅有深得皇上信任的裴太尉,还有平定西陲的定远将军,我认为咱们齐家现在既然上了他们的船,何不如趁此机会也借裴家的东风,跟着扶摇直上,重获皇上的青眼?”齐陵玉舔了舔唇,道出了自己打算。
齐国公陷入了沉思,手指骨节下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敲击着,就连齐陵天,在这时候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沉,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齐国公才问道:“裴甫新那老狐狸想我们怎么做?”这话自然还是问刚从太尉府回来的齐陵玉。
齐陵玉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一松,知道大伯父这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当下便道:“裴太尉现在希望我们齐家能助他向皇上谏言,让皇上南伐。”
“南伐?”说起这个事情,齐国公的眉毛就忍不住跳了跳。
他自是了解近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的,裴甫新争取南伐已经许久了,只是当今皇上的意思明显不在这里头,不过最近这些日子,可能是裴甫新又向皇上施加了什么压力,又或许是皇上终究不忍其烦了,态度有些松动了。
书房内,三人又就南伐的问题展开了一番讨论。
最终,齐国公长叹了一口气,转动了一下略有些浑浊的眼珠道:“只希望裴甫新日后能看在齐家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儿的份上,对齐家提携一二吧。”
“哼,父亲您放心,”齐陵天站起来,眼里里带着厉色,“如果裴甫新敢随意弃了咱们齐家,那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将所有的秘密都宣扬出去!”
次日清晨,天刚刚亮,周家大院的门就被敲响了。
“哟,是蒋公子啊!”
守门的老李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探出头去,便看到紫衣侠客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前。
蒋离和他打了个招呼,踏入门内,今天他没有翻墙进去,而是选择规规矩矩地走大门,至于原因嘛……
他摸了摸下巴,可能是觉得这个时间点,人家姑娘家刚起床,他一个男子大大咧咧直接出现在人家院中也不太好,虽说他自觉跟阿笙已经很熟了。
他在前厅坐了一会儿,阿笙也没让他久等便出来了。
今日阿笙穿了一身适合出行的衣衫,打扮利落,背后背了个看似沉甸甸的包袱,他伸过手去想要替她拿包袱,被她拒绝了。
“今日我们骑马去,这样比较快。”她带着蒋离去了马厩,挑了两匹好马,让马夫牵到了门口。
蒋离脚尖轻点,动作流利洒脱地翻身上了马背,而后他侧头去看阿笙,不知道她的马术水平如何。
可是这一瞧之下他却怔了怔。
青衣姑娘显然也是练过的,十分轻松地上了马,然后动作自然地从怀里扯出了一条巾帕,裹在了缰绳上。
她的手握在包裹了巾帕的缰绳上,转眼发现了蒋离在看她。
“怎么了?”她状态自然地问。
“没事。”蒋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耸了耸肩道,“只是没想到你上马动作还挺流畅的,原来练过?”
阿笙语调轻松,这对她来说只是平常事,“这些年我总在外头跑,不会骑马怎么能行。”
两人打马,往城外而去,这时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他们十分顺畅地便出了城。
那片原始森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人到得外围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此时快到晌午,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空,照得地面一片金黄之色。
阿笙抬头看了看天色,擦了擦额际的汗水道:“收集香树脂的速度很慢,我不确定要花多少时间找到这些树,所以今晚我们有可能要在森林里过夜了。”
阿笙说的这个问题蒋离早就考虑到了,也带足了水和食物,于是便点了点头。
两人又拍马前行,直到走到森林地势开始不平坦的时候,才下马改作步行。
“小心脚下。”蒋离提醒道。
他们走了一段路,蒋离让阿笙等一等,自己转头左右看了看,便走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过了半盏茶功夫,蒋离回来了,手里拿了两根儿臂粗的长树枝条,递了一根给阿笙。
“拿着这个,走路的时候先敲打一下四周,免得有什么蛇虫潜伏着,有时候走累了还可以拄着歇一歇。”
现在的路还算能走,但阿笙知道后面走得深入了,可能路就难行了。
“谢谢。”她伸出手接过长树枝条,谁知道入手的部分光滑极了,她忍不住低头一看,发现树枝入手处的这头,树皮已经被人剥掉,露出来的光洁处很明显也已经被人打磨过了,上头一条倒刺也无。
她有些意外蒋离的心细如发,抬头去看他时,入眼的是青年挺拔的背影,他走到了她的前头,为她开路。
森林里的都确实难走,两人有时候还要爬上爬下的,阿笙边走边瞧四周的树木,这样进度更慢了,等他们翻过了一座小山头,已经过了中午。
“累了吗?要不歇一歇?”蒋离回头,看着阿笙有些干涩的嘴唇,从包袱里掏出水水囊来。
阿笙喝了一口,又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我不累,继续走吧。”香树脂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再过两三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此刻确实不是适合休息的时候。
于是两人又走了一段。
“咦。”前头的蒋离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笙擦了把汗,在后头问道。
此时她有些妒忌蒋离起来,走了大半日,他还是清清爽爽的,半点汗也没出,看着仿佛这点路对于他来说轻松极了。
反观自己,头上的太阳虽然被森林遮去了一些,然而走了那么久,后背的衣衫都有些湿了,看起来有些许狼狈。
“那是灵草!”蒋离指着一旁土丘上头的一颗不起眼的绿草道,语气竟似有些激动。
阿笙不解,“灵草是什么草?”
蒋离蹙眉,思索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师父告诉我的。”顿了顿他又对阿笙道,“你别看它不起眼,这草药的效果可比人参还好,外敷能止血化淤,内用能补气健脾。”
第82章 杀意起
蒋离将自己手里的长树枝条递给阿笙,让她帮他先拿着,“你等我一下。”说罢,他足尖清点,在空中如燕子般灵活地折身,轻易便将那株灵草摘入手中。
阿笙在旁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灵草放进怀里,她对草药涉猎不多,只是看蒋离这副珍惜的模样,有些稀奇。
“灵草可遇不可求,以前我为了找它翻过几座山头,都未必能寻到一株。”蒋离解释道。
经过这个小插曲,他们拿着长树枝条,往更深的山腹挺进,蒋离依然在前面为阿笙开路,手中的枝条在两旁时不时敲敲打打的。
“等一等。”阿笙突然唤住他,指着对面不远处的一颗粗壮的树道,“我们过去看看。”那颗树看着应该就是香脂树的一种,她走近了些,仔细瞧了,才终于在树干上拍了拍,露出了一个笑容。
“找到了?”蒋离跟在她身边问,也抬头打量这颗树。
阿笙点点头,眉头舒展开来,她从包袱里拿出工具,又掏出之前在大理寺时蒋离见过的那把锋利的匕首,在树身上选了几处地方,手腕一翻,利落地在树皮上划了几道深深的口子。
随后,她把收集香树脂的纸片分别固定在那几道口子上。
“接下来我们等着就好了。”阿笙拍了拍手上沾上的树皮屑道“不过光是一颗香脂树是不够的,我们再在这附近找找,看看还有多少颗香脂树。”
蒋离仰头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是黄昏,太阳估计已经有一半落入地平线,天很快就要黑了。
“抓紧时间吧。”他道,“你就在这附近别走远,我看天就要黑了,森林里头不安全,蚊虫也多,我去收集一些干树枝来准备生火。”
阿笙也没打算再往前走了,她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也就是在周围转转,便应了一声。
兴许是阿笙运气好,走出不到五十步的地方,就又让她发现了两颗香脂树。她照着前头的方法,给树皮开了口子,又记下了两棵树所在的方位,才再继续搜寻周围的树木。
接下来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阿笙是以方才与蒋离分开的地方向外五十步为半径,大致绕着圆圈搜寻的,可是一路下来再也没有其它发现了。
太阳完全落入了地平线,天虽然未黑,但在高大浓密的原始森林树荫的遮蔽下,周遭的光线已经变得灰蒙蒙了,阿笙抬步就往回走,然而刚走了几步,她便觉得有些不妥,总感觉有如蛇般冰冷的视线盯在她的后背上。
她的后背一僵,随即寒毛竖起,这是莫叔曾经花了大力气训练她的,就是以防她被人盯梢了而犹不自知。
阿笙闪电般回身,眼神锐利地落入身后的森林里。
林子里的光线并不好,大大地减低了人的视线能见范围,阿笙挥手拨了拨空气,赶跑了一些扰人心神的蚊子,在她的视野里,看到的全是成片茂密的森林,地上堆积着厚厚的叶子,看不出曾经有人踏足的痕迹。
阿笙站在原地不动,四周十分静谧,只有蚊子的嗡嗡声在耳边锲而不舍地响起,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倒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有力地跳动着,隐隐有加快的迹象。
阿笙转回了头,朝着与蒋离约定好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走着,两只手交叠着放到了前面来,握紧了乌金细链上的花骨朵。
寒毛竖立的感觉再度袭来,甚至比之前的更加阴冷,周遭的空气温度似乎也都跟着下降了,阿笙明白这是什么,这就是杀气。
她保持着镇定的模样,往回走着,心中的念想却在瞬间百转千回。
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是怎么知道她今天来了此处的?他们是在一开始就跟在了她与蒋离身后吗?
还是说……蒋离与他们……
她嘴角一抿,线条紧绷,不能怪她在这样的场合多疑,实在是她有前车之鉴,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防备着所有的人。
更何况,今天的出行虽然周家的人都知道,出城时可能也有人注意到了,但是具体的地点,除了芹姨、瑶花和蒋离,她并没有告诉更多的人。
忽然,她的脚踝故意一扭,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啊!”
她尽可能大声地痛呼了一声。
身后传来的压力果然顿时收了收。
在背对着杀气传来的方向,阿笙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弧度苦涩,她猜得没错,这些人是怀着必杀她的心思来的,杀手都希望一击得中,这样后续的麻烦便会少很多,只要形势判断好,他们随时有可能出手。
自己现在这一动静,只能暂时打断了他们即刻出手的举动,待他们重新把形势看好了,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了。
阿笙在地上又趴了两秒,这才慢腾腾地重新站了起来,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显然,这会儿时间已经拖了一阵子,那些隐藏在森林中的杀手估计是原本就看好了这个机会,当下就准备要出手了。
阿笙往前走着,步子并不是十分的快,看着甚至是与平常一样,带着些许随意,她知道那些杀手能感觉到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毕竟她方才曾回身看了那么半晌,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察觉,来放松那些杀手的警惕了。
她握住自己的手链上的花骨朵,指尖的只要再稍微一用力,便能将之打开,但这个法子只有在出其不意的方式下,效果才是最好的。
身后有人悄悄地在靠近,虽然他的步子落地无声,但阿笙接受了莫叔的训练以后,感觉已然敏锐了许多,她甚至能估测那人与自己还有多少的距离。
如果阿笙此刻回头,她就会看到一个带着面罩的黑衣人,手里提着一柄匕首,蹑手蹑脚地接近她,匕首在昏暗的光线里绿芒一闪,明显淬了剧毒。
他离青衣姑娘只有两三步了,阴冷的眸子里锋芒亮起,正准备挥刀而下,前面的姑娘却蓦地回了头。
第83章 飞毒蛊
明明原本毫无防备的姑娘,此刻眼神冰冷如雪,像淬了一层山峰顶上的雪水。
杀手对上这双眸子,竟然怔愣一下,举着匕首的手也跟着顿了顿,就在此时,锐痛从他胸前传来。
他愣愣一低头,发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
“嘭——”
这是他倒地的声音,随着痛觉拉回的感官意识,在死亡前的一瞬,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异香味。
阿笙拿着匕首的手一抖,血珠子沿着光滑的匕身滑落在地上,寒刃干净埕亮如初,不染半丝血迹。
莫叔送的匕首,果然是好匕首。
黑衣杀手倒地后,明明周围半点声音也无,阿笙却感觉森林里忽地更安静了一瞬。
接下来,三四个黑衣人从森林中闪身而出,直向阿笙奔袭而来。
阿笙没有武功,若此时要逃跑是根本跑不过这些黑衣人的,她当机立断,打开了左手上一个含苞的花骨朵儿。
方才她只是用了一种迷香,靠近她的人会不知不觉地嗅入这种香,从而反应变得迟缓,然而这种香也只能作用于毫无防备的人罢了,药效时间也不长。
花骨朵儿被打开,隐隐泛红的妖异花瓣全然绽开,露出鲜红妖娆的内在,冲阿笙奔过来的几人前后忽然感觉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麻,然后随着他们的运动,这种麻仿佛能通过血液迅速流向全身。
很快,在距离阿笙不过两步之遥的地方,这几个人“噗通”地倒下了,情况不明,趁此机会,阿笙拔腿就跑入了更茂密的森林。
同时,身后的森林中陆陆续续又传来了一些人的惊呼,有数名杀手跑出来查看倒地的同伴情况,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全都断了气,身体僵硬如石子,就在他们准备起身时,又有多人被什么东西咬了。
“都别动!这毒会跟随着我们运动流动得更快!”
有人嘶哑着嗓音喊道。
“快封闭各处大穴!”
这样一来,原本打算继续追杀阿笙的人,都被这波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步伐。
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她在森林间全速奔跑着,山林的路并不好走,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却不敢停下来。
方才这些杀手的表现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专业,如果是莫叔培养出来的杀手死士,他们是不会理会同伴的生死的,任务才是一切!
不过她并不确定这群杀手是怎么跟到这里的,如果不是一直尾随,那就是追踪她与蒋离的足迹过来的。
她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到蒋离,她咬唇,如果这群人是一路尾随的话,以蒋离的能耐,应该不会发现不了才是。
若不是蒋离,阿笙的心颤动了几下,也说不清是对蒋离的希翼,还是对那群人的不好感觉。
若不是他,那就是说明那群人里有特别会追踪印记的高手了。
她这一路跑过来,踉踉跄跄,沿途留下了许多痕迹,待那些人解决了麻烦以后,相信不出多时就会轻易追上来了。
只希望她的飞毒蛊能多支撑一段时间。
或许是昨日下过雨,森林里的干枯树枝并不好找,蒋离找了附近的一些枝条,都是有些潮湿的。
他看了看周围,这里是山间腹地,空气并不见得多流通,想必这块地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可能会有干树枝。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那里地势比较高,现在太阳还未下山,野兽不会出没,阿笙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对。
考虑两秒,他提起疾速掠上了前边的高地。
高地的树木并没有下面的多,稀稀松松的,但胜在日照时间长,不容易受潮,在这里他倒是折下了不少干枯的树枝,捆成了两捆背在了背上。
天色还未黑下来,趁着还有余光,他又上树掏了两窝鸟蛋,打了两只兔子才提在手里回去找阿笙,森林树荫茂盛,此时林子里已经灰蒙蒙的了,可是他坐在原地处理了一会儿柴火,也没等到阿笙回来。
他心头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阿笙!”
他喊道,没有人回应,空荡的林子里安安静静的。
“阿笙!”
他提气,又喊了几声,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的飒飒声。
这时,他的耳朵细微地一动,些许动静从后侧的远处传来。
树林的地势并不平坦,阻隔了声音的传递,他并没有听清楚那是什么声音,直到用了内力,脸色才瞬间变了,当下也顾不得这里的东西了,脚下一动,人已经如箭矢一般飞射而出。
拐过巨大的山石,他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
他的瞳孔紧缩,眸光在地上闪电般搜索过后,确定没有看见青衣姑娘的身影,才略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他又很快提起来了。
他检查了几个人的尸体,浑身僵硬,僵硬的程度有些奇怪,但看不出是怎么死的,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除了一人,他的死因是胸前那道刀伤,正中心脏,一刀毙命。
这人的眼睛还大睁着,瞳孔放大,似乎死前十分惊愕。
看到他手里淬了毒的匕首,以及其他身上的武器,蒋离已经肯定这群人是杀手了,很明显还是冲阿笙而来的,现在就是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阿笙现在怎么样了。
他立马查看了周围的足迹,然后选定了一个方向疾速向前掠去,这正是阿笙逃跑时离开的方向,蒋离断定这条路不止她一人走过了。
现在他心里焦急异常,更加催动内力,速度达到了他平生的巅峰。
此时的阿笙躲进了一个地势略低的山沟里,她隐藏在一堆厚厚的叶子中,若不是走近了扒拉开这堆叶子,是很难发现这里还藏了一个人的。
刚才她还制造了一些别的痕迹,又小心翼翼地清楚了自己来时的痕迹,此刻她只能希望能够骗过追杀她的人了。
算算时间,飞毒蛊的作用现在应该已经失效了,飞毒蛊能耐虽大,霸道异常,见到活物除了主人都会叮上一口,但那会儿南疆的朋友赠与她时却也告诉过她,它的寿命极短,一旦开封见了空气,不过只能使用一炷香的功夫。
第84章 为什么
在不知道来人究竟有多少的情况下,阿笙是不敢打包票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飞毒蛊能替她解决所有杀手的。
后面尾随阿笙而来的黑衣杀手,最初的确是受了她的误导,追去了另一条路,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
“不对!”
为首的人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后面的人纷纷停下,皆看着他。
为首的这人眯起眼,打量着前面的路以及四周的环境道:“虽然我们过来的时候发现了脚印,但是这里前面明显是没有人到过的。”原始森林本就极少有人踏足,因此只要有研究过追踪术的人,一般都不难从路上发现端倪。
“会不会是拐了弯儿,或者是藏起来了?”身后有人道。
“找!”为首的人眯了眯细长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冷光。
趁着众人在四周寻找痕迹时,这人又往回走了一段,来到了一处宽阔的路口,方才阿笙的脚印就此从此延伸进左边的林子里头的。
他点燃了火折子,蹲下身来四处找痕迹,很快,面罩下的嘴角终于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凭着他丰富的追踪经验,枯树叶下泥土上,似乎有人为处理过的痕迹。
阿笙静静地伏在一堆厚叶子下,两旁的山石和树木的遮挡,其实这个地方还是选得不错的。只是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了,山沟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一个原始森林里头,若说阿笙没有一点担心那些毒虫与野兽,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也别无选择。
带着乌金细链的左手微微动了动,三个花苞已经使用了一个,剩下的两个里头,能够作为武器使用的,已经没有了。
沿路留下的痕迹十分杂乱,似乎也有人在恶意破坏,等蒋离寻到了正确的方向,一路上又遭遇了两波杀手的截击。
纵使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仍旧不习惯于直接下杀手,他花了点力气废了这些人的武功,又点了他们的昏睡穴,便像丢破娃娃似的将他们随手扔在了树上。
这些人的武功并不见得有多高深,武功路数很杂,他怀疑这些人是被人雇佣的山贼一类的货色,只是他们的风格又极像杀手。
蒋离的眉头皱起,其实要逼问他们应该不难,可是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找到阿笙。
阿笙这头,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约莫有不到十人,他们的脚步踏在枯树枝与枯树叶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小心一点,那姑娘可能还有其他害人的玩意儿。”
有一把沙哑的嗓音道,声音并不大,但听在阿笙耳朵里,却让她浑身都散发着警惕的味道。
有人呸了一声,语调恶狠狠的,“那姑娘竟然有那会飞的虫子傍身,让咱兄弟折了那么多人,待会儿要是把她抓到了,看小爷我怎么教训她!”
这些人绝对不是一流的杀手。
阿笙在心里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此时看着这些人,倒像是一群匪类之流的角色。
她不动声色地趴在原处,耳朵竖起,却是希望这些人能多讲些话,好让她猜测他们的来历,以及要杀她的人的身份。
只可惜,这一群人只是又咒怨了几句,并没有提及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他们打了火把,一边走一边搜索着,渐渐地就来到了阿笙前头那一小片空地上。
“好好找清楚了。”领头的人举着火把道,眼光在山沟周围搜寻着。
阿笙屏住呼吸,只看了为首之人一眼便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因为她不知道这些人的武功有多厉害,她只知道有些厉害的高手,尤其是常年混这些生意的,能够敏锐地感知其他人的视线。
其他人四散去找线索,那手持火把的为首之人打量了一遍四周,忽然就向阿笙藏匿的方向走来。
这一瞬,她听见了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这人在阿笙面前站定,鞋尖距离她不过半步,然后再没有了动静。
阿笙的头是低垂着的,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但她估计他是在打量四周。
就在阿笙祈祷他不要再往前走的时候,头顶上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随后一片阴影就笼罩了下来,覆盖在了一片厚厚的干枯树叶上。
原始森林经过了成百上千年的积累,原本地上堆积了或腐烂,或尚存的厚枝叶是不足为奇的,坏只坏在阿笙遇到的,是他。
领头的人弯下腰,伸手去拨这一堆树叶,正当他的手快要触碰到顶端的叶子时,猛然有人从也在堆里翻了起来,扬起了漫天的叶子遮挡住人的视线,就在这凌乱的一幕里,寒刃的一点冷芒破空而出,果断地刺向他的胸膛。
余下的这些杀手里,他的身手无疑是最好的,而且反应也快,步子一点倏然后退,忽然冲出的匕首只划破了他的手臂。
他揩了一点手臂上的血,阴寒的视线扫向了那个头发上还落有腐烂叶子的青衣姑娘,她手握一柄锋利的匕首,神色冷然的看着他,面色却不见慌乱。
此刻,只有阿笙知道她自己的心跳有多快,但她极力保持着镇定,越在这样的时候,她越不能慌,毕竟之前她猝不及防地就放出来飞毒蛊,这些人不知道她的底细,就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被她划破了手臂的黑衣蒙面男子,只是站在原地,眯眼盯视着她,并不近前半步,显然也是在防备她忽然出暗手。
青衣的姑娘忽然向前迈了一步,这男子竟然也跟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这一幕,阿笙不由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意,落在男子眼里,戒备的意味更重了。
原来其他分散开来寻找线索的杀手们,此时也逐渐聚拢了过来,站在了男子的四周。
阿笙挥了挥匕首,甩掉了上面的血珠子,抬眼看着面前的这群里,表情在火把明灭的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她淡淡的开口:
“为什么?”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而对面领头的男子却明白她想问什么。
第85章 阎罗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男子似乎笑了笑,眼神因他手臂上汨汨冒血的伤口,更添了几分嗜血,“这样的行规,阿笙姑娘不会不懂吧?”
“是谁?”她问,脑海里过了一遍有可能的名单。
皇后?应该不会,魏国舅的事情做得十分干净,连明青田也没有找到实质的证据。
齐家?他们的事情被裴甫新知道后,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要知道她曾经包庇过黄夫人应该不难,毕竟黄夫人的儿子还在周家大院住着呢,如果他们怀疑她也知道了齐家掌握了冬至宫变的秘密,那么对她下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至于裴家……她可不认为裴甫新没有察觉到她对魏国舅动的手脚,他应该早就把她划到监视名单上了,作为一个露出了爪子的不安定因素,在周裕成一行离开雒京以后,裴甫新是随时都可以对她下手的。
到底会是谁呢?亦或是还有什么她是没有注意到的?
阿笙攒起了眉头。
“是谁?”男子重复了阿笙的问话,讥讽道,“你还是去问问阎罗王比较快些。”
对峙了这一会儿,男子已经不耐烦了,挥了挥手,就有两个杀手冲上了前来,一左一右夹击阿笙,这样一来,无论她想使出什么花招,也只能解决其中一边的危险,不能顾全所有了。
阿笙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回想着莫叔教自己的东西,就算是今天真要把命交待在这里了,她也绝对不要束手就擒!
两个杀手握着短剑,如风一般来到阿笙面前,对着她就是一剑刺去,两人配合得很好,互相之间形成了完美的夹角,让阿笙左右避让不得。
就在她准备蹲下的时候,背地里忽然伸过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就往后头一扯!
阿笙瞬间感觉自己后退了数丈远,那两道角度刁钻的长剑一下子就与她隔了一段距离。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道紫色的身影便如幽灵般无声地迎上前去,轻易地击飞了二人的长剑,并且在两人身上的某个穴位一点,力道从指透入。
那两人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双双吐出一口血来,丹田剧痛。
其他的杀手明显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皆是怔愣了一下,便见先头派出去的这两人,身体已经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犹如失了浑身气力。
他们的武功眨眼之间,就被这个突然加入的紫衣青年废了。
现场所有的杀手眼里都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戒备,尤其是领头的那名男子,他也知道这个姑娘还有同伴,但上面的人没有吩咐要拿这个紫衣青年的性命,只让他们需要小心提防他。
于是,这才有了杀手们一开始就围堵落单的阿笙的情形。
领头的男子小心地打量着这个紫衣青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厉害,竟能那么快地处理掉路上的设伏,看来今天只得不了好了。
男子转头看了一眼一个站在最边缘处的杀手,朝他使了个颜色。
那名杀手点点头,就要跑回去通风报信,哪成想刚迈开了步子,一道石子便夹着破风之势袭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打在了他身体的穴道上,他浑身一僵硬,扑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不能让他们离开。”阿笙坐在地上,咳嗽了两声,对蒋离淡淡说道。
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要是让他们离开了,万一引来更多的杀手,那可就真的后患无穷了。
蒋离没有回头看她,挺拔如松的背影面对着她,阿笙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她相信他明白她的意思的。
那边的杀手们互相使了一阵颜色,似乎商讨好了解决方案,齐齐向蒋离袭来,他们的功夫在蒋离眼里不过小菜一碟,很快,所有人都被蒋离制住了。
阿笙撑起身子,想去从他们嘴里探问出什么东西,就在这一刻,那些杀手眼里同时流露出绝望的眼神,她暗道一声不好,便已经见他们下颚一紧,不多时,嘴角便流出了鲜血。
她心中一叹,这些人不是好的杀手,却有死士的勇气。
阿笙闭了闭眼,转开了头。
蒋离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背对着阿笙,忽然走到山沟的另一边,那里还躺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想去通风报信而被他点了穴道的人。
这名黑衣杀手被他点了穴道,浑身僵硬,不能行动自由,此时正大睁的眼瞧着蒋离在他面前蹲下,然后将手放到了他的下巴上。
一声骨头的轻响,这名杀手的下巴被蒋离卸了。
方才杀手们手中拿着的火把现在散落了一地,蒋离从旁边捡过一支,在这名杀手的面前照了照,又从树林里面找来一条细细的枯枝。
阿笙在旁边看着蒋离沉默地做着这些事,心里有隐隐的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火把被放到了地上,蒋离将杀手的脸一举,另一只拿着细树枝的手将树枝伸进了杀手嘴里,手腕灵巧地一转一挑,一个黑乎乎的小囊便被他从杀手的牙缝间挑了出来,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才重新将这杀手的下巴安装了回去,又在他身上点了点。
“说吧,谁派你来的。”蒋离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眉眼平淡地看着杀手问道。
杀手的喉头动了动,虽然他身上还是动不了,此时却感觉自己能够说话了,“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的声音有些颤巍巍的,恐怕是方才也看到了同伴的死状。
蒋离嘴角勾了勾,如玉的俊颜此刻看在杀手眼里,有种诡异的恐惧感,他听见蒋离道:
“你有得挑么?”
杀手的牙齿紧紧咬着,脸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片刻后,他低声道:“我不能说,说了我的家人就没命了,何况今天任务失败了,我回去以后还是死。”
“你还有家人?”阿笙在旁边插了句嘴,她有些意外,一般来说,做得了杀手这一行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身边了无羁绊的人,只有这样,他们行事的时候才不容易有顾虑,赴死的时候也不必担忧。
第86章 余生幸
杀手苦笑一声,“我原本就是这森林边上的猎户,后来不得已才做了山贼,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呢。”
阿笙了然,怪不得这群来的杀手并不十分的专业,她问:“你们都是山贼?”
杀手神色一顿,显然还在挣扎着。
“既然横竖你也得死,谁知道是你说的呢?”蒋离在他面前蹲着,似笑非笑道,“方才一路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对那两拨人下杀手,仅仅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又打晕了而已,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就暂时放你一条生路,这样或许你还有时间赶紧回家带着你家人远走高飞。”
杀手的模样看着有些意动,阿笙趁机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你们都是山贼?谁派你们来的?”
“我们原是这一带的匪类,平时也就拦路抢劫,接一些小生意,直到最近老大才越做越大,干起了杀人越货的买卖。”杀手终于松了口,“昨日有人找上了我们,我不是主事的人,没见到来的人长什么模样,只是听说是京城口音的人。”
“来人是怎么吩咐你们的?”阿笙想了想道,她想知道下任务的人究竟掌握了有关她的多少信息。
“老大昨天说,今天会有人进森林,要我们做掉其中的青衣姑娘。”他看了看阿笙身上的青衣,又道,“在你们进森林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有人一直盯着了,这附近我们都很熟,老大早年又是从军营里出来的,追踪起人来老厉害了。”
阿笙想,若是她死在了这个林子里,外头的人只会以为她是深入原始森林,在里头遇上了野兽什么的出了危险,就算要来寻她的尸身,也不一定就能寻到。
很明显,想杀死她的人也抱了这样一个想法,她听着杀手继续道:
“给我们下任务的人许了咱弟兄黄金万两,务必要确保青衣姑娘死在这片森林里。”
现在危机暂时解除,阿笙心里头微微一松,没想到她还挺值钱的,在雒京中人看来,她也就是一个寄居在周家的客人罢了,身份来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点,就是那个要杀她的人的决心。
“看来他是不会知道是谁想要杀我了。”阿笙对旁边的蒋离道,看到他的表情淡淡的。
蒋离点点头,一个手刀劈在了杀手脖子上,他的力道拿捏得很好,不出半会儿,这个杀手就能醒来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埃,又捡起了一根火把,随后看了阿笙一眼,忽然走近了两步。
阿笙心里有些打鼓,下一秒,他一手横过来揽住她的肩膀,施展出轻功,快速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原来的地方是不能回去了,蒋离只能继续往前走,试图找到一个新的合适的落脚点过夜,夜里是猛兽出没的时间,他提高了五感,不敢掉以轻心。
这段路走得有些沉默,片刻后,阿笙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道:“你……在生气?”
“为什么不喊我?”
山林的路并不好走,蒋离不熟悉地形,加上黑夜的原因,除了必要使用轻功的地方,其余时候都让阿笙与他一起走。此时他观察着四周,并没有转头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只是他能听出阿笙语气里那抹犹豫。
阿笙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沉默了。
她沉默的原因,蒋离自然能够猜到几分,他并不傻,不会猜不到阿笙怀疑他。
“不是我。”
他眉心有道浅浅的皱褶,还是开口又道了一句。
阿笙垂首,今晚要不是蒋离前来相救,此刻她恐怕已经死在那群人手下了。
“对不起。”她道,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森林里听起来很清晰,“我不该怀疑你的,你别生气了。”
蒋离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但是脚步仍没有停下,阿笙紧跟在他身边。
“我没有生气。”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虽说作为伙伴,阿笙不信任他的确让他感觉到受伤,但是他心头涌上的更多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
阿笙怀疑地望了他一眼,发现他眉头蹙起。
“阿笙。”他忽然唤她,语调听着还十分认真。
“嗯?”她应了一声,不明所以。
“我发现我可能错了。”蒋离没有用轻功以后,为了以防不测,一只手还是拉在阿笙小臂上的,阿笙感觉到他的手掌微微紧了紧。
“上次我对你说,你不相信我那是你的事,我只需要做好我应做的就够了,现在我发觉不是这样的。”蒋离握着她手臂的掌心温热有力,他道,“那也是我的事,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力让你信任我的。”
阿笙的眸子微微睁大,她有些惊讶地去看蒋离,发现年轻侠客的脸上露出了正经的神色,他的侧脸鼻梁高挺,线条优美,此刻在明灭的火把照耀上,有种淡淡的坚毅之色。
两人找到一处临溪之地安顿下来,蒋离这次不敢放着阿笙自己在原地等他了,而是将她带在了身边,多了阿笙帮忙,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许多枯木。
蒋离将火把放到枯木堆上,轻松地就燃起了火来,四周一片亮堂,蚊虫也少了。
阿笙在溪水边洗了把脸,刚抬起头,便见蒋离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一条长长的树枝。
“原本我是打了兔子的。”蒋离道,脸色有些无奈,“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只能看看水里有没有鱼了。”
阿笙坐在溪水畔,看着他脱了鞋袜,挽起了裤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树枝做成的鱼叉踏进了溪水里,忽然心里有种淡淡的安心感浮现。
今晚的波折耗费了她太多了心力,现在安定下来了,尤其觉得此刻的安逸是多么的难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劫后余生的感觉了吧。
所幸,两人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蒋离下水以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收获了,他提着两条鱼走上岸,又问阿笙借了匕首,蹲在水边就娴熟地将两条鱼开膛破肚,刮鳞去肠。
第87章 心向往
阿笙在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以前经常这样做吗?”
蒋离手上的动作不停,道:“以前在山上,偶尔也要下山抓几条鱼做给师父和师兄吃,后来下了山以后在江湖上自己闯荡,这样的情况就多了些。”他把鱼和树枝洗干净,便将鱼穿在了树枝上,走到火堆旁烤起鱼来。
阿笙想到他当初是被明青田请来抓夜来香的,于是便问:“你以前是做赏金猎人的么?那会儿我看明青田请你来抓捕夜来香,似乎很有信心。”
“差不多,总要混口饭吃。”蒋离颔首,所以那会儿他在荒郊野外的时间也多,“不过那时候明青田请我来,是因为他知道我的确切身份。”
阿笙眉梢动了动。
蒋离继续道:“明大人与我外公熟识,我的行踪没有隐瞒我的外公,那时候明大人认为夜来香的事情,还是适合交给江湖人来解决,但是又顾及到朝廷的脸面,因此才透过我外公找到了我。”
蒋离虽然自小离了雒京上了昆仑山拜师,但是这件事没有故意瞒着周围的人,只要是与蒋家交情深厚的人,都会知道蒋老侯爷的外孙上山学艺去了,毕竟蒋家人口单薄,比不上那些成百上千人的大家族,这样一来,自然每个蒋家人都很容易受到关注。
火光跳跃,高温烧烤让鱼肉渐渐泛白,蒋离熟稔地转动着两条鱼,让它们能够均匀受热。
“说说你在江湖上的趣事儿呗。”阿笙撑着下巴,看着蒋离的动作,随口道。
“有趣的事?”蒋离想了想,“前年在南边,途径一个村落,那里的人酿得一手好酒,他们酿出来的酒,不仅香气四溢,还层层堆花,我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们称之为堆花米酒,口感好极了,有机会你应该尝尝。”
“还有一个村落,他们逢年过节就会舞龙,有一次恰逢元宵,我无意中经过那个村子,看到他们的龙是用稻草扎成的,身上插满了燃香,天黑以后村民们便扛着龙游村,景象奇异……”
火焰的暖色照在蒋离脸上,橘红橘红的,阿笙看着他低头认真烤鱼,嘴里还不停地给她讲着自己在各处的见闻,心渐渐也跟着飞远了,透过蒋离的描述与形容,她似乎也真的看见了那些风土人情,壮阔景观。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这四年里,她离开了雒京,跟着前来接应的越人一路南行前往岭南,随后就跟在莫叔身边学习,之后虽说也有四处奔走,但大多是带着任务奔波的,并没有能细细地感受每个地方的特色风俗。
那会儿她从不觉得遗憾,因为她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些被她视作游山玩水的东西上,可不知为何,此时听蒋离娓娓道来,她忽然生出了一种向往的感觉,渴望也能去到当地,自己亲身感受一翻。
直到了现在,她才发现,为了复仇这件事,她好像错失了许多身边的美景,现下想来也是不无遗憾的。
“.…..那里的鹤舞形神具备,有时间你不妨也去看看。”
蒋离说完,侧头看了阿笙一眼,青衣姑娘的头靠在双膝上,像是已经怔然出了神。
他也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地把手上的鱼又翻了个身,鱼肉嗞嗞,已经好了,他把鱼从火上移开,拿在手上等温度冷却一些。
阿笙回过神来,看着蒋离,颇有些羡慕道:“你说的地方,我真想去看看。”
蒋离笑道:“有何不可?若是你想去,随时可以找我,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相信我,你不会失望的。”
阿笙也弯了弯唇角,心里做了个决定,等她为家人复仇以后,她一定要寻个机会,到蒋离说过的那些地方好好看看。
“鱼烤好了。”蒋离将手里的树枝递了一根过去,“野外没有调味料,将就着吃吧。”
阿笙接过靠得金黄的鱼,虽然没有调味料,仍然挡不住扑面而来的香味,今天折腾了一天,她早就饿了,然而相比起包袱里的干粮,显然是面前的鱼更有吸引力的。
她咬了一口鱼肉,赞道:“没有调味料,反而让鱼更保留了香嫩清甜的原味。”
蒋离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因而也只是勾了勾嘴角。
两人三两下解决了鱼肉,蒋离收拾去了,阿笙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脸上刺痛起来。
不好!
她心里暗叫糟糕,今日事情太多,反倒叫她将最重要的一件忘了,她脸上的药妆估计早就超了时辰了。
她赶紧提了包袱走到溪水边,就是旁边火光照了照自己的脸,倒影不是十分清楚,看不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不妥来,可是阿笙明白自己此时必须要马上卸妆了。
蒋离担心她的安危,只是走开到了一边将骨头埋好,一回身,他就看到阿笙伏在溪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过他只当阿笙是在洗漱,看了一眼,并没有一直关注。
阿笙将药粉一点点兑了水在手上,轻轻地洗掉了脸上的妆容,直到洗干净以后,她才松了口气。不过转瞬她又想到,有蒋离在身边,恐怕明日是不好上妆了,况且她没有及时卸去药妆现下有可能伤到了脸,接下来的时间里也不好再上药妆了。
阿笙在溪边坐了坐,平复了心情,这才从旁边包袱里取过帷帽戴上。
“怎么把帷帽带上了?”
看到阿笙戴着帷帽走回来,蒋离有些奇怪。
“没什么,晚上蚊虫多,怕被叮脸上了。”阿笙扯了个借口敷衍道,幸好蒋离也没有再继续多问。
“你睡吧,我守夜。”蒋离道。
阿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好,那下半夜你叫醒我,我替你守着。”
等蒋离从远处解手回来,看到阿笙已经蜷在火堆旁边了,只是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
阿笙在帷帽下闭着眼。
说实话,原本她觉得依照自己的警惕性,在这样的野外必然很难入眠,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真的太累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当她感觉到蒋离回来,并且在她身边坐下了以后,她心头一松,竟然很快地沉入了梦乡。
第88章 再危情
后半夜,阿笙是被蒋离推醒的。
虽说她睡着了,但还是很警醒,几乎是蒋离一碰到她,她就睁开了眼睛,完全清醒了。
“怎么了?”她看着蒋离忽然站起,然后用力踢了一把土,扑灭了火堆。
“有人来了。”蒋离来不及跟她解释,拿起两人的包袱,然后蹲到了地上,“快上来。”他低着嗓音沉声道。
在这个时候,阿笙没有犹豫,第一反应是选择听从蒋离的话,毫不忸怩地伏上了他的背。
就在阿笙刚一趴好的一瞬,蒋离施展轻功,驮着她像流星一般跃了出去,两旁叶子唰唰地从两人身畔擦过。
“发生什么事了?”阿笙轻声问道,她的手指搭在蒋离肩上,感觉他的身体紧绷有力。
“有人接近咱们,为数还不少。”蒋离在黑暗中尽力视物,他的速度被森林阻挡,但同样的,相信来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阿笙,要杀你的人,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这里除掉你。”
就算不听蒋离这话,光看他现在凝重的神情,阿笙也知道这次来的杀手恐怕绝非早前那些能比的了。
她不再说话,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身后的森林里头静悄悄的,她无法像蒋离那样感知到来人的深浅。
究竟是谁要她的命?
她来森林的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
瑶花,芹姨……
阿笙将脑袋搁在蒋离后背上,不愿再去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摆脱这些杀手。
“他们是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吗?”她低声问蒋离。
蒋离没有立即回答,侧耳听了听,才道:“是的,只不过幸亏我们反应得快,现在他们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他的语气也放轻柔了些,似乎在安抚背上的姑娘。
不过阿笙不是那些没有见识过高手能耐的人,她深知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应该还不到蒋离能甩掉他们的地步,如果来的那些杀手够厉害,轻易就能紧紧咬住他们二人不放。
蒋离现在背着她,这将会是一场体力之争,待蒋离的体力渐渐被消耗下去的时候,那些杀手追上她们二人是迟早的事。
阿笙蹙眉,伸手去拉过蒋离负在身上的包袱,从自己的东西里拿出了一包药粉,手一展,朝后头的路挥去。
他们是上风,完全不用担心药粉会反扑,现在她倒是希望这些小暗算能稍微延缓一下这群杀手的步伐。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知道跑了多久,蒋离忽然道,后面这伙人就像阿笙预料的那般,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就算一时落后,很快又会锲而不舍地跟上。
前面的森林不见稀疏,在暗夜里更加浓密,阿笙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密林阴影。
蒋离提气,身子忽然拔地而起,落在一片茂密枝叶掩映的高枝上,他将阿笙轻轻地放到了枝干上,让她坐稳了。
“你在这里等我。”他说着,依然十分警觉地感受着追来的人的方位。
“好。”阿笙知道自己再跟着蒋离也是他的累赘,当下毫不迟疑地应承,“你自己小心一些,我等你回来。”她又道,帷帽隔绝了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盛满了郑重。
蒋离笑了笑,用力握了握她的双肩,语气轻轻松松,“放心。”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恶战毫无压力。
没有时间再留给两人多言,阿笙坐在高高的粗壮枝干上,看着蒋离犹如一只矫健敏捷的豹子一般,两三下爬下了树,然后纵气拐了个方向,瞬间消失在了昏暗的前方密林里。
她就这样直挺挺地在树上坐了不知道有多久,等林梢的冷风忽然吹来,身体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来,微微松懈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把衣衫的两角都无意识地握皱了。
手心里有微微渗出的冷汗,她随便擦了擦,心头还在为蒋离的情况担心着。
那群杀手能一直跟着他们,显然耐力也不逊蒋离多少,他们那么多人,也不知道蒋离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还不见蒋离回来,阿笙更担忧了。
另一边的蒋离此时正同时应付着四个黑衣蒙面杀手,他们招招狠辣,配合默契,就连他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破局而出。
“大人,找过了,那个姑娘不在这周围。”
战局外,还有数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站立着,他们就是这样不言不语,也能让人从中感觉到冰冷与肃杀的氛围。
而他们的领头之人,那个眉眼冷漠的年青人,此时正站在月色照不到的树荫下,面无表情地听着属下的回报。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随后面巾下传出一句话,“再找两个人分头去找,就沿着我们来路的四周。”
“领命!”
属下退开以后,年青人双手抱臂,视线重新又紧紧落在前方正被四人厮缠的紫衣侠客身上,纵使以一敌众,他仍然不慌不忙,现在看着还能算是游刃自如的。
“你们两个,一起过去会他。”他吩咐左右观战的黑衣杀手,眸光不带一丝温暖。
现在过去的两人不比前头的那四人弱,年青人的眼里终于浮现了一抹兴味,他就不信紫衣的侠客还能完好无损地招架住六名顶尖杀手的围剿。
阿笙坐在枝干上,时间过得越久,她心头那丝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重,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蒋离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但是她答应过他要在这里等他,若是自己贸然离开去寻他,先别说会遇到什么事情,如果中途蒋离回来了见不到她,那就不好了。
同样的姿势坐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阿笙扶着树干,小心地换了个姿势,刚坐好,她就感觉到有些不对,身上的寒毛忽然立了起来。
她缓缓抬头,看到对面枝叶相连的另外一颗参天大树上,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正沿着枝干蜿蜒而下,那条蛇身体粗壮,信子在嘴里头一吐一吐地。
两颗树的枝叶太过浓密,可以说是搅在一起了也不为过,阿笙在心里万分希望那条蛇别选择往她这边的方向过来,只可惜,她现在真的是太倒霉了,就连老天爷也像是故意在与她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