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巢穴
绣娘抱着剩下的那个孩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宋遇小心翼翼从箱子里爬出来,又将箱子悄无声息的扣上,从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钻了出去。
外面的人也都散去了,留在地上的只有别人看不到的血脚印。
女鬼一路跟随着张叔,往村子后面的石崖而去。
石崖上寸草不生,并不出奇,每一个村子都是这样,不是靠山就是靠水,哪怕是石头山也是一样。
血脚印在石崖上留下痕迹,一步一步往高处走去。
宋遇顺着脚印往上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绣娘拄着根棍子,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似乎早已经知道宋遇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她不仅没有大喊大叫,将宋遇抓起来,反而跟在她身后,好像知道跟着她就能找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见宋遇回头发现了她,她眼睛里便不由自主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十月怀胎,母子连心。
这样大的风,这么厚的雪,没有母亲的怀抱,这孩子又能活多久?
宋遇没有管她,而是跟着血脚印一步一步往上,只是速度稍微慢了一点。
越是往上山风就越冷,积雪硬邦邦的成了冰块,天色也阴沉的厉害。
地上开始出现红色的血丝。
一根根血丝纵横交错,像蜘蛛网一样爬满了石头。
这些都是活物,它们正在用力张开自己的身体,试图占据更多的地方。
血丝就如同触角,宋遇一脚踩上去,这些血丝便以微弱的光芒来传递消息。
越走,宋遇越觉得这些血丝多的数不胜数,脚下感觉越发厚重,几乎是走在黏腻的血液当中,就连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红光。
女鬼的血脚印消失不见,也许已经被这些血丝给吞噬。
她身上弥漫着的死气驱散了一部分血丝,让她走的没有那么艰难。
绣娘紧紧跟着她,目露惊恐之色,哪怕她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发现过石崖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这……这是什么?”
宋遇踢开脚下的小石块:“小玩意儿,长得挺别致。”
绣娘眉头紧蹙,又是惊又是怕,却没有任何犹豫,依旧紧紧跟着宋遇。
血丝越来越多,几乎将石头缝隙都填满了,这些石头似乎都随时会碎裂成为血丝的食物。
再然后一个由血丝组成的巢穴出现在她们面前。
巢穴如同一个被剪开的茧,四面都是暗红的血丝,而这些活物也在不断蠕动,发出暗红色的光,让宋遇觉得这是一个等待消化的肚子。
孩子的哭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
绣娘听到哭声之后,顿时激动起来,抑制住心中的恐惧,一脚踏了进去。
哪怕这里是地狱,她也不会回头。
宋遇没有阻拦他,而是紧随其后,踏上了这些古怪的血丝。
脚下的感觉十分柔软,就像踩在了湿润的泥头上一样,越往里面走,红色的光芒就越重,也越发让人觉得压抑。
虽然没有封,但是这些血丝却像是被风吹动的波浪一样,不断往深处涌去。
绣娘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
“孩子!”
随着她的一声惊呼,巢穴之中响起了更多的脚步声,很快另外一个女人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看着宋遇和绣娘,脸色紧绷,十分戒备。
“你们……”
绣娘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抱在怀里又摸又哭,看孩子身上竟然穿的很厚实,而且身上有奶味,先是很奇怪,随后又松了口气。
“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宋遇看看绣娘,又看看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再看看一脸好奇的男孩,心想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见宋遇两人不是来找麻烦的,同样也松了口气:“先跟我进来。”
左拐右拐进去,宋遇忽然停下,看向血丝中间的一块东西。
底下一半像是木桩,上面是软绵绵的一块,赤红色,遍布血丝。
带着孩子的女人见她停下,出声解释:“这就是太岁,村子里的太岁都是从这里摘的。”
宋遇摸了一把,心想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灵物居然还会长出太岁来。
而且这太岁并不是灵物,是真的。
灵物还会这么好心?
她二话不说,直接将太岁拔了塞到衣服里,自然的好像她就是来找太岁的一样。
绣娘心事重重,没有将她的举动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另外的女人却忍不住提醒宋遇:“这是不祥之物,一旦招惹上,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宋遇心想不详,什么不详?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看见太岁不拿,除非是钟离清这个傻的。
女人见她执迷不悟,没有要将东西拿出来的打算,也就不再多说,继续带着她们往里面走去。
越是往里走,压抑的感觉就越重,好像自己已经成了食物一般。
就在宋遇以为要无路可走的时候,巢穴深处竟然出现了一个豁口。
无数白骨手掌死死拉扯住血丝,硬生生扯出来一条缝隙。
血丝层层的从白骨中长上去,试图将这个缺口合拢,然而白骨也层出不穷,压制着血丝。
女人让孩子先走,然后自己从缝隙里钻了出去,站稳之后,就对宋遇和绣娘道:“出来吧,外面安全。”
绣娘抱着孩子钻了出去,宋遇回头看了一些依旧在缓慢蠕动的血丝,也跟着钻了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还下起了雪,然而风雪之下,那种作为食物的压抑和恐慌被一扫而空,天空虽然暗沉,但是依旧让人感到了舒畅。
血丝也试图往这里蔓延,然而这里依旧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挡着他们。
女人继续在前面领路,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木屋。
屋子里烧着火,炉子上是热水,热气腾腾,还有人在切菜烧饭。
做这一切的,竟然全是身带缺陷的人。
他们有的大一点,有的还很小,大点的孩子照顾着小点的,没有人哭闹。
看到有人来,他们也没有多问,而是懂事的去倒热水。
宋遇坐到火堆边,打量一眼屋子里熏干的腊肉:“你是柳中絮的夫人吧。”
女人一愣,看向宋遇:“你是来找我的?”
她还以为宋遇是听了太岁的传言,专门来找太岁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小宋耍个帅
女人说完之后,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她已经“死”了,宋遇怎么会是来找她的。
但是刚才宋遇突然开口一问,她也没有防备,随口就答了,现在要再辩解,也没有用。
“你是来找我儿子吧。”
她指了指半大的小孩,小孩懵懵懂懂,牵着母亲的衣角,躲藏起来。
宋遇笑眯眯的:“找谁都一样,吊死的那个,应该是你的孪生姐妹吧,柳中絮焦心儿子下落,也没细看。”
“是,”见宋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柳夫人也不再隐瞒,“是我姐姐,她从出生,肚子上就长了个碗大的包,生出来也没喝上一口奶,就给丢在了刚才的洞子里。”
她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沿江洞子的诅咒,村中人人皆知,每年都会有畸形的孩子出生。
然而不是每个孩子都严重到了非扔掉不可的地步。
有的孩子只是缺少两根手指,或者是六指儿,这些都是可以健康长大的孩子。
张家一直负责将畸形非常严重的孩子放到石崖洞中去。
血丝一开始只有一个铜钱的大小,这些孩子在石洞中慢慢死去,也成了养料,将血丝喂养长大。
血丝生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从中长出了太岁。
张家一开始以为是巧合,将这太岁摘下之后,却发现只要你喂养这些血丝,它们就会不断的长出太岁。
人心不足蛇吞象。
村里知情的人一发不可收拾,借着诅咒的名头,将那些原本可以活下去的畸形孩子,也全都丢到了山洞中。
太岁不断长出来,血丝却也在不断扩大,将整个山洞都包裹成了它们的巢穴。
它们的范围越来越宽,在不断的喂养之下,它们开始往山下蔓延。
用不了多久,整个沿江洞子都会被血丝覆盖。
知情人这才发现事情不妙,但是又不舍得不劳而获的太岁。
太岁是百药中的上品,品项若是好,一株就能卖上上千两白银,足够村子里所有人都衣食无忧。
从地里刨食,年头干到年尾,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刨出来那么一点东西。
只要他们好好控制喂养的次数,就一定能控制住这些血丝。
但是伴随着血丝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哪怕是把所有畸形的孩子放过去,也还是不够。
太岁长的越来越慢。
而村子里出生的孩子也越来越少,整个村子到了夜晚,就会遍地都是血画。
那些被吃掉的婴孩,既不能解脱,也不能离开,就变成零碎的血画,在村中徘徊。
柳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姐姐的信,让她回来。
“我回来才知道,原来张叔的母亲偷偷将能救回的孩子救回来,养在石崖后面,我姐姐就是她养活的,她死后,就是我姐姐在照顾这些孩子。”
“但是我姐姐肚子上的大包突然破了,她怕自己活不长,这些孩子不知该怎么办,就希望我能回来。”
“我其实……一开始是不答应的……”
她一开始离开岩江洞子,就是想要逃离这里的诅咒,可是回来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她指着烧水的孩子道:“这也是我的孩子,当初我以为他活不成了,把他送回来,没想到他也这么大了。”
让她留下来的是亏欠感。
绣娘忍不住道:“太岁难道是这些东西作为喂养的回报?”
“是诱饵,”宋遇纠正她,“你想要的越多,就要给的越多,无穷无尽,你永远都无法摆脱。”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不断的降低自己的底线。
就像是赌徒在上了赌桌后一样。
一把、再一把,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永远都不可能停下。
柳夫人长叹一声,正想说让宋遇给柳中絮带个口信,说她不打算回去,可是宋遇却站了起来。
“这个巢穴我会带走。”
“带走?”
柳夫人和绣娘异口同声,不敢置信的看向宋遇。
这东西她要怎么带走?
把地皮撬起来包着走吗?
宋遇离开屋子,顺着缝隙又钻进了巢穴之中,血丝因为她的到来蠕动的更加厉害,似乎想要逃离。
她和万澜宗一样可以借用九鼎来驱使灵物,从前不用是因为担心九鼎会反扑,现在有鬼符在手,她感觉自己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血丝在死气逼迫之下不断收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带着从前深深扎入石头缝隙中的那些也开始移动。
石崖上一片响动,巢穴开始崩塌。
碎石子掉落的到处都是,整个沿江洞子的村民都被惊动,就连牛棚里的大肥猫都一跃而起,蹦跶到了苏勉肚子上。
苏勉的肚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当即“哎哟”一声,蜷缩成了一只虾米。
柳中絮猛地站起来,看着石崖上不断往下滚落的石头,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站在牛棚外面,他都能看到石崖上炒豆子大小的宋遇。
“她、她这是要干嘛!”
苏勉踢开大白猫站起来,仰着脖子往上看。
他眼睛特别好,一抬头就看到宋遇跟个大反派似的插着腰,张着个大嘴哈哈哈的笑。
要不是离的太远,他估计都能听到笑声。
“在出风头。”
“啊?”柳中絮一时无语,看着一群村民拎着锄头就往上赶,“这是要出事啊。”
苏勉显然也看到了,暗骂一声小王八蛋变着花样惹祸,抄起棍子就冲了出去。
柳中絮见状,看了一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身上就带了一块从不离身的醒木,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实在不行,就用醒木把自己给拍晕吧。
宋遇此时已经将整个血丝都收在了手中,血丝被团成一个小圆球,在她手掌里瑟瑟发抖。
张叔领着一帮村民,看到这个小圆球,眼睛都红了。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柳夫人和那一群孩子。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把我们村的东西给我放下!”
宋遇举着血丝球:“你们村的?”
一个村民小声道:“张叔,这是什么啊?”
张叔怒气腾腾:“这是生太岁的东西!”
宋遇摇头:“不对,这是吃人的东西。”
一听到太岁,村民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可是吃人又是怎么回事?
宋遇回头指了指柳夫人:“来来来,你把跟我说的再跟大伙儿说一遍。”
柳中絮这才气喘吁吁的赶上来,看到自家夫人,脱口而出:“诈尸了?那不是我儿子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选择
苏勉连忙拉住他:“等等,先看看情况。”
柳夫人看了柳中絮一眼,又惊悚的看了一眼宋遇,将一肚子话都压了下去,转而说起了血丝的事。
张叔眼睛瞪的和铜铃一样,不停想要打断柳夫人的话,然而他只要一开口,就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让他无法开口。
不是天冷,反而像是一脚迈进了棺材中,让人毛骨悚然。
他面色狰狞起来,试图摆脱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他是往左还是往右,都没有用。
死气如影随形。
一直等到柳夫人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完,这种压迫感才消失不见。
其他村民面面相觑,只有少数的知情者,看向张叔。
宋遇将手里的血球抛起来,本想潇洒一点接住,奈何人小手短,血球直接砸在地上,咕噜噜往下滚。
刚才还围拢在一起的村民瞬间散开,苏勉一脚将球又给宋遇踢了回去。
宋遇没接到,连滚带爬的追了几步,才狼狈的将血球拿回手里。
苏勉在心里一通乐呵。
宋遇秉承着自己不尴尬就无所畏惧的原则,咳嗽一声:“现在你们还想要这东西吗?”
村民们小声嘀咕起来。
“还是不要了吧,这东西看着有点吓人啊,晚上就够折磨的了,再来个这玩意儿......”
“为什么不要,这东西可能长太岁啊,我们小心点不就行了。”
“怎么小心,这东西可要吃人。”
“又没吃你。”
吃的是本来就要被抛弃的畸形儿。
“现在这东西不是就小了吗?”
“是啊,再说了种地不还得施肥嘛,受到诅咒的孩子活着也是痛苦啊。”
宋遇听着这些人来来回回的嘀咕,虽然犹豫不决,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决定要把这东西留下。
只要小心一点,少喂一点,就不会有事的。
那些活下去也只会痛苦的孩子,活着有有什么意思?
张叔对宋遇开始有点害怕,但是还是上前一步,指着宋遇手里的血球:“我们要。”
宋遇顺势往地上一扔,血球瞬间和开花了一样,在地上绽放蔓延,铺成一片。
“想出去的就跟我一起出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她拍拍手,招呼苏勉和柳中絮走人。
柳中絮连忙抓住他夫人:“夫人,咱们还是回家去,这些孩子一起带走,我养得起。”
这话堪称是真情实意,完全没想过养这么多孩子要花费多少银子。
以至于之后柳中絮成了赶场王。
愿意跟着宋遇走的人并不多。
绣娘抱着残缺的孩子,只想了片刻,便冲到宋遇身边:“我还有个孩子,你等我片刻。”
“绣娘!”她男人上前就要将她抓住,绣娘压根就不搭理他,像阵风似的跑了。
苏勉拍着手里的棍子,对她男人和气道:“老子手里这根棍子可不认人。”
他和苏夫人见面多了,难免继承到了一点“和气”的做派。
村子里这么多人,真要动气手来,并非打不过,但是他们都很忌惮宋遇。
宋遇带着一些老弱病残和大白猫拐带的小花猫,很快就出了村子。
张叔站在路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迷雾之中,冷哼一声:“以为外面是这么容易就活命的。”
还带着这么多畸形的孩子。
其他村民也点头同意。
只要有太岁,他们就可以衣食无忧,诅咒生下来的孩子正好可以作为食物。
如果没有孩子再出生,那还有反正要死的老人,没有了老人,反正还有无法反抗的女人。
张叔松快的笑了一声,正要招呼大家回去,却忽然发现眼前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雾。
突然涌现出来的雾气,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下,他们甚至无法看到天空。
“滴答”一声,有冰冷的东西落到了张叔脸上。
张叔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才发现脸上忽然多了一丝血迹。
刚才落下来的水,将他的脸腐蚀出来一个坑。
他怒喝一声:“谁在搞鬼!”
一旁的村民惊道:“叔!是那个、那个红的,你快看!”
眼前不仅有红色的迷雾,还有许多正在凝结成血滴的血丝。
这些血丝在宋遇手中濒临消亡,此时并没有退缩回去休养生息,而是绽放了最后的生命。
它们正在变成可以腐蚀任何生命的血水,开始吞噬最后一顿。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异变给镇住,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叔,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些东西、怎么变了!”
“我的手!它们这是要吃人啊!”
“快回屋去!屋子里有符咒!”
血滴落在谁身上,谁就会被腐蚀掉一小块皮肉。
它们吃的不多,只是数量太多而已。
所有人都发疯了似的往屋子里跑。
弥漫在空中的红色血丝并没有围追堵截,而是自顾自的凝结成血滴,滴落在地。
“滴答......滴答......”
血滴变成了一场大雨,铺天盖地落在村子里,然后汇聚成水流,开始四处寻找食物。
这是最后的盛宴。
沿江洞子在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中彻底消失,唯一没有消失的是诅咒,随着离开沿江洞子的几个人再次生存。
绣娘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村子里......”
宋遇嚼着草叶子,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
灵物就是灵物,并非人多喂一点,少喂一点就能控制,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捕食。
就算宋遇身上有鬼符,也不敢说能够彻底驯服九鼎。
也许是猜到了村子里发生的事情,绣娘没有再回头,倒是她背上的孩子哇哇哭了起来。
一个孩子哭,就惹得另外一个孩子也哭了起来。
跟着柳夫人出来的孩子里也有两个不大的,听到哭声,也开始嗷嗷的哭。
宋遇连忙往前奔了几步,试图逃脱魔音穿脑。
太可怕了。
比灵物还要可怕。
至于那三头驴子,还栓在原地,懒懒散散的吃草。
三头驴子自然不够分,宋遇找柳中絮拿了银子,就和他们分道扬镳,骑着苏勉驰骋回了汴京城内。
城中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浮浮沉沉混杂在一起,让人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老丁顶着寒风,挑着饼担子从御街上过,喊的十分嘹亮:“芝麻饼!葱饼!又香又脆!”
宋遇听的热泪盈眶。
为什么她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馋的深沉。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说教
宋遇赊了十张饼,蹲在路边开啃。
她一旦吃起东西来,就是心无旁骛,鹰逃小嘴一口半个饼,边吃边露出幸福的笑容。
直到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可、可算找到你了。”
宋遇因为咀嚼的太过用力,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轻轻一推,就连人带饼扑倒在地。
剩下的四张饼飞出去老远,趴在了狗屎上。
这他娘的是什么人间疾苦!
宋遇顿时火冒三丈,回头一看是贺神这个大傻叉,旁边站着戴着帷帽发呆的钟离清。
还带一个看热闹的苏勉。
贺神被她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我赔你、赔你四个。”
这是赔的事儿吗!
这是浪费!
是糟蹋了她的万分期待!
宋遇二话不说,跑出去抄起狗屎上的一张饼,就往贺神嘴里塞。
贺神自然不肯就范,然而还没使出飞檐走壁的功夫,就被苏勉一个反手按倒在地。
他一边躲闪一边大叫:“你、你不要——助纣为虐!她这、这样以后是要、要被打死的!”
宋遇按住他的脑袋,非把饼子给他塞进去不可:“我看看谁他娘的敢打死我!”
贺神紧闭着嘴求饶,实在躲闪不过,又让钟离清救命:“大、大、大哥,你别、别站着啊,救、救我啊。”
钟离清那个盘丝洞的脑子,此时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都没听见他说话。
贺神被迫吃下去一个饼,宋遇和苏勉才松手。
他立刻站起来,开始抠喉咙,试图将饼子吐出来。
呕——
还好狗屎是干的,没沾在饼子上。
不对,他为什么要觉得还好!
呕——
吐是吐不出来了,他只能眼泪汪汪的想让钟离清说两句公道话。
“老钟,你、你说这个人——怎么这么、这么不讲道理。”
简直就是个魔鬼!
钟离清的脑子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饼渣,痛苦的狰狞了面孔。
“没吃干净。”
贺神:“......”
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苏勉打个哈欠:“有事没有,没有我回去睡觉,晚上我要去打牌。”
贺神奇道:“你、你们还有钱——打牌?”
“钟离清”现在还在牢里关着,无钱可用,解密司又解散了,他们都快穷的当裤子了。
宋遇掏出太岁来在贺神眼前晃动:“太岁,马上我就发财了,等着,晚上去樊楼一起吃饭去。”
“真、真的假的?”
“废话,官药司前任司长就站在这儿,你问他是不是真的?”
钟离清这回倒是答的快:“真的。”
“以后这太岁多的是,”宋遇从袖子里抖落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血丝团来,“我去买头猪来喂它,你们等着我发财吧。”
四个人浩浩荡荡先去卖了太岁,有钟离清在,药铺连压价的机会都没有。
有了银子,宋遇豪阔起来,走在路上都有一种自己是金子打的感觉。
她将血丝安顿在家里,买了只鸡给它吃,还让大白猫守着,自己跑去樊楼请客去了。
“你们这是被打了?”
一见到守着乱葬岗的几个,宋遇就感觉短短两天不见,这些人怎么跟脱了相一样。
顾北奇脸色蜡黄,灌了一大杯酒:“乱葬岗上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李必也是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万澜宗是恨我们不死,这才几天,找了这么多事出来,现在解密司没了,很多事情我们也插不上手。”
“是啊,解密司都没了,”宋遇很不以为然,“我们为什么要管。”
不管就不行了?
林坤和王占正要坐下,听她这么一说,忽然都站住了。
几个人就好像被谁打了一拳,直接给打蒙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李必还是小声道:“毕竟,我们是捕灵师,多少有点责任,要是我们不管,任由万澜宗去搞事,最后恐怕都没好下场。”
宋遇往嘴里塞柿子:“那就同生共死啊,再说你以为你管得住万澜宗这个疯子?”
她的神情,就好像死亡只是柿子里面的一粒籽一样。
最后的疯狂总是会到的,该来的死亡,单凭他们几个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哪怕他们最后牺牲自己,和万澜宗同归于尽了,保住了一切,有些人依旧得不到教训。
比如皇帝。
比如贪心不足的那些人。
他们不在死亡中挣扎一次,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触碰的。
不如什么都不做,让最后的疯狂更快到来。
她见其他人都愣着不说话,又道:“你们累死累活的处理这些小事,毫无用处,白白浪费时间,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画点符咒出来。”
顾北奇犹豫了一下,觉得宋遇说的好像有道理。
万澜宗这厮肯定是在憋大招。
眼下他们为了这些小灵物疲于奔命,到了真出事的时候,手里却连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来。
鬼符到现在还只有一张。
贺神面对一桌珍馐毫无胃口,捂着肚子道:“那、那大事来了——怎么办?”
他很怕死。
要是不怕死,也不至于这么能跑。
宋遇端起酒杯,故作神秘道:“你们知道什么是八卦吗?”
最好是知道,因为她也背不出来了。
苏勉看她这架势有点眼熟,仔细一回想,这不是一开始宋遇找钟离清画敕令,钟离清问她什么是灵物的样子吗?
别说,学的还挺像。
好在这几个人肚子里还都有点墨水,不至于反问宋遇,让她难堪。
钟离清慢吞吞道:“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宋遇满意的点头,搜肠刮肚,将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都拿出来装逼。
“将汴京内外看作一个圆,以圆心为界,可以分出两仪,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相合,相生相克,
再由两仪生出四象,太阳、太阴、少阳、少阴,易于东南西北,春夏秋冬,
四象又生出五行,南火北水东木西金中土,加阳明、阙阴又成六合,再进一层,就是八卦。”
贺神张了张嘴,满脸痴呆。
顾北奇恶补过佛道知识,倒是很快就点了点头:“八卦还能分成九宫。”
宋遇在心里骂娘:“就你他娘的懂,嘴给你,你来说。”
她都把九宫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三十章 后院起火
好在没有人追问九宫是个什么。
宋遇那一大通话,无异于道藏念经,直接将他们念了个头昏脑涨。
但是因为头昏脑涨,他们也没能向宋遇投去钦佩、仰慕、敬爱的目光。
只有苏勉将她的小心思猜的透透的,稀稀拉拉的拍了两下手。
态度极其敷衍。
贺神忍不住问:“八、八卦怎么了?说这、这一大通,都没、没啥用啊。”
宋遇暗骂一声大傻叉:“你想想万澜宗和魖最终想干嘛?”
贺神认真思索片刻:“想让我们全都完蛋。”
宋遇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废话。”
顾北奇道:“魖无非是想让那个缝隙将整个汴京都吞没,汴京是九龙汇聚之处,汴京失守,就等于是全军覆没。”
至于万澜宗,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去死。
宋遇点头:“八卦其实涵盖了所有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我们可以守住汴京的这八个位置,护住阳气,汴京就不至于死的太惨。”
钟离清又慢吞吞的点了下头:“用乱葬岗用过的护阳阵?”
“我不是针对你,”宋遇扫视一眼,“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不行。”
这个阵法要动用小七关,驱散阴气,到时候铺天盖地都是阴气,就凭这几个人,自己能活着就不错了。
苏勉急着去打牌:“你直说。”
宋遇瞪他一眼:“用八阳阵,让活人站八个方位,每个人都拥有八阳阵的阳气,相互借阳,防止阴气冲体。”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只要是站在这个方位上的人,就能活下来。
“不过得提前把这八个方位给一点不差的找出来,再去找青云观的道士,让他们打开阵眼。”
贺神在青云观的道士那里吃过亏,觉得这简直是难上加难:“那、那些道士,肯定不、不会——出现。”
宋遇一肚子的主意,嘿嘿一笑:“他们要是不去,你们就夸一夸相国寺的大师们,说去请大师也是一样。”
青云观的道士和相国寺的和尚是死对头,积怨已久,这么一说,绝对会下山。
李必又问:“那到时候怎么让汴京的人都聚到这些位置上去?”
宋遇道:“他们见到这地方有活人自然就会过去了。”
人在生死关头,最为敏锐,不用说也会往有活人的地方狂奔。
与其怕人不会过去,还不如担心到时候人太多。
顾北奇忍不住夸赞她的小脑袋瓜:“你安排的非常好,我这心里也没这么慌了。”
宋遇不禁夸,顿时灿烂的不得了:“那可不是,这事你们去办吧,我跟钟离清画鬼符去。”
说是去画鬼符,其实吃撑了一散伙,他们就去鸡笼巷打牌去了。
钟离清在乌烟瘴气的赌场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乱哄哄的场景让他整个人都处于要崩溃的状态。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闭上嘈杂的声音就不停往耳朵里灌,眼睛睁开乱七八糟的场面就往他眼睛里涌。
苏勉手气爆棚,将牌一推:“又是个天王!宋遇,你们两先回去!”
他一边怀疑自己这好运气是会投胎的钟离清带来的,一边又担心钟离清会死在这里。
宋遇将赌场免费提供的炸鸡皮嚼的嘎嘣响:“成,早饭记得买。”
她站起来刚要走,贺神这个阴魂不散的就冲了进来。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十分激动:“我、我看到老、老凤凰了!”
宋遇连忙拽着苏勉从牌桌上下来:“哪儿?”
贺神越急越结巴:“在、在、在樊、樊......”
“樊楼?”
“对、对、对,不、不知道要干嘛!”
“走走走!”
宋遇连拖带拽的将苏勉和钟离清带走,出了鸡笼巷,直奔樊楼。
贺神先飞檐走壁的去打探了一番:“还、还在,她一、一个人,好像有、有灵物。”
宋遇啧了两声:“看来是来帮万澜宗捣蛋。”
说到捣蛋,她又看了一眼钟离清和苏勉。
苏勉反应极快,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干嘛?”
宋遇歪着脑袋,装的天真无邪:“不干嘛,就是想让万澜宗后院起火。”
苏勉:“......”
很快,老凤凰一旁的厢房就被拿下,屋子里对坐着男扮女装的苏勉和钟离清。
床底下趴着惊呆的贺神和看戏的宋遇。
苏勉和钟离清两个人坐在一起,都想到了人生中最不愉快的一段感情经历,默默的别过头去。
苏勉尴尬的要用脚指头抠出一套皇宫来。
他真的很想把宋遇的脑子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宋遇在下面疯狂做口型:“说话!”
钟离清直接魂飞天外,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莫名到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还是苏勉坐不下去了,想着早点搞完早点完事,十分羞耻的开了口:“万公子好、好温柔。”
他说完就戳了一下发呆的钟离清。
钟离清回过神来:“啊......是啊,昨天晚上......”
贺神在床底下,听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夸万澜宗雄英俊潇洒、温柔多金、风万丈,肚子都快笑破。
还不能笑出声来,真是痛苦。
两人唱戏似的说的天花乱坠,隔壁“砰”的一声,桌子板凳倒了个遍。
还没等词说完,老凤凰已经一脚踢开了门,凶神恶煞的站在了门口。
她先是恶狠狠瞪了两个蒙脸的人一眼,随后冷笑一声,心想这两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苏勉看她和苏夫人的体格子有的一拼,心里很是紧张:“你、你干什么?”
老凤凰恶狠狠的问:“你们说的万公子是谁!”
苏勉为自己捏一把冷汗:“万、万澜宗。”
老凤凰当即变了脸色,抄起板凳就要打人:“骚货!”
这一板凳,能直接把钟离清打成死人。
苏勉连忙拦住她,尖着嗓子叫道:“别、别动,你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打死我们也没用啊。”
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
老凤凰不免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苏勉趁着她迟疑的机会,侃侃而谈,给她灌输了一通如何从身心收服男人的乱谈。
虽然是胡说八道,但是宋遇和老凤凰都听的津津有味。
在不得人爱上面,她们两位倒是可以组成同盟。
老凤凰心花怒放雀跃着走了,要去万澜宗身上大展拳脚。
贺神终于笑出了声,宋遇也终于挨了顿揍。
第二百三十一章 崩溃
“咕咕咕......”
夜枭铺天盖地落在扫鱼渡的屋檐上,发出默然而且古怪的叫声,目光冰冷,高高在上俯瞰着众生。
它们追逐着空气中弥漫的亡者之气和血腥味,不肯离开。
整个扫鱼渡一片昏暗。
张涌带着宋不到从外面回来,正想骂宋不到竟然不知道钟离清被换了出去,就看到眼前不断掉落又消失的灰黑色羽毛。
宋不到打了个哆嗦:“老大,里面那个不会是......疯了吧。”
张涌让他赶紧滚蛋,自己小心翼翼挪了进去。
到处都是鲜血。
血泊之中还残留着鲜红色的碎肉,地面上到处都是灵物出没过的危险痕迹。
屋子里原本还活着的那些孩子,现在已经全部被吞噬。
“咔嚓”一声,角落里传来一声巨响,是一个孩子被灵物抓在手中,折成了两半。
白骨从孩子身体中穿出来,血雾飞溅。
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后连带着孩子的尸骨一起消失不见。
万澜宗面色阴郁,乌云罩顶,坐在槐树下,脸上还带着点可疑的淤青。
他那张娃娃脸,板的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肩膀上蹲满了夜枭,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气息。
张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冒着危险问一问。
不料他还没开口,万澜宗已经先看了过来:“将计划提前。”
张涌眉头微皱:“为什么?不是中元节吗?”
万澜宗满脸戾气:“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张涌一时摸不着头脑,感觉人的感情过于复杂,他实在没办法理解。
“可是时间提前,我们的效果会差很多,中元节的时候,不管是藏在哪里的人都躲不掉的。”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两个人依旧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天。
大年三十很快到来。
苏勉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订一大桌年夜饭,招待了同样无家可归的贺神、顾北奇、钟离清。
“钟离清”还没被释放,但是这段时间饱受灵物骚扰的人,已经启奏皇帝,请求重建解密司。
和宋遇所料不差,只有他们自己痛了,他们才会开始敬畏某些东西。
三更过后,五更来临之时,开始爆竹山响,从街头一直响到街尾,小孩的叫声不绝于耳。
宋遇端着碗饺子蹲在门口吃,边吃边看炮仗火花。
今年这个年,街上还没乱葬岗热闹。
皇帝要建摘星楼,一刻也不能等,所有工匠都不允许回家,大年三十也得干活。
上面的人发了话,下面的人当然要办,只不过办的很宽松。
乱葬岗的人出不去,但是外面的人可以进去啊。
于是凡是家在汴京城内的工人,都举家到乱葬岗过年去了。
此时此刻,高高耸起的摘星楼下,也是一派热闹,炮仗声音比城里都大。
从前连人烟都少有的州西瓦子,如今成了整个汴京最热闹的地方。
宋遇一边看一边吃,其他四人在里面打牌,都打的十分痛苦。
贺神捏着麻将:“不、不......”
苏勉砰的一声打出自己的牌:“不要是吧。”
“不、不是,”贺神把牌收回来,“打、打错了。”
苏勉:“......”
他只能收回自己亮出来的牌,重新打了一张,然后等着钟离清反应过来。
在他将要睡着的时候,钟离清总算是出了。
顾北奇年龄太大,已经在牌桌上打起了小鼾。
就在这场牌桌四个人都忍无可忍的时候,天空之中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宋遇捧着碗吃的正欢,忽然被这一声巨响猛地一震,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的东西直接卡进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
好半晌她才咳出来一个铜钱,手里的饺子倒是端的稳稳当当,一个没洒出来。
街道上所有人都停住了,看着远处扬起的巨大灰尘。
“怎么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哪里炸了?”
“好像是城西......”
苏勉奔到门口:“出什么事了?”
宋遇将剩下的饺子倒进嘴里:“摘星楼塌了。”
“啊!”屋子里的人全都呆住了。
贺神捏了一把自己:“不、不、不可能吧。”
摘星楼现在到底有多高,他们也不知道,但是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塌了。
这些工匠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每一层都打的很牢固。
更重要的是,摘星楼下面,现在是数不清楚的人。
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那里守岁过年,真塌了,那得死多少人?
顾北奇忽然道:“那条裂缝......”
完了。
这就是万澜宗准备的大招。
在阖家欢乐的团圆夜,干出这么疯狂的举动,除了万澜宗这个疯子,不会再有别人。
“咕咕”的叫声,由远而近,夜枭扇动着灰黑色的翅膀,从夜空中穿过。
风中布满了死亡之气。
哪怕没有阴阳眼,只是身怀灵物,都看到了这些黑压压的夜枭。
它们往来于幽冥之间,追逐着死亡之气,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叫声。
钟离清一瞬间有种自己此刻已经离开人世的错觉,甚至感觉自己在这一刻要归于某处。
但是很快,他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因为宋遇就在他身边嚼山楂雪球。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这世上没人能有宋遇镇静,她就像从来不知道害怕一样,永远无视一切敌人。
宋遇面无表情的往嘴里塞山楂雪球,她已经快要保持不住镇静了。
哪怕是装模作样,她此时也想骂娘。
死气蔓延的很快,快到捕灵师站在这里,就已经有所感觉。
灵物即将蜂拥而至。
摘星楼倒塌,直接将乱葬岗的地势破坏,原本的风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急剧扩大的地狱裂缝。
但是这个时间,比她预估的要来的急很多。
她想的应该是中元节,这时候鬼门关大开,堪称是万澜宗的天时地利人和。
所以她才会让青云观的道士来开八阳阵的阵眼,已保万无一失。
好在顾北奇这几个中年男人办事稳妥,早早的就将道士请下了山,八阳阵随时都能用的上。
她推一把苏勉和顾北奇:“你们快去八卦位置上守着!”
顾北奇听她这么一说,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对!”
变化虽然来的很快,好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有了准备。
“贺神,你和苏勉去叫李必他们,我去大相国寺找大师们敲钟!”
第二百三十二章 突然
大相国寺的和尚说话,有时候比皇帝还管用。
老百姓经常见不到皇上,但是没少去大相国寺拜香火,大师们说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
苏勉跟着贺神就跑,忽然回头看一眼宋遇:“你个王八蛋可别死了。”
“呸!”宋遇立刻抬腿踹他,“万澜宗死十次你姑奶奶我都死不了。”
大白猫求生欲望强烈,也跟着蹿了出去。
街上闹哄哄的人群似乎也在这时候反应过来:“是摘星楼!”
“摘星楼塌了!”
“快,快去看看!”
“你他娘的是大夫啊去看看,那么多人,不怕踩死你!”
“诶,这不是小宋大人的打手吗苏勉吗,他怎么往北边跑?”
“是啊,怎么回事?”
宋遇一把拉住钟离清,冲着街上大吼:“他逃命去了,要出大事了,你们还不快跟着走!”
街上的人面面相觑,正想说宋遇又发什么疯,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街上多了很多老鼠。
大小都有,这些老鼠平常隐藏在肮脏的角落里,并不会轻易出没于大街上,可是此时却成群结队的涌了出来。
它们就好像是汴京城隐藏堆积起来的垃圾,此时全被一场大雨冲到了街上。
这些老鼠不论大小,全都擦着人的裤脚,汇聚成一条又一条的水流,开始逃离。
有人回过神来:“这是要出大事啊。”
“真要逃命?”
“不就是摘星楼塌了吗,离我们这里还有很远啊。”
“就是啊,咱们这里是南城,摘星楼建在西边,再有什么,也不至于到我们这里来吧。”
但是这些老鼠的仓惶出逃,让他们心里开始不安。
老鼠之后,紧接着就是开始狂吠的狗,狗叫声此起彼伏,越发显得这夜晚可怖。
有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开始朝着苏勉离开的方向跑,其他人犹豫着不肯走,却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黑暗仿佛流水一般,缓慢的流泻而出,蔓延上桥面,墙壁,将灯火都侵蚀了。
留下来的人打了个寒颤。
“好像......好像真的要出事......”
“快走!跟着苏勉走。”
有人反映过来,抱起孩子,冲了上去。
街上又是一阵混乱。
就在此时,大相国寺的钟声急急响起,沉重的钟声十分急切,连绵不绝,响彻汴京。
这不是除夕钟声,而是避祸。
原本还有在家里安睡的人,也在这肃穆的钟声中醒过来,急急忙忙往相国寺赶去。
宋遇拉住钟离清:“你跟着我,安全点。”
钟离清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他阴气过重,没办法站在八卦的位置上,会影响到阳气,呆在其他地方又会引来灵物,只有跟在宋遇身边最安全。
“你打算去哪里?”
宋遇也没想好去哪里,不过万澜宗肯定不会放过她,他们是死对头。
“去乱葬岗看看。”
她觉得这些人没完没了,很是烦人,不管是万澜宗还是魖,都最好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然他们一天一个想法,弄的她不得安宁,连找个如意郎君的机会都没有。
她都这把年纪了,耽搁不起啊。
州西瓦子乱葬岗,已经完完全全的乱了套。
血腥之气混合着泥土和寒风,直往人鼻子里钻,再加上刺入耳中的叫喊之声,堪称是人间地狱。
官府的人,此时还没到。
地上还有零零星星的火光,照出破破烂烂的摘星楼残骸,整个乱葬岗都是一片乱象。
原本的地气彻底散去,黑暗之中有无数的灵物大口咀嚼,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灵物、死亡、风水散去,出现在此地的裂缝已经彻底侵吞了此处。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是一脸惊骇。
他们不敢动弹,双眼惊恐的转动,试图看清楚到处出了什么事。
但是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一种被盯上的危险。
甚至他们有时都能听到被涎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他们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反应的办法了。
从地狱中袭来的阴冷死气,几乎要融化一切。
连同灵物在内,一个不留。
只不过灵物在此时更加强大,能够活的更久,甚至还能捕食。
宋遇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她扯着细嗓子大喊:“都愣着干什么,等死啊!能走的动的都去西城门别动!”
李必守在那里。
她的声音并不大,还不足以淹没恐惧,但是离她最近的人听到了。
有人开始僵硬的动了一下,在灵物窥视下拔腿就跑。
只要一个人动了,就会有人接二连三的跟着动,最后所有还能跑的人,都会开始跟随着前面的人往西城门而去。
就连不能走动的伤者,也被工友抬走了。
很快,乱葬岗就平静的只剩下了尸体。
夜枭在狂欢。
黑暗如同深渊中的迷雾,越发浓郁,无数双诡异的眼睛,看向宋遇和钟离清。
钟离清因为通灵,此时能感受到的骇人是其他人的数倍。
他甚至觉得在这种气息之下,自己好像将要消失,不复存在。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腿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低头一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了他。
这只死人手掌紧紧扣住他的皮肉,要将他拖拽到地下去。
“宋遇......”
钟离清一脸骇然,从手掌上传来的阴冷之气冲的他头脑发晕,呼吸不畅,甚至濒临死亡。
宋遇直接将这只鬼手吞噬。
鬼符还在她身上,而唯一的这一张鬼符,让她并没有过多的受到阴气影响。
越来越多的灵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开始动手动脚。
钟离清是它们的目标。
宋遇一边驱除这些小东西,一边慢吞吞将自己身上的扬淮鼎放了出来。
扬淮鼎黑气沉沉,出现在她身后,死气不断蔓延,绕过钟离清,将这些闹心的小玩意儿扫荡的干干净净。
钟离清松了口气,看向面色沉重的宋遇:“这裂缝得想办法堵住。”
宋遇也是面色凝重,紧紧皱着眉头。
就在钟离清以为她在深思的时候,她突然扯开嗓子,放声大喊。
“万澜宗,你个龟儿子,你有本事搞事情有本事出来啊,个缩头乌龟......”
钟离清:“......”
接下来的小一刻钟,她什么也没干,单就是破口大骂,而且不带重样。
一边骂,她身上的死气一边迅速蔓延,虽然避开了钟离清,却依旧让他身上一阵阵发冷。
第二百三十三章 脱困
扬淮鼎不再受到约束,死气蔓延的非常快,甚至比从裂缝中出来的阴气还要快。
它要求生,要捕食,宋遇不许它吃人,但是灵物依旧可以吃。
在扬淮鼎的威胁之下,万澜宗和魖被迫现身。
魖成群结队,被死气逼着向乱葬岗而来,宋遇并没有直接让扬淮鼎吞噬他们,而是要把他们逼到裂缝中去。
包括万澜宗。
万澜宗从迷雾中现身,背后同样是一方巨鼎。
他面色阴沉,身上落满夜枭,背后的鼎同样弥漫着死气,但是这死气却绕过了宋遇。
宋遇直接把鬼符贴在了自己脑门上。
两尊鼎在黑暗中也大有相互吞噬之意,这种对峙对九鼎而言,无伤大雅,可是对周围的人和灵物来说,却是致命的。
钟离清紧紧靠着宋遇,靠着鬼符能让他松一口气。
比钟离清更惨的,错脆弱的魖。
哪怕宋遇和万澜宗都十分克制,并没有让鼎吞噬他们,但是单单是九鼎释放出来的死气,就足以让他们无法动弹。
只有从裂缝中不断流泻出来的阴气,才能稍微融化一下这些死气。
万澜宗从前对宋遇还有惺惺相惜之情,现在看到宋遇,只觉着这人就是一根搅屎棍。
她生出来就像是专门给人添堵的一样。
一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他就恨不能把宋遇的骨灰都给扬了。
宋遇一看到万澜宗出现,立刻露出了一副笑脸,非常高兴。
就连扬淮鼎都因此而兴奋起来,死气越发浓郁。
“大兄弟,你可算是舍得露面了,咱们当初说好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呢?”
万澜宗一看到她那种坏笑,就想将宋遇狠揍一顿,然而老凤凰被他痛下杀手,他此时也不确定自己能打的过宋遇。
这一刻,他有点后悔老凤凰死的太快。
这么久都留下了,怎么就不能忍到现在呢。
他甚至都没了对宋遇长篇大论的心思,只想将宋遇当做垃圾清除。
“呵呵,我可没跟你说好过。”
他话音未落,忽然就感觉到不对劲,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场混乱中钻了出来,他身上的鼎也开始畏缩。
一道青光从汴京城中出现。
青光将整个汴京都笼罩在其中,仿佛是一轮月光坠地,将本就混乱的汴京彻底砸了个七零八落。
一切都在迅速枯萎。
仅仅是一道光,就让人汗毛直立,连带着呼吸都像是被压制了一样。
一瞬间,万物俱静。
彻骨的寒意如同惊涛骇浪,排山倒海而来。
就连汴河中的鱼都开始浮出水面,翻起了白肚。
这一轮青光带出来的死气不同于万澜宗和宋遇身上的鼎,有所克制,而是肆无忌惮,疯狂肆虐。
甚至因为裂缝中阴气的蔓延,让这种死气充满了愤怒。
宋遇脸色骤变:“青驹鼎!”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这怎么可能,青驹鼎上有鬼符镇住,怎么会因为混乱出来?
就连万澜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青驹鼎的出现,超乎了他的预料,毕竟青驹鼎和他们身上的鼎完全是两回事。
虽然比不上神都鼎,但是吞噬掉他们两个残次品,还是绰绰有余。
不、应该说吞噬掉他万澜宗绰绰有余,宋遇还有一线生机。
宋遇身上,带着一张鬼符。
他看向了被迫出现的魖。
所有的魖在这个时候都是面无表情,除了宋不到还带着一点傻气。
他们似乎对此早已之情。
万澜宗冷笑一声:“没想到竟然被你们摆了一道。”
张涌扯开嘴角笑了一声。
“你们有句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且这种结果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八阳阵可对青驹鼎不起作用。”
末了他还颇为心疼的道:“我们也费了很多功夫,损失了不少。”
万澜宗的娃娃脸彻底狰狞起来。
好个屁!
他对此毫无准备,青驹鼎可以清除掉汴京所有的人,但是会连他也一起清除掉!
但是事已至此,一切已经无能为力。
钟离清紧紧抓住宋遇,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最后总结出来两个字:“完了。”
汴京完了。
青驹鼎足够让整个汴京都变成一座死城。
宋遇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魖在这种毫无约束的死气中,一头扎进了更深的裂缝之中。
此时此刻,只有更深的地狱是最安全的。
不论是人还是灵物,最后的消亡都会在阴间,但是这消亡的时间却是漫长的。
她转过身去:“走,回城看看。”
鬼符在她身上,这时候只有她还能有点办法。
万澜宗巴不得她去送死:“慢走不送。”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叫声。
“哔——”
“哔——”
声音响彻天际,并且数量之多,像是深山老林的清晨,百鸟齐鸣。
一抹抹亮眼的碧色从汴京城中飞出,将脱困的青驹鼎引了出来。
就连夜枭都被这数量众多的飞蝗惊走,呼啦啦钻入幽冥之界,不见踪影。
是顾北奇身上的飞蝗!
他应该也是看到了青驹鼎,直接将身上的飞蝗都放了出来,将青驹鼎引入乱葬岗。
乱葬岗的裂缝,可以压制青驹鼎。
宋遇将手里的鬼符迅速塞到钟离清手里:“快去找顾北奇,把符咒给他!”
要是不把符咒给他,等这些飞蝗被青驹鼎吞噬,他作为灵巢必死无疑。
钟离清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好用过。
“你怎么办?”
宋遇推他一把:“死不了,你不要离开鬼符,不然小命难保。”
钟离清拔腿就跑,也打从心眼里认同宋遇死不了。
他这辈子都没跑的这么快过,避开飞蝗引青驹鼎的路线一路狂奔,感觉嘴里都呼呼的往外冒血,很快就消失不见。
飞蝗越来越近,宋遇和万澜宗两人身上的鼎让它们更加畏惧,拼命往裂缝中钻去。
它们后面就是青光湛湛的青驹鼎。
没了符咒制约,青驹鼎比起第一次看到更加具有威力,死气沉沉,足以让人无法动弹。
宋遇率先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往裂缝深处跑去。
万澜宗满肚子都是火,然而也只能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在外面是个死,进去也是个死,好在里面死的慢点。
宋遇顺着飞蝗往黑暗深处走去。
随着青驹鼎脱困,汴京全部陷入阴气和一片死气之中,这缝隙也越来越大,如同一张张大的巨嘴,正在试图将一切都塞进自己的嘴里。
第二百三十四章 搏一搏
裂缝中原有的墓碑和黑影不见踪影,只刮起了一阵接一阵阴冷的风。
这股冷风阴森彻骨,带来一种一无所有的虚无。
在这里一切都是即将不存在的。
风中夹带的腐臭味,地上散落的腐尸,若隐若现的黑影,这一切都将彻底化作虚无。
这种虚无让人觉得空荡荡的,脚下仿佛没有踩着实处,让人从心里开始不安。
宋遇甚至开始怀疑这黑暗深处吹来的风,能让人和灵物都直接融化在这里。
飞蝗不知踪影,更早进入的灵物在进入之后,都不知到了何处。
也许是因为这地方过于巨大虚无,灵物不知去了何处,也许是灵物在进入之后,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就连魖都不知所踪。
黑暗之中只剩下宋遇、万澜宗、青驹鼎。
不止青驹鼎。
黑暗中,有深渊一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是什么。
宋遇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是永夜!
在织金洞沉睡的永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这不是织金洞的那个,而是肃州壁画上的永夜......
想到这个可能,她又迅速把这种可能给抹去了。
不可能,肃州壁画封的那么严实,壁画下面还有神都鼎在,这些灵物怎么可能逃出来?
应该是她想多了。
不过这里显然也不太平,青驹鼎穷追不舍,黑暗之中还有不知名的灵物在,她不得不继续往里面走。
“姓万的,你跟着我干嘛!”
万澜宗脸色铁青,跟在她身后:“呵,这地方是你的吗?”
他说话的时候,不免流露出一丝胆怯。
这种胆怯并非来自于宋遇,而是来自于未知的黑暗,不断深入之后,这种巨大而且虚无的黑色紧紧压迫着他,让他变得极其渺小。
就好像他是汪洋大海中的小舟,随时都有可能翻覆。
他的一切雄心壮志,在这里都化为虚无。
这个世界,远比他所看到的还要危险复杂,就像是一张纸的两个面,他们所见所闻,全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青驹鼎的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但是依旧跟在后面,试图吞噬其他的两个鼎和两个人。
宋遇冷笑一声,放慢了脚步。
周围的一切,越来越黯淡,原本是漆黑,只有青驹鼎发出来的青光能够看的清楚,可是现在就连黑夜都像是褪色了一般,成了一种灰蒙蒙的样子。
一股股阴冷的寒意袭来,让宋遇和万澜宗这样的狠角色都开始汗毛直立。
青驹鼎也停住不动了。
太安静了,这种安静让人可怕,宋遇整个人都有了一种融化的感觉。
她的脑子开始空白,身体僵住,望着远处出现的灵物。
是神都鼎。
巨大、危险、死气沉沉,哪怕是在阴世之中,也如同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阴冷而且可怕的死气甚至在和阴气相互对峙,将这一片都变成了灰蒙蒙的样子。
肃州壁画真的被打开了,也许是因为汴京的变故,也许是魖从中作梗,不论如何,它都出现在了这里。
完了。
宋遇直到这个时候,才从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真的完了。
神都鼎出现,哪怕是她想到办法将这条裂缝堵住,也无法堵住需要三张鬼符才能镇住的神都鼎。
万澜宗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快走!”
眼下神都鼎正在吞噬着阴气,他们还能跑,再不跑,连带着他们两个都得完蛋。
他并非对宋遇忽然生出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在这巨大的虚无里,他一个人害怕。
有宋遇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身边,至少没有那么害怕。
宋遇咽下一口唾沫,默默避开神都鼎,往更深处走去。
这些灵物,真是一个比一个危险,尤其是九鼎中的神都鼎,要是不能就此被封印在阴世之中,那真是全完了。
走了没有多远,宋遇就再次停了下来。
走不动了。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好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再也没有爬上去的可能,所有力气、耐力、智慧全都土崩瓦解,生命将在这里终结。
明明还活着,但是身体却成了亡魂。
她漂浮在这里,无法汲取任何力量,只能忍受虚无带来的痛苦。
就连过去的记忆也都开始消失不见。
万澜宗也同样停在了她身后,脸色灰白。
他从没有如此害怕过,哪怕是九鼎,也不曾让他如此深度的恐惧。
面对灵物,至少还可以选择逃亡,可是面对阴世,却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他们被这巨大的囚笼给困住了。
他想开口问宋遇怎么办,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连开口的力量都没有了。
至于宋遇,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魖在哪里?”
如此脆弱的魖,义无反顾的选择进入裂缝,避开灵物吞噬,难道他们对这难以捉摸的阴世,有办法对待吗?
不,他们没有办法,他们敢进来,只因为他们是灵物。
灵物生于此,消亡于此,比起贸然进入的人,它们可以活的更长。
宋遇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身上的扬淮鼎,如果吞噬她......
比起在这里化作虚无,被灵吞噬之后,好歹还能被当个屁个放了。
而且如果她能控制住扬淮鼎,扬淮鼎不一定能将她彻底吞噬,他们也许会达成一种平衡,能从这致命的黑暗中逃脱。
毕竟现在的情况,扬淮鼎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能放手一搏。
扬淮鼎得了自由,将死气侵向了宋遇。
万澜宗眼睁睁看着她被死气包围,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
疯了!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宋遇,然而宋遇已经被扬淮鼎包围在内,不见了踪影。
疯了,全疯了,不行,他不能等死,他得出去。
可是往回看,是一片灰蒙蒙,连带着青光也是若隐若现,回去的路,已经是鼎的天下。
他心想宋遇这个王八蛋绝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敢这么做,就绝对有办法不死。
这么一想,他干脆将心一横,也打算和宋遇一样这么做,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看看宋遇最后会怎么样。
黑暗之中,宋遇一片茫然。
她还没有彻底被吞噬。
然而她也不再是她,仿佛成了漫天大雾,天高云低,随风而走。
她是谁?
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东西都隐约记得,可就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终章
名字一旦忘记,一切记忆都像是浮萍,很快就会随着雨打风吹而去。
扬淮鼎还在慢吞吞的吞噬着她。
她脑子里空荡荡的,忽然听到有人迟疑的叫了她一声。
“宋遇?你死了吗?”
宋遇下意识的骂了一句:“死你娘。”
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宋遇就是她。
一旦想起自己的名字,一切就很快想了起来,扬淮鼎吞噬她的动作停下,和她保持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而且她的脑子里又诡异的闪过一个念头。
幽冥之主,反正也没人做,不如她来做做看,也没有人说她不能做。
而叫她的这一声是万澜宗叫的。
他站在宋遇身边,看着宋遇半晌没动静,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照做的时候,就见缠绕着宋遇的死气忽然散去。
没死?
没死。
不仅没死,似乎还成功的抵御住了阴气的侵袭。
他立刻毫不犹豫也开始效仿。
宋遇没搭理他,而是从怀里取出了符咒,金流沙缠绕着阴气,借着此时她不知是死还是活的样子,落在了符纸上。
“宋禺。”
是这样写的没错吧?
又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这么一犹豫,金流沙就没有落下去,她站在原地,感受着阴气不断从自己身体中穿过,忽然写下一个“我”字。
写这个字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多想,只是顺势就让金流沙带了下去。
佛经中说: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我亦如是。
阴气忽然山呼海啸一般聚拢而来,落在符咒之上。
这才是一张真正的鬼符。
整个阴世都开始震荡,原本的寂静不复存在,风声喧嚣,将宋遇的衣袍高高吹起。
宋遇的耳朵里忽然灌入了许多的声音,像是亡魂在呐喊的,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风,不停的往她耳朵里灌。
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灵的位置,全都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身上的扬淮鼎直接脱离了她,逃向了更深的地方,就连万澜宗身上的鼎也同样离开了。
万澜宗清醒过来,不知所措的看她看一眼,然而宋遇捏着符咒,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往外狂奔而去。
整个阴世都为她而敞开。
神都鼎和青驹鼎全都退避三舍。
万澜宗无法跟上,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沉默在一旁等待。
宋遇跑的很快,甚至路过了魖都没有停留,而是直接从裂缝出去,然后想找个地方把符贴上去。
“快快快,趁着都在里面,一张破网都把他们装进去。”
可这地方压根就没有能够贴上符咒的地方。
宋遇一着急,干脆随手拿了块石头压住符咒,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
鬼符效果出类拔萃,原本大开的裂缝开始收拢,阴气散去,随着黎明的到来,一切都开始恢复原状。
至于原本就留在里面的人和灵物,将永远留在其中,直到他们彻底消亡。
比起直接被吞噬,这种消亡更让人绝望。
天色大亮。
风雪依旧很冷,死亡的阴霾还未散去,苏勉一脚深一脚浅的跑了过来。
他找了老半天,才看到坐在地上发愣的宋遇。
这么多年,他可能是头一次见到宋遇这么安静,一时不能确定她的生死,于是将手指头放在她鼻子下面停了一下。
还有气。
“你坐这里干什么?”
李必等人也赶了上来,刚想问情况,就见宋遇慢吞吞的转过头来:“你们得给我在这里立座庙,塑个像。”
她救了所有人。
连带着肃州的灵物全都被封锁在了这条裂缝里,想要出来,得靠缘分。
而且还会画鬼符,到时候画他一万张,用来换金山。
顾北奇一眼就看到石头下面压的黑色符咒:“灵、全没了?”
宋遇翻个白眼:“你想的美。”
万物皆有灵,灵物永无消散之时。
苏勉一把将她拉起来:“行了,别美了,要给你塑像也不是现在,总之万澜宗没了是不是?这一段就算是过去了。”
一想到万澜宗这个疯子没了,他心里就很轻松,眼看着宋遇也一把年纪了,他心里又琢磨着要让她多认识几个字。
哪怕宋遇见了书就跟见了仇人一样,不仅没有兴趣,还时常要出逃,他也得想办法多给她读点书。
宋遇一抬头见太阳出来了,黄灿灿的,既像是一个金饼,又像是一个煎蛋,顿时肚子咕噜一声。
饿了。
她其实还年轻,还没有一把年纪,然而一般人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生和死究竟是什么。
然而她已经知道,不仅知道,她甚至将答案和自己的本来面目一同藏在了肚子里,只剩下满腔食欲。
她的肠胃,全是又冷又硬的,什么硬骨头来了都嚼的下。
“你们善后吧,我要去吃一点东西去了。”
毫不在意的丢下鬼符,她十分快活地离开了乱葬岗,眼睛漆黑发亮,能看清任何事物,但是她不打算用。
过去的事情是碎石,要踩在脚底下,未来的事情是迷雾,谁也分不清楚,无需去看。
寒风夹杂着雪片忽然席卷而来,将所有人都掩了进去。
连雪花,也是可以变成灵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