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8 这副本堪称奇效
为了副本拼命赶的路,进入空白世界后花的心思与精力,见到副本后生出的紧张、不安、猜疑和期待……种种前奏,都好像在预告着一件大事的诞生,一场地震的到来,一场风险极高的赌注。短短数分钟内,各种念头反复冲撞着林三酒的脑海,直到她终于在挣扎中,咬牙下定了决心——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林三酒愣愣地伸着一只胳膊,又看了看前方半空那一个歪歪扭扭的圆。
“我……我要取一个副本,”她试探着又说了一次:“一个‘他乡遇故知’,谢谢。”
“这又不是去饭店点单。”导师评价道。
林三酒没理他。“喂?”她犹豫着伸出手,不等碰上那源头地的圈,就看见它微微一颤——仿佛有人轻轻抖了抖这一只线圈,从里面又慢慢地飘散出了数条细细的、好像是圆珠笔画出来的短线。
意老师登时“啊”了一声,说:“你看你的胳膊!”
林三酒翻起胳膊一看,发现自己小臂上不知何时,像是被人用圆珠笔给划了一道似的,多了一条黑线,感觉用手就能抹掉。
“就这?”
哪怕以最宽容的标准衡量,这也实在有点对不起林三酒的期待和紧张。“我这就算把副本带身上了?然后呢?不是有副本主持人吗?我还等他给我讲解呢。”
浮在半空中的源头地毫不知羞,一动不动。
“真是副本主持人吗?”意老师生出了怀疑,“广告里的那个……可以是副本主持人,也可以是打扮成主持人模样的广告演员吧?”
这副本连主持人也没有?林三酒看了看小臂。“那不是虚假广告吗?这完全是泡面包装图和泡面的区别,不,连那个都不如。”
她兀自觉得失落的时候,另外十来条圆珠笔线已经朝四面八方飘远了,大概是去各自找宿主了;但她仍有一肚子问题无人解答,比如说,这个玩意儿能维持多长时间?它什么时候开始起作用?会出现几个故人?
算了,只要有用就行……林三酒想了想,觉得自己结仇不多,敌人几乎没有,除了一个面也没见过应该不算故人的枭西厄斯,谁来找她都是好事——哪怕来的是宫道一,某种角度而言也是好事。
至于等,她还怕等吗?
一想开了,她顿时感觉身心都轻快了不少,站在原地想了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离开十万世界移转梦有一个小时了;她或许可以赶回去,继续体验项目……朋友们在那儿聚头,应该也容易。
她低头看看,正想顺原路走回去的时候,却听远处有人模模糊糊叫了一声:“啊!”
远方的空白里,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原地又跳又拍又打,活像身上钻了虱子似的;从更远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的空白中,又有人扬声问了句:“怎么啦?”
“他乡遇故知,缠到我身上了!”第一个人影怒道,“真他妈讨厌……”
听声音,与刚才匆匆跑掉的居然还不是一个人。
这个她以前求之不得的副本,怎么好像人见人躲?总不能是专挑敌人送来吧?
“看样子那人知道副本是怎么回事……”林三酒把画笔塞给神婆,又嘱咐画师拿出另一支笔,说道:“我有话问他,你们画路,我跑,这样快一点。”
这个计划是很好的,可惜她嘱咐错了人。
神婆一手拎着笔,一手拄在膝盖上,那样子自矜又懒散,好像打算用画笔甩空白一巴掌;而画师一趴下去,顿时展示出了无上的敬业精神,一根线满足不了他,他仔仔细细画出了红砖、马路边、污渍……乍一看,就像是人行道的照片浮在了一片空白里。
等林三酒不得不亲自动手赶过去的时候,那人早已走得影子都没了。
“别托大,”意老师提醒道,“还是顺着他画的路追上去问问,虽然你敌人不多,但小心没有错处。”
反正十万世界移转梦不会挪位置的,等一会再去也无妨。
林三酒也不知道那人画的路通往何方;但有一点很清楚,那人不管是去哪儿,都已经把脚下的路画完了。在他不慎撞上他乡遇故知的时候,他应该是在从一个目的地返回另一个目的地的路上——否则一边画一边走,他不可能消失得那么快。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在一片空白、不存在方向的地方,那人的路画好之后,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往哪头去的……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发现那人画路时挺用心:不止是道路两边用双重线强调了,路中间还有一条条横格。仔细一想,好像除了脚下这一条之外,方才看见的其他路也都画得挺完善,相较而言,就属她自己的路最简陋。
既然往哪边走好像都是一样的,她干脆随便挑了一头出发,打开了“无巧不成书”,一路往前小跑而去;可能是因为她其实没把这个事当成一件多么严重的大事,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追人,倒像是在晨跑。
这一路上,她倒是也远远近近看见了几个进化者,但似乎都不是被“他乡遇故知”缠上的那一位。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于边画路边走路的方式好像都很有兴致,在空白中发挥了不少创意:有人画了绿树和野花,虽然不能成真,但仔细描摹后立在空气里,倒也像是那么回事;紧挨着她的那条路上,还反复写了“人行道”三个大字,又划分了来向与去向——若是林三酒的目标也这么干了,她追人就方便多了。
在一块路牌下,林三酒停住了脚。
“前方十五分钟处,是幸运漫游者开奖点(又名特殊物品喷泉)。如果想避开开奖,请不要顺此路向前走。”
其实走到这儿还不见人,林三酒对于追上那进化者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个路牌却激发了她极大兴趣——“开奖?特殊物品喷泉?还有这种好事?为什么还会有人想避开?”
“可能是个副本吧?”导师在听见“特殊物品”四字的时候,脑袋已经飘上了林三酒肩头,催促道:“去看看,说不定你能得个物品呢?”
虽然听着就令人动心,但林三酒还是拎得清轻重、分得清缓急的。她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找回朋友,等人来了再去看看也不迟;别人不说了,波西米亚肯定对“特殊物品喷泉”特别有兴趣。在Lava!!世界里时,她不就跑去山林里想找特殊物品么?也不知道找到了几件。
说实话,在看见“圆珠笔线”和那两个进化者的反应之后,她对“他乡遇故知”的期待值已经降低了一大半;所以当它突然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林三酒竟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更没想到,副本的效果居然来得如此立竿见影。
但是……远方那个裙摆漫漫扬扬铺开了一大片、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画路、一看就感觉正在全心全意往“幸运漫游者开奖点”去的人……
不是波西米亚,还会是谁啊?
我今天好多槽要吐:我可能是自绝于社交网站太久了(这两月连推都不刷了),对最近的网络用词越来越看不懂了(这话像个老头说的),yyds?绝绝子?
“永远的神”这四个字拿中文打出来我都觉得有点简陋粗暴,用字母再一代替,感觉这不是把一个念头说出来了,更像是从大脑皮层里毫无阻力地喷滑出去的一道气。而且为啥现在看网络中文还需要破解暗号啊,为啥中文要以字母代替啊,也不是敏感词啊。我莫非人未成年心已老?
(本章完)
1839
在那一声“波西米亚”叫出去之后,林三酒觉得自己好像正活在一场梦里。
她看着那一头毛茸茸的金棕色长发忽然往上一抬,像是松鼠听见有人磕开了个花生,但却疑惑着顿住了没动——林三酒又叫了一声:“波西米亚!我在这儿呢。”
慢慢地,波西米亚满腹迟疑似的转过头,露出了一双晶亮亮的眼睛;一看见林三酒,顿时“啊!”地一声跳起来,食指颤颤地指着她,嘴巴张着,仿佛有许多话要说说不出来,结果又“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林三酒简直哭笑不得,“是林三酒,你已经把我的名字给忘了吗?”
下一刻,就好像是一场被加速播放的电影似的,快得连她都没反应过来:波西米亚四下看看,拔腿就冲了过来,好像跳房子一样,从“人行道”之外纵身一跃,卷着一股风落在眼前地面上,险些撞进林三酒怀里。
“净喜欢说些废话,”波西米亚站稳脚后,看上去又烦又高兴又惊奇,可惜脸只有一张,不够那么多表情分的,“你说我能不能忘?”
林三酒嘿然一笑,只觉胸中好像塞了一大团云朵,而且这云朵越来越涨、越来越轻,快要带着她一起升上半空了。要不是怕挨骂,她倒真想顺着头发使劲抹波西米亚几下,最好抹得她眼角都跟着一起朝额角吊上去,就像以前抹猫那样。
波西米亚仿佛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似的,往后退了半步,戒备地看了她一眼:“你那脸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看吗?”
“遮上就好看了。”
这是跟人偶师学出来的嘴吗?
想起人偶师,林三酒自然想起了他们上一次分别时的情景,忙问道:“你那时跟我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去了无尽山林吗?拿到了什么特殊物品吗?J7……”
她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波西米亚,在Lava!!遇见的J7并不是正主——她不愿意让波西米亚后怕——于是改口道:“人偶师去找你了吗?我特地嘱咐他去找你的。”
波西米亚紧紧皱起了眉头。“说实话,”她脸上的光暗下去几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离开你之后,我刚刚接近无尽山林,就好像失去了意识似的……等我有记忆的时候,感觉至少好几天都过去了,时间被挖走了一大块。”
林三酒心中一凛。
“我检查过身上,好好的,也没受伤也没少东西……”波西米亚喃喃地说,“是不是某种物品造成的效果?我也不知道。反正再回去找你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她看起来竟有了几分茫然无措。
大概跟礼包脱不开关系吧?林三酒在心中暗暗想道。
礼包那时一心只想让所有人都离开她,留给他自己一个完完整整的姐姐,不消一个下午就把元向西送来了Karma博物馆、用签证引开了人偶师,那么为了防止波西米亚不会忽然找回来,干脆让她直接失去了一段时间,却对她毫发无损,的确也十分符合他的风格。
林三酒越想越觉得愧疚,忍不住放柔了几分声气,问道:“那后来呢?”
波西米亚不太提得起兴致似的,摆了摆手。“我离开你以后自然什么都好,你都不用问,你看我连Karma博物馆的签证都拿到了。”
这么说来,她大概是在失去的那段时间中,与人偶师错开的。
想到这儿,林三酒就忍不住冒出了几句对人偶师的怨言。说起来也是个好像挺了不起的大人物,找个人也找不到,带个人也带不上,不知道一天天地除了吓唬人做人偶到底都在干什么——这是她和波西米亚运气好,竟能意外在Karma博物馆重逢,要是波西米亚从此流落在外找不回来,他人偶师就好意思了?
她此刻心情就像一个把孩子放在托儿所,下班后却发现老师根本没来的家长,自己也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偏颇;咳了一声,林三酒有心想转移波西米亚的注意力,于是把自己与她分开后的经历大概讲了一遍。
尽管她已经尽量想要将这两年多的时光都浓缩在几句话里,波西米亚还是听得连头发都肉眼可见地一根根毛燥起来了,脚尖不住在空白地面上打来打去。
林三酒说着说着,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脚滑入了深渊,心脏笔直地透过脚底,掉得无影无踪——下一个字没等出口,就变成了一口倒抽的凉气。
“怎么了?”波西米亚问道,但显然这份关心也不太真诚,还回头又看了一眼“幸运漫游者开奖处”的方向。
林三酒此刻呆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说:“没……没什么。你是不是要去副本?想拿物品?”
在得到了两次点头之后,她自己也感觉自己带着几分赎罪似的,十分殷勤:“那咱们别耽误了,这就出发吧,我一定给你多拿几件物品。”
意老师沉沉地叹了口气,仿佛在表示对她的失望一样。
林三酒对自己也充满了失望。
礼包给她的信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针对波西米亚的五段生命一事,余渊或有解决之道。
可是等她见到余渊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波西米亚不在身边,余渊因此没提;而她那时在游戏世界里,几乎连心态与意识都快要沉沦跌落入黑暗了,加之又受到了女娲的冲击……那以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每一件都带着吞没世界的气势,将她整个神魂席卷进去了,等她如今想起来该问的时候,余渊竟然又已走了。
眼看着毫不知情的波西米亚一心要去副本,蹲在地上忙忙画线的背影,林三酒都快被愧疚感给折断成两半了。
没关系,还有补救办法,她暗暗安慰自己。
当时在与余渊分别时,由于关系重大、牵连又多,她自然不能忍受再像以前一样漫无目的地等。因此她与余渊约好了时间,不论他最终在数据体和人类之中选择了哪条路,都要与她再见一次,并且再给她带来一小缕的礼包——到了那时,自然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至于现在,就没有必要拿这个事情折磨波西米亚了,林三酒隐隐有点心虚地想。
为了弥补波西米亚,她此刻生出了近乎无穷的耐心,去十万世界移转梦一事暂时也可以搁置。早在刚才追赶那进化者的时候,她为了不让人形物品跟丢自己,就把他们三个收起来了,此时只好和波西米亚一起, 一人画一条线,好像两只大蜗牛似的,蹲着往前走,边走边讪讪地问:“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副本?”
“我就是冲它来的,”波西米亚头也不回地答道,“难道你不是?”
林三酒同样不好意思说她是被一截圆珠笔笔迹给召唤过来的,只好说:“差不多……差不多吧。”
“你这个样子就有点可疑。”波西米亚百忙中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
“连你赚来的可信度都快要不管用了,”意老师嘀咕着说。
好在,波西米亚目前的主要精力并不在林三酒身上,她们俩一边走一边聊天的时间也不算很长——“幸运漫游者开奖处”很快就到了。在一片空白中,它就好像是忽然被人涂抹展开的一片小世界;上一秒还在空白中行进,下一秒,林三酒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阳光下了。
一块写着“旧物贩卖会”的牌子,立在庭院门口;一个显然是副本生物的女士,热情地招呼道:“要进来的麻烦在门口排排队啊,九点半准时开门!”
1840
从七月起洗心革面,好好更新,好好做人(大家先睡吧这章还不知道啥时候出来呢)
操。
玩大了,这次真的是玩大了。
不仅是玩大了,还顺手把自己给害了一把。
屋一柳将脸埋在血淋淋的手掌里,滑腻感像液体一样缓缓流下了面颊和脖子。
也许是他在极度紧张和疲惫下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精神状态,此刻该有的情绪他连一点都没有,反而却想放声大笑。越想越好笑,实在快要忍不住了,他的肩膀都开始颤抖了——屋一柳猛地抬起头,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高高地扬进参天绿树之间,惊飞了数只扑棱棱的鸟。
“什么事很好笑吗,”蹲在他身边的巨大鼠类,将尖尖的鼻头凑了过来,粗硬短黑的胡子,随着鼻翼张合一抖一抖,问:“把你笑成这样?”
屋一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放下手的时候,面颊上又是血又是泪,仍旧止不住地笑,笑得浑身发抖。他此刻坐在一圈两人高的灰黑大鼠中间,日光都被他们的身体给挡在了外面。
腥臭气浓郁地挂在空气里,偶尔一阵打磨牙齿的声音,极快地从他脖子后擦过去。他们胸膛以下的毛越来越稀薄,到大腿上时已经像人一样光溜溜的了,粉红皱皮上只偶尔冒起几根长长的黑毛;他们双腿蜷曲起来蹲在地上,长长的胳膊搭在脚旁边。
在分明属于啮齿类动物的长脸上,都长着人类的眼睛,形状像杏仁一样,上下两排睫毛之间,黑白分明。四五双人类的眼睛,此刻都集中在了屋一柳身上。
……第二个进化者,也就是刚刚赶回来、想要阻止签证官的那个进化者,他受传染后所产生的“小末日”里,出现了这种人不人、鼠不鼠的巨大生物。
签证官比较特殊,他可以根据签证目的地,产生相应的副本内容——比如“荒野森林”,就将屋一柳吞进了一片繁密的雨林里。
而不能产生签证的一般进化者,在受到“个人副本”传染之后所产生的副本,似乎就是他本人的老家世界。
在这一群巨鼠窸窸窣窣从树丛中慢慢摸出来的时候,屋一柳听得很清楚:那个赶来阻止签证官的进化者,站在远处的树林里,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回事?怎么和我老家……”他似乎重新想起了一场早已忘记的噩梦,惊慌失措中,连连喝问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这里?是我的幻觉吗?”
……或许使进化者经历的第一个世界,不管评级是高是低,永远都是本人最深沉的一段恐惧之一吧。
蹲坐在屋一柳对面的巨鼠,闻言抬起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嗅了几下——明明是兽类的行为,却叫人觉得矫揉造作,仿佛是故意做戏表演成老鼠的人一样。
巨鼠笑起来,从啮齿类动物的嘴里,露出了一排方块似的人牙:“这不是飞草吗?老朋友了呀,又见面了。”
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进化者,猛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嗝,似乎被惊得卡了一口气。屋一柳这个时候缓下来了,十分疲倦地坐在原地,问道:“连这些生物,都是你在老家世界里打过交道的吗?”
也就是说,他一手制造释放的“个人副本”,可以把每个进化者的老家世界都具像化,在他们身边变成副本。它们不仅具有传染性,而且可以互相叠加;一个传一个,各种各样的小型末日世界,全部绞错、交织、重叠在一起,像万花筒一样,像打翻了的油彩一样,让他出生成长的这个地方,彻底变成了混乱世界。
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假如屋一柳现在进化了,会发生什么事呢?
若他变成了进化者,那他也会被传染;被传染了,他身边就会产生一个“小末日”——可是他人生中经历的第一个末日世界,就是这个混乱世界。
也就是说,他能产生的唯一一个“小末日”,就是这个混乱世界本身,它的缩小版。
于是混乱世界中,又多了一块混乱世界……在他以外,每一个进化的本地普通人,都代表着会产生一个缩小的混乱世界。这么多花样百出、层层交叠在一起的混乱末日世界,像无数爆炸后的蘑菇云一样盛开在这个星球上,难道不好笑吗?
而且,哪怕只是从纸面上理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都已经叫人觉得头疼了,何况是在其中生存下来呢?
他费了这么多心力,挣扎冲撞了这么久,可以说是一手将变形人世界给拉入了水底——可是到头来,屋一柳发现自己似乎也要陪葬了。
至少,他就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从这种灰黑巨鼠身边逃走,逃出这片“荒野森林”。
屋一柳感觉到笑的欲望又冲了上来,但是这次没等触及面皮,就消散了。
“飞草,你怎么不出来呢?”那巨鼠说话时,他身边的几头巨鼠也一起转过了身子,腿仍蜷着,上半身都直立起来,望着同一个方向。“看见老朋友,不准备打打招呼吗?”
屋一柳听见隐隐的一声响动,还没等他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只见数只巨大灰鼠一齐转过了身去——签证官的影子从几棵树之间一闪,似乎是刚瞧见这些灰鼠,就急忙朝后退了好几步。
签证官对“荒野森林”显然很熟悉,一瞬间就明白出问题了,这些巨鼠不是“荒野森林”的一部分。当他转身就走,边跑边朝对讲器求援的时候,声音听上去也慌了:“你快过来,情况比我想的还乱,刚才有一个来到这里的进化者,也出现了——”
从遮蔽了大部分视线的密林深处,飞草的怒喝声远远地响了起来,朝他追了上去:“就是你干的吧?你发动了什么东西?你关掉!”
飞草和签证官撞上一起了,没人在乎现场一个普通人,现在原本是他逃走的最好机会才对。
一张庞大的啮齿类动物面庞,从屋一柳耳朵旁边垂下来,咧开了嘴。
那一排整整齐齐的方块人牙后方,“咯咯”地笑了几声;张开嘴时能看见一条粉红色的湿润舌头,模样和人舌一样,卷起来,打了一下牙齿。
“趁他们忙,我们好好相处一下吧。我就喜欢普通人,”那巨鼠假模假式地说,“非常娇弱,奶声奶气……”
自从他们现身之后——在屋一柳的心里,这些巨鼠不是“它们”,而是“他们”——他连坐姿都没有变化,始终盘腿坐在同一片厚厚的青苔上。
身边的蕨丛又满又密,长长地伸向四面八方,挂着湿润的水珠;空气里仿佛蒙了不知道多少层湿布,闷得人喘不上气。那几头巨鼠身体太大了,每一次转头、扫尾、弯腰,都要把绿植丛挤开一些;等他们一停下,无数贯穿了空气的树枝和蕨,就会再次在他们身边合拢。
“你们是因为飞草,才被创造出来的,”屋一柳慢慢地说,“这里不是你们的家乡世界,你们应该清楚吧?”
或许是过去一个多月里,他见识的、经历的太多了,他现在发现自己不怎么害怕。更何况,这种死法不符合他的审美;他都走出了这么远的路,绝对不要死在这么难看的东西手上。
几头巨鼠闻言,不由四下转了转头。他们的模样固然令人恶心,但有一点:他们显然和人类一样具有智能,这就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你们不想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吗?”他问道。
“什么地方?”
“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话太多了,”几头巨鼠纷纷有了不同的反应。
“荒野森林,”屋一柳保持着平静,慢慢说道,“你们出现的地方,恰好是一个叫做‘荒野森林’的小末日。”
“那又如何?”蹲坐在他身边的那一只巨大灰鼠,饶有兴趣地问道。
当他被“荒野森林”包进来之后,到飞草出现之前,中间有一小段时间,他是独自一人的——签证官当时明明知道他在哪儿,却就是不过来。
这就很奇怪了,因为签证官那个时候,怒气几乎能化成实质再一口吞了他;就算把屋一柳囊括进了小末日里,也远远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怒。
所以屋一柳自然会开始思考:为什么签证官不来找他呢?
等他刚一有猜测,他就立马作出了行动——他迅速在植被稀疏处找到了一块大石,爬了上去,从那以后一直没敢再动一动。哪怕是这几头巨鼠慢慢从树丛里爬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跳下石头逃跑。
“你们彼此看看自己的后背嘛,”屋一柳尽量让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们刚才转身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一只巨鼠的面孔仍然冲着他,却立刻将眼珠推进了眼角处,眼球这一滚,翻起来了一大片红血丝。
“什么也没有啊,”他望着同伴后背说道。
“你们个子太高了,”屋一柳轻轻说,“可我不一样。我平视的时候,正好能看见靠近你们尾巴根部上方……已经开始逐渐变得稀烂了呢。”
1841 简单直白的旧物贩卖会
可以自己制定规则?
林三酒一愣,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打开话题的好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明显充满戒心、不愿意与人交谈,甚至好像连被人靠近都会十分不舒服;可以想见,不先破了这层冰,她的问题肯定要被一句“不知道”给打发掉。
而她要问的事情,又不是“对方不愿意说那就不问了”一类的无谓小事。明知不受欢迎还得硬上,哪怕再尴尬,她也得梗着脖子把对话进行下去;而空白世界,看来似乎是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更何况,她确实也对这个讯息感兴趣。
“你说的制定规则,是指什么?”
那男人却又紧紧抿上了嘴,仿佛就连刚才说了那么一句,也足以叫他后悔了。“你别问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的,“我不喜欢与人说话,你问的事我也不知道。”
林三酒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你对于空白世界的了解,一定比我更——”
她的话才开个头,五号摊位的副本生物女士却正好在这个时候张口了;那男人急忙一摆手,林三酒也只好暂时闭了嘴,听那副本生物女士招呼了一句没有信息量的场面话:“你们随便看,东西状态都还挺好的呢!”
林三酒趁机回头迅速扫了一眼,发现波西米亚没跟上来,反而蹲在另一个摊子前,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分头找倒是的确能够提高效率,看来波西米亚脑子还行。
“提示是什么?”那男人单刀直入的问题,勾回了她的注意力。
副本生物女士笑眯眯地应了。“哪个月有28天?”
二人都是一愣,随即目光就从桌上飞快地扫了过去。
桌上东西着实不少,飞机上用的颈枕,公文包,文具套装,半瓶香水……林三酒与那男人的眼睛几乎同一时间盯上了目标物;但是林三酒的身手与速度,可不是谁都能比的,手臂闪电般一展一缩,那男人的胳膊才伸了一半,她已经将那本标题为《二月雪》的给抓进了手里。
书一入手,她顿时生出了一种古怪感觉:东西虽然在手里,她却没法拿着它往外走。
是因为还没有真正“买”下来吧?
“噢,你喜欢这一本?”副本生物女士热情地招呼道:“你看看,你决定好了告诉我,我再告诉你价格。”
林三酒点点头,没有回答五号摊主,却对那男人说道:“你别紧张,我只是想找你打听点事情。我们不妨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我把这件物品让给你。”
一共三件中奖物品,就算给出去一个,她和波西米亚也还有两个机会,她大方得起。
那男人尽管对人戒心重,可是脸上却不大会隐藏情绪;就算他把嘴巴抿得再紧,看着《二月雪》而不住闪烁着光亮的那一双眼睛,也透露出了渴望。“你……你要问的,就是空白世界的特点吗?”
不管是怎样破开冰的,总之破了冰就行。
“除了那个问题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你了,”林三酒说道,“你那时恰好被‘他乡遇故知’副本给缠住了。你那时为什么说被它缠上就是倒霉?”
那男人脸上神色一动不动,对于她会问这一个问题,完全不意外。她甚至生出了一个感觉,对方似乎早就知道她真正要问的什么了。
“你认错人了,”他咬着牙说,“我根本没有被什么副本缠住。”
他穿着长袖长裤,浑身遮得严严实实,一扫之下,要找一截细小的圆珠笔迹几乎不可能。林三酒更不会去扒人衣服羞辱人,刚说了一声“等等”,那男人却转头就走,居然连物品也不打算要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一迈步,却又被手中的书给限制住了——她还没付账。
“你要这本书吗?”五号摊主笑着说,“这种悬疑解谜最适合出差路上打发时间了,很好看的,翻几页就沉进去了……等你回过神的时候,飞机都落地了。”
原来拿起一个物品,还得听一遍它的背景介绍?听着还挺真实的。
林三酒从她的叙述空隙里,插了一个问题:“这本书什么价格?”
反正那男人再走也不可能走出副本,等一会儿也无妨。
“二号摊位上,有个东西是必须成双成对的,”副本生物女士说,“你拿那个跟我换,这本书就是你的了。”
……一个接一个的提示。也就是说,她拿到东西之前,这本书只能原样放回去了,不至少总比其他人快了一步。
二号摊位恰好处于庭院角落,离其他的篷子都有一段距离;在走过去之前,林三酒还没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回头叫了一声:“波西米亚!”
也是巧了,波西米亚正好刚从对面摊位桌上拿起了一块手镜;她听见叫声一转身,胳膊顺势一沉,手镜磕在桌角上,“咔嚓”一声,竟把镜面给磕碎了。
波西米亚自己都愣了。“副本的东西也能损坏?”她来不及理会林三酒,急忙朝那三号摊位上的副本生物女士问道。
“等等,”那对夫妻中的妻子,此时正好走到了摊位边上,见状立刻来了精神,问道:“会被打碎的东西,不可能是副本的真正中奖物吧?”
她的声音响,一下子就吸引了附近几个人的注意力。林三酒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了这个问题的意义——如果真正中奖物之外的东西都可以被打碎的话,那么用排除法不就可以找出中奖物了吗?
眼看那妻子几步已走近了桌边,好像马上就要亲手试试似的,三号副本生物女士立刻防备起来了。
“虽然碎了一块手镜,但是目前场内仍然存在着三件中奖物。”她一边说,一边收拾起了碎块,说:“这有可能是因为手镜不是中奖物,也有可能是因为手镜碎了以后,我就用另一件东西替换了它的位置。我是不会从这一问题上透露出中奖物信息的。此外,”
她沉下了眉毛,盯着众人说:“打碎的这一块手镜,尚且可以算作是一个意外,我可以不追究。但你们最好都小心一点。如果再有人打破其他东西,我就要追讨代价了。”
前段时间忙得我,毫不夸张啊,人生中第一次忙到连吃饭时间都没有。而且压力大的时候也真的吃不下东西,结果昨天出门时掏出一条一年半都没穿过的裤子(主要是因为穿不下),一蹬,诶,居然穿上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本章完)
1842 这不是逗人玩呢吗
“多大一个人了,”林三酒小声说道,“连拿个东西也拿不稳当,居然还给打碎了!”
接收这句话的对象,毫无疑问正是波西米亚。
“你烦不烦你烦不烦,”她咕哝着说,“副本生物都把这一页翻过去了,你还跟卡带了似的。”
但哪怕是波西米亚,也终于有了知道理亏的时候,此刻嘴上也实在说不上硬气——不是因为打碎了一个手镜,而是因为在她打碎手镜、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走的时候,能换来《二月雪》的物件就消失了。
在几分钟之前,当林三酒匆匆赶到二号摊位上的时候,她放眼一扫,就发现二号摊位上根本没有任何必须“成双成对”的东西。
几个益智玩具,一个小号充气塑料泳池,一只巨大的手提包……在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摊位之后,林三酒试探着问了一句:“请问,你刚才卖出东西去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卖了东西?”二号摊位上的副本生物女士一脸高兴,“那是我第一笔开张的生意,就是你们都围在三号摊位边的时候。”
林三酒用目光扎了波西米亚几下,后者半张着嘴,仿佛不敢相信。“谁、谁啊?动作也太快了吧?这才多一会儿啊……”
“不好意思,”那副本生物女士一摊手,说:“为了保护买家,我不能把这个信息告诉你们。如果有人提前一步先拿到了中奖物品,身份却被我们给泄露了的话,那么战力比他强的人直接去抢就行了,这个副本还有什么意义?”
正是这话叫两人彼此埋怨了几句——可惜波西米亚嘴上硬气不起来,说着说着脸就皱成了一团。
林三酒想了想,回头在铺着草地的庭院里看了一圈。
从外表上看,她当然看不出来是谁买了东西——这个副本难得地允许进化者把副本物件暂时装入容纳道具里——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最有可能买走“成双成对”的人,就是那个什么也不肯说的男人了。
他刚才表面上看起来,是干脆利落地走了;然而在林三酒不得不止住脚步、转身与摊主说话时,他如果转回来几步再注意听,是不是也有可能听见摊主要的东西?如果趁林三酒的注意力被引走,他就抓紧把“成双成对”给买了下来的话,那他现在就该去换《二月雪》了。
只不过,那男人现在却远远站在庭院另一头的一号摊位旁,也不知道是为了与林三酒保持距离,还是为了假装东西不在自己手上。
“你去五号摊位附近盯着点,”她嘱咐波西米亚道,“你看那边那个人了吧……我估计就是他要去换二月雪。“
“知道了!还敢虎口抢食,”波西米亚摩拳擦掌地,抬脚就走,“你也别浪费时间啊。”
的确;虽然副本才开始不到十分钟,可如果每个摊位给出的提示都像《二月雪》那么简单好猜的话,恐怕此刻已经有不少人都在想办法“付款”了。林三酒赶紧回头问了一句那二号摊主:“你的提示是什么?”
提示马上就来了。“我载着你前行,我是什么?”
等会儿——林三酒一怔。她的目光又扫了一遍桌上,发现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像是与提示有关的;这就只剩下不在的东西了……又是成双成对,又载着人前行,答案总不会是一双鞋吧?
“你卖出去的东西,是不是一双鞋?”她怀着隐隐的震惊,小心地问道。“这一点不涉及买家信息,应该没关系吧?”
二号摊主点了点头。
“那种妈妈鞋很好穿的,”副本生物女士笑着说,“我一口气买了好几双囤着,结果后来忙着工作,不能穿了,还有最后一双始终呆在鞋柜里,还挺干净的,我就拿出来卖了。”
她介绍背景的时候,林三酒已经隐约听见不远处的一号摊位上,那个摊主在对瘦小少年和粉红裙女人讲提示了——只不过哪怕对方不是活人,只是一个副本生物,她也觉得没法在人家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抬脚就走;好不容易等二号摊主说完了,她匆匆一点头,几步跑到一号摊位上时,那摊主正好把话说完了,瘦小少年与粉红裙女人都像狼似的扑进了桌上东西里。
“你的提示是什么?”林三酒急急地问道。
“我们之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有问有答的话就知道了。”一号摊主又重复了一次。
这个提示,倒是比之前的含糊了不少,可以指向不少东西……她从另外二人肩颈间、胳膊下的空隙里,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桌上有一包单人床四件套,一只画箱,还不等她琢磨出来提示究竟是指什么,那瘦小少年已经猛地举起了一本《现代艺术史第六版》,说:“是这个吧?”
副本生物女士是从不会对结果置词的。她只是笑眯眯地问道:“你要这本教材吗?”
“为什么是教材?”那个粉红裙中年女人直起腰,兀自有几分迷惑。
“提示很显然是指某种‘知识’,所以才会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问了才知道。”那瘦小少年十分满意似的,“跟知识关系最大的物品,不就是教材了么?我要了,它什么价?”
林三酒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一号摊主要说什么了。
“六号摊位上,有一包没开封的、崭新的东西,是整个旧物贩卖会上唯一一包全新的东西。”一号摊主果然笑着说,“你拿上它,就能买走我的教材了。”
那瘦小少年放下教材,喊了一声“给我留着它”,也不管那摊主同不同意,抬腿就往六号摊位上冲。粉红裙中年女人皱眉眉头,一动没动;林三酒却也顾不得看她下一步要干什么了,早在瘦小少年刚刚跑出去的时候,她就也紧紧咬上了对方的脚步。
要不是压着速度,她早就赶在瘦小少年前头到了。
“你干什么,”那瘦小少年在六号摊位上急急刹了脚,扔给她一句:“那教材是我找到的,你要抢吗?”
“你尽管拿,我只是看看。”林三酒连气也不喘,停下脚的时候,看着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仿佛连惯性都知道不该来招惹她。
那瘦小少年比惯性要更有眼力些,不说话了。六号摊位上有一只旧卡包,几幅看起来都出自同一个人手笔的画,一个木质人体结构模型……要说有什么东西是全新的、连封也没开的,那就只有角落里一包内裤了。
林三酒抢先问道:“提示是什么?”
“虽然伴随在人身边,但人有时可能会对它意识不到,熟若无睹。”那六号摊主答道。“噢,价格的话,四号摊子上有一个黑白双色的东西,你拿来给我就行。”
瘦小少年愣了愣。
他也明白过来了吗?
“我有个问题想问。”林三酒望着那六号摊主说,“比方说,我去把你要的东西找了来……我把它交给你,然后呢?”
六号摊位后,一模一样的副本生物女士歪了一下头。“然后?还有什么然后?”
“我的意思是,我交给你的那个东西,然后会怎么样?”林三酒问道。
“你这话问得都奇怪。”六号摊主笑了,“那是我要的东西,我自然会把它收起来,等贩卖会结束后带回家去呀。”
果然……林三酒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尽管提示都十分直白好猜,但要凑齐中奖物品,恐怕却不可能了。
目前看起来,每一个提示指向的物品,居然都是另一件物品的“价码”;当它们作为价码交上去的时候,它们就从场内消失了。
我下周预约了两个医生,要去剪头发(长发太他妈烦人了),还要出门和亲友吃一餐庆祝宴,12号公司活动要去另一个城市几天……我这么掐指一算……不行不能再请假了。
(本章完)
1843 这才叫执着
贩卖会刚开始时,草地与石子路上遍布着来去匆匆的脚步,空气里弥漫着压低的交谈声与隐隐绷着的紧张……然而在开始十来分钟之后,众人却仿佛变成一群没了牧羊人后十分茫然的羊,渐渐慢下了脚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提示都很简单,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已经把六个摊位走过一遍了,几乎人人也都像林三酒一样,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
“一号摊位的教材要用六号摊位上的内裤换,六号摊位上的内裤要用四号摊位的挂钟换,四号摊位上的挂钟要用三号摊位上的车载gps换,三号摊位上的车载gps要用五号摊位的《二月雪》换……”
那个粉红裙中年女人,记性倒是相当不错,此时在数个进化者的围绕下,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将摊位和物品顺序整理了一遍:“五号摊位的《二月雪》要用二号摊位的鞋子换,可是二号摊位的鞋子却已经被人买走了!”
“这不就成了一个闭环吗,唯一的开口就是那双鞋……”那个四五十岁的高大男人说道。
“只有拿到那双鞋,才能一个个地换过去?”黑长发女孩皱着眉头说,“可就算这样,最后也只能换出一个东西……”
众人越说问题越多,一时讨论不出所以然;那个妻子干脆高声向二号摊主问道:“喂,你那双鞋子是以什么价格卖出去的?”
“一件特殊物品,”二号摊主笑眯眯地答道,“珍贵程度也必须在6-8之间呢,属于割舍的时候会产生肉疼感的东西。”
“我糊涂了,”瘦小少年叹了口气,“中奖物品只有三样,但提示却足足指向了六个不同的东西。而且只有那个买走了鞋子的人才能换出一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办?”
林三酒已经将这问题琢磨好几遍了;只可惜自己把意识力都留在了“十万世界移转梦”,只剩了一点“坐车钱”,以至于现在想要拟态礼包也不行了。
“对啊,不是说中奖物品有三件呢吗?”那夫妻中的丈夫,带着几分焦躁说:“六件东西里,有三个肯定是错误答案。但这还是没有解决鞋子的问题……“
“谁拿了鞋子?”那四五十岁的男人终于急了,“谁拿了,站出来!不然等你换东西时,你一样要被发现的!”
虽然这副本不太鼓励动武,可也不禁止动武;那个拿走鞋子的人,自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果然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辜相,谁也不说话。
至少她们还算抢占了一步先机……林三酒心想。
那人要换东西的话,就必须先从五号摊位的《二月雪》开始;而此时波西米亚抱着胳膊,仍尽忠职守地站在五号摊位边上,活像是守骨头的狗,警惕性极强——当那长相不起眼的男人小步小步走向五号摊位时,她立刻一扭身,抢先将《二月雪》抓进了手里。
“你终于打算要开始换东西了?”波西米亚斜瞧着他问道。
始终留着一只眼睛看波西米亚的林三酒,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波西米亚那句话话音落下时,她也疾步走到了五号摊位边上——一看见她动了,其他几个进化者也都远远围了上来,站在几步之外,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了那男人身上。
有人还小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都围着他?他手上有鞋子?”
“不,我就……我就看看。”那男人垂着眼皮,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而不敢看人一样,远远扫了五号摊位一眼。
“你如果有鞋子,就交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没有鞋子的话,就站远点,”那四五十岁的男人沉声喝道,“免得一会儿误会了,动起手来可就不好了。”
不管鞋子在不在他手上,他这样徘徊在五号摊位前,可太惹眼了。
这个念头似乎从林三酒和那男人心中同时浮起来了;他自然不会相信“一起想办法”之类的托词,话也来不及说,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在他转身离开之前,他最后又看了一眼五号摊位,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寻找什么没找到。
五号摊位上有什么不对么?
五号摊主此时正在催促波西米亚要么付款,要么赶紧把书放下;林三酒的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出来:颈枕,公文包,文具套装,半瓶香水……加上《二月雪》被放回原处后,一切都和摊主说提示的时候别无二致。
想起提示,五号摊主的声音也就自然而然地从脑海里响了起来:“哪个月有28天?”
林三酒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要不是旁边不少人都看着,她差点一巴掌拍自己脑门上。
规则明明一早就知道了,怎么偏偏视而不见到现在?
在醒悟过来的下一秒,她的【意识力扫描】已经随着一个转念,就全铺展了出去;所有因为距离和角度,而躲在视野角落之外的物品,此刻全都清楚地一一呈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副本生物女士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由意识力形成的目光,每当林三酒“看”向一个摊位的时候,那摊主就会从篷子下抬起头,冲她所在的地方微微一笑。
一号、二号和五号的提示,都是她最早一批问出来的,分别是“我们之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有问有答的话就知道了”、“我载着你前行,我是什么”,以及“哪个月有28天”。
其次是六号摊位的提示,“虽然伴随在人身边,但人有时可能会对它意识不到,熟若无睹”。除了那包崭新的内裤,桌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是符合提示描述的了。
剩下摊位中,三号摊位的提示是“我指示你的来去,我是什么”;而桌上物品里,就有一部车载gps仪。
四号摊位的提示是,“随着你往前转,我就长大了”,众人一致觉得答案肯定是挂钟。
看着看着,林三酒的【意识力扫描】突然折返回了三号摊位上。
……找到了。
“波西米亚,”她沉声叫了一句,“你就守在这儿别动,那个换走了鞋子的人,是必须来,也只能来五号摊位上换东西的。”
“我这不是正守着呢吗,”波西米亚咕哝着说,“你干什么去?”
“大家这样僵站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再去看看,打听打听,或许会有新线索。”林三酒向朝她转来的各张脸解释了一句,面色平静地走向了三号摊位。
当她在摊位前站定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后方有人跟上来两步就停下了;有人伸着脖子看她要干什么;还有人似乎觉得她说得对,也赶紧去了其他摊位上,将搜寻过程又重来了一遍——而那什么也不肯说的男人,脚下却登登地直奔三号摊位而来了,要不是怕让别人生出警觉,看他的模样,恐怕恨不得大步跑过来才好。
林三酒对他恍若不觉;她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一本印着“2022”的工作日志本。
“很新的,”副本生物女士仿佛被勾起了几分怅惘,“新的一年才刚过去一个月,我也才用它写了一个月的工作日程,没想到就再也用不上了。”
是因为末日到了吗?
随手打开一翻,林三酒顿时松了半口气——这种按年份提前印制好的日志本,果然将每一月、每一日印在了内页里;看来她没猜错。
她那一声“什么价格”,与那男人匆匆投过来的一句“你搞错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来的。
林三酒示意三号摊主等一等,转过头看着那个刚刚走近摊位的男人,微微一笑。“我怎么搞错了?”
“这个摊位的提示答案,应该车载gps……”那男人越说,声气越小,“不信你问问摊主……”
“你到现在,还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发现问题了吗?”林三酒压低声音,问道。
那男人一怔,不说话了。
“你我都清楚,”为了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她以极低的音量说:“我们都忽视掉了一个盲点。”
副本生物女士一开始就说过了,每两个摊位上的提示,都是指向了同一个物件的。这一点,说明了两件事:一,有三个摊位上是找不到符合提示的中奖物品的;二,找出的东西必须同时符合两个提示。
“以这个逻辑推理下去,如今每个摊位上都能找到一个符合提示的东西,并且那东西还只符合一个提示,那就说明目前我们找出的每一个东西,都不是真正的中奖物品。”
“哪个月有28天”这个问题也极有误导性。问题既不是“哪几个月有28天”,也不是“哪个月只有28天”,所以它可以有两个答案:标准答案自然是“每个月都有28天”,但说“二月”或者其他月份却也不算错——因为二月确实有28天。
这样一来,当人看见桌上只有一本《二月雪》能与提示对得上号时,自然对它就毫无怀疑了。
“可是,如果正确答案是‘每个月都有28天’的话,那么五号摊位上就没有任何一件物品能与提示对得上了。”林三酒轻声解释道,又翻了几页手中的工作日志。“偏偏就是这么巧,在三号摊位上的这本工作日志,既与12个月有关,又确实能‘指示来去’……真正的中奖物品,自然是这一本日志无疑。”
那男人实在不太会掩饰心中想法,尽管嘴上什么也不说,但面色变换之间,早已将他的心思全出卖了。林三酒看看四周,见一时还无人留意他们,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以将这一个物品让给你,我甚至可以帮助你凑齐买它的价钱。而我的要求,你早就知道了。”
只要张张嘴回答一个问题,就能马上获得这么大的好处,这人现在总该同意了吧?
那男人的一张脸,都快要在自己与自己较劲的过程中歪了。
“我……我不知道你问题的答案。”
1844 一个提示
连林三酒都呆了一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这么嘴硬的人。
她明摆着是全场,不,说不定是整个副本里,战力最强的人,如今又作出了许诺,要把一件真正中奖物品交给他——把她想要的讯息告诉她,对那男人而言只有好处;什么也不说,只有坏处,然而这男人却硬是一口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都没有编一番谎话来骗她。
这简直叫人想不通。
“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你到底有什么顾虑?”林三酒也终于生出了几分焦躁,自己都能感觉语气冲了几分。“你的顾虑,我来给你解决就是了。你是觉得我能力不够么?”
对方越是遮遮掩掩不肯说,她心中那一块疑云就越大;她越狐疑,就越感觉事关重大,非要把答案逼出来不可了。
“你说的那个什么故知副本,我是真的不知道,”那男人仍然保持着他毫无可信度的说法,使劲摇着头说,“你要是想知道空白世界的其他信息,比如自己可以制定规则一类的,我倒是可以介绍一下……”
至少能把他的嘴先撬开个缝也好;林三酒微微眯起眼睛。“你说。”
“那个,在空白世界里,虽然你写画的东西不能成为真正物品,但是你写出来的规则却是可以奏效的,就像是路一样。”他不知道是否感觉到了林三酒的焦躁,隐隐有几分紧张,咳了一声说:“你想,我们画出来的路,它本身并没有变成一条路,对不对?那为什么我们还可以在‘路’上走,我们写出来的路牌也确实有效呢?”
这个问题,林三酒倒还真没有往深里想过。
“那是因为路和路牌本身就代表了一套规则和讯息……‘顺着这条路走,就可以到达某处’,当你画出路的时候,你同时也就把这套规则落实在这个空白世界中了。当然,只是在一段时间之内……短则数小时,长则几天,你写画下来的东西就会消失了。”
在不涉及“他乡遇故知副本”的时候,那男人简直是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借此避开真正重要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规则可以写。空白世界是很神奇的地方……比如说,我想要画一棵五十米的高树,好让我躲在树上而不被人发现。画出这棵树有两种办法,一是真的把树往上画个五十米,二是你在树下写个介绍牌子,牌子里说明这棵树有五十米,那么经过它的人就都看不到藏身于树冠中的你了。”
居然还可以这么画?林三酒哪怕此刻正在焦心,也不由像个孩子一样,生出了几分新鲜和惊奇。
“还有啊,你画了风的地方,别人画的蜡烛火光就站不稳。你画个上锁的房子,写个自己的名字,再给自己画一把钥匙,那么就只有你和你邀请的人才能进去……”
那男人想了一会儿,补充说:“真正的空白世界之所以是D级,正是因为它可以变得相当安全。哪怕你画个圈,圈里写着‘此处堕落种不得进入’,那么堕落种就真的迈不进去。当然了,效果越强大的规则,维持时间也就越短。像我说的那种阻拦堕落种的圈,可能也就只能维持几个小时……甚至不等你放心睡一觉,也许堕落种就走到你面前了。”
眼看着他好像还有要继续说下去的阵势,林三酒打断了他。
“我明白了。”她十分诚恳地说,“我很感谢你能这么详尽地告诉我这一番话,但正如我刚才所说,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他乡遇故知’副本。你有什么顾虑都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她自己也没想到,刚才还洋洋洒洒、态度坦诚的男人,一听这话,竟根本没有给她一个把话说完的机会,一边摆手,一边转身就走——还像是带了几分怒气似的,说:“不知道,不知道!”
……要不是林三酒亲耳听见他中了“他乡遇故知”副本,见状简直都要怀疑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正当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的时候,却见波西米亚冲她小步跑来了,还一脸不高兴:“你把我当看门狗了么,往那儿一放,你自己就满院子撒欢到处走。你拿着这本子干什么呢?刚才你和那男的说什么呢,没完没了的。”
林三酒将自己的设想小声说了,又说道:“我有个关于副本的事情想问他,但他也是怪了,哪怕我用这个真正的中奖物品跟他换消息,他也始终说自己不知道……告诉我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你这人就是婆妈不痛快,”波西米亚说着,简直要撸袖子了,“上去给他来一顿,让他味蕾从嘴里飞出去,我看他还能不能——”
“你回来,”林三酒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了她的后心——那男人仿佛后背上带眼睛和耳朵似的,波西米亚这话一说,他尽管头也没回,却立时加快了脚步,远远去了庭院里另一头。
她这一番动静,倒是引来了另外几个进化者的注意。林三酒想了想,装作漫不经心地将日志抛回了桌上,又拾起了另外一个二手文件归纳夹,小声嘱咐波西米亚:“我的意识力不够了,你用你的意识力拦一拦,别让摊主的声音传出去。”
林三酒能控制自己的音量,但她可不敢保证当副本生物女士说话的时候,也会压低声音——万一叫人听见了一个全新的“价格”,那么其他人都会意识到,她的目标不是此前六件物品中任意一样了。
“我以前一直梦想着能周游世界,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个愿望,就变成了一个永远也离不开副本的东西。”在她询价之后,那副本生物女士的笑容仍然平静温和,叹息似的说:“我不能离开此处,但请带我旅行。谁能满足这个要求,工作日志就是谁的了。”
好不容易掉了点秤,结果今天聚餐完毕拎回家一个巨大的芒果慕斯蛋糕……
(本章完)
1845 事后回想起来,好像有一千个暗示
林三酒可能是整个副本里,唯一一个会听副本生物女士说闲话的人。
而副本生物女士,真的有很多话可说。
“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单亲妈妈来说,旅行自然是不可能的奢侈。”
正在琢磨该怎么完成这个自相矛盾的要求的林三酒,闻言抬起了头。
副本生物女笑着说:“我那时不能做全职工作,只好在一家餐厅打工,夜班时就把孩子放在邻居家。餐厅外是一条河,到了晚上,河岸边的灯都亮了,水波颤颤地泛着光。不少人划着船,慢悠悠地从餐厅门外经过。我那时想,要是我也能坐上船,一路游下去,进了大海,不知道能看见什么样的风光。”
她叹了口气。“后来我三十大几了,才终于有了第一份正式工作。我从接电话打杂开始一点点做上去……直到最后那一天,我也只见过出差时去过的那几个城市。哪怕只是亲眼看看其他的地方也好啊。”
只是要“看看”的话……林三酒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能慢慢走一步给我看看吗?”
副本生物女士似乎对任何要求也不会感到吃惊。她来到林三酒眼前,放慢速度迈了一步,前脚脚跟落地时,随着重心前移,后一只脚也抬了起来,看着与正常人类走路没有区别,脚始终是与地面接触的。
林三酒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
副本生物女士好像从她的面色上看出来了,笑着问:“你有办法了,是不是?”
莫非她的要求,都是根据副本中进化者的能力范围而提出来的?
只要仍有一只脚始终与地面保持接触,那么就等于她始终处于副本内——而林三酒恰好有一个办法,可以在一步之内,历经世界。
林三酒伸出一只手,对她说:“来,抓住我的手。你可以与我保持同样的动作吗?”
副本生物女士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这就要出发了的话,我想先去海边看一眼,”她说着,握住了林三酒的手,凉得好像摸上了一块石头。她看着林三酒慢慢抬起了一只脚,也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与幅度,朝前迈出了一步。
梵和那一个跨越空间的能力打开了。
当她们各有一只脚仍留在副本地面上的时候,迈入空中、还没落地的那一只脚,仿佛走入了万千渐次盛开的烟花之中,又好像是踩破了一层层空间,荡起了无数涟漪;每一层涟漪散开之时,一个新世界就会在她们面前打开,温柔地吞没她们——当她们穿历过无数世界时,无数世界也穿历过了她们。
奇怪的是,明明林三酒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跨越空间时的目的地,但她们所经历的第一层空间,却确实是一片海:粉红晚霞下波伏着淡紫的海浪,棕榈树的影子直立在夕阳里。
“真好啊,”
她好像听见副本生物女士遥遥地说了一句。
一大片遍布绿草的悬崖,带着它身上的中世纪城堡一起,从脚下迎上了二人;她们一眨眼时,就看见几个穿着银白色连体衣的“未来人”,正在戏剧道具一样的通讯台里按按钮,看着简直像是九十年代的科幻片——林三酒再一转头,发现原来这真的是一个科幻片,因为在不远处,巨大的一家三口正坐在沙发上,目光透过屏幕,落在她们身上。
从她们身上洗刷而过的世界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副本生物女士满足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能力再神奇,一步终究还是一步,她们的脚也马上要落地了。
在这一步快要结束的时候,最后一层世界,是一大团淡白稀疏的雾气;模模糊糊地,有几个足有两米来长的黑影,正在雾气中徐徐飘浮。
在那白驹过隙的一瞬间里,她看清楚了:子弹形状的半透明壳上,写着一行“白雪公主的水晶棺”字样,而半透明壳内,还真的睡着一个一个的人影。
她的目光最后从一个半透明壳上一扫而过,来不及再看第二眼,她的脚已落在了地上——正是一步距离之外的副本地面。
身体,意识,视野,仿佛大雪一样,星星点点地从各个世界中落下来,重新在地面上堆积成了原样的林三酒,原样的副本生物女士。
尽管只迈出一步之遥,她依旧微微恍惚了一下,身旁的副本都不真实了,有一瞬间,像被水泡得失色变形。连副本生物女士递给她的日志本,以及对方的声音,都扭曲着,摇晃在意识的边缘:“……这是我努力过的证明……谢谢你,我看见了很多世界……”
林三酒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稳定了视野,这才接过日志。
她的神思一大半还留在最后那一个半透明壳里。
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穿越世界”本身就会对精神造成冲击;但更大的原因,是她始终在脑海中描摹着最后看见的黑影,试图将那个模糊的、却令她难以释怀的影子,重建出一个清晰的形态。
虽然看不清细节,但总觉得那影子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松手!”
一声怒喝,激灵一下让她回过了神。林三酒又有点焦躁,又有点警惕地一抬头,发现是对面四号摊位上,那个四五十岁的高大男人与那丈夫都紧紧地握住了同一辆婴儿车——它并不是之前的六件物品之一。
“你最好别惹我,”那丈夫沉着脸说,“你现在走开,还有可能找到第三件,继续跟我抢,只怕你连走出副本的命也没有了。”
好像是在为他的话作注脚,那妻子也一言不发地走到了高大男人身后。被夹在中间的高大男人左右看了看,脸都涨得紫了,好像又愤怒,又顾忌,又想走,又拉不下脸。
那婴儿车是一件真实中奖物品?
怎么她才消耗了几分钟,其他人就也反应过来了?
林三酒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波西米亚的背影。原本她打算再试着用工作日志去换消息——考虑到场内还剩两件中奖物品,她还换得起——毕竟现在除了“他乡遇故知副本究竟有什么不对”之外,她又多了一个只有那男人才能回答上来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能说”。
可是如今未发掘的物件一下子减少到了一件……那么在拿到第二件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慷波西米亚之慨了。
婴儿车确实是一个既能“载着人前行”,也符合“随着你往前转,我就长大了”这一描述的物品;这么说来,剩下的那件物品,就要着落在一号摊位和六号摊位的提示上了。
“我们之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有问有答的话就知道了”;以及,“虽然伴随在人身边,但人有时可能会对它意识不到,熟若无睹”……在排除掉伪装物品之后,这两个摊位上,还有什么是同时符合这两个提示的?
一包单人床四件套,一只画箱,一只旧卡包,几幅看起来都出自同一个人手笔的画,一个木质人体结构模型,一只黄铜笔筒……这些物品之中,有一个竟是中奖物品?
不管林三酒怎么想,连一个能对得上号的都找不着,何况两个?
“你有什么主意么?”她走到波西米亚身边,小声问道。后者摇了摇头,低头看见她手中的日志,眼睛都亮了。
“等换东西的时候,就把它给你。”林三酒低声说,“还有最后一件东西了,我们无论如何也得——”
她这话才开了个头,庭院里却轰然一震;就像地上忽然开了一个火山口一样,浓烟滚滚而起,须臾之间就已经吞没了整个副本。在场之人都是有点经验和眼力的进化者,一时间从烟雾里闪起了防护物品的亮光、呼啸起了风声,还有人似乎掩住了口鼻,喝令副本生物女士赶紧想想办法时,声音闷闷的……直到粉红裙女人突然惊叫了一声:“这是障眼法!肯定是有人找到第三件物品了!”
“快点把烟散掉!”好像是瘦小少年吼了一句。
副本对于领域内的状况,自然拥有绝对控制权。仅仅数秒之后,烟雾便已徐徐散去了,从一绺一绺挂在空气里的余烟之中,众人重又看见了彼此惊疑不定的脸。人人都担心那烟雾具有伤害性,使出了各式各样的防备手段;林三酒赶紧要看看波西米亚是否还好,这才发现自己在浓烟之中不知不觉走远了。
“你没事吧?”波西米亚放下了一只捂脸用的袖子,先朝她问道。
浑身都是特殊物品,就是方便——只能用残余意识力堵住两个鼻孔的林三酒,一边点头,一边暗暗想道。
“是不是你们干的?”高大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庭院中央,一手捂着另一只手腕,好像受了伤。那辆婴儿车此时正被那对夫妻一人一边,握得紧紧的;丈夫冷笑了一声:“袭击你,还用得着放个破雾?”
“是你!”
粉红裙女人忽然一声惊呼,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去了六号摊位上。
那个什么也不肯说的男人,此时面色又紧又沉,简直像是下巴上多了个勾子;他可能没料到自己放出的烟雾这么快就被驱散了,不断扫视众人,怒吼道:“谁也别过来!东西我已经拿在手里了,你们来也没用!”
他手上紧紧握着那一个木质人体结构模型。
原来提示答案是“人体结构”吗?人体结构是知识的一种,而且人也确实会对它意识不到……林三酒皱着眉心想道,这好像说得过去。
那男人武力威胁显然不够;至少有两三人,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反而往前慢慢压上去了一步。
等等,这简直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当林三酒忽然大步走过去的时候,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一变,其中最难看的,自然属于那什么也不肯说的男人。林三酒却一眼也没看他,在他不远处一转身,将他拦在了身后。
“这件东西,由我朋友拿了。”她沉声说,“谁有问题,找我来说。”
拿了婴儿车的夫妻自然不会来触霉头,面色姿态一动不动;高大男人低声骂着什么,干脆在草地上坐下了;剩下粉红裙女人、瘦小少年、黑长发女孩,没有一人愿意迎上林三酒的目光,终于各自转身退开了几步。
那男人见机极快,哪要林三酒多嘱咐,早已在向摊主询价了。
林三酒的目光好像带着重量,从庭院中抚过去一遍,就能把六人的不服与跃跃欲试再压平一点。当身后一人一副本生物的低声交谈终于结束之后,庭院中央那一个充当主持人的副本生物女士,立即扬声宣布道:“三件物品全部找齐了!恭喜恭喜,现在请你们带着各自物品走上来。”
地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三个圆圈,从一到三标记好了。
“我知道物品落在不同人手中了,”副本生物女士笑眯眯地问道,“请问谁先来?”
“我、我先吧……”那男人最没底气,似乎想早一步离开副本。
“好,请将你的物品置于任何一个你觉得合适的圆圈内。”
林三酒一怔。
“你觉得合适”?
有合适不合适之说,那就意味着放在哪个圆圈里,还会影响结果么?
这问题她才是第一次想,那男人却好像已经有了答案。他毫不犹豫,将木质人体结构模型扔在第一个圈里;那对夫妻赶在林三酒前头,也将婴儿车推进了第一个圈里。
等轮到林三酒的时候,她几乎是处于彻头彻尾的茫然之中——放哪个圈子里,有什么意义吗?为了保险,是不是也得放第一个圆圈比较好?
“选好了吗?”副本生物女士催促道。
林三酒一咬牙,将工作日志丢在了三号圈子里,连自己也说不上有什么好理由。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希望地上圆圈能看在大家名字里都有三的份上,给她网开一面吧。
副本生物女士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句话立即从口中滑了出来:“恭喜第一和第三位!你们成功地把正确物品押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等一下,”那对夫妻傻眼了,“物品还有顺序?不对,你介绍规则的时候没说——”
那男人瞥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不是一早就说了吗?这个副本的开奖规则就和彩票一样,物品就是中奖号码。什么彩票开奖,连不同位置上的数字都算啊……”
“请两位中奖者跟随另外两个我去拿奖励。”主持人对那夫妻的抗议充耳不闻,一挥手,刚才将日志交给林三酒的那一个副本生物女士,立时从摊位后向林三酒招手示意。
波西米亚立刻着急了;林三酒瞥了她一眼, 刚才保护那男人换东西时的一幕,又从脑海里浮了出来。当波西米亚追上几步,小声又迫切地问她“是不是该让我去”的时候,林三酒顿了顿,摇摇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你想要的那件东西,是这个。”
副本生物女士从自己包里掏了几下,拿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将它放在了林三酒掌心里。
轻得感觉不到重量。
从纸鹤中传出的声音,反而像是能将人的神经压断,叫人喘不上气。
“我是大人的属下,”一个陌生的男音急急地说道:“你是林三酒吗?你在找波西米亚,是不是?你现在立刻赶去一个地点——他们都在那儿,但是出了点事,你听好——”
林三酒浑身都在一阵阵凉意里激灵灵地打着抖。
夫妻握着婴儿车,高大男人坐在草地上;粉红裙女人、瘦小少年、黑长发……六人。她和那男人,八人。
她几乎连纸鹤也抓不稳了,从卡片库中颤颤地拿出了一面镜子。
从肩头上往后一照,她刚才走过的地方,立着一个没有五官,没有毛发,浑身雪白,仿佛是用石膏捏出来的细长人形。
当林三酒一点点转过头去时,波西米亚正像不久前她们初遇时一样站在那儿。
那个时候,波西米亚看见她时明明那么高兴,连跑带跳地……连跑带跳地……跳过了一条“人行道”。
“空白世界,”那男人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了起来,“是可以通过写画制定规则的呀。”
。
1846 喜悦和温柔
当林三酒蓦然舒展手臂,向“波西米亚”抓去的时候,后者竟然没动,也没慌。
她歪着头,眼睛水亮,神色又安然又稳当,好像想看看林三酒抓她是要干嘛,要是被抓疼了,还会理直气壮地骂一顿人似的——她怎么可能不是波西米亚呢?
或许一切都是副本造成的假象……
或许这个副本的真相,就是让人自相残杀。
林三酒心中一角与手上攻势忽然一起软了,半途就流泻了力气,不像要抓人,反而像是要去拍拍对方肩膀。正是这一慢,让她听见那男人喊道:“别碰!”
别碰“波西米亚”?
即将碰上“波西米亚”的肩膀之前,她的手急急向上一抬,从“波西米亚”身边重新拉开几步距离。她盯着那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是波西米亚的人,眼睛不敢挪开,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别碰它,”那男人喊道,“它对任何攻击都是免疫的,你越与它接触,它吸收的就越多……”
吸收什么?
“你干什么呢,你鬼上身了吗?”波西米亚皱着眉头,语气又急又快:“你盯着我的那个眼神,我跟你说,就不像个正常人。你别不是又需要你妈给你开个瓢?”
林三酒一颗心直落回了肚里——这肯定是波西米亚吧?除了她和人偶师,还有谁知道自己被开瓢的事?
这么说来,不对头的说不定是那男人……
林三酒与“波西米亚”是在同一时间,朝他转过头去的。
那男人的目光一碰上“波西米亚”,登时瑟缩了一下,脸上后悔得好像恨不得把舌头吞下肚才好;他盯着脚下地面,喃喃地说:“是她自己意识到的,我没告诉她……”
“既然都开完奖了,”粉红裙女人也半低着头,避开“波西米亚”不看,说:“就赶紧结束副本吧,我们要出去了。”
开奖……
林三酒的思绪和目光,一起落在开奖圆圈中的木质人体结构模型上。
它光溜细长,没有五官毛发细节,与刚才镜中惊鸿一瞥之下看见的“石膏人”,还真有几分相似。
再一看,瘦小少年、夫妻俩、黑长发……人人脸上都是相似的神色:一副明明知道不对劲,却不肯或不敢说出口,心中充满提防和畏惧,面上还要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三酒知道自己是在骗自己,她只是实在骗不下去了。
“我们之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伴随在人身边,人却意识不到”……她是没法猜到提示答案的,因为她刚才就是人群中那个“不知道”、“意识不到”的人。人体结构模型代表的是什么,她终于完全明白了。
不管那东西是什么,都惹错了人——对所有攻击都免疫,那么不攻击不就行了吗?
她慢慢走到“波西米亚”身旁,那一头金棕色的厚卷发,被阳光晒出丝丝缕缕金亮的波浪。如果伸出手,她肯定也会摸到波西米亚的长发吧?
“你们不用害怕。”
林三酒看着外衣上的大片刺绣,一圈圈的亮珠和细绳,袖口流苏下属于波西米亚的手。不管是模样、声音,神情还是气息都如此逼真鲜活,竟然却是一个走不过“人行道”的东西。
她向庭院中众人慢慢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想你们之所以一直假装若无其事,是因为它对所有攻击都免疫,你们怕惹祸上身吧?”
庭院中静了一刻,甚至连副本生物女士也没有开腔宣布副本结束,要给她一点时间把事情处理完似的。
“波西米亚”非常平静,好像下一句话就会是“你看什么呢”。
林三酒的目光扫过庭院时,在那男人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慢慢说道:“我说过会替你解决你的顾忌,自然能说到做到。等我解决了她……它之后,最好把事情都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这一次,我没有耐心再猜了。”
好几个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用问,他们想问又不敢问的那句话,应该是“既然对任何攻击都免疫,还怎么解决”。
林三酒向众人笑了一笑,轻轻将手搭在“波西米亚”的肩头上——那男人没忍住,倒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波西米亚”会吸收走什么东西,林三酒与它相处的这段时间,好像也没感觉到异样;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波西米亚”不可能从一瞬间的接触中,就把能吸收的都吸收干净。
而她只需要一瞬间的接触,就够了。
当“波西米亚”蓦然被种子能力一口咬住的时候,它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不容错认的人形,种子能力恰好等于是它的天敌,还是一个以前从没遇见过的天敌——它勃然爆发的怒意、恐慌和抵抗,让那一张属于波西米亚的脸顿时歪了一半,下巴弯弯曲曲地伸向林三酒,好像一条黏在她手上的口香糖,又被扯长了。
仅凭这一点,林三酒就想用种子能力把它活活捂死。
在它彻底消失之前,有一刹那,它终于不再是波西米亚了——一片白色模糊,扭曲着被吸入了林三酒的手掌;一眨眼间,地上已经空空荡荡。
众人都傻了。好几秒钟,庭院里一片寂静。
那男人结结巴巴地,第一个开口了。“那……那个东西呢?”
“不会再出来了,”林三酒紧紧地攥着那只手,克制住了一瞬间想要将它重新放出来,再看看波西米亚的冲动。“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吧?”
“等一等,既然大家没有问题了,那么本次贩卖会也该结束了。”副本生物女士好像也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手说:“请从庭院大门口离去……什么?物品顺序?”
那对夫妻似乎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失败的事实,妻子正小声找主持人问话。那副本生物女士笑了笑,示意她跟随众人离开,说道:“这一点,就请你们自己讨论吧。”
等众人从副本里重现出身形,再次一脚踏回了空白世界中后,那个男人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走近了林三酒身旁。
“原来你、你也看出来中奖物品是以时间顺序排列的了,也是,所有提示的答案都可以是时间,也是与时间有关的东西。”现在轮到他神色尴尬了,咳了两声说:“那个……刚才谢谢你了。”
林三酒刚才根本没看出来物品有时间顺序——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恍然意识到,摊位上的物品都来自副本生物女士生命中的不同时间段;人体结构模型是大学时用的,所以排在第一个,工作日志是人生最后阶段用的,自然是第三个。
尽管她一点儿也没想到中奖物品具有时间顺序,但她刚才却听副本生物女士说了不少闲话;听过之后,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她觉得工作日志就应该是最后一个。或许该感谢她的敏锐直觉吧?
“我确实拿到了一直以来都挺想要的东西,”那男人没话找话地说,“啊,对了,我叫康斯,你的名字是……”
“林三酒。”
“幸会,幸会。”在没了顾忌之后,康斯原来却是一个话很多的人,“那个,希望你别怪我啊,我是很想提醒你的,但是我不能说。你身边的那个雪白人,其实不是一个生物……”
“那是什么?”林三酒问道。
不管是什么,她寻根究底的劲头已减弱了不少——自从真正意识到波西米亚其实不在之后,她连吸收了一个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了,问话也走过场似的。
“你不是问我,‘他乡遇故知’副本究竟有什么倒霉的地方吗,其实就是这个。”康斯揉着自己后脖颈,说:“‘他乡遇故知’本身不是什么危险东西,顶多就是有时候不生效,有时候会把你敌人招来……但当它进入空白世界的时候,就会伴随出现那个东西……‘人本’。”
林三酒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这话却一下子叫她亮堂轻快了不少:原来不是“他乡遇故知”本身的问题!这么说来, 它接下来应该好好发挥作用了吧?
“人本这个名字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它既非生物,也不是物品,应该算是末日世界中无法归类的那一种存在。”
这种存在,林三酒就亲眼见识过不少——漫步云端烟霾层下的红砖墙人形,以及她体内黑雾肾的主人,全是没法归类,不知该怎么认知的东西。
康斯转过身,比了比二人身周无穷无尽的空白。
“一旦空白世界里出现了‘他乡遇故知’副本,几乎百分之百,附近肯定会存在人本。人本最爱的地方,就是空白世界了。当它活动在空白世界里的时候,你根本看不见它。我们就像白纸上的一滴色彩,人本就是白纸中的一块白纸。只有当它跟着你进副本的时候,我们其他人才能看见,你身边跟着一个雪白的人形……”
“等一等,”林三酒一愣,问道:“也就是说,在你们眼里,它始终是本来模样?只有我一个人看它时,才以为它是我的朋友?”
“它一次只对一个目标生效。”康斯点了点头。“我可以给你看看十五分钟之前,我眼中的那一幕。”
也不知是能力还是物品效果;当他举起双手,在空中一抹时,就出现了一幅庭院与篷子的画面——正是刚才的副本。
从当时康斯的角度上,正好能看见篷子下那一个高高的侧影。黑色背心,野战裤,一头长得过肩的乱蓬蓬头发……林三酒一手握着工作日志,半转过身,正在与紧挨着她的一个雪白石膏人形小声说话。
她看着它时,眼里满是喜悦和温柔。
1847 副本非圣贤,孰能无过
怪不得林三酒眼中的波西米亚,嬉笑怒骂,颐指气使,活灵活现……原来是因为她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根据记忆、感情和理解创造出来的。
“假如你碰到它,你也会产生自己碰到了真人的感觉。人本作用的对象,就是你的大脑,所以其实不是人本骗了你,是你的大脑在骗你……”
当林三酒听见波西米亚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听见的只是人本含糊沉闷的“呜唔”声;当林三酒看见波西米亚展开笑容时,人本的“脸”始终是同一张雪白光滑的平面。
康斯打量着林三酒,说:“你与它相处的过程中,就算察觉到了不对劲,也会自己找理由解释的。尤其是当你特别想见到一个人的时候,表意识和潜意识都在一起努力,帮助人本建造一个无懈可击的形象。”
这么说来,自从人本出现,意老师果然就一直安安静静,连一句提示也没有。
“也正是这个原因,它与‘他乡遇故知’一起搭配出现的时候,才特别棘手。心中只要有哪怕一点点想要与谁重逢的期望,人本顺势出现,你就会完完全全陷入人本的威力里,不是有特殊机遇,很难清醒过来。据说有人与人本一起走过商店橱窗,明明都看见倒影不是人了,却硬觉得那是商店的展示模特……噢对了。”
康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掏出一支笔,开始在地上重新画起线,边画边说:“我当时一被‘他乡遇故知’缠上,就马上画了一条人行道……虽然那个人本没了,但以防万一,我再画一条吧,你去哪儿?”
“我要出去,”林三酒心中惦记着自己刚收到的纸鹤——只有离开空白世界,她回传的纸鹤才能顺利飞走;幸好从那人偶师属下的口气来看,事情好像还不算太严重——见康斯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人本到底会吸收什么东西?”
康斯皱着眉头,斟酌了几秒,才说:“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释清楚……毕竟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我听说,它是很贪婪的东西,关于人的一切都想要。你对自身的认知,对世界的感觉,思想,喜好,感情,记忆,包括五官外貌……反正就是你作为‘你’所拥有的一切,人本都会吸收掉。”
林三酒一愣。“那我现在……”
“可能已经被吸走一点了吧,”康斯猜测着说,“但你很幸运,早早就反应过来了,核心的东西没受损,就算被吸收掉了一点细枝末节,也可以自己再恢复。”
“等全部被吸收完了,会怎么样?”
康斯重重地在地上写了一个“人”字,答道:“还能怎么样,作为人的东西都没了,你会变成另一个人本。”
林三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人本会变成我?”
“不会,”康斯说,“它们是永不餍足的无底洞,只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可就造成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在二人一边画路一边往外走的时候,林三酒抽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种子能力。在那个混沌昏暗的空间里——该说是空间吗?——雪白石膏人与老太婆正面对面地坐着;好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两个人形玩意儿都同时动了一动。
……果然。
种子能力可以把人的特征洗去,直到人变成一个“原形”,作为一条“后备性命”,供梵和重生之用。
能力毕竟是抢来的,林三酒没法用这种手段重生;不过种子能力“洗去”的功效还在——她希望老太婆能保持原态,所以没动它;可是人本本来就是什么特征也没有的雪白人形,洗无可洗,像是坐在胃里的一颗石头,压根没法消化。
该怎么处理?
她想了想,觉得哪怕用它当作武器,都有点让人头疼:假如用它去对付谁,那么等它对付完了,她手上就有两个人本了,这简直比投资增长率还快。
算了,先放着,以后再说吧。反正她身上古古怪怪的东西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了——就是想到体内住了个雪白石膏人,有点难受。
二人在“出租车等候点”前停下来,康斯又有几分感激又不太好意思似的,对林三酒一笑,说:“今天多亏了你,我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而且你解决了人本,我接下来也安全多了。希望你别见怪,我之所以一直忍着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人本这种东西报复心很重,谁要是戳穿了它,它接下来就会一直跟在揭露者的身边,伺机对他下手。”
“你尽力了,是我没想明白你的提示。”林三酒喃喃答道。
她脑海中仍然是波西米亚双目明亮、连跑带跳地跃过了人行道的那一幕。
波西米亚那时看着又高兴、又迫切;谁能想到,竟然是因为人本走不上只有人才能走的人行道呢?
康斯并不急着要离开空白世界;等把林三酒送上出租车后,他就准备再次深入空白世界了。
林三酒按照介绍,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呼叫出租车”的按钮之后,不由有几分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喜欢这儿?”
“可能正因为它是空白的,基本没有正常世界的限制,它会吸引好多奇怪有趣的东西,我觉得简直探索不完。要不是怕出什么事,我还真想去真正的空白世界看看。”康斯笑道:“比如说,有人会留在这儿给一个特殊种类的副本打工,据说挣得不少——噢,还有另一种非人存在‘报童’,应该是一种人形副本吧?但没有什么害处,只有空白世界才有,我还和它挺熟的呢,总给人送报纸,送讯息,送广告……人本的讯息,我就是从它那儿知道的。”
“这么有意思?等我找到朋友之后,或许他们也愿意过来看看。”
“希望‘他乡遇故知’能顺利发挥作用,别再出波折了。”康斯苦笑了一下,说:“它在人身上停留的时长不等,不过最久也久不过三个月。你在三个月期限结束之前,应该能见到你的朋友……”
他感叹了一句:“能做你的朋友,很幸运啊。”
林三酒颇有点不好意思,转开话头,又打听了一些关于Karma博物馆的情况;二人没说一会儿,从远方的空白之中就浮现出了一辆出租车——能够在空白世界中接客人的小飞艇,都是自带了特殊装置的,肚皮底下装了两只喷头,一边走,喷头就能一边把路画到哪儿。
干这活儿的司机虽然是个普通人,却比林三酒还镇定多了,对空白世界简直孰若无睹;二人隔窗挥过了手,林三酒就被出租车载着,一路绝尘而去——当然,没有尘,只有两道喷漆,在视野中越来越小,越来越细,直至最终消失。
林三酒不知道的是,当康斯离开的时候,他身上的“他乡遇故知”就生效了。
“这么巧?”康斯打量着面前一个十一二岁孩子大小的木头娃娃,喃喃地说:“不会又是一个人本吧……我才刚提及你,你就出现了?”
那木头娃娃戴着报童帽,穿着背带裤胸前后背上都是一只只牛皮袋子,满满装着报纸和信件之类的纸制品,确确实实一副典型报童的打扮。它仰起脸的时候,一双会随着头颅一起滚动的黑眼珠,望着康斯嗡嗡地答道:“哪儿有那么多人本啊,如今少了一个,要再遇上就更难了。”
“唔,你倒也算是我的熟人……”
康斯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搭在木头娃娃肩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和人形副本混得像哥俩似的,边走边问道:“你也知道有个人本被解决掉的消息了?真不愧是干这行的,消息够灵通的啊。”
“是旧物贩卖会那位女士告诉我的,”报童的木头脸上自然一丝表情也不会有,低头看看肩上的手,也没抗议,说:“她托我在附近找那一个收起了人本的女进化者。”
康斯一愣。“为什么?”
报童平平板板地说:“那位女士在给她发奖的时候,发错了。”
“发错了?”康斯猛地止住了步子。“怎么会发错了?糟了,她刚走……你们副本怎么也会犯错误?原本应该发什么?”
“也是巧了,”报童说,“据旧物贩卖会的女士说,她之所以会犯错,是因为恰好在同一时间点,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从表面上看起来,对于那位女进化者都是同等珍贵的……真正应该给她的那个奖品,现在还在副本里呢。”
你们都说我脑洞大,但是你们不知道脑洞大带来的苦恼,这个真的很影响现实生活。比如说吧,我之前住酒店,一推玻璃大门,只推开一条缝就推不动了,这个时候你们正常人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站在原地,脑海中浮现了各种可能性:门轴坏了,这是出口,入口在另一边,因为疫情部分出入口上锁了……六十多种可能从脑海里转了一圈之后,后面有人喊了一声:“拉!拉门!”
我灰溜溜顶着别人看弱智一样的眼光把门拉开了,进去了。
(本章完)
1848 采购乃是万事第一步
“我是大人的属下,你是林三酒吗?你在找波西米亚,是不是?你现在立刻赶去一个地点,他们都在那儿,但是出了点事。你听好,”纸鹤中传来的陌生嗓音,急匆匆问道:“你听说过‘迷惑大宫殿’这个地方吗?”
小飞艇突然震了一下,好像一个没忍住,把驾驶员心中情绪给流露出来了。
林三酒看了一眼驾驶员的背影,总觉得他在竖着耳朵听。
“他们自从来到Karma博物馆,就也在找你。”纸鹤中的声音说,“大人一直在追踪着你的痕迹,什么飞船枢纽站,什么十万世界移转梦,全都去了一圈,又顺着线索找去了‘迷惑大宫殿’。但我怀疑可能是有人故意设下了陷阱,大人和波西米亚目前被困在里面出不来,需要人尽快解救……你最好马上过来,因为人一旦在‘迷惑大宫殿’里待的时间长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们才刚进去不久,还有救……”
窗外仍然是空白世界,因为没有参照物,看起来几乎像是原地没动一样。林三酒刚才告诉驾驶员,先出了空白世界再说,具体目的地她得再听一遍纸鹤的消息——现在,驾驶员不安地在座位里动了动。
“我不能让大人独自在里面受难,不论如何,我也得进去找人了……你过来之前,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纸鹤中的声音似乎下定了决心,听着竟有几分悲壮,又像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林三酒身上了:“一只纸鹤容纳的信息量太少,我进去之前会再给你发一只,告诉你该准备什么东西的……请你务必要来!”
讯息到此结束了,下一只纸鹤应该得等出了空白世界才能收到。
小飞艇里安静了几秒钟,驾驶员才有点儿刻意地咳了一声。
“那个,我们接下来要去……”
“迷惑大宫殿。”
“诶呀,你得转搭海船或者飞船才行,”驾驶员好像早就准备好这句话了,“我这个太小,燃料不够了,我给你放在最近的码头吧……”
“你知道迷惑大宫殿是怎么回事?”林三酒立刻问道。
人偶师在部分十二界里,好像也有活人属下,再说仅从讯息中叫的那一声“大人”,听不出来指的是谁;刨去了人偶师这一因素,自然是“困惑大宫殿”这个地点本身,让驾驶员生出忌讳了。
“咳,我一个普通人,哪能知道得很清楚呢,”驾驶员迟疑地说,“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那地方不好走,有时仅仅是靠近都不行,一个不小心就出不来了,要是没人来救,就变成它的卫星了,绕着它一圈圈转……总之,我这个艇不合适,你看你在哪儿下呀?”
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
十五分钟以后,被赶客的林三酒站在一个码头里,身边进化者和普通人们来来往往,似乎都拥有清晰的目的地,唯有她既焦虑又茫然。没有任何一班飞船或海船直接前往“迷惑大宫殿”;经过她一番打听,发现哪怕是目的地离“迷惑大宫殿”最近的航线,等下了船之后,至少也还要走上一两天的时间。
这样一来,不如先回Exodus开上自己的飞行器——至于“迷惑大宫殿”的位置,有钱还雇不着向导吗?
当她买了船票、等待上船的时候,第二只纸鹤果然也如约到了。
“迷惑大宫殿是Karma博物馆中一个很古怪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对它究竟有多少了解,但是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少了解,你的了解都远远不足。”那声音十分严肃地说,“所以,你一定要做足万全准备……我接下来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念一遍,你尽量将东西都准备好后,再去迷惑大宫殿。”
饶是那人加快了语速,也足足念了三四分钟的清单;林三酒一向不愁钱,听了也不由吸了几口凉气,心下打起了鼓——哪怕把钱都花了她也不在乎,只是要把东西准备得这样周全,得花多少时间?人偶师和波西米亚能撑住吗?
好在那人也知道要求的多,最后匆匆解释道:”第十项以后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为了以防万一用的,你如果能准备上最好,如果你准备不上也没关系,重点是一定要准备好前面十个东西,然后要尽早来救人。等你到了迷惑大宫殿的时候,我可能也进去了,人在里面是无法收到纸鹤的,我会尽量给你沿路留下提示,少走弯路。你……你一定要小心!”
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去了胸中翻滚的焦虑和担忧。
冷静地看,人偶师他们的处境尽管堪忧,但应该还不算绝望……不然他的属下也不会给她念那么一长串单子。那人语气诚挚急迫,很将人偶师的安危放在心上,他说还有时间,想必能够信任。
只要还有时间就好……她不会让人偶师和波西米亚出事的。
单子第一第二项,是“Karma博物馆北向立体地图大全”,以及定位用的特殊物品——【织衣慈母】或【面包屑】任一皆可;这倒是省去了她找向导所需要花的时间心力。
大多数十二界的商业活动都相当发达,Karma博物馆也不例外;林三酒乘坐速度最快的船舰赶回Exodus,开出飞行器后,她立即向最近的一个大规模市场扑了过去。
“立体地图大全”倒是好找,虽然价格贵得令人咂舌,但至少它是进化者常年制作贩卖的,就不愁有可遇不可求之虞;只是清单上剩下的东西,却个个刁钻古怪,绝大部分林三酒连听也没听说过。
“要买特殊物品啊,”
山脚信息处的接待员分明是一个普通人,但接待进化者、使用特殊物品的时候,却自然平静得很。“特殊物品交流与贩售都在地下,每一层都是不同的主题。你如果有清晰的目标物,可以租个‘出租车顶灯’,能省很多时间和心力……”
几分钟后,当林三酒一头钻进了山缝里,从狭窄的石道间一步步往下走的时候,她头上果然浮着一个出租车顶上的灯牌;灯牌上盈盈亮着几个字——“求购面包屑”。
1849 无巧不成书总算发挥了一次好作用
采购的最初十五分钟,实在不算顺利:主要是因为看见顶灯的人,都在与林三酒谈面包。
“有面包不就有面包屑了吗?”一个大叔抱着布包里的新鲜热面包,说:“我买的是刚出炉的,我愿意卖给你。”
“你要面包屑是要喂鸟吗?”一个小孩问道。
“为什么不吃面包反而要吃面包屑?”一个姑娘的疑惑十分真诚。
看来【面包屑】大概属于比较少见的特殊物品……林三酒解释了几遍,耐不过烦,干脆把顶灯上的文字改成了“求购织衣慈母”——这样就好多了,一看就是物品名,不会有人上来兜售妈的。
即使换了一个目标物,她对于自己是否能顺利买齐东西,也依然充满了不安。
特殊物品区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许多人还都像她一样,脑袋顶上浮着一个出租车顶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红发棕发橡胶发来来去去;不知多少个出租车顶灯此起彼伏,文字有明有暗,还有看不懂的符号,在山壁之间嗡嗡回荡的人声里,好像海浪中漂浮的无数小船。
把整座山都掏出了无数“空室”而形成的这一座市场,其实很难分辨出上一层和下一层;大多商铺、空地与走道都是借着原本山势而掏挖修凿出来的,如果不是山壁上画着地图与指路图标,恐怕林三酒早就迷路了。
人们看见新东西的兴奋,讨价还价时的谨慎,期待、新奇和收获时的满足……浓浓地蒸腾在空气里,好像会从皮肤里渗透进来一样,让人不自觉地也随着人群而情绪高涨了几分。哪怕是林三酒,也有一恍神,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只是来购物的时刻。
在传送与大洪水的压力之下,进化者尚且能建造出如此生机蓬勃、新鲜奇妙的社会,在有了疫苗,稳定下来之后,不知道又会是一番什么模样?
“织衣慈母啊,”一个从林三酒身边路过的进化者,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说:“那是人形特殊物品,挺贵的,你得往下再走两层呢。”
Karma博物馆的人,还真是比其他世界的友好几分。林三酒忙道了谢,顺着指示往下走了一会儿,果然进入了一个人形物品专售区。相比其他地方,这儿的进化者少多了,大多还是光看不买的;甚至还有几个摊位上,只有人形物品在替主人卖自己。
她想了想,虽然觉得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办正事,但还是把三个人形物品叫出来了——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能遇见老乡呢?
“就应该一直让我们留在外面,”
等问清楚被收起时的情况之后,人生导师叨叨咕咕地说,“要是你一直把我放在外面,你都不会上那个人本的当……可能不会。”
“怎么你也不确定吗?”林三酒甩了他一眼。
“你的朋友都稀奇古怪的,”导师实事求是地说,“我可能会以为你有个朋友本来就长那样。而且,万一主人的状态也会影响物品的状态呢?也不能叫那个人本出来再试试了……你现在又在干嘛呢?”
林三酒将自己从副本手中获得了一只纸鹤、以及从那纸鹤中又得到了人偶师与波西米亚消息之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那副本的衡量方式还真挺精确的,”她叹了口气说,“一个能给我带来他们消息的东西,而不是他们本人,对我而言,确实珍贵程度大概处于6-8的区间。而波西米亚不是本人这件事……仔细一想,不幸程度也挺符合条件。”
哪怕是林三酒自己能想到的事,也没耽误导师给她提建议。“那个地方听着好像不太妙啊,”他说,“你去之前得先打听好。”
林三酒给他看了看刚买的“立体地图大全”。
“这里面有关于迷惑大宫殿的简要介绍,我已经看了一遍。是挺棘手,”她又叹了口气,“不光是纸鹤,进入之后,一切传讯手段都会失灵。我发给人偶师和波西米亚的纸鹤,据人偶师的部下说,一直在迷惑大宫殿外面转圈,根本找不到方向,很绝望的样子,一边转一边播放纸鹤内容,这才被他听见的。”
“等等,”导师忽然说道,“那他也有可能根本不是人偶师的属下吧?万一只是恰好在附近的人呢?”
林三酒摇了摇头。
“你忘了,我不是站在马路上随便收到的纸鹤,是副本衡量过它的珍贵程度才奖给我的,这已经能证明它的真实性了。”
她想了想,又把话解释得更明白了一些:“更何况,这也解释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人偶师和波西米亚都在这一个世界,而我却迟迟得不到他们的回音……如果说他们是离我太远还没收到纸鹤的话,那么我发出去的纸鹤,当然也不会被附近的人听见才对。”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给她发纸鹤的那人不是人偶师属下,其实造成的区别和影响也很小:因为她发给人偶师二人的纸鹤内容,按理来说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今却被其他人听见了,说明人偶师和波西米亚有很大可能,真的正处于一个“收不到纸鹤,也回不了纸鹤”的状态里。
她必须得根据现有线索反溯回去,寻找出了问题的环节:也就是说,她得找到纸鹤内容被泄露出去的地方,亲眼看一看它内容被泄露的原因——当然,纸鹤内容被泄露的地方,有可能并不是“迷惑大宫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 “迷惑大宫殿”这个地点,一定是与纸鹤内容被泄露有关系的。
以人偶师的水准来说,如果连收发讯息都成了困难,她哪怕是冒点险,也必须得去探明情况。
“而且那人给我开的清单上,基本都是为了让我能在迷惑大宫殿里自保的东西。”林三酒又说道,“如果有人要害我,为什么让我买一堆自保之物,反复提醒我小心?一句话也不提迷惑大宫殿的危险,只说人偶师和波西米亚在那儿等着我,也有一半可能,我就直接去了。”
“你对自己的认识还挺清楚的,”导师点了点头。“这就是你又要买人形物品的理由?”
他好像挺不愿意林三酒买人形物品的——其他物品他都能下得了手,唯独画师和神婆他看得着,但吃不下。
别的不说,【织衣慈母】还真是重中之重,哪怕什么也不买,也必须要买它。
只不过,世上特殊物品千千万万,能这么顺利,正好就有人此时此地卖【织衣慈母】吗?为了能凑齐东西,她已经把【无巧不成书】打开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起一回好作用……
“你要织衣慈母?”
林三酒想到这儿的时候,从前方不远处一个挖开的山洞里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那大叔看着她头上的出租车顶灯,喊道:“我没有织衣慈母,但是你要是愿意加点钱,我可以去给你弄到手……你看怎么样?”
他嘿嘿笑了两声,挺有商业头脑的样子:“毕竟知道什么东西在哪儿能弄到,也是一种资源嘛,姑娘,你也不会怪我拿我自己的资源来挣钱吧?”
1850 飞向迷惑大宫殿
【无巧不成书】确实帮了一回大忙:虽然不能说件件齐全,但最重要的东西,林三酒却都顺利凑齐了。
当她从“山市”里出来的时候,哪怕是礼包给的钱,也终于有了见底的趋势。一小部分原因,是换货币时的损耗大;一大部份原因,是东西实在太贵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是挨了宰才买到的【织衣慈母】,一副低眉顺目、温柔沉默的样子,此时正跟着她的三个同事一块儿,安安静静地走在林三酒身后。
慈不慈林三酒不知道,反正这个妈看起来智商不是特别高。
一被解除卡片化,【织衣慈母】就在她身上绕了一根毛衣线;别管是怎么挣脱、怎么跑跳,那根毛衣线都犹如散不掉的阴魂一样,始终牢牢地绕在她的腰间,远看好像四个人形物品在遛一个进化者。
林三酒给她说了好几次,暂时不用绕上,还没到地方呢,【织衣慈母】却好像听不明白,依旧满怀慈爱地看着她,手里不断打着那两根空毛衣针——也不能说是空的,只绕着一根毛线。
“跟画师一样,都是基础级别的物品,”导师评价道,“智能不高,不会说话,用途也很窄。”
画师怒视了他一眼,神婆很矜持地抚了抚头发。
“我是说一开始不高,”导师咳了一声,“等跟你混一混就好了,说不定也会慢慢灵醒起来,就像画师一样。”
【织衣慈母】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句诗,是不是其实还可以有另一个解释?
慈母太惦念、太离不开孩子了,所以在孩子离家的时候,就在孩子身上缠了一根毛线,这根毛线就像是他的衣服一样,永远在他身上。这样一来,不管孩子走到哪儿,慈母都能顺着线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而孩子也能顺着线再找回家……
基于这一份妄想,本物品诞生了。
一旦与本物品成立主仆关系,【织衣慈母】就会在人身上缠上一根毛线。接下来,如果下令让【织衣慈母】立于一处,那么人走多远,线也会延伸多长,不管走到哪儿,人都可以沿着线找回原处。特别适合视物不清的场合、迷宫、搅乱了方向感的副本,或者产生幻觉的时候使用。
PS:请不要说“我在树上系个线也行”这种话。
【织衣慈母】一旦立定了,不管雷打火烧刀砍都不会挪动分毫,哪怕星球爆炸变成碎块消散没了,它依然会准确地漂浮在太空间那一点——你设定的地点。
毛衣线身为特殊物品的一部分,它与【织衣慈母】本身一样,受破坏的几率是很小的。加上毛衣线没有长度限制,绝不会从人身上脱落,不影响行动等种种优点,使【织衣慈母】称得上是迷茫无助时,一根真实可靠的救生线。
确实……“在树上系根绳子”这样的办法,尤其不适合用于“迷惑大宫殿”,因为当林三酒驾驶着飞行器靠近时,她发现附近连一棵树也没有。
迷惑大宫殿,位于一片无边无际、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央。
风一吹,远方地平线上翻滚起浓浓红烟,涂抹遮蔽了天地界限;偶尔一片枯败荒草,几滩沙土碎石,斑布在昏黄橘红的大地上,仿佛干涸死亡后留下的遗迹。
寂静死地之中,突兀地立起了一片高高的城墙,随沙漠一起绵延向视野的尽头,即使林三酒身在半空,依旧看不清它究竟在哪儿终结。土黄色的巨石高墙上,攀爬着深深裂缝与幽绿藤蔓;在铁条交错封拦住的城门之前,一座灰黑脏污的喷泉石台里,盛满了沙土。
林三酒在离“迷惑大宫殿”还有好几公里的地方,停下了飞行器。
根据介绍和打听来的消息,若是再往前飞,飞行器就会被一股古怪力量吸引住,围绕着“迷惑大宫殿”转圈,没有机缘或救助的话,很难靠自己脱身。
长长的风反复穿击着天地,在耳边尖锐地悲鸣。她一下飞行器,就不得不用手捂住了口鼻,免得呼吸一鼻子的尘土。林三酒依旧谨慎地看了一圈四周,尽管她不看都知道,附近连一个人都没有。
想了想,她把导师重新叫了出来。
“这一次情况还有许多未知之处,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心里也没底。”她看着导师,说:“所以你作为多一双眼睛,一定要替我多留意四周,有什么异样、有什么方法你都得第一时间说出来。别急着开价——”
导师闭上了嘴。
“咱们都挺熟的了,先记账。不然万一情况紧急时,你再跟我扯什么付账之类的话,我怕我耽误不起。等我从迷惑大宫殿功成身退时,再一起给你付。”
导师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我风险可大了,”他咕哝着说,“你要万一死在里头,我的帐……”
“别让我出事不就行了?”林三酒用一句话堵上了他的嘴。
在靠近“迷惑大宫殿”之前, 她先把收到的两只纸鹤拿了出来。她不知道那个下属的名字,就没法给他回信,看看他的位置了;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暂时还是一个谜团。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那个属下只是某个心存不轨的陌生人,自然也不可能得知自己的名字了——或许那个属下曾经从某种途径知道过自己?这好像也不奇怪,连那么多年前的追踪令,人偶师都懒得一一拿掉,还是后来被人见过几次与林三酒同行,才不了了之的。
她洗去了纸鹤里的内容,重新在纸鹤里录上了一句“你在哪?”,随即将它们一人一只地再次发给了人偶师和波西米亚。
这也是另一个她必须要来“迷惑大宫殿”的原因:只有来了,只有在这儿放出纸鹤,才能从纸鹤的行迹上,知道人偶师和波西米亚究竟身在什么地方。
两只纸鹤在腾空之后,却不像上一次那样展翅就飞远了。
它们好像拿不准方向,迷茫地四下转了几圈,终于一扭头,先后扑向了几公里之外高耸入云的城墙——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林三酒的心脏还是咯噔一沉。
……人偶师和波西米亚,果然都在“迷惑大宫殿”。
。
1851 进入大宫殿的原因
一旦收到原地不动的指令后,慈母就立稳了脚跟。
除非身为主人的林三酒死了,或者把她转卖了,否则工作状态中的【织衣慈母】是没法被人收走的,哪怕解物工匠来了也不行——要不然,这个物品最重要、最本质的用途,就等于是开玩笑一样了。
想到这一点,林三酒安心了不少。
“你好好待着,”她嘱咐着面前的慈母说,“诶,我跟你说话呢,你抬个头啊。”
顿了两秒,慈母犹豫地从两根空毛衣针上抬起了头,既迷惑又慈爱地看着她。
林三酒捉住自己腰间那根毛衣线,对她说:“如果附近有人来了,你就这样,用力抖毛衣线……你明白怎么做吗?频率一定要快,不然我还以为是风吹的呢。”
慈母啪嗒啪嗒打了几下毛衣针。
“你别打了,你试试,”林三酒不见她试过,简直不放心走,生怕自己抬脚走了,后脚就来个黄雀,意外,麻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你抓着毛线,来,抓好,抖几下,对对,抖快一点。看到有别人来了就抖,知道了吗?”
导师探着脑袋,说:“你这启蒙做得不错。”
虽然得了肯定,但林三酒走时,依旧不大信得过慈母的智力。她几次回头,只见慈母越来越小,毛衣线越来越长,终于全消失在了风沙里;一转头,眼前天地中,只剩她与数公里外山丘一样高的城墙。
当人在城下仰头瞧时,城墙好像都快要触及天幕了。就连城门前的石砖路,都足有一个广场那么宽;如此庞然大物,印在视网膜里时都好像带着重量,压在渺小人类的神经与呼吸上。
林三酒绕过足足有五六米高的喷泉石台,顿住了脚步。
巨型铁栅栏大门底下,正坐着一个看门老头。
随着她走近,那老头的形貌也越来越清楚了:他瘦小干枯,露在外面的脸、脖子和手,真就像是在风沙与烈阳中过了一辈子的沙漠游民,早就干缩皱褶着,成了褐色皮革一样的质地。
与他身后那一扇仿佛是给猛犸象准备的大门一比,他小得好像只是墨水的一滴答。
说来也奇怪,哪怕外貌一模一样,但是当进化者看见普通人、人形物品或副本生物时,却就是能清楚感觉到区别;比如说眼前这个老头,林三酒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也是一个副本生物。
“要进迷惑大宫殿吗?”他打了个呵欠,无精打采地坐在木椅子上,说:“进去要买门票。”
林三酒早就从简单介绍中知道,“迷惑大宫殿”是要收门票的,因此也不吃惊,问道:“多少钱?”
“不要钱,”老头忽然一笑,露出了几颗稀零的牙。“将你最古怪,或最危险的经历,挑一个出来,把一切细节都详详细细地讲给我听,我觉得合适了,就放你进去。而且你所经历的危险与场景,必须得是我从没听说过的才行。”
……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副本生物吗?
“噢,如果你能说出两个让我满意的经历,我就可以带你进去,给你当几分钟的导游,给你简单地介绍一下迷惑大宫殿。”
有副本生物做解答,肯定是不一样的。反正她古怪危险倒霉都经历了不知多少,不过是两个而已——两个——
平时胡思乱想个没完,结果临到用时,林三酒脑海里竟然空白了一下。
她跟意老师商量几句,又跟导师商量几句,一连说了好几个经历,最后总算是用“红砖墙人形”和新游戏发布会凑足了门票钱。
那老头挺挑剔,自有一套标准,像是与梵和的对战,虽然也很危险,林三酒刚开了个头却就被他给否决了。要让他满意也不容易:连红砖墙的具体形态、人形的动作角度,他都会一一问个清清楚楚;林三酒讲起如月车站和神之爱的经历时,就因为时间太长、记不清一部分细节而被他否决了,连结果也不听了。
“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经历还挺丰富,”老头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感谢你对迷惑大宫殿做的贡献,请跟我来。”
林三酒跟上他,眼看着铁栅栏大门徐徐向内打开,露出了里面宽阔空荡的一片砖石地面。这片砖石空地占地广袤,在遥远的另一头,才又是几道高高的城墙,拦住了目光。
老头那一句话不知怎么,始终在她脑海中回荡着,叫她有点耿耿于怀;就在她即将要走过城门洞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
“那个……为什么说,我讲的经历是对迷惑大宫殿做的贡献?”她看着前方那个瘦小佝偻的后背,轻声问道。“如果只是听故事好玩的话,不需要那么清楚详细的细节吧?”
老头从肩膀上扫了她一眼。
“看不出来,你还挺敏锐的嘛。”他清了清浑浊的嗓子,脚下却继续向前走了,“请你抓紧跟上,你眼前这片空地还不是迷惑大宫殿的正式区域,没有危险,放心吧。”
“……那是什么地方?”
“是‘犹豫区’。”老头一边走一边说,“只要你还没有走入下一道城墙,还在这一片砖石地板上,你后悔的话,随时可以再出去。你可以在这儿好好考虑考虑,我不催你,你想出去,还是想听我开始介绍?”
这是一个连想都不必想的问题。
“我不走。不过,在你开始介绍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林三酒问道,“在我来之前,还有人来过吗?”
“那当然。迷惑大宫殿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
“不,我的意思是,就今天,在我来之前,还有别人进来过吗?”
那个属下在纸鹤里说过,自己会提前一步进迷惑大宫殿想办法救人。这副本生物,却正好提供了一个验证那人说法的绝佳机会。
“别人?没有。”老头摇摇头,说:“你是今天第一个进来的人。”
林三酒正要皱眉,却忽然意识到他这句话的重音是在“人”上——她压下吃惊,试探着问道:“今天难道还有不是人的进来过?”
要说那是人偶,感情未免也太丰富生动了吧?
“有啊,”老头说,“一个人形物品,和你身后那个差不多的东西。”
林三酒一愣。“不对啊,可他明明说了自己是属下……”
导师给她提出了一个可能:“万一是名叫‘属下’的人形物品呢?”
林三酒半张着嘴,回头看看导师,又看着老头——这可真是灯下黑了,她竟没想到人偶师也可以有人形物品。
“那么,在今天之前,有没有一个高高瘦瘦、浑身黑皮衣的人……”
她还没把介绍说完,老头就摆了摆手。“你是来闯关迷惑大宫殿的,你还是来找人的啊?”
找人的。
“实话跟你说,人形物品进去一个两个,告诉你并无妨碍。但是由于迷惑大宫殿的性质,此前有谁进去了,有谁没进去,我却不能告诉你。”
老头仍旧耷拉着眼皮,说:“迷惑大宫殿的前身,是一个小国国王的宫殿,这个小国虽然富裕,却饱受少子化和老龄社会的困扰……那位宪制君主为了鼓励生育、吸引移民,想了不知道多少办法。 末日来临后,迷惑大宫殿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进去容易,出来难。”
怪不得连副本生物都是个老头。
他咳了一声,说道:“为了能让进入迷惑大宫殿的人长长久久地待下去,我必须要对进入者的身份保密,让外界诱惑或远方亲友都找不着他们。”
“那为什么还有人肯主动进来?”林三酒也很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陷阱,才会让人偶师带着波西米亚一起进来——简直是主动往树脂里滚的飞虫。
“你问着了。”老头又一笑,说:“既然要吸引移民,那必须是因为有好处,才会有人来,对不对?在迷惑大宫殿深处,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好处。不知道多少人前仆后继地进来,就是为了得到它……”
林三酒除了在乎亲友,对于别的倒是无欲无求,一时想不出得是什么好处:“提升战力?满足愿望?”
“不,”
老头慢慢说道:“是一份‘后悔药’。不管是你清楚意识到的,还是你没有意识到的,人生中的痛悔、错失、遗憾……它都可以给你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1852 巨像庭院
林三酒穿过“犹豫区”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
她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第二道城墙大门上,步伐迅捷;随着她的每一步,身外之物都在急速退后远去,渐渐地,只剩下眼前的迷惑大宫殿,以及它腹中的人。
她如今又多了一个进去的理由——尽管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多出来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是要帮助人偶师拿到后悔药?要替他拿到后悔药?还是要劝他不要拿后悔药?
在林三酒走入第二道城门洞之前,忽然心中微微一动,好像有又轻又细的羽毛,从神经末梢淡淡扫了过去——这感觉来得太突然,她连顿足也来不及,回头一看,正好捕捉到了一前一后从天空中扑下来的两只纸鹤,落向了宽广的“犹豫区”。
是她刚才发出去的纸鹤吧?
看样子它们已经绕着迷惑大宫殿飞了一圈……因为离得太远,林三酒听不见受影响的纸鹤是否播放出了自己那一句“你在哪儿”;她稍一迟疑的工夫,却听导师叫了一声:“小心!”
林三酒一惊,忙扭过头,这才发现她刚才明明应该落在城门洞里的那一步,却即将要让她跌入一条河里去了——她和导师一起急急住了脚,第二道城门已经消失了,后背撞上了身后高得仿佛无边无际的城墙。
“这河是哪儿来的?”她喃喃地说,“刚才没有啊……”
粗砺的大块石砖堆砌出了地面,紧挨着她的脚尖,是一条人工挖凿出的运河;河对岸是一片巨型庭院的残垣断壁。
水池中手提水瓶的***女雕像,如今面目残缺模糊,布满破损坑裂。砖缝、水池和土地上生着大丛大丛的野草和灌木,深绿藤蔓绕在断了一半的大理石石柱上,反而充满了异样野蛮而蓬勃的生机。
“我们现在应该过河吧?”导师说:“虽然那庭院一看就觉得有问腿……”
副本老头说过,迷惑大宫殿的各个区域里,都充斥着不同的“内容”——他称之为“游玩项目”,林三酒在暗中称之为饺子馅副本——河对岸的庭院,看起来应该正是“游玩项目”之一。
河沿着外城墙流淌而去,仅勉强给一人一物品留了二十厘米左右的空隙,站在墙与河的夹缝里时,他们的后背都只能紧紧靠着城墙;他们连脚也伸不直,只能侧分着脚,一步一步地横挪着往旁边走,上了一座石桥。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幽绿褐沉的河水,苦笑了一下。
尽管她是刚刚走进来的,但毛衣线却不是牵向后方的了,反而长长地穿过了河面,消失在河对岸的庭院深处里,就好像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转了个身。
怪不得进来的人都会有风险被困在这里。
别看那老头说,离开迷惑大宫殿的办法很简单——只要找到原路出来就行了——她才一进来,连一步都没迈出去,原路就已经不见了;要不是有毛衣线,她真连该怎么出去都不知道了。
站在桥上,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人——偶——师——”
中气十足的长长一声喊,响亮地盘旋回荡在宫殿上空,给旁边导师都惊了一个激灵。
“波——西——米——亚——”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徐徐低落消散在风里,却没有带来任何回应。这倒不奇怪;她什么时候能靠一声喊就把朋友们喊回来,她才会惊奇的。
“行了,”林三酒咕哝着,“反正不试白不试,万一呢。”
“现在要进庭院吗?”导师颇有点担心地问。
“我是来找人的,我也不是来闯关的……”林三酒看了看河水,在卡片库里翻找一会儿,掏出一支兵工厂的作战用手杖,好像是斯巴安不知道何时塞给她的。
这条河紧挨着城墙,沿着它向两侧伸展出去,一眼看不见头。如果从这条河上想办法,或许她能避开“游玩项目”,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力量……
“你打算不上岸,从河里走吗?”导师看着她将手杖探向河面,问道。
“如果能沿河把宫殿走一圈的话,自然最好了,这条河看起来好像不是游玩项目之一。”林三酒盯着河水,说:“等我们找到了人,再顺着毛衣线往外走。虽然我没有船,但如果河也算是一条路的话,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扎个木筏也行啊。”
被轻轻一触,河水平平常常地泛开几圈涟漪,水下似乎没有什么古怪,手杖也只是湿了个头。
或许真的可以——
导师拽了拽她的衣角。
“怎么了?”林三酒回头问道。
导师的眼睛根本没在她身上,他半张着嘴,直直盯着庭院——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也怔住了。
仅仅是刚才低头碰了碰河水的那几秒钟,庭院就不一样了。
她此前看见的是一片残垣断壁,如今却像是在瞬息之间被倒流的时光复原了:石柱正在一节节生长,裂纹一寸寸合拢,石膏逐渐恢复了颜色,断口重新圆滑,倒塌的柱子和破裂的花坛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然而这些都不是叫林三酒真正吃惊的。
在一处巨型庭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群雪白的雕像。
一头卷发的年轻男雕像,满脸鬃须、半身是鱼的雄壮雕像,还有头上顶着水壶、穿着长裙的女雕像……每一个雕像都十分高大,林三酒甚至还不如它们的小腿高,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雕像的面庞;每一张雕像的脸上,都生着同样的白白的眼睛,没有肤色,没有瞳孔。
但这不代表它们没有表情。
此时几乎每一个雕像,都正用那双空空的眼睛望着林三酒;仿佛有无形之手,在它们脸上雕出了越来越大的笑容,雕出了一张一翕的鼻孔,以及雪白的、兴致勃勃的眼睛。
“太好了,”
从一个小孩子模样的雕像口中,发出了尖细的、愉悦的声音——说是小孩雕像,却也足足有两个林三酒那么高了,若是双臂一合,就能将她带导师都一起拢进怀里去。
“终于又有人陪我们来玩捉迷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