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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77 放弃生命的动机

    “不行。”

    短暂的空白过去了,当思绪再一次像水波般流动起来的时候,最先从林三酒口中吐出的,就是这两个字。它们就像打开了闸门,让后面的话就一口气全冲出来了。

    “你也是我们的同伴,你不是一个物品。我绝不会接受任你死亡,用你去换回余渊的命运。”她蹲在地上,低头看着皮娜,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钉在她的意识上,把她牢牢固定住,让皮娜没有任何一点随风散去的可能性。

    最初看见皮娜的那一眼,差点让林三酒心脏都停了一拍——任何人来看她,恐怕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因为在皮娜睁开的眼睛里,童孔早已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了一片浑浊凝固的白。

    她的嘴唇,就像两片干透了的皮革,呈现出了褐紫色,嘴巴空空地半张着;哪怕贴得很近,林三酒都感觉不到皮娜的呼吸与脉搏。

    她知道大巫女做了一点急救的措施,所以她更难以想象,在大巫女的急救之前,皮娜究竟得是什么样——皮娜究竟是如何才被维持住了性命,甚至还能勉强说话的,林三酒根本连想都想不出来。

    “不要再说话了,”林三酒的指甲紧紧咬在手掌皮肤里,想要尽量压下自己莫名的怒火,让自己跟皮娜说话时,语气别那么生硬。“你好好休息……”

    皮娜居然慢慢地摇了一下头,看起来好像是一具死尸,被风或什么动物给推了一下脑袋似的。她似乎在为下一句话攒力气。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

    她知道,远处的身体管家们虽然受了影响,但不会一直惘然不动,枭西厄斯很快就会再次降神下来,她必须尽快行动了;但是她也实在没法将这样固执的、一心要用自己换回余渊的皮娜扔下不管。

    而且,她自己心里也不是完全不害怕的——如果皮娜真的没了救,怎么办?

    “你觉得自己死了,就能换回余渊,”林三酒感觉她脑袋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充盈着怒气与急流的鲜血,却还要强忍着尽量放平语气,说:“所以你现在有放弃生命的动力,却没有活下去的意志,是不是?”

    “这样吧,”她说着,抬头朝不远处的礼包叫了一声:“礼包,给我那个!”

    换别人听了,可能一时都不会知道她要的“那个”是哪个;但是礼包连停顿也没有,似乎早已明白姐姐的心思了,扬手一甩,就将一个铅球模样的东西抛进了林三酒手里。

    “这里头,就是让你甘愿放弃活下去的“他乡遇故知”。”

    林三酒将铅球在那一双灰白的眼睛前晃了晃,不确定皮娜是否还能看得见。“原本,礼包是要我把一件跟余渊有关的东西塞进去,让它带回余渊的。现在我改主意了。”

    皮娜的睫毛上下颤了两下,似乎还能看见;她可能想问林三酒,改了什么主意吧?

    “我要把它用在我自己身上。”林三酒定定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跟余渊有关的东西了,反正我找不到。我是跟他关系最深的人,他的命运转折点上都有我的参与。我现在就把“他乡遇故知”用在我自己身上,肯定可以带他回来。至于你……余渊这件事,根本用不上你的命,你只要给我活下去就行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铅球。

    她不是没想过,或许同伴中会有人提出疑议,提醒她这一个决定的风险,可是直到林三酒一掌将“他乡遇故知”拍在自己手腕上,她都没听见任何人的反对。

    “余渊在黑石集上救了你的命,才流落在外的。你死了,他这一遭罪就白受了。”林三酒轻声说完,就站起了身。

    一旁倚在元向西身上,接受礼包检查的大巫女,此刻也总算攒够了力气,抬手挥开了季山青的抗议,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皮娜身旁。要不是林三酒及时搀扶了她一把,大巫女就不是跌坐下去,而要变成跌下去了。

    “你觉得自己快死了,是不是?”她轻声说道,“我知道的。我有办法的……至少,你要让我试一试。”

    林三酒轻轻地从几人身边站起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皮娜左眼眼角里,滑下去一颗几乎和眼球同样浑浊灰白的眼泪。

    “我去去就来,”她柔声说着,人本已经被她从“种子”里放了出来。

    人偶师当然不可能那么听话,她说让等一等,就真的停下来等她——只不过,林三酒这一转身,发现他竟然果真正站在远处,遥遥望着那几个人本和身体管家,还没有动手。

    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了原因:不是人偶师听话地等她了,而是因为现在的局面十分微妙。

    原本那几个身体管家身上都降了神,因此才抓住了大巫女的人本,这一点大巫女已经解释过了。据她说,她是几乎拼上了一条命,才切断了枭西厄斯与身体管家的联系,使另外几个也跟着受了影响——这种状况极不保险,也极不稳定,要是人偶师贸然出手,说不定反而会重新激发枭西厄斯的降神,让局面更糟糕。

    “让人本上?”

    林三酒看着远处的身体管家,低声问道。

    属于大巫女的几个人本们不知怎么,都动弹不得了。身体管家们面色怔忪,似乎一时想不起自己是谁,却又一时不愿意走;他们三三两两、松松散散地站着,与林三酒、人偶师遥遥相望,就像还没收到指令的士兵。

    “不然呢,你要请他们吃饭?”人偶师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我牵制,你配合。”

    她毕竟只有一个人本,就算派出去,也只能对付一个目标。就像赶羊一样,她必须得和人偶师配合作战,才能有点希望,让六个身体管家被重新降神之前,都被人本吸收。

    “好,”林三酒一点头,正要迈步,却听后面清久留忽然喝了一声:“小酒!林三酒!”

    是皮娜怎么了吗?

    她的心脏登时坠了下去,勐一扭身,几乎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皮娜依然像刚才一样倚在清久留怀里,双眼已经闭上了;大巫女背对着她,正将一只手抚上皮娜的额头。

    在一阵阵恐惧里,林三酒抬眼一扫,发现礼包和元向西面上的神色,却好像没有多大异样——皮娜还活着。

    她差点因为松了口气而脚下一软。

    “皮娜在昏过去之前,花了很大力气说,枭西厄斯受损之后,现在只能栖居在一个人身上,而她亲眼看见了,那个人正是府西罗。府西罗还存在,也就意味着之前枭西厄斯说谎了。”清久留说到这儿,目光一跳,越过了林三酒,投向了远方的身体管家们。

    皮娜竟然看见了府西罗?

    林三酒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就听见了身旁人偶师低低一声冷笑。

    接连听见旁人提起了几次“枭西厄斯”这个名字之后,远处的身体管家们,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

写不出来!给我乱棒打死今天也要请假

    近两年越来越不喜欢写战斗场面的戏了,你们发现没,战斗越来越少了,加上这一章还涉及了人偶师,简直卡得我每个毛孔都在嘶吼。

    雪上加霜,我昨晚睡落枕了,好他妈难受,之前非常享受的大屏幕现在变成了一个逼供神器,看东西时有时候下意识地稍微一转头,就痛得死去活来……不写了,听说现在没人看书了,都去刷短视频了,那可太好了,我立马就能放弃,专心躺尸。

    回见吧咱们!

2278

    在场六个身体管家中,最先回过神的,是一个留着娃娃头的黑发女人。

    迷雾一样的神色,在她使劲眨了几次眼睛之后,渐渐从脸上消退了。她嘴角上出于习惯似的总噙着一点笑,此刻那一点深酒窝也平复了,变成了漠然平板的一张脸。

    娃娃头看了看林三酒与人偶师,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这个身体管家究竟处于什么状态、是在被操控还是被降了神,林三酒其实也说不好,她只能看出一点——此刻“回过神”来的身体管家,并不是全部;一共六个身体管家,现在看来最少有两人已经被降神了。

    他们必须要让身体管家那一种“未连接”的状态,尽可能保持得久一点,别让他们因为刺激,从大巫女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就算枭西厄斯如今已经被大幅削弱,降下来以后也不是不可对抗,但林三酒和人偶师作为仅剩的两个最强战力,也不能再冒险应对更多被降神的身体管家了——他们身后还有伤员和同伴。

    “我拦住她,”身旁人偶师冷冷地说,已经朝娃娃头迎上了一步,挡住了对方的前进方向。“你该干什么,知道吧?”

    “嗯。”林三酒扫了一眼娃娃头,说:“她没有黑石集上的余渊可怕……但你也要小心点。”

    “别人不提醒你呼吸,你就会忘了呼吸?”

    这个时候果然也不忘了冷嘲热讽。

    在他这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就像是响起了一道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钟声。林三酒像一头豹子似的纵身向前一跃,在疾风中迎向了另一个被降神的方脸男人;在同一时间在她身后,人偶师的攻势也已经与那娃娃头相撞在了一起。

    然而预想中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却一个也没有发生。

    若是换一个不知情的人,恐怕绝对想不到人偶师竟然正在与人动手;身后大地上安安静静,就好像微风吹在了棉花上,最清楚的,却是元向西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人偶师的攻势,怎么会这样安静?

    林三酒匆匆回头扫了一眼,心中不由一紧。

    她见识过人偶师的攻击,更没少当过被他攻击的对象,非常清楚他每一击的气势与力量——【排山倒海】的名字与能力效果可说是相得益彰。

    然而人偶师那一击,似乎才刚要遮蔽天日,掀转山河,可没完全施展出来,就被“冻”住了。

    娃娃头伸开细细的两臂,好像一个小孩子要伸手去抱一栋楼似的,足可称得上螳臂当车;然而那一大片刚刚凄厉起来的风势、正要四裂飞散的大地,就全被她的拥抱给定格在了最初的一瞬间。

    在林三酒匆匆回头的那一刻里,她正好看见娃娃头张大了嘴。

    那女人的侧脸,就好像是橡皮做的一样,下巴无限地朝下拉伸出去,嘴巴越张越长,似乎要用嘴吞下人偶师掀起的攻击——林三酒却没看见下一秒发生的事,因为人偶师这时沉沉地冲她喝了一声:“前面!”

    林三酒下意识地扭过头时,当即激灵灵一惊——一道高速盘旋、不断涨大的白色亮光,蓦然将她的视野洗刷成了一片雪白;这一片眼盲的雪白所蔓延触及之处,声音、感知、气流……就全都被染白,世界消失殆尽了。

    她伸出手,什么也看不见。

    “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明明看似是一句好话,可人偶师的重音咬在“你”字上,充满嘲讽地将她片刻之前的嘱托还给了她——也成了林三酒在一片虚无雪白中唯一一个听见的声音。那句话就像一片刀刃,切开了令人眼盲的白光,现出了眼前一个模糊的、被白光侵染得边缘不定的黑衣背影。

    死鱼白一样的光,在黑衣背影周围剧烈地颤抖着;不知道人偶师迎上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攻击?

    “我没事的,”林三酒急急后退几步,浑身的冷汗都在告诉她,刚才她曾经与什么擦身而过了。“不信你看。”

    喘息着,她的右手向前方空气中一探,仿佛是神经末端上接收到的幻觉一样,她感觉到了一点隐约的,头颅枕骨的形状。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这件多年以前的物品,她也没想到礼包一直留到了如今。

    此时已经凌空扑上人偶师头顶半空的娃娃头,猛然一滞,整个身体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拽得向后仰了过去,重新拽回了地面;那一大把被紧紧攥住,浮在半空里的黑发,像是一截短短的拉绳,随着林三酒一发力,就将娃娃头的后脑勺给砸在了地上,高高露出了她如同怀胎九月一样的鼓胀肚皮。

    一个威胁被解除了,人偶师却像毫无所觉似的,继续扑向了那一个方脸男人——即使是神,大概也不想站在他的前路上。

    “她果然吃掉你的攻击了?”林三酒扫了一眼娃娃头的肚子,有点明白了。

    那两个带着一点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大概都没想到袭向自己的攻击,却来自自己没有意料到的方向;娃娃头从地上一翻而起,身手迅捷得可不像是挺了个起码三胞胎的肚子,一扭头冲林三酒扑了上来,同时张大了嘴。

    她似乎要用嘴巴将整张脸都挤得消失一样,脸皮拉扯扭曲,一张黑洞似的嘴里竟隐隐回荡了风声。

    “她吃了还要吐!”林三酒怒骂了一声,叫道:“喂——”

    接下来的那短短一两秒里,一切就像是彩排过无数遍的剧本一样,事后当林三酒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不由暗暗惊讶。

    她非常清楚,即将从娃娃头嘴里冲出来的攻击,她自己可绝对不能碰上。在娃娃头扑上来的同一时间,林三酒的钢鞭已经像灵蛇一样滑进了空气里;鞭势并不沉重,几乎没发出声音,又迅捷,又轻滑,仿佛含着一点儿害羞,试探地抓住了娃娃头的裤腿。

    接着,钢鞭缠住了她的膝盖,轻轻将它一拧。

    娃娃头的膝盖被“喀啦”一声从骨节中拧断、脱节时,自然而然地,也让她的身体、她的脑袋换了一个方向——正对着人偶师的背影。

    在【排山倒海】即将从娃娃头的口中倾泻出来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的人偶师却好像对身后的情况清清楚楚。林三酒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跃向半空的——就像一帘沉黑幕布被拉了上去,展露出了他面前那一个方脸男人。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一两秒的时间里。

    当方脸男人和娃娃头的目光相碰时,他们都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已经迟了一步。

    “我不叫喂。”人偶师冷冷的声音,是在双重【排山倒海】的声势爆发之前,林三酒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他此时已立在了方脸男人的身后,身影沉稳得仿佛一直站在那儿。就好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人偶师带着几分厌烦地稍稍一回手,在对方的身后补上了另一重【排山倒海】。

    林三酒像一颗炮弹似的,从两重【排山倒海】的路线上疾射而出;当她从娃娃头的背后擦过时,她看见前方被扭曲撕裂的天地里,正翻搅起了暗沉沉的风云,缝隙中透出的白色线光,斜斜地染亮了她的视野,仿佛要将她视野中的一切都切碎。

    在娃娃头有所反应之前,她立掌成刀,既快又准地落在了娃娃头的颈椎骨根部。

    这一方天地,很快就像是从内部塌陷开裂了一样,彻底化作了惊天怒浪,轰然裹卷住了碎块的大地、草木、光影和人;踩在这一波波黑沉土浪与灰蒙气流上,冲浪一样从这一方塌陷天地里滑出来的,仅有两个人影。

    林三酒喘息着站稳脚的时候,人偶师也刚刚直起了腰;他振臂一甩,一股小小的气流就卷着半边身子上的尘土,扑进了半空里——倒是正好给林三酒扑了个灰头土脸。

    她咳嗽起来,赶紧抹了一把脸,把沙子从眼角里挖出去,问道:“他们人呢?都没事吧?”

    “他们战斗不行,跑倒是快,有什么可担心的?”人偶师垂着眼皮说。“……你的人本呢?”

    林三酒这时才回过了头,吹了一声口哨。

    从弥漫着遮蔽了天日的烟尘灰土里,很快就探头探脑地走出来了一个人本——它对攻击免疫,却不能对灰尘免疫,乍一看就像是被染了色似的,颜色斑驳不说,脖子间还系着一条围巾。

    从它身后,陆陆续续地跟出来了四个人本。

    林三酒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它干得不错,”她夸道,“有我们拽住枭西厄斯的注意力,它果然把剩下几个身体管家都解决了啊。”

2279

    客观地说,这一次即使是有枭西厄斯降神的身体管家,比起黑石集上余渊的水平,确实也是差得多了。

    他们这段时间的狩猎果然功效卓着,才把降神后的身体管家给拉到了林三酒也能一战——还战胜了——的水平。

    “是对手水平差了,不是你厉害了。”人偶师瞥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林三酒脸上抑制不住的色彩,冷笑着说:“你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会搭便车。”

    “那我也是打败了他嘛。退一万步说,”林三酒就像没听见一样,没人抬举她,她就自己抬举自己:“搭便车还要技术呢,最起码,我觉得我的临战反应挺不错的。”

    看样子,人偶师半张脸都快拧起来了;在他重新捡起冷嘲热讽的技术之前,林三酒赶紧往前赶了几步,用脚尖踢了一下那个方脸男人。

    不得不说,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枭西厄斯在身上,也足以称得上是让一流进化者也难以企及的水平了;他被【排山倒海】前后夹击,就像一片面包被两辆车撞进了中间似的,可在如此伤势之下,竟然还剩下了一口气。

    “你、你们……”

    说他是个方脸男人,都不太准确了。饶是林三酒见识多了各种各样的惨象和死法,扫了一眼这身体管家之后,都不得不挪开了眼睛——人体被曲折搅打成了这样,简直成了噩梦的原料。

    “为什么……”方脸男人艰难地说,“杀我……”

    看来枭西厄斯在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及时抽回去了用于控制的神识。林三酒颇有点遗憾;如果能让一部分的枭西厄斯,随着身体管家一起被埋葬,想必对他的削弱就更大了——太可惜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林三酒蹲下来,专注地看着自己脚边一小块泥土,说:“不管如何吧,我该说的总得说给你听。”

    方脸男人浑浊而迷茫地翻开了眼皮。

    “我已经知道府西罗的存在了。”林三酒静静地说,“都强大到了你之前那样的地步,你还要说谎隐藏他,说明府西罗果然是你的根源,也是你的弱点,对吧?”

    方脸男人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今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算是结了大仇了,只是我这个人笨,不懂看情势,也学不会防患于未然,所以我再跟你说一次。”林三酒顿了顿,说:“如果你愿意放弃你的计划,放那些普通人回家,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再对我们下手……那我也可以把这一页翻过去,这件事就算了。何必凡事都要弄得不死不休呢?”

    她不知道枭西厄斯究竟能不能听见,在她话音落下后,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枭西厄斯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降神下来的;果然,过了半分钟,人偶师冷冷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你还遗体告别呢?早就死了。”

    林三酒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另一个娃娃头也咽了气,一只瘦瘦的脚踝从土石之间探了出来,一截灰白戳在褐黑里。除了系着红围巾的,附近一共九个人本,都被林三酒用意识力像串鱼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串了起来,牢牢束缚在了一处。

    人本之所以能成功吸收另外几个身体管家,说起来,有一半的功劳都是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在等待“重新连接”的时候,每个都不肯走远离去,因此哪怕是在战斗时,人本也能一一将他们抱住。

    “他或许以为,人本身上必须要有意识力操控,才能去乖乖地吸收身体管家。”林三酒走向自己的那一个人本身边,不等它扭身抗议,就将它一巴掌拍回了“种子”里。“可是他大概没想到,我的人本不需要意识力操控,也能乖乖听命令。”

    可能是近期吸收的身体管家多了,人本身上居然开始逐渐出现了被驯养的迹象:不仅不再寻找机会对林三酒下手,甚至让它独自在外面待一会儿,也不惦记要跑了——几万年前刚被驯化的狗,大概也经历了同样一个心态转变的过程。

    正如人偶师所说,早在他们开始动手的时候,清久留几人就见机得快,把皮娜和大巫女都远远地挪走了。此时见二人走近了,元向西招呼了一声,挥手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呀?”

    “先离开这儿吧,”林三酒四下看看,说:“如果他再多派个都有降神的身体管家来,那就麻烦了。皮娜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却是一旁眼睛紧紧闭着的大巫女——原来她没有睡着。

    “不好,”大巫女很干脆地说,然而面上却并非担忧。

    她的神色,林三酒其实很熟悉了;在真正决定了要走一条险路的时候,所有的担忧与焦虑都会从这份坚定上滑落下去,因为人已经没有余力去负担额外的情绪了。

    “我需要带她去找治疗的办法,”大巫女顿了顿,说:“我知道该去哪里找。有人以前欠了我一个人情,现在也该去收账了。”

    “我们也去,”林三酒立刻说。

    大巫女却摇了摇头。

    “不需要,”她喘了口气,说:“我再稍事恢复一下,行动就无碍了。皮娜很有可能会成为枭西厄斯的下一个主要目标……你们跟来,反而会让我们更加显眼。我更需要你们做的,是制造出一个我们始终同行的假象,我才有机会带着她走。”

    也就是说,她们不得不要在这里暂时分别了?

    “别这副样子,”大巫女抬眼扫了一下林三酒,微微地笑了一笑,说:“我们走不远,仍旧在同一个世界里。Karma的力量,在我们身上或许只是刚开了一个头……我们还没见到最终的因果,怎么会让我们一走了之?所以你就等着吧……皮娜一旦有了好转,我就会首先告诉你们。”

    林三酒点了点头,轻轻吐了一口气。

    皮娜被裹在了一大块果冻似的物质里;那是礼包为她准备的物品,能够延缓伤势的恶化,尽量使她保持状态不变。大巫女在休养的时候,也没忘了指使元向西几个,把皮娜给装在了人偶师【空中马车】的车厢里——至于拉车的人,自然没有比人本更合适的了。

    “大巫女她们已经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清久留看了看众人,目光落在林三酒身上。“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2280 趁他病,要他命

    说起来,下一步该干什么,其实非常简单清楚——他们费了这么多力气,终于叫枭西厄斯从“难以抵挡的神”,变成了一个“可能会被打败的对象”,他们绝不能在这个关口上松懈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趁他病,要他命’,对不对?”

    清久留依在副驾驶的车窗上,说话时还是闭着眼睛的,天光和风一起从从车窗缝隙里倾落下来,将他额前的头发吹得不住摇散,光影来回地轻轻划过那一双快要恢复成型的眉毛。

    “嗯,我也觉得现在最该趁热打铁。”季山青好像一条心满意足的蛇,把自己盘在了林三酒身边,竟附和了一句。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枭西厄斯一定会做防范措施的,比如说把身体管家们保护起来。但是只要我们速度快,抢在他之前行动,那么多解决一个,他就会被多削弱一分。”

    在林三酒千叮咛万嘱咐之下,大巫女带着皮娜上路了,原本八个人同行的阵势,如今只剩五个人了。

    他们只知道要赶紧离开与枭西厄斯战斗的地方,一时却还不知道该去哪好;最终元向西找到了一辆保养状况不错,起码还能上路的汽车,让林三酒在睽违多年以后,又一次体会到了坐车的感受。

    谁也没想到,元向西会开车——不仅会开,还会一点基本的修理、换胎——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鬼该有的技能。

    “我做鬼之前就没有人生了?”元向西坐进驾驶座里时,还十分不高兴,说:“我又不是从变成鬼那一天才开始活……唔,才开始死……嗯?”

    在他被自己的句子给绊了一跤还没爬起来的时候,林三酒也把神庙给系好了。

    人偶师的神庙虽然可以在空中漂浮行进,可是好像也是需要被供奉的那位在里头花力气的。

    要他赶着一辆车跑,可是太浪费头号打手的精力了——而人偶师又不可能和林三酒、季山青一块挤在后座上,所以最终的下场,就变成了车顶上的附件。

    “我以前看人露营啊什么的,车上还绑着小船或自行车,”林三酒这句话一出口,就感觉不好,生怕人偶师意识到了他这样其实不大有面子,不肯继续坐在车顶上,赶紧给他找补了一下场子:“现在我们这样,看起来就很像是虔诚的教徒,走到哪儿都供奉着一座……这么漂亮的神庙。”

    她实在没词了;车里二人一鬼都瞥了她一眼。

    不管怎么说,能给人偶师哄上车,就是一个成就。

    车子跟着“他乡遇故知”颠簸在大地上,林三酒看着车子前方天空里的彩色光雾,看了一会儿,知道话不说不行了,终于硬着头皮开了口:“大巫女说,她们已经快把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都清空了,这个世界里不剩下多少了。可是枭西厄斯依然存在……我担心,就算我们把这儿的身体管家清得一个都不剩了,他依然不会消失。”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

    他们都不是傻子,林三酒心里叹了口气。

    枭西厄斯自己说过,他在三个世界里都设立了人类农场;那么他的战力分布,一定主要着落在那三个末日世界里了——Karma博物馆只是其中之一。

    Karma博物馆里的身体管家被清掉了绝大多数,可是依然还不能使枭西厄斯消失,那么顺理成章的下一步,自然是要去其他世界里,把其他地方的身体管家也铲除。

    可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他们要暂时分开了。

    “姐姐,”季山青直起身子,探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握住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分出同样的一小绺,去其他世界,解决那边的身体管家。你要是怕我一个人不行,我的本体上可以多分出几绺嘛……我本体好大的。”

    “不行。”

    林三酒一怔,没想到这两个字是从副驾驶座上扔回来的。

    清久留身子也没转过来,只有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声音稳稳地说:“你不是本体,你要让本体分出更多的‘季山青’,就需要向本体传递讯息。然后本体在收到讯息后,再向其他世界分出一部分……这个过程里,来来回回的次数太多,枭西厄斯察觉到你的本体位置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季山青没说话。从他的神色上看,他自己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既然想到了,依然愿意冒险,那自然只因为一个原因。

    “现在十二界里,到处都有‘大洪水服务商’,要去哪儿,说去就能去了。”林三酒压下了隐隐的愧疚,握紧了礼包的手,说:“不像以前一样,要等上14个月,要找签证官,一分开,就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所以我不担心的。”

    见车内一时无人应声,好像都不大相信她似的,林三酒又补充说:“之前我不是雇佣了一个叫万林的女孩,替我回漫步云端拿疫苗吗?她跳过去了,拿完疫苗,就又跳回来了,整个过程也不像以前一样,要花二十八个月。我们找大洪水服务商就行了,暂时分别一两个月,这算什么呢。”

    说来也讽刺;在场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病态式地要将所有人都聚拢在一起、执着于“团团圆圆”的人,只有林三酒自己。但是此刻必须说服其他人,暂时分开也不是大事的,却也仍然是她。

    “那我们就这么办。”清久留第一个应了下来,“在解决掉下一个身体管家之后,我们就去找大洪水服务商。”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转过眼睛,看着车窗外不断被抛向身后的旷野,小声问道:“枭西厄斯会不会想到,我们要跳去别的世界,继续狩猎了?这个打算也不难猜到……”

    “他想不想得到,其实都无关紧要了。”礼包像安慰似的,说:“不管他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我们该做的都一样要去做。等到这一招再也施行不下去的时候,我们再考虑其他的办法……当然,我们现在要多加小心了。”

    “我要是他,我肯定一口气抓一堆‘身份’,把我损失的力量弥补回来。不过,他抓‘身份’也不是见谁都抓的吧?能力,战力,各方面水平……我感觉他挺挑食的,不过就是不挑外貌诶。”

    元向西跟着彩色光雾,穿行在没有路的原野上,也不见他被颠簸得音气中断,好像还大有要建议枭西厄斯把外貌水平也考虑进去的架势。他倾过身子,一直紧紧盯着指路的光雾,忽然一打方向盘——他这一转弯,差点把林三酒都甩在车门上。

    “你真会开车吗?”清久留爬起来,怒问道。

    “我当然会,”元向西说着说着,引擎声却在逐渐减弱;这儿尽是半人高的荒草,以及无人料理后疯长成了木梆子的庄稼,擦刮着汽车两侧,击打着车窗玻璃,好像在用尽力气要让他们停下来一样。

    “那我们现在在干嘛?”清久留质问了一句。

    “你们看,”元向西趴在方向盘上,手指着挡风窗前丛丛叠叠的植物。“‘他乡遇故知’已经找到下一个身体管家了。”

    这一句话,登时就让林三酒跳下了车;她已经叫出了人本,做好了战斗准备——可是等她看清楚前方“他乡遇故知”所缠绕着的人时,她却不由愣住了。

    她根本就没有必要争分夺秒的,因为那一个身体管家,是哪儿也去不了了。

    那一个人影被五花大绑在木棍上;他的脑袋歪斜在一边,双臂软软地伸开,露出了陈年皮革一样的颜色。

    感觉到有人走近了,一只乌鸦受了惊,扑棱棱从他肩上飞进了天空里。

2281

    “已经死了的身体管家……也会被‘他乡遇故知’标示出来吗?”

    林三酒皱着眉头,把人本重新塞回了“种子”里——它明明身上脸上连一丁点纹路都没有,竟也不知道怎么表露出了“大失所望”这一情绪来;想一想,好像这还是最近头一次,它被叫出来以后,又徒劳无获地回去了。

    季山青也不大有把握。他踮着脚尖,不肯走近那一个干枯萎缩的褐黑色人形皮囊,喃喃说:“应该会吧?哪怕是尸体,有关系就还是有关系……”

    “谁干的啊,”清久留上下打量着那一个身体管家,说:“看样子得有好长时间了。是把尸体拿来当稻草人了,还是在做成稻草人以后,人才死的?”

    他一转头的工夫,元向西就已经窸窸窣窣地穿过草丛,都快走到那“稻草人”身边去了;清久留见状喊了一声:“你小心点!你是看见老乡心里高兴了啊?”

    元向西扭过头,怒目而视。“我是鬼,他是尸体,这两个不是一种东西,怎么就老乡——”

    伴随低低一声既尖锐、又嘶哑的吸气声,那“稻草人”的脑袋忽然一晃,黑洞洞半张着的嘴似乎要开合一下似的,微微往中间拢了拢。元向西顿时原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惊叫了一句:“啊!他、他还活着?”

    “快过来,”林三酒一刻也没疏忽,早已几步冲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拽离了“稻草人”。

    元向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车边去时,她也眯眼仔细看了看。“稻草人”戴着一顶被日光晒褪色的破布帽子,遮掩住了半张脸;圈住嘴洞一圈的唇皮,干缩成了黑褐色,几乎叫人分不清哪里是脸皮,哪里是唇皮——直到它再次微微一抽,才令林三酒意识到,这个“稻草人”似乎正打算说话。

    她一把揭掉了帽子,露出了一双半翻向天空的眼睛。“稻草人”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双眼睛还隐约有点活人气了,尽管黑眼珠也已经和帽子、头发一样都褪了色,泛着一层粗硬干枯的白。

    正是这一双罩着一层灰的眼珠,极轻微地朝林三酒稍稍一动。

    “真的还活着,”林三酒退后两步看了看,这才意识到将身体管家高高支起来的木棍,并不是普通木头,看着有点像是激活状态下的特殊物品。“怎么可能……这人都挂在这儿多久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颗风干酸枣,黢黑抽皱,一般人——哪怕是进化者——也不可能变成彻底脱水的状态而不死的。

    虽然明明是抱着要杀人的心来的,可是林三酒见了他这样,也不着急动手了,没有叫出人本,却反而叫出了一瓶矿泉水,试探着往那个身体管家的嘴里倒了几口。

    “忘了初心了,”元向西站在打开的车门后,使劲摇头。

    水没有全数流进“稻草人”的喉咙里去,不少还顺着脸皮里深深的沟壑滑落下来,消失了。在倒了小半瓶的水以后,林三酒看见那一双眼珠能转动的幅度又大了些,已经定定地停在自己身上了,这才拧紧了瓶盖。

    “好……好人……”身体管家压根发不出嗓音,只有气流勉强形成了字句。“救我……”

    “你在这挂多久了?”林三酒收好了水瓶,问道。

    “六……六百多天……”想不到“稻草人”的回答,还算得上精确。

    “你看着都成干尸了,怎么还留下了一条命?”林三酒问道,“连过去多少天都知道?”

    “稻草人”的眼珠微微翻了一翻,似乎没了帽子以后,最柔和的天光也刺得他难受。“我……能……能力……”

    林三酒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枭西厄斯在抓“身份”的时候,最喜欢能力稀有古怪的,因为能力越刁钻,他才能愈加让人防不胜防。

    “我看应该是一种假死式能力,”季山青也走近来了,像是在博物馆里看展品一样,绕着“身体管家”转了两圈,说:“可以让人在哪怕最不适宜生存的状态下,也能坚持很久……是吧?靠着偶尔下一场雨,你就支撑到了现在。”

    “稻草人”的眼珠动了一下,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枭西厄斯没发现他有一个身体管家被做成稻草人了。”清久留沉吟着说,“六百多天以前,他还没有开始在身体管家身上种下防御机制,让他自动降神……”

    那个时候,林三酒连人类农场——不,连繁甲城都不知道呢。

    “稻草人”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和枭西厄斯产生过联接,此刻听了这一番话,面上也看不出异样来。当然,他那一张如风干酸枣似的脸上,也很难看得出有什么表情——对于众人谈话,他显然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发出了一个浑浊虚弱的“嗯?”音。

    “等等,”林三酒忽然说,“六百多天?那他怎么还在这儿?”

    六百多天,早就该遇见一次传送了,就算是出于大洪水的缘故,传送变得不那么稳定规律了,要一口气坚持这么长时间而连一次传送或大洪水都遇不上,也实在是少有的例子,更何况,回溯时间越长,传送就越趋近于规律……等等,还有谁来着?

    林三酒皱起了眉头。

    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刚听谁说起过,一直都没有传送的例子……

    “张鹏,”季山青冷不丁地说,就好像听见了姐姐的心思一样。

    林三酒唰地一下抬起了头。

    张鹏虽然不是身体管家,但也与枭西厄斯的干系很深——老太婆专门要他留下来,抹消任何一丁点可能会让人发觉枭西厄斯的可能性。

    长时间没有被传送的例子,当然还有,比如“大洪水服务商”;不过“大洪水服务商”不传走是有原因的,张鹏和这一个身体管家,莫非只是巧合吗?

    “我……”

    “稻草人”好不容易皱起了唇皮,再次说话了。“救我……我教你们……不传……”

    “你有不传送的方法?”清久留猜测道,“我们救下你,你就告诉我们?”

    “……是。”

    “你不过是运气好吧,谁能有不传送的办法?”元向西配合极佳,立即就激将了一句,只不过很快又跑题了。“不,看样子应该说你运气不好,才一直没等来传送。”

    “不……不。”身体管家沟纹纵横的皮肤,竟还能再抽紧一点,“我这样之前……有一年多……”

    “都没传送过?”季山青补完了后半句话,“你在被人挂起来以前,有一年多加上六百多天的时间,都没传送过?”

    “……是。”

    几人互相看了看,林三酒朝汽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人偶师一直没从神庙里出来,可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漏过他,悄悄说话了;几人站在车子另一侧,林三酒先开了口。

    “他没有被传送的时间段,跟张鹏一样。”她看了看伙伴们,知道他们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地方。“……他们是不是已经打上疫苗了?”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行

    昨天一说要请假,今天立刻就来请了,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干脆利落,我想象中的世界500强CEO啥样我就啥样(现在就缺一个请假500强公司了)。

    说起来,但凡我对正事能有一半的效率,也不至于2月23日来请假,开始整理一个3月1日要交的便利店故事……越焦虑越拖延,越拖延越焦虑,死循环出不去了。

    今天不算的话,还有4天!我究竟能赶上死线,让编辑对我重燃信心吗……

2282 两种分别

    在木架子上撑住了六百多天的稻草干尸,大概想不到,他的性命终结在了刚刚获救的这一天。

    “我没有骗人,”在礼包给他一口气灌了半瓶营养药以后,他说话时也越来越利索了:“在三四年前,有一次我通过了副本关卡,获得了最高奖励。副本给了我一个地址,我按照副本地址,找到了一个‘人类拯救计划中心’……”

    他说得多了,还不得不停下来,匀了匀气。

    “其实那个‘人类拯救计划中心’本身,也是一个副本。但是我之前通关的副本,给我在后脖子上打了一个印记,所以一看见我的印记,那个什么拯救中心,就把我真正的奖励给我了……就是三到五年间的‘传送拒绝’。”

    听到这儿,几人彼此看了一眼。

    大概是怕好不容易出现的救星不相信,稻草干尸还补充了一句:“不信的话,你们现在看看我的后脖子,副本留下的图案还在呢。那东西不会褪色,因为我以后还可以靠它再来一次‘传送拒绝’。”

    清久留刚才就转到他的身后去了;在这句话落下之后,他又凑近了一点,仔细看了一会儿。

    等他重新从稻草干尸身后露出脸的时候,清久留摇了摇头,说:“我没看见。”

    “不会的,你们再仔细看一下,我现在皮肤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能不好找。”稻草干尸着急了,说:“只要你们救我下来,我立刻把副本地址、通关方法都告诉你们,你们也可以拿到三到五年的‘传送拒绝’……”

    见清久留冲自己打了一个眼色,林三酒抬步走了过去,也绕到稻草干尸身后站住了。

    从背后看起来,他甚至更不像一个活人了,仿佛被做成标本的病人,浑身都凝固在了肌肉抽搐、扭曲紧缩的那一刻上。

    或许是因为木架子恰好替他挡住了一部分风吹日晒,他后脖子上的皮肤相较而言,竟还算是平整的,也仍透着皮肉的颜色——林三酒伸手揭开衣领,什么印记也没看见。

    “对,再仔细看看,”稻草干尸又害怕,又充满期望地说。“这个木架子是一个激活状态下的特殊物品,你们有办法把它解除,或者摧毁吗?”

    “我看到印记了,”林三酒与清久留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从稻草干尸背后答道。想了想,她安慰道:“换别人可能没办法,不过我有个人形物品,是专门摧毁特殊物品的。哪怕是激活状态下的,也能摧毁……”

    稻草干尸显然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一样。

    当林三酒一甩手,一双人脚就落在了地面上的时候,稻草干尸的眼珠使劲朝旁边转了一转。

    “就是、是这个?能给我从架子上放下来?”

    林三酒顿了顿,缓和了声气说:“是的。”

    那一张风干皲裂而没法动一动的脸上,微微地传来了近似于哭声的呜咽。

    “真、真的?谢谢你……”他的每个字都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给撞出胸膛的,出口时就快碎了。“谢谢……我在这儿六百多天了……我终于能自由了……”

    雪白细长的人本,朝稻草干尸的背后走了上去,伸开双臂,环抱住了他。

    “是啊,”林三酒望着仍在呜咽的稻草干尸,压下了不知什么样的心绪,轻声说:“你等一等,很快就能解脱了。”

    在救赎带来的期冀、希望和喜悦里,稻草干尸迎来了生命的最后一分钟。

    看着木架子上不住试图挣扎、却无法将肢体抬离哪怕一点点的新生人本,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下意识地做了一场告别。

    他们不需要处理这一个人本了;别看林三酒说得好,但激活状态下的特殊物品,是连导师也无法摧毁的——这一个身体管家,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不会再从木架子上下来了。

    “枭西厄斯要对身体管家的记忆和认知做一点简单改变,那真是太简单了。”清久留是第一个发话的。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车后座旁,给林三酒和季山青拉开了车门,比了个请的手势。“他平时看不见自己的后颈,所以也很难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得到过什么副本印记。”

    “当然也没有‘人类拯救计划中心’,”

    等几人重新坐好之后,季山青叹了口气说。“他只是去了某一个地方,接受了两针疫苗罢了。”

    尽管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被谁挂在木架子上的,但那也已经不重要了。假如身体管家说的是真话,那么一个能让人留下来的“人类拯救计划中心”,恐怕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走吧,”清久留拍了拍方向盘,示意元向西开车。“我们去找下一个身体管家。”

    果然正如他们预料的一样,他们接下来找到的几个身体管家也从来没有传送过。那几人来到Karma博物馆的时长不一,最短的几个月,最长的一年多,可是共同点却清清楚楚——他们不仅来了之后再没有传送过,也都认为自己没有遇上任何一次大洪水。

    随着找到身体管家的频率越来越低,间隔越来越长,林三酒也知道,他们是时候该考虑前往别的世界了。在经过“市政大厅”世界的时候,她第一个下了决心,带着同伴们去找到了常年在广场里等生意的“大洪水服务商”。

    “你们想要来一次大洪水跳跃?”

    跟林三酒打过一次交道的方脸汉子,居然还在“市政大厅”里招揽生意;只是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如今面上总笼着一层淡淡的忧虑——大概是因为他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都被Karma之力罩住了。

    “是,”林三酒答道。上一次她来这儿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装着人偶师的神庙;这一次除了他,却还多了三个同伴——尽管出于对Karma之力的顾忌,她让其他人都留在外头了。“我和我的同伴需要去漫步云端。”

    “这个……”方脸汉子嗦了一下牙,似乎感觉有什么很不好办似的。

    “怎么了?”

    “我好像以前给你解释过……一个人能去哪,有一半是取决于那个人本身的。而且自从我们大洪水服务商被Karma之力碰上了以后,大洪水跳跃的能力就开始产生了变化……”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需要知道一个人的生平来历,才能知道这个人可去的目的地有哪些。有很多人可去的地方之中,甚至连一个十二界都没有,不像以前了。”

    好像怕林三酒误会,他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只要知道一个大概就行!一些敏感信息,不需要告诉我的……我这边有几个问题,答上就行了,只不过必须得说实话。”

    这个最近才产生的新要求,实在有点古怪——林三酒一时不大放心,又让元向西去找其他的大洪水服务商打听了一遍,却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就连上次替她跑了一次腿、拿到疫苗的万林,也传回纸鹤证实了这个说法。

    一个人过去的经历,跟他未来能去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林三酒思索一会儿,也始终想不通这如何与Karma之间产生了纠缠,也就暂时将它放下了。连季山青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她想了也是白费力气。

    “我们平凡人,大概是不可能看懂命运的,”方脸汉子满脸戚戚地说,好像把脉一样,将手按在了林三酒的胳膊上。“我这段时间,听了不知多少因果业报的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噢,有结果了。”

    “怎么样?”林三酒忙问道。“我能去漫步云端吗?”

    方脸汉子一时没说话,却又把手按上来了一次;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抿起嘴巴,摇了摇头。

    “你哪儿也不能去,”他的表情几乎是怀疑自己搞错了似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哪儿也不能去,只能一直留在Karma博物馆的人……莫非你是作过什么孽啊?”

    林三酒又好气又好笑——她当然并非双手干干净净、全无血腥;可是与其他进化者比起来,她也叫作孽深重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你的同伴呢?”方脸汉子问道,“你不能去,但可以看看其他人。”

    本来也是早就做好准备的一场分别……林三酒叹了口气。自己走,和其他人走,总是没有多大区别的。

    她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接下来清久留可以去的目的地里,也不包括漫步云端——季山青和元向西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不是人类,用不上大洪水跳跃——最后唯一能前往漫步云端的,居然是人偶师。

2283 初识的援手

    玛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至今仍没有收到来自林三酒的纸鹤。

    为了联系上林三酒,她想过不少办法;她到处打听过,是否有代人传话的服务,或者能不能雇佣一个帮助寻人的进化者,打广告、留线索等等找人的手段,不一而足。

    可是因为她总有这样那样的条件无法满足——比如说,她身上就没有近几年里与林三酒相关的东西,这是不少寻人手段的必需品——最终玛瑟也只是花钱找人代她发出了一只纸鹤而已。

    可是,既然纸鹤能顺利发得出去,就代表林三酒一定也在Karma博物馆里;为什么她忍着满心焦虑等待了好几个星期,却始终没有收到林三酒的回信?

    “林三酒是不是在刻意回避我”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地浮了起来,又被玛瑟自己摇头驱散了。

    她认识的林三酒,不是那样冷漠麻木的人——退一步来说,就算她近几年性情大变,不再是过去的林三酒了,她也没有任何原因回避玛瑟才对。

    玛瑟一边要躲避别人对她的追踪,一边又要追踪自己的目标,这就意味着她既没有办法完全消失在世界上,又不敢真正走进阳光下;日子就像是被风侵蚀的岩石,她只能活被风沙挠出的缝隙里。

    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玛瑟就用上了最笨的一种办法找人。

    她辗转找到一个末日之前的画家,请对方根据描述,画出了一张堪堪称得上相似的林三酒像——玛瑟有太久没见过她了,只能期盼短发、绷带这样的特征还在——然后玛瑟一有机会,就拿着画像去人多的地方打听。

    这样找人,跟大海捞针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玛瑟总觉得,排除掉一个没见过林三酒的人,就少了一个,她从剩下的人里找到一个见过林三酒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

    “没见过,”一个脸皮皱巴巴的老头,用漠不关心的眼神扫了一眼她手上的画像,回答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怀疑他究竟看清楚了没有。

    玛瑟冷下脸来,加重语气说道:“你再看看,她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很显眼。”

    这里是一个组织的新人招募会,因为要开上好几天,也吸引了不少餐点摊贩之类的周边服务。玛瑟一连问了十来人,回答都是“没见过”——就算她心态再积极,也不由隐隐生了挫败焦躁。

    “说了没有了,”老头挺不耐烦,抄起锅铲,说:“你买不买炒面?不买别耽误我生意。”

    玛瑟抿着嘴角,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正是在她一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老头炒面摊下贴着的海报——“黑石集Live音乐之夜”一行字,顿时让她心里一跳:这种能吸引到大量进化者的活动,最适合去打听找人了。

    然而她赶紧又仔细看了一眼的时候,却不由大失所望。那是个乐队的现场表演,时间居然是昨天晚上,她恰好错过了。

    “打扰了,”玛瑟怀着满腹失望,继续去问下一个人——不管对方是摊贩,还是路人,或者是正在准备应聘的进化者;她反正是能拦得住谁,就问谁。“请问你见过画中这个人吗?”

    在其他几个进化者摇头走了的时候,却有一个矮胖男人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海报。“唔……我也说不上来在哪见过,就是觉得眼熟,好像见过。”

    “真的?”玛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了,她已经学会了不让自己太早生出希望。“你能回忆一下吗,当时她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可能这样就能想起地点了。”

    好在那矮胖男人似乎挺有热心肠的。“我这个人记性不好,可是对人的面孔却记得清。她给我的印象挺好的,虽然我感觉我是很久以前见过这个人的,可她似乎不是一个坏人,身边好像还有不少朋友……你找她干什么?”

    玛瑟即使反复告诫自己别高兴得太早,心跳依然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若是有人记错了,或者见过与林三酒相貌仿佛的人,这都有可能;可是这矮胖男人不仅觉得林三酒画像面熟,甚至还指出她人挺好、朋友多——这不就是对林三酒最简洁的描述么?

    “对,没错,我看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她赶紧说,“我是她的朋友,可是联系不上了。”

    “纸鹤也不行吗?”矮胖男人一边问,一边看着海报——好像在试图回忆见过林三酒的地点。

    玛瑟苦笑一声,简单把自己尝试过又失败的办法说了几个,果然引得那矮胖男人张圆了嘴,连连喟叹了几句。他似乎对玛瑟生出了几分同情,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小声说:“那个……我知道这个听起来挺巧的,太巧的事,听着就有点可疑。不过……我对于寻人,还是很有一手的。”

    他好像注意到了玛瑟的神色,急忙摆手说:“你别误会!我不是看见机会了就想来骗你。我真的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你要是不相信,我什么费用都不收你的,等找到人了,你再付我酬劳,怎么样?”

    玛瑟看着他,依旧半信半疑。

    “我找人时甚至都不必离开你的旁边,我们一起行动,我做了什么你都一清二楚地看得到,”矮胖男人急忙说,“我是靠能力找人,不怕人看。加上你找的目标我好像见过,这个应该不难。到时你找到人了,我简单就赚了一笔,你我都高兴……是不是?”

    刚才是自己主动拦住他打听的,要是玛瑟没走过去,这矮胖男人早就走远了。再说,他反复承诺找到林三酒之前不收费,也让玛瑟生出了一丝希望:说不定这人是真有点本事,才敢打这样的包票。

    他听过自己失败的尝试,却还觉得可以一试,这就是一个最好的信号。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很累很累了。Karma世界里究竟有多少进化者,是一个她根本不愿意去想的数字;一个一个地去打听,要花多长时间?她能在自己或者林三酒传送走之前找到对方吗?

    她正需要这么一个人的帮忙。

    “好,”玛瑟点了点头,“你怎么找?你需要什么吗?”

    “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我得问你一件事,”矮胖男人却严肃起来,说:“你真的是她的朋友?你不是去寻仇啊,或者找事的?你别怪我多问一句,因为我早就被Karma之力碰过了。”

    玛瑟隐隐有点明白了。

    “如果我帮助你把这个人找到了,结果你却把她抢了杀了的,那这其中有一部分业报,肯定是要算到我头上的。”矮胖男人说:“更何况,她给我的感觉不像坏人,她要是因为我出点什么事,这就更加……所以你得把真话告诉我,你到底找她干什么。”

    “你放心,”玛瑟自然不会将所有细节都告诉他,不过告诉他一个大概轮廓,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我找她,是因为我有一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家人,需要她的帮忙,才能死里逃生,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来。我自己没法办到这件事,我只能寄希望于她,让她替我完成这件事……不但不会增加你的障业,我觉得这还算是一件善事。”

    或许是看她神情真挚,那矮胖男人松下了肩膀,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他笑了笑,说:“那么接下来,咱们就要一起去找你朋友了。”

    玛瑟感觉自己好像是这几年以来,第一次破开了个笑。

    “我叫玛瑟,”她摆摆手,说:“我们就不握手了。”

    “没问题,没问题,”矮胖男人说:“我叫乔坦斯。”

2284 不经意间传达的心声

    “我好像见过她,”

    摊位后的女人探出头来,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海报之后,比了比自己的脖子。“但是她当时没有缠绷带。”

    “你确定吗?”玛瑟激灵一下,急忙问道。她隐约记得林三酒的绷带是绝不拿下来的,但过了这么多年,她的记忆出差错了、或者有了什么意外也不好说。“你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

    “蛮久了,”摊位后的女人歪头想了想,说:“我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我那时看她好像对供奉Karma之力的神龛蛮感兴趣的,我还想过是不是要借这个由头跟她搭个话……”

    “后来黑石集的神龛好像被偷了几个,是吧?”乔坦斯在一旁问道。

    那女人爽朗地笑了起来。“是啊,搞不好就是她偷的呢,我要是真搭话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玛瑟还想再多问几个问题,可是对方只是在几个月以前遥遥看见过林三酒一次,地点还是在人潮密集的黑石集,更没有搭上话,实在也不能提供更多的消息了。

    但是这是她在开始打听以来,头一次听见如此清晰肯定的答案,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正在发亮——乔坦斯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冲她点了点头。

    等二人离开那个摊位之后,乔坦斯呼了口气,笑着说:“……还可以,我的能力总算没让咱们太失望,对不对?我们终于走到了她曾经走过的路线上来了。你怎么了?”

    玛瑟愣愣站在原地,目光浮在半空里,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她几乎怀疑自己陷入了一场谁编织出来的幻梦里。她和林三酒同在Karma博物馆,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兜兜转转、一波三折,她始终就是联系不上林三酒——这其中的原因,玛瑟夜半无眠时想来想去,只能认定这是Karma之力为她决定的业报。

    在卢泽刚出事后的日子里,她做了不少连自己也无法回首细看的事……或许就是那些事,为她招来了宫道一。

    可是难道不是这样?她的业报没有来,或者Karma之力并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运行……她与林三酒之间,差的只是一个正确的寻人方式?

    “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玛瑟不由自主,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就好像如果她说哪个字时的声气重了,会将眼前唯一的希望给搅散,惊走,或敲碎了。

    “我们现在正处于林三酒几个月前的行迹上,”乔坦斯似乎胸有成竹,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心与期冀。“跟着她的行迹一路走下去,就能赶上她了……接下来,是找她下一个落脚点。唔,你还有什么其他讯息可以告诉我吗?”

    乔坦斯的能力,跟“大洪水服务商”们如今的能力相比,有一点是异曲同工的:他也需要一些比如生平经历之类的目标信息,才能追着目标找下去。

    玛瑟已经把她知道的、又可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此刻不由皱紧了眉毛,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啊,那我问几个问题吧,”乔坦斯似乎看出了她的难办之处,“你看着回答就行,不强求。”

    玛瑟点了点头,没忘了重新把【我的人生理想职业是通缉犯】重新打开——在已经有了林三酒消息的节骨眼上,她绝不能被兵工厂的追兵打断。

    乔坦斯这个人还挺有分寸的,从不问她究竟是谁在追杀她,或者她干了什么。他视若无睹地说道:“我们能一路找到这里来,多亏了两个原因,一个是你提供的与林三酒有关的消息,另一个是你本身……因为你跟林三酒有过接触,打过交道,所以从你身上也能找到一些宇宙中冥冥存在的联系。”

    他的能力听着是有点神神叨叨的——但确实有效果。

    “可是从你身上找到的联系,也就够让咱们走到这儿了。所以,你要再仔细想想,比如说你来了Karma博物馆之后,有没有接触过曾与林三酒接触过的人?或者,在Karma博物馆里,有没有你们二者都认识的人?类似这样的信息,你能想到的,都可以告诉我。”

    玛瑟的第一反应是说“没有”;因为确实没有。

    但是才一张开嘴唇,话未出口,她却自己忽然顿住了。

    她或许应该说有,因为确实有。

    如果说……一个身躯也算的话。

    “如果说有这么一个人……然后呢?”玛瑟有几分疑虑地说,“你需要做什么,才能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下一步该走的方向?”

    “唔,”乔坦斯捏着下巴,给和善软圆的脸上,捏出了一个尖儿。“最好是有他的名字、生平和他与林三酒打交道时的一些信息……一般来说,不是实在没办法,倒是也用不着去找到他本人。”

    他说到这儿,笑着摆了摆手。“一个人还没找到,再半路上去找另一个人,岂不是越走越远了么?”

    玛瑟点了点头,没说话。

    “怎么,你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吗?”乔坦斯问道。

    玛瑟垂下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踩在石板地上的脚尖,来回交错着;如此交错闪回了十来次,她才低声说:“……他的名字叫卢泽。”

    乔坦斯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卢泽”这个名字对她而言的分量。玛瑟此前也从没说过,她希望救回来的亲人究竟是谁。

    她看起来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卢泽当年还是一个孩子。谁看了他们,都觉得他们像是姐弟,或差了一辈;可是玛瑟却很清楚,卢泽对她来说,其实像是父亲一样——是他把她带来这个世界上的。

    在最初的、茫然恐惧的日子里,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所在之处、自己所见之世界,与记忆里完全是两个模样。

    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某天早上一睁眼,过去的人生就如泡沫一样消失了,她所爱的人,她熟悉的生活,她的自我……都原来是一场梦。

    在那样的阶段里,是卢泽一点一点带她走过来的。人格设定是三十多岁的玛瑟,在那些日子里,并不比一个走丢了的四五岁小孩更理智——而且,当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时候,比四五岁小孩更难劝,更难拉起来。

    “别哭啦,”卢泽那时蹲在她身边,小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把你带来这个世上的。但你不是独自一人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在你旁边,好不好?”

    玛瑟知道,他现在做不到这一点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牢牢跟随卢泽,跟去他身体所在的每一个地方;她在过去的几个世界里,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她永远都知道卢泽在哪里,即使她现在不在——

    “……他在‘落石城’啊,”乔坦斯忽然低声说道。

    可能都没人记得枭西厄斯的能力之一就是章节名称了,不怪你们,我也是翻回去找的……

    今天熬得太久了,明天还是这么晚不出文的话,我就不赶12点了。这两天胃里反酸,巨难受,加上我又落枕了,谁听了都觉得是我在故意逃避交稿死线……

2285 人偶师离开的套

    在听见只有人偶师才能去“漫步云端”的时候,林三酒在那一瞬间里,就被一浪一浪、起伏海潮似的思绪给淹没了。

    怎么办?唯一一个能去“漫步云端”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绝不会去的人。

    别说人偶师绝不可能愿意走了;哪怕林三酒在设身处地想过之后,也没法张嘴提出这个要求。

    将人偶师整个人生都沉沉坠住了的,只有终点处的那一场复仇。除此之外,世界上他人的悲喜、命运和变迁,都是他身旁被风吹动的云影,没有分量,没有意义。

    说到底,对抗枭西厄斯,只是林三酒近乎盲目、绝对固执的一个决心罢了。人偶师自然不可能让他人的决定,在自己的目标上投下阴影,遮蔽了它的轮廓。

    林三酒身旁最有可能出现宫道一,那么人偶师就哪儿也不会去的。

    然而除了人偶师,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怎么办?难道要先暂时放着不管?

    如果不能趁眼下这个削弱了枭西厄斯的时机,一举将他彻底歼灭的话,谁知道他又会以什么形式卷土重来?

    林三酒站在如潮涌来的思绪里,仿佛连身周世界都暂时退了席,远观着她在一波比一波高的浪花里踉跄寻索。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身旁那一个声音的,似乎已经叫了她好几次了:“……姐姐?姐姐?”

    “怎么了?”她正了正神,赶紧问道。

    因为人偶师实在太惹眼了,他在哪儿一露面,消息就会像是乘风烈火破开了久旱的树林一样,在一眨眼间跨越千百里地。

    为了隐蔽,林三酒是将大洪水服务商给请到了一座废弃城市里的;此刻那个方脸汉子,站在清久留和季山青二人的肩膀后,只露出了中间一熘儿面色灰白的脸,紧张得嘴唇都发蓝了。

    另一侧,人偶师独自站在荒弃商场的大门内,在残缺而沉重的阴影下,正低着头,一下一下地以手帕擦拭着皮衣袖子。

    “姐姐……你打算怎么办?”季山青看了看林三酒,见她张开了嘴巴却没出声,又看了一眼人偶师。“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人偶师一声也没回应他,好像他说的话并不比鸟叫更有价值。

    “嗯……我不知道。”林三酒只好应道。想了想,她说:“当然……这最终只能是他的决定。”

    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线忽然搭上了;在人偶师有一个开口讽刺她的机会之前,林三酒接下来的话就已经源源不绝地出了口:“对于你来说,当然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宫道一,我知道的。那么可不可以等你与他之间的事了结了之后,再去漫步云端?我们现在得好好想一想,用什么办法能尽快给他逼出来……”

    这是她反复思考之后,想出的唯一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要是宫道一配合一点,现在立马出来,立马被寻仇死掉,那么人偶师明天就能去漫步云端了,一点也不耽误事。

    然而做梦是做梦,现实是现实——要是她和人偶师能想道逼出宫道一的办法,哪还用等到今天?

    “有什么办法呢……”林三酒喃喃说道,“我们都在Kar】

    ……确实很有这个可能。

    林三酒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被血流冲得手心皮肤发痒。她一时似乎是高兴自己看见了解决之道,一时又恐惧起来了,害怕接下来的话一说出口,会铸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她将那个念头反反复复咀嚼了几次,才终于鼓起了勇气。

    “我不是为了骗你走。我不会拿你的这一件事来冒险……你知道的。”她低声说,“有没有可能,只要你走了,他就会出现?”

    人偶师半边脸上面皮一拧,就像有暴戾凝成的刀尖,从他体内划了一刀似的。然而这一点点神色转瞬即逝,重新恢复成了一片苍白的死寂;随即他就重新垂下了头。

    他说出口的话,也平澹干枯得不像他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林三酒却匆匆走上一步,离人偶师近了一点——方脸汉子伸着脖子看她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主动请缨驯服巨蟒的傻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都因为激动而在发热:“不,不是没有意义,如果是这样,那反倒好办了!”

    “宫道一在我身上还有一个安排,他不可能永远不出现。”林三酒急切地解释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给我安排了什么未来,但是从他的言下之意来看,那绝不是一个易如反掌就能办到的小事。这也就意味着,他会持续地待一段时间。那么——”

    她一抬手,指向了方脸汉子;在人偶师的目光被引到方脸汉子身上时,他喉咙里咯噔一下打了个嗝。

    “只要他在一露面的时候,你使用大洪水跳跃回来不就行了吗?”林三酒也知道自己说得有点简单了,摆了摆手,说:“当然,具体怎么操作、怎么不让他发现之类的细节,咱们还得再考虑。但是主要的意思就是这个,让他知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当他露面的时候,你再回来。”

    “你知道有“大洪水跳跃”,难道他会不知道?”人偶师抬起眼皮,冷冷地说。

    “他知道也无所谓。”林三酒耸耸肩,自觉有点跟宫道一耍无赖的本钱了。“反正这个方大哥说了,我除了继续呆在这儿,哪也去不了——”

    在方脸汉子小声辩解了一句“我不姓方”之后,她继续说道:“要么宫道一就冒险来Kar博物馆,要么他就要放弃对我的安排,或者要无限期地把它延后。大洪水跳跃已经出现了,就不会消失,他如果要来找我,那就永远都会有你利用大洪水回来的风险。到时候就要看他怎么决定了。当然,如果我们能提前察觉到他要来的话,那就更保险了……”

    人偶师的面孔像冰塑一样,没有半丝表情变化;反而是季山青这个时候开口了。

    “姐姐,”他小声说,“这个宫道一无论是跟你,还是跟人偶师,都有很深的渊源。考虑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在他过来找你的时候,就提前一步发现他,也并非没有可能的事。”

    “怎么做?”林三酒立刻扭过了头。

    “你上次不是已经把“他乡遇故知”在你身上发动了吗?”季山青沉吟着说,“就算不是它引来的故知,当这个故知与你之间关系极深的时候,它恐怕也是会有反应的。我需要做的,就是将它的运作模式尽可能地破解出来……这样一来,在宫道一露面之前,我们就可以让人偶师回来等待他了。”

2286 送行与出行

    要如何确保人偶师去了还能回来,可花费了众人不少脑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半天,就连方脸汉子也被邀请进去,发表了不少专业意见;最后真正确定下来的方案,大概是一个除了林三酒等人之外,世界上再无第二人能复制的办法了。

    “这个是……”

    再次被纸鹤叫来的万林,盯着林三酒递给她的一截人臂,脸色十分难看。她才从人偶师带来的冲击与恐惧里回过神没多久,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一次要带的东西是什么,确实有点难为她了。

    “肯定不会对你寻仇的,”林三酒劝道,双手捧着那一只摆放着人臂的盒子,把态度放得很端正。“……你这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再说了,这又不真是他本人的手臂。”

    那一截小臂单薄枯瘦,不管有没有身体相连,都像白纸一样不带血色。小臂末端的手,指节清晰、手指修长,好像马上就会轻轻翻转过来,将碰到它的人变成人偶。

    “不……不是吗,”万林说着,迅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偶师——目光在他一双完好垂下的手上一转,就收回来了。

    人偶师此刻尽管极不高兴,但居然还是阴阴沉沉、安安静静地把他们忍到了现在,除了事关重大不能乱发脾气之外,可能也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换成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太清楚,对于让礼包复制出自己一只手臂,再托人把它带去另一个世界,找大洪水服务商问目的地这种事,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合适。

    面对大洪水跳跃,人偶师需要提供的讯息都有哪些,他们早已知道了,写下来给万林就行了;只有这个需要握住手臂的要求,把他们给绊了一跤,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不是,但是跟他自己的也没差,不,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手。”林三酒看出了万林的疑惑,保证道:“怎么说呢,就好比他天生三只手——”

    苟延残喘的警觉性让她悬崖勒马,及时住了嘴,改口说:“反正你就带过去,按照我嘱咐的去做就行了。”

    万林是个很理想的人选。她所有家财都被劫得一干二净,最近要东刮西蹭地才能过日子,艰难之极,哪怕害怕人偶师,也实在没有拒绝林三酒的底气。

    她恭恭敬敬双手接过了装着手臂的盒子,由方脸汉子将她送去了漫步云端,等她两天后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万林重新递上了盒子以及一句话。

    “可以,”她先将最重要的结果说了:“大洪水服务商告诉我,人偶师大人是可以随时从漫步云端回到karma博物馆的。我和那个服务商当时都有点吃惊……没有想到这个办法竟然真的可行。”

    林三酒顿了顿,觉得自己就像被浓雾裹住了视野,此时她正伸脚踩探着前方一点点的岩石地面,依然不知道这一步之后,是会踩稳,还是会跌落悬崖。“确定吗?”

    “嗯,”万林再次点头说,“我可以把那个大洪水服务商的所在地和姓名都给你。”

    就这样,几乎没有任何真实感地,人偶师在当晚就走了。

    不管是谁,与每次的重逢相比,“离开”总像是一个应该写完却中断了的句子,或者被调成了静音的一截电影。

    即使是林三酒,如今也快习惯了离别;并不是极具仪式感的端杯敬酒、结伴送行——末日世界里的离别,是平静,暗澹又哑然的。人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原本就是残缺的,如今它只是在无声中恢复了原状。

    第一眼时,那个漆黑笔直的背影还在,正与元向西一起,站在大洪水服务商身前。

    第二眼,是她自己的靴子尖,沾着一点灰土。

    第三眼时,前方就只剩方脸汉子了。

    元向西因为不是一个人类,所以只要被当成是“物件”,也能一起跟过去;这一点,让林三酒多少放了些心。元向西固然是没有多少战力,派不上多大用场的,但是她总觉得,只要身边有哪怕一个同伴在,人偶师就不至于走得太远,不至于回不来。

    等杂事理完,费用结清,方脸汉子也走了之后,林三酒在忽然静寂了许多的天地里,怔怔发了一会儿的呆。

    清久留拧开了一瓶酒,自己喝了一口,无声地将它递了过来。林三酒看也没看地伸出手,接来也喝了一口,又递给了礼包。

    季山青十分轻敌地将瓶口往嘴里一送,等瓶子落下来时,他一张脸都抽成了真空包装的牛肉干。

    “什、什么东西——”他话说不完,就使劲呛咳起来,终于打破了几人之间的沉寂:“有毒吗,好难喝——”

    “你没喝过酒?”清久留哪里顾得上他能不能喘气,赶紧先小心接过了酒。

    “我当然喝过,”季山青脸都红了,眼睛里被呛出了泪水,“但我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

    “你可不如人偶师识货,”清久留收起了酒,说:“等他回来我给他尝尝。”

    林三酒没好意思说,她也觉得挺难喝的。

    “说起酒,也就是人偶师和余渊的品味还不错了。”明明是酒瘾犯了的时候连工业酒精都敢喝的人,此刻倒是怀念上了品味相似的酒伴。“我的karma肯定不错,我肯定不会沦落到只能和你们打发余生的地步。”

    这话倒是提醒了礼包——他使劲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水横流的脸,对林三酒说:“姐姐,我这两天不是一直在琢磨你身上的‘他乡遇故知’吗?”

    林三酒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好像被画出来的那一道圆珠笔线,说:“怎么了?”

    “有几个问题,我恐怕需要观察它真正运作一次,才能得到答桉。”

    季山青比了比周围,解释道:“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是被动地等待,‘他乡遇故知’下一个叫回来的人。我们很难分辨,它究竟是怎么运作的,而且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有多长时间。但如果是你主动地去……唔,去‘应用’它的话,能给我提供很多珍贵的情报。”

    “怎么应用?”林三酒怔怔地问。

    “比如说,”季山青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带着它进行‘空间跨越’。”

2287 卡住的集市

    从别人身上拿来的东西,果然是用也用不踏实的。

    林三酒至今已经“空间跨越”过好几次了,然而她并没有习惯它多少;相反,她如今却越来越怵它了,一想到要用它,就不禁头皮发麻。

    每次使用“空间跨越”之后,精神与大脑都快要裂成无数碎块,五湖四海地奔逃而去的感觉,令她总会比上一次更强烈地认识到,“这果然不是我的能力啊”。

    就好像在偷偷用别人的电子产品一样,所有的设置、内容和用法,对她而言都是陌生又别扭的;这一点,似乎双方都知道。她要哄骗着它,才能勉强一次次发动它——即使是这样,她依然要在事后承受难以忍耐的惩罚。

    “不,不,我没事,”林三酒怀疑自己的脸色开始有点发白了,抬手挥开了礼包的关心,说:“距离上次已经过那么久了,我的精神早就稳定下来了。”

    她将画着一道圆珠笔线的手腕伸给了礼包,在他试着给“他乡遇故知”加大马力的时候,叹了口气说:“要是我的那些瓷片,除了特殊物品之外,也能打磨我的能力就好了……或许‘空间跨越’就不至于这么让人难受了。”

    清久留闻言看了她一眼。“打磨能力的‘瓷片’,那不就是【能力打磨剂】吗?”

    ……对哦。

    要是【能力打磨剂】能够老老实实、不挂羊头卖狗肉的话,那它好像确实应该是名字所指的作用……

    “不会也像瓷片一样,要用上一大堆才能见效吧?”林三酒苦笑了一声。

    就在两天之前,她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又在【能力打磨剂】上消耗掉了一批瓷片。

    那包瓷片看着挺多,没想到在【能力打磨剂】面前经不住几次用,后者看样子还需要再被研磨升级一次,才能到达真正“去掉石壳”的状态,可是瓷片却已经不剩多少了——为了保险起见,林三酒不管画师再吱吱呜呜如何请求,都不敢给他再喂瓷片了。

    “好了,”季山青抬起头,把不知何时掏出来的、不知干什么用的两根毛衣针一打,从林三酒手腕上抬了起来。“姐姐,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你身上的这个‘他乡遇故知’,就相当于一个喝了兴奋剂的版本……所以得抓紧时间了,这个办法好长一段时间里才只能用一次。”

    林三酒抬起手腕看了看——她必须眯起眼睛仔细看,才能隐约看出来,那一根细细的圆珠笔线如今看起来像是被挑开、被加粗了一点点,中间好像还多了一线缝隙。

    如果要让礼包把其中原理解释明白,恐怕十分钟时间都不够用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打了好几遍心理建设,从地上站了起来。

    哪怕是十二界里,也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在同一处送走了人偶师的废弃城市里,除了青苔、藤蔓、荒草与残垣断壁,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那么,”林三酒看了看面前离她几步远、作为最终目的地的清久留,低声说:“我要去了。”

    礼包“嗯”了一声的时候,她的右脚已经抬入了虚空里,踩破了宇宙水一般的表面,在一层层涟漪中深陷了下去。

    ……末日世界体系,究竟有多大?

    她自以为在末日世界里生存已久,见多识广了,听过、看过不知多少世界的模样。

    然而每一次的“空间跨越”,就像是望远镜、万花筒一样,总能逐层渐次地展开、组成了无数的新宇宙;在白驹过隙之间,她朝不知何处的万千个世界,投去了万千次细碎的一瞥。

    有人在夜晚的顶楼上,放飞了一张中奖千万的彩票;寒冷深湖底部沉睡着的无数赤|裸身体;每有新的人身被产下之后,意识就会被清理摘除,给宿主腾出位置;还有一个世界,似乎原住民不会死,只会干涸在纸面上,变成了伏凸盲文一样的图案——林三酒路过时,其中一个人形图案的沟槽里,正汩汩注入了鲜血,一点点饱满了起来。

    在各种千奇百怪的世界里,她也看见了不少平常的世界:一个像老家世界一样的办公室格子间;两个女孩坐在一家便利店里;一对夫妻躺在昏暗卧室里,打着绵长的呼噜……林三酒一直努力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甚至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流眼泪了,但始终也没看见当初她把余渊留下的那一片海滩。

    在哪里?

    她只能迈出有限的几步而已,如果“他乡遇故知”迟迟不能把她带去余渊所在之处,她就不得不结束“空间跨越”了,否则的话,她的精神就会先一步分崩离析。

    这是第几步了?林三酒几乎有点说不清了;她还没回去,就已经隐隐感到了脑海深处里,仿佛正被人锯开的痛。

    泪水模糊里,她好像正在穿过一个灰扑扑的集市。这一定是某个偏远艰难的末日世界,摊位陈旧破败,稀稀零零的进化者们仿佛都被人削去了一截精气神似的,颇为萎靡地穿行在集市里。

    这里也没有余渊——

    林三酒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身体其实也早就快要从集市里消失了。

    假如有人正从那个集市里,朝林三酒看去的话,她只是半个即将消失的淡淡泡影,马上就要化在冬天灰蒙蒙的虚浅天光里了。

    然而下一刻,林三酒却蓦然一惊——因为她没能走出去。

    在集市之后,应该是下一层新的世界了;然而她身周仍然是同样的集市,同样的人群。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她只不过是在向Karma博物馆的清久留迈出脚步而已,只不过在这个过程里,在这段路上,“空间跨越”为她打开了无数层世界。

    她怎么可能走不动了?她那一步才走了一半,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明明没有出一点问题。

    而且,如果她真的被卡在了一个千万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那……那代表了什么?难道她这一步落下后,也回不去Karma博物馆了?她要与礼包和清久留失散了?

    等等,莫非宫道一已经开始动手了吗?他不来自己身边,却要自己去他身边?

    不知多少念头在转瞬之间就像激流一样从她脑海里冲了过去,冲得林三酒隐隐晕眩了起来,以至于她是在短暂的半秒之后,才注意到了眼下情况的本质——她身边一直是同一个集市不假;但她并没有被“卡住”。

    她只是在一次次地不断回到这个集市上,一次次地重新走过它。

    ……为什么会这样?

    林三酒本来就谈不上对“空间跨越”有什么操控能力,她每次启用它,都是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

    如今当“空间跨越”好像突然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决定要反复回到同一地点的时候,林三酒发现自己竟连一点办法也没有;画着“他乡遇故知”的手臂,灼烧得厉害,烧得连“种子”能力也一起隐隐跳动起来了,人本仿佛也感知到了她的痛苦,正在“种子”里来来回回地寻找出口。

    到底怎么了?

    当林三酒不知第几次回到集市上的时候,她似乎能隐约听见,从千万个世界以外传来的、季山青的恐惧;或许是她自己的恐惧,以他的声音响起了回声?

    等等,季山青是谁?

    林三酒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的精神好像快要撑不住了。正常的“空间跨越”,都会给她带来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更何况是这种好像卡机了一样,反反复复的来回……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林三酒下意识地仰起了头。在不知何时昏花了的视野里,她终于发现,原来这个末日世界的天空里,正挂着一个硕大的星球——不是太阳也不像是月亮;它沉沉地压在地面上空,仿佛随时就会滚落下来,击穿这一个陈旧疲惫的世界。

    那个星球离地面实在太近了,近得她甚至能够隐约看清,它身上爬着一些庞大的钢铁构架,就好像是一个正在诞生中的兵工厂基地似的……

    她一定已经不行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小酒?”

    一个熟悉的嗓音不知在哪里叫了一声,她却说不出那人究竟是谁了。

2288 因缘际会

    “我马上要消失了……”

    脑海深处,意老师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响起来,就像清晨到来时,水波上摇晃不定的一团雾气。“回去……‘他乡遇故知’被强化后,产生了连续反应……那两个能力都开始兴奋了……”

    什么意思?

    林三酒依然在反反复复地回到集市上;她恍惚破散的神智,已经不足以让她数清楚,在过去的一两秒钟里,她究竟重返了集市多少次。

    在过去几次重返集市的时候,颜色灰败的集市像是被水泡了一样,从景物与人身上却渗透出鲜艳的荧光色彩,流进了空气里;人脸,摊位……都开始拉长变形了,仿佛每一处都是对她即将破裂的精神的一种隐喻。

    天空里的硕大星球凑到了林三酒的面前,鼻尖对着鼻尖。下一秒,又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林三酒还知道自己体内有一个意老师在,只不过这一点却让她恐惧起来了:自己体内为什么有其他人存在?她在说些什么?

    “‘种子’与‘根系’……”意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已经没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了,“进入了……彼此的感知范围……快回去……意识力隔绝……”

    意识力……

    林三酒在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听见了一些重要的提示。“种子”这个东西,她是有的,意识力她好像也有。意老师的意思,是不是……

    用意识力隔绝掉“种子”与外界的感应,就可以使“空间跨越”重归正常,让自己回去?

    这是林三酒在过去近半分钟里,所产生的唯一一个清晰理智的念头。

    正是这个念头,将她从心智失常的可能性里挽救了回来——在求生本能所产生的强烈恐慌里,她一口气将所有意识力都注入了“种子”,将它里里外外地包裹了起来,彻底隔开了它与自己的身体、与外界空气的联系。

    ……快回去。

    林三酒紧紧攥着自己最后一线理智,不知是在向谁恳求着;那一点点理智,就是一根蛛丝,挂着她,使她不掉落底下漆黑的悬崖。

    她已经忘记了目的地在什么地方,她只能拼命回忆着自己迈步离开的初始地,希望能倒退回原地去。

    回去,回Karma博物馆——

    几乎就在下一秒,“空间跨越”突然恢复了正常。

    陈旧集市从身边急速退了潮,她眼前新一层展开的宇宙里,终于呈现出了不一样的场景。

    一个冬日阴云笼罩的小镇,好像一瞬间就代替了集市,似乎誓要朝林三酒追上来,抓住她一样;她的身体仍在拼命后退、眼看即将摆脱冬日小镇了,教堂尖顶里的钟,也在这时猛然敲响了长长一声呜鸣。

    “小酒!”

    在回荡的钟声里,仿佛还有一个更远的声音在震荡波散。

    ……是刚才的人?

    林三酒愣了一愣,看着急剧远退、消失不见的冬日小镇,一时间脑海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或许是因为神智濒临崩溃,让她行动上没了逻辑,或许是因为她的精神稳定度太低,已经掌控不住意识力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听见了那个声音——在下一秒,她的意识力重新松开了“种子”。

    “种子”又与外界有了联系,可是她的身体依然在急速后退,不断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世界,并没有像刚才一样被卡住。

    ……脱离了所谓的感应范围吗?

    又一层世界退远了,急剧远离、缩小、收拢,变成了幽暗的一片太空,被她抛向了脚底。

    林三酒目光茫然地看着那一小片太空,等待着另一层世界代替它,将它冲远。

    然而就在她快要从这层世界里退出去的时候,眼前一片幽暗太空里,忽然亮起了曲折蜿蜒、又像闪电又像裂缝一样的异光——她曾经借助波西米亚之力才见过一次的大洪水,就在那一刻,从破裂开的宇宙里,绽出了云蒸霞蔚的光彩。

    ……大洪水?这么巧?

    自己若是晚一点才从那个世界里掉出来,大洪水会不会也卷走自己?林三酒迷迷糊糊地想道。

    她的眼睛里一时间尽是柔光丽色,各种光泽像水波一样闪烁在睫毛与瞳孔上。她怀疑自己是被光芒晃得眼花了;因为在下一秒,在波荡着的大洪水光色里,破出了一颗硕大的星球。

    即使是离了这么远的距离,林三酒依然好像能隐约看见,攀爬驻扎在星球表面上的钢铁构架,好像……好像是她在集市里看见过的同一颗星球。

    她一定是产生幻觉了;星球怎么会跟着她一起破开层层宇宙,追着她赶上来?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想着,掉入了下一层宇宙里。

    ……同样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宇宙仿佛成了最脆弱的东西,在她抽身而去的时候,总能看见宇宙好像被什么给撞破。

    每一次,从它绽裂的曲折伤口里,都会绽开光泽波荡的大洪水,将她的视野给映成一片光亮;而每一次的大洪水里,总会有那一颗星球破光而出,看起来,几乎像是执着、愤怒地追逐着她。

    它不断地挤碎宇宙的纹理,不断地在身后留下一波一波的大洪水,也始终反复出现在林三酒的视野里——直到她终于承受不住精神上的负担,暂时地失去了意识。

    在“空间跨越”还没结束时,就失去了意识,听上去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可是林三酒早就失去了为自己担心的理智与能力。

    在她彻底被黑暗笼罩之前,她还记得自己最后所产生的一个念头,和最后看见的一幕。

    那个念头清晰了然,简单得让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母王是会长大的呀。

    当年牵着她与Exodus离开“现代世界”的那一个小小星球,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追上来的人,是斯巴安啊。

    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微微眨了眨眼睛,眼珠转向了刚刚在她身旁展开的一片海滩。

    这片海滩,以及海滩上那一个转头朝她望来的人影……似乎非常眼熟。

    好像很重要……为什么很重要来着?

    她还来不及想明白的时候,那片海滩就像在此之前的许多世界一样,急速朝后退远了。

    穿破了层层宇宙追来的星球,也正好在这时压进了那一片海滩所在的世界;星球激荡起来的大洪水,在一瞬间就裹住了海滩,冲没了那个人影,将其冲得无影无踪。

2289 营养土花圃

    “嚯,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

    一张隐隐有点眼熟的方脸从斑驳陆离的影像深处浮起来,瞪大了眼睛,满面惊奇地说:“……你除了Karma博物馆,哪里也不能去。”

    就好像在迈步走路的过程中,被人迎面推了一把似的;林三酒从半空中拔起了一条腿,整个人都后仰着栽了下去。她的后脑勺重重砸在了地上,没有将她唤醒,却将她砸进了凝固死寂的一片黑暗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团黑暗里停留了多久。

    有时候,人会陷入一种轻浅奇特的睡眠状态里,自己知道自己正在睡觉。林三酒就是这样——她知道自己正处于昏迷之中,却始终生不出挣扎苏醒的力气;就像喝了太多酒,哪怕意识稀薄时,也总有什么在脑壳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尚没有完全被“空间跨越”给冲击成碎片的精神,在浓重的黑暗里喘息着,一点点朝彼此爬过去,将破碎的边缘重新黏连起来。

    在这样缓慢沉默的修复过程里,因为林三酒失去了意识,所以她始终没有生出那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她身边没有人?

    她躺在摔倒的地方,双目紧闭,沉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始终没有人来扶起她,没有一只手按上她的脉搏或额头;土壤里的甲虫窸窸窣窣地从她身上爬过,皮肤泛起的汗珠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了。

    “……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模糊遥远的声音,成了冲破林三酒意识屏障的第一个信号。

    她在自己脑海深处里激灵一下,多了一丝清明;但这一点点清明,还不足以让她睁开眼睛、恢复意识。

    “现在吗?”那个声音抱怨道,“既然其他人都去了,也不差我一个了吧?”

    他似乎在跟人打通讯,只能听得见他这一头的声音。

    林三酒在意识的海面以下,浮浮沉沉;外界输入进来的讯息,都被她险些被击碎的心智给捕捉住了——在“心智失常”这种余悸的驱使下,她将每一丝讯息都牢牢地收进了脑海里,好像每一点讯息都是一块砖,可以为她的心智重新垒起坚固的地基与高墙。

    “我的‘营养土花圃’里突然跌进来一个女人……好像快死了,都快一天了,一动不动的。”那个声音说到这里,抑制不住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她的降解过程都开始了,这个时候突然要我走,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别人把她尸体捡走了怎么办?我损失岂不是大了吗?”

    此刻的林三酒如同一截死肉,自然不会因为这番话而稍微动一动。

    通讯另一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似乎说了很多话。

    那个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说啊,那又怎么样?”

    他没有给另一人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首先,能去的人,现在都赶去帮忙了对吧?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也不是什么强横战力。其次,咱们退几步来说,就算有人在找他,找到了,那又怎么样?他实际上已经死了啊,别人找到他,又有什么好处?对我们又有什么害处?”

    林三酒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跌入了沥青里的虫子,一下一下地挣扎着,取起腿,扑扇着翅膀,要把自己重新拔起来——在昏黑土壤之下,仅有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

    “行了行了,”在听了一会儿之后,那人很不高兴地打断了对方:“你以为你训儿子呢?说几句就行了呗,我又不是欠你的。知道了,不就是怕不安全么,我过去一趟还不行?这都是看在他的份上。”

    这场不知前因后果的争执,随着那人的妥协而结束了,外头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双脚在地面上来回走了几步,震动得松软土壤微微发颤;他自言自语地说:“总不能就这么放在这里……诶呀,这降解开始得多顺利啊,再放几天,不知道得析出多少好东西呢。”

    直到这一次,林三酒的意识深处,才隐隐产生了一个“降解是不是和我有关系”的念头。

    “等我回来,你可能都降解完了。”那个声音近了不少,似乎朝她蹲了下来。听起来,他的语气里简直充满期待和疼爱,好像恨不得面前已经是一堆泥土了。“一看你就知道,战力肯定很高,能给我提供营养丰富的土……不知道土里能产什么样的种子?哎,你别急,慢慢降解,我尽早回来,啊。”

    这或许是她的Karma?

    她拿走了梵和的种子,于是她要变成别人的种子了?

    林三酒在一阵一阵的恍惚里想道。她已经可以开始形成清楚完整的念头了,这实在是一大进步。

    慢着,那人说,她的“降解”已经开始了……她的身体怎么了?

    林三酒拼命朝四肢下达命令,哪怕动一动也是好的,但那些命令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依然静静地躺在原地。

    “我再给你埋点土,”那个人用一种很珍惜的语气说,“免得你没降解完就被人发现了。”

    在这话落下后不久,一铲子土就哗啦一下,全兜头浇在了林三酒的脸上、身上;她又是激灵一下,感觉手脚似乎麻麻痒痒,渐渐有点要苏醒过来的意思了。

    在第三铲子土盖完以后,那人身上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音质低劣的电话铃响;铲子被扎进了附近的土里,紧接着,那人对电话里大声地“喂?”了一句。

    林三酒慢慢地挪动了一下手指——有好几根都能动弹了。

    她被土压得睁不开眼,但是好在土层不厚,等那人走了以后,她就可以一点点挣扎出去了。她此刻状态太差,千万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恢复了意识——否则的话,以那人对于“土壤”和“降解”的渴望来看,说不定下一铲子就会铲在她的脖子上。

    “我知道了,”那人不耐烦地冲电话里骂了一声,“我都说了我现在就过去……你们实在也是好糊弄,万一这件事整个儿就是假的呢,毕竟找到他又有什么好处?我可想不出来……”

    大概是看土浇得差不多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在这么一两句话之间,人就已经走出去挺远了。

    林三酒此刻的精神状态,就好像是一只摔碎了之后又用胶带黏起来的玻璃盘子,要马上端起它、甚至是用它盛东西,都必须谨慎小心,用手紧紧压住碎裂之处的胶带,否则动作一快,它可能就要重新四分五裂了。

    她一次次试图活动着手脚,那人渐行渐远的声音,逐渐成了一团模糊的雾气,在她意识的地平线上起起伏伏。

    当林三酒终于挣扎着,从土里露出了半张脸的时候,她忽然顿了一顿。

    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那人隐约的声音,似乎是这么说的——“你们怎么知道,玛瑟不是在骗我们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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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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