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青州
大白猫自己叼着绳子跟上宋遇，日晷铜针上站着一只羽毛凋零的彩鸡，一对黑豆眼默默盈出了眼泪。
真是物似主人形。
“老苏，收拾东西去青州！”她进了屋子，就见钟离清也在。
她现在看到钟离清也跟看到苏勉差不多，冲着钟离清打了声招呼，就开始从火盆里往外扒拉红薯。
“咦，康明这个跟屁虫怎么不在，老苏，再来一个糍粑来烤上！”她啪啪啪的拍灰。
红薯上面千疮百孔，显然是钟离清不知怎么判断熟没熟，不停拿筷子扎的。
扎的还挺整齐。
钟离清额角抽搐，见她没有要停手的打算，忍无可忍把她给拎开了。
“你要去青州了？”
宋遇分他一半红薯，自己咬了一大口：“烫烫烫朝廷也太抠门了，能把一个郡都封了的大事，竟然只给我们两千两，三个人怎么分？”
“三个人两千两”钟离清默默想了一下，“只能杀掉一个。”
这样最整齐。
宋遇：“”
兄弟，狠还是你狠。
苏勉从屋子里出来：“嗯，早就收拾好了，走，樊楼吃晚饭去！钟离大人请客。”
去了樊楼，饭吃到一半，苏勉去茅房，钟离清也去茅房，回来的时候，钟离清脸色煞白。
他就着羊肉汤，吃下去整整一瓶子十全大补丸。
心口梗塞的慌。
苏勉重重拍了钟离清一下：“我当你是自己人啊，你可不能到处乱说。”
钟离清都没听到女婿两个字，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苏勉脱裙子站着撒尿的情形。
宋遇瞬间了然，钟离清这是看破鸡密了。
“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是可男可女，时男时女。”
“咔嚓”一声，钟离清的少男心碎了。
这个世界好冰冷。
他的脑子里想出了一百种将这两人分尸的办法，并且环环相扣，毫无破绽，连挽联都给他们想好了。
就写：“陇上犹留芳迹，堂前共仰遗容，英雄反做红颜，棺中再辨雌雄。”
宋遇还在那里念叨：“我们不在，粪球会不会饿死，放你那里养着吧。”
大白猫正埋着脸舔猪肚汤，听闻此言，立刻抬头叫了一声，一脸“你死在外面最好”的快乐样。
苏勉还不知自己死期将至，快乐的吃吃喝喝，再扶着宋佛爷去俊义桥耍了一通。
第二天，他们赶着辰时的尾巴上了官船。
王占眯着眼睛辨认一番，最后道：“小勉姑娘也去啊。”
“当然，他不去，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宋遇理直气壮。
毕竟她细胳膊细腿，又是个姑娘，总是要提防人劫色的。
她可不想曲一响布一盖，村头老少等上菜。
林坤要站起来见礼，刚一动，船就明显的晃动了一下，吓得王占连忙让他坐下别动。
这么大的官船您都能撼动，别半道再沉了。
林坤憨厚的打了招呼坐下，船终于动了。
刚一动，江面上忽然传来一声琴音。
细细密密的声音散开在河面上，如同静夜之中的虫鸣一般，声音极低，似乎是被冰冷的空气所压住了。
不仅低沉，而且很哀婉，一点一点从河面上钻进了人的耳朵里，弥漫的到处都是，好像是哭声一般，把水面都搅动了。
教坊司的船从他们面前行过，一名身形孱弱的女子正在对窗弹琴。
一身白衣，烟拢雾罩一般穿在身上，戴着面纱，目光流水一般从他们面上划过，不做停留，很快就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刚刚过去了什么，白花花的一团。”王占问。
在他眼里，弹琴之人大概就是一团极大的糍粑。
“是教坊司的一位琴女。”林坤笑呵呵的告诉他。
宋遇道：“而且是个美丽冻人的琴女。”
此事就像是船压过水面的波澜一样，迅速消散，只在苏勉心里留下了痕迹。
他想为这位琴女散尽千金。
等到青州千乘郡，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船的时候，已经下过了一夜的雪，现在雪越下越大，将整个千乘郡都变成了一片茫然，雪花杨絮一般飞舞，上下飘飞。
宋遇猛的打了一个喷嚏。
青州府指挥使张英俊带着人早早就在码头等着了，官船一停，就开始奏乐，乌拉拉的吹了一通，几个吹唢呐的汉子挣出一脑门子的汗。
吹出了送葬的感觉。
“怎么棺材没抬着一起来？开几桌？”宋遇一边掏耳朵，一边张口就来。
张英俊脸色讪讪，怒瞪几个汉子一眼：“别吹了几位大人远道而来，不知道是先去安置，还是先去千乘县看看？”
林坤笑呵呵的，像个老大哥一样开口：“我们进了千乘县，中途就不会再出来了，先吃点东西，边吃边说说里边的情况吧。”
张英俊立刻带着他们去了大酒楼，吃了一顿早饭。
“这个糁汤是我们这里的名吃，米和羊肉熬的，撒了胡椒粉，四位大人尝尝。”
宋遇尝了一口，一股鲜香的味道冲上脑门，又落下肚子，十分痛快，于是以“三碗不过岗”的气势连喝了两碗。
张英俊看的傻了眼，心想这小个子怎么比这大胖子还吃的快。
但是大胖子只是吃的慢点，在量上面也毫不逊色。
“四位大人尝尝这个馄饨，一碗二十个，二十种馅，皮面还是用丁香汁和的，最为精细，皇帝都爱这一口，有一回御厨做了个夹生的，还让皇帝给下大理寺大牢了。”
宋遇又以干杯的架势吃了。
张英俊立刻闭嘴，觉得这群人是牛嚼牡丹，什么都吃不出个好来。
好不容易吃完这一顿早饭，话还没说，张英俊先替宋遇打了个嗝。
肚子都吃的挺起来了。
至于千乘县的情况，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又不是杀人放火，能说的绘声绘色，只是一种像能传染的病症一样，一开始只是一个人，慢慢的整个千乘县都有了。
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所有得病的人，都去过千乘县。
张英俊正好同潭州府的俞冲要好，两人常常书信往来，因此事情一出，他就觉得不妙，当机立断将地方给封了，然后去信给了解密司。
“现在县里大约还有多少活人？”林坤问。
“常年在县里的大约有个四千多人，县官死后，里面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了。”
张英俊也为难。
青州靠海，尤其是千乘县，漯河自西向东，由此入海，东城离大海港‘桐港’非常近，所以很多人都在桐港。
户籍册难以作为参考。
第六十二章 土崩瓦解
“不瞒各位，十天前，县官未死之时，递出来的邸报，里面的人就已经只存半数了。”
张英俊此话一出，宋遇四人脸色都不太好。
两个里面就会有一个死了。
这跟梅山的情况截然不同，将化骨放到这里，也不会造成如此大的死亡。
“看来要背着棺材进去啊。”宋遇沧桑的叹气。
王占道：“死的时候人会化作沙尘，会不会是被灵虫一类的东西蛀空了？”
宋遇道：“那我们就更惨了，灵虫都会产卵，那叫一个铺天盖地，排山倒海。”
张英俊听的懵懵懂懂，不知所谓，刚要开口，就被苏勉低声打断了。
“张大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哦，好。”
张英俊跟着苏勉出去，留下宋遇三人在这里愁眉苦脸。
“这里有药铺吗，劳烦照着这张单子，抓一千副，在千乘县入口发下去。”
“这药有用吗？”张英俊连忙将单子拿了过去。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这不是四物汤吗？
这
苏勉端庄贤良的冲着张英俊一笑：“这只是让他们喝着安心的，人多容易出事，有药喝，总好过没药喝。”
被封起来几乎就等于是判了死刑，要是连药都不送进去，他们一进去就会被围殴。
张英俊连忙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办，就是药量太多，一时半会弄不好，我弄多少先送进去多少吧，对了，还得送点米进去。”
苏勉又像个贤内助似让他还准备四份干粮和水。
进了千乘县，他们就只吃自己带的东西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们就从层层士兵之中穿过，拎着包袱，准备一脚踏进被死亡阴霾笼罩之地。
排着队的人拿药的人络绎不绝，人都像是蚂蚁一样，他们的感情都已经在封闭之中散尽，唯独眼睛里还剩下一点求生的亮光。
这一点亮光就像是针一样锐利，刺的知道发的是假药的张英俊打从心里愧疚。
能来取药的，都是还没有染上怪病的人，至于那些染了病的人是什么情形，眼下还无人知晓。
“老苏，里面递出来任何东西都不要接，在这里守着，不然我要东西的时候找不到你。”
宋遇叮嘱苏勉。
这里面她不能带苏勉进去，两个死一个，总不能她和苏勉里面二选一吧。
“我这次要是平安回来了”
“闭上你的狗嘴，”苏勉听着她那马上要发表的不详言论，翻了个十分广阔的白眼，“祸害遗千年，你还有的活。”
“嘿，那也是。”宋遇立刻露出一个恶魔般的恐怖笑容。
三个人进了千乘县。
里面萧条而且凋零。
也已经下了一场雪，地面屋顶都被雪覆盖，除了在排队的人，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街头上的铺子还在，旗幡也还在，写着“王中第一酒”、“平二嫂胡辣汤”、“热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之前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冷清。
千乘县不小，三人沿着漯河北岸开始走，路上丢弃着许多衣物帽子，满地都是黄泥。
“估计是死人的衣服吧，放在家里也不敢放，只能这样丢在这里。”林坤叹了一口惊天动地的气。
“原来是衣服啊，我还以为是人躺这儿了。”王占埋着头仔细分辨。
宋遇停下来：“不是衣服，就是人，你们看，人已经化作沙土了。”
衣服下面是一滩黄褐色的泥沙，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形状了。
就连柿子树上那颗孤零零的柿子，也有一半成了黄土。
墙壁、屋顶、水缸，也都斑斑点点的带着黄土，若不是下雪覆盖了一些，眼前的情形必定更加严重。
灵物好似春雨，润物细无声，正在将千乘县蚕食鲸吞。
一个人慢吞吞走过来，是个病人，每走动一步，就有一层细灰往下落。
他的脸已经成了一片干涸的黄土地，正在龟裂、剥落。
从宋遇三人面前走过时，一大块土从他脸上落地，在地上摔的粉碎。
真正的土崩瓦解。
三人看的毛骨悚然。
“我们分开查看吧，这样快一点，就往那些没人的地方去看，这样能获得的线索会多一些。”王占大言不惭的提议，好像能够用自己那双眯眯眼发现什么一样。
“行，你跟林坤一起吧，跟我一起我怕你认错哪个稻草人做同伴。”宋遇扛着两座包袱组成的大山，艰难的挪动。
她走了不到一会儿，就坐下来吃了一顿，将重量分担到肚子里。
巷子里安静的只有她的咀嚼声。
正在这里大吃特吃的时候，一个行动缓慢僵硬的人忽然从巷子口出现了。
“吃、吃的，给我一口。”
这个人浑身都已经成了黄土。
“吃的，饿，好饿啊给我给我”
他每走动一步，身上的土块就稀里哗啦直往地上掉，最后轰然一声，四散落地，变成了不可收拾的一捧沙土。
宋遇扛着包袱蹿了出去，等远离了这巷子口，才惊觉自己背后已经是一片冷汗。
这种死法比被灵直接杀死还要可怕，死亡过程被无限拉长，头脑还在，痛苦还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化作一捧黄土。
恐惧在这时间之中不断放大，哪怕是无坚可摧的意志，也会被摧毁。
宋遇吃了一条牛肉干压惊。
“这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塌了。”她离开的时候看一眼墙角，这里已经开始泛黄，变成了泥土的样子。
什么都没发现。
其他两个人也是一样。
偌大个千乘县，他们连一点可能跟灵有关的东西都没见到，眼睛里看到的就是黄土、泥泞雪地、半死不活的人。
“找个地方休息下吧。”林坤没办法走太远，人太胖了，稍微动一下就是一身的汗，累的跟牛一样喘气。
最好得休息地方就是那些还有人活着的地方，说明那里是安全的。
三个人在河岸边找到一个茶馆，没人喝茶，但是茶馆老板还活着。
“三位，我们这里没有茶喝。”老板留着八字胡子，眉毛也已经耷拉成了八字眉。
“知道，我们就坐一坐。”林坤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头顶上直冒热气。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是京城来的大人！”茶馆老板顿时高兴起来，期盼的看着他们三个。
“京城来了人？”一个熟人从后面钻出来。
是在醉今朝张口就要五百两的子华道长，以及他那两个信奉‘走为上计’的弟子。
第六十三章 中招
两个小弟沾染上了灵物，如今已经成了黄脸的典韦，只差去战长沙了。
道长看到宋遇之后，立刻悬崖勒马，往屋子里钻，连招呼都不带打一个。
“三位大人见谅，道长是专门来驱邪的，结果被困在了这里。”
宋遇心想这个道长，一点本事没有，自投罗网倒是一等，哪里有大事，他就往哪里登门。
林坤看老板去烧水，连忙摆手：“我们不喝茶。”
“那我给你们准备点吃的？刚领的米。”老板是个和气人。
“都不用，我们就在这里歇着，你去忙你的吧。”林坤挥手。
老板心想我现在哪有事情可忙，哎，算了，去熬药给小道长喝吧。
宋遇依旧在运动腮帮子，咀嚼牛肉干，两个包袱，下去了半个。
王占忍不住问：“宋遇，你发现什么古怪没有？”
宋遇摇头：“自求多福吧。”
林坤道：“这道长的两个弟子脸才刚开始黄，看来这里也不是十足的安全。”
宋遇摇头：“这两人一有风吹草动就要逃跑，肯定是今天想趁着发药的时候跑出去，然后中招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占又问。
宋遇面无表情：“自求多福吧。”
王占：“”
他有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不详预感。
在这里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再次出门查看，越是没有线索，就越是要细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宋遇将两个包袱倒腾成一个，沿着河岸开始查探。
这里活人更多，但是不代表没有死人，路上依旧有衣物覆盖的黄土。
这回王占是跟着她的，林坤走不动，没出来。
起风了，吹落枝头细雪，宋遇忽然停了下来。
“什么声音？”
她猛地回头望背后看去，可是除了扬起来的风雪，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怎么了！”王占一个哆嗦，蹦起来两尺高。
宋遇摇头，眉头紧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刚是听到了“沙沙”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在挪动，可是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的眼睛不知道要比王占好多少倍，可是依然一无所获，只有天色慢慢暗沉下来。
“沙沙”响起的声音非常低，王占眼睛不好，连带耳朵也不怎么样，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茫然的跟着宋遇动。
宋遇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可是到一半，就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
她迷路了。
准确来说是被困住了。
四面都成了黄土路，地上躺满了已经死去的“泥人”，似乎往哪里走都是个死。
怎么回事？
“怎、怎么了？”王占哆嗦的更起劲了。
越是看不清楚，就越是害怕。
宋遇正在皱眉想着要不要动用化骨的时候，忽然脚踝处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
她迅速在脚上荡出一圈水纹，然后拉起裤腿看了一眼。
腿变黄了。
抓她一下的灵物无影无踪，连化骨都没能将其抓到。
“回茶馆。”宋遇拔腿就跑，也不管脚下是什么东西，只按着西边一路狂奔，总算是从莫名出现的黄土堆中跑出来，回到了客栈。
“你怎么黄了？”林坤看着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睛也不好了。
宋遇成了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
“被灵摸了一下。”
林坤看她镇静如老狗，心想还真是有两把刷子，都这样了一点也不心慌。
他哪里知道宋遇一贯装模作样，其实内心已经极其崩溃，骂了无数声娘了。
不仅骂娘，还在想钟离清说的对，三个人不好分，两个人好分，只是没想到自己是分不到的那一个。
“现、现在怎么办？”王占几近绝望，“要不出去吧。”
林坤摇头：“我看现在出去也难。”
搞不好他们在路上走两下，就被灵给摸到了。
或者他们不知不觉中就摸到了灵。
宋遇道：“不急，也不是现在就死。”
她还有时间可以找出灵，找到解决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化骨。
捕灵师，脑子比什么都重要。
反正已经黄了，宋遇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开始一圈一圈的出去转悠，试图从黄土之中找出一点灵物的线索。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宋遇比之前要更黄，而且开始掉落细细的尘土。
再然后，就是龟裂，瓦解，直至消亡。
和这块土地融为一体。
和之前张英俊所说的情况不同，症状加快了，这才一个晚上，她就已经出现了这种模样。
她用手指在皮肤上摸了一下，搓下来一把细细的灰尘。
竟然还能感觉到痛。
人并不是变成了泥土，而是被泥土侵蚀了，灵也许就是泥土，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妄自下断论。
捕灵师要像一个出色的捕猎者，轻易不能张口，一旦张开，必定要坚实的咬住猎物。
错了，他们很可能没有重来的机会。
“还出去查看吗？”林坤过来问了一句。
道长的两个小弟探头探脑，脸上已经出现了龟裂的情况，似乎想等着宋遇想办法救命。
“嗯，怎么下雨了？”宋遇开门一看，外面细细密密的下着雨，雨里面夹杂着雪花，冷风似钢刀，直接剜了人一个透心凉。
“嘶”宋遇冻得直哆嗦，踩着泥泞出门，林坤王占紧随其后。
“嗯？”还没出去几步，宋遇停下了，看了一眼墙角。
这里有泥土印子，昨天也有，整个千乘县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宋遇总觉得有点不对。
“怎么？这东西有问题？”林坤看了一眼。
宋遇道：“嗯，这个位置不对，好像往上移动了。”
她眼力极佳，而且记性也好，柿子结在哪一根树杈上都记得一清二楚，墙角的泥在哪个地方，她自然也记得。
“好像是，难道泥就是灵？”林坤也想了一下，“或者说灵就藏在泥里面？”
宋遇道：“不管是哪一种，它为什么往上跑了？”
难道昨天听到的声音就是灵在移动的声音？
而自己被黄土围住，也是正好碰上了灵在大量的移动？
如果泥土真的是灵，那就惨了。
整个千乘县，到处都是泥，连屋顶上都有，瓦片缝隙里还长着几根狗尾巴草。
如此大的范围，他们怎么去除？
除非能找到灵为什么突然间移动。
第六十四章 冤家路窄
“是不是因为我昨天在那里撒尿了？”一个小道士伸出头来，一动嘴，脸上像是要裂开一样，呈现出一种惊悚的画面。
“肯定是的，”另一个小道士也出现了，“师父说过，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怕童子尿，我们的尿就是童子尿。”
“那个怪物肯定是怕了我们的童子尿，我们赶紧去抹！”
两人一唱一和，迅速决定要为对方奉献一泡珍贵的童子尿，以此来驱除邪祟。
待这一对活宝结伴去撒尿，王占和林坤就将目光看向了宋遇。
很快，屋子里传来了欢呼声，似乎童子尿真的有效。
“不会真是童子尿吧？”林坤信了。
王占眯着眼睛点头：“应该是，自古以来，童子尿就有辟邪的功效。”
宋遇忍无可忍，冲他们两人一通咆哮。
“你们脑子是从驴嘴里嚼出来的吗！什么童子尿，童子屎你们要不要！热乎的！那两个小屁孩多大，你们加起来能做人家祖父了，脑子还跟他们一样！”
林坤万万没想到宋遇一张嘴就如此凶残，顿时默默的闭上了嘴。
骂不过。
他是个读书人。
王占被骂的心惊肉跳，小心翼翼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模样，比起在学堂里问老师功课还要小心。
“是水，水啊！榆木疙瘩啊你们两个！”宋遇气的脸上的尘土掉了一地。
灵知道要下雨了，所以在昨天就开始移动，然后被她给撞上了。
所有墙根的泥土都往上移了，还有一些应该是移动到了屋檐下或者院子里，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查看。
王占再次战战兢兢发问：“那去哪里找这么多水？”
除非能下一场将整个千乘县都淹没的大雨，否则灵就无法彻底被淹没。
能够躲藏的地方太多了。
“我他娘的哪里知道。”宋遇又喷了这两人一脸的土。
两个弟子一身尿骚气钻出来，喜气洋洋：“看，我们好了，真的好了！”
“就是童子尿，童子尿真的有用。”
为了表示高兴，他们乐的在雨夹雪中奔跑了一圈，然后又黄了。
宋遇：“一群傻叉。”
她默默往出入口移动，很快就看到了苏勉。
苏勉搬着把凳子坐那里，和守卫们打牌打的正起劲。
“倒数第二，天高九，这都能赢，这手气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黄成这个样子了，你这是要死啊！”
苏勉连忙丢了牌站起来，隔着一条红线端详面前这个新鲜出炉的宋遇。
虽然对她的遭遇万分同情，但是这个样子又过于好笑，面黄肌瘦，显得鸠形鹄面，跟路边的乞丐没两样。
苏勉憋笑憋的很辛苦。
“没事，张英俊呢？”宋遇问。
“吃早饭去了，好家伙，吃的那叫一个讲究，一天三顿，一顿都不带糊弄的，”苏勉收了牌桌，看向手气最差的那个，“愣着干什么，去把你家大人找回来啊。”
“哦哦。”守卫飞奔而去，片刻之后，张英俊一边擦嘴一边跑了过来。
“三位大人有眉目了啊呀，我的娘！”张英俊看到宋遇之后，明显的往后退了一步。
“漯河有没有闸？”宋遇问的很快。
张英俊道：“有，入海的海口有一个大闸，干旱的时候才会放。”
宋遇道：“去准备热水，把里面的人全部撤出来，一根草都不能带出去，人再用水冲一遍，撤出来之后就放闸，将千乘县淹了。”
“是！”张英俊立刻去办。
千乘县地势比其他县都要低，放闸淹县问题不大，淹完之后，再划船去拉闸。
宋遇留下两个榆木疙瘩在这里扫尾，和苏勉去逛庙会去了。
为了庆祝千乘县死里逃生的百姓，青州办了一场盛大的庙会。
每个去庙会的人都先路过早市，里面跟丐帮弟子开会一样，一人手里一根大甘蔗。
宋遇也不例外，和苏勉一人一半，边啃边腾出嘴来吃早饭。
金丝缠碗大柳面、火烧、大肉包、点豆腐，两人一路吃到了庙会。
进庙会，先要摸石猴，摸一下可以去病消灾。
摸了石猴，就要在窝风桥打金钱眼。
窝风桥桥洞下面吊着一枚大铜钱，铜钱孔里吊着一只小铜钟，上书“钟响兆福”，用铜钱去打铜钟，响了就是来福了。
再进去，就是个庖丁在那里耍刀。
地上放一块布，庖丁拿一斤肉放在布上，运刀如飞，将肉切成肉丝。
肉丝之细，轻风可吹，令人叹为观止，不仅如此，肉取下来之后，那块绸布竟然毫发无损。
比这更好看的是一个美男子。
虽然比不上钟离清，但是神采飞扬，长身玉立，妙啊。
她拉着苏勉过去，然后摸了一下人家的腰。
美男子猛地回过头来，先是看了一眼个子不高的宋遇，再看了一眼美艳大方的苏勉，脸腾的一红，冲着苏勉结巴起来：“姑、姑娘，淑、淑女端方，不可轻佻自贱”
苏勉冲着宋遇冷笑一声。
孩子淘气老不好，多半是欠的，送她最爱吃的大嘴巴子就好了。
宋遇看着降龙十巴掌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撒腿就跑，然后撞上了一个熟人。
“宋、宋遇？”贺神被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瞬间苦了脸。
真是冤家路窄。
苏勉收了内力，居高临下的看着贺神。
宋遇连忙趴在苏勉耳边道：“就是他绑了我，还有上次在汴京，他竟然丢下我一个人跑路。”
贺神想要开溜，却被苏勉的甘蔗拦住了去路：“小兄弟，怕什么啊，来都来了，一起玩会儿嘛。”
“你、你是姓苏的什么人？”贺神不认识这个女装的苏勉。
那时候苏勉伤了胳膊，是个独臂大侠。
眼前这个，在贺神眼里，美则美矣，但也是个凶神恶煞的灭绝老尼。
苏勉笑眯眯的：“我是他妹妹，苏小勉，我听说你是个江洋大盗啊。”
“你、你想怎么样？”
贺神话音未落，苏勉就上演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将贺神按在地上锤了个半死，报了宋遇被绑的仇。
看热闹的人纷纷叫好，青州民风彪悍，各个都是人高马大，不比江南儿女那般秀气，女子打男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还好道藏不在。
他要是来了，一定会觉得佛门清净之地，竟然弄的如此喧哗吵闹，真是末法时期，可恨至极，统统要堕入无间地狱去。
第六十五章 偶遇
打完了不算，宋遇还讹了贺神一顿饭。
贺神真是欲哭无泪，心想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这死矮子还记得。
“把子肉、葱烧海参、九转大肠、布袋鸡、塌锅黄鱼”
她点完菜，之后就再也没抬起过头，一直在埋头苦吃。
等她吃完了，才开始正式的和人说话。
“你上青州干嘛来了？”
“你、你怎么那么——能吃，”贺神替她打了个嗝，“我们来、来这里是干——正事。”
“多少银子？”宋遇想也知道是什么正事。
“三、三”贺神比划一下。
“三百两？”宋遇替他说。
贺神摇头：“三、三千两。”
宋遇顿时捶胸顿足，懊恼至极，恨不能去富商家里自荐，并且给富商打八折。
她还在肉疼，酒楼楼梯一阵山摇地动，砰砰作响，林坤满头大汗加气喘吁吁的来了。
“宋、宋遇，总、总算找到你了。”
贺神心想莫非这位也是个结巴，当即升起一股极高的热情看了过去。
奈何林坤在喘过气之后就不结巴了，让他好生失望。
“出事了，千乘县将闸拉起来，从河里冲出来一尊铜像，四个工人想把铜像给抬出来，没想到那铜像会吃人，我亲眼看着一个人没了，你快去看看。”
林坤脸色煞白，王占还在别的地方找宋遇，他得去通知他一声。
“铜像？”宋遇扔掉甘蔗起身。
苏勉赶紧扶着她，免得她肚子太大，趴在地上。
贺神连忙跟着站起来：“我、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楼梯又是一阵轰隆作响，几个人下了楼，林坤将马车让出来，他去找王占。
还没上马车，贺神就见到了道藏。
“和、和尚，你干嘛？”
道藏言简意赅：“化缘。”
宋遇：“”
苏勉：“”
大兄弟，你这凶样子，说化缘你心里不亏的慌吗？
别人都怕被你超度。
“我、我们要去看铜像——你去不去？别、别化缘了——这大鸡腿、破戒。”
道藏这才发现里头有个鸡腿，拎起来扔掉，然后张开自己的大方嘴，敞开嗓子眼，将钵里的零碎吞入腹中。
宋遇“咕咚”一声滚动喉咙，怀疑道藏要是想吃自己，那也塞的进去。
她默默站到了苏勉身后。
四个人一同爬上马车，马车承载了它不该承载的重量，车夫一鞭子下去，这匹张英俊特意挑选出来的高头大马立刻累成了骡子。
到了千乘县一看，压根不是大家心中想的哭哭啼啼，受灾后的景象。
到处是人，都是不畏严寒，挽着裤腿来这里摸鱼的。
闸门一放一提，大鱼大鳖都到了路上。
捉鱼的人一会儿排成一字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让这些几乎成精的大货们插翅难逃。
宋遇看着一个小孩骑在大人肩膀上，用竹竿去够屋顶上的一只大王八，感觉这帮刁民要是生出腮来，能把河道给吃空。
人太多了，苏勉不得不夹着宋遇，在前面凭借美色开路，等到了漯河北岸，那里已经被张英俊派人给围起来了。
“一群蠢货，拦着干什么！快让开，让小宋大人进来！”
张英俊跟见到救星似的将宋遇迎接进来。
他是看出来了，王占和林坤就是来凑数的。
真要办事，还是得靠宋遇。
“小宋大人，您快看看这铜像，这年头可真是变了天了，连铜像都吃人。”
他指着河岸淤泥里冲出来的一尊铜像。
是一尊趺坐禅定塑像，和尚面容干枯精瘦，右手举手向上掌向外，左手垂手向下掌向外。
塑像身上套着绳索，乱七八糟的垂在地上，看的出来是在准备抬走的时候出的事情。
“一个工人不见了，”张英俊亦步亦趋的跟着宋遇，“剩下的三个全都吓傻了，说这铜像血淋淋的吃人，那个人碰了一下，就被吃没了。”
宋遇没敢离的太近，走了几步就停下了，看着这一尊佛像。
佛像中有灵。
捕灵师能够感觉的到，里面有东西扑之欲出，藏在佛像后面凶狠的打量着一切。
“这不是铜像，乃是肉身佛。”道藏上前一步，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仔细看这尊佛像。
张英俊看着突然出现的道藏，吓的一个哆嗦，心道哪里来的妖僧。
“肉、肉身佛是什么？”贺神也走上前来。
“阿弥陀佛，”道藏双手合十，“八万四千法门度八万四千种众生，修行之人上求佛道，下化众生，发下别愿，留此肉身，以身弘法，以身说教，以身度尘。”
宋遇日常听不懂。
苏勉粗俗的给她翻译了一下：“就是干尸。”
“哦，”宋遇懂了，“这两个手这样子是什么意思？”
“右手是无畏印，意思是众生心安，无所畏怖，”道藏说了有史以来最多的话，“左手是与愿印，意思是应众生所求，流注如意宝。”
他正经说完，又开始神神叨叨。
“佛入恶魔道，如来今兴在末法五浊世”
贺神一听他说这话就疑心他要吃人，连忙躲远一点：“宋遇，你、你打算——拿这干尸怎么办？”
宋遇捡起一根扁担，试着将肉身佛再次推到河里去。
那三个工人还活着，看样子是不碰到就没事。
奈何手短，一扑腾差点自己扑到肉身佛上去，还好苏勉眼疾手快，半路将她拦截住。
他一只手捞回宋遇，一只手接过扁担，顺势一推，就将肉身佛推进了滚滚河水之中。
贺神：“”
真是简单粗暴啊。
肉身佛在翻滚的河水中迅速被吞没，不见踪影。
张英俊松了口气。
“张大人，”宋遇认真看他一眼，“这是另外的价钱，记得写信给朝廷。”
听了她毫不理亏的话，贺神在一旁觉得此人就应该进飞天。
呆在解密司为百姓服务，简直辱没了她的厚颜无耻。
张英俊一番肺腑之言卡在喉咙里，一句都没说出来。
“老苏，走，在去逛庙会去。”宋遇带着随从继续浪，贺神和道藏没有跟着她，但是也没离开青州。
他们已经看出来这里是个多事之地，一切没有这么容易就结束。
傍晚的时候，又下了点小雪，宋遇无所事事，开始找打，在客栈里消遣苏勉。
“带十根甘蔗，切成小块，不要见半点皮在上面，再要十个苹果，也都切成小块，不要一点皮在上面。”
苏勉转动一下手腕：“除此之外呢？”
“还要刚出锅的炒瓜子十二两，红皮花生十二两”
苏勉对着这个欠揍的玩意儿，生出三头六臂，扬手就抽。
第六十六章 摸瞎
“老子吃的这么饱，你竟然按我肚子！滚滚滚，打你的牌去！”宋遇连忙抱着肚子滚开了。
“不知道好的小兔崽子，”苏勉骂她，“老实点呆着，给你带吃的回来。”
他一走，宋遇就无事可做，无中生有的将苏勉骂了一通。
“这个败家子，烂赌鬼，老娘们，就知道摸牌九，把老子的钱全都输光了不行，我要做个计划，赚他几个大钱。”
她说干就干，然而没有经验，以为赚他个一万两银子的计划好想的很，想到半夜，才发现自己是痴心妄想，越发的睡不着。
睡不着就开始去街上溜达，然后遇到了同样溜达的两个人。
道藏和贺神。
子时了，这两个人怎么还没睡觉，一看就是要干坏事。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没睡觉。
宋遇背后灵似的跟着他们两个，贺神隐约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自己，但是走着夜路又不敢回头，自己把自己吓出来一身冷汗。
“大、大和尚——后面是什么？”
道藏沉着一张死人脸：“是无间地狱。”
贺神瞬间闭嘴。
走了片刻，他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还真他娘的是地狱。
宋遇就是地狱里的那个恶鬼。
“你、你干嘛？”贺神气的想打她。
人吓人吓死人，这王八蛋真是要死。
宋遇还没说话，忽然就打了一个寒颤，一步站到道藏身边。
还是大和尚身边安全点。
他个子大，目标也大，什么灵来了都得找他的麻烦。
“小、小心。”贺神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今夜有雪，雪光照出来一种泛亮的灰色，现在这种天光忽然黯淡了下去，就连雪落的沙沙声都听不到了。
黑暗悄无声息的侵袭过来。
宋遇将鼻尖下冰凉的一朵雪花给摸了下来，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嘎”一声怪叫突然响起，尖利而且稚嫩，像是从孩子没有长好的细嫩嗓子里发出来的。
毛骨悚然的叫声四处游荡，这种叫声让人从心里觉得发毛。
深夜里这种稚嫩的叫声是最为恐怖的，因为孩子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无邪的天真，与黑暗交织在一起时，就会变的危险。
因为天真，所以无所畏惧。
宋遇浑身紧绷，水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蔓延。
道藏的黑影和贺神的画皮都避开了水滴落的范围，警惕的看着四周。
怪叫之声一直在游荡，却没有靠近，好像是在随意游走一般。
片刻之后，忽然一个人头带着血腥味滚了过来。
是巡夜的捕快。
贺神的尖叫已经要忍不住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
怪叫之声变了，成了孩子数数的声音，不是一个孩子，而是无数个，整整齐齐的数了起来。
这数数的声音，带来的是越来越浓郁的黑暗，在宋遇三人面前，出现了一排小脚。
赤着的小脚都是青黑色的，除了脚，其他的样子都隐在了黑暗之中。
“三个、三个、三个”
宋遇咽下一口吐沫，不动如山。
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不能动，只能防御。
化骨“汩汩”作响，挡住了宋遇。
就在此时，“咕咚”一声，贺神的头忽然滚落在地，连一点踪迹都没有，他的头就这么掉了下去，眼睛保持着惊恐，身躯还直立着。
就连画皮都没有幸免，消散在了黑暗之中。
“四个、四个”
孩童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宋遇和道藏几乎石化。
一个捕灵师就这么死了，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人就没了。
“贫僧得回一趟飞天”道藏转身就要走，但是现在不一定出的去。
四周都暗了下来，时不时有孩子尖锐的叫声在周围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个”
黑暗之中，还有孩子噔噔蹬的脚步声传来。
这种声音只有小孩子才能发的出来，轻盈又活泼，大人的脚步声往往更加沉重。
但是这脚步声密密麻麻，无处不在，让人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道藏的黑影不断侵蚀着他，几乎将他变作一张扁平的纸，成为一个灵，而不是人，预备着随时逃跑。
“你刚才发现了什么吗？我们现在怎么办？”生死关头，他抛弃了佛祖，开始和宋遇对话。
也实在是没办法，他不是个聪明人，佛祖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搭救他，贺神又死的突然，他只能问宋遇。
“大概知道，你藏好吧。”宋遇已经非常迅速的在心里分析了一遍。
对于越是危险的灵，越不要想太多，刚才这种情形，宋遇一下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玩过的游戏。
摸瞎子。
晚上的时候，一群小孩用绳子牵成一个“圆城”，“城”中出两个人，用手帕蒙上眼睛。
一个一边数数，一边迅速换地方，另一个循着声音去摸，摸上了，数数的人就会被罚出“城”外。
现在，他们就在一个巨大的“圆城”之内，成了猎物，只要被摸到，就会立刻脑袋落地。
得藏好了。
不被找到，就不会死。
但是这个难度显然有点大，毕竟跟灵捉迷藏这种事情，实在没有胜算。
道藏迅速闪入了黑暗中，而宋遇吹亮火折子，也开始离开。
她得去找苏勉。
这个人成天和人称姐妹，穿的花枝招展，在外面招蜂引蝶，实在不知道贤良淑德这四个字怎么写，不是去花钱，就是在去花钱的路上。
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在赌场里以美色作弊的苏勉打了个喷嚏，心想准是宋遇这个王八蛋又骂我。
张英俊一看他打喷嚏，立刻将自己得大氅奉上：“苏姑娘受寒了吧。”
苏勉没接他的，拎着个灯笼就要出门。
“我不玩了，你们玩吧。”
他得出去买吃的去。
一个南方来的大兄弟忍不住道：“麦走啦，再一起虚浮虚浮啦。”
苏勉翻了个白眼，心想舒服你个死人脑袋。
他推开门，外面出奇的黑，一阵刺骨寒凉吹了过来，里面一阵叫冷，他连忙将门给关上了。
“怎么这么冷，这还没到三九。”他缩着脖子，顺手从门口拿了一根甘蔗。
千乘郡盛产这玩意儿，家家门口都有，嚼出来的渣滓都用来烧火。
他刚走了两步，就一阵狂风卷了过来，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他不得不避到了门廊后面。
“一个、两个”
第六十七章 童子
什么鬼！
苏勉从心中发出一声呐喊。
恐惧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这恐怖而又稚嫩的童声，以及从黑暗之中突然出现的青黑色的小赤脚，一排接一排，不断的数数。
“四个、四个、四个”
宋遇心想小兔崽子们，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学习，死了连个数都数不清，简直就是宋遇的二号、三号们。
四下面是五！
他虽然一肚子的槽要吐，但是毕竟是老怂货了，这个时候还是假装自己不存在比较好。
连呼吸他都屏住了，让自己和门廊柱子化为一体。
小赤脚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但是黑气却一寸一寸的往赌场里面涌，里面明亮的灯火连同红彤彤的火盆一起灭了亮光。
“四个、五个”
伴随着“五个”两字落下，里面传来无数尖利的惨叫声，有人吹亮了火折子，迅速点起烛火，黑暗不似之前那般浓郁，门窗上全是发黑的血迹。
那群赤脚小鬼们消失不见，不知道去哪里数数去了。
苏勉还没来得及现身，张英俊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拎着个灯笼，大声道：“快快备马，去请三位解密司的大人！”
“吓洗人咯！”南方胖子也跟着挤出来，小旋风似的跑的没影子了。
“别瞎跑，都老实点在里面呆着！把灯熄了！”苏勉拎着甘蔗出来，一甘蔗将张英俊和几个手下都赶了回去。
他大约摸着了一点门道。
刚才离那群鬼东西最近的是他，但是他没事，里面的人却有事，一个人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牌桌上。
很有可能这东西只找有光的地方。
“好好好，都听小勉姑娘的，熄灯。”张英俊“噗噗噗”的去吹灭灯火。
苏勉是宋遇带来的，应该也算是解密司的人物，不管怎么样，都强过他们。
“不、不行了，我憋不住了”不知道是谁在黑暗里叫了一声。
“尿裤裆里，”苏勉毫不犹豫的让他开撒，“想活命的都把嘴闭上，最好连气也别喘。”
不喘气做不到，不过大家喘气的声音倒是小了很多。
苏勉靠在门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过了片刻，他看着街边亮起一点小小的火光，是火折子发出来的。
这一丁点亮光照出来宋遇的脸。
他连忙开门蹿了出去，迅速将火折子的给盖住了。
“出什么事了？”
宋遇低声道：“灵炸锅了，一群不知道在哪里枉死的小鬼出没，你碰到了没有。”
“擦肩而过。”苏勉小小的装了个逼。
宋遇道：“让其他人都躲起来，别说话别点灯，我走了。”
“里面我都安排好了，我跟你一块走。”苏勉拎着甘蔗跟上。
小崽子们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偶尔还能听到四处发出来的怪声，说明他们还在寻找猎物。
今天这城里，死伤肯定不在少数。
“去慈光寺。”宋遇贴着墙壁移动，和苏勉化身为两只壁虎，在暗淡的天光之下往慈光寺走。
苏勉道：“你觉得跟白天那个肉身佛有关系？”
宋遇点头。
虽说一群小鬼和佛门肉身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她用自己聪明伶俐的脑袋瓜想了一下，就知道这两者之间脱不了干系。
这个肉身佛很有可能是作为某种镇物，将这些东西给镇住了，但是因为闸门一开一关的原因，被翻了出来。
“肉身佛不是被冲河里了吗？”苏勉问。
“肉身佛也已经成灵了，你要是个高僧，重见天日后最想去哪里？当然不是道藏那样的高僧。”
宋遇心想要是道藏，那肯定是想下地狱去。
“想去破童子之身。”苏勉若有所思。
宋遇：“这是你的怨念，不要强加在别人身上。”
苏勉：“说的好像你不想嫁人似的。”
宋遇：“”
之后两人一路沉默，躲过两次捉迷藏的小鬼，默默到了慈光寺。
慈光寺的大雄宝殿中亮着油灯，彻夜不会熄灭，爬墙进来的两个人一眼就看到了蒲团上的肉身佛。
纵然已经成灵，却依旧低眉敛目，隐约带着一丝宝相庄严。
宋遇越发肯定这尊肉身佛就是用来镇压那群小东西的。
白天看到的时候，这干尸面容十分凶悍，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和现在的情形判若两人。
她从供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吃了一瓣面无表情的递给苏勉。
苏勉接过去塞嘴里，然后被酸的面目狰狞，在心里将宋遇臭骂一顿。
宋遇围着这个肉身佛来回转了一圈，忽然蹲了下去。
肉身佛的衣服早已经烂完了，只剩下一件破破烂烂的袈裟包裹身躯，之前她没仔细看袈裟里面，现在从发现里面藏了东西。
“老苏，这里面会不会是一包金条？”
苏勉道：“你胡思乱想也要有个限度。”
他伸出甘蔗，远远挑开袈裟，从里面滚出来一个油纸包。
这个肉身佛已经成灵，会不会杀人他们也不清楚，虽然不是很害怕，但是还是要小心。
将油纸拿过来，有灵庇佑，油纸还和新的一样。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卷信。
“白鸟什么草，几个意思啊？”宋遇看不懂，递给苏勉。
苏勉接过来一看，是说秦帝的事情。
“秦帝在时，大宛城中枉死者横道，有白鸟衔草而来，覆在死人面上，死人立刻就能复活，
北郭鬼谷先生说是东海中祖州上不死之草，生琼田之中，一株就可以活千人，
徐福因此上书秦帝，出海去寻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第一次没有找到，第二次出海时，徐福诈称仙人索取‘百工之事’，秦帝遂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另有三千童子献祭。”
苏勉念完，怅然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些小鬼的来处了。”
他和宋遇说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卷开元寺的《义楚六帖》。
里面写到徐福第一次出海时，携带了五百童男童女，曾经在东海之中找到名为倭国之岛，将这五百童子安置于此，回来之后再次带三千童男女出海，于倭国自立为王。”
宋遇道：“你是说这些童子是当时徐福带去倭国的那些？”
这里确实是出海的港口，这倒是有可能，可是这些童子不是已经被带走了吗？
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苏勉道：“当时我看阴阳司御司长在下面写了批注，说一些童子不愿意去，跳河而亡了。”
第六十八章 白骨
徐福东渡为王，苦却三千童子，花落流水去，绿叶无根归，纵身浪涛下，埋骨故土中。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徐福离开，但又没有选择，只能在出海之际从船上一跃而下，沉身河道之中。
就是现在的漯河。
苏勉想到这些，不免心中像是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给占满了，惆怅至极。
徐福带着百工五谷，无所眷念的离开了故土，千年已过，当年之事已经化作一道掬不住的青烟，而那些孩子们却依旧刻骨铭心。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条河、一棵树、一顿最普通的饭，便是故土之情。
而这些孩子因为死的不甘心、不情愿，又找不到徐福去报仇，所以成了恶灵。
这位僧人从何而来，已经无从知晓，一直在河底作为镇物，镇压着这群小鬼。
宋遇隐隐觉得这事情似曾相识。
就像是相国寺的灵巢一样，一环扣一环，到最后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来。
但是此事又必须解决。
老阴谋家了。
宋遇心道管他是谁，来一桩解决一桩，这人再聪明，能聪明的过她，脑子再弯弯绕绕，能比的过钟离清那盘丝洞一样的脑子？
还没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办，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来，黑暗成了有形之物，爬过门槛，流水一般侵入了大雄宝殿。
“一个、两个九个、九个”
孩子们的声音怪叫着侵入慈光寺，尖利之中又带着十足的不甘愿。
青黑色的小脚出现在门口，一个接一个，除了脚以外，其他的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似乎是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无法见人一般。
宋遇暗道一声不好，正要动作，那肉身佛忽然站了起来。
一具干尸站起来走路，不管如何宝相庄严，都有点吓人。
苏勉一个哆嗦，差点用甘蔗将这肉身佛绊倒在地。
肉身佛一步一步驱赶着发出凄厉叫声的小孩，这些小孩也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连同肉身佛都不见了踪影。
只是不见，他们还会卷土重来，肉身佛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已经压制不住了。
“快去找张英俊，趁着这个机会去漯河把这些童子的尸骨捞出来，让他们入土为安。”
宋遇蹦上苏勉的后背，以苏勉为马，一阵狂奔。
很快千乘郡的人就浩浩荡荡的到了漯河口，天也亮了，昨夜的血腥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刚刚安稳下去的人心，再次混乱起来。
王占现在脸色都还是惨白的，他眼神不好，被叫醒出门的时候，将人头当蹴鞠踢了，现在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至于林坤睡的鼾声如雷，屁都不知道。
道藏已经不见了人影，不知去了哪里。
“挖！”宋遇迎着朝阳小手一挥，下水的人立刻不顾严寒，饺子下锅一样落了下去。
苏勉将她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来，低声道：“看。”
他指着北岸来人。
来人是万澜宗以及他的两只老鸟，一只报丧鸟站在他肩膀上，一只老凤凰威武霸气，眼露精光看了过来。
这个人依旧是那张娃娃脸，死气沉沉，鲜活和死气在他身上交织，让他像个鲜艳的木偶。
宋遇哼了一声。
“这根搅屎棍虽然会迟到，但是永远也不会缺席。”
而万澜宗隔着江面，两只眼睛如同死物一般望了过来。
对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站着那个小不点捕灵师，他在心里对着宋遇口吐芬芳，等等那个捕灵师身边
他不动声色的看向了苏勉。
妙啊。
凤凰在一旁见他看得深沉，神情如同傲雪寒梅，以为他在为漯河之事忧心，善解人意的开解。
“公子，他们捞起来白骨了，看来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您不必忧心，贺神也不会白死。”
“忧心是啊，忧心。”万澜宗点头，眼睛从苏勉的腰落到了胸上。
他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贺神那个死结巴，死了就死了，一句话永远也说不清。”
在他眼里，下等人是最可恶的，他们太多了，垃圾一样堆在一起，尤其是面目丑陋者。
比如那个死矮子宋遇，就是垃圾中的垃圾。
而灵就好的多，不占地方，而且能够清理垃圾。
宋遇看着搅屎棍转身离开，心想这家伙狼子野心，竟敢觊觎本姑娘的美色，早晚把他的头打爆。
河里的白骨不断的被打捞起来，原本早已经被泥沙深埋，现在因为激流冲刷，都露了出来。
一堆接着一堆，白骨累累，让原本人声鼎沸的河岸安静下来。
王占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道：“送去寺庙超度就可以了吧。”
“我回去了，剩下的你们办吧。”宋遇点头，打了个哈欠，和熬夜冠军选手苏勉回去补觉。
她转身要走，忽然停住了。
浑浊的河流在翻滚，河流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怎么了？”苏勉青着两个眼圈问。
“好像有什么东西灵，好像是灵逃脱了漯河河底。”
宋遇皱眉。
只是感觉，水流太过浑浊，她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先回去睡觉吧。”她转身走了。
一觉睡到晚上，宋遇以蝗虫过境的架势在饭桌上大肆吃喝，然后带着一身的烟火气去了慈光寺。
林坤在一旁说话。
“白骨都收敛起来了，慈光寺的僧人准备在今天晚上念往生咒，超度亡灵。”
进了慈光寺，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王占、张英俊都站在门口，里面是已经清净三业，至诚一心的七位僧人。
七人在佛前燃香，长跪合掌，开始颂念，要日夜不停，颂念二十一遍，由此可消一切罪孽。
白骨收敛在棺材里，棺盖还没有封上。
随着颂念开始，道藏也忽然出现在慈光寺门口，随时准备消除一切罪孽，让大家通通都下地狱。
所有人都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十分虔诚，毕竟梵声令人宁静，大有烦恼空空之意。
除了宋遇和苏勉这两个不信神佛的人。
一个小和尚看了一眼宋遇，低声道：“大人，不能坐着，要跪着，不然会对佛祖不敬的。”
宋遇挺着个肚子：“不是我不跪，是跪不下去，再说了，佛祖都万法皆空了，空就是无，就是无罪，佛祖会赦免我的一切罪过，坐着算什么。”
小和尚眼神瞬间茫然，显然是所学佛法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第六十九章 烦人
佛祖宽宏大量，不和十丈红尘中的俗人计较，不仅赦免了宋遇，也顺带赦免了在一旁打着小鼾的苏勉。
不能吃喝玩乐，夜晚对于苏勉来说也等于无。
就在宋遇也昏昏欲睡之时，雪夜忽然变得极其暗沉阴冷。
黑暗浓郁成了有形之物，蔓延到了每一个地方。
佛堂之中很快就只剩下几点昏黄的灯光还在闪烁，也不足以照亮一切。
棺材周围出现了青黑色的小脚。
“一个、两个、三个”
赤脚小孩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将棺材周围站的满满当当，尖锐而且稚嫩的声音自它们口中发出，让人喉咙发干，说不出一句话来。
七个僧人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形，往生咒卡在了喉咙里，咕噜一声，烟消云散。
“接着念，愣着干什么！”宋遇怒喝一声，恨不能自己开口。
她没想到这群和尚这么不济事。
这不是她在外面骗钱的时候，这些小鬼就在这里等着，已经做到一半的法事，绝对不能打断。
一直盘腿坐在门口的道藏忽然开口。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小鬼们念数的声音停住，似乎是在听念经的声音。
七个僧人慢慢的跟着道藏开了口。
令人心平气和的经文再次响起，那些青黑色的小脚慢慢消失不见，最后连黑雾也都退去了。
往生咒一直念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小鬼们带来的阴森之气才彻底散去，归于平静。
宋遇为了拿到三千两银子，连夜登船回京，钱怎么分配她已经想好了。
林坤和王占一人五百两，她一个人两千两。
这两个人完全就是来摸鱼的，来这里做的最成功的的一件事情就是一人胖了一圈。
毕竟青州的吃食不是一般的好吃。
到虹桥码头的时候，已经冷到掏不出手来了，船还没停靠，窗外又飘过去教坊司的船。
在船上睡的黑眼圈都没了的苏勉眼睛一亮，一把掐住了宋遇。
“快看，又是她！”
“嘶，是就是，你掐我干嘛。”宋遇狠狠掐了回去。
她对此完全不关心。
船只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只留下一个春心荡漾的苏勉。
领钱的时候李必带着彩鸡写好卷宗，然后看着宋遇一分为三，自己拿了大头，迅速的回家了。
王占和林坤都没有意见，解密司是个养老的地方，这么多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家里并不冷清，大白猫躺在太阳底下晒肚皮，听到祸害回笼，迅速跳上屋顶，表示自己只是路过，并不是在这里摸鱼。
“粪球！我回来了！”宋遇热情的和它打了招呼。
一同和它打招呼的还有叫花鸡、烧鹅、梅花包子、炸鱼、肉饼。
“喵嘶”
大白猫吸溜一下口水，溜溜达达的跳下来，使劲的蹭着宋遇的腿。
尊严是什么，这都不重要。
而苏勉，从进汴京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踪影。
精彩纷呈的夜生活再次回归，又有银子，这个破院子已经留不住他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第一天神采奕奕的出去，第二天灰头土脸的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
宋遇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娃娃，有一种听书的时候少听了一场的错觉。
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你、你、你和和谁？”宋遇看着苏勉的黑眼圈，十分疑惑。
“这是我二十八弟，”苏勉生无可恋，“回来的时候碰到我爹了，他出海的时候遇见一位海女，发生了一些活色生香的事情，现在他回来夺权”
宋遇打断他：“活色生香你说详细点啊！”
“这还用说，这就是活色生香的结晶啊，这不是在这儿吗。”苏勉将娃娃往桌子上一放。
他爹气势汹汹回去夺权，结果苏夫人铁齿铜牙，一开口就掌控全场，丝毫不给别人发挥的机会，并且挥舞着粗壮的胳膊，要给苏老爷一个大嘴巴子。
苏老爷落荒而逃，见了苏勉便将他的二十八子托付，自己又去找外援。
“我睡会儿，买了米粉，你烧水给他喝上。”苏勉将烫手山芋交给了宋遇。
宋遇好奇的将小孩儿搓揉一遍，大白猫也跳上桌子，闻了一遍。
确认过眼神，是可以欺负的人。
小孩也确认了眼神，不是可以撒娇的人。
宋遇将米粉拿出来：“饿了吧。”
她拿着勺子，给小孩喂了进去，然后将苏勉带回来的豆浆也喂了一勺进去。
一勺米粉，一勺豆浆，小孩在噎死、呛死之中艰难徘徊，吃过这一顿之后，宋遇贴心的给他换了一块尿布。
原来的尿布直接顺手给扔了。
“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了刚进门的钟离清脸上。
宋遇：“”
钟离清默默将尿布拿下去，然后不顾大冷的天，冲到水缸边一阵狂洗。
洗好之后，他已经冻的脸色发白，然后一口气吃了两粒十全大补丸，哆哆嗦嗦让康明给他把头发给重新束好。
宋遇将眼睛黏在他脸上，心想他要不是长的好，可能小时候就得给扔了。
讲究而且做作。
“小、小孩哪里来的？”钟离清靠近火盆，这才暖和了一点。
“我生的，孩子得爹爹是苏勉。”宋遇将孩子举给他看。
钟离清猛地往后一退，将小孩视为毒蛇猛兽，避之不及。
孩子本来就是苏家人，和苏勉还真带着那么一点挂相。
“你、你们你你们成亲了？”
“没有，这个负心汉，不肯给我一个名分。”宋遇抹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
钟离清的脑子瞬间爆炸，盘丝洞都装不下他的分沓而至的思绪了。
宋遇什么时候生的？
她不是去青州几个月吗，难道孩子是在青州生的？
还被苏勉给骗了？
可是他看着宋遇这个霸王，总觉得不是她被苏勉给骗了，倒像是她跟苏勉借了个种，现在苏勉说不定还在哪里哭。
不过也不好说，爱情使人智熄。
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他早就应该发现苏勉对宋遇不一样
其他人都默默离开三步远，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阴沉冷漠的想事情，最后钟离清好不容易转动一下眼珠，将小孩的一只眼睛轻轻捏了一下。
这小孩是个大小眼，太烦人了。
“你的房子建好一半了，哦，今天晚上醉今朝我包了，你们去玩。”
钟离清丢下一句话，实在无法面对这个大小眼，咳嗽着出门。
第七十章 卧龙
包下醉今朝！
宋遇追着钟离清到门口。
“钟离大人，我不想努力了，你看我怎么样！”
钟离清回头看一眼宋遇，顿时心如止水，好似老僧打坐，禅定空明，对美色严密布防，绝不动心。
为了不给宋遇机会，他迅速钻入马车，连人带车被冷风卷走了。
宋遇本来想见缝插针的推销一下自己，没想到尚未战斗，就已经失败，偃旗息鼓的看孩子去了。
到了晚上，苏勉从床上爬起来，一听说钟离清包下了醉今朝，立刻生龙活虎，将自己打扮的玉树临风。
“走！”
宋遇将小孩包好，捆在大白猫身上，两大一小加一猫，倾巢而出，朝着醉今朝而去。
醉今朝今日谢客，人人都在猜测是不是皇帝要微服私访，谁都没想到进去的会是这么几个货色。
大白猫背着小孩一进去，庑廊下的仙女都笑了起来，然后母性大发，将小孩抱走了。
苏勉和宋遇直奔目的地，进了醉今朝楼内。
楼中此时是龟兹国来的胡女在跳舞。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篷舞。”
苏勉附庸风雅，装模作样，一边吟诗一边对着倒酒的女子笑，笑到一半，忽然一把推开往他身上倒的人。
“请你自重，我不是这种人。”
宋遇：“你他娘的脑子被门夹过了？”
很快，她就知道苏勉因为什么反常了。
出来的琴师是在教坊司的船上见过的那位白衣女子。
这女子一言不发，脸上和胡女一样带着面纱，抱琴而出，一声琴音波动，整个世界都忽然安静下来。
在冷风中浮动的香气被拨动，黑暗中的东西似乎也被琴声所引动，以即将散去的黑影出现，一团接一团。
乐似浮云，人如花飞，万物尽风流。
宋遇诧异的看着这个琴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琴师的目光幽幽看了过来，让她一个瑟缩，默默喝了一杯。
那目光就像是在说：“闭嘴。”
宋遇闭嘴了，大肥猫也将那一声叫声咽了回去。
好可怕啊。
她小声道：“粪球，我现在觉得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小心眼。”
大白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呼噜”声。
宋遇百无聊赖，边吃边喝，脑子迷迷糊糊，胡思乱想。
潭州的鱼面真好吃啊，黔州的腊肉也不错，不过都很辣，老丁的肉饼应该是汴京第一饼，相国寺的斋饭
等等，相国寺。
宋遇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用手指点酒，在桌上点了几下。
潭州、黔州、青州、汴京，这是一条龙脉。
前面两个州府多山，重重起伏．屈曲之玄，龙由此伏入青州，龙头就卧在汴京。
是风水之中的卧龙之势。
‘化骨’出现在梅山，梅山崩塌，织金洞中的‘永夜’让黔州所有山气大乱，青州漯河闸门一开一放，淹没了整个千乘县。
如此一来，这条龙便慵獭低伏，如枯木死鱼，成了病龙。
而相国寺那一尊千年银杏树所雕的千手观音，便是龙眼，观音像被烧毁，这一只龙眼已经闭上了。
还差一只眼睛。
如果另外一只眼睛也闭上，那这条龙就成了一条死龙。
如果龙成了死龙，会发生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灵物因为这一条龙脉而被迫沉睡，龙死之后，便会苏醒？
幕后有一双手，将灵物和捕灵师都像是棋子一样，摆放在了棋盘上。
灵物一动，捕灵师也跟着动，所有的步骤都是下棋的人事先排布好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捕灵师甚至没得选。
那她在青州漯河底下发现逃走的灵物，是不是也会出现在汴京，然后捣毁龙的另外一只眼睛。
汴京哪个地方会是这条卧龙的另外一只眼睛？
她想着想着，忽然发出了细细的鼾声，睡着了。
第二天出了醉今朝，宋遇打算去解密司点卯，顺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李必。
不过走到一半，她又决定不去了。
苏勉打着哈欠在李四分茶店子里坐下，要了两碗杂辣羹和一筐油条。
“你到底要去哪里？”
他昨天晚上和琴师谈心一整晚，现在黑眼圈都出来了，困的不行。
大白猫背着小屁孩，跳到凳子上，示意自己也要来一碗。
宋遇招呼伙计再上两碗。
她和苏勉说了自己的发现，又说起李必：“李必肯定会把这件事情派给我。”
“你去跟钟离清说，让钟离清去转告解密司。”苏勉随口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钟离清的马车路过，赶车的康明见到他们坐在外面吃油条，就停下马车，转身问了一下钟离清。
钟离清大概又是在神游，半晌才下马车，带着帽子和他们坐到了一起。
大白猫已经吃完了，背着孩子趴在凳子上，小孩瞪着眼睛，看的钟离清心头一阵烦乱。
这小孩别的地方都长的很好，怎么就是个大小眼呢？
他吞下一粒药丸，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宋遇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和钟离清说了，钟离清却是一副早已经料到的样子。
也是，他这脑子估计已经把这件事情想了很久了。
“另外一只眼睛在翰林图画院。”
“不是在解密司吗？这条龙是个斜视？”宋遇疑惑。
不管是从风水上来看，还是从解密司的日晷来看，龙的另外一只眼睛，都应该在解密司才对。
光是说起斜视这两个字，钟离清都不舒服。
“原本是在解密司，但是前朝败亡之时，天下龙脉多数变化，引动了大龙脉，汴京整个地下水的位置都变动了，你说的这一条卧龙，就移到了画院。”
钟离清解释过后，很虚弱的表示该来的总会来，他现在必须得回去休息了。
这些东西他并不用深入了解，只需要用他的眼睛一看就能知道。
三秃子巡街路上，钟离清戴着帽子他都认识，连忙冲上来献殷勤。
“大人，卑职看您的脸色好像好了不少再见大人。”
宋遇大声笑他：“三秃子，钟离大人戴的是帷帽，这你都能看见他脸色不好？你这眼睛，可厉害啊。”
帷帽外面围着一圈皂纱，他娘来了都得认半天，三秃子居然说他脸色好。
三秃子一看苏勉在，立刻歇了揍人的心思，站在门口和宋遇口吐芬芳，互相攻歼，互相谩骂。
伴随着他们的骂声，天色大亮，汴京彻底活了过来。
第七十一章 陷阱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在极度热闹的氛围中过了新年，到了天元十七年。
苏老爷夺权成功，将大小眼接了回去，苏勉长在了醉今朝，昼伏夜出，彻底迷上了醉今朝的琴娘。
宋遇照例胡吃海喝，到处招猫逗狗，继续维持着汴京恶霸的名头，四处结仇。
新的一年，自然要有新的气象，做好新的规划。
宋遇的规划就是好好学习，摆脱文盲称号，和文明重新建立联系。
“初一，太平。”
“初二，太平，见了道x。”
“初三，太平，见了万兰中和两只鸟，这个大xx。”
“初四，太平。”
“初五，太平。”
“初六，人生短短急个球。”
看得出最后这几个字是临时学的，歪七扭八，要从纸上飞出去。
二月初十，翰林图画院失踪学子三十七人，杂役十人，老师两人，报厢公事所。
厢公事所对比卷宗，发现画院旁国子监学子失踪十人，大儒一人。
共计失踪六十人，
勘察十日，无所查，准备上报大理寺，路遇微服私访的皇帝，改报解密司。
解密司人手不足，飞天派三名捕灵师加入。
为避免造成人心动荡，皇帝指名官药司司长钟离清介入。
宋遇牵着大白猫坐在画院外面的台阶上吃炸春卷，嘎嘣脆，鸡肉味，苏勉孔雀开屏似的站在一旁，给自己涂脂抹粉。
他们两个来的最晚，顾北奇和道藏已经到了，他们身边还站着老凤凰。
老凤凰高昂着头，气势凶猛，认为苏勉是“驴日的**”，伤风败俗，用鼻孔瞪他。
宋遇也打量她一眼，心想这人要是和苏夫人比武，只怕胜负难料。
而老凤凰丑出了心病，别人多看她一眼，她都觉得别人是在心里嘲笑她，因此又暗中将宋遇狠骂了一顿。
顾北奇和宋遇打了招呼，又在她耳边悄声：“贺神你知道的，他很能跑，还有个外号，叫贺跑跑，你别往外说。”
言下之意就是贺神死遁了，估计是快要压制不住画皮，自己想办法去了。
捕灵师掉个头算什么，只要身上的灵有本事，就能缝起来。
宋遇默默想了一下“画皮”操针弄线，贤良淑德的给贺神缝脑袋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自己就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不过贺神在防谁？
竟然连道藏都瞒了过去，难道是万澜宗？
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想了，吃完春卷吃韭菜盒子，将画院大门口弄的油香四溢，勾出众人一肚子馋虫。
老凤凰默默咽下口水，想将宋遇就地活埋。
等宋遇吃完，钟离清才来。
钟离清病重，苍白成了一个瓷器，不带活气，似乎已经一脚踏上了黄泉路。
他除了思想活跃，其余行为举止全部沉寂下去，只有药味浮浮荡荡，昏昏沉沉。
所有人都将呼吸放慢了。
他们害怕自己一口气将这个通灵之人给喷碎了。
“少爷我出去了。”康明见到这一群人就害怕，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有病”两个字。
而且这些人还挺有自知之明，相互之间弥漫着一种“我看诸君多有病，诸君看我应如是”的气氛。
宋遇过去搀扶钟离清，并且悄悄在他的白衣服上留下两个油指印。
钟离清咳嗽一声：“五鬼位在哪里？”
在场之人都是一愣，只有宋遇伸手一指。
就在国子监和画院之间的胡同口，那里有一颗大槐树，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五鬼位就在这里。
风水八方位之中，五鬼位是煞星位，宋遇指的这个五鬼位是将国子监和画院当做一个大八卦来看。
若是将整个汴京看作八卦，国子监和画院的位置更糟糕。
南出俊义桥，正好是祸害位，大门又在绝命位，也不知道将这两所学院扩建在此处的人是如何想的。
可能是想以年轻火力旺盛的年轻学子，来压住这个地方吧。
钟离清走到大槐树下，咳嗽一声，问宋遇：“会开阵法吗？”
宋遇点头：“会。”
风水八卦、密咒道咒、鲁班书、上下策，苏勉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宋遇是听什么会什么，唯一缺的就是那么一点气。
一点通灵之气。
就连天眼都是借着钟离清的手打开的。
钟离清右手两指并做剑指，顶在了宋遇眉心：“将这里围起来。”
宋遇立刻感觉到一股刺骨寒凉，阴冥之气直冲体内，连化骨都沉寂下去。
一点气有了。
她迅速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做剑指，点在槐树上。
“吾建迷天混沌大阵，领人间阴曹在此，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无所不辟，要道不烦。”
话音未落，平地起风，刹那间阴风阵阵，雾起当空。
一团接一团的黑影浮现，从钟离清背后重重铺开，就连宋遇身后也有了一点。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此时出现的不知道是哪一种。
那条路，打开了。
和‘永夜’一样，穿过去，便是深渊地狱。
雾气不断弥漫，将整个国子监和画院都拦住了，人间阴曹就此形成，外面的人看不到，也进不来。
其他人看不到那些黑影，但是能感受到起伏的冷雾和阴风，都诧异的看着宋遇。
迷雾逐渐阻挡了外面人的视线，分茶店楼上，万澜宗肩上伏着一只夜枭，兴奋的抖动翅膀，想要归于黑暗。
他喝了一杯酒，看向被迷雾笼罩的方向。
“这一次，虚伪、撒谎、丑陋的人，会让他们一败涂地。”
有人闷笑一声：“你这么高兴，是因为你讨厌的人都进去了吗？”
此人穿一件黑色大斗篷，戴着帽子，将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那倒也不是，有一个不讨厌。”
“凤凰儿？”
万澜宗适当流露出一副遗憾属下的表情来，在心里大喊：“当然不是，是那个腰细腿长，成熟美丽的女子啊！”
随后他岔开话题：“新年新气象，祝清除顺利。”
对面的人看他举起杯子，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干杯。”
万澜宗喝完离开，只留下这个不露面的人留在原地。
他慢吞吞伸展手脚，苍白的皮肤从大斗篷里伸出来，看不见一点血脉流动。
光是看着他的手脚，就让人觉得身在旷野，天低没顶，夹风夹雨。
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
“要好好做人啊。”
他收回手脚，感慨一声，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迷雾。
第七十二章 一筹莫展
迷雾之中，钟离清留在了外面，其余人推开了画院大门。
顾北奇像个老大哥似的令人放心。
“卷宗上说还有一个老师和五十个学子留在里面，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无法走出画院，先分头查一下，等一会儿到后面的学子宿舍汇合。”
他说完回头看一眼，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宋遇和苏勉已经掉队，不知道去了哪里。
此时，他们两人已经进了画堂，正在四处查看。
苏勉一边看画一边道：“钟离清怎么病的这么重，跟好多天没睡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今年。”
画堂里挂着的都是每年生员选拔之时，夺得头筹的画。
左边起是“山间藏古寺”，画中山水潺潺，一个小和尚正在挑水。
之后是一幅“嫩绿枝头一点红”，画中是绿荫春水，红衣少女凭栏远眺，春花红颜，多姿婀娜。
宋遇既看不懂画，也不认识字，低头去看留在桌上的颜料。
朱砂、雄黄、铁红、胭脂、银朱、佛青、石墨，依次摆放，用的最多的是墨条。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灵在这些颜料之中。
学生和老师每天都会接触这些东西，杂役也有帮忙碾碎，国子监的学生也会过来学画。
但是这些东西一点灵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她一无所获：“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从画堂穿过去，后面就是一座小山，上面立着石碑，写的是“万代瞻仰”四个大字。
太阳明晃晃落在石碑上，照的人暖意洋洋，一点死亡阴影也没有留下，只有冷清。
绕过这一座小山，就是学子住处。
飞天三人已经到了，学子们大约是被安抚过，已经不再惊慌失措，而是坚信这些人会将他们救出去。
但是从他们口中，依旧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顾北奇只能问老师：“第一个失踪的人在哪个房间？”
王岱山道：“左边第一间。”
顾北奇、道藏、老凤凰先进去查看，学子们探头探脑的跟在后面。
他们并不知道解密司是干什么的，听说是看阴阳风水的，难道他们这里有鬼，这些人是来驱鬼的吗？
宋遇没有跟进去，里面本来就狭小，再加上那三个人里有两个体型巨大，足以将她变成一块肉饼，她还是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苏勉正在和这些学子们闲聊。
他施展魅力，将没有见过世面的学子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问什么话，就答什么话。
“其他人失踪的时候，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吗？我看你们住的很近啊。”
“真的，每一次都是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那你们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也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围着苏勉说个不停，一个学子十分拘谨的站在外面，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宋遇注意着他，学子有所察觉，也看了过来，但是迅速又将目光转开了。
她悄无声息站了过去，盯住他拘谨的脸：“你发现了什么？”
这个学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墨，房间里有墨。”
宋遇皱眉：“墨？”
学子点头：“墨就是”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有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他便立刻走开，回到自己房间，将门关上了。
宋遇没追过去，而是站在原地思索起来。
灵如果真的和墨有关，这学子是怎么知道的？
更糟糕的是卷宗上说剩五十一个人，她刚才点了一下，已经只有三十一个了。
卷宗最后一次记载是在初十，中间耽搁了十天，学子正以一天两个的速度在消失。
国子监那边可以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画院这边才是灵的主场。
糟糕的还不止这一点。
灵是不知道节制的，只会饿，不会饱，这个灵物倒好，一天两顿，一顿一个，吃的还挺均匀。
好像是有所计划一样。
顾北奇三人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三人都是一脸凝重，显然并没有什么发现。
宋遇这才钻了进去。
屋子里很凌乱，桌子上有已经干了的砚台和墨条。
墨怎么了？
她也没看出任何问题来。
屋子一个接一个的搜过去，有人住和没人住的都看过了，每个人屋子里都有的东西就是颜料、砚台、墨条，以及画卷。
所有人都没能从这些东西里看出任何和灵有关的痕迹。
查过之后，大家围着那块石碑，一筹莫展。
老凤凰道：“很有可能是画，这些东西本来就容易生邪性。”
关于画的传说，多的柳中絮也说不完。
甚至有传言，一旦画中人过于传神，便会似真似幻，成为有灵之物，将人拉入画中吞吃。
顾北奇思索着道：“其实笔墨纸砚，都很可疑。”
宋遇没有藏着，将墨的事情说了。
苏勉道：“你说的这个人叫曹子路，几个学子都跟我说过，说他性情孤僻，难以相处，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曾经怀疑过是他杀人。”
顾北奇听了，越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
一个学子都看到了，他们竟然一点痕迹都没发现？
“他有可能撒谎，如果没撒谎，那他应该知道不少事，等他们吃完饭，再找他问详细。”
老凤凰站起来：“现在先把画取出来烧了，不管是不是，都先烧掉，少一个隐患。”
要烧画，王岱山和学子们非常不舍，但为了活命，还是将画卷都拿出来堆在了一起。
看着成堆的画卷，其中不乏珍品，顾北奇也是心有不舍，叹息一声：“还有吗？”
一个学子低声道：“子路的还没拿出来。”
他叫许观，是这一届学子中拔尖之人，那一张夺得头名的“嫩绿枝头一点红”，就是他所画。
老凤凰是位女中豪杰，雷厉风行，岂能容忍如此拖拉事，当即山大王似的撞开曹子路的门，抢出来许多画卷。
一直不吭声的曹子路见此情形，忽然冲了出来，拦在了老凤凰身前。
他低头看向地面，不敢直视老凤凰：“不能烧！不能烧！绝对不能烧！”
老凤凰岂能容他撒野，一巴掌就将他推翻在地。
曹子路摔了个狗吃屎，依旧不依不饶：“不能烧，真的不能烧，烧了会出大事的，不能烧。”
只不过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地面，不敢看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宋遇冲着苏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绑票似的将他带回了屋子。
看那样子，像是要将这讨人厌的小子胖揍一顿。
第七十三章 墨
“画卷为何不能烧？学子为何频频失踪？你到底知道什么？是画作祟还是墨作祟？说吧，外面的人一准以为你在挨揍。”
宋遇飞快发问。
苏勉一棍子打在曹子路背上。
曹子路痛呼一声，总算是开了口。
“我看到了，是墨，墨肯定把人关在了画里，不能烧，人还在画里，烧了人就死了。”
他一边在苏勉不轻不重的棍子下哀嚎，一边口齿清晰的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给宋遇听。
第一个失踪的人，是在正月二十七，
那天中午，曹子路和元君起了冲突，两人不欢而散，下了晚课之后，曹子路去找他道歉。
当时天色很暗，还下着大雪，他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道歉。
敲门的时候，正好是二更的梆子响了。
屋子里还亮着灯，敲门但是没人应，曹子路在门口道了歉，正要走的时候，就听到元君发出来的呜咽之声，好像在求救一样。
他连忙去推门，但是门拴住了打不开，他就从窗户上捅了一个洞往里面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令他十分震惊的一幕。
房间墙壁上、地上、桌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漆黑的墨汁，这些墨汁将元旭包围在里面，如同一个大牢，将他关押。
“我当时当时吓得腿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我跟人说过，没人相信我，他们怀疑是我杀的元君。
我肯定没杀人，我怀疑墨就在我们之中，混在墨条里。”
所以他不敢说。
他甚至都不敢和人说话，害怕墨会听到，墨会杀了他。
曹子路又是一声惨叫。
苏勉没打他，是他自己掌握了门道，开始叫的像是被打成了两截一样。
“我偷偷看过几根墨条，都没有问题，你们一定要找出来，还有，不要烧画，墨肯定是把人关到画里去了！我给这个东西取了个名字，叫做‘墨间狱’。”
墨形成的牢笼和地狱。
宋遇抓紧时间问他：“那些人失踪之前，有没有做什么事情？一样的事情？”
这个学子虽然孤僻，但是非常的聪明，在宋遇关上门让他说的时候，他瞬间就明白过来。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的非常清楚明白，甚至指出来墨就在他们之中。
还尝试着将墨找出来过。
甚至还有闲心给灵物取了个名字，墨间狱。
曹子路又叫了一声：“他们都跟我说过话。”
“啊？”宋遇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这算什么共性。
她刚想让曹子路再想想，但是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忽然发现他说的不是假话。
他是个孤僻的人，并不喜欢和人说话，但是现在每一个和他说过话的人都没了。
宋遇：“”
危。
曹子路目光灼热的看着她：“你们一定能把那个鬼东西揪出来的吧！”
宋遇默默起身，从苏勉手里抢过凳子腿，“啪”的一下打在了曹子路屁股上。
他没有防备，嗷的一声惨叫，叫出了刑部大牢酷刑之感。
宋遇拎着板凳腿出去的时候，学子们看她就跟看到什么危险的存在一样，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交代了什么！”老凤凰率先开口，架子比李必还要大。
宋遇低声将事情说了：“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守着画，不管是墨还是画，晚上就能见分晓。”
如果曹子路说的是真的，那墨今天晚上肯定会找上她。
顾北奇道：“这个学生倒是很聪明。”
眼下除了坐着干等，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苏勉进来的时候是拎着小包袱进来的。
作为皇太后的御用贴身小太监，伙食自然要搞好，在大家饥肠辘辘，坐着干等的时候，他取出了一袋子锅巴。
带了锅巴就算了，他还丧心病狂的带了醋卤汁，浇在锅巴上，卤汁里面盐、酱、姜丝齐全，别提多美了。
宋遇一口半个，嚼的嘎嘣作响，完全不理会飞天三个人肚子在打鼓。
老凤凰实在忍不住了，眉头紧皱，用教育孩子的口吻发出命令：“分享是一种美德。”
“有道理。”宋遇点头，立刻分享了一块给苏勉，虽然苏勉并不需要她分享，早就吃上了。
老凤凰差点被气死。
她强行忍住怒意，避免自己面目狰狞，起身去了厨房。
既然已经知道是墨在搞鬼了，那就没必要强行忍着不吃不喝。
很快，四个学子帮忙，带了许多吃食过来。
许观看宋遇和苏勉只吃锅巴，殷勤的让他们两个吃点别的。
宋遇不吃，只听着苏勉和他们闲聊。
“这次我们要是平安无事，我一定要回去娶妻。”许观笑道。
苏勉问：“哦？你想娶个什么样的？”
许观道：“漂亮、温柔、贤惠。”
他这一句话，将在场的宋遇和老凤凰全都排除了。
“正所谓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啊。”顾北奇在一旁感叹。
“那你们就是想找娼优啊。”
宋遇一边吞下锅巴，一边品评读书人的宏愿。
许观：“”
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可是醉今朝的娼优，眼光好像也很挑剔啊。”宋遇再接再厉。
许观：“”
顾北奇趁着宋遇准备三连击的空挡，问道藏：“俗世之人一点妄想，大师未曾出家之时，应该也想过吧。”
只要道藏点头，证明一心想将人下地狱的大师也曾有过幻想，他就能立刻甩掉宋遇的嘲笑。
“阿弥陀佛。”
道藏迅速将锅丢开：“世人色相，如幻，如化，如水中月，如镜中像，如乾闼婆城，如空谷响，如阳焰，如泡，如露，如灯，如目曀，如梦，如电，如云，臭皮囊也。”
经文一出，他身后黑影立刻跃跃欲试，张牙舞爪，不知想将谁吃下去。
好在四个学子都和道藏并排坐着，并没有看到邪恶之手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经文一出，许观几个学子忽然低落起来。
失踪了这么多的同窗，他们现在很需要佛法的开解。
但是道藏只会给人超度，不会让人开悟。
“你们相信有神笔吗？不管画什么，都能成真。”许观旁边的一个学子忽然问。
“如果有的话，把我画高点。”宋遇喝了口水，目测了一下要画多高才合适。
她嘴上调侃，不过心里却留意起来。
神笔？
又是墨又是笔的，文化人的地方，灵物都他娘的这么讲究？
第七十四章 墨2
世上没有神笔，纵然有，也是灵物作祟。
但是几个捕灵师谁都没有说，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这四个学子，等着他们将神笔背后的事情给说出来。
学子们欲言又止，是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四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许观出面，说了起来。
“我们看到曹子路画了很多画，那些失踪的人，他都画了，我们怀疑他把人都给弄到画里去了。”
四个人一说完，就不住的回头，似乎是害怕有什么东西要在后面咬自己一样。
而这几个解密司来的大人物一言不发，每一个都是在费心思索的模样，在这黑夜里莫名就带着一种阴沉之感。
尤其是宋遇，她虽然瘦小的像个药瓶子，但是眼珠子一动也不动，黑漆漆的泛不出一点光泽来，尤其可怕。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时，宋遇忽然抬头看了许观一眼，这一眼看的许观心里毛骨悚然，赶紧走了。
宋遇的眼睛让他害怕。
这个人的眼睛太静了。
静到了渗人的地步，就像是藏在山林之中的大虫，从不轻易显露行踪，一旦出击，必中要害。
等人走了，老凤凰颇有见地道：“他们两个，有一个人在说谎。”
曹子路说是墨，许观说是笔，而且笔就在曹子路手里，至于其他几个学子，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各个都是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人，还能看不出来究竟是谁有话要说。
顾北奇沉思道：“也许既不是笔，也不是墨，他们毕竟是普通人，又处在这种情形中，看错了也很有可能。”
“不管真假，”宋遇掰碎一片锅巴，“他们两个传递出来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什么？”顾北奇问。
他对于宋遇的脑袋一向高看一眼，在心里承认他们三个人的脑袋都转不过她一个。
宋遇闭着眼睛：“有人在使用灵。”
不是灵自己在作祟，而是人在使用灵，让其作祟。
与其说杀死这些学子的是灵物，不如说是人。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一个人能够杀了这么多的人，其心肠已经变态到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偏偏他手里还抓着供他使用的灵物。
也许他已经将自己当做了神，就像万澜宗一样，认为自己可以随意批判他人的生死。
最重要的是，人有自己的想法。
他可以选择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不用，甚至画地为牢，将他们全部都困死在这里。
“阿弥陀佛。”道藏默默念了一声。
顾北奇心中一凛，将这想法在心里过了一遍，随后点头：“是了，不管是墨还是笔，都是人在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苏勉在一旁慢条斯理的道：“不用找别人，就是曹子路和这个许观两个中的一个。”
他推牌九最擅长看人神情，白天其他学子他都打过交道，就这些愣头青，不可能有这种深藏不露的本事。
干这种事情的人必定是个聪明人，画院里最聪明的就是曹子路和许观。
许观是头名学子，学画不聪明也行，但是要脱离匠气，必须得有一点就通的聪明，而曹子路也聪明，这聪明是宋遇和苏勉亲眼目睹的。
“我去叫王岱山来，你们可以问问。”
苏勉很快将人叫来了。
王岱山一听他们问许观和曹子路两个人为人如何，先是沉默半晌，最后道：“不可能是子路。”
但是他也没说一定就是许观。
“为什么？”宋遇挺好奇的。
“子路不是这样的人，我找一卷画给你们看就知道了。”王岱山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画卷，最后还是放弃了。
根本没办法找。
老凤凰严厉的看着王岱山：“你说话要慎重，不能随意猜测，你说的话会直接影响我们的论断。”
王岱山被她的小眼睛恶狠狠盯着，心想：“这几个人是没办法了，故意甩锅给我吗？”
这么一想，他更不敢开口了，不管是曹子路还是许观，他都不能随便说。
就在大家沉默的时候，忽然有一股极其浓郁的墨香出现了。
并不是一般的墨气，墨香之中夹杂着时间湮灭的味道，仿佛是千年已过，四季轮换，全都尘封在了这一锭墨之中。
而墨的出现也预示着这样尘封已久的古物，再次来到了人间，利用人的手，吞噬猎物。
“是墨！”老凤凰站起来，迅速退到顾北奇和道藏身后。
在目光所到之处，铺满了青黑色粘稠的墨，而且越来越多，先是将所有人包围在其中，然后一点一点往上爬，如同牢笼一般笼罩住了众人。
曹子路取的这个名字实在没错。
墨间狱。
苏勉拎着宋遇，将她背起来，自己也顺势站到了顾北奇身后。
宋遇是能不动化骨就不动化骨的，她不打算饲养这玩意儿，将自己变成一块墓碑。
出手的人是道藏。
他身后的黑影摆脱桎梏，摇身而起，在没有光的黑暗之中越来越高大，只伸出一只手，就遮在了众人头顶。
它在和墨抗衡。
危险的灵物之间，同样的相互吞噬和压制，墨在黑影对抗之中停止了流动。
黑影饿急了，自从进来之后还一顿都没有吃过，因此身躯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要将整个墨间狱都反向包裹住的状态。
但是很快，墨就开始了反击，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它从青石板缝隙中往外冒，水一般四处流动，而墨之中，竟然鼓出来一张又一张漆黑的脸。
是那些失踪学子的脸。
他们被永远的关押在了墨狱之中，此时随着墨一同出现，每一张脸都张大了嘴，瞪着眼睛，呐喊一般的看着众人。
“救命”
“救救我！”
“老师，救我”
“老师，是我啊，我是小元啊救救我老师。”
声音钻出来，全部冲着王岱山而去。
王岱山吓得面无人色，当场软到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学子被巨大的黑影隔离在外，一遍一遍叫着老师救命，这些声音简直就是拿着刀子在扎他的心。
“还、还活着吗？能不能救”
没人回答他，捕灵师都知道这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王岱山伸手，试图将离而最近的一张脸捞出来，老凤凰一把拍掉他的手。
“别送死。”
第七十五章 墨3
打掉王岱山的并不是老凤凰自己的手，而是薄的像纸片一样的手，这手在打掉王岱山的手之后便落到了老凤凰手里。
她将这张纸随意一折，扔在地上之后，纸就成了一艘船。
“上船。”
苏勉回头看了一眼宋遇。
宋遇点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是夹纸。”
苏勉立刻打了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看着脚下的墨越聚越多，只能背着她跳了上去。
其他人也是一样跳了上去。
‘夹纸’这种灵物，薄的像纸片，变化无端，只要你的手够巧，甚至可以折成能飞的鸟。
但这并不代表夹纸不危险。
解密司的卷宗里有过夹纸的记载，当时夹纸出现在刑部大牢之中，连同狱卒在内，整个刑部大牢里的人全部死在里面，捕灵师都差点折在里面。
最后还是大理寺一位刑场老手看破的。
刑部有一种酷刑，叫做“贴加官”。
用纸一张张往人脸上贴，边贴边用水将纸打湿，活活把人给憋死，而且不留痕迹。
那位刑场老手看过尸体之后就断定是纸，之后才找到‘夹纸’。
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到了飞天的捕灵师身上。
夹纸一出现，墨中的人脸便被压了下去，连声音也一同消失了。
凤凰加上道藏，双剑合璧，墨灵见没有便宜可占，若无其事的退去。
等捕灵师收了神通，王岱山一屁股坐在地上，心神不定，待在这里也十分害怕，屁滚尿流的跑了。
然而他只跑出去二十来步，忽然一位出来撒尿的学子尖叫一声，全尿在了裤子上。
宋遇猛地回头看去，那墨灵竟然只是潜伏了起来，没有离开，就在王岱山落单之时，将他迅速吞没。
她捂住额头，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不管是曹子路还是许观，她现在就想把这两个人串起来，一块儿点了。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剩下的学子们都被惊醒，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是曹子路干的，人都涌到了曹子路的房间里。
飞天三只呆鸟回过神来，无声的彼此看了一眼。
奈何三人并不能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眼看了相当于没看，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苏勉问：“要不把他们两个都绑过来算了？”
宋遇很想这么做。
但是她依旧装模作样的沉着脸，冷着眼睛，只在心里骂娘。
因为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单单是灵还不会这么麻烦，人加上灵，这个麻烦就翻倍了。
人有脑子，而且越是聪明的人做事越是无法预料，行事会出其不意。
他们不能不顾忌这里还有其他学子，墨很有可能被换手。
顾北奇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到底是哪个人。”
锁定了人，他们有的是手段施展，可以悄无声息的将人解决掉。
老凤凰皱眉：“问题是怎么找出来。”
总不能让道藏去感化吧。
“再想想吧。”顾北奇愁眉不展。
“等你们想出来，我他娘的都死硬了。”宋遇在黑暗中像个邪祟似的开口。
顾北奇迅速看她一眼：“你怎么看？”
“我坐着看。”
宋遇展开一张画卷，让苏勉认下面的印章，将许观和曹子路的画分开放在两边，其他人的扔了。
以画辨人。
顾北奇明白她的意思，迅速也看了起来。
老凤凰看宋遇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闲出屁来了，顿时心里不平衡，指责起来。
宋遇理直气壮：“我没文化。”
老凤凰：“”
“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苏勉瞪了宋遇一眼。
宋遇哼了一声，心想不爱念书怎么了，爱念书的人那才叫有毛病。
“你们看，这里有一张空白画卷。”顾北奇取出来一张空白卷，上面盖的是曹子路的章，还有日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写。
“这个时间的，看看许观有没有。”宋遇打了个哈欠。
还真有，正好在道藏手里，就是那一副“嫩绿枝头一点红”，时间是一模一样的。
“奇怪，”苏勉看了一眼，“这个是考试题，曹子路怎么会交了白卷？还有这一张许观的画，单看没什么，但是和许观其他的画风不太一样。”
他越夜越精神，一双眼睛贼亮，一下就看出来了。
这一张魁首图画，比许观之后的画更‘出格’。
苏勉看的十分仔细：“这张画，应该是曹子路画的才对，这个风格，跟曹子路像，虽然后来曹子路更野，但是这个气韵还是沾边。”
他说的头头是道，顾北奇不住点头，十分认同，宋遇、道藏、凤凰儿一并成了哑巴。
看不懂。
顾北奇道：“许观偷了曹子路的画上交，曹子路没有拆穿他，反而自己交了白卷，这件事王岱山应该是清楚的，难怪他说不可能是曹子路。”
一个心存怜悯的人，不可能会杀这么多人。
“那就是许观了。”老凤凰一听，立刻站了起来，看着那一群闹哄哄的学子。
许观不在其中。
老凤凰又道：“他不在，王岱山的死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应该是怕王岱山说出什么来，才这么着急杀人灭口，快去找他，再晚我们也危险。”
几个人悄无声息的去找了许观，许观在屋子里画画，苏勉敲开门之后，他很是惊讶。
“你们”
宋遇一眼就看到了桌上一锭墨。
这一锭墨过于夺目，一眼看过去，便见气魄浑厚，光泽隐隐，上面金纹沉着，已成赤色，而且漆衣裂纹，好似瓷器开片一般。
这是古墨。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去。
“墨有什么问题吗？”许观回到桌边，“我刚刚还用这个墨画了几幅画，你们要看看吗？”
他笑着将其中一张画举了起来。
画上面画的是道藏，结跏跌坐，面目凶恶，高大的几乎要将画纸挣破，眼睛里空荡荡的，乃是一对没有眼珠子的眼睛。
用墨灵所做的画，会怎么样？
“把墨交过来。”老凤凰手中飞快的折了一下，夹纸变成血盆大口，似乎要一口将许观的头咬掉。
道藏身后的黑影也蠢蠢欲动，并且对夹纸龇牙咧嘴，十分不睦。
“我好害怕啊。”许观笑了一声。
他本来是个阳光帅气的学子，可是眼下这么一笑，整张脸都变得狰狞起来，好似他才是那吃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