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好看的镇南世子
太和殿中陪坐的官员大多都是太常寺和礼部的人,对于陛下这一次接待来宾的要求自然清楚无比,同时也头疼无比。
要不是常老大人请到了梨园的任二爷帮忙,今天这事恐怕就要背一锅了。
这首曲子如何,在场除了检验的两部主官外,就连高坐朝堂之上的皇帝都没听过。
一是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二是品级不够。
因此对于这首曲子是怎么样的,所有人都十分好奇。
一天之间,连诸多名家都推辞不敢承受的曲子,被这位京都二爷写出来又是什么样的?
可是就在曲子刚刚起了一个音的时候,却有一道声音轰然盖过古筝,在殿中轰鸣。
“且慢!”
皇宫大殿,接待外使的庄重之地,谁这么无礼?
完颜霸!
红叶脸上的笑容僵硬,他看着身高足有两米上下,痴肥笨重像一座小山似的完颜霸,一步一步的走到离开座位,走到殿中,向着上位的神皇帝诚惶诚恐的行礼。
终究还是来了,你就不能停停找个切入点吗......
红叶暗自摇头,深觉这次真的是成败两说,任重道远,恐怕要有负国主重托了。
这位来自北方的狄戎三王子体型巨硕至极,两米的身高加上浑身一团紧挨着一团的肥肉,看起来更像是一尊夸张的弥勒佛。
他正从座位起身向殿中走去,每一步身上的肥肉都像波浪一样的颤动,连同脚下地板都在通通的闷响,简直就是一座肉山!
有几名靠坐比较近的官员,甚至能闻到一丝油脂的体味,如此肥硕之人,已经堪称天下奇闻了,我朝公主能嫁给这种人?!
情知完颜霸要说什么的神皇帝笑容微滞,眼神一凝,注视着肉山一般的完颜霸,淡淡道:
“三王子何事?”
完颜霸仰着一张胖脸,也许是因为肥胖的关系,这位北胡王子的双眼极为细小,先前在十八道城门时听到大梁官员诉说历史时,笑声最大的便是他,此时他微微一笑,一双眼睛更是笑的只剩下一条缝:
“伟大的陛下,完颜霸自幼就仰慕大梁文化,此次入京一是奉父王之名,想与大梁建交朝拜,而来便是想为我这不成器的王子向陛下求亲了!”
这完颜霸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只是他的话说完之后,刚刚上殿准备演奏的乐师却是那么不尴不尬的呆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收场。
老太监无声对乐师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就听陛下不紧不慢的沉声道:
“朕膝下仅有一女,如今已然许配给了镇南世子,你的第二个要求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完颜霸闻言脸上乍现怒色,即使是在大梁的人间至尊面前,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大声道:
“什么?父王早在立朝之初就与陛下谈过此事,怎么能.......”
“住口!”
红叶怒声驳斥,饱含内气的叫喝声炸响在大殿之中,众大臣痛苦的捂住双耳,就连上坐的神皇帝面色忍不住变了一下。
“大胆!”
“放肆!”
殿中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几名修为不凡的殿前侍卫拔刀在手,怒目而视,一众狄戎官员,杀气涌动。
常伴君王左右的老太监却顾不得喝问使臣冒犯,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陛下的神色,最后退下来站在神皇帝身边小心守护。
“陛下恕罪,小僧入北朝以前是大梁人,对陛下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只是愤怒王子殿下无状言行,方才开口怒斥,一时忘形,请陛下不要怪罪。”
红叶诚惶诚恐的走到殿中,跪倒请罪,完颜霸见到殿中这等架势,就要发出的怒火又强自忍住,眼见红叶跪地不起恭声请罪,想到来日父王的嘱托,只得强自按捺,他闷声跪在地上,也跟着红叶道:
“外臣无礼,一时情绪激动,请陛下恕罪!”
神宗皇帝请挥了下手,两名握刀在手只等下令的侍卫这才收刀入鞘,殿中激荡的森冷杀气这才徐徐消散,不少大臣惊觉不知何时,竟在那杀气压迫下出了一身冷汗。
“朕非小气之人,不会怪你们的。”
神皇帝望着肉山似的完颜霸,微笑道:
“我知你心中所想,你父王早先与我有过类似的想法说与朕听过,可朕并未答应。你狄戎向来喜欢信奉强者为尊,我大梁国亦有美人配英雄的说法。”
完颜霸闻言心中一喜,大声道:“陛下此言,是否允许外臣向那人挑战?”
听到这话的红叶,心中感叹大梁果然是礼仪之邦,就算拒绝肉山王子的求亲也是这么堂堂正正的,叫人说不出话来。
神宗皇帝点头笑道:
“我堂堂大梁岂会仗国势欺人?朕知道你狄戎信奉强者为尊的理念,但有不谐,打一架分个输赢也就是了,也算是简单爽利。”
这位登基大宝多年的人间至尊忽然起了玩心,信手一指王青相所在:“此人便是镇南世子王青相,你若想挑战的话尽可以找他,胜了,朕便允你求亲的要求。”
“此话当真?”
完颜霸闻言大喜过望,听到神皇帝一句君无戏言之后,立时激动的一连向神皇帝叩了十几个头,直到红叶在旁拉住才堪堪止住。
王青相有些傻眼,将目光放在皇帝和底下死命磕脑袋的完颜霸之间来回打转。
这.....这就完了?
不是说好了让我的护卫上嘛?
难不成陛下改了主意要让这厮活活打死自己?
虽然明知这肉山王子不是对手,可王青相脸色仍有些发白。
完颜霸起身大步走向王青相,他看着脸色发青,长得好像一个娘们似的镇南世子,细小的双眼之中透过一丝亢奋...呃,好像不太对。
“你就是镇南世子?长得挺好看的,可敢于本王一战?”
完颜霸壮硕的身躯在说话的时候,仍是肉眼可见一身肥肉震颤。
美人就该配英雄,狄戎以强者为尊,从不注重外貌如何。
完颜霸虽然身上肥肉不堪入目,可在自己的国度确实受千万人欢迎的强者,梁朝人在他看来,大多数也非就是名字好听一点,长得好看一点罢了,经不住自己几拳的!
王大世子才不跟这个肥猪佬斗什么气呢,径直转头对着上座的神皇帝委屈大叫:“陛下!”
第五十五章:舞台方寸地,一转万重山
神皇帝笑着摇头,对这位世子毫无血气的做法早有预料,他唤了一声完颜霸:
“完颜王子,这比武决斗来定是非,是你们狄戎的规矩,我大梁行事更讲究一个情理。”
完颜霸早将王青相视为囊中之物,听到陛下这么说立刻就急了,被红叶赶忙拦下,恭敬的道:
“恳请陛下示下。”
神宗皇帝笑吟吟的看了王青相一眼:
“所谓千金之子,不做垂堂。我朝曾有位后进有言,真正的上位者善于与人争斗不算什么本事,了不起的是让那些善于争斗的人替自己效命,代替自己和敌人争斗。”
任青听到这话就对前面坐着的王青相翻了个白眼。
这话分明就是他在风梧宫皇后娘娘那里的说辞,想不到传入神皇帝耳中后,今天又被他这么调笑的讲出来。
完颜霸已经被神皇帝一嘴的什么争斗不争斗的言语给弄的错乱了,他知晓自身的短处,于是拿眼去瞧了红叶,果然见到这位国师大人恭声道:
“敢问陛下可是打算请人代战?”
神皇帝伸手一指站在王青相身后的任青:
“此人乃是镇南王府的护卫,与你们狄戎的奴隶不同,却也相同。护卫可为主上荣辱而赴死,主也以国士之礼待之。”
神皇帝说到这里时深望了王青相一眼,似乎另有所指的从他身上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语气稍沉:
“今日与你为敌的,是这个叫任青的年轻人。”
殿中宴席顷刻间被军士们上前搬开挪走,仅仅片刻功夫便在中间清理出一片空地。
来时匆忙,任青只能临时在宫中找了一个护卫的官袍换上。
飞鱼服,绣春刀!
任青迈步出列,向上座的皇帝躬身问安。
完颜霸上下打量了这个武官打扮,脸蛋漂亮到不像话的女人,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可是要我与这个女人比武?”
神皇帝不置可否的看了任青一眼,后者意会上前,对着完颜霸冷声说了一个请字。
红叶和尚咧嘴一笑,对着神皇帝行礼:
“多谢陛下成全!”
今天与狄戎一战,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名传天下的一战,也是将来任青携惜福退隐江湖的收官一战。
遥想当年仗剑出难关,虽然被一队骑兵追杀的狼狈不堪,可任青心里始终对自己未来的江湖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那一天她像一截木头一样,浑身血水的在河水中上下沉浮,虚弱疼痛的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可是从那时起任青就知道,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以后一定能成为名传天下的大侠客。
看着修为只是堪堪入品的完颜霸,这个北胡王子在得到神宗皇帝的允许后,激动的连体内那虚弱的内气都开始激荡起来。
任青嘴角微扬,宛如一部小说里残忍的大魔头,笑容里透着冷酷。
然而被任青视为此生江湖收官之战的完颜霸忽然转身,举起一坛烈酒,仰头大口饮下!
这等饮酒方式看的殿中诸人咋舌不已,简直就是拿酒当水喝。
“狄戎生性野蛮,双方勇士比斗之时常见生死,所以他们通常会在比斗之前饱餐一顿,好不做饿死鬼。”
一位熟悉狄戎风俗的礼部官员轻声解释,然后就见常安民老大人不甘示弱的端起酒杯,高喊:
“任二爷不让须眉,常某敬你,祝你旗开得胜!”
大殿之中,气氛忽然高涨起来,许多人趁着酒兴向任青敬酒,后者杯来就干,不多时就已经红晕遍颊,凤目微醺。
“小女子祝二爷旗开得胜。”
说话的是一名奏演乐曲的竹笛乐师,她柔声款款的对任青敬了一杯酒,手握竹笛笑道:
“二爷此战之后,便是天下风云人物,前途不可限量,连家中人惜福小姐都要跟着沾光了。”
任青蓦然瞠目欲裂,看样子竟是恨不得当场将敬酒的这个人打死!
王青相连忙快步上前拦住,让那名女乐师离开,诧异道:“你干什么?”
看着平静退回乐师阵营中的女乐师,任青嘴唇颤抖,半晌才短短续续的好像费了全身力气般吐出两个字:“惜.....惜福.....”
那个柔声浅笑的女乐师,在话音的最后嘴唇无声张合着“青衣楼”这三个字。
手中竹笛末端也镌刻着两个清秀小字。
惜福。
眼见那完颜霸饱饮之后重新走回场内,而任青还是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王青相不仅着急的问: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青衣楼去抓惜福了,叫我输....”
任青手掌被汗浸透,得知惜福被那女乐师背后之人控制,一直六神无主的喃喃: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就冲出皇宫吗?
且不说那镇守城门的老太监鱼九阳,单就昔日他在城墙之下的一番话,尚且言犹在耳。
人间之力,至此而休矣。
就连陆地神仙境的刘午阳尚且饮恨,何况任青区区一个二品的小宗师?
完颜霸立足场中,盯着仍在酒席间端着酒杯的任青,高声道:
“狄戎三王子完颜霸,请教阁下!”
声音震耳欲聋,任青却恍若不觉,失了魂魄般问王青相:
“怎么办?”
“........”
王青相面色难看,他知晓任青与惜福的关系,当日入牢中拉拢任青上自己的战船,凭的也是这个叫惜福的小丫头,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冒着惜福被杀的凶险接着帮自己?
怎么办?
王青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对不起。”
任青低头,将手中满杯的三脚青铜杯递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这位‘不学无术’的南关世子有那么一种冲动,管他娘的什么自污保命,老子先一刀砍了那个肥猪再跟任青说话。
脸色变幻,王青相终究还是面色平静的接过了那一盏酒杯:
“可能这就是命吧。”
任青看了那名女乐师一眼,后者拿着竹笛笑着挥了挥手。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转身,向着肉山似的完颜霸大步而去。
还在梨园教徒弟的时候,任青为了加深弟子们的印象,曾说过一句话。
舞台方寸地,一转万重山。
今天的这一转身,又何尝不是万重山?
完颜霸看着这个好像是画中仙人显化人间的女子,细小的眼缝里透着让人作呕的欲望:
“小美人,这一仗后我就是你家公主的夫婿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给本王当个侍妾?”
殿中官员纷纷皱眉,只有狄戎使团听到这话后大声叫好。
完颜霸神色越发猖狂:“你别看本王身材肥硕,本王下面的那个兄弟其实更加肥硕!哈哈哈哈.....”
大梁诸人面色都不好看,有的甚至拍桌怒骂起来,高高在上的神皇帝看出任青表情不对,脸色阴沉几分。
猖狂的大笑声中,任青犹如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一言不发,任由完颜霸尽情狂笑。
“肃静!”
侍立在神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怒喝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速速比武,不得多言!”
完颜霸闻言收敛了几分笑容,可当看到容颜绝世如仙子下凡的任青,忍不住心痒难耐:
“看你娇娇怯怯的,本王就站在这里接你三拳,之后要是在输了,可得老老实实做本王的侍妾了!”
“无耻!”
诸多官员愤怒的怒骂,就连上首的老太监都不禁有了几分火气,他看了一眼神皇帝不动声色的脸皮,后者并无明显的怒色,反而是在皱眉想着什么,只好做罢。
“来吧!”
完颜霸双手一拍自己浑圆的肚皮,身上肥肉便是一阵晃动。
王青相叹气,低着头坐回位子上,他知道神皇帝已经看出苗头不对了,此时眼神一定在自己和任青身上打转琢磨,所以他不敢抬头看神皇帝,也不忍心看任青毫不反抗的束手待毙。
王青相举起了酒杯就要灌下,身子却忽然僵住。
晃荡的酒水中,一支镶嵌有硕大明珠的朱钗,赫然在目!
这是.....
承平十四年,那是他穿越到这里的第二年。
在这之前的三百六十五天里,任青都在病床上躺着,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来自那名为父亲的打骂。
他不是没想过靠抄袭诗文抄起一个名声,摆脱贫困的日子,可首先总得先想个办法生存下去。
很多时候任青都怨恨老天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这样的家庭中来,父亲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烂赌鬼,母亲在家中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
起初的时候,任青是想自杀的,可是二十一世纪娇生惯养的他并没有自杀的勇气,在病床上的那一年是母亲张氏无微不至的照顾鼓励了任青。
那段日子对张氏来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女儿的病好了。
从那以后不管走到哪里,张氏都带着任青,因为在她伤痕累累的内心里,女儿才是她面对其一切困难的动力和勇气,也是对美好生活的一丝渺小希望。
任青仍记得他病刚好下床的那天,张氏开心坏了,她好好的把任青打扮了一番,视若珍宝又小心翼翼的从床铺下面取出了一枚带玉的木钗,那模样就像一个做贼的小偷。
他们家是用不起铜镜的,只是打了一盆清水当镜子。
李氏将任青的头发梳拢起来,然后小心的将木钗带上去,喜滋滋的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说着再熬几年找个好婆家,将来这枝钗给你做嫁妆的话,听得任青不寒而栗。
不能适应接受女性身份的任青当即将钗拔了下来,随手扔到床上,引得李氏一阵惊慌痛惜。
那枝钗唯一值钱的地方就是钗头的那块玉了,是块老玉,可是成色不好,也上了年头,有些细微的裂痕。
可李氏却宝贝的不行,每次只有开心的时候会拿出来待一会儿,然后又小心的藏好,因为这是在那个男人的拳脚下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嫁妆。
可惜李氏期盼的好日子并没有到来,反而噩梦不期而至。
城里勾栏老鸨看中了任青的潜力,花了不少银子想从男人手里买过来。
那样的年景,那样的地方,穷苦人家卖儿卖女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要不是任青之前一年都在床上躺着,这男人估计早就谈好了价钱将她卖了,又养一年,男人认为自己简直就是仁至义尽。
因为价钱可观,不管李氏如何哀求都不管用,甚至还打了李氏一顿,因为她妨碍男人挣钱。
当天晚上,李氏整夜都抱着任青,流血也流泪。
她将木叉换来的钱偷偷都给了任青,然后收拾了衣服趁着男人不在的时候将任青送出了家门。
家里的摇钱树长腿跑了,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女人干的。
男人怒极之下没个轻重,打的她吐血,在一个黄昏咽了气。
李氏死后任青茫然了很久,前世他不过是一个还在学校读书连社会都没有经历过的学生,穿越之后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病床上谨小慎微的度过,对这一切都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他用仅剩的钱买通了药铺的伙计,带出来一份砒霜,趁着男人出去赌的时候下在了饭里,然后就守在外面的草丛里。
直到星夜男人才回来,只不过这次似乎是赌赢了钱,带着半个烧鸡和一瓶劣酒哼着歌,就在房间里开始大口享受。
李氏的尸体就僵在角落里用一张草席卷着,男人吃饱喝足了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到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下葬的事。
他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然后躺在床上慢慢睡去。
在外头等了半夜的任青以为希望落空,男人又睡醒了,他稀松着睡眼想要找口水喝,可自从李氏死后家中根本无人打理,最后终于摸到了那个被下了药的稀饭,他一气喝光之后还没走到床边就捂着肚子痛的在地上来回打滚。
男人平时吃喝只顾着自己,身体也养的比一般穷苦人家要强壮不少,硬是撑着剧痛的身体走到了门边,可是外面任青早就听到了动静,上去把房门从外面关的死死的,他就那样煞白着小脸倚靠在破旧的木门上,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门房在男人的撞击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是随着男人的咒骂渐渐转为求饶之后,这扇破旧的房门总算是撑了下来。
直到天刚刚破晓,任青才打开了房门。
男人蜷缩在地上,血迹早已成为黑色的粘稠物,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任青找到了李氏的尸体,在屋子一面哭一面拖着她的尸体出去,小车拉到城中人多的大街上。
这年头卖儿卖女的不稀罕,卖身葬母的也不见得多出奇,没有人会对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付出多少。
临近傍晚都没有人前来看一眼,直到一名公子哥揽着艳名昭著的花魁招摇过市的时候,任青才成为了这条街的焦点。
公子哥揽着身边那名艳名远播南关城的头牌,问任青身边的女人和地上被草席卷着的李氏哪个好看。
任青毫不犹豫的大声叫着李氏的名字,把那公子哥和身边娇艳的头牌花魁逗得捧腹大笑。
周围百姓怜悯的看着任青,和这明显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唱反调,那能有什么好下场?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公子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从那艳名远播南关城的头牌发间摘下了一枝硕大明珠的玉钗,轻轻的插在了李氏的发间。
由此,承平十四年的南关城外才多了一座新坟,也由此,才有了任青天人交感,气机自生后的拔剑出城。
王青相望着那根破旧的珍珠钗头,正要伸手去捞,耳中忽然炸开一连串的气爆轰鸣声!
任青踏步出拳,风雷激荡!
飞鱼服在场中化为一道黑色闪光,直扑完颜霸!
承平十四年,我受你大恩,今天还你!
这一拳,任青含愤而发,蓄势已久,一步踏出就仿佛是洞穿了空间距离,数丈方圆的角斗场,任青一步就直接欺身到了完颜霸的面前,这个足有两米高的肉山巨人,此时看着娇小纤细的任青,竟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恐惧来。
因为他发现这一拳他避无可避。
“啊!”
拳头尚在空中,完颜霸的一张胖脸就已经被拳风激荡下扭曲成一个滑稽的模样,他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怒吼,双臂上抬拼命的将自己的脑袋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太浑圆肥硕的肚子却就此显露了出来。
任青狭长的风目中厉色一闪,对着完颜霸浑圆好似气球的大肚子悍然轰下!
“噗!”
漫天呼啸的风雷都在这一声闷响下风消雨散,任青整支纤细的手臂全都陷在了完颜霸肚子上的肥肉里,好像把那呼啸的风雷一起,狠狠的摁进了他的肚子里!
足足有四五百斤重的肉山完颜霸,在这一拳之下犹如一只轻巧的纸片人似的,轰然倒飞出去!
殿中所有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碰!”
一声巨响,完颜霸肥硕的身子重重撞在了太和殿一根承重的石柱上,殿中顿时山摇地动,屋顶的砖石瓦片雨点似的往下落,直把那些狄戎使臣吓得抱头鼠窜,一度以为大殿要塌了。
足足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石柱,裂纹在上面蛛网一样四布龟裂,好像不堪承重的细微声响中,顶上掉落的砖石将完颜霸宛如一堆烂肉似的身体盖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做好的坟墓。
“好!”
神皇帝霍然起身,高声叫好,可能是用力过猛,下一瞬便痛苦的咳嗽起来,吓得身旁老太监赶紧搀扶着他回到龙椅上。
欢呼叫好声汇成一片,唯有那给手握竹笛的女乐师,面无表情。
死盯着那名女乐师,任青就要将她当场擒下,可她身子才刚一动,像是感觉到了似的听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来。
好似坟墓一般的砖石瓦砾中,传来一声咳嗽,在众人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全场静默中,红叶和尚似笑非笑的望着先前完颜霸跪拜神皇帝的那处地板,上面早已是裂纹遍布!
记得承平十九年,狄戎于大梁北方宣布立朝的时候,京中有无数跳脚怒骂驻守北边无能的陶宜年是吃干饭的,军中天天都有年轻将领自荐请缨要去北边的。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是所有大梁人心中所想的,若非南蛮草原年年对南下之事虎视眈眈,北方早已是大梁的后花园了,又哪里轮得到一个什么狄戎立国?
可今天这个奇形怪状的肉山王子所展现出来的武道修为,不,或者该说是北胡的修行手段,足以让场所有人都汗颜无地。
完颜霸扒开身上的砖石破瓦,灰头土脸的从其中站了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那张沾满了灰尘的肥脸对着任青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水染红的牙齿,声音洪亮道:“还有两拳!”
“再来!”
第五十六章:生死搏杀
任青纤细的腰间忽有一道寒芒炸裂。
大殿内,仿佛有凛冬的寒风吹来,让人面目生寒。
绣春出鞘!
这柄由官府百炼而成的制式官刀用料极厚,刀背足有双指宽厚,寻常刀剑磕碰上,一个不好就得筋断骨折。
而今这把刀,在任青手中乍一出鞘,便划动出了隐隐破空的虎咆声!
看你还能不能再来!
急于解决眼前对手的任青,清丽的脸上透出一丝狞色,眉心竖线印记鲜艳如血,竟是在这一刀之下就将功力催发到了极致,毕全功于一刀之下!
完颜霸见到任青出刀有异象相随,眼中莫名狂热兴奋,大椎龙骨节节爆响,微微蹲身。
不见他如何发力,四五百斤的肥壮身子就像一颗炮弹似的轰然冲撞了过去,直面刀光,不闪不避!
不能硬接。
这是所有观战之人心中冒出来的念头,任青手中长刀虽然夹带风雷大势,可这四百多斤的肉山完颜霸,整个撞过来的亡命打法,又岂是一柄小小钢刀能完全挡住的?
这个北胡人有多经打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明了,想来便是一向号称中原佛门一绝的金刚不坏,也不过如此了吧!
两人都是高手,各自在场稍一发力就快成了两道模糊的光影,眼看就要相撞在一起的时候,绣春刀蓦然在半空中化作赤色艳红,宛如火炉中刚刚练出的一柄火刀,带着灼热的气浪刀气翻涌。
随着绣春刀的一声长吟,这汹涌的刀气又化作漫天飞舞的火蛇,如影逐形的环绕着完颜霸肥硕的身躯,阴狠的横削拨砍。
秦家风火剑,烽火燎原式。
完颜霸横冲直撞的身躯,燥烈如刚出膛的炮弹,快捷无比,可任青手中的绣春刀更快,只在刹那间整个人都合身在无穷的刀光之中,竟是跟着完颜霸快捷横冲的身躯在空中疯狂的劈砍。
“铮铮铮铮!......”
火花如雨爆溅,完颜霸还没有踩到地,人在空中就已经挨了任青数以千计的火焰刀光,可这北胡蛮子却浑然不觉,在空中怒吼一声,身子旋转如一道龙卷风,带动的旋转气机生生将任青凶猛的刀光拦在了旋风外面。
以血肉之躯硬架钢铁?
这完颜霸是将外功横练修行到了什么地步的怪物?
眉心竖线印记已经殷红如血,任青将全身的功力都推到了极限,纵横的刀气寒芒在这短短不到一息的时间内,已经劈出近万次,可除了将完颜霸一身肥肉砍得水波荡漾外,在没有任何效果。
就在任青犹自不肯相信的时候,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完颜霸终于落地。
他那宽厚的腰身蹬地便是一拧,脚下金砖在这腰马合一的刚猛劲力下顿时碎成了漫天尘土。
“接我一拳!”
震天怒吼声起,漫天激扬的灰尘中,一直肥腻的拳头破开翻滚的尘土,压下满眼的尘嚣,怒嚎打出!
糟了,退晚了!
被窥出身形的任青心头叫糟,唯有硬憾完颜霸这一拳了,任青握刀的手向后稍退,咬牙抡圆了对着那只肥腻的拳头勉力斩下!
两者相撞,一声巨响后,完颜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缓缓收回打出的拳头,任青却已经倒退跌飞出去。
“好刀法,可惜没什么用。”
完颜霸上身绸缎长衣已经在方才狂风暴雨的刀光下变得破碎不堪,几乎衣不蔽体。
他随手一把扯下上衣,露出层层叠叠的脂肪层,大家这才发现,这个外功凶悍的北胡人,手臂胸腹间的肌肤异于常人,不仅黝黑如炭,还宛如岩石一般在外表起了一层硬壳。
任青一手撑地,气血汹涌沸腾下,口中腥气弥漫,那柄用料极厚的钢刀绣春,已经在方才两人交手下碎成几百块的废铁了。
完颜霸迈动双腿,向着任青大步而来:
“本王外镶五金甲,内养佛身肉,比你中原无定寺的金刚不坏还要更胜一筹,你怎么和我斗?”
任青体内气劲全靠青蛇蛊承接收放,发力时猛则猛矣,却是回气太慢,京都神医在诊断时就曾有言,与高手相争仅有一气之力。
方才完颜霸蹬地之后立刻沉腰坐马,轰出刚烈一拳,任青仅靠强提的一口气机去硬接,如今绣春刀破碎成废铁,人也受了内伤,气血沸腾,简直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从胜券在握到现在的岌岌可危,这其中转变发生的太快,说来很长,可场中变换之迅速,实际时间也不过三息而已,叫人目不暇接的变化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沉稳如神皇帝此刻也有些紧张,他侧脸小声问身旁的老太监:
“我只知道北方精于外功,在内家高手面前不堪一击,为何从未听过有人报我,他们的外功已经修行到了这般地步?如今局面,那个叫任青的女子可还有胜算?”
老太监面色凝重,摇头道:“不足两成。”
大梁修行者最重内气修炼,只因佛道正果,陆地神仙,无不是凭内息气机成就的。
外修者筋骨强壮或许可得一时的风光,可人都是会老的,等到气血衰退的一天再强的外功也不济事了。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在大梁人人嫌弃的旁门功法,居然在北胡人手中发挥出了这么惊人的实力。
如今的局面简直就是横压二品境界的任青,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去风梧宫,请那把剑出来。”
神皇帝当机立断,沉声吩咐。
完颜霸在任青面前不过三步远的距离站定,似他这等外功修行的高手,距离越近越是能发挥出实力,根本就不怕别人暴起突袭什么的事情发生。
他看着任青鲜红小嘴边留下的血迹,小眼中欲望更浓:
“还要打么?你连我的乌金甲都破不开,现在投降还能保一条小命,我刚才说的话还是有效的。”
任青仔细打量完颜霸身上所谓的乌金甲,发现这甲衣竟是直接镶嵌在皮肤里的,配合那铁甲下面能够卸除力道的脂肪层,简直就是无物可破。
就算想拧着一股气机打进脏器都办不到,面对外功高强者,直接以内气破其内脏,是所有大梁武人公知的一个手段,也正因如此,外练功法才在中原地位低下,想不到北胡竟然能想到这种办法来消除外练的破绽。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任青缓缓起身,眉心印记鲜红依旧。
记得上场第一次出拳之时,这家伙浑然不顾周身要害,单单只抬臂护住了自己的头面,这说明了什么?
破绽就在那里面!
任青脚步一错,化身电光在完颜霸四周游走,这些年在京都下九流武师处学到的招式,全都一股脑的打了出来。
拳、掌、脚、指,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经过任青改造过的粗浅功夫更近似于现代搏击,一招一式都简洁有力,在二品上境的功力加持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凶狠。
完颜霸沉腰坐马,脚下似秘法铸成,坚愈金石的皇宫金砖立时没过了脚背,双臂气血凝滞,挥舞间已成乌紫色,看起来颇为骇人。
完颜霸就凭此,来硬架硬拦任青快若闪电的游击!
气机轰鸣,完颜霸巍然如山不动一步,所立之地竟在他不断的发功运力之下越来越矮,招招只守不攻。
面对着乌龟壳一样的防御,任青也无可奈何,狂风暴雨的攻击稍歇,一气将尽,任青轻身远走就要拉开距离换气,可那一直谨守门户的完颜霸居然在这个时候悍然动手,死死紧咬住任青暴退的步伐不放,竟是察觉到了任青换气的时机。
“小美人,我们每次交手到这个时候,你的气机都会后继无力,本王等这一刻好久了,你还跑得了吗?!”
完颜霸笑声不歇,脚步踏地发出轰轰的沉重闷响,两只拳头在空中爆出恐怖的气爆闷响,声势浩大!
两人一退一追,眨眼就冲出了决斗圈,周围观战的官员们,不说被这不似人手的拳头锤一下,就是被轻轻撞到了都得粉身碎骨吧?
连忙一个个惊慌的离开自己的席位,狼狈的奔走。
“哈哈哈,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太和殿空间虽大,可凭两人的身手要走一圈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任青退到墙壁处,后方已经无路可退。
那就不跑了!
任青强提气机,和完颜霸拳对拳的来了一次硬拼!
“碰!”
痛入骨髓的任青连哼都没哼一声,旋步拧身差之毫厘的险险避开了一拳,再次一拳递出。
“碰!”“碰!”“碰!”
一连五拳全都巧妙的卡着完颜霸的进攻节奏,打在他的左拳上,即便强悍如他也在剧痛之下攻势一滞,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就此露出了破绽。
任青立刻就一脚蹬在了墙壁上,人如离弦之箭弹射向高空,飞身而走。
完颜霸见她在空中无处借力,小眼缝中爆发出一缕喜色,大腿筋肉猛地一张,整个人弹身而起直扑空中飞退的娇小任青。
运气最后一丝气机,对着直扑上来的完颜霸当头就是一掌盖下!
这个浑身刀枪不入的北胡王子,罩门就在头上,他虽然知道任青此刻已经力竭,可二品高手即便只有几分力道也绝非等闲可比,完颜霸不敢冒险,双臂交叉护住头脸,硬吃下了这一掌。
这一次,任青再也压不住胸腹间沸腾的血气,人还没落地便在空中吐了一口血。
完颜霸被任青一掌盖下,落地比她还要快上五分,刚一沾地便化身横推怪兽,通通震天脚步中,肥肉如浪翻滚,竟想要在任青落地之前赶上将她轰杀!
第五十七章:收剑
太和殿之中的这一场斗法,即便是不谙武事的神皇帝,也看出了形势好坏。
已经气势如虹的完颜霸,站在了任青下落之地。
胜负已定了。
大梁的官员们,心情复杂的看着空中那位,正在往下落的娇小身影,却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来。
无他,对手有些太强了,这位出身江湖的女子也已尽力,此时能否从那完颜霸拳下保全一命都不好说,那些埋怨的话又如何讲的出口?
偏偏就在这时,施展身法远去风梧宫的老太监,终于堪堪回到了太和殿。
他站在门口只来得及望上一眼,便知道情势已经糟到不能再糟。
来不及多废话,这个使出了全身力气,来回在宫中奔走取剑的老太监双眼泛红,手中木匣在气机涌动下碎成了一地木屑,其中一柄古剑被他扬手掷向空中的任青。
“丫头,给咱家接住喽!”
尖细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股急切,古剑在一股精纯气机的控制下向着任青飞驰而去。
众人见此,虽不知那古剑是什么东西,可见到神皇帝身边随侍的老太监,这样郑重其事的往返取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希望。
老太监掷剑之后全身仍旧紧绷如故,头顶热气蒸腾,可见这个随侍在神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已经在奔走间,将功力催发到了极致。
他出身穷苦时未尝人间烟火如何,便被家人送到了宫里,目不识丁的他心中没有那些文官大臣们的国家大义,民族尊严,有的只是那个随奉了三十余年的主子心思,是否高兴痛快。
王青相在见到那柄剑的瞬间,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承平元年,南蛮举国压境,诱王出城议和。
王入账,只闻杀声震天,刀斧手四起,幸得洛氏仗剑相护,王安然乃还。
二十多年过去,许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昔年那位仗剑于千军之间的人间剑仙,那个被王青相视为母亲的人,已经作古,在大梁编年史的某一页上,留有这么一句不甚起眼的记载。
对于母亲的那些传奇故事,王青相也仅仅是从父亲那里知道一点,这个从小被父亲养大的南关世子,内心时常有一股深深的孺慕之情,所以当年在南关街头,才会冒着大不韪去帮卖身葬母的任青。
古剑直冲任青而去,迅捷如电,在空中划出一道破空尖啸。
剑名大圣遗音,乃昔年南关王妃所持之物。
长剑呼啸,眨眼便越过了任青的身子,向着身后空旷的大殿一往无前的飞驰而去。
竟然错过去了?
就在众人扼腕叹息的声音还没发出来,任青头也不回,面无表情的探臂往后一抓。
“嗡!”
长剑在鞘中犹自长鸣,宛如有灵一般,为重新入主人手而欢呼雀跃。
有戏!
就在任青握剑的那一刻,所有官员都激动的不能自己,太常寺常老大人甚至端着一杯泼洒了一半的酒杯仍不自知,从座位上激动的站了起来。
大梁以武力霸道立国,自立朝之初对外便是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
无论时境如何艰难也好,风光也罢,历朝历代先帝都是这么坚持过来的,这就是大梁的风骨,也是他们心中的骄傲。
比武之前,神皇帝豪言已放,如果输了又当如何?
许多官员甚至都不用想就能预测,街上游行堵门的学生士子,军中激愤冲动的年轻将领,将会成为陛下案头上最让人头疼的问题。
可是这其中最最重要的是,无颜面见大梁历代先帝啊!
神宗皇帝紧紧盯着那个抓住了长剑的娇小女子,双拳隐于龙袍的衣袖中,暗暗握紧。
“来啊!”
完颜霸见到任青一剑在手,神色却浑然不惧,反而激起了心中热血。
他昂头怒吼,如林间啸傲的兽王,威猛无铸,整个上身的乌金甲都在他这一声吼叫之后变成了仿佛流动的活物,缓缓在气血的鼓动下遍布全身。
任凭地上的完颜霸如何刚猛无铸,任青都居高临下无动于衷。
自握剑的一瞬间起,她这六年来参修感悟的浩荡剑意,尽数化作了东流江河,奔向手中名剑!
六年寒暑,日夜苦修,苦苦守着冥冥中连真假都不知的希望,是为了什么?
剑气肆意,激昂长吟声贯穿整个太和殿,好似世间金龙苏醒了过来,对着这世间缓缓显露出了它的鳞爪.
就在所有人满怀期待的眼神下,任青却毅然将已经抓握在手中的名剑收放在背上,满殿龙吟之声顿时收止,连先前那激昂肆意的剑气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做什么?为何收剑?
面无表情的任青负剑在背不用,如担山岳,空着的左手并指成剑。
这一剑,便是这六年来尽数苦修的浩瀚剑意,也是任青心中的江湖风流。
剑指点下,与完颜霸的无双铁拳重重对撞在一起,自己立足之地起,一阵连绵崩溃的裂缝好似蛛网般肆意开裂,完颜霸在这等巨力之下立足深陷,凭空足足矮了三寸有余,激起漫天尘土。
这是一场气机与外功的巅峰之战,在任青一指点出之际,只在门口回神喘息的老太监忽然大喊了一句快退下,然后身如鬼魅的闪现在了神皇帝面前,小心戒备。
王青相早在老太监喊话未落之时便抱头离开了宴席之地,一直跑到墙边仍觉不够安全,其他官员也纷纷有样学样的起身避开。
一缕剑意气机悄然外泄出去,只见完颜霸立足数仗之地,金砖尽数爆碎开裂!
任青于空中脸色涨红,背后负剑的手,指节发白。
那道剑意浩荡如大河瀑布的剑指,正死死抵住完颜霸架起的双臂。
一寸一寸的往下压!
这位刚猛无铸的北胡肉山,此刻全身黝黑,乌金甲被他以秘法催动,全都化作液状汇聚于双臂之上,抵御这股惊人的剑意气机。
此刻他已经讲不出话来,脸皮涨的几乎与那乌金甲一般无二。
剑指一寸寸的下压,终于在堪堪临近完颜霸眉心要害之时,在无法前进丝毫。
完颜霸眼见这浩荡一剑都被自己拦在门外,虽不知这女人为何负剑不用,可仍止不住心中得意,那张胖脸上也尽力的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脸。
笑?我让你给我笑!
第五十九章:出剑
任青出了大殿整个人都化作一道狂风,身边景色建筑疯狂倒退,在漫长庄严的御道上好似一道流光直奔宣德门而去。
那柄从风梧宫中取的名剑大圣遗音被紧紧抓握在身后,尽管身体晃动,奔走如风,它却始终像是镶在了背上一样,沉稳不动。
太和殿乃是宫中用来接待来宾的所在,距离宫门距离也不近。
可在任青这等高手的全力发动下,也没过几个呼吸就赶到了宣德门口,只是她身法太快,以至宣德门一众官兵远远见到一道黑烟快若闪电的向着宫城而来,一个个神色紧张,弯弓搭箭的做出一副警备的样子。
不等城墙上的人问话,任青直接取出神皇帝交付的那道金牌,高举头顶,大声道:
“陛下通行金牌在此,宣德门速速开关放人!”
任青边跑边喊,一连喊了三遍,料想那守将官兵应该都能听到看见,于是速度不减的直奔宫门而去。
“陈将军,是陛下的金牌没错,卑职这就开门。”
一名士兵望见了任青手中金牌模样后,不敢耽误,收了弓箭就要去开门,却被那个陈姓守将一把拽住了衣领。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开门?老子才是宣德门守将,老子说话了吗?”
陈玉阳提着那名士兵的衣领一通怒骂,只把他吓得不敢说话,方才放手。
陈玉阳冷眼看着任青身影奔至城门下,忽然夺过了一张硬弓,对着任青张弓就是一箭。
呼啸而来的箭只不是对着要害,但是任青心中怒火一起,抓着金牌直接将那枝箭一拳打成了碎木头,将手中金牌高高举起:
“这是陛下钦赐的金牌,看清楚了!”
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声,陈玉阳带着人马,一手扶着腰间长剑,盔甲鲜明,威风凛凛的走到了城门下。
他看着披散着一头青丝,身着飞鱼官袍的任青,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美人姿容绝色他早就知晓了,只是每每无论如何着装,她总是能透出一种不寻常的异样风情出来,这才是最勾人的地方。
任青一看是这个陈玉阳,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感觉,可她眼下为了家中的惜福已经心急如焚,什么脸皮面子现在都能舍下,于是不等陈玉阳摆官谱显威风,近前一步就拉着他一只衣甲手臂,尽量的软语相求:“
还请陈将军万万放任青这一马,任某家中正有急事,今日过去必定涌泉相报!”
眼见京都城里出了名的冷美人,戏曲梨园的开山祖师这样的人物对着自己软语相求,陈玉阳纵然是有心显摆官威也崩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他见任青这么服软的样子,肯定家中是有天大的事情,于是也不着急,贪婪的眼神顺着任青那白净细滑的脖子往下转了一圈,定格在那被飞鱼服紧绷的饱满上,心头火热的道:
“每次开城门,本将军都要担负起很大的责任,但凡有人进出,本将军是一定要盘查清楚的。”
任青连连点头应是,将那枚金牌递到陈玉阳面前:
“这是陛下的通行金牌,我知道陈将军尽忠职守,是当时不可多得的俊杰良才,只是任某真的有急事需要速速出宫,还请陈将军能够高抬贵手,轻轻放过。”
在记忆中,除了青衣楼的那段日子外,即便是日后在京都建起了梨园,受各方势力刁难排挤的时候,任青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跟别人低声下气。
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便是这个道理,这事就算告到神皇帝那里也没有用,守关多年的陈玉阳有的是借口能够开脱搪塞,最多也不过治个无关痛痒的小罪。
看着任青递来的那道金牌,上面醒目的印有“通行无阻”四个龙头大字。
皇家的威严权利终于让陈玉阳有了一丝怯意,可是他又看着任青清丽如仙的小脸上,一副软语哀求的可怜样,心中无端的就冒出一股邪火来。
玛德,拿陛下压我是吧?
嘴角带着一丝猥亵的笑意,陈玉阳大手一翻便伸手去抓任青手里的金牌,见到陈玉阳这种表情,任青立刻就想到了这家伙上次检查令牌的时候的小动作,有心想要躲开,可又怕惹恼了这个人渣,只得强自的忍受下来。
谁知陈玉阳一把将令牌带小手都抓在手掌里,居然肆无忌惮的将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抓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任青气得浑身颤抖,半晌才问道:
“陈将军,检查清楚了吗?”
无论前世今生,任青都是一个小人物,虽然向往着江湖快意,可对他来说,真正的归宿和幸福还是那种过日子的平稳时光。
为这种时光他可以吃苦受累,甚至是受些委屈欺辱也无所谓,只要安定的日子能过,暂时难受一下又能如何。
典型的斗升小民思想,民不与官斗。
昔日任青和南关世子被鱼九阳强行接入宫中时,就在这宣德门下,大太监看似推心置腹的交谈过一些事情,他曾感叹说,人间之力,止步于此。
说是警告威胁,但又何尝不是千百年来无数江湖前辈用生命证明下来的,铁一样的事实。
两世加在一起,早过了那种“我就是天命主角”的幻想年纪,相比较那些,任青更情愿相信一些老人常说的道理,比如民不与官斗,比如人间之力,止步于此的等等道理。
因为有些东西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办法回头了。
所以陈玉阳第一次借故调戏自己的时候,任青选择了忍气吞声,从旁坐看王青相和陈玉阳之间的争斗,却不去帮忙,包括这次放下身段的言语哀求也是如此。
“你特娘的给劳资放开!”
远远的,王青相跳脚大骂的声音传入耳中,任青心中一喜,第一次对王青相的到来感到高兴。
任青心中因为王青相到来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发现王青相过来并不能像上次一样说服陈玉阳开门,双方彼此间的争吵反而越来越激烈。
吱呀....”
就在这时,城门忽然打开一道缝,陈玉阳顿时好像被人劈了一刀似的,慌张大叫让士兵迅速将那道门堵住,明晃晃的刀剑出鞘,宣德门下一片肃杀。
“玛德,哪个不长眼的开的城门?谁叫你开的?”
抢先在任青之前把门堵住了,陈玉阳这才镇定下来,对着楼上高声怒骂,只是他话音刚落,门后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老夫叫开的,陈将军以为如何?”
陈玉阳气势汹汹的表情顿时僵住,讪笑着让开道路:
“陆国相哪里话,是末将唐突了,掌嘴掌嘴!”
一名紫袍老者从宣德门大步而来,他三缕长须及胸垂落,眉发雪白。
虽然已经是上了岁数的年纪,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仍可看出年轻时的风采,这位紫袍老人正是当朝国相,陆元庭。
昔日这位老国相曾亲口称赞陈玉阳一句气势不凡,后来陈玉阳因此在士林间颇受赞誉,两人之间可说有一种别样的半师之谊。
“陆国相有礼了。”
见到这位紫袍老者,跋扈如王青相也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
打了一辈子仗的镇南王在王青相小的时候,并不愿意让儿子继承自己的王位。
镇南王看似是一方王侯,在南关城呼风唤雨,其实背后的付出与责任却是大梁之最。
京都户部从来只知道南关军费年年高涨,痛斥浪费,却不见每年边境战事起时,城中多少人披麻白帆招离魂。
所以,镇南王才会这么希望儿子能拜在这位当朝国相的门下学习,可陆元庭知道王青相在外的恶名,凭镇南王送了许多奇珍好处一概不收,只好做罢。
对王青相素来印象不佳的陆元庭,只是微微点头并无交谈之意,他临入宣德门时隐约听到他与陈玉阳的争吵,于是侧身对陈玉阳道:
“陈将军尽忠职守固然可敬,可有时也要知晓变通,不要一味执着不放。”
陈玉阳目光晦涩,低头应是,任青连忙走过来:
“陈将军,金牌无误的话我就先过去了,多谢多谢!”
任青刚刚抬起脚步,却见陈玉阳一步抢过去,将洞开的城门拦住,低声喝道:
“国相再此,不可胡搅蛮缠!”
就这一遮挡的功夫,士兵们已经重新将大门合上了,任青死死盯着合拢的大门,双眼猩红。
“相爷慢走。”
陈玉阳躬身行礼,陆元庭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有些奇怪这个素来对自己尊敬无比的家伙,怎么会这么坚持。
刚刚走了几步却见任青忽然袖袍一摆,露出一只如勾似爪的小手,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了这位当朝国相的脖颈!
“大胆!”
“你想做什么?!”
周围士兵惊骇之下抽刀拔剑,森森闪烁的寒芒,顷刻直指这个挟持首辅国相的疯女人,就连王青相也在一旁吓得连连劝阻。
陆元庭是大梁三朝元老,论资历比之南关镇南王还要高出一朝,这位大梁国相其实论起政略并非是什么绝顶人物。
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处处略懂,既可以从大方向上纵横开扩,又能在细微处考量细探。
大梁自洪文,元嘉二帝以来,极重武事,全国上下的政略传到承平一朝,已经是在负重前行,且步履艰难。
多亏了这位陆国相在这几十年来于政疏间的缝缝补补,方才慢慢熬到了如今承平富足的年景。
于国于民,于朝于野,这位老大人都是动不得的尊贵人物,如今却被任青一手挟持,可想而知该是何等恶劣的影响。
“你开门,我就放人。”
任青眼睛猩红,死死盯着城门之前金甲披身的陈玉阳,杀气之浓烈使后者几乎不敢直视。
“姑娘若想出宫门,大可不必如此,陈将军还请速速开门,陛下那里我自会替你解释。”
被挟持的陆元庭除了刚开始的惊诧外,竟是一脸的坦然镇定。
只可惜他自以为十拿九稳的话却被正在抽剑的陈玉阳轻声打断了。
“任青大逆不道,挟持当朝国相意图谋反,宣德门将士务必谨守门户,不可让反贼逃脱,否则军法处置!”
执剑在手,被士兵团团包围的陈玉阳不仅丝毫不乱,反而在脸上带着一份害怕与兴奋交杂的笑容,远远躲在重重士兵的包围之下背靠城门。
“什么?”
陆元庭终于面露惊色,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玉阳。
凭陆元庭如今的声望地位,别说只是开城门,便是一座城池神皇帝也舍得,陈玉阳身为城门守将岂会不知道其中道理?
但他却视陆元庭的安危如无物,就是不肯开城门,这是为什么?
难道一个小小的城门比当朝国相还重要?
他皱眉沉吟片刻后对任青道:
“这位姑娘,此事并不简单,陈玉阳背后恐有人支持,今日之举唯有老夫能.......”
“不用说了。”
任青面色平静下来,松开了陆元庭的脖子,她知道凭陆元庭老大人的为人,如果承诺了要保自己就不会食言,就算陈玉阳背后之人要对付自己也没什么打不了的。
可任青不可能放了陆元庭为自己辩解,她没有时间了。
见任青一脸平淡,阅人无数的陆元庭就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打动这个女子的决心。
他长叹一声,望着兵甲重重,寒光闪烁的宣德门,想着背后之人此举的目的和谋划,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疲倦之意。
任青步步向前,围拢的士兵竟一时被她气势所摄,不敢近前,只得随着她的步子缓缓后退。
只因任青走路从来没有深闺女子的弱柳扶风,娉婷婀娜,有的只是沉稳厚重,一往无前!
“任青你不要冲动啊!忍一忍吧,就忍过这一阵,我带你去南关,南关天高海阔,有无数大事等着我们去做!”
冲撞宫禁这等大罪绝对没有幸理,就算皇帝有心放过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关王朝体统,要做给天人看的。
王青相有心阻拦,可当任青转头之时立刻吓得不敢再乱动。
任青额头眉心处,竖线印记已经在几步之间变得鲜红如血。
“太和殿中,我欠你的都已经还清,你欠我的也不必再还!”
任青低头看着手中犹自长鸣低啸的名剑大圣遗音,停下脚步,忽然嗤笑一声。
她忽然回头,看着紫袍长须的大梁国相陆元庭,问道:
“有句话到嘴边却又忽然想不起来了,想请教相国。”
纵横宦海几十年,权柄,声望皆重一时的陆元庭,看着任青义无反顾的背影,叹道:“你问。”
任青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一个男的为了一个女的,气的帽子都飞了,那句话应该怎么说来着?”
满腹学识,门生弟子遍布朝野的陆元庭,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直憋的面红耳赤。
倒是一旁不学无术的王大世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一句话,然后高声在宣德门,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
“冲冠一怒为红颜!”
陆元庭呆若木鸡。
任青看着眼前刀枪甲林,笑容灿烂。
是啊,冲冠一怒为红颜。
大事?什么是大事?
你可知前朝枪神,为一口意气死守国门?
你可知昔年人间绝顶,明知不胜还要死闯皇宫?
因为无论是前朝的枪神,还是人间绝顶,在他们的心目中都有一样东西,有一样哪怕是拼了命,粉身碎骨都要保护的东西。
惜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第一次忐忑上了戏台,带着害怕,握住了腰间那柄尘封二十年不曾出鞘的名剑。
先前在太和殿中王青相不懂,为何在生死互搏之际,任青宁愿用剑指也不拔剑?
此时却是懂了。
眉间浩荡剑意如天河倒悬而下,尽入手中剑!
大圣,出鞘!
第五十八章:青蛇加持,一气之力
几乎已经频临极限不能再有寸进的任青,不止那道盖世无双,饱含剑意的剑指在颤抖,僵持到此刻的她全身都在发抖,可那完颜霸脸上的笑意却点燃了任青心中最后的疯狂。
勉力下压的简直忽然收力回气,上一刻还勉强架住这一记剑指的双臂,顷刻间好似出闸猛虎,轰然上顶反抽,就在扑面的劲风直接抽掉了任青头顶竖冠,三千青丝如瀑飞舞。
任青一双眼被劲风吹拂的几乎不能直视完颜霸,剑指上汹涌的剑意,刹那间比方才出手之际还要强了不止一倍!
她竟然在力拼的时候猛然撤力回气,然后再以凶猛无比的势头狠狠将气机再打出去!
这一收一放间汹涌的气机已经不是寻常修行人能够承受的了,换了一位别的二品高手,经脉遭受这么猛烈的冲刷早就破碎开来,功力尽废了。
“啊----!”任青怒目而吼,她柔细的嗓音本来放开了也是毫无杀伤力的娇嗓,可如今的这一声吼叫,在音节最高处竟然化作了龙蛇一般的长嘶咆哮,宛如妖魔!而她纤细的手臂上,有一条细小仿佛游蛇一般的东西在皮肤里凸显,沿着手臂筋脉以最爆裂的方式轰了出来!
昔日在百草堂,曾被当世圣手评价为“与高手相争,仅有一气之力”的青蛇蛊,如今一股脑的将这一气之力尽数打了出来!
当今之世,只有青蛇蛊才能承受住这么庞大霸道的气机轰击,哪怕是绝顶人间的一品宗师,也绝发不出如此庞大气机的一指!
剑光一去三千里。
肩胛骨处,一道拳头大的可怖伤口中,正如泉般喷涌着鲜血。
完颜霸汇聚了全身乌金甲的双臂上,裂痕遍布,喷血不止,却始终不肯倒下。
生死之际,完颜霸总算是勉强将这霸道绝伦的剑指稍稍打偏了一些,不至于命丧当场。
“我....我没有....输....”完颜霸极力的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开始极力的睁大自己细小的双眼,因为他眼前昏昏沉沉,影影绰绰的根本就看不清人,又仿佛身前站了无数个人。
任青没有理会他的垂死挣扎,将颤抖不休的左手隐藏在飞鱼服袖中,手握着古剑转身便走。
完颜霸见状发出一声怒吼,刚有动作,双臂之上的乌金甲顿时一声脆响,溅射出一捧血雾:“站住,你给我站住!”
大梁官员们怜悯的看着犹自站立不肯倒下的完颜霸,后者双臂无知无觉的垂荡在身边,被任青一记剑指压得连路都走不了,却在怒声挑衅嚣战。
直到狄戎使团的官员哭着过去搀扶时,这个为了修行而把自己吃的面目全非的男人,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这一叠声对不起是说给北方那位远在千里之外,曾对他殷勤嘱托的父王说的,同样也是对狄戎国境内一众百姓说的。
一时间,安静的大殿之中,只有完颜霸嚎啕的哭声。
红叶神色寂寥,望了一眼宛如一堆烂肉般跌坐在碎裂金砖坑里的完颜霸,沉重对着上首神皇帝行礼:
“三王子有负国主重托,惨败收场,一时情绪失控,还请陛下见谅。”
神皇帝挥了挥手,立时便有数名身材高大的侍卫站出,小心的将完颜霸从碎石坑里抬出来,放到了一个宫中贵人行走代步时用的车撵,只因此人体型太过巨大,寻常的伤员担架别说能不能抬起,压根就不放下这个庞然大物,只能用上车撵。
“今日之战,狄戎虽败,可三王子却让朕见到了狄戎的坚韧,不屈,以及强大。无论如何你们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虽然你们的要求我做为大梁之主不能答应,可于私而言我愿意回送你们一些钱粮药材,权作你们进宫的回礼。”
神皇帝登极大宝二十余年,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怎会因一时恻隐便大开方便之门,将本朝的先进技术免费的送给这等虎狼之国?
眼见那红叶和尚似乎还有意卖惨,神皇帝立即便挥了挥手让那几名侍卫上前将完颜霸抬出去,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完颜霸被抬出去之后,场中立刻就有宫人前来收拾残局,神皇帝笑眯眯的对狄戎一众使团道:
“贵国位于大梁北方,遥距千里有余,这次进京与我朝交好机会难得,定要多留几日,我会着令太常寺的主官常大人多带你们去.....”
神皇帝话没说完,大殿之中便急迫的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方才胜出的任青披散着一头如瀑长发,焦急地跪在神皇帝下方,毫无打断了一国君主讲话的觉悟,急声自顾自的陈情:
“草民家中有天大的急事等着处理,恳请陛下放草民即刻出宫,处理家事。”
神皇帝听完诉说之后静静看了一会儿任青,在一股无声的压力下,他忽然展颜一笑:
“我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今天的大功臣。朕知晓你府上并无亲人,只有一个自小相依长大的孤女,可是她?”
“正是,请陛下准许任某出宫,求陛下了!”
那个手持竹笛的女乐师已经消失,任青猜到这人怕是要去任府对付丫头惜福,于是出宫的欲望很迫切,不惜双膝跪在皇帝面前,狠狠地磕头。
“行了行了,别磕了,好像朕是在逼你不回去似的,朕给你就是了。”
神皇帝看着死命磕头请求的任青,就算方才心中稍稍压了些火气,此时也消下去了:
“江湖中人,似你这样重情义的很难得,拿着这道金牌回去吧,稍后朕还有赏赐的旨意。”
神皇帝掏出一块金牌递给了身边的老太监,后者双手接过,也知晓任青此时心急如焚,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奴见陛下开心,对任青也多了几分好感,快步将金牌刚刚递过去就要叮嘱几句,可任青早就急不可耐的一把夺了过来。
情知此举失礼,可当下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面大声说着得罪得罪,一面风驰电掣的冲出了太和殿。
老太监哑然失笑,忽然想什么,叫了一声糟了,想神皇帝告罪:“
陛下,那柄大圣遗音被....”
话音未落,神皇帝大度的摆了摆手:
“朕岂是那种小气之人,就送她了。”
老太监常年伺候神皇帝,见他笑容便猜到这位君主心中所想,笑着拱拱手:
“那老奴,就提前恭喜陛下收下一员悍将了。”
此时王青相担心任青那边的情况,也拱手告罪一声,快步往殿外而去,神皇帝笑着指了指远去的南关世子,对老太监道:
“你瞧,指不定要恭喜谁呢,我看他俩倒是挺般配的。”
笑谈之后神皇帝发觉自己有些冷落了国师红叶,于是遥敬了他一杯酒,笑道:
“国师且来听听我大梁的编乐如何,请乐师!”
早已等候多时的乐师们终于鱼贯入场,向神皇帝行礼之后摆好架势,开始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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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砖)注1:皇宫御用之物历来都是民间少有,甚至民间不能有,金砖是工部用秘传炼制出来的砖土,因为炼制繁琐,坚硬程度不比金石稍弱,后被称作金砖,并非真正的金子。
(大圣遗音)注:2:昔年南蛮举国之力南下中原,被阻在南关城外足足两个月,久攻不下,军心涣散。南蛮国主用计装作议和,请镇南王出城相谈,暗伏精锐杀手于左右。
当时南关城中粮草已空,双方的攻守到最后已经是一种折磨,所有人都希望能早点结束战斗。镇南王不忍部下军民饿死,应邀出城,半路遭到劫杀,全仗当时的南关王妃洛初南一剑杀出重围,从此洛初南名声大震,被誉为天下江湖、庙堂百年以来的第一位女子剑仙,洛初南病故之后赠剑于昭德文皇后,后人为纪念这位女子剑仙,将她所用佩剑改名为大圣遗音,以为女子修剑者规范。
第六十章:破城
陈玉阳手足冰凉,即便被重重甲兵包围保护,背靠厚实城门也不能消除心中的恐惧。
他不知昔年那位人间绝顶的刘午阳闯宫时是何等的场面气魄,可眼前场景已经将这位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心中,所有的胆气全都扑灭了。
宣德门前剑光浩荡,成片的甲士兵卒在大圣遗音剑下如割麦子一般,一片片的仆倒在地,鲜血如顽童恶作剧的玩笑,在宫城的地板上肆无忌惮的汇成一汪小溪。
“放讯号,放讯号啊!”
陈玉阳失控般在士兵的保护下大吼大叫,几乎是近在咫尺的死亡感让他窒息,唯有通过这种歇斯底里的发泄才能稍稍缓解,眼看一名士兵颤抖着将一颗烟花讯号放上天空,陈玉阳却崩溃似的大哭:
“殿下,肃王殿下救我啊,殿下!”
赤红色的剑气咆哮而出,磅礴吞吐的气机浩荡无匹,任青手持大圣遗音剑,如写意山水画家肆意泼洒的笔锋墨迹,纵横十方!
陈玉阳涕泪横流的哭声就在这道磅礴剑气下戛然而止,连人带甲被搅成了一地恶心的碎肉。
大太监鱼九阳曾在这里告诫过任青:“人间之力,至此而休矣。”的宣德门,在这道泼墨般狂发肆意的剑气下轰然倒塌,尘土激扬!
任青持剑过城门,直扑下一道关口。
“掷!”
刚刚出城门,对方守城将领就已经面色阴狠的挥手下令,早在外摆好了阵势的短枪兵发出一声怒吼,仰天对着半空甩臂,掷出了手中的短枪。
任青仰头望着高空之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短枪,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尖鸣,向着宣德门处俯冲而下!
“再掷!”
不等第一波短枪落地击打目标,将领的第二声怒吼命令就已经下达,短枪被臂力过人的短枪兵连续投掷而出,撕裂空气的声音像是阵阵嗡鸣的蜂群,连绵不绝。
任青握紧了手中长剑,面对遮天蔽日的短枪枪雨不退反进,她身子低伏前冲,像一只蓄满了力气的猎豹箭步而出,向着百米外的宫城疾驰狂奔,大圣遗音剑被她横在胸前不住的震颤长鸣,一缕赤红从剑柄到剑尖来回流转,慢慢浸红了整个剑身。
星火燎原式!
这一招任青曾在太和殿中对浑身刀枪不入的完颜霸用过,此时任青手握长剑,眉间浩荡剑意近乎无穷无尽,只见星火如莹的点点剑芒,星缕不绝的从大圣遗音剑下飞出环绕,仅仅半步之内,任青就与剑芒合一,速度徒增一倍!
这不可思议的加速顿时将第一轮掷出的短枪避开了九成,仅有少数的几根短枪刺在了任青周身赤红剑芒上,被蹦碎搅开,百米的城关间距任青一息便至!
“御!”
守关将领心下骇然,可他毕竟与那些世家送来深造的公子不同,他是从边军累功上升的将领,虽然震撼于任青的道行修为,可布置战阵分定战法并无什么错漏,是个当之无愧的将才。
任青单人只剑一头扎进了盾甲长枪的军阵之中,这个阵容本来是步兵抗拒骑兵的经典阵法,是那守关将领见任青破宣德门之势威不可挡后,下令布置的。
谁知即便如此对任青的限制仍然微乎其微,城墙之上的弓箭手眼见任青在甲士阵容之中左冲右突,不可一世,心中恼恨可是手中弓箭也不敢乱放,只得停手观望。
“将军,兄弟们守不住了!”
守城将军见得城下士卒被任青一人杀得丢盔弃甲,许多没有当场毙命的都痛苦的倒在血泊中翻滚哀嚎,他瞠目欲裂,拔剑在手怒声道:
“随本将下去,死战那魔头,以报国恩!”
话音刚落,只听得城门处一声撼天巨响,任青合身在赤红剑光之中,一骑绝尘!
守城将军脸色青红一阵变幻,半晌才无力的挥手,让手下军士速去通报大内。
宣德门,破!
正阳门,破!
洪定门,破!
......
........
眉心祖窍不愧无量之名,任青盏茶功夫连破十六道城门,却丝毫没有气遏之感。
可是她虽然号称有气无量,可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十六道城门中有一触即溃的草包角色,也有调度有方,悍不畏死的守门大将,前者自然只能给任青铸就无上凶名,而后者....
锁骨处一支断箭让任青每次挥剑奔走都会传来可怖的阵痛,那是在洪定门时一名守城的狠人,在自己冲阵的时候不顾城墙下还没死的手下,就下令放箭的时候不慎受伤的。
不过这道伤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一名南关积功升上来的胡子大将做的,他装作死尸伏在一旁,趁着任青凝聚剑气破城门时忽然暴起,狠狠砍在了她的背上。
若非任青修为高强,在紧要关头强行躲开了几分刀锋,这一刀便能将她砍成两半!
饶是如此,任青的状况也不容乐观,虽说伤口被眉心气机强行封锁住气血,不至于失血过多,可在交手中每次出手挥剑,总有气机动作的牵扯动荡。
在第十六道城门倒下之时,背上的刀伤已经在一系列动作下有了开裂扩大的趋势,就算任青足以比拟当世一品的实力,也有了一种无以为继的感觉。
第十七道永定门已经近在眼前,任青意识还算清醒正常,只是一连数次牵连撕扯的两处伤口痛的她浑身打颤,她第一次停下来脚步,大口呼吸了片刻之后方才倒拖着长剑,走到一名尸体前,随手撕下他的上衣,也顾不得脏不脏,只是胡乱的凭感觉在身上大致的包扎了一下,等伤口上的痛疼稍稍下去一点,任青握紧了手中长剑,正要冲阵,忽然有所感应的回头望了一眼。
被剑气洞开的正阳城门处,有两道气机磅礴的身影正风驰电掣而来。
来的有点晚啊....
任青丝毫没有理会这两名风驰而来的大内高手的意思,提剑向着第十七道永定门而去。
其实大内高手来的并不算慢,只能怪任青的无量气机太过恐怖,也适合这种碾压式的群战。
任青手持大圣遗音,在千军万马中,每次挥剑都是鼓足了十二成功力打出去的,这些甲士虽然说孔武有力,训练也颇为刻苦,可又怎么可能抵过当世二品的任青,全力以赴的无上威力?
剑意与剑气毫无顾忌和保留的泼洒而出,自握住大圣遗音的那一刻起,任青眉心祖窍的无量气机便与手中剑一起玄妙的开始共振,苦参心中剑意六载寒暑,一剑在手时气机运转,居然直接迈过了体内经脉,根本无需那条“仅有一气之力”的青蛇蛊承接沟通,威力直逼一品,甚至还隐隐有超出的趋势。
两名大内高手赶到之时,永定门前甲士已经被任青一剑荡平,当头一名浑身黑甲的大汉乃是军中提拔到大内的三品高手,洪定阳,他一路见到无数甲士的残肢断臂,心中早已怒不可竭,追上这个女魔头的步子一快再快。
手中长柄的吞月大刀当头卷起一阵厉啸,势若万钧的斩向任青,与此同时还有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手持一柄软剑,同样满脸阴毒的寻着不易发现的视线死角,一剑杀向任青。
大刀和软剑刚一出手便已经势成风雷,任青来不及斩破城门,只能倒拖着手中长剑回头,挡下了两人气贯长虹的杀招,双方一交手,大汉洪定阳与中年宦官阴符寿便心下骇然。
要知道,任青在于两人交手之前就已经连破了十六道城门,身前背后更是有不浅的刀箭创口,本以为会占个便宜的两人,刚一交手便被任青不讲道理的数十记剑芒震退了十数步。
此人竟凭一己之力硬憾两位大内高手!
洪定阳气血沸腾,手脚发颤的握着手中长柄吞月大刀,他虽不知与自己同来的那名二品宦官如何情况,可此刻绝对不会比自己好过。
任青一阵疯魔似的数十道全力斩出的剑芒与两人硬拼对撞之后,自己也并不好受,震荡的两处伤口都开始溅血,原本清丽如仙的脸庞也在这般剧痛之下扭曲狰狞起来,她咬牙的又一次强提气机,昂然以这副受创的单薄之躯吃下两人联手的反震之力,狰狞的向前冲出,竟是没有丝毫停顿与回气的便直接冲向两人,全身气势在这等惨烈的情势中在拔高一层!
任青势如疯魔的不依不饶,让素来在军中以勇武著称的洪定阳也心生退意。
他与那名用软剑的太监阴符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飞身暴退。
眼前这女子就是一条择人而嗜的疯狗,简直就是不计代价的开口咬人,偏偏一身气势气机如此浑厚磅礴,叫人不敢硬拼。
眼见两人被自己气势所摄而退,任青也不打算再追,只见她手中长剑自剑尖处爆发一声尖啸,像是吐出的蛇信般震颤成了一团赤红火花,而后游蛇般的下探回转,任青旋步拧身,整个人从前冲的杀伐之势到回头冲门的转换间,气势速度竟然没有一丝减弱,回身剑若游龙的迸发出一道炫目的剑光,连人带剑一举洞穿了永定城门!
秦家风火剑,天外流星式!
任青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栽倒,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汗,抹得血迹遍布整张俏脸,看起来妖异可怖。
永定门,破!
喘着粗重的呼吸,任青抬头往前望,目光殷切而凶狠。
最后一道朱雀门,希望家里辛苦培养出来的四个弟子能挡住纠缠片刻的功夫。
喘息稍定,任青倒拖着手中长剑,向着最后一道城门而去,留下身后是一片凌乱的血脚印。
第六十一章:神宗的震怒
太和殿中,乐曲刚刚升起,便见到殿门外有名小太监急匆匆的进了殿门。
一番耳语后,本来心情不错的神皇帝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坐在龙椅上闭目良久,看起来是在平复心情,可身边常年随侍的老太监米大亮却知道,这位身体今年每况愈下的神皇帝怕是在努力克服身体上的异样。
片刻后,神皇帝方才徐徐睁开了双眼,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双眼之中已经遍布血丝,沙哑着嗓子道:
“狄戎使团听完此曲请他们留宴太和殿,请御马监大太监阴符寿,御前二品侍卫洪定阳捉拿任青,死活不论!着令兵部,枢密院四品以上官阶速速到清凉殿见朕,再调五十甲士在殿外候着。”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神皇帝在米大亮的搀扶下起身,对下面刚刚还热衷的乐曲竟是在不看一眼,连一句场面话都没说,直接往清凉殿去了。
一路上,随侍在神皇帝身边多年的米大亮发现,这喜怒素来不形于色的神宗皇帝是真的怒了,虽然没有破口大骂,脸上表情也由始至终都很平淡,可是他去清凉殿越来越快的脚步,实在是无声地暴露了这位君王心中有多么的恼火生气。
米大亮有些不解,就算任青闯宫禁的事情再怎么大逆不道,也不至于让陛下如此生气啊,到底是什么事让陛下这么愤怒?
到了清凉殿后等了许久,众多四品以上官阶的朱紫大臣们终于战战兢兢的陆续到了大殿,米大亮在点齐了人数后,跟一直闭目养神的皇帝禀告了一声。
神宗皇帝睁眼之后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扫视了下方一圈的大臣们,才徐徐将今日太和殿中的比武说出来。
米大亮听着神皇帝的话,又看着下方的一众大臣,这才在心中隐约的猜出一些皇帝的怒气来由。
当神皇帝说到完颜霸那一身诡异强大的外功时,神色渐渐开始暴怒:
“北胡开始霍乱北方的时候,是在承平元年。那时候大梁在和南蛮进行举国之力酣战,无暇北顾,朕也没放在心上,只让地方官府领了兵权自行解决。
谁知到了承平十三年的时候,北胡已经隐隐成了尾大不掉的趋势,朕不得已,为了北方安定,又调遣了军中精锐去往北边维稳。
到了十七年,陶宜年与朕言明北胡情势,朕也因此开始正视这个对手,派了他去往北边驻防,抑制他们的发展。可是现到如今他们居然立国了!”
神皇帝越说神情越是激动,底下的大臣们低着头不敢直视,只见李弘业走下了案台,大声怒道:
“当京都弹劾的折子堆在朕案头的时候,朕也痛恨那陶宜年在北边的不作为,以为是边军将士不够用命,调换的精锐是一批又一批,可是直到今天在太和殿中朕才知道,原来不是我大梁的士兵不经用,而是狄戎修行已经精进至此!
一个功力堪比当世一品,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北胡三王子,朕身为大梁国主,坐镇天下中枢重地,别说是他们的修行体系,就连他这个人的名字我都一无所知,险些在今天就要铸成大错!”
神宗皇帝指着枢密使的鼻子,大声怒骂:
“中原修行之道多起于佛道两家,杀伐征战之术并非大道,如今狄戎这一套功法体系,分明就是为了战场而创的!
朕还天天坐在深宫里,以为是自己的将士不够用命!
亏得陶宜年在那等凶险之地还能保有一命,否则朕哪有脸去见上国柱,你哪有脸来见朕?”
神皇帝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声嘶力竭,重重的一巴掌盖在枢密使的头脸上,殿中大臣见此心中惶恐至极,齐齐跪在地上叩头,大声请罪息怒。
“你这个枢密使是怎么当的?你这个兵部侍郎又是做什么的?”
神皇帝正欲再骂,忽然眼前一阵金星冒出,若非米大亮见事不对,一步抢出搀扶住了,他几乎就要栽倒在地上。
“陛下息怒,让老奴扶您回去歇着吧。”
米大亮不动声色的将神皇帝扶回了座位,神皇帝坐回座位后喉舌间涌起一股腥气,他轻咳了两下后,强自忍着,徐徐道:
“朕自认资质平庸,自登基以来,于国事无不报以十二万分的小心仔细,生怕手下出一丝纰漏,因为朕知道,若是自己错了一点,这大梁的根基就会烂上一分,大梁前后也不过百十年的光景,前朝的杨若君才死了多少年啊,他就在梅园看着你们呢!”
众大臣伏跪在地,不敢吭一声,只叩头谢罪。
神皇帝意兴阑珊,着令甲士入清凉殿,去除枢密使胡万倾与兵部侍郎黄术的乌纱朝服,押往大牢之中等候中书省议定发落,余者罚没两年朝奉,先查清北胡修行之法等等军情之后再夺情定罪。
深感逃过了一劫的诸多大臣们叩头谢过恩典,战战兢兢的退出了清凉殿。
众人退出后,神皇帝想问一下闯宫禁的任青情况如何,可刚刚一阵激动之后他觉得嗓子发甜,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口逆血喷薄而出,洒在了龙案上。
“陛下!”
米大奇尖细的惊叫声响起,年不过四十六岁的神宗皇帝李弘业,仰天倒在宽敞的龙椅上,气息奄奄,神色怏怏,眼前景象越发的昏沉。
忽然,神宗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米大奇搀扶的双手。
枢密院乃是大梁最高军事权力所在,兵部更是朝廷六部主要司所之一,两处主官历来都是君王身边的得力干臣,为何他们由上到下,对北方狄戎的事情都闭口不谈?
一股自心间的寒意浸透了全身,神宗皇帝联想到了任青殿中的样子,才刚刚比完武便神色匆匆的向自己请辞回家,明明持有通行金牌却在宫中大打出手....
不久前王青相的别院之中,王大世子刚刚遇刺,太子就这么巧合的正好带兵前去兴师问罪....
这背后一切的一切,隐隐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
有人图谋大位!
先前被一连串事件冲昏了头脑,加上病体虚弱的神皇帝终于冷静下来,将这些线索拼接到一起,他死死抓着米大奇的双手,以他虚弱的病体居然能抓的米大奇手腕生疼,可见内心动荡之巨。
“速传......太子,领禁军.......坐镇皇宫,多带.....高手....”
神皇帝咬牙断断续续的说完,终于昏了过去,他虽然不知道这一切事件的背后推手是谁,但当日王青相遇刺之时险险牵连到太子,显然这背后之人和太子是对立面的,所以神皇帝选择相信。
第六十二章:失剑
朱雀门城楼之上,鱼九阳傲然端坐于主将位,双眼漠然的注视着城门下厮杀的任青。
两位大内高手终于在任青劈开最后一道城门之前,拦住了她的剑光。
洪定阳一身军中学来的刀法刚猛霸道,虽然自身只有三品高低,可发挥出的战力,气势确实非同凡响,甚至与任青正面对轰也浑然无惧。
而御马监的阴符寿与之相比则逊色不少,只有一手阴毒精绝的剑术,可在大气象的正面对拼中丝毫占不得便宜,反而不如一个三品的洪定阳。
两人联手以来大部分压力都由洪定阳承担,他能做的只有在洪定阳被逼退的时候,仗剑拖住任青不下杀手,这才一时不察打了个不胜不败。
朱雀门守将徐开山是位神射将军,相比连破十七道城门的任青,对他来说更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出手阻拦的大内高手为什么只有洪定阳和阴符寿这两人?
虽说皇宫之中上三品的绝顶高手不多,可蚁多还能咬死象,于是徐开山看着城门下苦苦支持的两位大内高手,俯身对着鱼九阳道出了心中疑问。
谁知宫中老资格的鱼九阳也是摇了摇头:
“杂家远离宫权太久,早就不知谁当家谁握权了。宫里头记得杂家的也不多,如何知道他们出了什么龌龊?不过徐将军放心,就算下面的两个后生挡不住,咱家一人也够了。”
甚至当年鱼九阳事迹的徐开山心悦诚服的拜倒称颂,后者并无表示,只是看了会儿后忽然用阴柔的声音道:
“胜负已分。”
只见城门下任青又是一记气象万千的剑芒将许定阳震得大刀偏斜,中门大开,连续的硬架硬拦,苦捱许久的许定阳厚实如山的沉稳气机终于开始了溃散,他口鼻挂血的倒退,阴符寿也同样阴险的递出了手中长剑。
这位剑走阴诡之道的大太监,救人拖延的出剑并非是豪气干云或大义凛然的挡在许定阳身前挥剑,而是阴险的避着任青的视线盲区攻敌必救。
只是这一次出手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眼见许定阳败事已成,任青俯身,一剑呼啸于赤红剑光之中,一往无前的直刺过去,竟是对身阴符寿的阴毒剑光看也不看,一心只要杀掉这位军中大将来当作此战的突破口!
任青气势如虹的想要以伤换伤,剑光惨烈壮阔之下,阴符寿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的惊慌,反而面露狂喜。
因为在这位阴狠的大太监看来,牺牲掉一个战友来达到斩杀大敌的目的是几位划算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为官之道。
于是,阴符寿蓦然将手中软剑催发,剑光到了极致,整个人也由一道模糊的黑影而转变为了刺目的青色剑芒,撕风裂云的杀向任青后背。
听的身后剑锋激啸,任青狞笑一声,长剑剑尖在空中一颤,如蛇般下压回转。
旋步拧腰,回见如龙!
秦家风火剑,天外流星式!
你阴狠,我比你更阴狠!
赤红色剑芒高涨咆哮,向着阴符寿的阴冷剑光昂然对撞,后者剑势气机的积蓄已经到达极致,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回转的办法,记得初学剑时,教阴符寿剑法的师傅曾说过,出剑留有三分险的道理,早被这个立功心切的太监给抛诸脑后了。
血光溅射,赤红色的剑芒顷刻便吞没了阴符寿的剑光,这名剑道阴诡的大太监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不过他到底也是当世二品的宗师人物,与任青拼死一搏纵然不胜也余威不浅,之间任青握剑的那条手臂上鲜血淋漓的缠绕着一柄软剑,锋利的剑锋绞入手臂肉中,就像一条奋力绞杀猎物的毒蛇。
不等任青处理伤势,许定阳手提大刀悍然见机杀到,他虽然暗恨那太监阴符寿的阴险,可也深知战机不可轻忽的道理,趁着任青一剑杀敌之后,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毒辣的窥见了一丝机会。
大刀卷起惊天起忙斩向任青后背!
任青想要转身挥剑,可握剑的右手稍稍一用力,交缠在手臂上的软剑立时如有活物般的收紧绞缠,痛的任青别说挥剑,连握都差点握不紧,可眼下这战斗直觉惊人的许定阳刀势迫人,如果不挡住这一刀,任青就死定了!
咬牙怒吼一声,右臂让纠缠的软剑发出一阵牙酸的吱呀声响,好像无形之中在与谁较力,最后碰的一声将软剑寸寸崩碎!
赤红剑光大涨大盛,将任青整个身子都映的一片火红,出手的剑芒好似吐信的毒蛇,狠狠一剑点在刀势最薄弱处。
“铛!”
两兵相交,任青手臂被软剑绞缠出的伤口立刻激出了一片血雾,随着任青征杀已久的大圣遗音剑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后,终于脱手向着朱雀门的甲士阵营电射而去。
长剑被巨力击飞,势若流星,堵在朱雀门前的一众甲士在这柄长剑只有避让,只见重重士兵劈波斩浪似的向着两边避开,只是在这重重望不到边的阵势尽头,一身腥红蟒袍的鱼九阳不知何时,背对着朱雀门,森然傲立。
面对风驰电掣的大圣遗音剑,这位名传天下,世称天魔在世的大太监视若不见,只在堪堪及身之时才猛然握住电射而去的剑柄。
“嗡嗡嗡!”
大圣遗音剑入手,立刻如有灵性的剑光大盛,在手中犹自挣动不休,赤红色的剑光将鱼九阳映衬的如妖似鬼,却无法撼动他铁铸般钳握在剑柄上的细长手指。
良久,大圣遗音剑上不甘的剑意方才徐徐消散,鱼九阳面若敷粉,眉发皆白,双唇如血的森森一笑,猩红蟒袍上蛇蟒交缠,正无风自动。
他微微仰脸,看着终于平静下来的大圣遗音,看也不看任青一眼:
“这丫头一身功法气机都在剑上,长剑与气机共振呼应,堪比当世任何一位一品高手,如今长剑入我手中,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第六十三章:当世一品,戏剧法相
任青叹息一声,捂着伤痕累累的右臂,无力的跌坐在地上,鲜血蜿蜒,片刻就染红了身下的地板。
战至此刻,任凭气机如何封锁镇压气血也不成了,伤口在一次次的震荡中反复撕裂刺激,想要再锁住已经不是刚开始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任青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她看着提刀狞笑而来的许定阳,脸上一片痛苦。
手臂,锁骨,后背,伤势一处比一处重,她脑子里就是一阵昏沉的眩晕,任青知道这是因为失血太多的缘故,可就是这样糟糕的地步,自己也未尝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她垂下了头颅,闭目努力平静心神,识海处动荡的气机也由此而缓缓平复。
虽然得到鱼九阳亲口解释的定心丸,可许定阳仍带着一份谨慎和小心,也许是因为天生的战斗直觉,他看着跌坐在地上死气沉沉的任青,心中反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他是军中提拔过来的青年翘楚,深知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道理,长柄大刀在腰间横旋倒转,刀头在空中发出深沉的虎咆,一刀递出!
许定阳这一刀蓄势而出,一刀斩下时背后便隐隐有蛟蛇虚影时隐时现,扑面的狂风将尘土吹的四下激扬,任青满头青丝如瀑飞舞,就连背对朱雀门而立的鱼九阳都点头赞许:
“此战过后,陛下身边要多一位当世一品了。”
吞月长刀当头斩下,只听“铛”的一声悠远长吟,长刀悬停在任青头顶寸许之地,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死死扣住了刀背!
许定阳瞠目结舌,因为一手捏住自己这吞月长刀的去势,已经不是人力能够办到的事情了,可偏偏任青却做到了。
她凭什么?
当世一品,人间法相!
鱼九阳面色阴沉的望着任青背后的法相虚影,眼神之中一片的惊疑不定。
世间功法但凡修至一品绝顶境界,功法中暗含的真意虚像便会与体内显化于现实之外,在冥冥虚空之中感受天道加持,坐拥无上伟力。
仿佛是回答许定阳心中的疑惑,任青身后一个黑甲大汉的虚影,无声凝结显化,长发飞扬!
许定阳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大吼,吞月长刀之上光芒暴涨而出,身后蛟蛇更是盘绕于虚空之中无声嘶吼,可是这位军中高手的所有努力,都在任青身后那个黑甲大汉的虚影前毫无作用。
扣刀的手,纹丝不动!
任青仿佛是被许定阳的怒吼声吵到了,跌坐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晃,背脊处的龙椎脊骨噼啪爆响,好像是向天地示威的伸了一个懒腰。
就像是诗里描述的那样,力拔山兮气盖世。
轰隆一声巨响,任青仅剩的一只完好的左手,轻飘飘的扣着那咆哮的吞月长刀,将刀头狠狠摁在了地上!
整个朱雀城门都仿佛在这一摁之下抖了三抖。
许定阳如遭雷击,长柄好像被注入了一条蛟龙,在手中震颤不休,狂震的大力几乎就要握不住,他痛哼一声,终究还是将这柄爱刀给握住了,代价是内府脏器在这股震荡下破裂出血!
几乎用着咬碎钢牙的狠劲,需争议提刀卷杀,任青这个人已经如鬼魅一般欺身近前!
那个好似神魔,蔑视天地如无物的黑甲大汉终于消散开来,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虚影!
这是什么功法?天下间还有能修出两个法相的功法?
不等许定阳在想什么,任青势若雷霆的与许定阳擦身而过,左手在空中打了一阵恐怖的音爆,依次斩击许定阳的腰腹。
杨门,一马三刀!
腥臭的血水和破裂的脏器泼洒一地,身材高大的许定阳竟被任青拦腰斩成两截,那柄至死也不想松手的吞月长刀,也终于高高的脱手抛向高空。
鱼九阳在看到任青法相虚影显化的那一刻,瞬时浑身黑烟喷薄缭绕,一步电射向前,气势汹汹的杀向任青,不过任青这错身而过的瞬间发动的太快,等鱼九阳杀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来不及救援的鱼九阳,一贯冷漠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怒相,他一声怒吼,双掌卷动起浩如烟海的可怖黑气,直扑浑身血迹的任青而去。
任青右手已废,仅有的一只完好的左手却是不着不架,只是伸手举到头顶,双目微睁,好似陷入到了睡梦中。
“啪”的一声,吞月长刀自高空落到她举止头顶的手掌中,这柄八十一斤重的长柄大刀,在认清手中却好似羽毛般的轻巧灵动,只需一只单臂握着,便对夹带着浩荡黑烟直扑而来的鱼九阳,一刀斩下!
这一刀,没有许定阳那般气势万千的霸道绝伦,刀头在空中轻巧的划了一道半圆,仅带着些许青光的刀头,径直劈开了鱼九阳的浩荡黑烟掌力,就如真正的劈波斩浪似的,余力不绝的直扑面门。
鱼九阳翻身避开,隐隐约约并不如何强势的刀芒斩在了宫城的地板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这位名传天下的四大宗师心中又惊又怒,因为任青方才黑甲大汉的法相虚影,再到白袍女将军的法相显化至今,任青又换了一个全新的法相。
以他几十年来通读皇宫武库的渊博底蕴,竟也不知道任青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或者说这天下真的有能修行百种法相的神功?这未免太不可能了吧?
“你这是什么功法?”
面对鱼九阳的疑问,任青丝毫不为所动,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种玄妙的状态意境之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只有在吞月长刀入手之后,她一直半开半合的双眸才猛然睁开了几分,却是杀意十足叫人望之生寒。
“峂!”
的一声闷响,任青将手中长刀狠狠贯穿了脚下的石板,激起一阵飞扬的灰尘,而她就在这飞扬的尘土中沉腰坐马,任凭那柄长刀竖立在石板上也不去管,仅剩下一只完好的左手揽在胸前。
鱼九阳吓了一跳,以为又是什么不出世的神功奇招,于是凝神戒备也不敢妄动,谁知任青不去提刀反而揽在胸前的左手,空荡荡的不仅没有丝毫凝聚气机的迹象,反而是做了一个揽胡须的动作。
???
你一个娘们揽个什么胡子?
严阵以待却感觉是收到了任青戏耍的鱼九阳,顿时怒火蹭蹭的往上冒起,面无表情的对任青道:
“兔崽子,耍我呢?”
任青一言不发,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有身后一位青袍赤面的大汉,凤目微闭,不怒生威。
武圣,关公!
第六十四章:天魔鱼九阳
在鱼九阳眼中高深莫测,不知是何等神功的关公法相,其实也不过是京都向佛权贵们,修行参悟佛法的观神法而已。
休息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只不过这等大路货色硬是被任青修炼到了影响现实的地步,所以也就成了盖世神功了。
早先在梨园登台唱戏的时候,因观神法而镇压下的心魔便频频显露,这次生死刺激下,终于被任青一步迈过。
前世史书中纵横一时的名将也在梨园任青深厚的戏台功底下,从识海中凝结出了个自的法相。
因为是唱戏的出身,任青显化法相的时候居然有了一丝请神上身的即视感。
就比如此时的任青,虽然握剑的右手受伤,仅剩一只左手揽须,可她身上凝结的气机气象却分明是一个千军辟易的沙场大将,威猛无双,以鱼九阳当世一品的实力都深深忌惮不已。
鱼九阳反手将大圣遗音向后飞掷,一声清脆声响后,长剑直入朱雀门中,仅余一支剑柄在外。
无论怎么说,只要任青不握剑,她那浩荡如沿海的气机便没有了共振之物,虽然攻势凶猛,可总归是要换气调息的。
鱼九阳对持任青久久没有在率先出手,因为他知道任青心中比自己更急,与其让她不变应自己的万变,倒不如坐享其成,让她自己露出破绽。
鱼九阳深知,自己身后的朱雀门便是任青最大的破绽。
果然没等多久,任青便一手拔出了驻地的吞月大刀,青芒隐隐的吞月刀头,在空中灵巧的斩出一个又一个半圆弧线,大刀在这时仿佛变成了一根画笔,在天地间肆意而畅快的画出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任青脚下前进的步子并不快,可手中单臂划出的刀光却蓄势递进,越来越有以势压人的感觉。
鱼九阳有心冲入这刀式之中,打断任青这鬼画符一般层层叠加的半圆刀势,可他观望了半天愣是找不到一丝有可能切入的节点,额头之上冷汗淋漓,只能一退再退,可最吓人的是,任青手中刀势并未因鱼九阳一时让步而声势稍弱,反而更加的杀机凌厉,气压当世!
关圣秘术,春秋六十四斩!
青袍赤面的法相虚影,在任青一刀一刀的叠加下越发的开始凝实起来,鱼九阳甚至能感到那法相身上,来自冥冥虚空之中的冰冷杀意。
不能再退了,已经错失了先手的鱼九阳,猩红蟒袍无风自动,他身边环绕的黑色烟雾如有灵性的悄然向身后聚拢,渐渐显化出一个魁梧高大的人身法相。
大天魔功,域外天魔相!
显化法相于身后虚空之中冥冥加持,鱼九阳任凭身后天魔如何的阴诡可怖,整个人却好像那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庙中僧人,禅心无垢,道心无尘!
鱼九阳身子一晃,直接迈步走入任青积蓄的刀势之中,这一步迈出好似踩到了惊雷,漫天交织的刀芒和龙咆声轰然炸响,交错的刀芒像是将于九天之上的神雷,跳动着疯狂的气息,层层叠叠的斩向步入禁区的鱼九阳。
在这等恐怖的刀势下,鱼九阳双手负后,步子徒然加快,身后的天魔法相像是吹气一般开始长大,滚滚黑烟组成的一双臂膀大手,挥动甩抽间仿佛带有无尽鬼哭狞笑,震人心神,将那些疯狂扑来的刀光一一拦截在天魔法相之外。
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
任青脚下石板寸寸碎裂,手中取异铁打造而成的重兵长刀,在她睁眼之时生生被巨力挥动的扭曲起来,整柄长刀上像是附着了一条苏醒的巨龙,在划破长空的震天龙咆声中,吞月长刀像是在这等重负之下不堪忍受,仅仅递出一半之时,长柄大刀就开始震动呻吟,好像随时要崩碎开来。
“铛”的一声金石交戈,鱼九阳仅仅伸出一双枯骨般的双爪,就死死的抓住了任青手中好似要化为青龙的吞月大刀!
这不可能!
即便是处于一种观神自照的玄妙状态,任青此刻心中也止不住的惊涛骇浪。
这一刀已经是穷尽了全身之力,这老太监难不成还是陆地神仙不成,能空手接下这一刀!
事实上挡下这一刀的鱼九阳,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云淡风轻,起码他身后扬武耀威的天魔法相便在这一刀的神威之下消散了大半,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在身后来回变幻纠缠,却始终无法再次凝聚成型,可见是受到了重创。
鱼九阳面色发狠,只见他抓住吞月刀头的双手上,分别打入了两道游丝般的黑气,顺着微微变形的吞月刀柄袭向任青。
虽然不知这又是什么诡异手段,可任青哪里会坐视不管,一脚踢吞月刀上,将那两缕游丝黑气与鱼九阳的双爪震开,刀头在空中灵巧的一翻便重新的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半圆,可是这次任青的积势蓄养刀意的春秋六十四斩,远不如第一次的混元一体,本该是天衣无缝的刀势中,在起手和落势之间多了一处细微的破绽!
这不可能的,关圣的春秋六十四斩乃是从《春秋》一书中领悟出来的,做为四书五经之中最为精深的一部,它通篇都是微言大义,更是在圣人死后一度出现无人领会其精髓的局面,即便是圣人在世之时,也是在晚年之后方才掌握,可以说是集圣人所学之大成,可眼下本该浑圆无碍的刀势居然会有了破绽。
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任青豁然回头,视线之中,青袍赤面的关公法相,不知何时悄然侵染了层层涌动的黑色烟雾,原本在刀势递出后越发凝实的法相,在这股烟雾的纠缠下居然重新变得模糊起来!
域外天魔相,果然名不虚传!
见到任青惊觉出了自己的法相神通,鱼九阳自傲一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任青发觉自身的法相每虚弱一分,这老太监的天魔相便凝实一分,刚刚还在吞月刀下消散大半的虚影,此时已经重新成型,更比早先更加的凝实,甚至就连天魔的五官都隐隐成型。
按道理说,天魔本该是无形无相才对,怎么会随着功力的加深而显化出五官?
第六十五章:风雨静止与风雨欲来
来不及思索更多,鱼九阳已然身划大鹏一般,猩红的蟒袍忽收忽涨,凌空便打出数以百计的天魔掌力,悍然杀入到任青凝结蓄势的刀势之中,武圣法相全盛之时他尚敢如此,何况此时法相已被天魔之气污染?
“今天就叫你瞧瞧,咱家亲手杀陆地神仙的手段!”
阴柔的嗓音中,鱼九阳蕴含天魔之气的掌力如狂风暴雨般的拍下,吞月刀挑撩划圆,刀芒如受困猛虎,仅能在身边方寸之地的空间中嘶吼咆哮。
在天魔的无声侵蚀下,任青越发撑的吃力,她无暇顾及身后的武圣法相如何,可心中已经知道此刻情形绝对不容乐观。
吞月刀艰难的守护着身边方丈之地的空间,任青手中到时运转的越来越慢,她虽然想过更换法相,可她右臂受了重创根本就是半废,手中又仅有一柄大刀能将武圣法相的实力发挥出来,换了其他的几种名将法相,怕是片刻就要败亡在鱼九阳的天魔掌力之下。
鱼九阳张嘴发出一声厉啸,一阵肉眼可见的音波震荡滚滚而来,无处可避,他阴柔的尖啸传入耳中,又隐约的带出一片尖细的哭号惨叫。
任青说不清这惨叫是发自脑海还是内心的,只是觉得头疼欲裂,额角青筋暴起,不过这点痛苦可不足以让任青屈服,昔年在青衣楼,每隔一段时间的药浴可比这个还要痛苦一百倍!
只是这声长啸声后,还没等任青长出一口气,忽然感应到身后冥冥虚空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怒吼,她心下一沉,不敢回头去看,可在感应之中,武圣法相正在飞速消散。
这鱼九阳的天魔居然如此阴诡邪异,各种手段直指对手法相,等于是断了一品高手天道加持的通道,怪不得昔年号称人间绝顶的刘午阳会在最后一道宣德门前饮恨,全都是这天魔法相的阴诡!
法相消散之后,任青体内又凭空多了一股玄妙的精气神,她知道这是武圣法相消散之前最后的神通,拧刀使尽了最后的力气,轰然杀向鱼九阳。
天魔相无声咆哮,悍然冲入鱼九阳的身体中,后者浑身一震,双眼刹时眼白尽数被黑气侵占,他看起来面容像是痛苦扭曲,细看之下又像是极度的欢愉,仿佛在同时承受了无边的折磨和快乐,嘶吼着一掌轰下!
震天的巨响声中,吞月长刀终于在连续的斗战里崩碎成碎片,鱼九阳一掌拍碎了长刀之后,又是一脚重重点在任青胸膛上,将最后一点法相真意生生打散,重重的摔落在被气机轰烂的青石板上,死活不知,一动不动。
鱼九阳面容扭曲的落地之后,浑身颤抖,他猛地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碰触眉心上被吞月刀划出的一道伤口,可又像是畏惧着什么,不敢直接碰触,只得伸手虚掩遮挡着,好像在堵住漏水的木桶。
满地狼藉的朱雀门后,眉发皆白的老太监仰天哀嚎,面容痛苦而又扭曲,就如一只厉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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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处,米大亮手持兵符,急匆匆的化身一道虚幻的青烟,直奔太子东宫而去,在他身后,三三两两精通武艺的太监或老或小,全部都是养心殿的武监心腹,尽数施展着绝妙的请功向着宫外而去。
本来依着米大奇一心为主的心思,请动国手梅池韵的那条路本来是要自己跑的,因为整个宫里头他的轻功是最俊的,往来奔走也是最快的一个。
可神皇帝临昏迷之前的话,叫这个深宫随侍多年的老太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随着殿中宫人的一通忙活,养心殿中剩余的宫人护卫不仅没有因为任务而减少,反而更多了三分,殿中内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东南西北四处皆有镇将守护巡视,简直就是密不透风。
负责主要防务警戒之事的将军叫白亦鸿,他是承平十五年武进士出身,做为一个不懂官场诀窍,没有后台背景的武将,他能混到这个位置殊为不易,神宗皇帝就是看重他在朝中没有任何实力背景的白板官身,经过数年培养,白亦鸿不到四十便做到金吾副统领一职,主要负责养心殿周遭安防,算得上官运亨通。
金吾卫一直只负责皇城安全,做为一个执行部门,油水几乎没有,白亦鸿处事却是难得的公正,军中凡有升迁调请,他向来都是秉公处理,从不收受贿赂,也正是因为这份正值,神宗皇帝对他多有信重,白亦鸿亦感到陛下仁厚,多年来忠心耿耿从无怠慢。
在陛下身边多年,白亦鸿隐约也知道一些神宗皇帝身上的病痛,只是没想到他会倒下的这么突然,刚刚还在太和殿中宴请他国来使,转身就倒下了,而且看这布置白亦鸿心中隐隐不安,这是要有大事发生的节奏,他效命陛下以来演武对练过无数次,却从未有机会杀人见血,因此今日的布防中,白亦鸿心中有些忐忑的不安和莫名的兴奋。
那是腰间长刀即将要饮血的兴奋。
忽然,白亦鸿眼神一凝,他看到远方有一位黄金蟒袍的高大男子,身边仅仅带了一位引路的女官,正急匆匆的向着养心殿方向而来。
他很生气,因为这皇子一路走来畅通无阻,自己沿路所布下的关卡哨兵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放这个皇子走了过来,简直就是怠慢军令!
肃王李恒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陛下的事情,此时行色匆匆的就赶了过来,虽然一副忧心父皇龙体的样子,可白亦鸿并不敢大意,只是肃王此来身边只带了一位引路的女官,叫他不至于如临大敌,只是沉着脸拦住了肃王的去路:
“肃王殿下,有何贵干?”
白亦鸿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肃王立时就从满脸焦急变成了眼泪汪汪,只听他哽咽的道:
“白统领见谅,小王正在宫中探访母妃,无意听到陛下病倒的消息,忧心之下匆匆赶来,还请白统领网开一面,让小王与父皇父子相聚。”
第六十六章:看剑
肃王李恒这话,讲的是即诚恳又低调,可白亦鸿并不买账。
做为神皇帝手下的心腹保镖,不像朝中摇摆站队的大臣那般十分买皇子面子,他白亦鸿此生只听陛下的号令!
而且神皇帝病倒之后的消息封锁严密,便是陛下昏倒前亲口召请太子殿下都没赶到,肃王凭什么这么快?
白亦鸿心思电转间,当着肃王的面将手掌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做了这个无声警告后,白亦鸿面无表情的道:
“陛下病体抱恙,已经服药睡下了,临睡前吩咐末将,任何人不得打扰,肃王殿下不妨耐心等等,待陛下转醒过来了,末将亲自去传信。”
“哦,是这样吗....”
肃王闻言面露失望之色,也不多说强辩,转身便要离去。
白亦鸿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刚走没几步的肃王李恒忽然回过头来,嬉笑的脸上哪有半点泪水与悲伤:
“父皇可是在等待皇兄护卫养心殿,入宫继承大统啊?”
白亦鸿刹那间如坠冰窟,只见肃王一脸森然的狠笑道:
“可惜皇兄他来不成了!”
烟火嚎叫着凄厉的尖啸,在天空炸裂成烟花。
肃王面色平静,对这道报信求援的烟花看都不看一眼,双手负后:
“宫中大内高手,金吾侍卫,禁军甲士,此时全都奔着朱雀门的反贼任青去了。”
白亦鸿拔刀在手,气机交鸣,手中长刀狰狞做低吟之声:
“太子殿下顷刻便到,肃王你要造反吗?”
肃王已经懒得再和这个迂腐不化的统领说话,他侧头对着那位领路的女官:
“一炷香?”
“半柱不到。”
一步踏出,一身女官朝服无风自动,如罩冰霜的凤目背后,一道火凤法相正引颈长戾。
当世一品,人间法相。
深雪楠!
朱雀门前,后续的增援终于赶来,只是他们看着跪坐在狼藉的地面上,抱头嚎叫的鱼九阳,一时面面相觑。
“鱼公公可是又犯病了?”
“不知道啊,不是说早就治好了吗....”
“你笨啊,不说治好了谁敢过去伺候他?听说发病打死好几个小太监了....”
类似的种种言论在人群中来回传递,直到一个瘦小的小太监匆匆的越过观望不敢上前的人群,来到了状若疯癫的鱼九阳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的药丸状东西,送到他口中服下后,鱼九阳的异常方才徐徐平复。
与旁人的只道寻常不同,徐开山看的却是心惊肉跳,他的妻子素来礼佛,徐开山曾在山中寺庙里见过高僧火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一样的黄布包裹,颜色大小形状,都大致相当,绝不会看错。
他一想到鱼九阳发病时的可怖样子,再联想到服下的舍利子,当即便想着这个外号天魔的老太监,难不成是真的在体内住了一只天魔?
调息过后的鱼九阳终于从癫狂之中清醒了过来,任青最后一刀在他眉心竖着切了一刀,幸好伤口不深,宫中奇药不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甲士可以上前抓拿倒地不起的任青,然后背着双手看也不看朱雀门的诸多将士,由那小太监搀扶着,慢悠悠的转过城楼楼梯,重新坐镇在了朱雀门主将的位置。
老太监行事怪异,加上那个不时嚎叫癫狂的病症,宫里敢和他亲近的实在不多。徐开山虽然感激这位两度出手维护宫禁安全的老太监,却不敢上前套近乎,只是原地做了个恭送的礼节,然后让两名士兵上前将任青锁拿了。
两名士兵小心翼翼的上前将任青锁住,发现这好似神魔的女魔头果然是没了反抗的力气,立刻便不客气的将她炮制了一遍,一重又一重的枷锁,丝毫没有顾及到她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这一番粗鲁的动作直接把昏迷中的任青痛的冷汗直冒。
早有殷勤的士兵将鱼九阳钉入朱雀门的大圣遗音取出来,合入鞘中,炫耀战功似的双手捧至头顶,说着恭维的话:
“将军威武不凡,此人仗神剑连破十七道城门,却在将军面前俯首,可见将军才是福泽深厚,神武不凡!”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何况还是刚刚去了大敌的眼下光景,徐开山早就听说过这任青长得如何绝色,一手放肆的挑起了她尖俏的下巴,眼中恍然闪过一丝惊艳,只觉这张俏脸上虽有血污,却难掩眉宇间的风情丽色,他哈哈大笑的环顾四周,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炫耀自己的俘虏:
“到底是个不入流的江湖人,区区武夫,纵然是修行有成,怎会不知这皇宫乃是人间禁地?真是蔑视皇家威严!”
徐开山说着翻手一个巴掌扇在任青的脸上,看着白皙的脸颊迅速浮起一个五指红印,徐开山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听说任府梨园这些年日进斗金,府中金银美女无数,改天陛下封赏本将军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抄家的美差捞到手上才是!”
徐开山在前面说的唾沫横飞,一副贪婪好色的样子让人作呕,却没发现任青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挣开了眼睛,注意到周边情况。
任青勾连眉心气机就要震开身边扶持的两名士兵,可她刚一发力,眉心祖窍便传来一阵刺痛,连同脑海之中也不断回响着阵阵凄厉的哀嚎,那是鱼九阳打入体内的阴邪天魔气!
徐开山大步在前,和随行副将谈笑着一同幻想,讨论如何刮分任府财富,一个说要占了梨园,将这最红火的院子盘在自己的名下,一个又说什么都不要,只要府中美人....
全身无一不痛,又被重重封锁扣住的任青很没出息的鼻头泛酸。
她不是怕自己会被如何审判,她是害怕府中的惜福有个好歹,可是事到如今,她真的是拼尽了全力,真的拼尽了全力了....
任青长吸一口气,将披散的头发晃到脸前,沾满了血污的长发立时便遮住了她的脸,因为任青不想让这些人看到她的眼泪。
“呦,我们的任大家居然不哭了?哈哈,你居然怕了?”
听到身后细微动静的徐开山忽然撩开了任青遮挡的长发,惊奇的大叫,好像看到了什么稀世奇观似的新鲜,笑看了一阵子后,见任青闭目对他们视而不见,徐开山心中就有一团火,忽地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下可把任青另一边脸也给扇均匀了。
“玛德江湖臭婊子,杀了这么多人现在知道怕了,等到牢里头有你这贱人受的!”
任青被这一巴掌打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士兵拽着就直接倒地上了。
她成名以来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可偏偏受制于人根本什么都做不成,她也不是那种张嘴就骂人,喜欢装腔作势只动嘴不动手的人,只有凶狠的瞪着徐开山,恨声道:
“我要是不死,将来就去杀你全家,杀你全家!”
任青把最后四个字复述了两遍,最后念叨的时候神色已经有些疯狂,语气之中杀气之烈,叫徐开山也不禁打了个颤,只是此时任青一双杏眼才刚刚哭过,说到狠话虽然杀意凛然,可是外在并没有那么可怕,于是徐开山也没被吓住,面色阴沉的一脚重重踹在任青的胸口上,就要再过去厮打。
“老子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叫你光着去牢里!”
身边徐开山的属官连忙拉住了:
“将军息怒,此女罪大恶极,杀一百回都不解气,只是总要献给陛下发落才是!”
他们并不知道神宗皇帝已经病倒的事,一心只想着带任青回去领功,至于真正阻拦下任青的鱼九阳,一个无心权势的怪人罢了,自打先帝爷去了之后,这老太监卸了一身权职已经二十多年了,对于这等事情从来都是不加理会,日日夜夜都守在十八城门里头,也算是个怪胎。
徐开山住手之后犹自不解恨,在任青身上打转,属官看出自家将军心气难平,他心知任青这种人,侮辱远比打骂折磨更有效,于是故意大声道:
“将军不用生气,下官听说这京都二爷在家养了个小美人,叫什么惜福,等在陛下那儿要来抄家的旨意,下官定要捉来给将军来一个一龙二凤!”
徐开山哈哈大笑,心火终于下去,一时间竟有一种迫不及待向陛下请功的意思,一路上尽是日后抄了任府如何享受的言谈。
在场之中都是军中粗鄙军汉,哄笑声百步之外仍可听闻,任青浑身颤抖,心中又气又怕,在这震耳的笑声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浮沉在一股巨浪中,被随意的撕扯折磨,胸口如有泰山重担压得她喘息都困难。
最后心中气到了极处时,任青终于承受不了失败,眼泪如断珠颗颗滚落,哭声再也压抑不住。
众人听到这位名满京都的二爷哭的如此凄惨,一个个笑声更加的放肆兴奋起来。
泪眼婆娑中,惜福的笑脸在眼中隐隐约约的浮动,她仿佛见到忍着别扭的惜福,小心的收整好了身上的每处衣角,依依不舍的呢喃自己回去听她吹笛,她仿佛见到每次从外面回来,惜福都会在门口甜甜的唤自己一声阿青....
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我拼命的抱着一部不知结果如何的观神法修炼,不是因为我想成什么样的英雄豪杰,大侠剑客,我只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想要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守护自己东西的能力,可是等我真的修成了高手之后,我不敢杀王青相报仇,甚至不敢对占便宜的陈玉阳稍作脸色。
我明知道深雪楠的阴谋,却不敢反抗的被她玩弄于鼓掌间,只会哀叫乞怜,我满腹心思的留有底牌,收养弟子,其实都是面对他们不作为的借口,我在台上是活着从书中走出来的霸王,在台下却是一个懦弱的只会逃避的小人。
我把任府的墙筑的高高的,把惜福的卧房盖在最深处,是怕有一天她走出了任府见到了外面大世界而开始远离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到京都这么多年,我还是那个需要惜福沿街乞讨才能生存的任青,我还是那个满嘴梦想却不会行动的任青,我还是那个自私胆小,又怕事的任青,对不起,对不起!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
嘴里振振有词,是因为心里满是怀疑,假装无情是因为痛恨自己深情。
我以为人生一世忍让退避可以保留安宁,其实只是掩饰内心的怯懦和无能。
可是,可是我只有惜福了,我也只剩下惜福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再勇敢一次?
就一次,就这一次!
.....
.........
养心殿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四下里一片焦臭的肉香。
深雪楠一把扭断了白亦鸿垂死挣扎的脖子,周边护卫的三百余名官兵伏尸遍地,她却不染一丝纤尘的静默回到肃王身边。
“好了,我们去见父皇吧。”
肃王满意的笑了笑,他很期待神宗皇帝见到自己时的表情。
忽然,他笑容一僵,只见到周身尸横遍野的石板上,无数长剑如有灵性般低低鸣颤。
“怎么回事?还有高手?”
肃王后退一步,警惕的望着四周。
“不对。”
深雪楠秀眉微蹙,望着东方太和殿方向:“不是在这里。”
话音未落,无数长剑如朝圣般悬空而起,齐齐向太和殿而去!
徐开山与押送的官兵望着皇宫各殿上空那密密麻麻的“乌云”,手脚发颤。
昔年任青与法印坐而论道,言及观神法最高境界乃是一念光明,普照十方世界。
如今任青心中一念起,引十方剑动!
太和殿中,那首由任青改编出来的曲子才刚刚到了激昂高潮的部分,音符如记忆中的那个小人儿细指抚笛般的悠扬清越。
带着少年侠气幻想,浪漫江湖。
人这一辈子啊,最害怕的是突然把某首歌给听懂了,从此心境判若两人。
任青对着皇城上空,密密麻麻的由无数长剑组成的剑云,只说了两个字。
看剑。
刹那间,剑雨如流星。
摇曳的磅礴气机轰然落下,如天地将崩!
承平二十一年,任青入陆地神仙。
********
魑魅魍魉一剑破万法
尤记伊与君执手天涯
管他仇满天下江山亦如画
一樽酒饮从此不负她
镜中月水中花待君踏
十殿前君来闯挽君走一场
-------------等什么君
第六十七章:天魔鱼九阳(二)
鱼九阳端坐于朱雀城楼的主将之位,默然调息内气。
若非他额头处有一记竖起的鲜红伤口,三德小太监很难把方才那一场大战与这位老祖宗联系起来,他总觉得这位世称天魔的老祖宗,每次在这处城楼镇守的时候,像是庙中受香火的神像更多一点,充满了不近人情的神性。
“三德你在想什么?”
鱼九阳犹自闭目,开口问三德的时候,倒把这个小太监给吓了一跳。
在宫中太监里头,眼前这位可是传说中宛如神话的存在,他自觉方才念头有些不尊敬这位老祖宗,于是缩了缩脑袋连道没有。
鱼九阳从打坐中睁开了双眼,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不善言辞,内向腼腆的小太监,很认真的问:
“刚才我发病的时候癫狂无比,周围人都不敢靠过来,为什么你却敢?”
早些年鱼九阳发病之时也是有小太监想要上去表现的,可自从他收不住掌力打死了几个之后,人人都对此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这种情况自他不在担任宫里权势要职之时更加严重,也幸好这些年来他的病有了好转,只有在今天与任青激斗之时消耗太大而引发了出来。
名叫三德的小太监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要是换了旁人早就不耐烦这个支支吾吾的小太监讲什么了,可鱼九阳却很有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我只是想着....公公要是不吃这个药...怕是会出事,当时也就没想那么多,就...就走过去了。”
三德期期艾艾的说完,便见到鱼九阳呵呵的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老祖宗在笑什么,只是见他老人家高兴,于是也跟着笑了。
“你救我一命,有什么想要的,咱家都给你。”
鱼九阳平淡的话语在三德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做为宫中伺候人的奴才,三德是个不善言行,也不够细心的蠢人,想要出头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在这深宫之中,也不会把他分到鱼九阳这个没有什么权利的老太监身边伺候,没前途不说,不留神还会被他发病一掌打死。
“求老祖宗赐我天魔功!”
三德扑通一声跪在了鱼九阳身边,若说这个没有权势的老太监身边还有什么是让人眼馋的,那无疑就是这个充满传奇性的天魔功了。
当年鱼九阳凭这套神功,将已经是陆地神仙的刘午阳生生磨死在宣德门前,不仅一举跻身四大宗师,就连当时的洪文帝都赐下了红蟒袍,殊荣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传奇的故事连带他修行的天魔功,也跟着充满了神秘和强大的色彩。
看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救命小恩人,鱼九阳并未爽快的一口应下,反而陷入了沉思。
并非是他私藏什么,而是这天魔功阴邪诡异,实在是邪道中的邪道功法,当年他在宫中之所以选这套功法,是因为邪道功法进境快,想要在众多的太监中脱颖而出,只能选择这样的功法。
这些年来他吞了刘武通的法相真意之后虽然功力大进,受尽先帝殊荣,其中的苦楚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起来吧。”
鱼九阳唤起了三德,他不想让这小太监走自己痛苦的老路:
“我精通武库诸多典籍功法,也不光是只有一个天魔功可以教你。”
三德闻言有些失望,可得到老祖宗传授的机会也是很难的,于是心情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连连对着鱼九阳称谢。
鱼九阳白眉皱起,忽然转头望着前方深宫,抬手止住了三德的讲话。
三德书顺着鱼九阳的目光看去,只见到前方永定门破裂开来的城门中,许多甲士宫人都在忙碌的收拾残局,并没有什么出奇。
他想要问一下老祖宗在看什么,却见鱼九阳只是轻声道了句:
“列阵。”
三德脑子蒙了一下,然后在城楼伸着脖子大声的叫着列阵,一众将士刚刚从任青大战的场景下幸免,正是神经紧绷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个命令后心里打了个突,迅速的在城门下列阵聚集。
兵甲于城门之下集结完毕之后,鱼九阳对着收拾停当就要跟着自己下楼的三德道了一句:“不用跟来”以后,便自顾自得走下了城楼。
三德很失望,老祖宗究竟还是嫌弃自己碍手碍脚的,他走到城墙头小心的往下望,见到那抹猩红的蟒袍身影一步一步的走入甲士环绕的军阵之中,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的沉稳大气,于是心中很羡慕,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这么威风就好了。
城墙地下忽然传来阵阵惊呼,所有甲士都仰头呆呆看着上空,有的连手中兵器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看起来样子是真的蠢毙了。
三德好笑的想着,觉得天空似乎有阴云压过来,他不经意的抬头,然后整个人都僵了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是蠢毙了。
朱雀城门上空,有万剑沉浮,遮天蔽日,浩荡无际。
皇宫城楼最高六丈十八米,城楼屋檐几乎与那万剑齐平,虽然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差距,可终究还是挡住了这万剑的去势。
有仙人跌坐其上,大声对着下面的人:
“在下任青,请诸城将士开门,免伤人命。”
尚未修缮完毕的十七道城门依次洞开,任青御剑而过,畅通无阻。
唯一禁闭的朱雀门前,众多甲士彼此互望,最后终于在万剑来临之际如潮水般退散避开。
三德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叫一声冲到城楼楼梯处,却发现门关早已被锁死,他死命的晃动,无济于事。
潮水般退去的朱雀门守兵之中,远远的还有一抹猩红的笔直身影,傲立朱雀门前。
任青微微一愣,随即杀意如潮,万剑顿时化作遮天蔽日得万道剑芒,毁天灭地的杀向那个纹丝不动猩红身影。
蟒袍无风自动,有阴诡的域外天魔悄然显化于背后,鱼九阳对着天魔相道:
“刘午阳,这么些年过去,原来我们才是下九流的配角儿!”
望着挟天人之姿回返杀来的任青,鱼九阳眼中说不尽的艳羡。
阴诡的天魔法相发出一阵阵波纹涟漪似的震动,仿佛要脱离鱼九阳的控制一般,形态僵硬的犹如一只牵线木偶,最后被鱼九阳长鲸吸水般收纳于体内。
蟒服鱼九阳,对着挟万剑而来的陆地神仙任青,打出了此生最强手。
洪文朝御马监掌印鱼九阳,受命永镇皇城。
今日赴死,已谢天恩!
万剑破开厚重的朱雀城门,浩荡如长河远去,天地无声。
三德看着汹涌的天魔气顷刻消散在万剑之下,泪流满面。
第六十八章:再看我一眼
朱雀门满目狼藉,三德在城楼上依靠着门关,伤心的哭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自己会这么想哭,好像要把半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似的流个不停。
其实回想一下,鱼公公虽然没什么权势,可跟着他的这段时间却是他入宫以来最舒服的一段时光,起码自己做错事鱼公公不会打也不会骂,更不会找理由克扣自己那可怜的工钱,而且鱼公公刚刚还答应了自己要教功法的,怎么就死在那个魔头的剑下?
一时间,三德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因为对鱼九阳的感情哭得,还是为那失去了的希望哭得,总之哭就对了。
就在小太监哭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中气不足,透着浓浓倦意:“别哭了。”
三德头也不抬,不去理会的犹自哭个不停。
我打不过那女魔头哭两下又怎么了?
于是哭声不仅没有收下去,反而越发高亢,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硬骨头气质。
那声音叹了口气,然后扔下一本书籍打在三德头顶上,三德泪眼朦胧的只看了一眼,立刻止声,因为这本书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大字《天魔秘法》。
与宫中武库里的大陆货色不同,是有人亲手注释过的秘本。
“老....老祖宗?”三德愣愣看着一扇门关之外的鱼九阳,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叫师傅....或者,干爹吧。”
鱼九阳轻声叹息,隐晦的目光望向远方剑云。
任青在朱雀门和鱼九阳做生死一搏的时候,城楼上小太监的哭声一下子打动了她的心境。
她曾说前朝枪神,人间的绝顶,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因为心中有着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而眼前这个赴死守城门的鱼九阳又何尝不是?所以在最后关头,任青放了他一马,只是御剑破开城门。
这一天,京都无数百姓都见到一片从皇宫飞起的剑云,在轰然巨响声中冲破了朱雀城门,浩荡向任府而去。
可惜已经是陆地神仙的任青并不如外表那么风光无限,在太和殿外凭一腔执念强行破镜之后,她整个人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乐观。
跌坐在数十把长剑并起的坐位,鲜血蜿蜒流淌,眼神之中视线阵阵昏沉,只有偶尔在万剑破空时吹拂而来的冷风,能让她稍稍振作一下。
心中意气神意绵长无尽,奈何肉身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当任青摁下剑云落在满地狼藉的任府之中时,自皇宫走出了两千六百四十三把剑已经不足以一千,任青饱满的气机神意都在小心养护身上的伤势,御了一路的剑,也掉了一路的剑。
任府早在任青出门之前就已经把随从下人驱散的差不多了,因此除了凌乱歪斜的家具零碎,倒也没有什么人的死伤。
可是任青心中却止不住的发寒,这股寒意由内到外,她分不清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心神受创的缘故,已是人间陆地神仙的任青竟在此时冷的浑身发抖,她将大圣遗音死死地抓在手中,天空悬浮的长剑随着她的心意发出阵阵剑鸣。
“出来!出来!!”
任青神智有些癫狂,她将不安的惶恐全部化为怒火发泄出来,在大院中一边想疯子一样怒吼,一面跌跌撞撞的往任府最深的后院跑去。
后院之中伏尸遍地,却只有任府之人,任青自建府时便不惜代价用秦家风火剑培养出来的四大弟子,洪七重伤,欧阳被数把长剑钉死在门柱上,其余两个弟子不知所踪。
洪七握着一柄只余剑柄的残剑,气息奄奄的躺在一处断壁残垣上,任青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原本清丽如仙的一双眼眸,此刻血丝遍布,正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洪七挂血的脸:
“惜福呢,她怎么样了?啊?”
“对不起....师傅....”洪七微微睁开眼,气息虚弱的道歉。
“滚!”
听着洪七的道歉,任青面色怒气勃发,几乎就要一剑杀了这个辛苦培养出来的护府弟子来,她咬牙狰狞的怒视洪七,嘴唇颤抖着要说什么,却始终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直到一颗硕大的眼泪落下来,然后就是整个情绪的崩溃塌陷,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任青没有去管洪七,她瞪着一双不断落泪的眼睛,拼命想要把眼泪止住,就如当年无数次从外面回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般。
脚步重于千钧,她木然的向着屋子走了几步,虚掩的房门在视线中清晰又模糊。
“惜福你知道吗,那天我倒在河里浮浮沉沉,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可是我肯定,只要能活下去,一定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侠!”
脑子识海蓦然一沉,任青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终于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然后她手脚并用的,像是疯了一样的向着屋子爬了过去。
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条没了家的,疯狗。
惜福被一掌印在了心口,震断了心脉,背靠在墙壁上低垂着脑袋,就像那些年任青吊嗓子练台步,她就在一边看着直到睡去。
御剑连过十八门的任青几乎是泣不成声,她拉着惜福冰冷的双手,眉心气机汹涌,如天河倒灌,轰然刺激着惜福体内生机。
世间修行,贯通奇经八脉,納真元于体内蓄气成海,是为高手。
世间仙人,气机浑厚三千里,御气于经脉行走,如攀仙山昆仑。
丫头,我已经是仙人了,你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气机浑厚到极致已经肉眼可见,宽敞的小屋中狂风漫卷,可惜背靠墙壁而坐的那个小女孩,始终没有睁眼。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惜福整个人在任青气机的拼命灌注下,那原本已经断裂的心脉,生生的被天人气机强行接续了起来,使得心脏开始重新跳动。
任青将惜福死死抱在怀中,神智已经有些混沌不清。
救惜福....救惜福....
只剩下这个念头的任青凭着这个执念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伸手一招,大圣遗音带着一声轻吟落入手中,清澈的剑身倒映着任青憔悴疯狂的脸庞。
下一刻,她抱着惜福化为一道磅礴剑光,直奔京都医圣梅池韵的百草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