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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夏忻然     公主长安txt下载     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卖药人

    “不要放弃对那里的查探。”蒋离提到穆先生时,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神色难辨。

    “我知道,如果能从安平坊找到伺候过我母妃的宫人,那当然是极好的。”要说了解黛夫人,那当然谁也越不过她身边的宫人。

    “总之,穆先生这么说,一定有它的道理。”蒋离清楚穆先生的能力,他绝不会是随口与阿笙一说的。

    阿笙想了想,还是决定过些天再去安平坊看看。

    太尉府,南越暗探发现的药材已经令人加急带回了,现在就放置在裴甫新的桌案上。

    裴甫新亲自查验了药材,明夙看见他不见轻松的神色,心里已经约莫有了数。

    这下,估计有事要发生了。

    裴甫新检验完以后,迅速将药材包了起来,对明夙道:“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这时候天色已深,宫中的皇上正在裴贵妃那里坐着,听到大太监全福禄来报,皱了皱眉。

    裴贵妃在一旁察言观色,连忙道:“皇上,兄长这时候进宫来,一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澹台瀚哲点了点头,摆驾御书房,他心下虽略有不悦,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楚的,若非什么重要之事,澹台瀚哲还不会这么晚了进宫叨扰他。

    御驾在长道上经过时,澹台瀚哲还想了想最近朝中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紧急的,也不知裴甫新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事。

    “吾皇万岁。”

    外头的太监早已经传唱了圣上的驾到,裴甫新在瞥到明黄的一角时,才缓缓下拜。

    “平身吧。”澹台瀚哲两三步走上御座,看着下头年近半百的中年人,随意道,“何事令太尉这个时辰入宫来奏报?”

    裴甫新直起身子,纵然此时殿里没有第四个人,他还是没有说话,眼神却往大太监全福禄所站的位置瞟了一眼。

    “你先退下吧。”澹台瀚哲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淡淡地对一边垂首的全福禄道。

    全福禄退下以后,裴甫新才开了口,“皇上,您可还记得此物?”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了拿包药材,往前走了几步,亲自呈了上去。

    澹台瀚哲略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包裹打了开来。

    “这个药材……”澹台瀚哲没有将话说完,然而他微变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既然皇上也这么认为,那就错不了了。”裴甫新道。

    “这种药材不是已经销毁了吗?太尉是从何处找到的?”澹台瀚哲的眼睛紧紧盯着裴甫新,问道。

    “南岭山间。”裴甫新道,“前些日子密探来信时,臣还半信半疑,直到方才此物被秘密送回,臣才完全肯定了。”于是他便立即进宫来了。

    “这药材不是据说只长在海外么?为何南岭也会有?”澹台瀚哲又追问道,“可处理了?”

    裴甫新颔首,“除了这一株,剩余能够见着的,我已在信中让密探销毁了。”

    “那就好。”澹台瀚哲松了口气,又看了看下面的裴甫新,不明白他为何还是一副眉头不展的模样,“太尉还在担心什么?”

    “皇上,臣怀疑当年那个卖药之人的身份不简单。”裴甫新沉声道,眼光直视皇帝,“他有可能欺骗了咱们。”

    澹台瀚哲皱了皱眉,却道:“药材而已,我东朝之大不一定就没有,太尉会不会多想了”

    裴甫新却道:“臣也希望自己多想了,可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却不得不令人防备。”他将魏国舅与廖家的事情,向皇帝说了一遍。

    听完了他说的话,澹台瀚哲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那么,依太尉所见,这卖药之人意欲何为?”

    “若此人拥有一方势力,他握有吾皇如此大的把柄,所图的,也必然是这天下至尊的宝座了。”裴甫新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如果有谁在这一开始就设了这么大的局,那么只待他收网时,将澹台瀚哲买药谋害文帝的证据抖出,天下必乱。

    如今的东朝看似稳定,实则不然,对于皇上来说还是有许多无法涉足的地方。

    例如,北地的长平军。

    长平军,顾名思义乃嬴王长平皇子麾下。十一年前,北地有异动,长平自请前往,后亲手组建了这支强劲的军队,屡屡将胡人拒之东朝以外,护得北境一方安宁。

    如今,将帅虽已不在,然而长平军仍然追随嬴王的意志,驻守北地,这也是澹台瀚哲没有借口插手的原因之一,就是裴甫新,也无法将兵权轻易收回。

    假设哪一天那个卖药之人将澹台瀚哲所做之事披露了出来,那么就证实了黛夫人是清白的,她没有谋害先皇。与此同时,黛夫人究竟有没有暗害嬴王,就不好说了。

    谋害嬴王的凶手,长平军第一个不答应放过。

    “此人是谁,尽快把他找出来!”澹台瀚哲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上下牙齿紧紧咬合着。

    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得到的这片江山,绝对不能轻易地拱手让人,更何况是让他与别人做嫁衣,这简直是笑话!

    然而裴甫新冷静的声音将澹台瀚哲的理智拉回。

    “皇上,我们在明,此人在暗,并不好找。”裴甫新的声音是理智的冰冷,“现在所有的知情人都已经死了,线索已经断了。”

    心思在澹台瀚哲心里头转了几转,他忽然眯着眼睛道:“谁最有可能?是越人?那些藩王?还是外面的国家?”

    裴甫新还没有说话,澹台瀚哲又自我否定了起来,他喃喃道:“不对,越人不可能,他们如果要这样做,岂不是主动把黛夫人坑了进去?黛夫人可是他们仅存唯二的皇室血脉了,珍贵得很,而且那女人还成功地在我那傻哥哥身边潜伏了十几年,只要再过些年,等她的幼子长大了,长平又不在京中,何尝没有机会问鼎?”

    裴甫新听着,一时也没有作声,的确,目前光是这样看,越人确实没有出手的必要,他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等着皇幼子长成了便好,何必非要绕远路,冒着风险卖药给当时还是成王的澹台瀚哲,借一个亲王的手来除掉文帝呢?

    两年,当年给先皇用的慢性毒药一共下了两年,这个时间不是一个短的数字。

    原本澹台瀚哲一派的打算是徐徐谋之的,先让文帝的身体好不起来再说,直到两年以后,他们打探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黛夫人的真实身份。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上天给了他们一条便捷的道路,若他们不懂得抓住机会,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文帝所用的汤药一向都是由黛夫人负责的,他们之前迟迟不能动手,很大原因就是黛夫人那时候的身份背景——一个普通的越人孤女,身后没有强盛的家族支持,即使为文帝育有一儿一女,但皇子的上头还有嬴王呢,谋害皇帝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利益。

    因此,当文帝病逝以后,把这一切栽赃到黛夫人身上,是并不怎么有说服力的。

    只是所有的情况都在得知黛夫人的身世那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有了前越余孽的身份,要把事情栽到黛夫人身上可变得容易无比了。

    “至于藩王们,乍一想也没谁的实力足以与朕一拼。”澹台瀚哲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实力稍强的藩王,还是否定,而后又道,“当年那卖药之人不是自称是外国的商人么?那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国家了。”

    西陲的战事偶有发生,胡人虽有些许年没有侵扰边境了,然而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死心了,所以这些势力都是有可能的。

    “无论这人究竟是谁,他那么多年都没有将此事抖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裴甫新锐利的鹰眼很是冷静,“他或许正在等待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澹台瀚哲接着话问道。

    裴甫新眼里微微浮现一抹冷笑,“呵,那自然是有人先出手发难的时候了。”

    澹台瀚哲阴沉着眉眼,拂袖站在龙案前。

    裴甫新道:“如果突然有人说皇上谋害了先皇,会有人相信么?即使他拿出了与皇上交易的证据,那仍然显得单薄了些,不足以取信天下人。”他又冷笑了一声,“只是如果有人先收集到足够有力的证据,同时又拥有一个恰好的身份,那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里,澹台瀚哲已经全然明白了,“那时候天下大乱,这个卖药之人即使达不到原本的图谋,也足够令自己从中分一杯羹了。”

    “没错。”裴甫新点头。

    “不过朕还有一事不明。”澹台瀚哲看着下面的中年男子,这是他多年来有力的肩臂,“你说那人一直在等一个契机,那他是如何知道这个契机一定会出现呢?”

    澹台瀚哲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些什么。

    裴甫新笑着点了点头,很好,皇上终于发现不妥了。

    澹台瀚哲忽然握紧了拳头,瞪视着前方道:“是谁?那个可以与朕作对的人,是谁?”能够收集到证据的人还是可能有的,不过难就难在了那一层合适的身份,是谁,有这种资格向他发难?

    “皇上可还记得臣上次从骊山王陵回来以后,觐见时说的话?”澹台瀚哲道,“臣那时候就说过,长安公主或许有异,那具尸首有可能并不是她的,只可惜未能有更多的发现。”

    裴甫新的回答与阿笙那时候猜测的一样,他并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可以证实那具尸首不是长安公主的,否则裴甫新回京以后,就不会是这般反应了。

    那具女尸在火中面目全非,然而身高、年龄与身上的物证都与长安公主相似。

    “你真的确定是长安?”澹台瀚哲皱了皱眉,在他心目中,长安公主就是个已经痴傻了的小姑娘,终日被关在信园里头,能有什么作为?若不是那时候裴靖阑多次想向他要人,估计他早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人在了。

    虽说以前这小公主有点才名,不过那点琴棋书画的东西,就如同她那无用的父皇文帝一般,不能被澹台瀚哲瞧上眼。

    “长安痴傻,她如何能纵火,还逃出生天?”澹台瀚哲之前虽然答应了让裴甫新去骊山开皇陵,但是真相是他怕被裴甫新骚扰,烦怕了干脆就应了。

    总之在他心里,是没把这当回事儿的。

    “臣怀疑长安公主的痴傻是装的。”裴甫新一双眼睛越加犀利,“长久的隐忍,只为一朝逃脱!”

    皇帝重新在御座上坐下,揉了揉眉心道:“皇后那时候是找人确认过的,那尸首虽然面目全非,但仵作总不该认不出来其它的特征,而且那具尸首身上还有长安的长生锁呢,那东西轻易不离身的,再者,宫中也并没有少宫人。”

    皇帝这些年看着虽然有些荒唐,但那时候遇着这种事,总也是谨慎又谨慎的。

    “皇上,皇后娘娘的检查出现差错,也未必不能。”裴甫新只是淡淡道。

    澹台瀚哲的眉头一跳,指了指裴甫新,诧异道:“难道你指皇后有私?”

    “这倒不是。”裴甫新道,“臣只是想说,有可能出了什么纰漏也说不定罢了。”

    澹台瀚哲沉默了下去,裴甫新也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一切也只是空口的,没有实际的证据摆放在皇上面前。

    裴甫新又想到了裴靖阑,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有没有叫他失望,看破阿笙的身份呢?

    不过裴甫新也不傻,虽说他与皇上的关系近,但也不会在实锤下来之前,贸贸然地将阿笙的事情捅出来。

    皇上的性子他很了解,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特别是这件事令他极度困扰的时候。

    如果皇上杀了阿笙,若她真是长安公主那还好,若不是,裴家不仅在皇上面前失了颜面,还连带着将蒋侯府整个得罪死了,还别提太后以及阿笙交好的一干权贵,只怕都会更加厌恶裴家。

    所以当澹台瀚哲问他心里怀疑的人选时,裴甫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

第137章 暗中机

    果然,澹台瀚哲的眼里有着阴翳,他道:“若你有了准的猜测,不必问朕,朕允你先斩后奏。”

    裴甫新深深行了一礼,“是。”

    雒京又将掀起新一轮的风起云涌,而阿笙过了些天以后,又再次来到了安平坊。

    安平坊是一如既往的景色,布置典雅华美,来往权贵络绎不绝,在搭建起来的高台上,丝竹齐鸣,妙歌漫舞。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太久没来的缘故,这次看着眼前的景象,阿笙却又觉得有了些许说不上来的不同,不过她并没有深究。

    “意娘可在?”阿笙问跑堂的人道。

    跑堂的愣了愣,奇怪地看着阿笙道:“客人您不知道吗?意娘前段时间病了,一直都没有好起来呢。”

    阿笙一怔,又问道:“那么现在的安平坊,是谁在主事呢?”

    跑堂的一笑,“哦,那当然是咱们坊主啊!”

    “坊主?”阿笙的眸子一转,“你们安平坊有新的坊主了?”

    “姑娘这话问得好生奇怪。”那跑堂的皱着眉,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着实令阿笙吃惊了,“咱们安平坊从建立至此,就只有一位坊主,哪里来什么新的旧的呀!”

    跑堂的走了,阿笙恍然想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安平坊主人,那时候她还猜测此人或许是出事了。

    “我想见一见你们的坊主,不知是否方便呢?”阿笙又走上前去,抓住了前头的小厮问道。

    “姑娘这会儿想见咱们坊主,是不可能的了。”没想到那小厮却对她道,“坊主昨天刚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乍然听到这么个回复,阿笙心里是有些失望的,这犹如刚燃起的火星被凉风吹黯淡了。

    “这位小哥,能否透露一些你们坊主的性情来历?”阿笙不愿放弃,笑着给小厮塞了点银钱。

    那小厮没接,“对不住姑娘,我刚来没两年,也还没了解过咱们坊主呢,大家都知道的,之前的事情都是意娘出面打理的么。”他是真的没说谎,自己连坊主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所以才没收这姑娘给的钱。

    见状,阿笙也无计可施,只得先回去了。

    翌日,蒋离在府上,裴靖阑寻了个幌子来见弟弟,实则是来寻阿笙的。

    “大哥。”蒋离与他打了个招呼,亲自带着他往阿笙的院子走。

    “二弟。”如今看到弟弟,若说裴靖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那时假的。

    “大哥今日是来将证据带给阿笙的吧。”知道裴靖阑发现阿笙的身份以后,蒋离神色并不见紧张,反倒一如以往般与他说话,“我也很想知道黛夫人的真实身份。”

    “只怕今日并不能让殿……阿笙姑娘相信我了。”顾忌在外头,裴靖阑的话拐了个弯。

    “大哥此话怎讲?”

    “待会儿再说吧。”裴靖阑微微叹了口气,又换了一个话题,问弟弟道,“阿笙姑娘……在你这里一切可好?”

    他低沉的声音有些艰涩,又暗藏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情愫。

    “自然是好的。”蒋离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道。

    “那便好。”裴靖阑呼了一口气,又问道,“之前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曾经与阿笙姑娘有一面之缘,还打了个赌,你便是这样认出她的么?”

    孟夏之月,芳菲歇去,正是芭蕉新绽,草木阴阴的时节,兄弟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园中,更像是闲话风景。

    “非也,阿笙她不记得了,我也没有跟她提起。”蒋离笑着摇了摇头,这回眼里染上了点点无奈。

    “我只是没有想到,多次擦肩而过,我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裴靖阑一手负在身后,微微低了头,此时他的语气是有些自嘲的,还夹着失落与遗憾。

    “大哥当局者迷。”蒋离只道了一句。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在快要接近阿笙的居所时,裴靖阑才低低地说道:“我对不起殿下。”

    蒋离的步子稍稍顿了顿,而后转头看着面有愧疚的将军,轻声道:“大哥应该解释的。”

    “她已经不在乎了。”说这话时,裴靖阑有些颓然。

    “不。”蒋离道,“她在乎的。”

    裴靖阑蓦地抬首看着弟弟,见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复,“她在乎的。”

    如果不在乎,那个青衣姑娘不会长成如今的模样,不会再难以相信任何的人。

    解铃还需系铃人,即使阿笙对于当年裴靖阑的背叛已经释然,然而蒋离还是认为她应当听到迟来的解释。

    无论她是否真的不在意。

    他希望阿笙能够重拾内心遗失的东西,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裴靖阑与蒋离过来的时候,阿笙没有在忙什么事情,而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席子上,整理回想近来发生的事情。

    莫叔真有瞒着她在做什么事情吗?

    穆先生与裴靖阑的提醒,让她用审慎的态度来对待起越人来。

    以莫叔为首的越人救她逃离皇宫,她一直以来都是感恩的,不然也不会承诺他们,一定会帮助数十万流亡海外的越人重回故土。

    而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莫叔也是她的恩师,教会了她许多东西,还给予了她可用的力量。

    不过,诚如她说过的,她不相信任何人,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莫叔。一直以来,阿笙信赖他,尊敬他,然而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因此有越人觉得她是不可控的,这也是真的。

    表面上,越人于她有恩,还用了大力气帮助她复仇。实际上,他们说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洗清澹台瀚哲栽赃在黛夫人和越人身上的冤屈,消解东人与越人之间的仇恨,让阿笙能够更顺利地帮助他们带回数十万的海外同胞。

    越人帮她等于在帮自己。

    无论是合作还是交易,这其实很公平。

    不过莫叔如果有超出这以外的心思……

    阿笙一时也说不好。

    外头传来清泠熟悉的嗓音,是蒋离。

    “阿笙,我与大哥过来了。”

    阿笙应了。

    得到同意,蒋离自己推开了房门,首先一眼便看到了窗下跪坐着的青衣姑娘。她似乎在静静地想着什么,青衫覆盖着的背脊宛如松竹般挺立,修长的颈子微微向前弯曲着,一头乌黑的发如云压在背后。

    天光从打开的纱窗落满了她的周身,让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以及露在衣服外的颈子,更加显得肤如凝脂,玉白瓷细。

    “见过殿下。”房门合上以后,裴靖阑对着姑娘深深地行了礼。

    身旁的蒋离微咳了一声,见到他大哥如此模样,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对阿笙是有多不敬呀?

    “起来吧,虚礼就不必了。”阿笙微微回过眸来,淡淡道。

    裴靖阑低声应了个“是”,站起身来,那一眼朝阿笙望过去,便又呆住了。

    阿笙今日不出门,只用沉香木簪子松松地挽了发,这时她已经将头转了过来,垂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静跟着变动,完全地露出了一张不过巴掌大的鹅蛋脸来。

    看到这一幕,蒋离也怔住了。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秀气的琼鼻玉立娇挺……

    阿笙今日竟然没有上妆!

    “你……”蒋离哑然失声,他虽然曾经见到过阿笙的真容,但那是在晚上,是在阿笙睡着了的时候偷偷摸摸瞧的,日子到现在还隔了如此之远,那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光景。

    裴靖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阿笙,对了,这样才终于对上了,这才合该是殿下长成的模样。

    比他想象中的更美。

    如果当初殿下就是用这副容貌出现在他面前,那他一定不会错认了她。

    “你们已经知晓,我也就无需费神隐瞒了。”阿笙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动,“药妆长时间在脸上,也对我不好。”所以现在不出门,她也就耍懒养养脸了。

    “怪不得殿下的脸色有些苍白。”裴靖阑道,“我还以为殿下生病了。”

    “都坐吧。”阿笙指了指她身边的位置,两人坐下以后,她才问裴靖阑,“证据呢?”

    裴靖阑脸上泛起了丝苦涩,“对不起,当年那个揭穿黛夫人身份的人,已经死了。”

    阿笙听了倒没有太大的惊讶,“那是什么人?”

    “她自称是从前照顾过越国皇子和黛夫人的越宫老人。”裴靖阑如实道,“当年她是主动找上我父亲的,因为她说越国皇子要杀了她灭口,为求父亲的保护,她愿意道出她所知道的一切。”

    “越国皇子为什么要杀她?”蒋离问道。

    “她说她犯了事,触怒了皇子。”裴靖阑简要地说了说那个老妪的事情,然后又道,“父亲与我说,初时他也是半信半疑的,后来找人往这方面去查黛夫人,哪成想真的渐渐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阿笙闭了闭眼。

    “殿下,您的母妃确实是前越公主无疑,她是越国一个夫人所生的小公主,是越国皇子的异母妹妹。”裴靖阑的声音不大,他看着阿笙,慢慢地说道,“当年黛夫人与先皇的相遇,其实就是她哥哥设的一个局,目的是把黛夫人送到先皇身边,伺机复仇。”

    蒋离看了一眼阿笙道:“根据现在流传的说法,黛夫人原本是打算弑君的,然而怀孕以后才改变了计划?”

    裴靖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初时虽然已经生育了殿下,然而真正让越人改变计划的,是皇幼子的诞生。”

    再后头,这些越人的想法,阿笙与蒋离都是知道的了。

    阿笙没有说话,裴靖阑知道她是在挣扎,于是便又轻声道:“殿下,我知道您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但当初若不是这样,我不会去帮助我的父亲,还有成王。”

    听言,阿笙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裴靖阑这是要说出当年他背叛她的原因了。

    裴靖阑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往下,决定就此把当年的事情全都吐露出来。

    “诚然,我承认当年选择帮助父亲,有我母亲胁迫的因素在,但黛夫人她的确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我那时候不告诉殿下,就是害怕殿下不相信我,转而告知了黛夫人。”裴靖阑眼底微苦,“就算您愿意相信我,但您一旦出了异样,还是容易叫越国余孽发现的。”

    阿笙面色的表情很淡,然而蒋离留意到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相互用力握住了。

    “黛夫人是越国余孽的事情,一定会连累到您,成王与父亲是一定要清君侧的。”裴靖阑微微合上了眼睛,只有额角微微冒出了一点青筋,透露出当年那个揪心的时刻,“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欺瞒殿下,我确实是父亲早年放在宫中的人,但哪家没几个眼线摆在宫里呢?”

    裴靖阑自嘲一笑,“我父亲压迫着我,我母亲也以性命相逼……呵……我母亲希望我能乖乖地听父亲的话,这样才好叫她从父亲跟前换取荣华富贵。”

    阿笙的眼眸微微一闪,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那时无意间撞见裴夫人和裴靖阑的相处,那两人会是那般的反应了。

    “黛夫人的身份被识破的时候,我去求父亲,希望成王能够宽恕殿下,因为殿下什么也不知道,是无辜的,那时候父亲与成王都答应了我,只要我好好配合他们在宫中做内应,他们就一定会保您无事,我会带您远走高飞,只是没想到后来,还是没能保住殿下……”

    说到这里,裴靖阑满眼沉痛,他想起那抹从城墙上坠落的红影,想起她的痴呆,想起信园的样子……都是他没能保护好她,他曾经答应过要护得她周全的。

    蒋离听了,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是你想得太少了,阿阑。”青衣姑娘缓缓开口道,她最后的这一声称呼,让对面的男子听了又惊又喜。

    “等到了成王与你父亲功成的那一刻,我就什么也不是了。”阿笙抬眼定定地看着男子,“而你,却是风光无限的裴太尉长子,还在剿除余孽中立了大功。”

第138章 藏锋出

    “那又如何,我并不在乎。”裴靖阑也定定地回望着她,语气坚定,“我想要的只是他们实现承诺,让我带您离开,无论您是痴傻还是怎样也好,我都不在乎。”

    “傻子阿阑。”阿笙想起当年的事情,眼中也泛起了些许酸涩,“他们不会让你带我离开的。”

    事到如今,裴靖阑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他只道:“我不会娶殷和的。”

    “不喜欢就不娶吧。”阿笙看着他,“我终是希望阿阑能挑个顺心意的好妻子的。”

    姑娘的目光澄净,裴靖阑动了动嘴巴,又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蒋离,心中涌动的心思终究是慢慢地被他藏在了心间。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殿下,我希望您能够放手,这一次,我一定能够保得您周全的!”

    “放手?”阿笙皮笑肉不笑道,“即便你说的是真话,我母妃是越国公主,图谋不轨,不过皇叔和你父亲难道就是清白的了么?”

    裴靖阑怔愣了一下。

    “大哥,我和阿笙已经找到了充足的证据。”蒋离坐在他身边,轻叹道,“先皇确实是被皇上与裴太尉害死的,而且如无意外,嬴王也是遭了他们的毒手。”

    蒋离将此前他们查到的证据,逻辑清晰地逐一说与了裴靖阑听,听完以后,将军的脸色变得极为震惊。

    蒋离看着他,不再言语,他知道需要给一点时间兄长,让他消化这个事实。

    “我……”沉默了半晌,裴靖阑发出了一个音,仍旧有些空茫的眼神转向了阿笙身上。

    阿笙深吸了一口气,道:“阿阑,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的母妃她就算真的是前越公主吧,但是毕竟还没真的对我父皇做出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我们不能就此定她的罪。”

    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我相信我的母妃,她说她没有谋害父皇,那么我就相信她。”

    阿笙交叠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那个记忆中才情出众,不爱热闹的女子,那个总是清冷傲骨,也不太爱与旁人亲近的女子,那个在她面前不苟言笑,总是严苛地检查她功课的女子……

    午夜梦回,阿笙清晰地记得,黛夫人死前说的每一句话,母妃说她没有谋害父皇,那么她愿意相信母妃。

    “无论黛夫人究竟有没有谋逆的打算,如今做下这些事的总归是当今圣上及其党羽。”蒋离总结道,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懒散,“所以,阿笙没有做错。”

    裴靖阑眸色黯淡,不言不语,嘴唇不自觉地紧紧抿着,他的内心在激烈地争斗着。

    “阿阑,我是不会放过害了我亲人的人的,血债血偿。”阿笙看向垂着头的裴靖阑,她的眸光很淡,然而里边那份坚定不容置疑。

    裴靖阑握紧拳头,用力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殿下,我也是他们的帮凶之一……”说罢,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事,放到了三人围着的小桌上。

    他是无颜面对公主了。

    蒋离的视线随着将军的动作而动,再接触到桌上的物事时,随即微微一凛。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阿笙没有伸手去拿小桌上的东西,她缓声开口,“阿阑,那不是你的本意,现在我知道了。”

    “殿下……难道要原谅我?”裴靖阑抬起头来,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惊讶,对于他来说,殿下愿意再叫他一声“阿阑”,他已经很满足了。

    “把匕首收回去吧。”阿笙的声音淡淡的,随即又道,“我还是不能原谅你的。”

    “我知道。”裴靖阑用一种复杂的情感说着,里面似乎还包藏着一丝不知名的轻松,“殿下不能原谅我,是情理之中的,我也不敢奢求殿下的原谅。”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阿笙不愿意原谅他,反倒仿佛能使他微微松了口气一般。

    他想,或许这是因为自己本来也认为不该被原谅,而且正是殿下的不原谅,才让他有弥补这一切的机会,否则他良心难安。

    就在裴靖阑内心充斥诸多念头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忽又道了声,“但是我不生气了。”

    这句话像一道雷电,用力劈入了裴靖阑的心田,半晌,他的眼里逐渐有辉光亮起。

    蒋离在旁边看着,微微地笑了。

    因为要做样子给有心人看,裴靖阑仍是蒋离送着出门的。

    “二弟,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的。”走到半路,忽然,裴靖阑冒出了这么句语焉不详的话,他甚至根本没有转过头来看蒋离。

    蒋离是个拥有剔透玲珑心的人,裴靖阑在阿笙面前不曾言说的东西,他内心通透得紧。

    “大哥,请放心。”蒋离的声音不大,份量却很重,“我这辈子承诺过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是从不失信,阿笙,我不会辜负她的。”

    “二弟重诺,我相信你。”裴靖阑回过头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以后,就要你代替我守在她的身边了,不,你已经是了。”他顿了顿,笑了。

    蒋离也回他一笑,潋滟的眸子熠熠有华彩。

    “她骄傲,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劳你多担待了。”

    “大哥哪里话,若弟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随时指教,相信阿笙是很乐意看到的。”蒋离打趣着,眼中暗含深意,“阿笙也是希望长久见到大哥的。”

    高大的将军朗声一笑,漆黑的眸子辉光点点,仿佛一扫以往的阴霾,“好!”

    是夜,姑娘睡在寂静的房间里,眼皮子微微颤动着。

    “我没有谋害你的父皇,一切都是都是成王的阴谋!还有裴家,一定是他们控制了巡检营!若是有人来找你,你千万不......”

    “不许哭!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在仇人面前哭,不能让他们看到你的软弱!”

    “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你要找到你弟弟,然后报仇!”

    “长安,越人不可......”

    “澹台瀚哲,我死不瞑目!我要睁眼看你何日亡!”

    姑娘的眼睛倏地睁开,锐利地盯着上方的床幔。

    再一次于梦中回忆起当年的梦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姑娘的眼睛里头并没有迷茫、恐惧与悲伤。

    同一处府邸,另外一处宅院中,蒋离倏地睁开了眼,过了约莫一会儿,房门果然有人轻轻地敲了两声。

    蒋离翻身坐起,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了门。

    “阿笙?”

    仅着白色中衣的青年有些诧异,这个时间点?

    然而他的疑问还没有问出口,下一秒,一具柔软的躯体投入了他的怀中。

    蒋离微微一僵,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阿笙?”他低头,只看到姑娘黑色的发顶,于是他又问了一声。

    “蒋离……”怀中的姑娘终于说话了,声音听着有些奇怪,她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蒋离伸出手将她拥住,“怎么了?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很轻柔,丝毫没有半夜被人打扰的郁气。

    姑娘依旧颤抖着,就在蒋离准备将她打横抱起的时候,她蓦地从他怀里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晶亮异常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异彩。

    蒋离一怔,与他想的不一样,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蒋离还是先将她带进了房间里头,关好门,又为她盖上了一床薄被。

    薄被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阿笙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的鼻端仿佛也沾染了青年身上的松香,这让她激动的心神稍微得到了安抚。

    身边一沉,蒋离坐在了她旁边,“怎么了?”他又再次耐心地问道。

    阿笙抬眼将他定定地看住,而后一字一句尽量沉着声音道:“蒋离,我的梦魇,好像破了。”

    姑娘已经用力压抑住自己的语气了,然而蒋离还是能够从中听出她的激动与兴奋。

    他跟着露出笑容来,“这样真是太好了。”他由衷地高兴。

    “是啊,我不害怕了。”阿笙的眸子亮晶晶的,也低声兴奋道。

    蒋离是知道这困扰她多年的梦魇的,此时看着阿笙的模样,在为她开心之余,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摸了摸姑娘的脸,道:“就算害怕也没什么的,你可以来找我,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

    阿笙笑着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

    蒋离看了看窗户外头的月色,又看了看难掩欣喜的姑娘,轻声道:“我送你回去继续睡?”

    阿笙摇了摇头,她现在正激动着呢,怎么可能还有睡意,不过这大半夜的,她也不好一直打扰别人来陪她,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睡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蒋离了然她心里的想法,笑了笑道:“我也睡不着了,倒不如与你说说话?”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半夜,又恰好遇到眼前这么个情况,现在的阿笙看起来比白天的柔软许多,防备心在熟悉的人面前也完全卸下了。

    蒋离看着她的模样,心想这应该才是大哥嘴里提到的,阿笙以往该有的样子吧。

    说来,或许阿笙今晚发生这样的状况,也与裴靖阑的到来脱不开关系。

    阿笙眼神一亮,连忙点点头,自己先说开了,“我自己其实也觉得很惊奇,怎么忽然就不怕了。”

    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复仇之路出现了转折,前路的迷雾散开,她已经很坚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还有也可能是多年心结解开了的缘故。

    “成长了,就迈过这道坎了。”蒋离不假思索地道,“这些年你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

    与蒋离聊着天,阿笙的激动之情逐渐平息下去,这时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已经决定要去找一趟莫叔。”阿笙道,“明天我就写信,让人送到周家大院去问问。”

    蒋离微微一顿,眼里带着几分语焉不详的意味,他道:“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阿笙轻轻推了他一下。

    “我知道。”蒋离抓住了那只柔荑,道,“你心里有疑惑,总要去寻个机会解开的。”

    “是啊。”阿笙叹了一口气,“我不愿意怀疑莫叔的,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确认。”而这些事情,也只有莫叔能够给她答案。

    梦中,母妃那时候究竟想对她说什么?

    若是有人来找她,她千万不什么?还有越人不可什么?

    她会弄明白的,而且母妃想要的,她会让澹台瀚哲付出代价的。

    蒋离看着姑娘思考的神情,她终于对越人产生了疑问了,这是一桩好事,看来他也要再去见见穆先生了。

    第二天早上,阿笙是在蒋离的床上醒来的,昨晚两人聊着聊着,她就困了,后来是怎么睡着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床上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个时辰,想来蒋离应该刚练完武了吧?

    她正想着,房门蓦地被人无声地推开了,蒋离端着早饭走进来,猝不及防对上姑娘睁着的眼睛。

    “醒了?”他问道,将早饭摆上桌。

    阿笙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阵,似乎才反应了过来,她自己现在也只穿着一件中衣呢!自己昨夜激动之下跑过来,身上就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此时披风也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咳,我的披风呢?”

    蒋离看着拥被坐起的姑娘,她的脸蛋泛着微红,这是害羞了。

    阿笙看到他潋滟眸子里藏的笑意,不由佯装怒道:“我的披风呢?”她这是在掩盖自己的尴尬,昨儿夜里黑漆漆的,谁也看不真切,她自然没心思注意到这些,可此时光天化日的,就不一样了。

    “现在才来害羞,是不是有点晚了?”蒋离勾了勾唇角,笑了两声,“练武之人夜能视物,要看什么昨晚我都看到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急速飞来的枕头。

    周家大院那边的回信很快,芹姨说莫煊今天傍晚会回来周家大院见她。

    于是傍晚用过晚膳,收拾收拾以后,阿笙就过去了,蒋离将她送到了大院门口。

    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阿笙朝他微微颔首,转身推门而入。

    “你的身份,裴甫新还没有证实到吧?”莫叔还是老样子,他露着半边完美的脸,侧对着她而坐。

    “应是没有的。”她道,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莫叔有点儿不一样了。

第139章 已确定

    他身上的那份气度,似乎变了。

    以往的莫煊,身上总是不急不缓的,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游刃有余,而今阿笙却隐隐从他身上察觉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躁动。

    “没有就好,你要加快动作了。”莫煊对她道,“既然已经收集到了大部分证据,那就做好最后一击的准备了。”

    阿笙没有回答他句话,反而问道:“莫叔,最近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莫煊皱着的眉头微微一凝,忽然放缓了语气问她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莫叔您从前还不曾催促过我。”阿笙与他对视,眸光里含了几分探究。

    莫煊的举动顿了顿,而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最近裴甫新在南边活动太频繁,我已经不想再忍受他了。”

    阿笙探究的视线没有收回来,依然看着他。

    莫煊皱了皱眉道:“以前不催促你,是因为时机还未到,现在万事大体俱备,你还想等什么?”

    阿笙摇了摇头,“我们就算证据已经找齐全了,但这就能逼迫皇叔认罪吗?”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没想到莫煊嘴角一勾,似乎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现在你只需要找来朝中重臣,在恰当的时候支持我们,协助问罪澹台瀚哲就行了,届时等东风一来……”

    “等等莫叔,”莫煊的回答出乎了阿笙的意料,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问道,“您说的东风,是什么东风?”

    “你等着就是了。”莫煊没有告诉她,他望着远处的山石盆景,眼底不自觉露出了冷笑。

    阿笙看到他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底竟然第一次产生了淡淡的不安。

    莫煊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构想里,没发现阿笙的异样,他继续道:“现在你已经拉拢到了蒋侯府,有他们的帮忙,你还是可以多找几个助力的。”

    阿笙的眸子微微转了转,“莫叔,最快什么时候能行事?我拉拢那些大臣们,心里好有个估量。”

    这回莫煊倒没有回避,直接告诉她道:“短则一月,长也不超过两个月了。”

    竟然这么快……阿笙的心思飞快转动着。

    “好了,你今日来寻我有什么事情?”莫煊似乎心情忽然转好,主动和颜悦色地问起阿笙来。

    阿笙对他态度的转变已经习惯了,于是慢慢道:“今日阿笙来,其实是想向莫叔确认一件事。”

    “说吧。”莫煊抬手,喝了口香茗。

    “我想问……我的母妃,她究竟是不是越国皇室的遗女?”阿笙的话音一落,便闪电般地对上了一双锋利的眼睛。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那眼神还是让阿笙全身一凛,她屏住了呼吸,咬着牙与那双寒意逼人的眼睛对视着。

    半晌,莫煊慢慢收回了眼里的锋芒,问道:“谁告诉你的?”

    “定远将军。”阿笙背脊挺得直直的,声音略带僵硬道,“您知道,他从前是我的贴身护卫,裴甫新派他来试探我。”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莫煊看,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她在全神贯注地等着莫煊的答案。

    莫煊在阿笙着紧的眼皮子底下还笑了一笑,点了下头道:“不错。”

    他这两个字回答得太快,又太坦然,让做好心理准备要打太极的阿笙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莫煊好整以暇地继续捧起香茗,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了拂漂浮的茶叶,“既然你已经怀疑,那么我就没必要隐藏了。”

    “您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阿笙心跳如雷,母妃真的是越国公主的话,那么阿阑对她说的话,难道也是真的?母妃她……究竟有没有对父皇怀有不轨之心?

    阿笙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相信黛夫人,可是她的心里终归还是抱着那丝希望,希望他们搞错了,母妃并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公主。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你多想。”莫煊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就怕你像现在这般,怀疑你母妃图谋不轨,我相信这些说你母妃的话,你从前的护卫也跟你说过不少了吧?”

    “那么,那位越国皇子呢?”阿笙的严重闪过一道雪芒,“他去哪里了?”

    莫煊端起茶盏喝茶,杯身遮挡住了他面部的神色,“他与越国子民一起流亡海外了。”

    “那他为什么送我母妃进宫?”阿笙紧接着问。

    “你母妃入宫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纯粹是天意的安排。”莫煊神色淡漠,将杯盏重新放置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作为她的故友,我可以作证。”

    莫叔说的话与裴靖阑告诉她的大不相同,阿笙难分真假,只能暂时先应和了过去。

    “还是别的事情要问吗?”莫煊道,“要问就一并问了吧。”

    阿笙看着面前翩翩君子一般的白衣人,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问问他,廖家的灭门惨案究竟和越人有没有瓜葛?

    穆先生曾经对她暗指过此事乃越人所为,可惜蒋离后头再去查验廖家灭门与廖公子死亡一事,就再没有别的发现了。

    当然,现在的阿笙还不知道那是蒋离对她编造的借口。

    阿笙最终还是没有把话问出来。

    告别之前,莫煊忽然对她吩咐道:“阿笙,我要你拿下长平军。”

    这话无疑是一个炸弹。

    “长平军?”阿笙面上吃惊地看向莫煊,心下却颤动了一下。

    莫煊点了点头,视线望着远处,“长平军兵强马壮,如今北地也安宁了许多,还是能从里边抽调出军队的。”

    “可那是我二哥的军队,我并无虎符,如何调动?”阿笙蹙眉,一副为难之色。

    莫煊却嗤笑了一声,深深地看了阿笙一眼,“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样的问题,不需要还来问我。”

    阿笙眼神闪了闪,“莫叔要借的东风就是长平军?”

    “不。”莫煊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是长平军借这股东风。”

    阿笙嘴角轻扯,然而心里的疑问与好奇却更大了。

    她走了以后,莫煊招来了芹姨。

    “最近阿笙身上可有异常?”

    芹姨低着头回复道:“回主上,姑娘还是与以往那般,并无异样。”

    莫煊眯着眼睛,不言语。

    芹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于是小心地问道:“主上……为何这般问?”

    莫煊自然不会回答她,吩咐道:“好好盯着她,特别是她都与什么人来往了,这些人的详细消息,都给我打探清楚了。”

    “是。”

    莫煊眼中有锐芒闪现,他有种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悦。

    “莫煊要长平军,可是你有办法?”

    回到蒋侯府,蒋离听了阿笙所言,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反倒认为是在情理之中。

    要增加自身与皇帝对抗的筹码,军队无疑是最有效的。

    阿笙的拳头不动声色地握了一下,的确,她有法子,这个法子从前不行,现在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蒋离看了她的神色,了然,却还是打趣她道:“你不会要让我去帮你偷虎符吧?”

    “自是不用。”阿笙轻轻瞪了他一眼,“长平军是我二哥所创,只奉我二哥号令,就算你有虎符也是无法随意调动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然而也是因为这个特殊性,让我现在有机会调动它。”

    蒋离心念微转,想到了些什么,不过他面上不显,只问道:“你要怎么调动?”

    “很简单,”阿笙平静道,“只需要把我二哥的死因原原本本地告诉长平军,就够了。”

    她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借兵,因为借兵的确是一个与皇叔抗衡的好办法,然而这里边也涉及到了太多的问题,以至于让她一再压后了这个想法。

    同时,这也是时机问题。

    长平军不可能听信一个罪妃之女的话,尤其当这个罪妃还有可能是凶手。因此,阿笙要使长平军听令,就必须还是得先为黛夫人洗清远冤屈,并且找到那个真正谋害嬴王之人的罪证。

    “不过现在这个罪证还不完善吧。”蒋离道,“那个吴用的身份还没有查清,胡大人也疯了。”

    阿笙点点头,“所以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没提此事的原因。”

    同一天的晚上,晚膳过后,裴靖阑被裴甫新叫去了书房。

    “这已经眨眼又一年了,待过了六月,就把人家殷和娶进来吧。”裴甫新坐在上首淡淡道,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密切注意着儿子的神态。

    裴靖阑低头一礼,“儿子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和父亲讨论过了。”

    “啪!”是手掌拍在桌案上的声音,没想到裴甫新居然蓦地发了怒,“逆子!殷和郡主为了等你,白白蹉跎了多少韶光,你现在竟然不打算负责了?”

    裴靖阑动作不变,声音依旧不卑不亢,“我多年前便与郡主去信过,说明了情况,而且至今仍然心意未改,父亲也一直知我心意,所以蹉跎了岁月的人,并不是儿子。”

    裴甫新气极反笑,“你这是在暗中指责我,说是我的错了?”

    “儿子不敢。”裴靖阑依旧恭声道。

    “听说端颐郡主近来给你介绍了一位姑娘相识。”裴甫新的怒气忽然一收,语气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你也往蒋侯府跑?”

    裴靖阑心里一顿,面色如常道:“父亲哪里话,阿笙姑娘是香坊的坊主,与我已是旧识,而我去蒋侯府是为了二弟。”

    “为你二弟?”裴甫新的眼里有精光闪过,声音提高了半分,显然是不信的。

    “说来此事也与方才向父亲提到的阿笙姑娘有关。”裴靖阑嘴边露出一个笑容,“二弟正有成亲的想法,也恭喜父亲了。”不动声色之间,他就将自己与阿笙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蠢人,不会不知道裴甫新心里头的打算,他不能与阿笙表现得太过亲近,但也不能刻意的疏远,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混淆父亲,让他不能确定阿笙的真正身份。

    裴甫新的呼吸一滞,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不擅长圆滑世故的大儿子,居然还能把话说得这么滴水不露,也不知道是存心的,还是确实如此,毕竟蒋离与阿笙的消息他也不是没有耳闻的,只是一直没有真正放心上罢了。

    一无所获的裴太尉挥退了大儿子,转头将明夙叫了进来。

    “大人。”

    裴甫新在上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道:“明日去齐家,把齐陵玉给我叫来。”

    “大哥!”

    裴靖阑刚出了东苑,便见到三妹裴心竹正在那头等他,他笑着应了一声。

    “大哥在想什么呢?面色怎么好像有些不好?”裴心竹歪了歪脑袋,问道。

    裴靖阑握紧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自从在蒋侯府那里知道了一切以后,回到太尉府,他就总有一种冲动,想要去看看裴甫新的左手手臂上,是不是有一颗痣。

    方才他其实很想去掀起裴甫新的袖子,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大哥!”看到裴靖阑似乎走了神,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小姑娘不乐意了,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没有的事。”裴靖阑回神,笑了笑,然而视线落在天真烂漫的妹妹身上时,忽然心念一动,计上心头来。

    过了些许日子,裴心竹陪同裴夫人去庙里求签上香,解签时,那解签和尚问裴夫人,贵府是否有人手上生痣?

    裴夫人一愣,心念电转间不知道想到了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和尚便叹着气道:“这便是下下签啊。”

    裴夫人对于鬼神之事向来信奉,闻言立马问和尚这是怎么回事。

    和尚说这衰运将会应在这手上生痣的人身上,又说了一大堆类似于唯有求得此签之人方可为他化解云云的话,听得裴夫人一愣一愣的,回家以后当即准备沐浴斋戒。

    “大哥,我探听到了!”裴心竹小姑娘回到家以后,便兴高采烈地跑去找裴靖阑,“方才在马车上,母亲都和我说了!”

第140章 水将落

    小姑娘在大哥身侧附耳说来,听完了她说的话以后,裴靖阑点点头,淡声谢过了妹妹,转头就走。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被留下的裴心竹忍不住嘀咕了两声,这才回去了。

    裴靖阑大步走着,直到回到了自己院子,关上房门,他才一手砸在了地上,深吸了口气。

    裴甫新的左手手臂上有颗痣,再结合自己的一些推测,他就是吴用无疑了。

    坐倒在地,用手盖在脸上,过了许久裴靖阑才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夜,月上梢头,一道紫衣人影在蒋侯府外一闪,正准备熟门熟路地进去,却蓦地被人阻挡住了,他抬头一看,惊讶道:“大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拦住他的人语气淡然,只是随口一问。

    蒋离摸摸鼻子,这两天他都去穆先生那里了,不过他答应了穆先生,却是不能说的。

    “换个地方说话。”无意于弟弟的回答,那道藏蓝色的人影简短地说完,飞身跃起。

    蒋离脚尖轻点,也轻松跟上。

    “大哥有事情要商量,怎么不进去找阿笙一起?”寻到一处无人之地,蒋离拂了拂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席地而坐。

    “不方便,父亲盯得紧。”裴靖阑站在矮坡边上,负手在身后道,“但是你我不一样。”

    裴甫新的眼线防不胜防,今天他已经感觉到父亲起疑心了,在试探他,那么他更是不能再接触阿笙了。然而和蒋离在一处就不同了,先别说他们二人的武功让旁人难以靠近窃听,就算是恰巧被人看见了,那也有借口圆过去。

    蒋离了悟他的意思,于是点头道:“以后大哥若有什么消息,直接找我就是了。”

    “嗯。”裴靖阑颔首,进入正题,他将自己这两天做的事情说了出来,“刚刚我已经证实了,父亲……的确就是吴用无疑。”

    “我就知道与他脱不了干系。”蒋离摸了摸下巴,“原来竟是他本人,难怪。”

    “黛夫人那边,殿下可有什么反应?”裴靖阑顿了顿,又问道。

    阿笙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瞒蒋离,蒋离道:“大哥说得不错,黛夫人的确就是越国的公主。”

    裴靖阑的眼睛亮了亮,“已经证实了?那殿下怎么打算?”

    “阿笙应该……姑且还是相信黛夫人的吧。”蒋离想了想,阿笙没有直接说她的想法,但他是这般感觉的,“不过那个越国皇子,据莫煊交待是到海外去了,而且他与黛夫人入宫没有关系。”蒋离将莫煊的身份说了说。

    “不,黛夫人入宫的事情不可能与越国皇子无关。”裴靖阑的剑眉一蹙,“还有对于流亡海外的这个说法,我很怀疑。”

    “怀疑就对了,我也怀疑。”蒋离眉宇挑了挑,“阿笙说,莫煊希望在事成以后,让流亡海外的越人重归故土,但是这样的家国胸怀,怎么看都不应该是由一届草民拥有的。”

    “你怀疑莫煊的身份不简单?”裴靖阑眸色一凝。

    蒋离只是继续道:“这样伟大的请求,听着不应该更像是从皇子的嘴里说出来的吗?”能提出这样要求的人,至少在越人中拥有号召力,且还与海外的越人有联系,所以莫煊的地位绝不会低。

    “那这么看来,莫煊……是与越国皇子有紧密的关联了。”裴靖阑斟酌着道。

    “大哥的推测还是保守了。”没想到蒋离却评价道,他又道,“为什么带领同胞回归故土的任务不是由越国皇子来带领,而是交给了莫煊?这么光荣的任务与功劳,怎么看也不该交到旁人手上呀。”这明显是刷声望的好事嘛。

    蒋离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裴甫新再听不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了,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看着蒋离道:“莫煊,就是越国皇子?”

    蒋离颔首,笑道:“应是错不了的。”他不像阿笙那般对越人有感情,经过穆先生的提点,抱着怀疑的追索态度,他看这些事情就清晰多了。

    而且他心细如发,对这类事情更是有独特而敏锐的洞察力,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已觉出了不寻常。

    回到蒋侯府,蒋离原本以为阿笙已经睡了,正打算明日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她,没料到自己的房门蓦地打开了。

    阿笙站在他的房间门口,静静地看着他,房内一灯如豆,在门口映出她纤细的影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姑娘站在那里问道,语气平平淡淡的,然而蒋离硬是从里边生生听出了些许不虞来。

    他连忙露出笑脸,殷切地迎上前去,同时换了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谄媚道:“公主殿下这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小的效犬马之劳么?小的洗耳恭听。”

    说着前面四个字的时候,他特意压低了音量,然而越到后头,他那模样是越来越矫揉造作了。

    等了一小会儿,没有人回应,蒋离忍不住抬起头来,朝姑娘所在的方向看去,发现姑娘的眼神看着有些奇怪。

    阿笙默默地瞧了他一会儿,而后道:“你外婆给你做了甜汤,一直热着呢,进来喝吧。”

    看着姑娘转身进去的背影,蒋离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抬步跟了上去。

    侯府老夫人的手艺一向很好,蒋离喝着甜汤,听见阿笙忽然问他。

    “这两晚你都去哪儿?这么晚才回来。”

    蒋离既然答应了穆先生要守口如瓶,那自然要做到,因此他放下了汤碗,唇角微微勾起,还眯了眼睛反问道:“媳妇儿查行踪?”

    “……”

    阿笙确实默然了,看他这个不正经的模样,想来他若是不愿意说也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不过她也是这两日见他如此,突然感到有些奇怪罢了,也不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于是她选择了闭口不言。

    蒋离看到,又微微笑了。

    甜汤喝完,阿笙意欲回房歇息,蒋离却倏地拉住了她的手。

    阿笙一怔,回过头来,看见晕黄的烛光下,丰姿昳丽的青年正盯着她看。此时夜已深,四周寂静无声,彼此间可闻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蓦地,阿笙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我知道越国皇子是谁了。”蒋离定定看着她,开口道。

    阿笙心里头原本屏着一口气,听他竟是提起了正事,这股气便蓦地散了。

    “哦……是谁?”

    不过她也是松了口气,于是这句话问得就有几分漫不经心。

    蒋离似乎是洞察到了什么,眼底压了一抹笑意,面上仍旧正色道:“莫煊。”

    “莫煊……”阿笙随口接着重复了一声后,猛地抬起眼来,“莫叔?”

    “正是。”蒋离微微低头与姑娘对视,颔首道。

    阿笙张了张嘴,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如果蒋离说的是真的,那么莫叔……岂不就是她的舅舅?

    莫叔为何要一直骗她?

    蒋离对她道:“我知道你此时定然有许多不解,不过安平坊的坊主回来了,她就是你母妃身边的旧人,见到她,你就知晓一切了。”

    阿笙垂眼,沉默了半晌忽地问道:“这两日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是为着这些事情去了?”

    蒋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挪开眼道:“可以这么说。”

    “哦。”阿笙若有所思,又抿了抿唇道,“那我明日就去安平坊,夜深了,我先走了。”

    “等下。”没想到蒋离又拉住了她的手臂,问道,“你方才原本在想什么呢?”

    “什么方才想什么?”阿笙不解,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我跟你说越国皇子之前。”蒋离重复道。

    阿笙一愣,随即立马想了起来,“没有啊……”她支吾着道,都怪此情此景,让自己那时候竟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

    “还辩解,我看到你脸红了。”蒋离潋滟的眸子微微一眯,忽又端详着她的脸认真道,“咦,现在好像也开始变红了。”

    阿笙用了力气,想要挣脱开他拉住自己的桎梏,没想到他力道看似不大,却并不能让自己轻易如愿。

    “让我猜猜那时候你在想什么。”蒋离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漂亮的眸子倒映着她清晰的身影,半晌,他朗声道,“一定是我,对不对?”

    阿笙红了脸,斥道:“我要走了,快点放手!”

    然而架不住蒋离脸皮厚,“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也心悦我了,要想我就想吧。”脸皮是什么,值几斤几两,能和追媳妇儿相比吗?

    “胡说八道!”

    阿笙的唇因怒气冲冲,不自觉地微微撅着,眸子也因此蒙上了薄薄的雾霭,配着灿若桃花的双颊,落在了某人的眼里,就成了一副美景。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验证一下就知道了。”蒋离眸色一暗,下一秒,阿笙就感觉自己的腰身一紧,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拥进了怀里。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推开他,眼前的光线黯淡了下去,随即,一样温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唇。

    鼻翼间,对方的呼吸轻柔地落到了脸上,阿笙的头脑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一的感受全然集中在了两人亲密相触的地方。

    淡淡的松香味无声地萦绕了她的身体。

    唇齿相依,温柔缠绵,直到蒋离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时候,阿笙才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姑娘的脸色爆红,蒋离轻笑着看她夺门而出。

    翌日,风和日丽,阿笙打算与昨夜计划的那般去安平坊走一遭,不过,出门时接到的一道帖子却硬生生地让她改了马车的目的地。

    “去一品居。”她对车夫道。

    也不知道端颐有什么事情,忽然给她下了帖子,让她去一品居相见。

    阿笙来到一品居时,端颐已经到了,然而让阿笙讶异的,是坐在她另一边的裴靖阑。

    裴靖阑抬起头,视线与她的在空中无声地碰撞了一下,阿笙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给端颐打了个招呼。

    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留意到,就在方才二人打照面的时候,端颐已经将他们各自的反应瞧到了,不过幸好没让端颐看出什么来。

    “郡主怎么忽然有这等闲情逸致了?不用在家中绣花了?”阿笙笑了笑。

    “已经绣完了。”端颐飞快说完,一双眼睛假装若无其事地在裴靖阑与阿笙之间扫着,然而她的话题就引到了这俩人身上了,“之前我第一次带靖阑大哥来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认识了,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郡主怎么忽然想起来要问这个?”阿笙不答反问,神色不变。

    “啊,没什么,就是好奇问问。”端颐打了个哈哈道,“靖阑大哥与阿笙很熟吗?我记得上次你还让我约阿笙出来,然后要我假装不舒服不能来一品居呢。”

    裴靖阑的神色也是淡然的,他慢慢道:“我上次就跟郡主说过了,不过是些生意上的事罢了,我与阿笙姑娘也是因为香坊的缘故才识得的。”

    阿笙看着端颐,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儿,她总是抓着问阿笙与裴靖阑两人之间的交集,似乎对他们的事十分上心,席间也一直盯着阿笙与裴靖阑,像是想挖出两人之间的什么秘密一般。

    于是,这一顿饭吃得甚是怪异。

    饭吃完了,将要告别,但是端颐的脸色看起来却不大好,好像不甚满意似的。

    阿笙压下心头的困惑,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梯。就在此时,端颐忽然一声惊呼,而后就撞倒在了阿笙的后背上。

    此时阿笙已经走到楼梯边缘,被她这般猝不及防的一撞,只能失了重心,眼看着就要往下栽倒下去,滚落楼梯了。

    “小心!”

    端颐睁大了眼睛,看着隔壁的将军身形一闪,将前面的姑娘及时带了回来。

    “殿……没事吧?”裴靖阑扶着阿笙,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焦急,一声“殿下”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幸亏他反应及时,住了嘴。

    “我没事。”阿笙长呼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她蹙了蹙眉,眸光有些不定地在端颐面上扫过。

第141章 石头出

    端颐脸上也是一副心慌慌的样子,虽然她是故意装作不小心推的阿笙,但是做了以后她就后悔了。她有些后怕,万一靖阑大哥出手不及,让阿笙摔下去了怎么办?这楼梯有好些台阶呢。

    幸好,幸好没出事。

    “对不起阿笙,我、我……”端颐低着头道,脸蛋红红的。

    “没关系,郡主不是有意的。”阿笙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于是主动接了她的话。

    阿笙已经发现端颐的不妥了,只是还未知道原因罢了。

    不过今天她还要去安平坊,没心思理会端颐的异常,因此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她暂时压下了。

    午后的安平坊十分寂静,里头的人还没开始准备今晚的营业,阿笙去敲门时,半天才有一个年轻人给她开门。

    阿笙自报了身份还有来意,那人就道:“姑娘来得正好,昨儿我们坊主回来了,你跟我来吧。”

    这位神秘的坊主一直就住在安平坊的后院深处,给阿笙引路的年轻人带着她走到小径尽头,那里是一处隔开的院子,里头伫立着一栋精致的画楼。

    “坊主就住在这里头,姑娘尽管去便是。”那年轻人道,“若坊主愿意见你,她自会相见。”

    阿笙想起上回来,那个小厮跟她说的,就连安平坊的人都基本见不着这位坊主,于是便点点头,任年轻人离开了。

    阿笙走到院门前,寻思着安平坊坊主她是一定要见的,不过要用什么法子才好呢?

    一边这般想着,她一边敲了敲门。

    “进来吧。”画楼里边传出来一把女子的嗓音,听着有些模糊。

    阿笙愣了愣,怎的,她还没说什么呢,这坊主答应得这般痛快了?

    她心里有些疑惑,然而面上还是不露声色,保持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阿笙循着方才那把声音传来的地方,上了画楼的二楼,在走廊口站定了,“坊主?”她顿了顿,问道。

    回应她的是走廊边上一道打开了的门,阿笙会意,走了过去。

    这位安平坊坊主居住的地方很是清幽,摆设也算不得富丽堂皇,阿笙想起坊主之前被囚禁的传闻,此处的环境的确也符合一二的。

    珠帘后坐了一位女子,想来就是安平坊坊主无疑了,阿笙走上前去,对她道:“阿笙一直好奇这安平坊的主人,今天终于得见阁下一面了。”

    “坐吧。”那位女子抬了抬手臂道,然而却没有转过身来,依旧背对阿笙而坐。

    阿笙挑了挑眉,在珠帘外坐了,“阁下为何不以真容见我?”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那女子的声音淡淡的,似乎没有往下解释的想法,阿笙也不便追问下去。

    为了自己的来意,阿笙只能旁敲额侧击,“安平坊创立也有许多年了,据闻阁下是那时候的老人了。”

    安平坊坊主叹息般笑了笑道:“都是些旧事了。”

    阿笙凝视着女子的背影,又道:“安平坊的来历我也知道一些,黛夫人创建它的初心,是为了让那些可怜的女子有个归处,只是没想到现在却也做起了贩卖奴隶的生意。”

    “前些年力不从心,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安平坊坊主的头微微侧了侧,然后收起了寒暄,“不过姑娘今日来不是为了找我讨论这些事情的吧?”

    “我的确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不过总要先再问阁下一个问题。”阿笙缓缓道,“阁下是越人吗?”

    她以为对方会怔愣一下,或者打个太极什么的,没想到女子却直接道:“不用绕圈子了,我知道公主殿下的来意,也知道您心里的疑惑。”

    “阁下是如何知道的?”阿笙眯了眯眼道。

    安平坊坊主的背影微微动了动,“穆先生与蒋公子搭救我的条件,就是让我把殿下心里的疑惑解了,既要解惑,如何能不清楚殿下的身份呢?况且,我也一直在期盼着殿下来寻的。”

    阿笙心下一叹,蒋离她是猜到了,不过穆先生却是没有的,先生三番两次相帮,实在令她感怀。

    “那么阁下的身份是?”阿笙问的是安平坊坊主以前的身份。

    女子也不瞒她,“我从前是殿下母妃的贴身婢女,从越国尚未倾覆时,便已经在您母妃身边了,只是后来夫人创建了安平坊,需要得力的人手去操持,才把我送出了宫。”

    阿笙那会儿还不足两岁,就算见过她,自然也是无甚记忆了。

    安平坊坊主这段话,也从侧面再次给黛夫人的身份敲了一记实锤,阿笙默然半晌,问道:“我母妃,她是怎么入的宫?”

    “夫人是被皇子殿下安排到文帝身边的,他们策划了一场完美的邂逅。”安平坊坊主的说法与裴靖阑说的一样,“当初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复仇,因为东人毁了咱们越国,夫人与皇子殿下都隐忍了许多年了。”

    顿了顿,女子又道:“只可惜老皇帝已死,新帝继位,最合适的接近方法,只有入宫为妃了。”

    阿笙拢在袖下的指尖微微收拢,握紧。

    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安平坊坊主扯出一个笑容,道:“殿下不必多虑,您愿意相信夫人,是对的。”

    阿笙的眼神闪了闪,“阁下的意思是……我母妃,她没有?”她的话没有说全,那“谋逆”二字绕在舌尖,是说不出口的。

    听出姑娘声音中暗含的期盼,安平坊坊主颔首,给了她一个准话儿,“原是有的,但夫人后来放弃了,她……爱上了文帝。”女子的话中也藏了几分感慨。

    阿笙的心里一松,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宽慰的笑来,她总算没有信错人,母妃没有谋害父皇!

    “唉……”知道阿笙心里正高兴,女子却不由自主地慢慢溢出声叹息,她缓缓道,“殿下,可这个放弃,也给夫人带来了祸患啊。”

    阿笙的笑容敛了,“请阁下明言。”她的眉头渐渐颦起。

    “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夫人的身份会被澹台瀚哲与裴甫新得知?”

    “阿阑告诉我,有位在越宫伺候过的老人,主动向裴甫新揭穿了母妃的身份。”阿笙道,“据说是因为触怒了越国皇子,为求得他人的保护,她就找上了裴甫新,用秘密交换性命。”

    “事情看着是如此,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安平坊坊主将自己心中多年的猜测透露给了阿笙,“当初知道整个计划,还有夫人身份的人,统共就没几个,信息一定是从中泄露出去的。”

    阿笙心思通透,一点就明白,“阁下是想说,这场上门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目的是娶我母妃性命?”

    “不错,他们担心夫人爱上文帝,会阻了他们的复国之路。”女子的声音夹带了一丝悲戚,“越人积攒多年的基业,他们不会容许出现变数。”即使那个变数是越国公主,也不行。

    “我以为越人紧紧只是想重回故土罢了,”阿笙低声道,“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盘算。”

    “殿下太天真了。”女子淡淡的评价道,“相比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抢回越国的失地,扶持夫人之子上位,再把控他岂不是容易得多?”而且利益也来得更为巨大。

    “但是最后上位的,却是成王。”阿笙皱了皱眉,“我母妃被除掉,也没有越人能够得利的地方。”单是目前来看的话,越人当初除掉黛夫人的这种行为,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

    “殿下看到的只是目前的表面。”安平坊坊主忽地冷笑了两声,“越人的算盘打得可比你我都精妙,都长远。”

    从阿笙的角度能够看见安平坊坊主挺直的背脊。

    “成王狼子野心,早就图谋不轨了,越人把夫人的真实身份送到他的手上,就是让他行那最凶险的一步棋——逼宫,然后再栽赃嫁祸到夫人身上。”安平坊坊主的声音十分冷漠,“现在看来成王虽是赢了,但是他弑君杀嬴王的把柄却落到了那些越人手上。”

    阿笙心神俱是一凛,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原来,她一直在这个局中。

    “若是越人有皇幼子在手,只需寻个合适的时机,将澹台瀚哲一派当初做的事情都公告天下,那么澹台瀚哲势必会倒台。”莫说是其他人,嬴王留下的长平军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征讨,安平坊坊主继续道,“届时,东朝皇帝的宝座就只会是皇幼子的了,那些越人正好摆弄,从而得到了整个东朝。”

    她的话一说完,空气中沉静了数秒。

    阿笙吐出一口气,嘴角还能扯开一个弧度,她笑着,眼神却是凉薄的,“阁下的话令我一下明白了自己的用途。”

    越人清楚皇叔都做了什么,然而知道不等于掌握了实际证据,所以这些年里他们也在四处收集证据。不过,光是证据收集到了还没完,越人还需要一位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苦主。

    阿笙的作用,就是帮助他们收集证据,以及充当这一苦主的角色了。她作为文帝最宠爱的女儿,还是黛夫人之女,由她来寻找证据,力证母妃清白,还父皇安宁,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莫叔要欺骗她了,想到莫叔编造的越国皇子去向的鬼话,还有他告诉她母妃进宫与皇子无关的事情,这让莫叔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莫煊,就是越国皇子,黛夫人的皇兄,阿笙的亲舅舅。

    “得知真相,心里难受吗?”难得安平坊坊主还留意到她的心情,多问了句。

    “不会。”阿笙摇摇头,直言道,“或许是因为我也从未真正的信任他们,所以此时得知真相,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感受。”这大概,是她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以后,到目前为止唯一得到的好处吧。

    阿笙又道:“我想知道,越国皇子,他在母妃被泄露一事中,是个什么角色。”

    “如果殿下抱有皇子或许并不知情,这些都是他身边其他人做的想法的话,那还是尽快打消吧。”安平坊坊主回答,让莫煊在阿笙心中的形象彻底撕裂,“虽然我一直说‘那些越人’,可是‘那些越人’都是以皇子马首是瞻,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动作。”

    阿笙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殿下在笑什么?”

    “我在笑……”阿笙顿了顿,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我皇叔百般谋算,到头来竟然是蝉。”

    不过,越人能做那黄雀,当初在设局时,不可能一点便利的线索都没留下,他们必定会留下些什么能咬住皇叔的东西,日后好充作证据。

    这是阿笙回到蒋侯府以后在思考的,她想了一遍这一路以来她收集证据的过程,焉知道有多少是越人一早铺设好的,就等她去发现的东西。

    可是有一人却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为什么是他,说来听听。”蒋离似乎早就知道了,此时看着阿笙的眼底有赞赏的神色。

    “胡大人疯了以后,别的不说,就光把自己当年做的事情说了,这是可疑之一。”阿笙道,那时候她与蒋离虽然扮作二哥的鬼魂吓唬了他,但天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顺势而为之?

    “可疑之二,是……”阿笙的眸色一顿,看着蒋离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一抹狡黠。

    蒋离敏锐地感觉到不好,然而他与阿笙靠得太近,已经来不及抽身远离了。

    白雾飘过,蒋离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大口。

    “你为什么不屏气?”阿笙惊讶道,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偷袭成功,按照蒋离这样的高手,若是他不愿,一百个她也别想得逞。

    蒋离眼里有宠溺也有无奈,他伸手去摸阿笙的脸,“这个药粉,我做试验品保证可信。”所以当看清了阿笙使的招数是撒药时,他就放弃抵抗了。

    阿笙忍不住低笑了几声,“幸亏我当时没有把药粉用光,那现在我要问你问题了,你要撒谎。”那时候芹姨说过,只要闻了这迷香,对方一定会乖乖回答她的问题的,这一点当时在胡大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第142章 拨得云

    “问。”蒋离抱臂,好整以暇地等着。

    阿笙想了半晌,忽然微微低头,轻咳了一声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没想到蒋离竟然不配合了。

    “为什么?”阿笙道。

    “因为这个问题的回答,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蒋离道,“我答了反话,万一你认为有可能是真话怎么办?我不给你这个机会认为。”

    阿笙哑然,顿了几秒才道:“那……我换个问题?”

    “不用了,其实这个问题也已经能够试出来了。”蒋离一哂道,“不是说中了这个药粉,我会乖乖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么?我现在十分清醒,还拒绝了回答你的问题。”

    “所以,这个药粉是假的。”阿笙总结,又叹了口气,胡大人真的演了一场好戏。

    不过,姑娘的眸光又忽的一凝,盯着蒋离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越人的不妥了?”回想近来发生的事情,还有蒋离的举止,让阿笙不疑心很难。

    蒋离潋滟的眸子微微一转,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阿笙又问道。

    “你还记得那时候廖家的灭门惨案发生以后,穆先生给你的提醒吗?”他没有说具体到底是什么时候,反而提起了这件事,“其实我重新去查这件事时,的确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的。”

    蒋离慢慢从座位上站起了身,“那会儿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那些蛛丝马迹并不足以成为证据,他们做得很干净,我再是怀疑也没有办法。”

    “你没说,是怕我不相信你?”阿笙的目光随着他的举动,也跟着往上游走。

    “这倒也不完全是。”蒋离笑了笑道,“只是你和越人的关系近,我怕打草惊蛇,想在暗中观察罢了。”

    阿笙能理解他那时候的选择,如果不是他存了疑心,现在就不能从暗处帮了她那么大忙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越人……我指莫叔,竟有这么大的野心。”阿笙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看着蒋离道,“莫叔,竟然是我的亲舅舅,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蒋离往墙边上一靠,抱着手臂给出了四个字,“按兵不动。”

    再说端颐从一品居离开以后,就径直往齐国公府而去,虽说她已经和齐国公府的二少爷定了亲,但还没能大胆到直接上门寻人,于是就在后巷的一棵老榕树下等候。

    这个地方端颐已经偷偷摸摸来过数次,她与齐陵玉有在此处相会,而阿珠则被她打发到巷口去看风了。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齐陵玉就出现了,今日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袍,与他惯常表现出的温润君子形象很是相衬。

    “郡主可是等久了?”

    端颐一回头,便看见齐陵玉向她走过来,嘴角携着一抹春风般的笑意。

    一向粗线条惯了的端颐,此时微微低下了头,轻声道:“没有,我也是刚到。”

    “事情怎么样了?”齐陵玉带着她在老榕后的石凳上坐了,闲扯几句后进入他最关心的正题。

    端颐没有直接回答他,反是颇为不解地问道:“为何你一定要我去观察靖阑大哥对阿笙的态度呢?”

    齐陵玉不慌不忙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端颐还是疑惑的望着他。

    “裴太尉担心他们两人之间,或许有什么不该有的纠缠……”他故意装得吞吞吐吐起来,暗示着端颐往男女之情的方面去想。

    端颐听了却“哈”的一笑,摆了摆手道:“这怎么可能,靖阑大哥他喜欢的是长……”她蓦地住了嘴,只是又肯定地说道,“总之,这绝对不可能的!”

    “郡主为何如此断定?”在端颐差点儿说漏嘴的时候,她没留意到齐陵玉的眼神倏地加深了。

    端颐拎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说法出来,“阿笙都住在蒋侯府上啦,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而且靖阑大哥也与殷和定亲了,他们两人怎么可能。”

    “我觉得郡主所言有些绝对。”齐陵玉却道:“定远将军多年来一直拖着婚事,想来也是对殷和郡主不太上心的,既如此,裴太尉的担心就不无道理了。”

    端颐皱了皱眉道:“靖阑大哥他不喜欢殷和,不愿意成亲,这与阿笙又有什么干系?”虽然她确实不那么待见殷和,也不希望靖阑大哥娶她,但是把这和阿笙扯上关系,似乎有些勉强了吧?

    “定远将军多年来,身边一直没有旁的亲近的姑娘,可是他现在却频繁与阿笙姑娘接触,难道不可疑么?”齐陵玉指道,“况且他此前是很喜欢去香坊的,几乎每日都要去那里。”

    端颐还是不以为然,在她心里,靖阑大哥喜欢的人一直以来都是长安姐姐,长安姐姐的地位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郡主还是与我说说那两人相处的场景吧,”齐陵玉侧头去寻端颐的眼睛,脸上挂着温柔的神色,“这样我好和裴太尉交待。”

    端颐看着他的模样,叹道:“你就是太善良,虽说现在你要借助裴太尉的助力,但是靖阑大哥的事情怎的你也要劳心呢?”

    齐陵玉但笑不语。

    端颐无奈道:“好吧,我说与你听就是了。”于是她就将自己试探裴靖阑与阿笙的过程,以及两人的反应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说完了,齐陵玉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地面,显然是在忖度。

    端颐道:“看吧,他们两人应该是没什么的,后头靖阑大哥虽然拉住了阿笙,还关心地询问过她,但我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笙摔下楼梯呀,不然我罪过就大了。”

    思忖了半晌,齐陵玉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后,道:“还是希望郡主能够继续观察。”

    说完,看到端颐微微睁大的眼睛,他笑着作了一揖道:“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被他温温柔柔的视线望着,端颐的脸红了红,答道:“好……好吧。”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只能悄悄地观察,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否则若真是子虚乌有,被他们知道了她可没那脸皮见人了。

    “好。”齐陵玉笑着刮刮端颐的鼻子。

    两人又说了些你侬我侬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他们走了以后,另一边的巷子拐角处转出了一角丹红的裙裾,有女子缓缓行来,相貌倾国倾城。

    她在榕树下站了片刻,若有所思。

    又过了数日,在这几天时间里,蒋离分别收到了穆先生和裴靖阑传来的字条。

    “裴甫新在南越找人?”阿笙看了字条以后,眸光微微转动。

    “嗯,之前穆先生就已经得知消息了。”蒋离颔首道,“只是那时他也还不清楚裴太尉所寻何人,所以才没说。”

    蒋离挨着窗边靠着,“我也给大哥说了,他会帮我们打探的。”裴靖阑在裴家内部,自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和人脉,想要打听什么,比他这个空顶着“二少爷”名头的人便利多了。

    “裴甫新之前那么紧张,可见这个人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阿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会是什么人呢?”

    蒋离沉吟着道:“应该和药材有关。”

    “药材?”

    蒋离点点头,“大哥说前不久裴家的暗卫护送了一株草药进京,但具体是什么草药他还没打听到,因为那草药到了以后,裴太尉就急冲冲地带着它入宫了。”

    阿笙的眸色转深,“那这样看来,这株草药与皇叔的干系也很大了,什么药草能让他们二人同时如此着紧?越人那边没有给我什么消息,皇叔的身体估计是没有大毛病的。”

    “穆先生与我说,他认为裴太尉在找的人,与这株草药有关。”蒋离道,“而且,皇帝确实没什么大病,这草药很可能与……”

    “等等!”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在阿笙脑海里闪过,她忽地站了起来,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药,难不成……与我父皇有关?”

    蒋离露出了一个赞同的眼神,“我原本想跟你说的,就是如此,穆先生也认为这药与先皇所中的慢性毒药相关。”

    “根据廖大人的口供,母妃的药方中有一味草药被换,所以才导致了补药变毒药。”阿笙神情严肃,她在屋子里头来回踱了两步,忽然道,“如果能把这草药的模样拿来一观便好了。”

    蒋离想了想,穆先生那里应该是可以做到的,遂应下。

    阿笙奇道:“你什么时候与穆先生如此熟悉了?”按照关系,明明她与穆先生更亲近的呀,不过近来她越发地感觉到蒋离与穆先生之间,这两人似乎结下了某种关联。

    蒋离连忙转移话题道:“拿到草药的模样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寻常的大夫就算看到了这草药,也未必就能拿捏得准,这是否就是那味替换的药吧?”

    阿笙却忽然抬眸看向他,里头是笃定自信的光芒,“有人,可以认出来。”

    蒋离挑了挑眉,但是阿笙不肯再透露了,神秘地道:“那是你们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凌晨,夜漏更深,有黑影从周家大院闪出,朝外头的街道疾速而去,他的步履从高低错落的屋檐上掠过,如风般过而无痕。

    黑衣人的目标明确,直往云来客栈。

    然而在他距离云来客栈紧有数米的时候,屋檐上,忽然有灰衣人从暗中闪现,极快的与他过了几招。

    “我要见穆先生。”黑影的声音十分低哑,带着些微喘息,出人意料,这竟是个女子。

    灰衣人无动于衷,只与她对峙着。

    “我要见穆先生!”女子重复道,此时她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急促。

    灰衣人依旧没有给她任何反应,就在女子欲再度动手的时候,对面云来客栈的二楼,一处厢房的门打开了,白衣童子站在廊上,微微抬头对这边道:“先生让她过来。”

    听了这句话,灰衣人才无言地退开,瞬间隐匿在夜色中。

    女子轻喘了一口气,纵身跃到了对面的走廊,进了房间。

    青衣的琴师靠在榻上,眸色清浅地看着深夜造访的女子。

    “你骗我!”女子进来以后,沙哑着声音开口道,里头有被欺骗的怒意,“你给的解药根本没有彻底解了我的毒!”

    “赤丹的毒要解七次,方能除清。”穆先生声色平淡地说着,眸光里有几分随性,“我答应给你一颗解药,已经给了。”

    “你这是在耍赖!”女子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次,似乎在强自安奈激动的情绪,“把解药交出来。”她压低了嗓音道。

    “赤丹之毒发作时间可长可短,我现在可以给你五颗解药,但你要再替我做一件事情,我才能把最后第七颗解药给你。”穆先生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膝上,缓缓道。

    “我已经做到了你要我做的事,在阿笙面前以安平坊坊主的身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女子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其下一张普通的面容,如果阿笙在这里,她会震惊地发现此人居然是曾每日相对的芹姨。

    当日阿笙在安平坊内见到的坊主,确实就是芹姨,她是有极高易容术的鬼手妖姬,也曾是黛夫人身边的侍女,只是后面这一点是阿笙从不曾知晓的。

    从前安平坊为黛夫人所有,黛夫人死后就逐渐被莫煊所操控,成为莫煊赚钱的一把利器之一。

    “你还想让我做什么?”芹姨横眉道,她背着莫煊做下此事,已是冒了极大风险,万一被莫煊察觉,她要面对的只有死路一条。

    穆先生指了指桌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荷包,“我要你做的,就在里边。”

    芹姨一把拿起荷包,拆开以后,里边是一张字条,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手指紧紧捏住了字条。

    “如何?”穆先生眉目淡然,吐出两个字问道。

    芹姨深呼吸了一口,忽地紧紧一咬牙,“好!我做!”

    “如此甚好。”看到她答应了,穆先生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仍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

第143章 见得月

    “快把解药交出来!”芹姨捂住胸口,催促。

    “琴童。”

    白衣琴童从门外走入,先是对穆先生鞠了一躬,才把陶瓷瓶子交给女子。

    芹姨一把夺过瓶子,打了开来,倒出一粒就是一口吞下。

    见她调动内力,消化完毕,穆先生淡淡道:“若是阿笙知道你就是出卖黛夫人的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

    “澹台瀚文是老皇帝的儿子,老皇帝灭了咱们越国,公主怎能爱上了仇人之子?”吃了解药以后,许是体内的烧灼转好,芹姨收敛了几分方才的疾言厉色,只是漠然地陈述道。

    当年的确是她就将此事告知了莫煊,让他改了原来的计划。

    “至于阿笙,她是澹台瀚文的女儿。”芹姨根本不在乎,虽说她与阿笙也有几年的交情,但这些能够比得上她与黛夫人打小一起长大?

    将黛夫人的事情告诉莫煊时,她有犹豫过一瞬,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黛夫人放弃了他们多年来的计划,相当于背叛了越人,没有人能够保证她以后不会将这些事情道出,因此为着大局,她不能隐瞒此事。

    “所以你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把阿笙当成自己人看。”穆先生的眸光极淡地落在芹姨身上,内里带着凉薄之色。

    芹姨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今你也算是坏了莫煊的大事了,他知道以后会放过你吗?”穆先生拂了拂自己衣襟上的皱褶,漫不经心地道。

    芹姨的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了。

    那时候黛夫人坏了事,他们除掉了她,现如今,没想到自己却入了这样的境地。

    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轮回?

    身着黑色夜行服的女子只想仰天而笑,果真是报应。

    “你带一句话,我给你一条生路。”穆先生从容不迫,胸中自有定论,他知道女子一定会答应的。

    “什么话,你说。”芹姨自嘲一笑,“没有生路,我拿到你所有解药也是无用。”

    “你找个机会给那叫瑶花的女子透露,就说莫煊事成以后有杀阿笙的打算。”穆先生转过头来,视线落到女子身上。

    芹姨忽觉身上压力陡增。

    这位穆先生,明明只是轻淡的眸光,在这一刻却慑人极了,仿若藏着一股无形威压。

    横竖她也别无选择,答应下来以后,她皮笑肉不笑道:“先生神通广大,还知晓那么多秘辛,倒是不知您究竟是何人哪。”

    青衣的琴师不再回答她的话,只微微闭眼吩咐道:“琴童,送客吧。”

    五月鸣蜩,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阿笙吃过了端午的粽子,便又被端颐叫去了峪王府走了一遭。

    回来以后,她对蒋离道:“端颐确实有些异样,我是不是该留个心。”

    最近端颐的行为一直有些古怪,这蒋离也知晓了,于是答应帮她去打探一下。

    有些事情阿笙不知情,蒋离却是知道的,作为半个局内人,阿笙与裴靖阑的关系他也清楚得很,况且大哥也向他表明过自己的意思。

    所以蒋离不会像端颐那般,怀疑阿笙与裴靖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可也不该呀,我与阿阑并没有在人前走得近过,端颐是怎么总要盯着我和他呢?”阿笙的眉头轻轻蹙起。

    蒋离打算埋伏在端颐身边观察一下,不过他还没有出门,阿笙就收到了门房转交过来的一封信。

    看完以后,阿笙舒展了眉宇,对他道:“你不用去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蒋离眉梢轻扬。

    阿笙叹了口气,“是齐陵玉,他煽动了端颐帮他打探我和阿阑的关系。”

    “齐陵玉?这与他有什么关系?”蒋离眸色一沉,“他这般做法,倒像是笃定你与大哥有隐瞒的关系似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笙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沉吟道,“齐家现在已经是裴甫新的党羽,会不会是裴甫新告诉了齐陵玉什么?”

    “有可能。”蒋离道,“大哥跟我说过,裴甫新想通过他的反应,试探你究竟是不是长安,现在就不知齐陵玉对你的身份知道了多少。”

    “齐陵玉已经知晓长安公主的死而复生了,他在帮裴甫新验证我的身份。”阿笙又是一声轻叹,她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信件,“你能猜到这是谁写来的信么?”

    蒋离看着她生动的神色,不由一哂,“能发现此事并且来告诉你的,莫非是齐国公府里头的人?”

    阿笙嘴角轻勾,“正解。”

    她将笺纸递给蒋离,蒋离熟稔地接来,却发现信中竟没写抬头。

    他往下看去,心里头其实并没有直接提及阿笙的身份,遣词用句十分隐晦,不过末了,落款处写着:

    安平,叩禀。

    蒋离抬起头来,对上阿笙饶有深意的视线。

    “没有写抬头,落款却用了‘叩禀’,再加上这封信的写法,这个安平也是聪明人。”蒋离将信笺重新交还给阿笙道。

    写这封信的人用这样隐晦的写法,想来是想提醒阿笙,但是又要防止信件落入其他人手里,泄了密。

    不过一句“叩禀”,已然点出了全部。

    阿笙颔首,与蒋离道:“你还记得那会儿,你带我夜入齐国公府找一个小丫头吗?”

    “嗯。”蒋离点点头,他记得那时还是为了黄仁弼的死因,因为那个小丫头与死去的两个齐家奴隶相熟,所以他才带了阿笙去找她。

    “那日小丫头是跟在一个红裙美人身后的,你应该还记得那个美人吧?”阿笙想,那个女子倾国倾城,只要见过她,应该没有人会忘记吧?她作为姑娘家都印象深刻,更别提蒋离一个年轻男子了。

    不成想蒋离却有些茫然,“我没留意。”

    那日的确是有两个人,不过他的目标是那小丫头,所以倒没有多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尤其是去关注别人的长相。那个女子应该没有功夫,造不成威胁,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就将她排除在了注意之外。

    看到蒋离的神色不似作伪,阿笙有些无奈,“总之就是那个美人,她在落款写下安平,不是因为她叫安平,而是因为我在安平坊曾经试图搭救她,她借此来提醒我她是谁。”

    轻轻换了个坐姿,阿笙又道:“那时因为五皇子的缘故,我没能买下她,叫她成了齐陵天的侍妾。”

    “她愿意帮你,不会无所图。”蒋离提醒她道。

    想起那个红裙美人的遭遇,以及她含恨的眸光,阿笙一笑,“她帮我,日后我了了她的心愿,也未尝不可,不过端颐……是要暂且少接触一些了。”

    她可是有些头疼了。

    过了端午节以后,在穆先生的帮助下,阿笙终于拿到了宫内那株草药的拓画。

    展开薄薄的画卷,一株茎叶分明的植物栩栩如生。

    “你上次说的,可以辨认草药的人是谁?”蒋离问道。

    阿笙唇边泛起一抹笑,眼里闪过一道雪芒,“也是时候让这个人出场了。”

    她留了那么久的后手,等的不就是为了今天。

    “对了,长平军,也可以让他们准备动上一动了。”莫煊近来已经催过她了,那么她势必也要给一些回应了,“只是最终这个动法,可不会如了莫煊的意。”

    蒋离长身站在门下,看着青衣姑娘喟叹,“长夜,终于要尽了么?”

    青衣姑娘盘膝坐在榻上,也镇定地回看他,“是,要天明了。”

    月中,下了一场大雨,然而天气不见转凉,反倒是越来越炎热了。

    胡家的光景是一如既往的惨淡,从前胡夫人和胡三小姐还会偶尔地发愁,而现在都已经麻木了。

    但是今天,胡家上下麻痹的神经却一下被刺激了。

    原因是午饭的时候,胡夫人发现胡大人居然失踪了。

    很快,胡家的事情被风一般被多方势力得知,其中掀起的风云暂且不提,此时的胡大人正被人五花大绑着放置在一匹马上。

    他是被人点了穴以后,翻墙……嗯,不仅是他胡家的墙,还指雒京的城墙,他出城了。

    他被不知名的人带走了。

    不知走了有多久,身旁有勒马的声音。

    “唰!”

    眼带被拉下,胡大人只觉自己眼前一亮,重见光明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他的眼前此刻站着一位紫衣的年轻侠客,琳琅珠玉,丰姿昳丽,挺拔的背后挂着他方才摘下的斗笠。

    胡大人的眼睛微微一睁,旋即继续开始装疯卖傻起来。

    年轻的侠客伸出手,将胡大人身上的穴道解开了。

    他笑眯眯地道:“胡大人可还记得我是谁?”

    胡大人呆滞着目光,置若罔闻。

    年轻的侠客继续笑着道:“虽然咱们还没有正式见过面,但你不应该不知道我的,毕竟你还看过我扮演嬴王殿下的好戏呢。”

    他潋滟的眸子分明含着点点愉悦的笑意,但落在胡大人眼里,却一骇。

    蒋离拍了拍胡大人趴在马背上的脸,微微敛了嘴角的弧度,道:“别装了,随我去北地。”

    心里的想法被证实,胡大人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挣扎着想要逃跑,没想到才动了两下,就发觉全身上下软绵绵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给你下了药。”蒋离翻身上了旁边的阿黑,阿黑一迈蹄子,驮着胡大人的那匹马也跟着亦步亦趋地小跑了起来。

    胡大人被马颠簸了一会儿,见自己着实跑不了了,于是有些惊慌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去北地做什么?”

    蒋离轻轻一甩头,回过头来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会让你知道的。”

    与此同时,蒋侯府的书房里,蒋老侯爷意外地听阿笙讲完了所有事情。

    “没想到魏国舅竟然还活着。”

    阿笙颔了颔首,“没错,那时候我只是做了一场戏,没有真的杀了他。”

    “可是,你那叫朔风的属下,他不是越人?”蒋老侯爷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问道。

    “朔风的确是越人不错,然而并不是所有越人都如莫煊那般,有那么大的野心。”阿笙低叹了一声。

    五月榴花照眼明,此时院中的石榴花已是盛极,重重叠叠压在枝头,透过洞开的纱窗,能将这满园美景收入眼底。

    昨儿夜里,许久未曾面对面相见过的瑶花来了,自从阿笙搬到了蒋侯府住以后,两人的联络又恢复成了以往的书信形式。

    见到她以后,瑶花没说二话,先是跪下,长长拜倒。

    阿笙也没有说话,沉静地看她做完了一整套动作。

    “姑娘,瑶花誓死效忠!”

    冷毅的属下宣誓着自己的忠心。

    “哦?”阿笙不动声色道,“怎的忽然跟我说起这个来了。”

    瑶花一咬牙,将自己无意间听闻的消息,完完整整地告诉了阿笙,“主上,对您有杀心!”

    阿笙听完她说的话以后,沉默了半晌。

    “瑶花,为何你要选择告诉我这些?”阿笙缓慢地开了口,墨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跪着的女子。

    “瑶花早已对天起誓,要奉姑娘为主,那么这辈子便不会背弃誓言。”瑶花冷毅的眉眼下,是刚强的眼神,“即便他们认为您终将会偏向于东人。”

    阿笙眸色微动,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如果我的确偏向于东人呢?那么你还会这么说么?”

    瑶花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瑶花其实并不求复国。”

    她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跟莫煊那一派划界限了。

    阿笙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瑶花暗自深吸口气,沉声道:“越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复国。”

    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瑶花眉眼一沉,眼中有痛色闪过,她闭了闭眼道;“毕竟大势已去,国运已颓,何苦强求。”

    听到她说的这番言论,阿笙是有些讶然的,纵观史书,疯狂的复国者很多,然而却很少有人会有这般认识。

    瑶花说的话,倒真的有些惊奇了。

    瑶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阿笙的神色,缓缓道:“复国,不过是徒添更多的杀孽罢了,姑娘知晓南边的情况,也知晓它再也经不得更多的动乱了。”

第144章 黎明前

    阿笙也蓦地叹息了一声,的确因为如此,所以那时候她才一直反对裴甫新的南征,并试图从中扰乱。

    “姑娘阻止了裴甫新的南征,我们一干越人都十分感激您。”瑶花道,“其他的我们不愿多想,只希望一切平息以后,我们能够安然度日。”

    “你们的想法,莫煊可知道?”阿笙沉吟了一下,问道。

    瑶花一顿,嘴唇一抿,蓦地又俯首道:“总之,只要姑娘能帮越人正名,相信像我这样的越人都是愿意奉姑娘为主的。”

    阿笙看着她,还没没说话,瑶花就又低声道:“自从冬至宫变以来,朝廷如裴甫新一派就一直拿咱们越人做文章,主张将全部遗留的越人驱逐,就像当初老皇帝将我们的先祖流放海外一样。”

    “而民间,也因黛夫人一事受到蒙骗,有赞同之声,瑶花与其他越人一样,不想连最后的生存之地都失去了。”

    莫煊的计划,无论成败终究有不妥,若是再起干戈,越人的境地会更加的艰难。

    瑶花说完,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阿笙究竟会不会相信她,不过她已经尽力了,成败与否就听天由命了。

    蓦地,一只手落到了她的肩上,她听见了姑娘微低的声音。

    “行了,我相信你。”

    瑶花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见姑娘的神色很平静。

    姑娘道:“我也相信朔风。”

    石榴花花瓣扑簌簌地掉落地上,阿笙渐渐回神。

    她对蒋老侯爷道:“其实裴甫新与皇叔,不过也是莫煊的棋子罢了,当年卖药给他们的人,就是莫煊。”

    被囚禁了那么久,魏国舅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意志,那草药的图纸拿到他的面前,他就十分配合地辨认了出来。

    那草药的确就是当年的替换药材,因为它,所以文帝的补药才会变成了毒药,并且承受了长达两年的慢性之毒的折磨。

    而根据前后所发生之事,再联想到廖家的灭门惨案,以及那份缺了卖药人线索的供词,蒋离便推算出了其中真相。

    莫煊是不会让魏国舅活着的,即使当年交接的人是廖大人,因为他会怀疑廖大人与魏国舅之间会否有什么交流。

    斩草除根,杀了魏国舅便可以一了百了。

    不过莫煊竟然不知道魏国舅没有死,那么就证明了朔风是可以信任的。

    蒋老侯爷摸了摸胡子,哼笑了一声,“真想看看,那两人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脸上会是怎么的精彩。”

    阿笙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笑了笑。

    “对了,阿离那小子已经去北地请长平军了,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蒋老侯爷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凝重地看了阿笙一眼道,“你的计划可准备万全了?”

    “长平军挥师雒京的举动不小,沿途必定瞒不住京中的耳目,而且各关卡是否通行也是个问题。”阿笙的神色也转为肃穆。

    蒋老侯爷转身从架子上拿下了一卷图纸,在桌上展开来是一副地图。

    他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两处地方道:“长平军的行军路线必然要经过这两关,才能畅通无阻地直达京城,你怎么想?”

    “这两关的守将,有一位是裴甫新的人。”阿笙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子。

    既然是裴甫新的人,恐怕就不是寻常手段可以解决的了,那老狐狸能有今天的风光,手底下不会是能轻易动摇的人。

    尤其还是放在长平军必经之路的关卡上。

    “除非能想到解决的法子,否则就只能强攻了。”蒋老侯爷的眉宇微微皱起,也觉得这是一件棘手的事。

    阿笙眸光微凝,“容我些时间想想。”

    蒋老侯爷点点头。

    “至于另外一位守将么……”阿笙回想了一下自己得到的消息,评判道,“不偏不倚,性子也刚直,应该是位公允之人。”

    “不错。”蒋老侯爷看着地图,道。

    “蒋家乃我朝功臣,我原是想请老侯爷去当一回说客的。”阿笙凝眉道,“可是若您走了,光我一人去游说朝中重臣,恐怕无人作保,份量不足。”

    阿笙心里头如明镜一般敞亮,即使她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手上还有魏国舅这个人证,但是光凭这些想去拉拢朝廷重臣,还是太轻了些。

    左右她已经是个孤女了,若无更加坚实的后盾支持,别人又怎肯轻易同意与你一起去担风险?

    蒋老侯爷也沉思起来,如果阿笙能得了太后的支持,那时最方便不过的,然而诚如阿笙此前所言,太后是一定不愿的。

    那么还有谁呢?

    蒋老侯爷忽而有些一筹莫展。

    “我知道我还可以找谁了。”倒是同样沉默了许久的阿笙,忽然眼睛里头绽放出了些许光彩,她对蒋老侯爷露出了一个笑容,“您可以安心去做说客了。”

    ……

    阿笙来到峪王府的时候,正是红霞千里。

    峪王坐在凉亭的交椅上,微微眯眼看那踏着霞光而来的姑娘,她今天又戴上了帷帽,步履缓缓,气度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淡淡的矜傲。

    完全不逊于皇家贵女。

    有时候他很怀疑,一个山中隐士,竟能教出如此大家教养的姑娘?

    就当峪王脑海里划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阿笙已经向他行礼完毕了。

    “小姑娘来了啊,坐吧。”峪王随手一指,笑着道。

    因着上次饥荒时,阿笙挺身而出的大义,峪王对她的印象更加好了。

    阿笙不远不近地落座。

    “你来峪王府,不去找端颐那丫头,怎的来找我这老人了?”峪王和颜悦色地说道。

    “阿笙有事商禀,还请王爷屏退左右。”阿笙道。

    峪王心里疑惑,但还是依了她,让周遭的人都离开了。

    “你这小姑娘,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还请王爷做好心理准备了。”阿笙脸上不见紧张之色,反倒眼里带了些许看好戏一般的神色。

    在阿笙说话的同时,峪王想了想,最近风平浪静,似乎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于是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见状,阿笙方才的一句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道:“皇伯伯。”

    “你叫我,不,你说什么?”峪王微微睁大了眼,眉宇微蹙。

    “皇伯伯。”阿笙重复着说道,然后拉下了头上戴着的帷帽,问道,“怎的,皇伯伯不认识长安了吗?”

    峪王一双不算大的眼睛,在这一刻睁大到了极致,眼珠子似乎都要黏在阿笙的脸上了。

    “你……你……”峪王指着她,手指颤颤巍巍的,“是人还是鬼?”

    阿笙轻瞪了他一眼,就像儿时一般,“皇伯伯不认侄女,也不需这般作态。”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峪王猛地站了起来,交椅被他剧烈的动作带动地摇摇晃晃的。

    阿笙知道他的心情还未平复下来,也不逗他了,静默在那里等他慢慢消化此事。

    峪王又猛地瞧着阿笙的脸,嘴里喃喃着,“像……你现在这个样子,的确像了……”

    语罢,半晌,他又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阿笙的手,而后大笑道:“暖的!是暖的!”

    “我还活着,当然是暖的。”阿笙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己的皇伯伯。

    就在此时,忽地有人通报道:“王妃娘娘来了。”

    两人齐齐回过头去,才看到峪王妃正站在小石道那头,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

    阿笙急忙拽回自己被峪王拉着的手,低头行礼,但心里寻思着,皇伯母会不会误会什么了。

    峪王妃慢慢地行了过来,只是淡然道:“临近晚膳的时间了,没想到王爷在此处。”

    峪王心里正喜不自禁,急忙拉过了王妃,又叫身边的左右退下。

    “这是长安!”

    峪王激动地道,眼笑眉飞。

    “什么?”峪王妃蹙了蹙眉,没有意会到峪王的意思。

    峪王又道了一遍,同时将低着头的阿笙拉了起来,这下子峪王妃是将阿笙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了。

    峪王妃生性比较沉稳,然而看到阿笙,她也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阿笙低叹了一声,“长安惊着皇伯伯和皇伯母了。”

    此时四下无人,阿笙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了她说的一切,峪王俩夫妻也是稍稍冷静下来了。

    峪王妃眼里闪过复杂,“我就知道黛夫人不会毒害先皇的。”

    阿笙想起那时候峪王妃阻止端颐的事情,于是便顺道问了出来。

    峪王妃叹了口气,“我也算不得知道些什么,只是黛夫人与成王的为人,我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罢了。”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我曾经不小心目睹到了你母妃与你父皇的相处,你父皇确是你母妃的知音人啊。”

    那两人之间,并不是热烈极了的感情,相反,是淡淡的,如流水一般,自有氛围流淌在彼此之间。

    而成王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他的野心旁人也可一窥一二。

    “正是因为知道这其中有猫腻,我才不愿让端颐去碰触。”峪王妃叹息,“你知道那丫头的性子,若是叫她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不妥,铁定要吵闹不休的,而且……”

    她看了阿笙一眼,里头有着歉然,阿笙明白峪王妃的意思。

    大家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在那般情况下,局势已无可挽回,峪王府也必须得明哲保身。

    “皇伯母说的长安心里明白,不会介怀。”阿笙是个通透的人,自然不会抓着这样的事情不放过。

    峪王妃颇为感慨,不过因着阿笙与峪王还有话要讲,便只得先去前头张罗阿笙的晚膳,让她留下来一起吃。

    “皇伯伯,我这回来,是想请你相助的。”峪王妃走了以后,阿笙对峪王恭谨地一礼,开门见山。

    方才听完了阿笙说的整件事情,峪王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判断,他虽是闲王,但作为皇室中人,这么多年下来又怎会没有一点沟壑。

    “你想让我帮你笼络住朝中的重臣,待你起事以后,暗中支持你。”峪王看着她道,话音里倒没有带着多少情绪,听着很平静。

    “皇伯伯所言然也。”阿笙垂首谦逊道。

    峪王沉吟了一下,反是先问她道:“可你有没有考虑过,若是事成,皇位由谁来继承?”

    阿笙想了想道:“按照我朝宗法,既然我母妃是被冤枉的,那么在还她一个公道以后,皇位当由我弟弟来承继。”

    “不妥。”峪王甩了甩袖子,负了一只手在身后,“黛夫人虽是无罪,但她身为前越公主的身份却是无疑的,百姓、百官都不会答应让她的儿子承位,而且日后也很难防止越人不再起别的心思。”

    阿笙颦眉,其实谁来做这皇帝,她并不在乎,她要的只是替父母以及哥哥报仇罢了。

    “那么依皇伯伯来看,谁来继承比较好?”阿笙问道,在皇室宗亲里,峪王的辈分是排得上号的,这种事情问他准没错。

    没想到峪王沉吟半晌,竟是不出声了。

    直到阿笙忍不住挑了眉,催促了两声,峪王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其实……我也想不出来。”

    峪王挠了挠头,他把宗室子弟大略想了想,着实没有能看得上眼的。

    要不就是嫌弃这个太愚笨,要不就是觉得那个为人不够端正……也是,就现在雒京这个风气,能从皇室宗亲里头挑出什么好苗子?

    “要不到时候再与群臣商议吧?”阿笙提议道,毕竟时间紧迫。

    “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峪王叹道。

    “那重臣的事……”阿笙抬眼悄悄看他。

    峪王又默然了半晌,才道:“其实谁做皇帝,对我来说也都是一样的。”

    阿笙听了,心里微微一沉。

    幸好峪王后面还有半句,他道:“不过你父皇待我不薄,再加上这件事你确实占了理。”

    阿笙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她不作声,紧紧盯着峪王看。

    峪王终于道:“那我便答应你了吧。”

    眼下,阿笙已经得到了峪王的首肯,长平军那边的事宜也在进行着,只待曙光乍现,便可以去见莫煊了。

    毕竟,她很好奇,莫煊那股所谓的“东风”,究竟是什么。

第145章 疑窦生

    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六月也很快就过去,时间来到了七月。

    偌大的金宫里头,一切一如往昔,安于纵情享乐的宫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遥远的宫墙之外,风雨欲来。

    这日,裴贵妃正与入宫探望她的五皇子说话,刚说到如何压抑其他兄弟上头,就听得宫人来报,说是太尉大人来了。

    “这真是巧了。”裴贵妃喜上眉梢,对五皇子道,“正好能让你舅舅过来坐坐。

    “舅舅最近事务繁忙,”五皇子也笑道,“儿臣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裴甫新是五皇子最大的助力,于公于私,五皇子都不可能让自己与舅舅的关系疏远了。

    裴贵妃连忙又让宫婢们盯着点儿,让裴甫新与皇上议事完毕后,来宫中一坐。

    半个时辰以后,裴甫新来了,面上的神色是不展的,似乎蕴着什么心事一般。

    “舅舅兴致不高,可是最近政务上有什么难处?”五皇子与裴甫新打过招呼以后道,“若是我能帮到几分,舅舅不妨直言。”

    裴甫新在宫人搬来的圈椅上坐下,道:“最近蒋老侯爷告了假,已经有五六日没来朝会了。”

    “蒋老侯爷年纪大,这告病假不也是寻常之事么?”五皇子不以为意道。

    裴甫新却皱了皱眉,他今天去寻皇上,也是与他说这件事。

    最近这段时日,他隐隐感觉到有一股令他不安的气息,似乎有什么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而且前段日子卖药人的线索半点也无,让他更为不安。

    “蒋老侯爷身体康健,从未请假如此多天不上朝,我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缘由。”裴甫新道。

    五皇子这么一想,也是,蒋老侯爷向来规矩严整,从不因为年纪的缘由就懈怠,有时候来得比其他官员还早。

    不过,他还是认为老人家年纪大了,生个病也是正常的,因此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值得担忧的。

    “舅舅多虑了。”五皇子道,“就算蒋老侯爷有什么缘由,但是他不来上朝总归影响也不大。”

    蒋老侯爷虽然年轻时积攒下来的威名显赫,但是如今年事已高,领的差事已是极少,再加上他在立储一事上也从不站派,各位皇子基本不会对他动什么心思。

    裴甫新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的心思,眼下各位皇子斗得激烈,可惜这些事情在他眼里现在都算不得什么了。

    裴甫新面色沉沉地想了想,对五皇子道:“等下你带些礼品,去蒋侯府上看望蒋老侯爷,完了以后来见我。”

    五皇子一怔,虽然不明白舅舅为何对这事如此上心,但他还是应了。

    对他来说,蒋老侯爷尽管一向中立,不偏不倚,不过他去探望探望也没什么损失,就当作是在老人家跟前刷刷脸,攒攒仁义之名了。

    回到太尉府,裴甫新就立刻叫来了明夙。

    “那个阿笙最近可还安分?”他几步迈入书房,边走边问道。

    明夙跟在他身后,答道:“一切无异。”

    裴甫新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坐了,手指不自觉地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

    看他如此,明夙小心地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我觉得有些不对。”裴甫新的鹰眼十分沉凝,又问道,“还有,我觉得蒋老侯爷不是真的病了,他有可能是去了什么地方。”

    “大人何以见得?”明夙一惊,连忙问道。

    裴甫新没有回答,只道:“你现在赶紧派人去城门口处问问,看看这些天有没有蒋老侯爷的踪影。”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我已经让五皇子过去拜访,很快就会有答案,但是我觉得那老家伙一定不在了!”

    “是。”明夙应了,快步走出去。

    裴甫新凝眉坐在原处,蒋侯府上下一条心,防卫犹如铁桶一般,外头的探子压根儿打听不到任何的消息,而他让五皇子去蒋侯府拜访,则名正言顺地多。

    蒋侯府总不可能拒绝五皇子的探视吧?

    若是拒绝了,不正好说明他们有鬼?

    蒋侯府,五皇子带着礼品准备登门探病的时候,阿笙正接到了北地传回来的第一封信。

    蒋离去北地,粗略算算日子已是一月有余了,这段时日以来,他音讯全无,着实令人难以安心。

    不过,她想起蒋离出发之前的模样,他笑着让她放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阿笙知道他与穆先生又合计了什么,但她不明白蒋离那份自信是怎么来的。

    虽说她对此事也有七八成的把握,但是天有不测之风云,谁知道中途是否会生出了什么变故,可是看着蒋离那副模样,却仿佛事已经成了一般。

    阿笙坐在床沿,手上动作迅速地拆开信封,先快速地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而后松了一口气,才慢慢地重头读了起来。

    终是成了!

    阿笙捧着信,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信中,蒋离还交待她,若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可以去找穆先生,他一定会帮忙的。

    “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阿笙摇了摇头笑道。

    就在这时候,有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婢女急急进了院子,在房门外头对她道:“姑娘,不好了!”

    阿笙一把推开了房门,看到婢女满脸焦急之色,于是问道:“怎么了?”

    “先去老夫人那儿!”那婢女看起来很急的模样,她边走才边与阿笙道,“姑娘,五皇子来了,他说要探望老侯爷。”

    他们的计划没有瞒着蒋老夫人,因为蒋老侯爷外出的这些时间,还需要老夫人各方面的打点,以掩人耳目。

    到了正院,阿笙抢先一步上前,来到蒋老夫人面前,沉声道:“别着急,我们能应付过去。”

    蒋老夫人活了那么大岁数,纵使被蒋老侯爷保护得无微不至,但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此时她已经让知道此事的一干心腹下人镇定了下来,准备对付五皇子。

    “五皇子怎么会突然来了?我们侯爷向来与他没什么交集。”

第146章 沉住气

    蒋老夫人脸上看着镇定,但眼里还是有忧虑。

    阿笙心下一转,道:“或许是裴甫新发现有什么不妥了。”

    然而此时不是能多说话的时间,看着屋里的众人准备得差不多了,蒋老夫人便到去前头接待五皇子了。

    这时,坐在前厅的五皇子已经喝完了一盏茶。

    他微微凝眉,觉得等的时间稍微有些久了,正寻思着要不要派人再去问问,外头有脚步声响起。

    五皇子抬眼看去,便看到了由几位婢女婆子搀扶而来的蒋老夫人。

    “让五殿下久等了。”蒋老夫人慢慢地走进前厅道,“人老了,腿脚就不利索了。”

    蒋老夫人走得实在是慢,五皇子不疑有他,又因着自己是忽然登门拜访的,于是站了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哪里话,是本王突然上门,冒昧叨扰了。”五皇子对蒋老夫人微微作了一揖,“今日仍旧没见到老侯爷上朝,实在是内心担忧,故而前来探望。”

    蒋老夫人半侧着身子避过,没有受五皇子的礼。

    她一脸欣慰的模样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头子这一病还劳殿下操心,实在是厚颜了。”

    五皇子连忙道:“老夫人哪里话,蒋老侯爷乃我朝廷功臣,本王来探望也是应该的。”

    蒋老夫人点点头,吩咐左右道:“还不赶紧引路,快快去看看侯爷现在如何了。”

    五皇子张了张嘴,原想说他只是来看看,就不必惊动老侯爷了,然而想到裴太尉的神色,还是闭上了嘴巴。

    既然舅舅让他来看看,那总还是得见见人吧。

    在蒋老夫人的陪伴下,五皇子到了正院,鼻端首先问道了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房间的窗户半开着,依稀能看到里头躺着一个老人。

    “五殿下就别进去了,您万金之躯,免得过了病气给您。”蒋老夫人止步道。

    五皇子从半开的窗户那里瞧了一眼,里头躺着的人,容貌看不真切,他沉默了一下,还没有说话,里头的人便欲要挣扎着起身。

    “是五皇子殿下来了吗?”熟悉的嗓音在房间里头响起,“老臣、老臣有失远迎……”

    听着这把声音,不是蒋老侯爷的又会是谁的?而且细细听来,的确像是染了病,原本中气十足的老人,现在嗓音里头都能听出有些后劲不足了。

    “唉!老侯爷多礼了,不必起来了,快快躺下吧!”五皇子此时是已经确定了,于是连声对里头的人道,同时心下暗道舅舅确实是多虑了。

    因着五皇子觉得自己惊扰了蒋老侯爷养病,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只多交待了几句好好养病,别操心其他事了的话,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笙从外头走进院子,对蒋老夫人道:“如此一来,裴甫新就是再疑心,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五皇子上门还是说得过去的,然而裴甫新就是再是怀疑,总不能自己亲自上门来看看吧?

    先别说两家的交情,因为蒋小姐而多多少少生了些龃龉,就是以裴甫新自己目前的身份,关注他的人那么多,他也是不可能到访的。

    正房的门打开,里边走出了一个女子,正是芹姨,方才就是她易容成蒋老侯爷的模样,又模仿了他的声线,所以才骗过了五皇子。

    “短时间里应该都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如此,我就先回去了。”芹姨来到阿笙面前,垂首,微微行了一礼道。

    阿笙点点头,面色不变,还如以往对待她一般。

    现在莫煊还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一切事情都如原来预设的一般发展着,也没有隐瞒他,芹姨就是他派来协助完成计划的。

    “主上吩咐了,如果蒋老侯爷那边也有消息了,请立马去找他。”

    阿笙再次颔首,芹姨这才离开了。

    蒋老侯爷出发不过五六日,想要得到消息,算上路程,估计还得要至少小半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阿笙再去细细准备全盘的计划。

    “瑶花,阿伯那边怎么说,有消息了吗?”夜里,阿笙秘密召见了瑶花,问起了周裕成那边的消息。

    既然不是所有越人都与莫煊一条心,那么她想探一探周裕成的态度,看看是否有可能把他争取过来。

    周家豪富,一向是莫煊主要的财政后盾之一,而此时阿笙也需要更多的银两,去筹集粮草与兵器。

    按照目前的推演,长平军应是能顺利挥师上京的,不过阿笙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路上出现意外,有备无患。

    “姑娘放心,朔风已经亲自去了,结果就算不尽如人意,也不会让主上察觉。”瑶花回道。

    阿笙坐在窗前,看着外头院子里洒落的清辉,她想起阿伯那时候跟她说的话。

    那个和蔼可亲的男子,他总是希望她能像春寒那般,做她自己想做的事,然后恣意来去。

    阿伯,应该也是不想她去复仇的,因为他觉得那样太危险。

    可是因着莫煊的前车之鉴,人心难测,那么现在遇到了这样的抉择,阿伯,您又会如何选择呢?

    阿笙听着室外的蝉鸣,眸色有些紧张。

    蒋老侯爷的消息在半月以后传回,莫煊收到消息时,亦忍不住仰天长笑了三声。

    “真是天助我也。”他笑着道。

    芹姨一言不发地站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看着。

    “现在长平军已准备妥当,两关又拿下一关,剩下的另一关以长平铁骑的战斗力,就算拒不开关亦是负隅顽抗罢了。”

    莫煊的双眼在月下闪动着精光,完好的半脸有着狷狂,而另一半的凹凸不平、疤痕遍布的脸上,则狰狞得可怕。

    “那些朝廷重臣,阿笙笼络得怎样了?”他侧头问芹姨道。

    芹姨低着头回答道:“有峪王的帮助,几位阁老已经有半数被咱们拿下了。”

    莫煊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主上要见阿笙姑娘吗?”芹姨轻声问道。

    莫煊想了想,挥了挥袖子道:“不用了,让她好好准备着就行。”

第147章 曙光现

    翌日阿笙收到消息,莫煊已经连夜出发南下了。

    “有没有探得他确切的目的地?”阿笙问下首表情冷毅的黑衣女子道。

    瑶花摇了摇头,“主上此次行动隐秘,我们很难探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在这个当口,能得他亲自前去盯着的,唯有那股东风了。”阿笙负了一手在背后道。

    “无论主上想要做什么,总归来说这股东风对于我们当下的情形来说,是有利无弊的。”瑶花对阿笙说出她自己的看法,“姑娘不妨就等着看好了。”

    瑶花的说法没错,莫煊现在对阿笙他们的将计就计一无所知,那么为着他的大计,也不可能会坏事。

    只是阿笙心里头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以莫煊的手段,她不认为这股东风会是众人心目中期待的那般。

    “我有些担心……”阿笙抿了抿唇的想法,只是她心里的顾虑没有阿笙那么多,只要最后的目的达成就好,中途如何可以忽略不算。

    “姑娘,若是追得紧,很有可能会被主上察觉。”她低头道,“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阿笙凝眉一想,微微叹了口气,“那就依你的吧。”

    瑶花退下,可是不到片刻又回来了,“姑娘,朔风的消息!”

    黑衣女子捧上一封信,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笙看着她,已然猜到周裕成的答复了。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

    东历三百四十五年,哲帝登基五载许,夏秋之交,发生了一连串令天下哗然的大事——

    其一,乃荆州事变。

    多个重要粮仓走水,令原本还未完全从饥荒中恢复元气的荆州再次陷入动乱,再加上有人蓄意挑拨,原本就对当地官府贪污腐败意见极大的百姓,竟举起了反旗,

    民兵相对,当地本就薄弱的守军,哪里会是这些不要命的灾民的对手。

    很快,荆州失去了控制。

    得知急报,金宫震怒,澹台瀚哲一连发布了多道圣旨,令附近州郡守军马上前往平叛,并且紧急抽调京畿各营精兵前往驻守增援。

    荆州与京畿地区相邻而居,唇亡齿寒,半点也大意不得,因此单论澹台瀚哲这一做法是毫无问题的。

    可是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爆发了第二件大事——

    长平军在北地兵变,直指当今圣上谋害先皇,挥师雒京。

    因着北地与雒京之间相隔的距离有些远,等战报传回雒京时,长平军已经逼近第二关了。

    澹台瀚哲看着手里头的急报,目眦欲裂,北地与雒京之间只隔了两道关卡,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一关的守将居然采取了不投降、不抵抗政策,令这雄雄铁骑轻而易举地过关,直逼仅剩的第二道关卡。

    若第二关再被取下,平原之上将再无任何障碍能够阻扰这支军队!

    “急传裴太尉!令他速速入宫来见朕!”

    收到战报时是在半夜,澹台瀚哲顾不得穿衣,急匆匆地令人去召裴甫新入宫。

    两刻钟后,内侍来报:

    “皇上,裴太尉失踪了!”

    “你说什么?!”澹台瀚哲已经全然顾不得什么礼仪,一个箭步冲到了内侍面前,揪住了他的衣襟道。

    “皇上……皇上,就是找不着了!”内侍心惊胆颤地又道了一遍,随后被一把推开。

    “不可能!再去找!”裴甫新作为他多年的心腹,澹台瀚哲不相信他会在这个时候闹失踪,而且裴甫新手上还握有一半的虎符呢!

    可是现在事态紧急,澹台瀚哲一边着人寻常,一边也只能紧急传召多位重臣连夜入宫。

    长平军挥师帝都的消息,在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就传开了,百姓们对皇帝是否真的谋害了先皇一事都存有疑心,可眼下却没人敢高声议论。

    雒京此刻南北皆乱,一时间,商户闭门了不少,百姓们也减少了活动,雒京看着一时间萧条了不少。

    阿笙得知裴甫新失踪的消息时,是在城北一处地下据点,这里是越人在京中的秘密据点,目前相对来说还是最安全的。

    为了防止事发以后,裴甫新不管不顾地抓捕她,阿笙早已有先见之明地搬走了,连带着将蒋老夫人也带走了。

    “最近荆州的事情有些棘手,裴甫新昨日夜里还与众人议事到深夜,可没想到半夜里皇帝传召时就失踪了。”瑶花道。

    “这个当口裴甫新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失踪,不会玩什么把戏吧?”阿笙眉头凝重,一切已如离弦之箭,是一步也不容许出差错了。

    她正欲叫人盯紧些,找找裴甫新的踪迹,没想到就又收到了外头传来的最新消息。

    “阿阑也失踪了?”阿笙不自觉站了起来,确认地问来报之人。

    “是的,刚才传来的消息,定远将军也不见了,此时太尉府上下已经乱做一锅粥了。”

    “姑娘?”瑶花抬头觑了一眼阿笙的表情,“不是我们的人动的手。”

    阿笙却站着出了一会儿神,蓦地挥了挥手道:“叫那些找裴甫新的人回来吧,不必再找了。”

    瑶花微微睁大了眼,不解地看向阿笙。

    “裴甫新与阿阑不会是被人劫走的。”阿笙揉了揉眉心,“应该是阿阑动的手。”

    她了解阿阑,在知道真相以后,他就一直很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当年的过错,然而她担心的是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在这个当口,在长平军到来之前,为了避免被皇叔的人发现,她不能现身,也不能有更多明显的动作。

    “裴甫新手上握着一半的虎符,他不见了,皇帝也没有办法调遣远处的驻军。”瑶花脸上闪动着喜色,“何况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胜利的机会更大了!”

    瑶花喜悦的话在阿笙耳边飘过,她沿着椅背缓缓坐下,只希望裴靖阑是安好的。

    裴甫新与裴靖阑的失踪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南面的局势失了裴甫新的压制,虽然目前还不至于马上就能祸乱到京城,但也安乐不了多久了。

    直到这时候,朝廷众臣才惶然发现,这看似花团锦绣的东朝,内里早就已经腐烂透了,竟然经不起区区百姓的动乱。

    人们对东朝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十年前的繁盛时期。

    澹台瀚哲十分愤怒,偌大的朝野,竟然还找不出多少个善于用兵的将领来!

    在这样的光景,忽然有大臣领悟到,十一年前,嬴王长平殿下为什么要弃文从戎了。

    穆先生与阿笙仍然保持着联系,他隐匿了行踪悄悄来寻她,也与她说起今日朝上发生的事情。

    “皇叔现在才发现的事情,我二哥早就意识到了。”阿笙笑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骄傲,“父皇醉心于琴棋书画,导致朝中文风盛行,武将不受重用,再加上我朝多年安稳,在这样的局面下,又怎么可能培养出精兵良将呢?”

    穆先生面目淡然,波动不显,“如今除了常年驻守边关的将领,京中剔除了裴甫新外,无人可用也是难免,就算能勉强寻出人来,也多是纸上谈兵之人,不堪一击。”

    “而且朝中奢靡享乐之风盛行……”阿笙轻叹了一声,“经过这一遭,希望能够彻底整肃这种风气,重筑东朝往日的强盛荣光。”

    “那你想好要由谁来做这掌舵之人了吗?”穆先生一手拿着茶盏,微微笑着看她道。

    阿笙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原是想找回弟弟,让他继承国祚,可是母妃的身份,也让他无缘帝位了。”

    穆先生眸色清淡地看着她,静静无言。

    阿笙蓦地又叹了口气,“若是二哥在就好了,我原也没想过除了他以外的人。”从小她就一直以为,长平会是将来从父皇手中接过这万里江山的人,谁也不曾想到后来发生的事。

    “长平他……其实不见得就想为帝。”穆先生垂下眼睛,慢慢地道。

    “为何?”隔着袅袅烟雾,阿笙抬眼看过来。

    “若不是责任,他估计更爱音律吧。”穆先生只是这样道。

    阿笙沉默了半晌,转移开了话题,“第二道关卡是裴甫新的人,长平军攻下第二关的胜算不会出现变故吧?”

    穆先生轻轻啜了口茶,用杯盏遮去眸中的幽光,“放心吧,把握极大。”

    阿笙颔首,“那就好。”

    顿了顿,她又蹙眉道:“等长平军破关,我担心皇叔要遁走。”

    “不能让他走。”穆先生眸色一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现在京中因为荆州的事情,防备相对薄弱,若是让他逃去了从前的成王封地,想要解决此事,耗时就长了。”

    “这个麻烦我也清楚。”阿笙的脸上也有些沉重,“不然我们马上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打扫荆州的烂摊子了,荆州的事情,是我所料未及的。”

    莫煊的这股东风,的确分化了京中的防守,但是这样的做法并不仁义,不值得推崇。

    可阿笙也明白,不流血地逼迫皇叔认罪是不可能的,出于自己的立场,再愧疚,她也只能暂且沉默。

    “既然不能让人走,那我们就想个办法不让他们走。”

    阿笙沉吟着道:“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能联合长平军,还能弄出其他的风波,但那些都是帝都以外的。京中是澹台瀚哲的势力范围,想要在他的地盘上阻止他离开,实在是太难了。

    蝼蚁尚且有最后一击的力气,澹台瀚哲聚集京中所有的力量转移阵地,是可行的。

    更何况,长平军再快,破关以后来到雒京至少也要三天时间。

    穆先生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他饮尽了杯盏中的香茶,“没有法子阻止他走,让他到不了也是一样的。”

    长平军越过第二道关卡的消息,很快也送到了雒京,第二关的守将在决战前夜被杀,关中大乱,长平军趁机破关,长驱直入平原腹地。

    果然,如同阿笙料想的一般,澹台瀚哲在朝中的心腹立马就建议保存实力转移。

    “皇上!两关已破,以长平军的速度兵临城下不过仅需三天啊!”

    “皇上!赶紧撤吧!”

    “父皇,聚集所有人的力量,儿臣就不信冲不开一条生路!”

    “父皇,儿臣们愿意拼死相护!”

    当即,澹台瀚哲同意了转移的计划,聚集众臣前往旧时的封地。

    那里有他众多的旧部,以及经营多年的根基,只要到了那里,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夺回一切?

    但是愿景总是美好的,两天以后,他被自己的儿子刺杀于半路中。

    “为什么?”他紧紧握住插入胸膛的长剑,狠狠地盯住了面前的男子。

    五皇子嘴边勾起一抹笑,道:“长平军谋逆犯上,意图夺取皇位,此时还派人暗杀了吾皇,放心吧父皇,儿臣会为您报仇的。”

    “逆子!逆子!”澹台瀚哲口中吐出血沫,没想到多年的心血居然会败在儿子手上,“你这个畜生!”

    “畜生?”五皇子听了只是挑眉笑笑,不以为然道,“那当年父皇谋害先皇时,怎的不知道这样说自己?”

    澹台瀚哲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罢了。”五皇子手上一用力,抽出了长剑,“父皇您将皇位传承给我,我就一定会帮您报仇的。”

    澹台瀚哲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五皇子看着澹台瀚哲在自己眼前断了气,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不孝吗?若不这样心性狠一些,又怎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身边的谋士说得对,眼下虽乱,却也是最好的时机。

    裴甫新失踪了,裴家相当于倒了大半,支持他的势力会大大的削弱,以后……一切就不好说了。

    现在皇帝死了,留下诏书传位给他,再把凶手栽赃给那些南面的乱党,以及长平军,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位了。

    诚如澹台瀚哲生前谋算的那般,成王旧时的封地有大量的资源可以利用,不愁不能翻身。

    八月十五日,中秋,长平军兵临雒京,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顺利接管了帝都。

    这一日,阿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看到了阔别三月的人。

    蒋离嘴角噙着一抹不羁的笑容,依旧一身紫衣落拓,在他的身后跟着数名黑甲将领。

    “小的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第148章 长夜尽(大结局)

    有朝廷诸位老臣、长平军在,雒京很快恢复了安稳。

    阿笙应该庆幸,皇叔一派败走得匆忙,留下了许多腿脚不变的大臣,而这些上了年纪的大臣们,是她最好的助力。

    澹台瀚哲的统治终是终止于这一年,重回金宫的长安公主在峪王、蒋老侯爷以及多位重臣的帮助下,向天下揭发了冬至宫变的真相。

    多年后,人们仍然记得那个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日子,先帝的皇长女——长安公主穿着华美无匹的洒金红凤云纹裙,盛装立于金宫皇城上的模样。

    金色的阳光从天宇落下,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薄纱,庄严美好。

    父皇出殡那天满城的缟带仍历历在目,而今,她终于完成了许下的誓言。

    不负逝者,夜尽天明。

    八月末,下了一场小雨,蒋离踏入沁园,看见长长的抄手游廊里,公主殿下身子朝外地坐在阑干上,一双脚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从廊下拾阶而上,视线绕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宫人。

    “我让他们到外边去了。”因为飞檐宽大,外面纷纷扬扬的细雨没有半点落到她身上,“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据她所知,蒋离这几天也与蒋老侯爷一起忙着,他们要排查宫内宫外是否还藏有皇叔一派的暗桩。

    “想看你,便来了。”他在她身后站定,看着外面烟雨朦胧的建筑,陪她感受这难得的静谧。

    这些天,阿笙也经历了许多的事,她见了许多的人。

    首先,是太后。

    那个雍容华贵的祖母,脸上又添了皱纹,阿笙面对她时,是心疼的,但她并不为她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愧疚。

    善恶到头终有报,皇叔犯下的罪孽,最终一定需要偿还。

    唯一遗憾的,是阿笙没能在他死前与他对峙一番。

    太后面对她,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她离开了。翌日,阿笙收到宫人们传来的消息说,太后娘娘回静慈庵了。

    面对这样一个结果,阿笙微微叹息,并不意外。

    然后,她分别见了端颐、殷和等人。

    端颐见到阿笙时,直说她是个骗子,竟然隐瞒了她那么久,还不肯承认。

    阿笙只能微微苦笑,然后又忍不住问起了她与齐陵玉的事情来。

    “齐家跟着败走啦,他、他也不肯留下……”沉默了一会儿,端颐蓦地红了眼眶。

    齐家与裴家沆瀣一气的事情,端颐现在已经完全知道了,对于这个结局,她只能选择接受。

    看着端颐的模样,阿笙眸光微黯,有红裙美人在,齐家还有败党一派的事情她掌握了许多,也知道齐家兄弟在忙着新一轮的争权夺利,可是她不能帮端颐做什么,这个难受的过程还得她自己熬过去了才行。

    端颐走了以后,殷和就来了。

    “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看到已经恢复原本容貌的阿笙时,殷和微微咬唇,目光十分复杂。

    长安是她的夙敌,一直都是,怪不得,怪不得她在还没有认出她时,就不喜欢她。

    后头她还给长安下过绊子,可惜都被对方绕开了。

    见阿笙不语,殷和又道:“有时候不喜欢一个人,是天生的,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你想说什么?”阿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殷和看着阿笙淡然的面容,她心里是恨的,她从小到大都想与她一较高低,可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这种独角戏,就像个笑话。

    不过,事到如今,罢了……

    “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殷和微微冷着声音道,“靖阑哥哥去了哪里?”

    听她提起阿阑的名字,阿笙一怔,旋即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裴靖阑去了哪里,自从他与裴甫新一起失踪以后,便再也没了声息,她也很是牵挂。

    分辨出她没有在说谎,殷和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你说……阿阑去哪儿了呢?”阿笙想着,便问了出声。

    “放心吧。”蒋离的手轻轻落到她的肩上,“他答应过我,不会让我们伤心的。”

    “但愿如此。”阿笙点点头,又道,“我请出了传国玉玺,它果然就藏在了养心殿,而皇位的继承人选还在讨论。”

    蒋离摸了摸阿笙乌黑的头发道:“我明日要离开一段时间。”

    阿笙眉梢动了动。

    “莫煊很狡猾,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在荆州不见了踪影。”蒋离的眉头微微蹙起,“此事交给我与穆先生就行了,明日我就出发。”

    由于帝位暂时悬空,在众臣的商议下,阿笙暂代摄政长公主之职。

    朝廷耗费了一月功夫,终于平息了荆州的动乱,而在这段时间里,成王旧时的封地内不时传来动荡的消息。

    澹台瀚哲死于转移的途中,五皇子拿着“遗诏”欲要继承皇位,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怎的,竟有传言称五皇子弑父夺位。

    传言一出,原就疑心的其余几位皇子顿时不依,纷纷自立门户,澹台瀚哲的势力陷入了无休止的内讧。

    又过了数月,他们被朝廷的势力逐一缠食、击破,阿笙顺利收回成王旧时的封地。

    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隆冬季节。

    “江都的梅花,想必现在已经开得很好了吧。”皇宫暖阁里,阿笙修剪着一株盆景。

    “公主殿下这是想蒋公子了?”宫婢笑道。

    数天前蒋离回信说他到了江都,但是这些时间他都在追寻着莫煊的足迹跑,现在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阿笙笑了笑,没有否认。

    冬去春来,二月末,紫衣的江湖侠客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

    千门花月笑相迎,香风满路笙歌引。

    “啧啧,老大,公主随手用了一句别人的诗,就把您给打发了呀?”阿仲笑嘻嘻地探头过来说道。

    蒋离把犹带她身上淡淡香气的信纸叠好,仔细放入怀中,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意,“不,她在告诉我,她在等我。”

    一句话,他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马背上的侠客抬头,看着天际延绵到远方的酡红夕照,仿佛看见了某位姑娘想他却又拉不下脸的别扭表情,最后只能遮遮掩掩地扯了一句别人的诗。

    笙歌引……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第149章 番外1.莫虚度

    经过长时间的激烈争论,皇位的继承人终于敲定下来。

    长安公主考察了百官推荐的人选,终于从宗室内选择了一名背景单薄的婴孩,着阁老重臣辅佐。

    但又因新帝年幼,长安公主需得留在宫中,看顾新帝到七岁。

    “新帝今年已经有两岁了,其实也就五年时间,眨一眨眼就过去了。”阿笙坐在殿内,看着皱着脸走进来的蒋离,无奈道。

    蒋离闷声坐在了她对面,上下打量了姑娘一眼。

    如今她已不用时时着青衣,这各色的面料穿在身上,倒也好看得紧,看起来活泼多了。

    “你今日不是去见穆先生吗?”阿笙连忙岔开话题,“先生可有嘱咐些什么?”

    蒋离眉色一顿,忽地开口道:“先生后日要走了,明日你去看看他吧。”

    “怎的突然要走了?”阿笙一惊,问道。

    蒋离叹了口气,“如今天下大定,他想继续去游历各方。”

    穆先生原本来雒京,也是游历至此,想到这一点,阿笙点点头道:“好,我明日就去见他。”穆先生是二哥的挚友,也帮了她许多,虽是不舍,但她也只有祝福。

    蓦地阿笙又道:“说到离别,也不知道阿阑现在可好。”

    前些天,裴靖阑终于传了消息给阿笙,他承认裴甫新是他带走的。

    作为他的父亲,即使裴甫新当得十分不尽责,但裴靖阑也没有办法看他去死。因此他选择在那时掳走裴甫新,帮阿笙一个忙,也给他父亲一条活路。

    他还说他会好好看着裴甫新的,但也再无颜面对公主殿下了。

    “我会让江湖朋友留意的,”蒋离说道,“待日后你得了自由,咱们就去找他。”

    又坐了一会儿,阿笙便唤来了宫人,说要去看看新帝,近来她每日都要亲自去看看,过问那孩子的饮食起居。

    “不是昨儿才看过么,怎么今天又去?”他才刚来没多久呢,阿笙这就要丢下他了?

    “新帝才入宫没多久,所有东西都要适应,不能掉以轻心了。”阿笙安抚他道,又看着那些宫人忙碌。

    蒋离潋滟的眸子转了转,蓦地拉住阿笙的手道:“你还记得你欠我两个承诺吗?”

    “记得呀。”

    “那我要你陪我去看星星。”蒋离看着她,又似是怕她拒绝,补充道,“今天的天气好,我带你去整个帝都最好的地方看!”

    阿笙顿了顿,脸上有些许无可奈何,于是转脸吩咐了宫人几句,才回过头道:“好吧。”

    蒋离也没让宫人跟随,拉着阿笙的手信步走在宫中。

    阿笙一手提着宫灯,走了许久才发现他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巍峨高耸的宫殿。

    这个地方怎么如此眼熟……原来他说的整个帝都观星最好的地方,竟然是奉天宫!

    蒋离挽着她往玉阶上走。

    阿笙惊道:“蒋离,我们不可以!”她扯住他的袖子,不肯继续往上走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看着阿笙略微惊慌的神色,忽地就觉得十分有趣。

    “这里是奉天宫,供奉天地与先祖的地方。”她瞪着他,“我们这样是大不敬。”

    “哈哈。”难得看到阿笙有这样的表情,他忍不住朗笑了两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腰身一揽,脚下轻点,飞身而上。

    天旋地转,在阿笙回神后,他们已经在奉天宫最高那处的殿顶了。

    “我们是小辈,祖先们会理解的。”蒋离将她放在身边的同时,在她耳边道。

    阿笙畏高,偎在蒋离身边不言,但眼光仍是不甚赞同。

    蒋离只好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看来只好跟祖先们道明实情了。”

    在阿笙诧异的目光中,他一撩下摆,跪在了瓦面上,朝天三拜,“东朝各位先辈在上,晚辈蒋离愿借贵地追求我未过门的妻子,他日事成定邀各位美酒佳酿大醉三日!”

    “住嘴!你住嘴!”阿笙急得用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抓住了手往前一带。

    蒋离将她环入温热的胸膛,在殿顶依偎着坐下,“嘘,看星星。”

    全雒京最高的建筑,比摘星楼还高,空中的风恣意吹拂,近处可见屋舍严整,万家灯火在夜色中如繁星密布,远处可见雒水在月色下如一匹银练,温柔地绕着帝都流淌。

    再映衬着满天璀璨星辰,确为良辰美景。

    蒋离想,若能一直这般美好下去,那么再多等五年又何妨呢?

    这一路走来,两人携手相依,闯过了多少难关,经历了多少艰险,他早就认定了她,以后也只有她。

    “你在想什么呢?”阿笙转头,看见他潋滟的眸子里倒映了万千星河,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

    初见蒋离时,也是这一双眼睛吸引了她。

    犹记得彼时,她言,“君目光炯炯似贼也。”便是这么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出卖了他的所在,叫她发现了他。

    蒋离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柔荑道:“我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嫁给我呢?”

    阿笙的脸红了红,将头扭了回去,“不知道。”

    现在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例如废除皇叔制定的奴隶制度、提高武将的地位、整顿官吏……

    哪里有时间去想嫁人这个问题。

    “我师父来信了,他很想见见你,问我什么时候能带你回去看看。”

    阿笙想了想,“明年秋后吧,那时候朝中应该完全稳定了。”

    “那么久,还有一年多呢。”蒋离拥着她,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能不能快点?”

    “真没办法。”阿笙也很无奈,就算不管朝中那堆事,宫中现在也是一刻离不得她,她还要应付那些命妇们,十分繁忙。

    “真想趁着夜色掳走你,然后再不回来。”蒋离微微叹道。

    阿笙噗哧地笑出了声,“你放心,我可还记着你说的话呢,你说要带我去看那苍山负雪,十里花海,到时候我就赖着你蒋大侠不放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蒋离沉思着,他还是得想个法子,趁早把这亲成了才好。

    阿笙将视线投向远方,已经重新沉浸在这美景里。

    如斯韶华,如斯良人,莫虚度。

第150章 番外2.十年约

    云来客栈,明日穆先生就要走了,阿笙来与他送行。

    “先生要走,我是留不住的。”阿笙眸色清亮,不掩其中的落寞,“惟愿先生日后能多来雒京看看。”

    穆先生面容清淡,看着阿笙露出浅浅的笑,“一定会。”

    “有先生这三个字,我就满足了。”阿笙叹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先生给我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如今要离去,心中不舍。”

    穆先生眉宇一动,眼里有微光划过。

    又坐了一会儿,阿笙要回宫处理庶务了,穆先生站在姑娘身后,静静目送她的车碾远行。

    “先生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吗?”青衣先生身后,蓦然传来清冷的嗓音。

    穆先生没有回头,便已经知道来者是何人了。

    “我已经是个死去多年的人了。”

    他摇摇头,将宽松的袍子微微一拢,回身走入客栈中来。

    “她现在也与先生性情相投,为何先生不就此留下?”紫衣青年跟在他身后,漫声问道。

    “虽然莫煊已经死了,但他留下的势力仍然不可掉以轻心,中间还有心思不纯之辈。”穆先生淡淡道,“我要去将他们清理干净了,才能让长安无后顾之忧。”

    蒋离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若非有穆先生的帮忙,手里握着芹姨提供的情报,他还不能幸运地抓到莫煊,毕竟这个人可是裴甫新多年来的死对头,为人不仅狡猾,还狠戾非常。

    “而且新帝才刚登基,各地尚不安稳,借着游历四方的机会我还能暗访一二。”穆先生坐在桌前,随意地补充道。

    “先生大义,蒋离钦佩。”

    穆先生转头看着窗外,眸子在日光下微微合起,“长安心软,我说过了,她做不来的事,以后……便都由我来做吧。”

    因此他才不愿让自己的身份暴露。

    既然要做一把暗中的利刃,那便让这把利刃更加锋利些吧。

    至于以前那个温雅俊美、和煦如春风一般的二哥,就让他永远成为一段明媚的记忆,藏在姑娘的心底吧。

    蒋离懂得了他的意思,心里有颤动。

    “好好照顾长安,她承受了太多的压抑,值得拥有美好的一切。”穆先生伸出手,放在了青年的肩上。

    这只是轻轻的一放,但是蒋离却觉得犹如泰山一般。

    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会的,她是我最珍视的明珠。”

    “这样我就放心了。”穆先生的眼底蕴着清淡的笑意。

    多年以来,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这个妹妹,最心疼的人也是这个妹妹。

    犹记得当年从戎,长安还只有七岁,是个看着活泼,实则寂寞得紧的小姑娘。而他自幼丧母,从小独居,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同龄伙伴,于是同样孤单的两个人便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起。

    他尤为喜欢她拉着他的袖子,与他走过长长宫巷的岁月。

    她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与欢喜。

    在这样的眼神里,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责任。

    弃了自己最钟爱的琴道,选择前往北地投身军中,他其实并不遗憾,因为在他的身后,不仅有庞大的家国需要守护,更有那玉人儿一般的小妹妹。

    琴音再美妙悦耳,也不能带给人们真正的安定,所有的平和都是要用血与刀锋来交换的。

    否则,琴音便成了亡国之音。

    长安的琴弹得已经很出色了,在雒京无人能及,他要让她能够安心地长久弹下去才好。

    看着妹妹不舍又故作严肃的面容,他许下诺言,“十年,吾必归来。”

    只是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

    待他归来,他的明珠已然落入尘埃,令他心痛又自责。

    幸好,一约十年,他没有失信。

    还记得六月廿九,他的生辰之日,在嬴王府里重遇姑娘的光景,她坐在旧时常玩耍的石井边上,嘴里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记忆中的容貌已改,身姿已变,小公主已然长大,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长安。

    他放在心上疼爱的小妹妹,他又怎会错认?

    看着她的倩影,他就这样站在原地许久,而她似乎也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察觉。

    直到太阳已经逐渐西斜,他才忍不住温声开了口:

    “姑娘也是来祭奠故人的吗?”

    喉咙微紧,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到的紧张。

    然后凭借着自身的优势,他轻易地捏造了一个身份,并且让她逐渐放下戒心。

    他把他的琴太韵借给了她弹奏,看着她沉浸在音律中,一切恍然回到了十年前,那些朝夕相对的美好日子。

    并非是一母所生,却胜似一母。

    黛夫人对长安十分严苛,在功课上抓得很紧,那会儿小小的女孩总来向他抱怨,说不知道母妃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些,京中其他贵女都没有那么辛苦呢!

    其实坦白来讲,那会儿他也不明白为何黛夫人要如此逼迫长安,她作为父皇最疼爱的皇长女,是拥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

    简单而言,就算长安不学无术,可是她只要不犯大的错误,就能一生富贵顺遂,正如父皇给她娶的名字,长安。

    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笔墨丹青、琴棋书画的大家,逼着长安学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后来,直到黛夫人的身份曝光以后,他才终于隐约明白了黛夫人的用意,早年她那么紧逼着长安,估计心里是存着别的谋算的。

    然而有一点令他欣慰的是,长安这个孩子,抱怨归抱怨,该认真的功课她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从不落下,遇到什么问题了,还会跑来找他这个二哥商讨。

    正是因为这样,一来二去的他们更喜欢待在一块儿了。

    去岁,他像以前那样,送给了姑娘一个小金锞子,上头是他亲自刻的“长安无忧”。今岁他还是送了小金锞子,上面刻着“一世长荣”。

    现在他回来了,必不会再让她承受苦难。

    便正如他一笔一划篆刻的句语,他会让他长安无忧,一世长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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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111/ 第一时间欣赏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作者:夏忻然所写的《公主长安》为转载作品,公主长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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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介绍:
(新书《喜雀》连载!)
清平年间,蓄谋已久的惊天宫变,血染雒京。四年后,青衣姑娘来到了纸醉金迷的雒京,步步为营,一双素手搅乱帝都风云,直逼当年真相。
“我的亲人含冤而死,我曾立誓在他们的冤魂得到安宁前,永不着颜色鲜丽的衣裳。”
“待我手刃仇人之日,我必穿上这世间最华美的衣裙,将他们踏入地狱!”
这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复仇之路,这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权谋爱情,置身于这风云变幻的雒京,两人唯有携手相依,方能锦绣得终。公主长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