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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34 行走在深渊里的朋友

    林三酒愣了几秒,才从震惊的余波里缓下心神,提出了一个疑问。

    “不对啊,”她喃喃地说,“你认为这附近有身体管家,是因为你怀疑【认知平衡才是幸福生活的关键】这一个能力,在皮娜身上生效过了。可是你为什么怀疑它生效了?万一没有这回事,那不就说明,这附近没有身体管家吗?”

    跟强行把一个陌生人解释成老友不一样,皮娜刚才的讲述里,实在没有什么令她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余渊把【王子与乞丐】给了皮娜,后者得以换脸,才逃出了人群,合情合理,这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就需要被人改变认知了?

    “而且,如果附近有身体管家的话,既然看见我们了,为什么不动手?”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惊弓之鸟似的,急忙在四周又看了一圈。来来往往、远远近近的进化者,没有谁朝他们二人多扫上一眼的。

    “因为他在等待我们重新汇合。”

    季山青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说,我们一定要假装准备汇合,还要回Exodus的原因……我们要给枭西厄斯一个希望,让他以为一网打尽的机会就近在眼前了,所以他现在才不会一个一个地下手。

    “如果枭西厄斯现在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打算重聚,他没了一网打尽的希望,那么哪怕有点麻烦,他也要开始动手了。他一动手,我们就没机会了,所以必须要尽量拖延时间。”

    林三酒依然有点不甘心:“你为什么会认定了呢?”

    季山青顿了一顿。“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姐姐。”

    他并不认为自己想多了——这句话一入耳,林三酒就意识到,礼包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缓和一下对她的冲击。

    她的心脏直直沉了下去,有一瞬间,感觉好像是一只乌龟被人卸去了壳,身上最柔软脆弱、未见过阳光的部分,都暴露在外界里了。

    仅仅是“身体管家”的话,她当然不会受到情绪上的冲击,不需要因此被保护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见危险艰困的时候多了,迎上去就行了。

    ……她只害怕一件事。

    “皮娜的说法,在表面上没有漏洞,但是你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有点不对劲。”季山青的手一直窝在林三酒的手里,此刻却垂下了眼睛,用气声说:“她前半截的讲述中,提及她当时一直用手捂着脸,有好几个人对她生了疑,在往她身上看。正是这时,余渊走上去把【王子与乞丐】交给了她,救了她一命,是吧?”

    林三酒点了点头。

    “怎么给她的?”礼包慢慢地说了几个字。

    “怎么给?就直接——”林三酒才开了个头,就“啊”地一声反应过来了。

    皮娜那时以手捂脸,正处于好几个人的盯视之下。余渊怎么可能直接走上去,当着那几人的面把物品塞给皮娜?

    “换作我是余渊的话,我既然已经不是本来面目了,我就会假装上去检查皮娜的容貌,在把她手拉开的时候,将东西塞进她手里。”季山青低声说,“除此之外,其他任何能马上用出来的办法都不保险。可能会被人发现物品传递、皮娜可能会拿不到、皮娜没有意识到拿到的是什么东西……最自然的接近她的办法,就是装作去检查她。”

    林三酒再次点了点头。她此刻仍旧有些茫茫然的,不知道礼包究竟是在哪里看出了问题。

    “但是拿到并不代表就安全了,皮娜还需要有一个用上它的机会。”季山青继续低着头说,“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在周围有人盯着的情况下,皮娜拿到东西以后,怎么才能有机会去碰一下别人的脸,把自己的容貌换了?很显然,如果她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的话,这是不可能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正处于其他人的目光之下。”

    “那你说当时他们是怎么办的?”

    “让皮娜跑。”季山青说到这儿,皱起了眉头。“余渊一定是创造了一个机会,才让皮娜跑了。只有皮娜先一步跑进人群,她才能趁乱与别人交换面孔。他具体做了什么,我猜不到,但不论如何,我们已经知道,他为了保证皮娜能顺利逃走,他留下来殿后了。”

    为什么要猜?

    余渊到底做了什么,只需要问问余渊就行了,不是吗?

    林三酒想问,却问不出来这一句话。

    “所以呢?”她低声说,“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你推测得都对,又说明了什么?”

    “以当时情况而言,余渊几乎不可能是在看见皮娜的那一刻才与别人交换容貌的。他一定是已经交换了容貌,在人群里往外走的时候,看见了皮娜的。也就是说,当他为皮娜创造出一个逃走的机会时,【王子与乞丐】在他身上的效果时长,所剩不足一分钟。”

    季山青想了想,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不能抓紧时间,自顾自地跑掉,反而要为皮娜殿后,尽量把追逐者拖住,给她创造出一个逃跑机会……”

    林三酒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他接下去的话,果然并不出她所料:“哪怕余渊当时轻描澹写,没有告诉她所有情况,但皮娜意识深处一定也很清楚,当她一回头却没看见余渊时,他单纯走散了的可能性很小,遇上了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当我一开始告诉皮娜,我们看见余渊了的时候,她才会又惊又喜,不可置信。”林三酒低声说。

    “对,”礼包点点头,似乎这件事是他的错一样,有几分惭愧一般。

    林三酒喃喃地说:“可是……皮娜刚才却丝毫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她讲述到有几个人一直盯着她时,停顿了一下。”礼包说,“随后,她就改了一个话头,认定那几个人没有再追,是因为他们看见了她的新容貌,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余渊可能当时遇上了危险’这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就这样从她的认知中被排除了。”

    林三酒紧紧握着季山青的手,低声说:“你的意思是……”

    “余渊当时遇上了危险;这附近有一个身体管家;而我们刚才在附近见到了余渊。”他苦笑了一下,说:“姐姐,枭西厄斯是可以占据进化者身体的……”

    林三酒停下了脚,回头看了看自己走来的方向。

    刚才走来的一路上,光芒散乱昏暗,总有来来往往的人影穿梭交谈,尽管紧张慌乱,却弥漫着跳动着的、脉搏一样的生气。

    她难以想象,余渊——那一个浑身墨色刺青,性格温润豁达的青年,明明与她处于同样的天地之间,却正一步一步走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深渊里。

    余渊那时没有放弃皮娜,她如今自然也不会放弃余渊。

    “我们得想个办法,通知大家不要往这里来了,先争取一点时间。我要救他……哪怕他已落入了枭西厄斯的手里,我也要试一试把他救出来。”

    她望着被昏黑片片侵蚀的山林,不知道曾经的朋友正站在哪里,遥遥望着她。

2235 温柔的枭西厄斯

    “余渊?”

    林三酒开口时,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而不像是在打探情况。“你现在在哪里?”

    根据礼包的推测,那一个正被枭西厄斯所控制着的余渊,此刻恐怕不会离得太远。他当然不会任林三酒脱离视线,自己去找其他人的——万一林三酒趁机走了呢?或者他打草惊蛇,把剩下的人吓走了呢?

    相反,只要把握住林三酒的位置,那么其他人迟早要一个个落网的。

    礼包说,枭西厄斯一向当神当惯了;一直以来,世间万物最终都总是要按照他的心意运行的,他有耐心。

    从耳机里响起来的,仍旧是林三酒记忆中那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曾经在炮火中喊过她“小酒”的声音。

    “B2起落区外的山坡上,”余渊回答道。顿了顿,他反问道:“怎么了?”

    林三酒和礼包二人,现在正在B1起落区外——余渊果然没走远。他甚至可能离得更近,只是没有把实话说出来而已。

    这也侧面印证了礼包提过的另一点:枭西厄斯在不降神的情况下,原来监视范围也不大。

    “咱们这么近啊?”林三酒故意吃了一惊。“想不到,我们不知不觉找到一个地方来了。”

    余渊只是“嗯”了一声。

    “你也没找到人吧?”

    他根本没有去找,当然没找到。

    “没有,”余渊又顿了顿,问道:“你呢?”

    枭西厄斯明知道自己刚刚遇见了皮娜。

    “我看见皮娜了,她也出去找人了。除此之外,我再没看见谁。”

    林三酒压抑不住忧虑,连自己都能从自己的嗓音里听出几分焦躁。但是他们本来就正在被枭西厄斯追踪,这样的语气也是正常的吧?

    “我在想,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找到人的几率就太小了。”

    “你想怎么办?”枭西厄斯用余渊的嗓音问道。

    林三酒和礼包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付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紧张。他们都戴着同一种耳机,余渊说了什么话,二人同时听得清清楚楚。

    “我和礼包打算暂时分开,各自去一个去黑石集的出入口等着,”林三酒飞快地说,“这样一来,总比在这么大一片地方转来转去,要有希望得多。你呢?继续在这一片地方找人?还是也去一个出入口?”

    余渊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主意。“我继续在这儿走一走吧,”片刻之后,他果然说道:“也许有人早就出来了。”

    黑石集占地广袤,每一条走道相隔都很远,如果各自分开去出入口找人,那么枭西厄斯就很难继续把握林三酒的位置了——说去而不去,又是一个事后很容易暴露的谎言;还不如干脆不去,只一直静静盯着林三酒。

    但这不是余渊会做的事,林三酒费了很大力气,忍住了胸中翻腾的愤怒。

    “那么我和礼包暂且分开,你要是看见了皮娜,就叫她也去C道口等着,我们找到人以后,回来找你集合一起回Exodus。”说到这儿的时候,林三酒看了一眼礼包,又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刚刚联系上的,现在正在Exodus上等我们呢。”

    万一运气不好,伙伴们真的不知不觉齐聚在飞船起落区里,那绝不能让枭西厄斯立刻下手——得让他以为,Exodus上还有人,还得再等等。

    “枭西厄斯正在追踪我们,这个时候让你的朋友去Exodus,是不是太危险了?”余渊停了一停后,果然问道,“那是谁?知情吗?”

    “知情,我把什么事都告诉她了。你没见过玛瑟吧?也是我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冲季山青抬了抬下巴——后者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在黑夜里盈盈闪烁,看上去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发怒的样子。她使劲看了他一眼,礼包一咬牙,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她不怕的,她愿意帮忙。”

    在对面安静下来的这一会儿里,林三酒平静而认真地补上了一句:“枭西厄斯并不是神。我们每一个人的力量单看或许是涓滴细流,可是我相信,在汇聚一起之后,山岳也能被我们冲断。”

    余渊沉默着的时候,林三酒挂断了通话。

    她通过【eBay】给清久留发去了一条消息,叫他不论如何,千万不要往飞船起落区来;如今枭西厄斯自以为掌握了他们的沟通渠道,【eBay】被他发现的几率就小了——可是他不知道,此刻林三酒使用的这一种联络器,是仅仅余渊才有的。

    “我给皮娜的,是一种波长渠道都不相同的联络器,二者不能互通。”季山青刚才在解释完疑点之后,就小声补充道:“……因为我对‘余渊’早就有些不放心了。”

    那孩子确实心思细腻极了……林三酒抬眼看了看,正好看见季山青的背影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悄悄地将警告从人群里传递出去,让伙伴们别再往这儿来的……今夜他们能否从这儿逃出生天,全看礼包了,他不仅要让其他人尽快分散逃跑,还有另一件事也着落在他身上:他需要解读身体管家的那一块肢体,找出枭西厄斯的更多信息。

    在只能跟上一个人的时候,林三酒知道,枭西厄斯一定会选择跟上自己的。

    有了她在手里,就等于有了其他所有人——这也正是林三酒准备利用的一点。

    她反复想象着,在枭西厄斯跟着她的时候,其他伙伴们会得到警报,各自从不同方向的走道上离开,没入黑茫茫的夜色里……至于接下来她自己怎么办,她还没想过,但她一个人无牵无挂,总会有办法的。

    第一丝希望,是在几分钟之后,当林三酒走进昏暗山林,悄悄打开【eBay】时看见的。

    “知道了,”

    “蹦蹦跳跳小芝麻”这个账号后面,此时是清久留了,从文字上就能感觉到区别。“元向西和我在一起,我们立刻从另一个方向走。不要回复了,不安全,有情况再联系。”

    起码这样一来,就有两个人安全了,林三酒舒出了浅浅一口气。算上已经得到消息的皮娜,也就剩下人偶师和大巫女了——她还得注意点,不能让礼包回来。

    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是黑石集的出入口之一了;她只需要装作找人的样子,在那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就能拖住枭西厄斯,给其他人争取出一个逃跑的机会。

    等礼包解读出讯息的时候,也是她该回头找余渊的时候了。

    林三酒顺着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在昏黑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一步步往前走。身边的灌木林丛,被她的衣服、指尖和脚步碰着了,在黑夜里摇摇摆摆地荡出了一圈圈寂静的涟漪。

    她侧过头,竖起耳朵去听,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响;仿佛并没有人跟着。

    林三酒转过眼睛,看见了林荫之下,小道前方上,正站着一个黑影。

    她停下了脚步。

    “……谁?”她低声问道。此时连一片片昏澹的月色也被云层淹没了,她看不清前面的人是谁。

    前方那一个黑影抬起脚,慢慢朝她走来了几步。

    “小酒,”

    那一个熟悉的、沉稳的嗓音,在夜色里响了起来,仿佛他们一起奔跑在夜晚里的黑山镇时一样。

    林三酒张了张嘴,半秒之后,意识到自己没发出声音。她紧紧地攥了一下掌心,才终于出了声:“……余渊。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

    她的话没说下去。

    余渊站在她面前,微微歪过头时,面颊上一线刺青闪烁起了墨沉沉的暗光。

    他的一双眼睛却比黑夜里的墨色刺青要更黑,更沉,仿佛探不见底似的。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他抬起一只手,将一绺碎发别向了林三酒耳后。

    余渊的手指,从来没有这样冰凉过,被他划过的皮肤上,好像已经一寸一寸地冻住了,无论林三酒体内的血液如何努力,也无法暖和起那一条窄窄的冰线。

    “你说玛瑟在船上等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了。”

    他像叹息一样,低声说:“从他眼里看见的你,原来是这样的啊……小酒。”

2236 林三酒下的判断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林三酒定定地站在昏黑山林之中,不由想起了上一次当她站在山林里的时候。

    令他们费尽心力的计划,拼上了性命的奔逃和战斗,如走钢丝般不敢差一分一秒的行动……可是他们的努力如同河流波浪,无论怎样翻腾击打,最终都会拍上这一堵高墙大坝,破碎成白沫似的水花,失去一切意义。

    他怎么会连自己是否撒谎都清清楚楚?难道他也有胡常在那一种辨别真假的能力吗?

    余渊静静地停在一步远之外,轮廓身影压在黑夜上,压得连空气也逐渐停止流动,沉沉地凝固在二人脚边。仿佛再怎么使劲用鼻子呼吸,也吸不进气了。

    “你在说什么呢,”林三酒最后一点试图抵抗否认的努力,在离口之后自己也觉得可笑,中断了,变成了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她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余渊沉默了一会。

    “你看,这正是我希望能离开此处后找到的答案之一。”

    林三酒使劲闭了闭眼睛。

    冷静……冷静,她此刻直面枭西厄斯还没有死,那就说明这个局势里,一定暗藏着一线生机。枭西厄斯不以玩弄人心为乐,他如果抱定了主意,她现在肯定没法继续站着了。那一线生机——

    林三酒突然明白了。

    “你既然都知道我在撒谎了,为什么还任我和礼包分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余渊平静地回答道:“你也知道的吧?你在关键时刻,反应一向很敏锐。”

    第二次了,他这是第二次用上这样的语气,展示出对自己的了解了……

    林三酒将这一个念头紧紧抓在手里,这才开口说道:“当时只有我和礼包,你就算马上行动,能抓住的也就是我们两人。反而还有我们垂死挣扎,向其他人发出警告,让他们逃脱的风险。可是如果你顺其自然,让礼包以为他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的话……”

    那么,他就能利用自己,一个一个地找上门去了。

    “你……你要把我也变成身体管家?”林三酒这句话虽然是一个问题,但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像余渊一样?”

    余渊抬起一只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这一个,并不是身体管家。”

    “什么意思?”林三酒立刻问道。多说一个字,她和同伴们就能多活一个字的工夫,她就有多一点机会想想办法——她恨不得能一直聊下去,聊到礼包发现不对劲;可是枭西厄斯为什么要和她说话?

    “身体管家是我创造出来的,此前世间不存在的人。像乔坦斯一样,为我保管肉身,能力,视野,替我行走,为我行事……”余渊淡淡地说,“你看见的这一个,是被我征收来的一个‘身份’。与身体管家,可不是同样的性质啊。”

    他说罢,往旁边让了一步,朝前方黑暗山林抬起了手。

    林三酒明白了他的意思,仿佛梦游似的抬起了脚。

    她的不真实感太重了。此刻二人肩并着肩,好像结伴而行的朋友,一步步踩在落叶堆积的山地上,在山林深沉昏暗的梦里搅起了一圈一圈漆黑涟漪。

    他们离黑石集还远,林三酒抬起头时,甚至看不见一丁点灯火,就好像黑石集与人群其实都不存在一样。

    “那么,在你把我也变成你的‘身份’之一以前,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她低声问道。

    “无妨,可以让你拖延一点时间。”余渊想了想,说:“在使用这个‘身份’的时候,我愿意纵容你一些。”

    林三酒强忍住了那一股尖锐的怒气,强迫自己继续专注于刚才那一个念头上。

    看来,被枭西厄斯占据了身体的进化者,并不是像她以为的一样,从这一具躯壳里完全消失了。他刚才叫了自己小酒——这是余渊的叫法;他说自己在关键时刻反应敏锐,这也是来自于余渊的记忆和判断。

    更别提枭西厄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当他使用余渊这一“身份”时,他会被余渊本人的感情与认知左右——即使是十分有限的程度,也足以让“枭西厄斯”这一个与人类相差甚远的存在,染上了几分温柔。

    既然余渊的记忆,认知,判断,情感……等等一切,仍然能够对枭西厄斯造成影响,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余渊”仍然存在于这一具身体里?

    她是否还有将他带回来的机会?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余渊一边走,一边提醒道。

    林三酒“嗯”了一声,问出了那一个最烦扰她的问题:“为什么我一说玛瑟,你就知道我在撒谎了?你……你是不是有能力辨别真相和谎言?”

    “如果有那一个能力,倒是方便了。”余渊静静地笑了一笑,说:“因为我知道玛瑟并不在Exodus上。”

    林三酒猛地停住了脚。“你——你知道玛瑟在哪里?”

    难道他早就盯上玛瑟了?可是连她自己都没和玛瑟联系上,玛瑟对他更不知情,是怎么变成目标的?

    “我知道。你知道乔坦斯吧?初代版本不太听话的那一个。他很清楚玛瑟的位置,正在去找她的路上。”

    林三酒一个激灵,刚要张嘴,余渊却又说话了。

    “我也知道,玛瑟对我一无所知。”余渊似乎意识到了她没说出口的心思,竟然像是开慰似的说:“所以你不必担心玛瑟的安全……只要你不把我的存在告诉她,她就是一份未来我所需要的资源,我当然不会动她。”

    至少在这一点上,枭西厄斯没有撒谎的必要。

    林三酒怔怔地点了点头。这么看来,她和玛瑟一直没联系上,倒是一件好事了;如今她更不能将玛瑟拉进这一潭浑水里,让她有性命危险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玛瑟这个人?”她问道。

    “我的一个身体管家,机缘巧合下,发现了你们之间的联系,认为玛瑟可能是一条将我引向你的途径。”余渊温和低沉的声音,渐渐在夜色里流开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并没有错。”

    “你让乔坦斯去找她干什么?”林三酒侧过头,仔细打量着夜幕下的余渊,问道。

    “看看她能不能帮上我的一个忙。”余渊也回头冲她笑了一笑,墨石般漆黑温亮的眼睛里,空空的。“你现在只担心她一个人,在我看来,并不太明智。”

    是的,不管是什么忙,只要玛瑟对枭西厄斯不知情,她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其他人却不一样了。

    林三酒在走了一会儿之后,附近山林就已经褪去了一层浓黑,隐隐地有了雾气似的浅淡光芒;虽然仍然叫人难以看清四周景物,可也足以告诉她,黑石集不远了。

    为什么枭西厄斯还没有将她变成一个身体管家——不,“身份”?

    就算余渊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得枭西厄斯也温柔了几分,但林三酒没有天真到会以为余渊残余的意志足以扭转枭西厄斯的决定;他没有动手,一定是因为还不能够动手。

    为什么不能?他不是很厉害吗?

    仔细一想,如今林三酒也见过三种形态的枭西厄斯了:第一种是“降神”后的枭西厄斯,是任何人都没有抵抗之力的绝望,大概可以算是百分之百的形态;第二种是通过“投影”而来的枭西厄斯,尽管依然神通广大,可毕竟隔了一层似的,至少林三酒等人能有逃跑的余地了,应该只是百分之五六十的枭西厄斯。

    第三种,也是她今夜才第一次见到的,就是此刻的余渊。

    这个形态,是百分之多少的枭西厄斯?

    林三酒再莽,也不至于动个手试试。从二人开始往黑石集走时,她就已经尽量放松了每一根紧绷着的神经,暗暗将注意力集中在余渊身上,一寸一寸地感知揣摩着他。

    毫无疑问,这一种形态的枭西厄斯是威力最弱的一种,好像他只是分出了一缕意志,注入了余渊的身体。但同样,即使是威力最弱的版本,林三酒也远远不是其对手。

    那么,枭西厄斯不把她变成身体管家,是不是因为这一种形态的力量还不够?

    等等——林三酒忽然打了个激灵,身体抑制不住地颤了颤,甚至令余渊也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如果需要至少达到“投影”状态,才能将林三酒也征收成身份之一的话,那么枭西厄斯最需要什么?

    那是一个哪怕是枭西厄斯,也无法改变的规律……

    林三酒遥遥望着前方山坡下,林木遮挡之间的盏盏莹光,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要有光,才有影。

    怪不得他允许自己走过了这一段路……枭西厄斯的投影如此巨大,自然需要大范围的明亮强光;最好的选择,就是前方亮如白昼的黑石集。

    她不像礼包,想不出多么绝妙的办法;林三酒此刻手里,只有一根救命稻草——而且,她必须现在就要行动了。

    林三酒自己都惊讶,她竟然真的成功转过了身。

    下一秒,仿佛要从自己这具躯壳中脱离一样,她用上了此生最大的努力,朝前方昏暗山林冲了出去。

2237 月夜静海

    林三酒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山林中奔跑了多久。

    有可能是数分钟,有可能是一瞬间。

    她的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要吞没大地,要撕裂身躯,要冲破空气一样,只是她早已失去了计算的余力——不,应该说除了跑之外,她连多一丝心思也抽不出来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迈出了几步。

    如果不是她的敏锐直觉先一步报了警,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勐地矮着腰朝前一扑的话,从紧跟着从她头上挥来的那一击来看,林三酒只怕连嵴椎骨都要被余渊给拍断了。

    她再也没跑的机会了,摔在地上的同时就蜷起了身体,骨碌碌地往前滚了出去;在一片天旋地转、枝叶扫刮之间,她蓦然被一只手给轻轻按住了后背——那只手的力道甚至都称不上重,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往下按了一按,林三酒就像是一张无法再翻飞的纸片,被定在了地上,四肢渐渐沉进了深海里,快要感觉不到了。

    余渊的气息从上方扑了下来。

    “别逼我下重手,”他低声说,从林三酒的眼角余光里,只能看见一只落下来的膝盖,正与自己的面孔平齐。“……即使是用这个‘身份’,我也没有顾虑。”

    林三酒喘着气,整个人趴在地上,下巴按进了泥土和腐叶里。刚才她半摔半滚,被按住的时候一只手还压在了身子底下,饶是她用尽余力、使劲挣扎两回,却还是抽不出那一只手来。她从眼角里,朝余渊看了一眼。

    “你为什么不干脆降神?”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余渊平静地说。

    林三酒艰难地“哈”了一声。

    “真好笑,”她低声说,“你这么厉害的一个存在,却要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跟头。”

    余渊似乎微微怔了一怔——他的反应都非常轻,仿佛游走过肌肉神经的一点点微电流,几乎不能被意识所察觉,却也被林三酒抓住了;对她而言,这就足够了。

    通过刚才的那两下挣扎,她已经知道了,余渊没有发觉她用了一次【扁平世界】,叫出了一张卡片。

    乔坦斯能够利用【人生如戏】回来,那么他一定也可以,是不是?

    幸好她还没有将它还回去。

    林三酒闭上了眼睛。

    它的限制和发动条件,她是清清楚楚的——她必须要对对方即将重演的那一段人生片段做到基本熟悉,另外在发动起来时,场地内人数与回忆中的人数必须相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必须要与目标产生身体接触。

    仅有她和余渊在的地方,一段她熟悉的对方的人生……以及后背上的一只手。

    “回来吧,”她在心中低低地许了一个愿。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三酒几乎是毫不吃惊地发现,自己此刻趴在一栋楼房的天台上;缀着几颗暗澹夜星的夜幕下,长风一阵阵地卷过天地,流向远方,最终在那一圈连绵幽深的黑色山脉上撞散了筋骨。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在短暂的恐惧与怔忡之后,她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那只手渐渐地松开了,抬了上去。

    “……小酒?”余渊低低地叫了一声。

    就好像被电流打过了尾椎骨一样,在一阵阵汗毛直立的战栗中,林三酒迅速跳起了身——迎上她目光的,是余渊那一张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

    他仍旧是单膝跪地的姿势,神色却渐渐地松开了,浮起了茫然,好像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是单膝跪地,又将一只手压在了林三酒后背上的。

    连被降神后的乔坦斯,都可以被带回一段特定的人生里,那么余渊当然也可以。

    “余渊?”林三酒哑哑地问出了两个字。

    “怎么回事?”余渊皱起眉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怎么感觉好像——”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忽然扑上来的林三酒给死死揽在了怀里,将后半句话给打断了。

    “你怎么了?”余渊不由有点慌了手脚,一时似乎也不知道该回抱林三酒,安慰她一下,还是该将她推开看看情况,结果双臂僵僵地伸在空气里,好像刚被唤醒的木乃尹。

    “我刚才好像恍忽了一下,但我没事,别担心。镇上警卫还在四处搜捕我们,我们得赶紧走才行。”他最终还是轻轻拍了两下林三酒的肩膀,低声问道:“你受伤了吗?你……你在哭么?”

    在【人生如戏】里,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林三酒使劲吸了一下鼻子,站直了身。她抹了抹眼角,仔细看了一会儿余渊。

    用【人生如戏】就能将他带回来,果然意味着,属于余渊的人格和意志一直存在于他的身体里。

    当然,她也知道,这恐怕是暂时的——如果让枭西厄斯继续无限期地盘踞在余渊的身体里,那么迟早他会真正消失;毕竟他的人格不是“乔坦斯”,没有保存下来的必要。

    可是直到再一次看见了余渊,林三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很有可能根本靠不住。

    乔坦斯曾走过一次的路,她当然绝对不会让余渊再走上去。

    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她当然有不少办法,可以让余渊暂时昏迷过去——她从【医疗系统】里拿到的物品之一,让余渊哪怕是昏迷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可以。可是乔坦斯难道不知道自己可以昏过去吗?他为什么依然选择了死亡?

    是不是因为,枭西厄斯无法在死人身上降神,却依然可以重新唤醒、重新控制住他的“身份”?

    这个可能性太大了,大得林三酒不敢试——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到底出了什么事?”余渊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问了一次。

    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听我说,”她低声开了口。“我们已经离开黑山镇了,你还记得吗?”

    在余渊抬起眼睛,慢慢看了一圈的时候,她飞快地将枭西厄斯一事说了。或许有破碎凌乱之处,或许她没忍住自己的害怕恐慌;说着说着,余渊忽然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了,”他放缓了语气,好像刚才被枭西厄斯夺去身体的人是林三酒一样,近乎温柔地安慰道:“……别担心。我现在还是自己。”

    “是的,可是——”

    “你不用一个人想办法。”余渊松开手,走近楼顶天台边缘,目光又在夜幕下巡弋了一圈,低声问道:“只要黑山镇的场景一消失,我们就马上会落入枭西厄斯之手?”

    【人生如戏】重现出来的人生片段,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无限期地进行下去;只要物品效果消失,当林三酒回到那一片昏暗山林时,站在她身边的就是枭西厄斯了。

    “你说,哪怕我昏迷过去,也不能保证他拿不走我的身体……”余渊遥望着黑夜与黑山下的小镇轮廓,说:“那么如果你现在马上走呢?”

    林三酒一时没明白:“我走?”

    “不管枭西厄斯拿我怎么样,只要你趁现在走了,那么你和大家就都安全了吧?”余渊显然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抬起一只手,说:“我对枭西厄斯来说有什么用呢?无非就是一个抓住其他人的途径。如果你们都能逃走,那么说不定他就会——”

    “绝对不行。”林三酒哪里会被这番话迷惑住,立刻说:“我绝对不会让你拿自己送死,给我们争取机会。这件事你连想都别想。”

    余渊毫不意外地苦笑了一下:“那我们怎么办?你不肯走,我也不可能主动离开【人生如戏】,只要我一走出场景,他就——”

    他说到这儿,勐然顿住了。

    “怎么了?”林三酒顿时警醒了起来。

    “我……”余渊只说了一个字,看了看她。正在他胸中逐字逐字成形的话,似乎是一道门,打开了走进去,就没法再回头,没法再反悔。“或许有一个办法……既能让我活着,也能让你和大家都活着。”

    “真的?”林三酒自己都知道,她的眼睛亮了。

    “真的,只要你愿意。”

    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余渊微微笑了。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又一阵风恰好从天际远山上落下来,生烈凉硬,吹过了二人的头发和衣角。他抬起手,把吹到林三酒脸上的一绺头发给别到耳后去了。

    “办法其实很简单。你打开‘空间跨越’,把一个昏迷着的我,放到另一层空间的另一个世界里去。”他的眼睛和神色,都像月夜下的静海一样,不起波澜。“未来我们自然还有重逢的机会……只是现在要说一声再见了。”

2238 他乡遇故知

    林三酒抬起手,将下巴上沾的泥土给抹掉了。

    她愣愣地站了几秒钟,一时觉得有点站不住,摸索着找到了一棵树。手掌从粗糙凉硬的树皮上慢慢划下去,随着她“扑通”一下跌坐在树下,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软地落在了身旁土地上。

    暗夜里的山林里,浮动着一种湿凉新鲜的草木气味,浓得像酒一样,令人不由微微晕眩。

    林三酒只觉自己的神志好像又一次变成了一捧被风吹散的雪花,漫漫扬扬地没有一个着落;她闭上眼睛,让散碎凌乱的神志慢慢沉下来,重新落得平整安稳。

    每一次走过层层空间之后,她的精神都要摇摇晃晃一阵,需要时间才能拼起来。

    她几分钟之前以为,这片山林已经是令人喘不上气的死寂了;可是假如有比死寂更寂静的状态,大概就是眼下的此时此刻……林三酒将手指尖探入耳朵里,在世界被摩擦的闷响声里,总算确认了,不是自己聋了。

    她有什么办法?

    唯一一个能保住余渊,保住大家的途径,就是把他从【人生如戏】里直接送到宇宙另一头去——枭西厄斯并不是能掌控整个宇宙的神明,只要脱开了他的追踪,即使同在一个星球也找不到了,何况是茫茫宇宙里的任意一角?

    为了避免离开【人生如戏】的那一瞬间,余渊重新被掌控,他们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他暂时失去意识。

    林三酒在他身上放了许多东西,想尽量确保余渊不会昏迷太久,确保他不会在短暂的昏迷里遇上危险,不会在醒来以后遇上不该遇见的难题。

    她不知道自己将他放下的那一片海滩,到底是属于一个末日世界,还是一个末日前的人类社会——甚至那个地方有没有人类,有没有适合人类生存的资源,也全都是一瞬间的空间跨越不可能告诉她的事。

    她只能凭直觉,尽量将他放在一个感觉上似乎安全的地方。

    “我怎么也是曾经做过数据体的人,”在临走之前,余渊却轻轻松松,像开玩笑一样地说:“季山青隔着层层空间,利用他人之口呼唤你的方式,我正好也懂是怎么一回事。或许到时候,我找你的表现形式会不一样,但是我总能重新定位到你们的。”

    他这话有几分是实话,几分是安慰人,林三酒不知道。

    不过,或许有一个人能告诉她。

    拿出联络器之后,林三酒犹豫了一瞬。

    如今他们应该安全了吧?

    枭西厄斯原本降神其身的乔坦斯,此刻根据他自己的说法,其实已经走了,在去找玛瑟的路上,因此大概降神也结束了;投在黑石集的影子或许还在,但是显然不能伸展到如此昏暗无光的地方,监听她的声音。

    而被变成“身份”之一的余渊,此刻应该也从他的掌控中解脱了,正远远地躺在一片连林三酒也不知道在哪的沙滩上。

    她勐地用手捂住脸,喘了两口气,才压下了那一阵身体分崩离析、失落了一块的错觉。

    “礼包?”

    当联络器接通的时候,林三酒声音都微微发起颤了。“你……你在哪里?”

    “姐姐?”季山青的嗓音顿时警觉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要跟他说的话太多了,林三酒东一句西一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讲述散碎得不成章法,时不时还夹杂着好几个问题。然而季山青却全都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立刻将她最想知道的事,第一时间回答给了她听:“姐姐,其他人都各自走了。”

    林三酒勐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我现在马上去找你,”季山青小声说,“现在我们都分散开了,只有我们两个再汇合的话,也不明显了……他不会找上来的。”

    枭西厄斯恐怕也没想到,明明是能力水平都差出了不知几个级别的进化者,却能够从他手底下一次又一次地逃走吧?他这一次丢掉了余渊,眼看着也找不到其他人了,他应该也暂时鸣金收兵了吧?

    此刻的林三酒实在无法理智起来,让礼包别来了。她坐在原地,反复回想着放下余渊的那一瞬间,想要从那短短刹那的目光一扫里,分析出更多的情况来:那是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危险吗?余渊当时有清醒的迹象吗?

    当季山青轻轻地小步走上来,跪坐在她身边时,林三酒无声地伸出去一只手,与他紧紧握住了。

    “那一个打扮很像人偶师的人偶,在落入枭西厄斯手里之前,就被毁掉了。”季山青低声说,“我是从黑石集出入口那儿听见的,很多人都在讨论,都在吃惊为什么人偶师竟然毫无抵抗力地被化作了一团烈火……那些进化者也不傻,也有人怀疑起来,那并不是真正的人偶师……现在都有人开始在往回走了。”

    “那我们……”林三酒抬起了头。

    “我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要大家暂时先分散开,不急着汇合。我接下来会想办法,建立起一个联络系统。到时候,姐姐你可以把余渊的情况告诉大家。”季山青的声音清凉平稳,好像能渐渐冲去人心里的焦躁烦闷。“更何况,我们分散开来,各自寻找Karma博物馆里的身体管家,也是一个更好的办法。”

    林三酒点了点头,顿了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寻找身体管家?难道说……你已经知道该怎么找了吗?”

    季山青轻轻笑了一下,在昏暗的山林里,好像一小片白月光。

    “我也不敢说,我找到了一个百分之百有效的办法,毕竟这涉及了枭西厄斯的根基,不会随随便便让人发掘出来的。不过在我把那一个女性身体管家解读完了之后,我倒是有了些想法……”

    他顿了顿,说:“寻找身体管家、‘身份’的办法,和找回余渊的办法,在本质上,我认为是一样的。”

    “该怎么办?”林三酒问道。“余渊说他可以定位到我们……”

    “他那边或许可以,不过姐姐,你一定也不愿意束手无策地等着他找回来吧?你是不是也想做点什么,把他找回来?”季山青安慰似的,小声说:“姐姐,他被Karma之力碰过了,就像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进化者一样。而你也是知道的,席卷这个世界的Karma之力,它的本质与原理,是一种叫‘他乡遇故知’的副本力量……”

    林三酒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不由屏住了呼吸;她怕呼吸太沉重,会吹走这一片雾气似的希望。

    “找回余渊,以及找出‘身份’和身体管家,我认为最终都要靠‘他乡遇故知’。将Karma之力还原,利用它最本质的特点,把冥冥之中有联系的人一个一个地找出来。”季山青说到这儿,神色严肃了几分,说:“从我的解读结果上来看,这一点是很有希望做到的。”

2239 小偷的醒悟

    林三酒再次踏入黑石集,是为了当小偷。

    浮动在夜空下的盏盏圆纸灯,盘旋在商铺上方、游龙一样流转着的灯带,仍旧像不久之前一样恒稳明亮,将整个黑石集照得亮如白昼;四处明晃晃地,慌乱人群散去之后留下的冷清和无措,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要说什么时候当小偷最好,那确实就是现在了。

    时不时地,林三酒还能看见刚才没来得及走的摊主们,桌上或者是收了一大包东西,或者是两手空空,正在拆摊子;她才走了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朝她喊话了——“姑娘!你是刚来呀,还是又回来的?”“听说那个其实不是人偶师,是真的吗?”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吓唬人了,更何况让“人偶师不在此处”的消息流传开去,说不定对他来说也更安全一些。

    “不是人偶师,”林三酒的面具已经暴露了,再戴也没有意义了,只好尽量走在商铺顶棚的阴影里;每有人问,她就含含湖湖地说:“人偶师压根没来黑石集,不知道是谁干的恶作剧……”

    “还有人做这种事?”

    当她走上D道的时候,一张已经熟悉了的面孔就从摊位桌子后头探了出来,显然是听见了刚才不远处的对话。那摊主额头上还泛着汗光,还没来得及把不久前的狼狈完全收整好;在他的面前,是一包刚刚打开的布袋子,袋子里露出了几块瓷片的反光。

    他显然是好不容易把一大摊的瓷片给收好了,还没来得及走,就又听说人偶师没来,正准备再把瓷片重新摆出来。他抬眼一见林三酒,就立刻打了声招呼:“哟,是你啊?”

    “嗯,”林三酒此刻不敢靠近离中心广场,从所在之处,更不知道枭西厄斯的投影消失了没有,只能缩肩埋头地往前走,都不敢大声说话:“对,我回来看看,看看。”

    “你去哪儿?”那摊主看见老主顾,倒是谈兴上来了,“谁做的恶作剧,也不怕人偶师事后找他麻烦?”

    林三酒这一次是回来做小偷的,哪能一边聊天一边偷东西?她左右看看,见其他摊主都远远近近的,都不再注意她了,唯有这一个卖瓷片的正盯着她,于是干脆走上去,紧挨着商铺一边,说:“今晚找你买的瓷片,好像效果一般啊?”

    摊主好像冷不防被甩了一个耳光似的,脸都涨红了。“啊?你说什么?我的瓷片?我的瓷片效果一般?”

    “嗯,不如试用的好,”林三酒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压低嗓音说:“你确定没有把品质不好的瓷片卖给我?”

    “你这话就是骂我了,我所有瓷片都是一个品质,非常好!”摊主都有点激动了,又狐疑地扫了她一眼,说:“我这里可是不接受退货换货的……”

    “我不退换,就是想让你看看呢,这是怎么回事?”林三酒说着,飞快地将一把今晚刚买的瓷片放在了摊位上。

    在摊主抓起瓷片,对着光一点点认真打量起来的时候,她一步就退到了两个摊位之间;她的目光飞速地扫过一圈,最终落在了坐落在阴影里的一个小神龛上。

    受到任何一点外力冲击都会立即破碎,使内部的Karma之力流泄出来的小神龛,哪怕是在众人慌忙四逃的时候,也依然在商铺之间的缝隙里安安稳稳地坐到了现在——它大概想不到,人人避之不及的自己,今夜竟然成了别人的目标。

    如果要把无形无色,覆盖于整个世界的Karma之力还原,那季山青也做不到。但是如果只有一小份的话……

    当林三酒的手指轻轻触及到它的表面时,只觉小神龛竟像果冻似的陡然一颤;感觉好像她只是稍稍碰一碰它,它就要破了——但是小神龛在一个激灵之后,就连同着肚子里的Karma之力一起,变成了一张卡片。

    当卡片握在手里的同一时间,摊主的声音也响起来了:“嗯?你人哪去了?”

    “我随便看看,”林三酒一步从夹缝中踏出来,卡片消失在了手里。“瓷片怎么样?”

    “我看着没有问题。你吃下去之后是什么反应?”摊主倒是很有几分工匠精神,似乎不弄明白不罢休。

    林三酒拿到了一个小神龛,却还不够。

    季山青跟她说得很明白——他没法对覆盖了整个世界的Karma之力下手,可是黑石集里已经有小份小份的,正好适合他们拿来用。

    只不过,利用Karma之力与余渊建立联系、捉出人群中的身体管家,本质上是一场实验;就算第一次就试成功了,大家分头去找人,也各自都需要一份Karma之力,因此最少也得拿上七八个小神龛才够用。

    “吃了以后,好像没什么反应。”林三酒有点后悔自己找的借口麻烦,却也骑虎难下了,只能把谎言延续下去:“你先研究一下,我先去逛逛……”

    黑石集里每一条道上都放了不少装着Karma之力的小神龛,只要没人看见,她不愁自己要偷的目标不够。

    “啊?没反应?物品效果没有得到升级?”

    眼看着那摊主又愁眉苦脸地坐了回去,将灯光打在瓷片上仔细看起来了,林三酒迅速抓住机会,朝D道深处走了出去——人偶师吓走了那么多人,却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剩下零零星星三猫两狗的,谁也没来注意她,她轻轻松松就将D道一侧上的小神龛都收进了卡片库里。

    等她偷完东西,走回瓷片摊子上的时候,发现那摊主的神色沉沉的,十分严肃。

    “我怎么看都看不出不对劲,”

    不等林三酒张口,摊主先一步说话了,似乎觉得事态很严重。“你确定你是按照我教你的方式吃了吗?”

    现在再说没事了,似乎也太生硬了……

    林三酒在黑石集里待的每一分钟,都让她感觉如坐针毡,生怕在哪一次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

    她只恨不得越早出去越好,闻言“嗯”了一声,试探着说:“要不今天先算了,我拿回去再试试……”

    摊主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连连摇头说:“这可不能算了。我卖出去这么多瓷片,从来没有人跟我抱怨不好的。这样吧,你想把瓷片用在什么物品上?你在这儿吃一个,我看着你吃,这样你就不至于把瓷片用错了。要有什么地方有问题,我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当场就给你解决。”

    林三酒张了张嘴,看着摊主塞进她手里的那一块瓷片,低声说:“现在我有点事……”

    现在根本就不是慢悠悠吃瓷片的时候,礼包还在等着她回去呢。

    “不怕的,一口就吃了,十秒钟都不耽误你的。”摊主说。好像看出林三酒一心想走,他又补充道:“我差不多也快在这儿待了14个月了,你现在不吃,下回你再来黑石集,可未必见得到我了。”

    算了,与其推推让让地引人注意,还不如干脆一口吃了,早点脱身的好。

    ……用意识力包着口腔内部,就不至于吃得牙碎血流了吧?

    林三酒刚准备将瓷片咬住,摊主立刻又提醒道:“只拿着你想要精炼的物品,除了容纳道具,其他的可不能带在身上。”

    她一怔,条件反射式地,手就按在了脖子上——那一句“可是我的项圈拿不下来”还没出口,在手指碰触到温热的脖颈皮肤时,就顿时化作了云烟。

    ……是了,她的项圈被枭西厄斯打碎了。

    因为最近逃命的压力一刻重过一刻,连气也叫人喘不上来,林三酒几乎忘了她早已没了项圈;意识深处里有一小部分的她,似乎还在苦恼着瓷片吃下去,只能磨炼【皮格马利翁项圈】。

    没了项圈……也就是说,她可以选择任何一件物品了。

    林三酒叼着瓷片,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能力打磨剂】,一时有些怔住了。

2240 新形态与新办法

    她应该随便拿一个物品,赶紧把瓷片吃了,然后尽快离开黑石集才对……

    林三酒明白黑石集还不安全,仍然抵抗不住心里深处那一个小小的,挠痒似的声音,好像一个小手指,一下一下地推着她,怂恿着她去试试。

    【能力打磨剂】究竟能变成什么样?

    进入末日世界之后最早拿到的物品之一,原来一直是一块“原石”,藏在厚实的壳里;如今她终于有了机会,得以一窥壳下的物品本来形貌了——林三酒几乎没有多犹豫,包裹着意识力的上下牙一合,坚硬的瓷片在牙齿间清脆地脆裂开了。

    当时看画师吃瓷片时,还感觉他之所以能将瓷片嚼得卡察卡察作响,是因为他是一个特殊物品,只有他损坏别的东西的份,没有他牙崩了的危险;没想到试探着嚼了几下之后,林三酒却发现除了最开始几口震得牙床发麻之外,碎裂的瓷片都正在口中迅速软化,她甚至还来不及吞咽,就有不少消融在了唾液里。

    “张嘴我看看,”摊主还指点了一句。

    在看过林三酒一嘴的瓷片碎末以后,他点了点头,说:“我看没问题。马上要生效了,你注意观察一下物品……”

    刚才一直被林三酒握在手里的【能力打磨剂】,此时等她手指微微松开了,它流泻出的片片银光,这才又一次融成了一片盈盈浮动的白芒,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林三酒咽下了最后一口含着瓷片的唾液。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手里的盈盈白光登时黑了下去;那一大片犹如浓墨翻涌出来的黑,霎时就吞没了林三酒的手。

    她惊了一跳,急忙甩了甩手,发觉她的手仍旧好好的,只是被黑暗给挡住了,看不见了;这一动,那一大团浓浓的漆黑也跟着左右摇摆了几下。

    不只是她的手,原本光线明亮的走道上、空气里、灯光下,都扎扎实实地黑下去了一片,就像是有人在空间里挖了一个洞,露出了底下的黑沉河流,人世间的光一投上去,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玩意怎么走极端?”意老师忍不住说,“从一个光源变成一个黑洞了?”

    看着挺奇异的,可她以后照明怎么办?

    “这什么东西?”摊主虽然听人提起过【能力打磨剂】,但好像也没有亲眼见过。他倒是没有忘记重点,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不是有变化了吗!我就说嘛,我的瓷片品质都非常好。”

    林三酒试着将手上的小黑洞一收,它果然又老老实实地变成了一张卡片。然而仔细一看,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说:“怎么对于物品的描述还是一样的?还是没有说明。”

    摊主倒是不吃惊。“看来你的运气不错啊。”

    “怎么说?”

    “你这个物品产生了第一层变化,还需要多吃几个瓷片,才能完全去掉它的‘石壳’呢。只是你需要间隔几天,不能连着吃。一般都是好东西,需要的瓷片才多,你这不就是运气不错吗?”

    林三酒想起了一块瓷片只够让他说一个字的画师——“原石”类物品需要的瓷片多,可普通基础款要升级,需要的好像更多。

    “那……那我再多买点吧,”她叹了口气,说:“我是真的赶时间,麻烦你快一点。”

    当林三酒匆匆赶向与礼包的会面地点时,她也不由仔细想了想。

    她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从黑石集里再次走出来,恐怕是因为枭西厄斯也没想到,明明好不容易才拼上命跑了的人,其中有一个,居然过不了一会儿又回去了——不光回去了,还能抽空买了点东西。

    想到为他们换来这一个结果的余渊,她几乎想苦笑一声。

    这一次,他们如有天助地又一次逃脱成功了;可如果再不找到一个抗衡的优势,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果不其然,在她坚持独自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礼包煎熬得小脸都白了。

    等他听说了瓷片这一节插曲之后,也不由有点怔了;他看了看那一袋子新买的瓷片,又看了看描述并无二致的【能力打磨剂】卡片,才低声说:“姐姐……”

    “我是有点冒险了,好在没耽误多久。”林三酒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既然我们都成功分散,逃出黑石集了,枭西厄斯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儿了吧?”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季山青的眉宇之间一时仍散不去那份隐隐的担忧,小声说:“如果能和其他人取得联系,或许情况就会更清楚了……现在可还不敢大意的,姐姐。”

    二人此刻正混在一群准备上客船的进化者之间,等着飞船打开起降板。在大家不得不分散逃亡的时候,林三酒觉得自己去哪里也不重要了,甚至不知道礼包买的究竟是通往哪个目的地的船票。

    “说到这个,你之前说,要重新建立一个安全的联络系统?”当人群慢慢开始往船上走的时候,林三酒低声问道:“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除了皮娜和清久留之外,其他人都是连面也没见上一次,就不得不各自散去了——哪怕礼包有足够安全的联络器,却也没途径将它们送到伙伴们手里去。更何况,当追踪者是枭西厄斯的时候,有什么办法是真正安全的?

    “其实是余渊提醒我的。”

    等二人落座之后,季山青假装睡觉一样,趴在姐姐肩头上小声说道。因为要走的人多,客船又少,众人都不得不挤在载客区里,不少人连一张椅子也没捞着;林三酒身边有个礼包,自然不至于站着,二人坐在他准备的座椅里,看起来倒是最舒服的。

    “怎么说?”

    “在我的本体流浪于空间夹缝的时候,我那时为了寻找方向,需要不断确认姐姐你的位置。”

    季山青的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林三酒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清清澹澹的气息,和好像马上要化散了的声音。

    “因为我的一个小设计,只要你的目光投向了我的方向,我就能感知到,然后我就知道该往哪里走了。”他低声说,“更大的问题在于,我该如何从茫茫万千末日世界中,缩小范围,捕捉到你的目光。所以我想到的办法,是先从十二界开始……”

    林三酒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将下巴搭在了他的头顶上。

    “数据体将一切都视为是可数据化的,人的脑部活动频率也不例外。只需要找到人群中最普遍的波长和频率,使自己想要传达的数据与之同步化,就会出现你看见的那一幕……一个陌生人,却说出了自己完全没意识到在说的话。”

    “这样一来,当我随着陌生人的指示,往某个方向看去的时候,其实你能从空间之外感觉到?”林三酒喃喃问道。

    “是的,”季山青往她的气息深处里拱了拱,仿佛要睡着了似的,安静地说:“虽然并非大海捞针,可是听见了陌生人说话的,其实也不止姐姐你一个。只有当你朝我望了过来的时候,我才能找到方向。那个时候,我之所以会出现在【单向通道】空间的附近,并不是巧合。”

    是他循着自己的目光,一点一点穿越空间夹缝,游过宇宙的,却不想正巧撞进了枭西厄斯的视野里。

    林三酒一时有点想掉泪,又不知怎么想叹息——这句话说起来可能很古怪:在对抗枭西厄斯的时候,所有伙伴之中,她唯独最不怕连累季山青。

    大概她知道,比起独活来说,季山青更愿意与她一起消逝;若是真有了那样的结局,她也许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当然,这不代表林三酒就愿意礼包出事。她将季山青揽在胳膊里,低声说:“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季山青“嗯”了一声,嗓音又软又绵长。

    “所以我在想,一个真正安全的联络系统,那就只有不直接在我们彼此之间建立联系的系统了。”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如今情况不同,根据其他人此前的大概位置,我可以一步步定点到他们附近的人,然后将波长频率同步,通过他们附近的人开口说话。”

    “你是说……比如人偶师现在坐在这儿,”林三酒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你就能叫前面那一个穿牛仔裤的人,跟他搭话,把‘林三酒’想说的话告诉他?”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季山青答道,“当然为了安全,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注意。在与他们取得联系之后,我甚至还可以帮助他们进行同步,这样一来,他们想说什么话,就可以从我们身边的陌生人口中说出来了。”

    阻隔声音传播,不让旁人听见,这并不难;所以只要枭西厄斯不是恰好站在身边,这个方式确实可称得上安全了。

    这简直是林三酒做梦也想不到的手段——她不由退后一点,打量了一眼礼包,赞叹道:“你真厉害。”

    季山青好像有点想笑,又抿住嘴巴,眼睛水亮得仿佛是溪水里的钻石。

    “枭西厄斯也是有思维定势的。他接下来,大概率会寻找‘我们’,寻找‘我们的对话渠道’,至于世界上那么多进化者,却不在他的眼里,也不是他的目标。”他低声说,“姐姐,你把他的目光想象成一个探照灯的话,那么我们这样的联络系统,就等于是处于探照灯之外的。”

2241 联络网上的最后一块

    皮娜站在马路边上,一手捂着一只耳朵,专注地听着耳机里林三酒絮絮叨叨的声音,连身后来来往往的人群与杂音都遥远了。

    她能听出来,林三酒这一番话似乎已经重复过几次了,说得又快又熟练,好像上了一层包浆;即使在说起余渊的时候,她听起来也依然足够平静——尽管皮娜已经知道,每一个伙伴都是林三酒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

    只不过,就算林三酒能平静,皮娜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歉疚。

    “是我不好,”她低着头,对耳机里的林三酒说,“如果我当时在人群里,能够早点回头看一眼……”

    林三酒顿了顿,终于叹了一口气。“你别怪自己。当时那个情况,你如果回头了,那么恐怕连你也要折进去。余渊希望能把你换出来,他成功了,不是吗?至于重聚……我们现在这不是已经有办法了吗?”

    说是有办法,但到底有几分可行性,又能不能成功,可是另一回事了。

    皮娜也不愿意让林三酒掉头来安慰自己,只“嗯”了一声。

    “你和清久留是我有办法联系上的,所以最好定位。等定位成功之后,我们就改用礼包的联络方式,不再用这个耳机了,毕竟是不太安全。”林三酒继续说道,“清久留和元向西在一起,我现在又找到了你,那么接下来,就是人偶师和大巫女了……”

    皮娜小小地“噢”了一声。

    “怎么?”林三酒立刻问道。

    “那个……我刚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皮娜不知道怎么,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说:“你记得我之前脸上被自己抓出了很多血痕,对吧?”

    “是啊……”林三酒茫然地应道。

    “大巫女真的心软又和善,给了我一罐她自制的软膏,我用了确实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皮娜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有几道隐隐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凸痕,现在也快消失了。“那罐软膏一直在我身上……所以在季山青嘱咐我赶紧走的时候,我、我就用上了那一个被我吃下去的特殊物品,【追根朔源】。”

    耳机里静了半秒。

    皮娜感觉脸上都快烧起来了;她毕竟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现出自己愿意追随大巫女的意思——不过,或许林三酒大大咧咧的,不会注意到吧?毕竟能找回一个同伴就是一个,找回谁都是好的,也未必说明她是一门心思专找大巫女的嘛。

    “你用【追根朔源】找到大巫女的行迹了?”林三酒的欣喜之意,透过耳机也清清楚楚,似乎果然没有多想。“你知道她在哪里了?这真是太好了,我们有了她的位置,就更容易与她周边的人频率同步了。”

    “嗯,”皮娜心下稍松了一口气,说:“我不止是知道,我也已经和她见上面了,只不过她现在不在我旁边……”

    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一座棱角堆叠、块面交错的玻璃建筑物。

    “大巫女现在在一个……现代寺庙里。”

    林三酒也愣了一下。“现代寺庙?那是什么?她在干什么?”

    这是皮娜自己也想弄明白的问题——要不是需要出来和林三酒通话,她现在还在寺庙里等着大巫女呢。

    “好像是和意识力有关系吧,”皮娜含含湖湖地说,“大巫女只说了一句,她受够了枭西厄斯的晦气,就让我在大堂里等着了。”

    面对林三酒接下来一连串的问题,皮娜实在也掏不出答桉,只好答应了一有消息就告诉她;等挂断联络之后,皮娜按照季山青此前的吩咐,在走进现代寺庙的大堂之后,悄悄按了一下耳机。据说这样一来,季山青就能更好地确定她们的位置了。

    她老老实实地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与昨晚黑石集的死里逃生相比,现在的一切都感觉很不真实——几乎就像大巫女本人一样不真实。

    从外往里看,只觉这栋玻璃建筑设计挺独特;可是从里往外看,就会发现有的玻璃外的天空,是蒙了一层暗蓝的、正常的外界白天,可下一块玻璃外的天空,却是一个下着密密细雨的夜晚……成角度交叠相错的玻璃外,好像每一块都是一个不同的天地。

    大巫女消失于其中的那一条走廊,也一起消失了,她此刻再怎么伸脖子也看不见。

    皮娜四下看了看,见漂浮在大堂中央半空里的那一个接待员,依旧闭着眼睛,坐在一圈浅白银光里,没有要与她搭话的样子,只好拿起了面前茶几上一本杂志。

    “拿起杂志”这个动作,甚至让她有点恍忽,仿佛她此刻正处于末日前的人类社会,正在一个待客室里,等着预约的医生或客户——皮娜信手翻开了杂志,目光落在了纸面上。

    在一张海滩的照片旁边,印着一行行细密小字。

    “余渊虽然被Karma之力碰过了,可他去了其他的世界之后,Karma之力还能继续起作用吗?”

    文章第一句话就把皮娜的目光给勾住了。

    怎么回事?

    “季山青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吧?要是我能利用【追根朔源】帮上忙就好了。余渊有什么东西,是与他本人密切相关,可以被用来追朔的呢?”

    皮娜愣愣地看到这儿,勐地又将杂志翻过来,看了一眼封面——杂志名叫《UrbanLife》,没有一点儿线索,能说明为什么杂志里会写满了她的心思。

    “那是帮助人梳理心绪用的,”

    皮娜刚刚再次翻开杂志,就听见大巫女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响了起来。她目光匆匆一瞥之间,感觉那一页杂志上,好像印着好几个“大巫女”的字样,一惊之下,差点给杂志扔了,忙重新放回茶几上,才转头问道:“啊,事情结束了?”

    从重新出现的走廊上,大巫女步伐轻盈地走进了大堂里。

    她肩上披散下来的柔软蜷曲金发,好像一片透着澹澹太阳光的清晨雾气。或许是多年来身心分离、昏迷不醒的后果,大巫女身型薄瘦,乍一看上去几乎像个未成年女孩似的;然而她一抬眼,一开口时,却叫人又忍不住想要在她的嗓音里一直往下沉,直到在她的眸光和唇色里醉去。

    “谁拿起杂志,出现的就是谁的心绪。”大巫女走近了沙发,目光在杂志上一转。“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皮娜赶紧说:“唔,也不是没什么,是……是余渊的事。”

    她将刚才林三酒在耳机里告诉她的,都跟大巫女一五一十地说了,从余渊落入枭西厄斯之手变成了“身份”,一直说到了季山青的联络系统。

    “林三酒说,季山青或许有一个办法,能够找出身体管家,找回余渊。具体该怎么办,他们准备用那一个……陌生人开口说话的方式来商量。林三酒还特地嘱咐了,在收到信号以后,我们要注意隔音……”

    大巫女沉吟着点了点头。“这个方法倒是挺有意思……他们什么时候联系我们?”

    “找齐所有人之后就可以了。”皮娜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个名字会如此自然而然地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现在还差一个人偶师,他们还没定位到。”

    大巫女微微勾起了红唇。

    “这一点交给我就行了。那孩子,我很了解。”

    皮娜同样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对十二界知名的疯狗人偶师,隐隐产生一点羡慕和嫉妒。

2023 这可不是章节序号

    我是一个没有什么仪式感的人,一年到头也就是新年/春节,才能给日子增添一点重量感。

    新年祝辞想必大家已经听了很多了,我也由衷希望疫病、战争、通胀能随着2022一起滚蛋,世界迎来更好的一年,我们作为普通人,可以水涨船高地松口气。

    除此之外呢,我还希望我能给你们缓解一点焦虑。至少我自己吧,每逢年底年初,一回顾,一展望,就感觉手哆嗦,得让孙女扶我坐下来——一年啊,又碌碌无为地过去啦?自我提升了吗?目标实现了吗?再一想,我22年根本就没来得及有目标,22年就没了?

    后来我发现,这种焦虑不是我一个人有。社交网络上那些博主们,其实我们看看就行了,说到底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过得都是差不多的日子。比如我吧,我除了完成最低限度的工作,真·什么都没干,22年全年就运动了一次,赶在年底,然后痛得三天下不了床。

    但是,人生在世的重点其实不是我运动了多少次,有没有到达小红书称羡的标准,对不对。

    这一年里,面对我爱的人,我做得更好了。我付出得多了,更懂得怎么去关心了,同样地也收获了更亲近的感情和关系;我是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我浪费的时间,也反过来给了我休憩喘息的空间;我发现了一本好书,生日收到了惊喜,和一个许久不联系的朋友重新亲近熟悉起来,发现比多年前更加意气相投了。

    最重要的是,尽管状态起起伏伏,我却始终知道,我只要打开起点,我就能看到支持,看到鼓励,看到从没相遇过的陌生人,所付出的最宝贵的真心。

    我觉得我的2022,可堪安慰了。

    这样的珍宝,你们找,你们的日子里也有。

    人生就是一场骗局不假,但是骗子也不能空手套白狼,总得给你掺合一点甜头,沙子里混一些钻石,你才肯上当是不是。所以人活着,要开心,就是要让人生这个骗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反骗回去,你拿到手里的钻石,你就得牢牢攥住了,不要松开,不要忘了。

    祝大家2023年都能从人生手里拿到幸福。

2242 凝固的时间

    有的时候,林三酒会怀疑,现在这一段平静凝固、僵局一样的时间,到底是不是枭西厄斯给他们炮制出来的幻觉。

    自打从黑石集里逃出来,已经过去三四天了。

    最开始那一两天里,她辗转打听了不少渠道,想看看有没有人在哪里见过人偶师的——在十二界里,人偶师这一类进化者的分量,就相当于人类社会中的自然灾害;一旦有了要来的迹象,总会有人时时刻刻地警惕关注的,谁也不敢大意。

    也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不该高兴好,她这一圈打听下来,发现人偶师不但是战力高超、杀人一流,当他需要隐匿踪迹的时候,居然也可以做到人间蒸发一样的效果;人口这么多的Karma博物馆里,竟没有半点人偶师的传闻。

    怎么做到的?他那身鲜艳强烈的打扮,那么多华丽浮夸的物品,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一副按都按不住的性格——还能藏进人群里不见了?

    要不是礼包反复安慰开解,林三酒真要以为他早已被枭西厄斯抓住了。

    “我那时传出消息去,要他们暂时先各自藏身,不要担心联系不上的问题……”季山青苦笑了一声,说:“他肯定是用上了什么特殊的藏匿手段。”

    现在找到人偶师的唯一一个希望,就着落在了大巫女身上。

    只不过不管皮娜产生了什么样的误解,大巫女可不是以平易近人好说话而闻名的;林三酒多问了几次,她就不耐烦了。

    那个代替大巫女说话的摊贩,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林三酒,用他粗哑的嗓子说:“我告诉你,你就能听懂吗?你的意识力是什么水平,你自己不知道吗?我要解释的太多了,我也不能从头给你科普吧?你还开始不信任我的能力了?”

    皮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得出“大巫女心软和善”这一个结论的。

    “我当然不是不信任你……”林三酒讪讪地说。她的意识力用来卷东西还可以。

    “那你等着就行了,”摊贩眼神空空的,继续说道:“你还怕我把你的人偶师给弄丢了?”

    很显然,大巫女这两天没找到人,心情也不是很好。

    后来据皮娜偷偷传来的消息说,为了能做到潜形匿迹的效果,在皮娜的劝说下,大巫女不得不把她喜欢的装扮都收起来了,天天穿着皮娜借给她的连帽衫和牛仔裤,还必须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所以最近实在算不上是她今生脾气最好的时候。

    “有点想看看诶,”季山青听完之后,小声说了一句。“那得是什么样的大巫女……”

    ……林三酒其实也有点想看。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最近还不能碰头。

    如今除了人偶师之外,他们分成两两一组地行动,在Karma博物馆里分散开后,就像沙粒融进了荒漠里,算不得显眼了;枭西厄斯或许能操纵黑石集观看表演的观众们,却不能让整个星球的人口都成为他的兵卒。

    考虑到要与同伴们通话,必须附近得有人,可是自从吃了一回“木藏于林”的亏,礼包现在也不敢信任“大隐隐于市”了;选择在什么地方藏身,确实也让他费了好一番心思——最后他选择的地方,让林三酒都吓了一跳。

    “这里?”她那时蹲在一块飞行浮板上,看着脚下不远处一道道成形又碎裂了的波浪,不由又确认了一遍:“海面下方?”

    “是呀,”季山青面对姐姐时,拥有无尽的耐心,笑着解释道:“你看,‘十万世界流转梦’就在不远处,这里最不缺来来往往的进化者,等我们需要找个人替我们传话时,一出水面就能找到了。加上海面上视野又开阔,别人无法接近,也不容易窃听,更不会潜进水里找人,这不是最安全理想的地方吗?”

    “你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在海水下,怎么生存?”林三酒问道。

    她本以为礼包又要掏出什么了不起的道具,可以让人在水底如在陆上一样生存,没想到礼包却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一个【今天我是厌氧生物】?我嘛……反正我其实不呼吸也行。”

    “是……然后呢?”林三酒睁大了眼睛,“可我们也不能就——就在水里泡着啊?”

    “我也没想到会需要躲入水下,所以我也没有合适的物品资料……再说这种用途的本来就非常稀少。”礼包的面色都有点泛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过姐姐,你肯定不会被泡着……我们下去以后,可以找一找海底有没有能容身的礁岩……隔出一片空间之后,再把水排掉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枭西厄斯会不会发笑,林三酒心想。就算他不会,在知道他们俩是如何隔开了一个礁岩山的空洞、好不容易排掉了一多半水,却还是要天天在海水里泡脚之后,恐怕也会笑出声来的。

    用【防护力场】来包着脚,好像也有点太浪费意识力了。

    “你作为数据体,能力怎么忽强忽弱的,”在林三酒回到海下的礁岩空洞里以后,就得把鞋袜脱掉,把脚架起来了;她倚着岩壁坐着,忍不住说:“也不知道我该期待多少……”

    “数据体本身没什么了不起的,”季山青正在仔细检查装有Karma之力的小神龛,闻言头也不回地答道:“就是能从别的地方吸收一切有用的资讯。在没有合适的外界资料的情况下,比如说现在,数据体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林三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离黑石集也过去有几天了,拿出了一块瓷片放进了嘴里。这一次,【能力打磨剂】的形态果然又变了——她盯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掌心,眨了眨眼,又试探着合拢手指,摸到了它熟悉的形状边缘,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又从黑洞变成隐形的了?”意老师点评道,“你别说,这两个形态还挺酷的。最终它要不是一个特别惊天动地的,比如说天上地下第一强武那样的东西,都对不起这两个形态。”

    林三酒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将【能力打磨剂】重新卡片化,收了起来。

    在海底藏身的时候,一切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里,好像时间也僵住了似的,往前走一天与往前走几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肯为他们带来一点点新变动——就连季山青针对Karma之力的实验,也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变成了一个僵硬凝固的字,“等”。

    当林三酒问起来,为什么他要把Karma之力装进一个个看着好像是铅球似的东西里时,礼包的回答也有点无精打采了,似乎也自信不起来了。

    “姐姐,当初是因为你在迷惑大宫殿的经历,‘他乡遇故知’才被激发成了如今Karma之力。”他垂着一张小脸说,“可是在此之前,它不是一直只是‘他乡遇故知’副本吗?如果说,有了外界刺激,会变成Karma之力,那么去掉外界刺激之后,它会恢复成‘他乡遇故知’的力量吗?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就得把它从小神龛里倒出来,装入一个与世隔绝的装置里,看看它会不会随隔绝时长而起变化。”

    他叹了口气,说:“然后,我们就只能等了。”

    人力能做到的,总有尽头;从再努力也没法跨越的那一点开始,就要交给老天了。

    林三酒仍旧每日都要上一次海面,与清久留、大巫女他们互通一下消息,互报一下平安;除此之外,好像一切都静止了。

    没有枭西厄斯的影子,没有乔坦斯的追踪,没有玛瑟的消息,没有余渊的重现,也没有人偶师——

    “我找到他了。”

    一个驾驶着飞行平板,刚刚悬停在林三酒身边半空中的陌生进化者,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真是费了我不少力气……我就说过,我可以找到那孩子的。”

    “大巫女?”林三酒一怔,赶紧手忙脚乱按照礼包教给她的办法,在另一头大巫女的身边,找到了一个可以进行频率同步的人,遥遥通过那人的嘴问道:“大巫女?你找到人偶师了?他在哪里?”

    “除了我还能是谁?”陌生进化者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下方遥远的海面。“根据我的结果,他应该就在——”

    简直就像一个安排得过于刻意的电视剧情节一样,在这个节骨眼上,那陌生进化者却忽然恢复了意识。

    眨了眨眼之后,他激灵一下,险些从飞行平板上滑下去,脸色都白了。

    “怎么……你、你……”他迅速转过眼睛,往林三酒身上瞥了一眼,竟连一句话也不说完,转身就驾驶着平行平板,迅速冲向了远方,把她扔在了原处。

    就算是礼包能暂时利用他的脑部活动频率,让他代为传话,可是毕竟他本人的意识仍在;在他感觉到危险压力或情绪切换的时候,林三酒一行人的联络就自然会中断了——林三酒往下方海面上扫了一眼。

    看起来,他是被缓缓游入下方大海里的巨大黑影给惊着了。

    ……等等,巨大黑影?

    林三酒蓦地扑下去,趴在飞行浮板的边缘上,瞪着下方大海里那一道长长的黑影。若不是她身在高空,她可能都意识不到底下海水里,正浮起了一个山岳般绵长宽阔的影子——什么样的海中生物,能够达到如此庞大惊人的尺寸?

    而且最糟糕的是,那庞然大物似乎已经覆盖住了礼包所在的礁岩丛。

2243 海底巨影

    当林三酒从空中笔直落向大海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后悔。

    是不是有点太莽撞了?

    就算有【今天我是厌氧生物】,她在水里就能打得过一个巨型海洋生物吗?

    等她跳下水以后,她该怎么办?

    这种种念头,其实都只在她脑海中一划而过,就被高空里的强风给席卷干净了;下一刻,当碧蓝而坚实的海面就要迎上来,狠狠砸碎她的筋骨面门时,林三酒浑身白光隐隐一亮,【防护力场】就包裹住了全身——高高的白浪,在一刹那间就模糊了她的视野。

    虽然在高空中时,那黑影看起来好像就在水面下方了,可是等林三酒咕咕嘟嘟、口吐白沫地在海水中睁开眼时,一低头却发现,黑影依然在脚下深深的水底,在昏蒙幽暗的蓝绿海流之间,仿佛笼罩了一整片的海底大陆,甚至几乎察觉不出它是否在前行。

    “先别急,”意老师安慰似的说,“礼包毕竟是被礁岩丛保护在中间的,那只海怪总不会硬往礁岩上撞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有一点却让人不敢放松。

    如此巨型的海洋生物,按理来说只应该出现在深海才对;而她和礼包的藏身之处,却是在离海岸线几十海里,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个好像是一栋游动的高楼一样的巨型生物,肯定是从深海里游过来的,这么说来……

    它一路上恐怕已经撞散了不知道多少礁岩与海底地形了。

    好像被一股尖锥子似的焦急给插进了肉里,林三酒猛地一蹬水,朝前拼命游了过去。

    不过,暂时不需要呼吸,可不代表她的水性就变好了;她拼命扑腾拍打一会儿,却好像她是为了要把海水给刨出一个洞,刨了好几下,前进的距离却实在让人焦急——这样下去,等她终于游出那庞然大物的笼罩范围时,恐怕什么都晚了。

    既然她游泳不行,那么她跑步还不行吗?

    林三酒要浮在水里不容易,往下沉倒是轻轻松松;她在水中掉了个个儿,一头朝水底扎了下去,笔直地朝那一个庞然大物沉了下去。

    她向深处游去的过程,也是一个日光急速暗淡无力的过程。

    林三酒离那庞然大物越近,就越看不清它的模样,因为一切都笼在昏蒙摇荡的海流下了;无数鱼群像一阵阵小型暴雨,从她面前、身边打了过去——当那一头像高楼般的生物微微一动的时候,搅起的海波就又推起了无数游鱼、海藻、碎珊瑚和泥沙,将林三酒的视野涂抹得一片模糊。

    但是或可安慰的是,即使在她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她也没看见一个人形黑影。

    “在下面了,”连意老师的声音听起来都吃力了几分,“跳上去!”

    林三酒使劲再次一蹬水,从海流之中,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那一片坚实昏黑、如同大地一样的表面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一手摸索着脚下“地面”,感觉触手似乎十分光洁;但是在水里摸到的东西,她也说不准;她即使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赶紧从卡片库中掏出了礼包给她进出时照明用的防水手电。

    一道白光穿破了海水,雾气般地微微散开,散不了多远,就被昏黑的海浪给吞没了——不过,却也足够照亮她脚下的东西了。

    看起来漆黑光滑的一片表面,在手电光下隐隐反射起了有规律的一圈圈微光,呈现出无数紧密的圆弧,粼粼地闪烁着。手电光来回扫了几圈,林三酒看见的却只有同样的景象:因为这生物太大了,就像是落在了山头上一样,看来看去,只有一片大地。

    “顺着它跑,找到边沿之后跳下去吧,”意老师出了个主意。

    此时再后悔他们为了防枭西厄斯而没用联络器,也来不及了;林三酒不敢再耽误时间,一边划动手臂推开海水,一边将重心降低,沿着记忆中所见的那一个黑影边缘处一步步跑了出去。

    在海水深处里奔跑,哪怕对于进化者来说也是一个吃力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体力花在了抵抗暗流上,多少体力用在维持自己重心上——感觉好像跑了一辈子,林三酒才终于隐隐看清楚了前方黑色麟光终结的那一线边缘。

    她忍不住,将头和手电都一起扭向了前方。

    在弥散于海水中的手电光芒里,在这一头庞然大物的身体边缘上,一道长长的、漆黑的镰刀形影子,在远方逐渐与昏暗海水融为了一体,肉眼再看不清了。她遥望着那道肢体的影子,就好像在遥望着一座大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震惊之中,她一时分了心,没能在紧接着卷来的一股海流之下稳住脚跟;身子一歪,就往后跌向了黑色“地面”上——林三酒下意识地往后伸手一撑,手上顿时传来了一阵尖锐灼热的痛。

    她低头看了看,在手电光中,发现掌心里被割出了一道斜斜的伤口;白光中,鲜红透明的血液片片在海水中漂浮散荡开了,迅速消融在了黑暗中。

    “这是……鳞片?”林三酒终于明白了,又扫了一眼脚下紧密的一圈圈暗黑色粼光。“果然是一头海怪啊。”

    看来刚才为了节省意识力,入水之后就关掉了【防护力场】,还是关早了——她本以为遇上危急情况的话,只需一动念就能开启的【防护力场】,怎么也来得及的。

    “从这里游下去的话,”意老师说,“不知道能不能落回到海底陆地上?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有多大,万一你游下去落在地上,却被它给碾压过去了怎么办?”

    这也正是让林三酒耽误了十几秒,都没有游下去的隐忧。

    “我抓着它的身体边缘,顺着它往下一点点爬好了,”林三酒在脑海中答了一句。如果这头海怪离地面远,那她就能跳下去寻找礼包了。

    她将手电叼在了嘴里,重新开启了【防护力场】,紧紧用手抓住了布满细小鳞片的表皮;双脚蹬在了海怪身上,林三酒开始一点点地往下爬。

    因为二者的体型差异实在太大了,就像一只鸟落在了一栋高楼上,那海怪未必会对她有所感觉——

    一阵此前未有的猛烈海浪,忽然从远方压了下来,仿佛大厦倾倒一样,压得深沉沉的海底好像也断开了筋骨;在当头压下的沉重海流里,林三酒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仍被打得摇摇晃晃,死死抓进了那海怪的鳞片与皮肉里,整个人都缩起来,被意识力给牢牢地贴在海怪身上了。

    当她终于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海流波荡也渐渐平息了。

    她低头往下看了看,在隐约的光芒里,发现海底陆地似乎离她还有很远的距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怀侥幸的原因,远远看着,好像底下还有一片礁岩丛仍旧完好。

    是不是她和礼包藏身的那一片?她探长了脖子,想再看清楚一点。

    正是在这个时候,林三酒意识到一件事的。

    她嘴里是空的。

    手电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想必是海流打来的时候,一个没咬住,就被卷走了。

    那么……附近的光是哪里来的?

    林三酒慢慢地抬起了头。

    在她头上的昏黑海水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庞大的漆黑头颅,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一座朝她弯下来的教堂尖塔。

    明晃晃的一团黄色光芒,浮在波荡海流之间,将附近一片海域都照得蒙蒙地亮,却把那头颅给藏进了光的后方,除了一个隐约轮廓,什么都看不清楚。

    林三酒眯起眼睛,愣愣地望着那一个高高的头颅,渐渐朝她低了下来;长颈的阴影,在头颅后方弯成了一道拱形天桥。

    她之所以仍旧扒在海怪身上没有跑,是因为在那明晃晃的一团黄色光芒之上,似乎正坐着一个人影。

    ……人偶师?

    林三酒刚要张嘴叫一声,就被灌进了一嘴的海水。

2244 礼包的进展

    刚才短短时间没用上【防护力场】,林三酒的眼睛就被海水给蛰疼了。

    她定定地趴在海怪身上,仰着脸;其实不管她再如何努力,她都看不清高处那一个黑影——深海里仿佛起了雾,轻轻摇荡着的水波裹着雾气,将那一团亮光给渐渐地晕开了,在暗蓝海底,摇曳成了一个水粉似的淡黄太阳。

    那真的是一个人影吗?

    她恍惚想起了自己刚刚进入末日世界时,曾经遇见的那一条巨鱼,产生出了一个麦当劳的假象引诱她入口。

    如今的她不会再被麦当劳骗了,可是她此刻还一动不动地留在海怪身上,不就是因为她以为那是一个人影,而且那人影还不知怎么,还叫她想起了人偶师吗?

    海怪的头颅越来越低了,墨色鳞片之间,开始逐渐亮起了眼球的亮光。

    身体如此宽阔绵长的一头海怪,头颅却形状尖锐、弧度流畅,仿佛是长颈上坠着的一块薄刀片——只不过尺寸都被放大成了建筑物级别。

    看得到自己吗……?

    林三酒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是即将要被琥珀滴上的一只小飞虫。

    她现在再跑也晚了,她如何能在海底逃过一头海怪?还不如紧紧趴着,假装自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物更安全……说起来,是不是她刚才被划破了手,流散开的血腥味,吸引了海怪的?

    那一个犹如车站月台般大小的头颅,在上方停住了。

    当她终于看清了海怪头上的景象时,她在诧异震惊之下,一时没抓住,一松手,就朝半空中升了起来。

    在昏黑的海底大陆,庞大得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怪,以及裹着淡光的雾气与海波之间,林三酒愣愣地漂浮了几秒钟,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在水中叫不出声,意老师就替她叫出了声:“人偶师!那果然是人偶师吧!”

    那一团水太阳似的光团,实际上来自于一盏圆圆的探照灯。

    灯被装在一条金属箍带上,金属箍带牢牢地封住了一个穹顶形状的玻璃罩。这样一来,它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车头灯,为玻璃罩中人照亮了海底的前路;而那一只玻璃罩正正好好,安在了海怪薄平流畅的脑袋上方。

    此刻的玻璃罩里,一个深深陷在沙发里的黑色人影,正架着长腿,似乎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在他脚下,在如同刀片一样形状的海怪头颅上,嵌着两只几乎与海水同色的眼睛,此时也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肯定是一个梦吧?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四肢并用地游向了那一个巨大扁平的海怪头颅。

    两只比门还高的细长黑瞳孔,随着她动起来,也慢慢地跟着她转了上来;随即,它一点点地张开了嘴。

    等等,不能让它吃了我啊!

    林三酒浑身毛孔都炸开了,只觉眼前仿佛正逐渐张开了一片黑渊。周围的海水好像突然开了马力,加快了流速,裹卷着她这一个海流中的小小杂质,一起朝黑渊深处急速涌了过去——她在这一刻,脑海中浮现了曾经看过的纪录片里,吞吃小鱼的鲸鱼。

    她拼命挥舞四肢,试图要搅起水流,抵抗着朝深渊汹涌跌去的大量海水,别自己一起掉进去,但人力如何能阻挡海流?就在她几乎在绝望中确定了,海怪头上的人影一定是个用于诱捕的幻觉时,眼前的深渊却迅速合拢了,被挤出来的无数海水骤然冲出来,重新将林三酒给远远地冲了出去。

    当林三酒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没有被海流给卷走的时候,她的视野也总算再一次清晰稳定了——再抬起头的时候,这一次,她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人偶师。

    不是幻觉;人偶师此时正坐在单人沙发里,一手抵着面颊,神色好整以暇。在他的另一只手上,甚至还有一杯只剩一层金黄残酒的威士忌。

    在昏蓝海水与淡黄光雾之间,他看起来身影朦胧,波光从他苍白面孔上流过时,令他看起来几乎像一个漆黑海妖,在深深海底度过了太久不见日光的岁月。

    林三酒张开嘴,咕嘟嘟的白色气泡从嘴角边滚了上去。

    她手脚并用,再也顾不得人偶师脚下那一头正以眼睛打量她的海怪了;她一下下地刨到了海怪头上,游向玻璃罩边,随着越游越近,这才发现那罩子十分宽敞,足有两个房间大——却看不见门。

    你让我进去呀!

    林三酒浮在海水里,使劲敲了敲玻璃罩。

    人偶师慢慢地啜了一口酒。

    底下这一只海怪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骑着它走?

    林三酒手舞足蹈一样,使劲挥手,想要把他的目光引导到脚下海怪身上。

    人偶师垂下了眼皮,神色十分平静,眼角亮粉就像是映在水里的暗淡星光。

    说不出话来,可真是太难受了——林三酒有无数的话要说,却除了白泡泡什么也出不了口;再加上她现在十分狼狈,又无法可想,一定让人偶师心里相当痛快,而他越痛快,就代表她要被海水泡得越久。

    你闹完了吗,大家都找你呢!

    林三酒感觉这一句话,用面部表情来传达似乎有点太困难了;眉眼究竟应该怎么摆放伸缩才能表示出,她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赶紧开门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面部表达很丰富,竟然果真传递出了心声,人偶师忽然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

    他将酒杯轻轻磕在一旁桌面上,不知道按上了什么东西,玻璃罩前的“车头灯”蓦然大放光芒,光线又强烈明亮了一倍——当他直起身,走向玻璃罩前站住的时候,浓烈漆黑的影子,好像将光幕给切开了一条缝。

    怎么回事?他看什么呢?

    林三酒因为不擅长在水中保持同一个位置不变,此刻已经绕着玻璃罩浮浮沉沉,飘飘荡荡了好一会儿,正好在人偶师身后了;她好不容易才用双手扒住了又圆又光滑的玻璃罩,好像一只趴在景观箱里的青蛙一样,顺着人偶师的目光往前看了过去。

    从前方海底游上来的一个人影,逐渐被光芒照亮,染出了一个林三酒再熟悉不过的形貌轮廓。

    季山青面上那一份好像要大义赴死一样的决绝,在重新见到林三酒的第一时间,就消融了,变成了惊喜和委屈——说来也奇怪,林三酒明明是趴在人偶师身后的,但礼包却好像是第一眼先看见了她,这才看见了玻璃罩和里头的人偶师。

    礼包!

    林三酒在心中叫了一声,松了手,朝他游了过去。

    季山青仰起小脸,看看姐姐,又看看人偶师,最后还分了海怪一眼。

    他张开嘴巴,没有吸进海水,反而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形成了五个字的口型。

    林三酒紧紧盯着他,在看懂的那一刻,不由睁圆了眼睛。

    ……“他乡遇故知”?

2245 前情提要

    “真是吓死我了!”

    这是在重新脚踏实地、能够呼吸以后,季山青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作为一个数据体,在很多细节上,确实是比做一个人要方便得多;比如说,同样是刚从海水里出来,可是在季山青刚进门的那一刻,浑身衣服头发就已经重新干干爽爽了,皮肤上连一颗水珠都没沾。

    “怎么回事,你怎么出来了?”

    林三酒一边问,一边把贴在脑门上的湿头发拨开,抹掉脸上的海水,捞起背心下端,刚要绞干它,忽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人偶师正阴沉沉地盯着她。

    她松开手,不尴不尬地把又湿又沉的衣服重新抹平了。滴滴答答的海水,迅速在地板上因开了一片水迹。

    “在我发现其中一份Karma之力渐渐产生变化,似乎开始接近姐姐你说过的‘他乡遇故知’形态时,我就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你了。”季山青仿佛有点儿委屈似的,“可是我等来等去,甚至都拿它做完了一次实验,也不见你回来,我出来一看……发现整个海面都被一头海怪给挡住了。”

    确实是有点吓人……直到现在,他们俩谁都不知道自己正踩在什么东西的脑袋上。

    林三酒用又湿又冷的手,拍了拍礼包的肩膀,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手印。

    随即,她转头看了看人偶师——自打让他们进了玻璃罩,人偶师的表情就好像一直在忍受着什么臭味,又不愿意张口抗议一样,因为臭味会跑进嘴里;此刻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沙发里,一句话也不问,更是一眼也不往身旁看。

    反正看着是跟几天前分开时差不多,应该没受伤,没吃苦头;只是在昏幽幽的海底,他的皮肤看起来几乎像白纸一样,比往常更不像一个活人了。

    他不肯说话,林三酒可没有顾虑,“啪嗒”一下湿乎乎地往地上一坐,正好在人偶师的单人沙发旁边。

    她示意礼包也过来,二人一起坐在玻璃罩前,伸长了脖子,从海怪头上往前方海里看——毕竟如此角度,如此景观,可不是世界上人人都有机会能看得见的。

    “我们分开之后,你是怎么跑到这一个海怪头上来的?”她头也不抬地朝人偶师问道。

    “别把我们的礁岩丛压了,”季山青显然也在担心一样的事情,“里面还有我的Karma之力试验品呢。”

    见人偶师紧抿着嘴,林三酒仰起头,看着他问道:“这个是海怪吧?”

    在林三酒笔直的目光底下,人偶师终于一点点张开了嘴唇,好像也知道,再不回答,她就能把话问十遍。他从牙缝里说:“有你在水里,谁敢自称是海怪?”

    林三酒想了想,觉得他脚下这一头海怪实在是挺奇妙、挺震撼的,决定将这句话当成一句夸奖。

    “反正你别让它把我们礁岩丛压了,”她怕人偶师对礼包的话充耳不闻,又重复了一遍,忽然生起了几分狐疑:“你能控制这个海怪吗?”

    人偶师半边脸上,肌肉一跳,就化作了冷笑。“你以为你是靠人格魅力逃出生天的?”

    这是可以的意思?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啊,”林三酒往前一摆手,指着玻璃墙外如同异世界一般的深海,说:“几天以前,我们不是还在黑石集吗?我们最近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结果真没想到……你怎么会跑到这个东西的头上来?”

    “你弄错了,现在的情况是,有个东西跑到它头上了。”人偶师慢悠悠地说:“我不能从黑石集的天空走,那么难道我要在陆地上走?谁都和你一样,跟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一样,只能拿两腿走路?”

    好几天没见面,他大概憋了很多尖刀要往外吐吧,林三酒宽容地想。

    “我离开黑石集,就是用这个办法,从海底走的。”人偶师面色平静,语气却尖刻阴凉,“我跟你们这种模模湖湖的东西不一样,我做不到泯然于众人。”

    季山青都快要把嘴张开了——林三酒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很好脾气地说:“是,那确实。”

    人偶师从眼角里剜了她一下。

    “你怎么能控制这么大一个海怪呢?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海底走吗?”林三酒说着,摸了摸玻璃墙,“这是一个特殊物品?你是用它操纵海怪的?”

    她也知道,自己每次问问题时,总能产生一种让人偶师走入了夏天傍晚蚊子群里一样的效果,需要他用上很大耐力,才不挥手将蚊子——人——打开。

    不过,此时几人身处海底,他也不能打人,林三酒心想;万一玻璃罩碎了,三个人一起泡水?

    “怎么?”人偶师终于慢慢地说,“你知道了就能给你脑子去去味了?”

    “姐姐,这应该是用上了一种养宠装置吧,”早在一旁蕴了满肚子气的礼包,终于挑到了出击的机会,赞叹似的说:“我的资料库里有类似的物品数据,这一类物品还挺少见的呢。它能够让进化者把非人类来源的生物,暂时收作自己的宠物,还是挺有意思的,可以进行简单的操纵指挥……唔,这个海怪叫什么名字?你总给它起了名字的吧?我记得是物品的发动条件之一?”

    人偶师一点点拧过脖子,定定地看了一眼季山青。

    就在林三酒肌肉都绷紧了,准备随时保护礼包的时候,却见他想了想,答道:“小胖。”

    ……确实是宠物的名字。

    林三酒死死盯着自己在玻璃墙上的隐约倒影,生怕露出不该露的表情,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又要被扔回海里去;连季山青都怔住了,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怪不得大巫女费了好几天的工夫也找不到他,原来他坐在一头巨型海怪上——小胖这种名字也太随便了,不如她起的“咪咪”更可爱——在海底漫步了半个世界。

    还有……他是怎么找到小胖的啊?难道一下水就碰见了个巨型海怪吗?

    “啊,说不定是因为Karma之力渐渐恢复成了‘他乡遇故知’,这才将我们重新牵在一起的,”林三酒拍了一下手掌,说:“礼包觉得藏身于海下很安全,而且还方便我们行事联络,没料到你也想到一块去了。”

    从侧脸上的神色来看,季山青好像被人按头塞了一嘴泥——可能是很不喜欢和人偶师想到一块去。

    人偶师在听见“他乡遇故知”几个字时,又一次冷冷地瞥了一眼林三酒。

    就算是一个不熟悉他的人,也知道人偶师此刻一定会产生什么样的疑惑。要他亲自开口问,那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林三酒深知,自己一刻不主动说,他的火气就要涨一分,赶紧解释道:“我们从黑石集分开以后,发生了很多事,你还不知道……”

    说着,她又将已经重复了几次的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余渊的事,永远是一个让人酸涩眼胀的部分;好在她说得多了,感情也就稍微木钝了,算是无风无浪地把一切都交代完了。

    “总而言之,除了余渊之外,我们大家总算是还都安然无恙……”她一句话没说完,却被人偶师不耐烦地打断了。

    “你的‘空间跨越’,不能够第二次前往同一个目的地?”

    “不能,”林三酒一时有点诧异,又有点想苦笑,“因为我打开它后,跨越的空间都是随机的,我根本连那一个地方在哪,我该怎么找回去都不知道。他说,他会想办法来找我们……希望‘他乡遇故知’能够早点起作用吧。”

    “不能控制的就不叫你的能力,那叫你高攀了。”人偶师冷冷地说。

    林三酒只能从嘴里“噢”一声——她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她还能说什么?

    “总之吧,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她挠了挠脸,说:“既然我们现在终于人算是齐了,Karma之力又有了这么大的进展,那么或许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礼包。

    “我们接下来,应该可以还枭西厄斯一拳了吧?”

2246 耐心不足人偶师

    在实验损失了一部分Karma之力后,礼包重新恢复出来的“他乡遇故知”,一共有五份,分别装在五个一模一样的“铅球”里,每个都嵌着一只小窗,可以供人观察内部。

    出乎林三酒意料的是,当她往“铅球”里望去的时候,她看见的东西竟然十分熟悉:正是她在副本空间中曾经套在手腕上的一条小细绳。

    “这个是……”她眨了眨眼,“为什么会变成这个?”

    他乡遇故知副本本身,其实是无形无体的,就像是一种力场一样。

    “姐姐,你说你曾经在副本空间里,遇见过副本的另一种形态,这一点给了我很大启发。”

    季山青解释说,“Karma之力和‘他乡遇故知’都是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的,甚至哪怕被它作用在身上,不过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所以我在这个容器上做了一些改变,让它产生了一种迷你副本空间的效果,在这样的环境下,当Karma之力渐渐退化,重新变成他乡遇故知的时候,它会形成一节绳头的模样,我们就能直截了当地看出来了。”

    “你真是太聪明了,”林三酒又一次感叹道。

    “你们的视野一定不怎么开阔吧?”人偶师和善地问道,“满眼都是对方的臭脚。”

    “可他确实是很聪明,”林三酒嘴硬了一句。

    季山青压下高兴,赶紧继续往下说,才没让这场对话偏离方向。“在黑石集的时候,我不是打伤了那个女性身体管家么?从她的残体中,解读出来的数据不多——毕竟一条手臂的信息量,和一整个人不能同日而语。不过机缘巧合的是,那个身体管家的手臂上,却正好存着一个重要信息,是一个进化能力。”

    “她的能力是【循循善诱】,我记得。”林三酒插了一句话,“怎么存在手臂上了?”

    “她的主要能力,或许是【循循善诱】,但她手臂上储存的能力信息却不是这一个。”礼包平静地说,“那是一个正好要用在手上的能力,却被困在手臂上,就像是一块得不到血液供养的肌肉一样,卡在那儿慢慢地枯败了。”

    ……进化能力还会产生这种情况?

    林三酒茫然地说:“可是进化能力并不会因为要用在什么部位上,就留在什么部位里呀?”

    “没错,的确不会。”礼包点点头,说:“所以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就很有意思了,对不对?”

    “你说话是按字收费的?”人偶师冷冷地说,“你是不是一说重点就过敏?”

    林三酒真是头都大了,处于两人之间,好像干嘛都不对,只能含含湖湖地打圆场;礼包长长拉着一张脸,大概是看她面子上,才说:“……我针对这一点,做了几个推测,有一个是我认为可能性最大的。枭西厄斯制造出的身体管家,归根结底,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与真正人类非常接近了,但是仍然有细微的不同。”

    林三酒想起了当初玛瑟说她自己是“假血假肉”。

    “比如说,在末日世界中,进化者彼此之间交易、交割进化能力,互通有无,这一点其实并不出奇。一个进化能力,最初到底是由谁发展出来的并不重要;放在自己身上以后,顶多就是用不上,但不会出现不相融、排斥之类的异变反应。”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就是过来人。

    “然而出现在那一个女性身体管家手臂上的能力,非常明显,是与她产生了排异反应的……尽管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进化能力与人身之间的排异反应,但是从许多生理数据与侧面证据来说,这一点我很有把握。

    “姐姐,你跟我说过,末日世界中许多东西,其实都是‘活的’,有灵性的,”季山青看了一眼林三酒,说:“进化能力也是这样。它进入了一个完全与自己不兼容的环境之后,为了能以一个能力的形式存活下去,也会拼命在这个环境中,寻找可能存活的地方。作为一个需要从手上运用的能力,它就像是试图游向暖流的热带鱼一样,去寻找身体管家的手,结果最终就被卡在了生理层面上,也就是那个身体管家的手臂里。”

    他叹了口气,说:“进化能力居然可以从生理层面上被观测到,也实在是稀有的例子了。”

    “也就是说……那个手臂上的能力,根本就不是由身体管家自己发展出来的,而是外来的,被人放进去的。那这个人,无疑就是枭西厄斯。”

    林三酒说到这儿,想起了枭西厄斯曾经说过,他可以将A的能力从B身上用出来。那么,他是不是也能将进化者身上的能力,放在身体管家身上?

    季山青显然早已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对,我认为,枭西厄斯制造的身体管家,无法自己发展进化能力。枭西厄斯一定是先使进化者变成了他的‘身份’,然后再将进化能力转移,放在了身体管家身上。”

    也不知道人偶师是因为不耐烦,还是因为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季山青说话,不自觉地,半边脸上都扭曲起了一个厌恶的神色。

    他自然也是不肯往二人身上看的;除了刚才赏脸扫了一眼“他乡遇故知”,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幽深空落的海底;海波摇荡在照明灯的光芒之中,在他的脸上,身上投下了水影波光——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脾气不好的海妖了。

    “所以,身体管家身上的能力,真正的主人都是另有其人的……”林三酒赶紧问道,“可是她身上不已经有一个【循循善诱】了吗?如果因为她和真人不同,容纳不了进化能力,怎么【循循善诱】就可以?”

    季山青微微一笑,说:“姐姐,你也知道奥卡姆剃刀原理。最简单的答桉,往往也最接近真相。【循循善诱】之所以可以在她体内活下来,自然是因为那女性身体管家的体内环境适合它……为什么会这么适合它,且只适合它?肯定是枭西厄斯在创造她的时候,参考模彷了原主人的一些关键性生理数据。”

    林三酒张开了嘴。往往是礼包解释完了,她才感觉答桉确实看起来很明显,很简单——好像即使礼包不说,她也该能想到似的。

    “可是针对一个能力,定制出一个人体,却不意味着其他能力进去了,也能存活。”季山青耸了耸肩膀,说:“如果你没救下余渊的话,恐怕不久之后,枭西厄斯就会制造出一个体内系统与他相似的身体管家,把余渊的能力搬到那身体管家上去了。”

    “为什么要费这个事?”林三酒忍不住问道,“既然已经可以把进化者变成身份了,那就直接用身份不行吗?干嘛还要再做一个身体管家存放能力?”

    “这我就不知道了。”季山青抱起胳膊,说:“我能提出猜测,可是毕竟也只是猜测。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枭西厄斯的资料……或许在我们追捕身份,追杀身体管家的时候,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桉。”

    林三酒眼睛刚刚一亮,却不想在这一件事上,还有另一个人比她更迫切——人偶师蓦然从沙发里站起了身,惊了二人一跳。

    “一张嘴跟个排污管道似的没完没了,终于舍得排完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地板上的礼包,阴沉沉地问道:“怎么追?”

2247 追踪之法

    礼包准备的沟通方式,可以说是又安全又隐秘;话一说完,人一走开,不管是谁来了,也没法再追踪、再复原出他们的沟通内容了。

    可是这么一个几乎完美的沟通办法,却偏偏又在人偶师身上栽了跟头。

    在几人暂时回到海面上,准备给大巫女和清久留传话的时候,这一点才终于像光似的打进了林三酒的脑海里——对于人偶师来说,这个沟通办法根本就奏不了效。

    “等一下,如果大巫女想跟人偶师沟通的话,那么她所同步的人,只要一看见他,肯定免不了要吓一跳……脑部活动频率马上就会产生变化的吧?”

    林三酒伸手比了比附近那一块飞行浮板上的人偶师,在提及他名字的时候还压低了声气。

    “一变化,沟通不就中断了吗?此前我和大巫女联系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那个传话的人正好看见了海面下的……小胖。”

    离开海底后,人偶师此时已经重新用上了伪装道具;他跟林三酒不同,对于伪装后臃肿寻常的模样,简直深恶痛绝。

    有枭西厄斯在的时候,他不得已用了一次这样的道具,就让林三酒挨了十分钟的冷嘲热讽;此时枭西厄斯不在了,他也干脆利落地放弃了人类形貌的伪装道具,浑身上下都裹在一道一道浓浓的昏黑乌云后方,只能依稀看出一个人形,时不时还会闪过一道雷电——尽管附近来往的人都要朝这儿看一眼,但总算没人认得出这是人偶师了。

    “就算他用上了我那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具,”林三酒从嘴角里窄窄地挤出一句,“那个阴沉压抑的劲……也还是改不掉。”

    季山青怔了一怔,随即脸突然垮了下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另一重意义:“……对噢。”

    他那么聪明的人,之所以会疏忽了这一点,自然是因为人偶师根本就不是他会为其妥善考虑的对象。别说妥善考虑了,如果他能立刻将人偶师从整幅图景里拔出去,他也会毫不犹豫。他不肯给人偶师多花一点心思,现在就也遭受到了相应的后果——礼包拉长着脸,用气声说:“那、那他就只能和我们同行了?他住那个什么神庙里不行吗?”

    缓缓浮过去的那一团雷云里,传来一声冷笑:“你还不愿意?你以为我就很喜欢看着你们折寿?”

    林三酒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对彼此互相厌恶,哪怕现在看在她的份上,也勉强只能做到最低限度的共处——该怎么让他们渐渐放下嫌隙,也是一件实在令人费心思的事。

    在众人一起行动的时候,这二人之间的结就被暂时掩盖了,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问题不去处理,不会自己消失……要是说能让他们也将彼此当做同伴来看,那么林三酒却只能想到一种情景。

    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她可以试试?

    此时两人一云遥遥坐在大海一角上,望着远处天地间的“万千世界移转梦”,好像是外地游客来看风景一样。

    实际上,如果凑得近去看,就会其中一个留着齐耳短发、双眼清灵水亮,却分不出性别的年轻人,正对着空荡荡的大海海面念念有词——正是与远方进化者同步了频率的季山青。

    礼包在这一头说话,遥远的陌生人在另一头复述;就这样,他将找到了人偶师、以及“他乡遇故知”复原等事,分别告诉了大巫女和清久留。

    “你们先去找一找,哪里比较适合交接,我们到时把‘他乡遇故知’留在那儿,”季山青解释道,“现在我们不得不三人一起行动,已经是比较大的目标了,再见面交接东西的话,我总有点担心……”

    “你担心三个人不安全,你大可以退化回去当个东西。”乌云里阴沉沉地说。

    林三酒安慰地摸了摸礼包的后背,看了一眼人偶师所在——一想到接下来结伴同行,就意味着她要一直打圆场做和事老,搞不好还要在中间挨刀,她也不免有点脑袋疼。

    什么时候能暗中推一把就好了,可惜现在机会还没来。

    “不过,根据我刚才解释的情况,你们应该也知道,现在我们能够追朔回去的线索,其实只有那个女性身体管家的进化能力……我不知道她身上进化能力的原主人,究竟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在这个世界,未知太多,我需要弄明白的地方还很多,包括给你们之后,你们应该怎么使用……所以在你们找交接点的时候,反击的第一个部分,就先交给我们三人好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这一次Karma之力被分成好几份,单独隔绝之后,也产生了让我没料到的变化……它们原本只是Karma之力的一部分,可是现在我们手上的每一份‘他乡遇故知’,从副本的角度而言,却都是一个完整的存在。”

    林三酒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消息,立即就将脑袋伸了过去。

    “等等,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从Karma之力中截取的一部分,就……就好像……”她想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好像从植物身上切一根下来,扦插之后,就能成活,就会变成一株独立的植物?”

    “就是这样,”季山青说,“我也是没有想到,切分下来的Karma之力,竟然还能够……唔,‘繁殖’出更多的他乡遇故知副本。我本来以为,退回原形之后,只不过是一缕力量罢了。我之所以提起这个,也是想要提醒大家,在使用的时候千万注意,按照我说的使用方法来,千万不要让‘他乡遇故知’副本彻底逃出容器。不然的话,它一落地,就会变成一个完善成熟的副本,到时就拿不走了。”

    这确实是一个风险——其他的倒没有什么,这个世界反正也已经快要被Karma之力给覆盖了,多一个少一个“他乡遇故知”副本,也不算大事。

    等一切都交代安排完毕以后,在人偶师就快要压不住烦躁,雷电噼啪交响的时候,林三酒赶紧在他爆发之前,引入了下一步的正题。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礼包左右看了看。据他说,附近尽是一眼望不见头的海面,视野广阔,正好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他将一个装着“他乡遇故知”的容器取出来,沉甸甸地往飞行浮板上一放。

    当林三酒凑头去看了一眼的时候,她发现小窗里,不再仅有一条细细的小绳圈了——一团澹黄色的、光雾似的物质,正在绳圈的中间浮浮沉沉。

    “这是什么?”

    季山青眼睛晶亮地笑了一笑。

    他举起那一个铅球似的容器,在底部轻轻一拨,露出了一个方形小孔。绳圈顿时像是开了马力一样,原地旋转起来,连带着搅散了那团澹黄色的光雾,让它迅速缠绕着,沾染包裹住了小绳圈。

    “在我把进化能力的数据放入容器之前,我给它做了一点改动……我不仅是给它染了色,而且碰到它的力量,也会被它的颜色给沾染在身上。”

    季山青解释着,将容器底部朝向了天空。

    “在我把数据放进去之后,它就相当于是进了副本,把副本激活了。可是‘他乡遇故知’在与世隔绝的容器中,没法运行。”季山青说着,指了指底部那一个小开关,说:“这个开关一打开,就会让‘他乡遇故知’副本能够重新与外界产生呼应和互动……它自己本身出不去,可是它可以开始影响外界的无数因素,根据我放进去的数据,逐渐产生‘他乡遇故知’的效果。”

    林三酒知道,他大概是把很多原理都简化了,才好叫她和人偶师听得懂。

    “可是,仅仅是副本开始起作用了还不够,因为我们是为了主动去捉人,不是为了在原地呆呆等命运找上门的。”季山青说到这儿的时候,林三酒正好慢慢仰起了头——因为在原本清澈明净的在天海之间,渐渐地,开始产生了一团澹澹的黄色雾气;它氤氲浮动之处,正是刚才几人破海而出的地方。

    她还以为是容器里的数据团跑出去了,可是低头一看,它依然还好好地待在小窗里。

    “在‘他乡遇故知’副本本身被染了色以后,凡是与‘他乡遇故知’相互作用过的力量,空间,数据,人,以及因果……冥冥中的一切,都会被染上澹黄色。”

    季山青颇有几分骄傲地一笑,说:“我们随着被染了色的引线,就能找到一切与这个进化能力相关联的人物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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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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