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江边两声叹息
得到任青如此言语,梅池韵也不禁笑了笑,其中带着许多欣慰,仿佛是想起了从京都走来的那一段交情。
“其实也没什么,任二爷你也知道,我老梅如今都已经快古稀了,没多少年好活,临终前在清凉山上听闻了这香火神道之法,实在是眼红心热,于是老夫盘算着自己一生行医救人无数,又赶上了这趟瘟疫救治,多少也算是有点功德的,你看....”
梅池韵压低了声音:“你看能不能在惜福小姑娘的神像旁边,也立我老梅一个塑像,好叫我也沾沾这神道香火的光?”
任青恍然,想起先前没有改名的神庙中,龙王神相旁边的那个龟丞相,笑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这都是你应得的!”
得到任青肯定答复的梅池韵很是感慨和高兴,似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最后千言万语也没有讲出一个字,只是对着任青拱了拱手,然后转身随着一众道士往返清凉山。
送完了云霞道人一行人回山,任青也开始打道回府了,眼下瘟疫虽然强势的被遏制住了,可时不时的仍会在个别地方零星的爆发一次小规模的,神庙做为是清凉山由上而下,传送符纸的中转站,每天都有固定的官府人马和民间百姓前去取符治病,整天也忙得不得了。
任青也开始就人手问题在民间自行选拔,故而送行清凉山的到人们并不敢走的太远,生怕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不及处理,不好解决。
因为之前在京都有开创过梨园的经验,任青再次管理起神庙来,虽然说不上得心应手,过程中却少了很多的磕磕绊绊,远比在京都时候要强上不少,起码不会整天板着脸,端着架子装威严。
人间一品,神灵代言,任青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已经需要那些肤浅的东西来支撑了,她自己本人就是最有力的支撑。
任青站在神庙大门前还未伸手去推,门口侍立的道童已经恭敬的替她将门打开:
“恭迎师尊回宫!”
嘴边噙着一丝若有无的微笑,任青双手负后,抬头仰视着神庙正门上方悬挂的巨大匾额。
江神宫!
“俗人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折磨。”
任青越过了无数焚香祷告的信徒,求医的病患,昔日的龙王庙宇,在这次瘟疫之后的短短十几天时间内,被万千供奉的百姓自发出资,按照人间王宫的规格修建成了一栋小型王宫一般的建筑。
她站在受过香火熏陶后,形神俱佳,几可比拟真人的惜福神像之前,停了许久,然后手持贡香点燃放置到香炉里,心中默默的祷告词是:“今晚不许睡我!”
如此与众不同的祷告词,自然不能宣之于口的,不过任青却知道,惜福是能听到的,因为眼中所见,惜福那尊神相在她心中一句话后,双眼都要笑没了。
任青没有在已变成行宫的庙宇中待多久,如今上下所有的事情都有她收下的信徒代劳,除了平日里一些比较重要的露脸场合外,任青几乎天天都在放假中渡过。
提着拆开的钓龙竿,任青又一次来到了江边那块大石头处,双手快速又娴熟的将这条巨竿拼接组合起来,忽然注意到远方有又一群步履阑珊的村民,像是前世丧尸电影中没有灵魂的野兽,没有思想的向着江神宫的方向行走求药。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以来明明已经扑灭了很多次瘟疫的爆发,很多时候任青都觉得事情已经尽在控制之中了,可是类此等情景仍然时有发生。
摇了摇头,任青不再去想这些东西,有关于救治和施药的步骤自己已经交给了那些行宫中的弟子们,这等小事已经不足以劳动自己的大驾了。
信手撑起巨竿,将空钩甩入江水中,她闭目好似睡去,风里传来的竹笛声比之第一次在江边静听时还要清晰许多,自然效果也要强很多。
这就代表着惜福的神道在生民香火的供奉下,越来越强盛了,向着每天晚上在梦中被惜福支配的恐惧,任青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远方不时的有巡逻队伍经过,看到了江边闭目养神的任青,不管隔着多远都会躬身施礼,以示尊敬。
随着江神宫的落成,任青在宣传惜福这位江神酿酿之时,自己的名声也一同随之传开,如今的江户地区人人都知晓这位年不过三十的年轻女子,就是那一剑斩龙的天人剑仙,灾后以江神娘娘之名行走江户,救治帮助了不知有多少困难的百姓。
名声渐渐起来了,带来的影响也跟着越来越大,任青在江边隐居的日子在她奋力救济百姓之时,已经传遍了江湖,从瘟疫发生的第七天开始,每日江神宫里都不乏有前来一睹剑仙风采的,有慕名前来邀名挑战的,甚至还有前来拜师学剑的,感谢任青慈悲,请求收留的,不一而足。
任青的日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在京都名声鼎盛的那一段时间,往来拥护应酬数不胜数,搞的任青不厌其烦,每天都借着出门钓鱼的借口避风头。
关于沧澜江中还留有恶龙内丹一事,任青从未对外讲过。
一是怕别人听去了心生贪念,费尽心思前去夺取,而来这种事情太过虚无缥缈,她可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精神病。
任青就这么瞪着身前的江水发呆,自从媳妇从生民众吸取香火之力达到一个顶峰之后,平日里种种神异手段变着花样的天天都在翻新,任青自从发觉自己睡觉翻身无望之后,心中前所未有的想要将内丹尽早钓出,好给惜福服下凝聚出真身,从此摆脱当受的命运。
“唉....”
一想到每天夜里的提心吊胆,任青就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在任青发出长叹不久后,身旁也仿佛是呼应一般的,同样响起一声叹息来,声音听着远比任青还要苍凉无奈。
“唉!”
第一百四十三章:西蜀藏剑楼
这一声长叹来的无比突然,在它响起之前,以如今任青敏锐的感知,居然都不知道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大活人,这是自从她剑道有成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顷刻间全身绷紧如一张蓄势大弓,气机在体内呼啸澎湃。
如任青的如临大敌不同,发出叹息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色红润的正在望着江水出神,直到任青如临大敌的汹涌气机在体内积蓄之时方才回过神来,对任青嗤笑了一声:
“堂堂天下传闻的用剑第一人,任大剑仙就是这等出息?”
任青面无表情的不为所动,全身神经依旧紧绷,因为她发现自己看不透身旁这位老者的修为,有关江湖上成名高手的各种讯息也刹那间在脑海中电闪而过,却没有一个符合这老人的身份。
“人人都说你任青用剑有天人之姿,方才垂钓江水之时,老夫从旁观看发现确实如此,深感挑战无望方才发出叹息,可是如今看来,你那天人之姿也不过是灵光乍现,终究还是脱不开人间法相的范畴。”
随着老人的话音落下,一直隐于腰畔的连鞘古剑也终于显露了出来,老人双手捧剑奉至膝前,在常人的眼中,这个动作平平无奇,可在任青的感知里,这个老人的全身奇迹都在脱剑横膝的瞬间变得犹若剑锋一般凌厉,人气变得虚无缥缈,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剑合一。
任青从这刹那间的气机变幻中窥见了一丝奥妙,大概是摸清楚了来人的用意,随口问道:
“禅心寺的还是西蜀藏剑楼的?我看还是后者居多,你跟那个徐怀素什么关系?”
“那是我不成器的弟子,我这把老骨头隐居江湖二十年,没想到临终前还有重出江湖的一天。”
老人浑身蓄势之气几乎已经达到顶峰,可是整个人却依旧盘坐,不动如山。
任青知道,他这一动,必定是石破天惊,不死不休的局面。
“那好,你动手吧。”
任青为人倒是爽快,单手将那巨竿从江水中抬起,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将之立起,整个人也从大石头上长身而起,毫无惧色的放言。
江湖上的恩仇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就好比眼下这个事情,你杀我亲人,我来杀你这就是天大的道理,谁会管你有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情非得已的?
是以任青也没有半点嗦婆妈的意思,直接痛快的应战。
两人间的是是非非是拎不清的,就算是其中谁真的有错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双方谁都不会束手待毙,最后解决方式还是以武力说话。
谁知面对任青的痛快反应,老人反而显得有些云淡风轻,仿佛来这里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与老友叙旧一般。
“别急,别急,我老人家一个人寂寞惯了,终日里难免有些话在心里头无人倾诉,不吐不快,难免会嗦一点,不过还是得讲出来方才痛快。”
任青面色有些古怪,因为面前这个盘坐的老人在开口之前,全身的气势已经达到了顶峰,经过这片刻的耽搁后,气势已经有了回落的趋势,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
这个老家伙真的是过来打架的吗?
“我从西蜀一路东行至此,这天下是人都是些愚昧无知的蠢物,起初还听着有关于你的种种恶行恶迹,谁知自从来到江户之后,你的恶行恶迹便又被一些丰功伟绩给掩盖了,什么一剑杀天龙,什么救济百姓,阻止瘟疫,什么江神娘娘人间行走使者,等等等等,简直把你吹成了菩萨化身,我藏剑楼徐怀素何幸?禅心寺千机和尚何幸?他们该死吗?”
老人自问自答的痛声道:“不该啊!可是世人愚昧无知,只会被眼前的的假仁假义所蒙蔽,从来都不会记得过去的斑斑劣迹,所以我今题过来不为比试剑道,更不为扬名天下,只为了替你剑下那些死去的亡魂,讨一个说法!”
时至此刻,老人全身回落的气势竟然比之前还要汹涌的趋势,倒灌直达顶峰,而且气势汹汹比之前更盛,隐隐有突破一品法相,直达天人之势!
反观任青经过这片刻的耽搁后,气势虽然还处于顶峰,却应了一句刚不可久,整个人都处于维持和跌落之间,这个老家伙好深的心机!
老人雪白的须发刹那间飞扬而起,整个人犹如暴怒的的雄狮,张牙舞爪,可神色却异常的平静,双眸中仿佛有光芒流转,与手中汹涌的剑光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
“且来接我一剑!”
任青浑身汗毛炸立,别说她手中无剑,接不下这气势雄浑的一剑,便是她有剑在手,凭着当下一品法相境界,又值全身气势回落之际,想要硬憾这一剑也是千难万难!
就在老人递出长剑的那一刻,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返身抓起放置在身旁的竹笛,连带着那一杆巨长无比的钓竿一道,飞身扑向好汉的沧澜江水中。
老人对于任青的动作i像是早有预料,仿佛演练过千百次般,毫无停顿的回转剑锋,径直扑向江水中的任青,后者抓着钓竿的手使力微微一拧,空气中顿时响起细微的咔嚓轻响,紧接着便是数截气机汹涌的鱼竿呼啸杀来,将老人追击的脚步生生定在了江边原地。
直没至顶的鱼竿插在地上微微颤抖,隐隐有嗡嗡的轻响传来,而任青则借着这一瞬间的停滞,整个人已经手握钓竿的立在江水之上,望着岸边的老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世间上多的是江湖中人寻仇杀人的事迹,这些事情通常都不是以谁好谁坏来当作最终定论,而是以谁的拳头大二轮的。
因为一场斗法之后,最后站着的那个人,自然对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所以人在江湖上混,武功高道行深才是不二的法则,不然讲话都没有人听,占着道理又能如何?
任青手握钓竿长立于江水之上,却不下沉,这杆得自伏魔台彭祖的鱼竿,在任青拆卸飞掷御敌之后,仍有十数米的长度,一眼望去就像是江边渔夫乘船的长杆。
第一百四十四章:拦江一战
自江神宫在人望中落成以来,任青的日子越过越是荣光,几乎比当年在京都之时还要厉害,人出了名事情自然也多,想要拜师挑战的每隔几天总会冒出来,是以老人那一剑的声势浩大,不仅没有吓退围观的百姓,反而更添了大家一起上去一睹任青风采的看客。
大家望着直立江水之上,宛如神仙中人的任青,还不明所以就纷纷的为期叫好喝彩,言辞中对那已至古稀之年的西蜀老人毫不客气的多有嘲讽。
这些日子以来,前来挑战任青,妄图扬名江湖的人不计其数,不管前来自报的家门师承如何显赫,所学的武功道行多么高深莫测,最后无一例外的都是被任青三拳两脚就打发了,加上任青在江户地区的善举与人望水涨船高,百姓们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在支持任青,嘲讽怒骂那位西蜀老人。
老人面对诸多嘲讽责骂,根本就不为所动,就如他先前所言,天下嚼舌的百姓生民大多都是些愚夫蠢妇,他自诩武道高人,道行精深几可比拟道家真人,自然不会对这些家伙动气,扰了自己古井无波的剑道心境。
满岸的叫骂嘲讽,就在老人一步踏上江水之际戛然而止,他神色淡然的踏江而行,如履山间平地,犹如仙神过江毫不费力,岸上围观喝彩的百姓这才发现,这七老八十的老家伙,居然是位不出世的超级高手!
立江对持的老人在动手之后就去在没有一句拖沓的废话,迈步立于江上之后,便是爽利的一剑递出,剑气神意极强极状,带着仿佛能洞穿天地的锋芒直落而下,使任青所立之处立时下沉数尺有余,周身空气都在这一剑的压迫下变得有若实质般的粘稠起来。
眼前这个老人哪里是什么寻常的一品人间法相绝顶,分明便是一只脚踏入了陆地剑仙境的半仙人物,似这等以力证道的武夫,江湖百年以来也未必能有一个,可一旦出现了那就是横压当代的狠角色,出手无须三教圣人那般诵咒请法便能招引天地异象相随。
任青入江湖即为陆地神仙,从来都是她以境压人,如今在这沧澜江上,终于也尝到了一次被别人一力降十会的滋味。
手中钓竿狂舞,翠绿如玉的杆身刹那间好似化身为江海中翻云覆雨的蛟龙,犹如活转过来一般缠上了老人手中长剑,将其中骇人的剑气神意包围的密不透风,正是任青参悟清凉山五雷法而创出的,掌中佛国!
手中钓竿挥动间已经自成一境,要论境界深远精妙,丝毫不损色已经一只脚踏入陆地神仙的西蜀老人,两人手中武器在半空中刚一接触,任青立身之地方圆数丈以内,宛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摁住似的,猛然向下塌陷数尺,江水都在其中不在流动,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任青受此压力,手中自成一境的掌中佛国终于不再圆转如意,在撕天裂地的剑气神意之下露出一丝破绽,逸散的剑气冲出钓竿的封锁包围后,将原本暗流涌动的江面,炸出数十丈高的冲天水浪,引起岸边百姓的惊呼,大叫神仙打架。
确实是神仙打架,无论是从西蜀而来的老人还是从陆地神仙境跌落的任青,两人的修为道行都不再是人间九品境界所能衡量的存在,刚一交手便是超越了一品法相的浩大神威。
水浪冲天而起之后,任青略处下风,可是出手间全然无退无惧,手中钓竿呼啸成风,视线中快成了一片模糊的绿色光影,像是一团泼天的浓重绿墨,铺天盖地的将那西蜀老人笼罩了进去。
老人也不甘示弱,手中长剑剑气神意一气足有千里,三尺长剑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不属于数十米长短钓竿的威势,在江面上与任青各据一方,分庭抗礼。
两人都是当世用剑一流的存在,任青以天生剑仙之体的通天资质,虽只以秦家风火剑步入剑道之途,可天下剑法在三品之前或许还有着种种差别细分,但是一旦上升到一品二品的宗师之境,其中便开始涉及到神庙的剑意剑心之论。
故而前朝便有位剑道宗师,感叹过天下剑道,殊归同途的说法。
任青入过陆地神仙境,见过天地,手中长剑自然也可以化身为天地,虽然没有真正仙人御剑那般,可时刻与天地共呼吸的大意境,可用来对付半仙的西蜀老人,确实足够了。
手中十数米的钓竿呼啸声响更加剧烈,几乎夹带着有风雷异动,平静的江面之下暗流涌动,无风却又浪潮层层拍打,渐渐地将老人极盛的剑气神意远远的挡在身外数丈之地。
这一场斗剑堪称剑道之上的绝顶一战,两人自交手之后便在无一式守招,即便是处于压制状态下,手中今有三尺长剑的西蜀老人也是如此,招招剑意磅礴,以攻代守,出手时早已脱离了寻常剑理之中攻守的概念,剑剑俱都是绝妙的神来之笔,无迹可寻,又精妙异常。
两人的斗剑眨眼便在江面上交换了千招,任青手中钓竿仿佛是开启了某种秘法印记,钓竿上翠光大盛,每每挥动之时还夹带着有风浪相随互击,声势浩大惊人,简直便是江中水神在世,千里江水都得听任青号令。
江岸之上,先前摄于老人威势而没有宣之于口的喝彩再度响起,此时便是那些不通武道的老百姓也能看出,任青已经占据了场中绝对的优势,那老人至多也不过是堪堪打个平手而已。
最后一记悍然相撞之后,老人终于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停止了进攻,就算是不知疲倦的铁人,在毫无保留的千招过后也显露出一丝疲态,何况这个年近百岁的老人?
手中清澈如一泓秋水的长剑犹自颤抖低鸣,足足上千记的硬憾相拼,即便是见到几入无人之境的老人,也无法完全平稳的握持长剑,毕竟是血肉之躯。
粗重的喘息从口鼻中发出,老人面上倦色难掩,神色却极为亢奋。
手中长剑虽在长吟颤抖,可其中神意剑气却在千次交手之后反而越发的绵长无限。
第一百四十五章:舍身一剑,陆地神仙
自二十年前老人自觉剑道无望再进之后,便传为于徐怀素,希望日后西蜀也能走出一位陆地神仙的天人剑仙来,在世间留名。
得知徐怀素战死苦海城外之后,老人枯坐一夜,也许是冥冥中的天可怜见,竟一口气叫他半只脚踏入到了祖辈尽皆止步于一品之外的陆地神仙境,得悟剑道真意。
今日沧澜江一战,快意平生,天下已无第二个徐怀素来承接藏剑楼的剑道希望,那么他何不就此站出来,自己担起那万千西蜀剑客心中的骄傲?
平静下来不在进攻的老人,气喘吁吁,平举长剑在胸前。
他望着这把陪伴自己大半辈子的老伙计,像是在说与剑听,也像是喃喃自语:
“老夫十二岁入藏剑楼,剑一上手便人剑合一,从此修行一日千里,少年时曾以为江湖没人尽皆为我而生,合该做此主角。洪文朝末,承平年初时,鱼九阳横空出世,京都十八城中以法相一品强吞天人,从此便横压在我西蜀剑客的名声之上,贵为天下四大宗师。”
“世人只知天下有天魔鱼九阳,却不知我西蜀剑客在武道一途绝不逊色于他,三十岁那年我自觉剑道达到顶峰,遇上精度挑战此人,却正值镇南王镇压江湖,群雄束手,就连老夫也不得不为了宗门承继而在军阵之前忍气吞声,摇尾乞怜,从此便眼睁睁看着一介阉人,在武道之上一起绝尘,将我远远抛于身后,再也无望传说中陆地神仙的剑仙境界。”
老人面带正色,带着几分庄重问任青:“我听说怀素死后,佩剑蜀道在临终哀鸣三日不绝,他死前可是入了陆地神仙境?”
任青缓缓点头,并未矢口否认。
老人哈哈一笑,连道三声:“好好好,任仙子,且看我这一剑!”
这个一生练剑的老人,在这场剑斗中的最后一招中,忽然反手将长剑掷入江中,舍了这柄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他就像是一个酩酊的醉汉,又像是一个打闹嬉笑的顽童,横冲直撞,整个人在江面上劈开了一道白线,剑气神意就此昂然勃发,浑身上下除了漫天满目的剑气外,竟是再无一丝活人气息。
十二岁习剑,剑一上手便人剑合一,今日临江一剑,老人舍剑不用,通身上下便是一柄剑,一并天人之剑!
任青面色严峻,如果说交手之处老人的境界只是一只脚踏入到了陆地神仙境,那么此时此刻,弃剑不用的老人已经是妥妥的陆地神仙境的剑仙人物了。
面对这声势浩大,避无可避的合身一剑,她没有任何迂回暂避的可能,只有硬接!
手中钓龙竿光华流转,仿佛无声担起了什么重物,通身上下翠光流转,其中隐约细小的符文在上面一闪而逝,正是钓龙竿勾连脚下江水所用的道家符文。
符文越来越亮,最后翠绿的杆身上已经显现出了全部的御水法咒,可是脚下江水依旧平静无波,全然无视这副彭祖亲手所书的符咒。
眼见老人合身一剑的来势越来越近,任青只觉先前估算自身实力,勾连起脚下江水之力来承接这一剑的话,算是九死一生,如今却的局面怕是要十死无生了!
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今天的任青不是束手待毙的人,明知敌不过这位陆地神仙的倾力一击,她也咬牙出手,手中钓龙竿通身翠光大放,脚下江水如蒸如沸,在空气中隐约有诵咒的声音传来。
可是这等异象却在一声悠长的剑吟下再不复存,任青瞳孔一缩,瞬息便想到了老人先前抛入江水中的那柄随身佩剑,原来如此,一剑镇江,果然是神仙手段。
不甘于此的任青扔向做最后一搏,她脚下轻点水面,平静的江水下暗流汹涌炸裂,凭空一道三人合抱的水柱自任青脚下冲天而起,托着她整个人飞到空中,更是摆脱了老人御使天地同呼吸的天人压制,双手紧握钓龙竿,任青不做任何花巧的变化,简简单的那的便是一记力劈华山,向着一线如剑奔来的老人,当头便是一剑按下!
是的,按下的钓竿尚在空中便发出恐怖犹若风雷的巨响,仿佛这一杆抽下的不是武器,而是九天落下的神雷!
江面足有数十丈长短距离,在钓竿落下之前猛然塌陷,老人伴随有天地异象的奔行脚步,首次出现了不畅的停滞感,鱼竿与老人便在这等叫人瞠目结舌的画面中,悍然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已经改名为江神宫的神庙大殿里,忽然有大风吹来,供奉在神台之上的两根烛火猛然高涨,紧接着便是神像之上飞出一个面容与神像相仿的年轻女子,一瞬千里,直扑江中!
正在生死拼杀的任青立时便有所感应,豁然转头望向江神宫方向,口中喃喃道:“惜福。”
下一刻,平静的江面上忽然爆发出阵阵不可思议的巨浪,天下溪流江水都是由高至低,可今日这沧澜江水却大异于常理的奋然上涌,这等异象别说岸上围观的百姓目瞪口呆,便是任青都几乎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不过转瞬之间,一道由江水组成的水墙便如铜墙铁壁般的将任青保护的严严实实,合身化剑的西蜀老人就此一头扎在了水墙之中,不可一世的剑光终于在这无尽江水中越行越慢,剑光渐渐熟练,显露出老人艰难的身影。
任青把握机会,双手紧握钓竿,如擎风雷,轰然砸向不能动弹的西蜀老人。
震天的巨响声中,整条沧澜江都因此而动荡不安,激扬升腾的江水冲天而起,竟是在这附近下了一场不小的雨水,水雾经久弥漫而不散,仿佛梦幻中的仙境,在阳光下显露出七彩的斑斓颜色。
钓龙竿脱手高飞,旋转着砸落到远方岸上,所幸没有伤到那些围观的百姓。
任青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染红,鲜血正自汇聚成滴的落到江水之中,她浑身都像是被一柄重锤砸过,站立在江面上,仰天长出了一口气,却被涌上来的血沫子呛的咳嗽了半天。
那位西蜀老人则不知何时从江面返回了岸上,正盘膝坐在地上,望着江水显得气定神闲。
两人之间高下之别似是已经一目了然,围观的百姓不敢再出言讥讽一句不是,任青步履阑珊的从江面走到岸上,在老人身前站定。
老人看着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染红的任青,仿佛一辈子的意气风发都倾注到了刚才那合身的一剑当中去,全身再无半点留存的苦笑一声:
“悔不该与你在江上斗剑,颇有不甘。”
第一百四十六章:神位受损
一句话毕,老人如常的脸色忽然涨红,口鼻溢血,连同眼眶都有血水渗出,看起来尤为可怖。
原来老人在冲出水墙之时,纵然剑气神意无限拔高延长,可毕竟是血肉之躯,江水在惜福神道之力的御使下强行增加压力数十倍,老人表面上没有异样,其实内府已经受创至深,又接了任青倾力一击,一身刚刚迈入天人寿限的命数,终于走到了尽头。
老人不想在任青面前太过狼狈,拼命的将涌上喉头的鲜血重新咽下,沙哑道:“单打独斗,你不如我。”
任青不耐烦和这个老头子墨迹,走到他身边就要一掌讲这个老家伙毙于掌下,可是看着老人可怖喘息的面容良久,终是无法下手,最后冷哼一声强压杀意,没有回应他,转身便向着江神宫的方向走,连钓龙竿都没有去捡,因为她担心强行拦住天人一剑的惜福有个好歹,故而忧心忡忡。
“别以为你就这么赢了,我死之后,仍然会有人找你报仇!”
老人眼见任青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精致离开,语气不免有些着急的叫道:“等,等一下....”
任青充耳不闻,脚下不停,老人等了片刻也不见她有折返之意,心中不禁多了几许义愤。
江湖上彼此仇敌惺惺相惜的佳话比比皆是,他好歹也是入过陆地神仙的剑道风流人物,临死之前听他说几句话又怎么了?真是不知礼数,有辱高手之称。
他却不知道,任青此刻满心满脑所想的,都是i强拦下天人一剑的惜福会不会有事,自己远胜寻常一品法相,面对这一剑都接不住,何况刚登神位不久的惜福?
耳中听到那个老头子的叫唤,任青眸中迸发杀意一闪而逝,假如惜福真的有什么好歹,那就别怪她亲自到西蜀藏剑楼大开杀戒了!
心中如此想着,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当初为了惜福她不惜背负起剑魔之名,成为天下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屠杀西蜀藏剑楼的想法,绝对不是光想想而已这么简单,她真的做的出来。
任青心中杀意已起,再面对老人时便没有了先前手软的可能,她快步走到路边那几根被自己拆分投掷出去的钓龙竿之前,伸手拽出一根,然后看也不看,反手对着老人便是一杆掷出。
翠绿的杆身在空中化成了一道绿影,直刺向老人胸前,眼看老人便要丧命于此,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大汉,手执阔剑,奋力将那快成虚影的钓竿斩落一旁,救下了老人。
大汉一剑劈落鱼竿之后虎口绽裂,阔剑在手中哀鸣不止,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几乎就要拿捏不住的掉到地上去。
感知到这必杀一击被拦下后,任青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望了那个大汉一眼。
只是这一眼的威力,便让那个江湖任浑身冒汗,颤颤兢兢的道:“任剑仙功力盖世,区区一个垂死老人,何足挂齿?”
任青一击不中,也不想在这个死人身上耽搁太久,冷哼一声:“我不杀他不是因为他不足挂齿,只是看你比较有骨气。”
那大汉看着任青离开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对着任青的背影连连拱手,连手中的阔剑都掉落在了地上。
老人此时气息已经相当微弱了,只听他低声喃喃的吐出了最后五个字:“西蜀,郁九峰。”
这五个字他本来是想留给任青听的,为的是能在自己死后有一个剑道后辈亲手在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如今却不知那个仗义出手的江湖大汉能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了。
挂念着惜福的任青身形越走越快,到江神宫的时候几乎已经化作了一道狂风,当她身形停止在大殿上时,带来的狂风几乎将供案上的香烛吹熄。
神台之上的惜福塑像语笑嫣然,线条面容俱都灵动宛如活人,任青折到神像之后观看了天道赐下的那方印玺,发现其中灵光黯淡了许多,其他的并无大碍,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她缓缓从案上拿起贡香,从香烛火焰上点燃了,然后在心中呼唤默念惜福的名字。
自从经历过瘟疫时间之后,江神宫供奉的香火日益增多,使得惜福的神异也越来越强,白天晚上都能自如对话,每次只要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就能得到回应。
可是如今任青在心中呼唤了半天,却只得到惜福匆匆的一句累了的回应,其他的便在没有言语。
任青心疼惜福,轻轻将贡香插在香炉中,捂嘴轻咳着走出了供奉大殿。
沧澜江一战她也受了很重的伤,之所以没有那么严重,全赖惜福在江面上筑起的那一道水墙,阻碍了大多数的冲击和伤害。
任青刚刚回到休息的房间,打算调养伤势,没过多久恩外便有江神宫当值的小道士上前请见,询问自己那江边气绝的老头子该如何处置。
之前江神宫这段时间不乏挑战上门或死缠烂打的存在,可那些都是不成气候的,被任青三拳两脚就打发了,何曾闹出过这等人命的事情?
于是这些弟子下人们顿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前来询问任青。
任青闻言微微皱眉,无论是徐怀素还是这个老人郁九峰,在她眼中都是自己找死,自己没有把这个找上门来的老头子骨灰扬了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她恼恨老头连累到任青,妥善安置后事的话始终说不出来,因为这受罪的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还牵扯到了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冷哼一声不想理会。
小道士看出了任青心中的不快,哪里还会不识趣的凑上去再问?当下便施礼退下,刚回转了几步,任青又开口叫住:“等一下。”
小道士站在门前,躬身静待任青吩咐,只见她皱着一双好看的细眉,好像是在思考这什么,毕竟这世间讲究一个死者为大,她经营江神宫好不容易得了如今的人望名声,自然要好好珍惜爱护才对,如果落了别人口实,被攻击诋毁,到时候再想挽回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重组戏班
于是任青思考片刻后,又接着道:“那老家伙虽然想要刺杀我,可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我收手不及留不下他的性命,你们遍寻个地方将他葬了吧,不立碑不祭拜,入土为安就好。”
小道士连连点头,称赞道:“宫主对待刺杀之人还如此的好,当真是慈悲为怀的大善人!”
任青首次听到小道士的称呼,一时奇道:“你叫我什么?公主?”
小道士笑着指了一下头顶江神宫的屋梁:“咱这不是叫江神宫嘛,这宫里头除了江神娘娘外便属您最大了,自然担得起宫主称呼。”
任青听着小道士的话,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凝聚香火,快速让惜福恢复的办法,当下笑眯眯的一拍大腿,道:
“还是别叫宫主了,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老叫我想起京都十八城的那个老太监,阴森森的怪人的。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任二爷,京都时候听惯了,也顺耳的多,没有那么多的脂粉气。”
小道士闻言立即机灵的连喊几声任二爷,把任青叫的笑容满面,挥手便让小道士推下去忙自己的去了。
房间之中,任青看着自己如玉的十指,忽然纷飞变幻,刹那间翘指如兰绽放,口中低低的吊着多日不曾拾起过的唱腔戏词,末了想到了什么,还把自己给逗笑了。
她活动着一身筋骨从床上起身,来到一方铜镜之前,望着其中那张熟悉的娇颜,低声感叹道:“久违了,任二爷。”
说话间,她又想起那句,人生就是一个大圈,循环往复的说法,不禁微微一笑。
这一笑与她以前在京都时唱戏时的无奈苦笑不同,此时的她微微一笑,娇颜明艳的仿佛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许多,如仙子临凡。
沧澜江一战之后再江户乃至江湖都传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有关于西蜀老人郁九峰的底细,也被人扒了出来。
这位剑道宗师生于洪文六年,洪文二十七年时便声名鹊起,被天下武林视为日后有望陆地神仙的青年才俊,可是偏偏不巧,赶上镇南王横压江湖的破落年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就此在千军万马前失了锐气,最终泯然与众,一生都活在那个天魔鱼九阳的阴影下,直到前段时间孤身入江户,在沧澜江上斗剑号称天下第一的任青,这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才重新被人想起。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绝响。
有关于郁九峰的死,江湖中人对此褒贬不一,有人称其英勇不凡,面对人间盛传的天下第一人也敢递剑,虽然年轻时龟缩了一次,可懂啊老来却不失为一个真英雄。
如今任青在江户的名声越来越好,也就有人诋毁这老人临终一战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自寻死路而已,从此江湖之上,藏剑楼的名声在经过徐怀素之死后,更是下跌了一层,其在西蜀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昔日徐怀素战死苦海城外时,还有义士千里送遗骨,而到了郁九峰这里,连人埋在那里都无人细问,整个坟茔更是连个碑也没有,只有一个孤零零坟包,这样的结局对于一位剑道宗师来说,未免太过凄凉。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有关于任二爷的梨园戏班要重新开张的消息也不知是谁传的,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江户居民反响热烈,就连周边许多地区的人都听说了,不惜舟车劳顿的来到江神宫围观借住,竟是比昔年在京都之时更加的火爆疯狂,就连任青都没有想到。
面对百姓们的热情,任青也很高兴,因为来看戏的人越多,自己江神宫的招牌广告效果就越好,这样惜福也能恢复的更快。
只是一些戏服等比较专业的刀具制作的工序比较繁琐,就连乐师也得找一帮技艺娴熟的,好好演练一番才能上台,这几天任青东奔西走的便是跑这些事情,因为人手不够,戏台子搭建了一半便无法再继续下去,照这个进度,任青估摸着等登台唱戏的时候,怎么也得到一个月之后了。
就在任青想办法如何能够尽快完成前期准备工作的时候,江户主官胡万倾忽然屈尊来访,任青得到消息后连忙出宫迎接。
当今天下仍是大梁治下,所以天下各个行当要论尊贵体面,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朝廷的官员,就连江湖最不好管制的武夫,都要按照朝廷颁布的九品十八级来划分,由此便可见朝廷的尊贵。
任青将胡万倾迎入殿中待客之处,这间昔日的龙王庙经过改造翻修之后,将那几间神庙连成了一片,规格上几乎可以比拟王宫,接待个客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坐定之后便有道童捧茶,胡万倾稍待片刻后道明了来意,原来江户灾后百废待兴,出于民生的问题,正需要一些热闹的佳节集会之类的隆重盛事来聚拢民众。
胡万倾不久前听说了任青打算在江户开始唱戏的事情,发现民间反响颇多,觉得是个机会,于是便亲自过来和任青商议戏台的事情。
这一下可真的是雪中送炭了,任青正愁人手不够调配,前期工作太繁琐,有了官府在背后支持充当后盾,那唱戏的日程起码能提前半个月的时间,惜福痊愈伤势也指日可待。
一番商谈下来,胡万倾举手便解决了任青目前的两大难题,一个是惜福制作,另一个便是戏台的搭建,牵着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可堪称是一个慢工细活的存在,一件好的衣裳便是制作两三年也不足为奇,虽说戏服不比正经的官服那样精细,可到底也是照着来的,配上一套登台的戏服赶工至少也要在一个半月以后,假如能由任青出钱请官方特供的商家出手制作,那效率就大大的加快了不止一倍,而且戏服的手艺比之寻常民间的还要高上好几个档次。
说来也是对的,任青好歹也是梨园戏曲的开山祖师,手底下要是没有几个压箱底的宝贝流传下去,那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面西而亡(四千,二合一)
戏服的事情定下来之后,便是戏台子的事情,江户地区林木不少,可堪为建筑栋梁的树种却并不多,大多都长在深山之中,耗费人力物力过重。
胡万倾的官仓里头倒是存了不少能充当栋梁的木料,正好放出来给任青搭戏台子用,当然银子也是少不了的。
诸事敲定之后,任青对这位老大人自然是感激不尽,亲自将人送出江神宫,又送了三里方才折回,虽说两人的合作是合则两利,可任青是个认死理儿的人,胡万倾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此行确实是雪中送炭,只要是帮助了自己的人,任青都会记得。
胡万倾临走之时,貌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郁九峰的事情,看似无关紧要,却叫任青心头起了警惕,连忙撇清了关系:
“当日我在江边休息,这老头忽然上来要与我斗剑,战败之后也许是想留个姓名,好叫后人知道,然后便断气了。这件事当初江边许多百姓都看在眼里,大人若想知道更详细的,不妨再多找些人仔细问问。”
胡万倾为官多年,见识过不知多少人,对于任青的警惕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可刚抬手一半,盯着任青的娇颜又有些下不去手,最后只是摆了摆手,以示别无他意,与任青互相告辞。
胡万倾走后第二天,官府依据有关西蜀藏剑楼袭击任青一事作出了相对回应,严令藏剑楼进行封门调查,有类似于后世那种停业整顿的强制措施,任青得知后好不意外,看着那封告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至于这个消息从江户发往千里之外的西蜀后,能有多大的作用,那谁也不知道。
不过任青觉得大半都不过是多使点银子的事情。
经过此事之后,江户地区便多了一道禁令,那边是藏剑楼中人不得进入江户地区,违者收押七日,以儆效尤。
接连两道的针对藏剑楼的政令下发之后,对于藏剑楼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可无形之中却已经动摇了它在西蜀百年来积累下的威望。
这座屹立于西蜀百年的剑道大派,在接连损失了两位领军人物后实力大跌,先前稳坐西蜀第一的宝座,如今已经岌岌可危。
西蜀藏剑楼祠堂之中,高大连绵成片的牌位香火缭绕,无声彰显了这座百年剑派的无上荣誉。
藏剑楼身为剑道大派,自然是以剑为尊,历代弟子楼主之中,爱剑成痴之人不计其数,故而供奉先人灵位的祠堂中除了高的牌位外,还有一柄又一柄随先辈征战的随身佩剑,各式各样,满目琳琅。
前楼主徐怀素所持佩剑蜀道,也随着牌位一起,被供奉在其中,少女徐秉真每次路过这里都会停下来好生张望一番,也许是父女之间的那一点灵犀默契,祠堂内供剑成千上百,徐秉真每回都能一眼从中找出这把供在最远处的蜀道,目光中有眷恋也有悲哀。
少女一身黑色劲装,许是刚刚才练过剑的缘故,细嫩的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香汗,她神色忐忑的来到祠堂的大门前想要推门而入,可里面激烈的争吵声却吓得她几度缩手。
自从父亲徐怀素在苦海城外战死之后,类似于此等的争吵便没有停止过,如果非要说这争吵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便是,徐怀素死时他们争论的是如何报仇,而在郁九峰也相继战死在任青剑下之后,他们讨论的内容就变成了该有谁来继任楼主之位。
生性怯懦的少女徐秉真,几次鼓起勇气想要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到里面去,可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最后还是在争吵中的五大长老里,排行第三的中年人注意到序言大门处那抹隐约的黑影,心中一动,高声问道:
“门外是秉真吗?”
一身黑色劲装的曼妙少女这才终于推门而入,只见她神色略带紧张的双手拿捏着那柄普通铁剑,目光仅在五位威严的长老身上一掠便不敢多看,只是盯着身前三尺的地板,小声又乖巧的向师叔伯们行礼问安。
无论眼前这位掌门独女平日里在楼中有多么的没有存在感,五位长老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大长老笑容和蔼的道:
“乖侄女儿,我们五个叔伯在这里商议楼中大事,你若是想要来祭拜父亲,自便就好,不用管我们的。”
眼见身前的五位长老说完就不再看自己一眼,少女徐秉真便将来此的真正原因说了出来,谁料沉浸在争权夺位之中的五位长老,并未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这个胆小怯懦的小姑娘说什么。
徐秉真一连将话讲了三遍也没人听,最后咬牙直直的向着五位长老跪了下去,如此大的阵势终于将五个人的注意拉了过来,寂静的祠堂里响起少女略微稚嫩,却语气坚决的话语:
“请长老,恩准弟子出山!”
五位老谋深算的长老对视一眼,时值藏剑楼前后两代楼主身陨之际,徐怀素楼主死后仅留下这对一对遗孀,若是在这个时候她的独女徐秉真下山出楼,那么外面又该如何风传他们这些争位夺权的五位长老?
大长老笑眯眯的,不假思索的就打断回绝了小姑娘难得一次的胆大妄为,连缘由都没有问,因为当下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徐家的这位独女出山。
“秉真,如今世道纷乱,藏剑楼又正值用人之际,听师伯一句话,就在楼中好好修习剑道,来日功成也好为楼主报仇雪恨。”
“快快起来吧,这么跪着像什么样子,地上很凉的。”
不善言辞的少女仍旧固执的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虽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决和肯定:
“请师叔伯恩准弟子出山!”
五位长老热络的劝说顿时停止,大长老从没想过这个乖巧懦弱的丫头也有忤逆自己的一天,脸色微冷。
倒是先前叫过徐秉真的那位长老,好奇的问道:“秉真,好好的为何想着要出山啊?”
黑衣劲装的少女闻言抬起了头,一字一顿的道:“杀任青!”
众长老心中仿佛被一只重锤砸落,纷纷面露羞愧之色,藏剑楼前后两代楼主尸骨未寒,杀人凶手仍然在江户逍遥法外,而他们五位长老却在此争论,谁更有资格继任下代楼主,何其可悲?
也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恼,大长老不怒反笑:“你爹和你师公先后都死在任青手上,他们名震江湖尚且如此,你一个小姑娘家又是几品几级?是要下山步他们的后尘吗?”
大长老话音刚落,祠堂之外立即便有人搭腔:“小女不才,昨日刚修至人间七品。”
随着话音落下,门外一名温婉的妇人款款而来,五位长老见到这妇人齐齐面色微变,带着几分恭敬的抬手施礼道:“徐夫人!”
徐夫人今年年近五十,与藏剑楼中之人世代习武不同,她自幼出生在书香世家,一身气质更是好似弱柳扶风,问完和煦,是早年徐母在世时,亲自为儿子挑选的一门亲事。
“我知道任青非同小可,先夫与师傅两位剑道高人都先后折戬于她,是以秉真这回出山不为报仇,只为磨砺剑道。”
徐夫人走到少女的身旁,怜爱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不过一介妇人,对于楼中之事从无涉足,也一窍不通,只盼大长老能示下弟子出山的标准,无论秉真能不能达到标准,有个念想总归是好的。”
大长老沉吟许久,并未开口。
他没想到书香世家出身的徐夫人,言辞语锋如此犀利,本来他一肚子对后辈的说教和道理,此刻全都被徐夫人三言两句给逼的烂在肚子里了,为了能够顺利无污点的渡过承接楼主之位,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没有污点,他不得不在其中玩弄手段。
“夫人明鉴,按照我藏剑楼的规定,但凡弟子晋升到八品以上即可申请出山游历,为防弟子谎报,需有长老以剑试之,以三剑为准。”
大长老忽然面露为难之色,对徐夫人道:
“夫人见谅,小弟进来忽有所感,道行又有所精进,刚刚晋升二品境界,对功力拿捏尚且不太精准,可小弟身为执法长老,试剑责无旁贷,若有冒犯之处,小弟先行配个不是了。”
徐夫人闻言脸色骤变,只见大长老一身长袍无风自动,带着二品宗师境界全开的如山威势,一步又一步的向着少女徐秉真而去,步履沉重,仿佛每一下都踩在人的心尖上。
“秉真你可想好了,真的要接师伯三剑吗?”
大长老笑容何须的来到少女身边,说话温和,浑身气势却威猛肃杀,叫人难以呼吸。
年不过十六岁的徐秉真,一生处于温室之中,哪里见识过这种吓人的压迫?生性胆小的她立刻便被吓得退回到母亲的身后,几乎就要哭出来。
“夫人,看来孩子还没准备好,江湖凶险,依小弟看来,小姑娘家的,就这么安安分分的在这藏剑楼过一辈子也挺好,这偌大的剑道圣地,还养不了一个孩子吗?”
达到目的的大长老笑容越发和煦亲切,语带双关若有所指。
徐夫人闻言并未理会,只是俯身将小姑娘双膝上的灰尘打去,这个在徐秉真记忆中很少掉眼泪的母亲,此刻笑着,眼中也带着泪:
“瞧你衣服都脏了,和娘亲回去,明天我们换白裙子穿,好不好?”
徐秉真望着衣服上的灰尘,怯怯的不知如何开口。
尚未出世时,徐秉真就被父亲徐怀素寄以厚望,可谁知这位剑道天骄所生的是个女孩子也就罢了,偏偏对剑道理解也驽钝不堪,她第一次练剑时穿着母亲亲手做的白裙子,衣角飞扬,因为少女想象中的江湖侠女便该是如此白衣执剑的模样,飘然若仙。
可是现实总是无情的,头天练剑的徐秉真摔了个七荤八素,一身白裙也摔成了灰裙,人一瘸一拐的成为了当时楼中的笑柄,甚至连父亲徐怀素都有些生气,他堂堂西蜀剑首的女儿,为何这么没用?
从此,徐秉真再也没穿过什么白裙,她不想在面对父亲失望和同门嘲笑的目光,总是一年四季的穿着黑衣服,因为黑色的不容易看出来脏,默默的以自己驽钝的资质练剑。
徐夫人拉着女儿徐秉真走出祠堂的时候,少女拉着母亲的衣袖,问了一声困扰在心头多年的话:“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这句话入耳,把这个在藏剑楼中备受冷落几十年的女子听的一愣,然后失笑,带着几分骄傲和叫人辛酸的炫耀,伸手在少女的鼻子上轻轻一点:“傻丫头,别听旁人乱说,你爹爹在苦海城外时,面西而亡。”
徐秉真听不太懂,问娘亲什么叫面西而亡。
于是徐夫人便泪眼婆娑的告诉她,因为西边,有徐怀素一生最牵挂的两个人啊!
年纪十六岁的小丫头,生平第一次切实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小声的问娘亲,能不能再回一次祠堂,她想接大长老一剑,哪怕只有一剑。
徐夫人再也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水,抱着女儿失声痛哭。
祠堂之中,大长老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中执剑在手的徐秉真,涩声道:“乖侄女儿,为何去而复返啊?”
徐秉真认认真真的拉开了一个起手的剑势,对着大长老朗声道:“弟子徐秉真,请长老出剑考核!”
大长老深深吸气,执剑下场,身后三长老面露不忍,正欲开口,却被大长老凶狠的目光,狠狠的瞪了回去。
时值藏剑楼楼主交替的关键时候,大长老宁愿将徐秉真废去,让负面的消息在内部消化掉,也不想在面外听到一丝一毫的风言风语。
他的藏剑楼住,就应该是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不容许有任何不好的污点,哪怕是表面的干净。
“乖侄女儿,准备好了吗?”
“请长老出剑!”
第一百四十九章:白衣入江湖
随着少女的声音刚落,大长老剑光猛然高涨耀目,划出可怖的风雷巨响,宛如在见风中附着一道天雷,声势滚滚而来,无处可避。
这般声势浩荡的一剑,别说对付一个区区七品修为的小丫头,就是四品三品也绰绰有余了,所有人都不忍看结果,纷纷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唯有少女徐秉真,出剑之后便目不斜视,认认真真的朝着大长老长剑最盛最耀眼处,稳稳的递出一剑。
可是七品和二品之间的巨大差距,足足横跨了五个大境界,彼此间有天壤之别,就算是徐怀素复生,面对如此巨大的差距也无能为力,何况资质平平的徐秉真?
双剑相击的瞬间,徐秉真周身便被剑气激起了一阵血雾,白净的脸庞更是像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样,内府在瞬间受到重创,手中长剑也断裂成两截。
如此结果,还是大长老最后留力的结果。
“乖侄女儿,好生养伤,下山之事不急于一时,你还年轻。”
大长老转身刚刚迈动脚步,身后徐秉真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请长老出剑!”
大长老豁然转身,面色终于难以掩饰的难看下来。
藏剑楼弟子,为验证门人是否有出山资格闯荡江湖,都会由长老出三剑试探考核,通过的便代表有了下山的资格,通不过的就只能留在山上接着修行,而且还会受到一定的责罚。
相对于责罚而言,谎报修为是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因为这样意味着以后要遭受同门之中的白眼和奚落。
“好,那就第二剑。”
话音刚落,大长老手中长剑已经再次掠起耀眼的剑光,这一次,他决心废掉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出手剑光狠辣决绝,即便是不通武道的徐夫人也能看出其中凶险,心生绝望。
徐秉真手持断剑,依旧如第一剑的姿势一样,稳稳的将那半截断剑递出,记忆中第一次学剑,父亲徐怀素便是这般手把手的教自己如何递剑,十几年后,少女早将这一招用的千锤百炼,毫无破绽。
可是这柄材质普通的铁剑,还没有接触到大长老的剑光的时候,便在磅礴压力下,不堪受力的崩碎开来,她茫然的看了一眼空着的双手,叹了口气,颓然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一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长剑及体的那一刻,大长老几乎压抑不住脸上的狰狞,他正待狠狠的贯过徐秉真单薄的身体时,在他们身后祠堂中,忽有一道如龙剑吟昂然而起。
那一刻,无数藏剑楼弟子忽有所感,齐齐望向祠堂方向,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吸引着他们过去。
祠堂门前,徐夫人轻掩檀口,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宛如神迹的一幕。
那柄供奉在祠堂深处,徐秉真每每路过都会回头看两眼的名剑蜀道,此时如受仙人谕令,发出铮铮龙吟,悬停在徐秉真身前,横栏下了大老张势若疯虎的一剑。
世间修行者,但凡迈过了陆地神仙的门槛,便可洞观天地规则,与天地共呼吸。
更有甚者可以依托强大的性灵,进而转修神道香火,死而不绝。
苦海城外,短暂进入到陆地神仙境的徐怀素,临死前的最后一道执念,是在记挂着西蜀的家人。
于是这柄曾在主人死后,哀鸣三日不绝的名剑蜀道,便继承了他全部的意志,在今日展露出徐怀素最后的气息。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异象的他们,面对这种局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女徐秉真不知所措的回望母亲,只见娘亲笑着对她狠狠点了点头,小姑娘这才怯怯的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刹那间,藏剑楼数千佩剑如臣子朝拜,齐齐鸣颤。
徐秉真周身无风自动,蓦然睁大了双眼,她只感觉有一股热流,自头顶天灵处猛然倒灌,流散入四肢百骸,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大手,轻轻的抚在自己头顶。
前朝有诗人写神仙时曾有一句话: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今日这轻抚头顶天灵的无形大手,何尝不是仙人授法?
气机交鸣震颤中,少女单薄的身影背后,一柄古剑法相正在快速凝结,众长老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一切,喃喃道:
“这....当世一品...人间法相!好像是...怀素楼主的那个!”
法相凝结的那一刻,徐秉真忽然想起了母亲先前在外面说过一句话。
“你爹爹面西而亡,因为西边,有他最牵挂的两个人啊!”
名剑蜀道在手中通身一震,发出清越龙吟,一直艰难角力大长老如遭雷击,如一截朽木般倒飞而回,那柄陪伴了他数十年的佩剑,在巨力之下崩碎成片,纷纷没入到体内,飙起道道血花,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不知生死。
众长老摄于徐秉真一剑之下的威势,居然连搀扶大长老都不敢,只是惊惧交加的望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女,一时不敢乱动。
少女周身剑气神意极强极重,祠堂内外一时间都被勃发缭绕的剑气充斥,数位长老站立其中,连呼吸都异常的困难,恍惚中仿佛面对前代境界全开的楼主徐怀素,心生惧意。
好像什么都没做过的少女徐秉真,愣愣望着手中名剑蜀道,一向胆小却极少流过眼泪的小姑娘,此刻已经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低低唤了一声:
“爹爹。”
然而四下寂静,无人回应,冥冥中那只轻抚在头顶天灵处的大手,早在她凝出古剑法相之际便消失无踪。
祠堂之外不知何时,早已人声鼎沸,当众人推开虚掩的祠堂大门,望着俨然已经是人间绝顶,法相一品的徐秉真与传闻中,即将继任藏剑楼第三十四代楼主的大长老死活不知的身影时,人们哗然一片,面面相觑。
弘治三年,开春。
刚刚继任为藏剑楼第三十四代楼主的徐秉真,持名剑蜀道,白衣入江湖。
第一百五十章:一转万重山
自打任青想要重披戏服,登台演出的消息传开之后,江神宫前便每日人声鼎沸,往来投宿的客人络绎不绝。
任青见到这由自己带动起来的盛况,居然有隐隐带动一方经济发展的趋势,一时间便一下子想明白了,为何主官胡万倾巴巴的赶过来雪中送炭了。
不愧是为官数十年的老油条,与当朝宰辅同榜出身的人精,目光老辣,一下子便看出了任青背后的价值。
这几天任青不止一次的接待过老远从京都而来的老票友,对于这些昔日的衣食父母,任青不问出身,一律都是敬重的。
反正江神宫改建之后,统合了附近的神庙,空下来的房间除了给宫中弟子下人们居住外,还有许多剩余。任青免费提供让远道而来的票友住下来,还能得别人称赞一声仁义。
筹备前期工作就这么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完工了。
当任青再一次披上少年时期赖以成名的戏服,一步一步走到台上的时候,江神宫外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山人海。
任青就这么站在台上没有开腔动作,台下远从京都而来的狂热票友已经激动的站立鼓掌。
他这一鼓掌,顿时带动了场中所有人的效仿,只是简单的一个亮相,满堂的喝彩声便压都压不住的如雷轰散。
眼前情景让人感叹,想她任青昔年到青衣楼中时,是何等的艰难困苦?今日这风光无限便是当初诸多苦难的回报了。
任青既起于微末,今日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也从未有过丝毫的忘本,她躬身对着四下掌声如雷的观众深施一礼,算作是感谢,然后她伸手在颔下浓重的假胡须上轻轻一揽,梆鼓声响,全场寂静。
只听透亮,叫人难辨雌雄的嗓音就此响起。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弘治三年秋,大梁景文帝李恒,率领精兵十七万与狄戎决战,对外号称五十万众。
大梁都城中,在大军开拔的当日,万民夹道相送征战的勇士。
大梁弘治一朝诸多朝堂新贵们摩拳擦掌,众志成城的决心一战功成。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
同年九月,一直苦守北方边境的陶宜年别景文帝慧眼识珠,授命为讨北大将军,荣宠无限。
大梁经承平一朝二十余年的修生养息,早已是兵强马壮,军事力量正值顶峰,又有熟悉北方境况的大将陶宜年统御兵马,大军在北方连战连胜,景文帝亲率的天子亲军身先士卒,斩敌无数,兵锋一路直推狄戎国境腹地的诸宏寺。
景文帝下榻诸宏寺,与三军将士大开庆功宴,犒赏三军,宴间有大臣进言,诸宏寺与陛下年号相冲,起名不详,用意之人其罪当诛。
景文帝依言叫出寺中方丈,奏问言语稍不如意,立即下令将全寺僧众全部斩杀,血染佛堂,号称狄戎第一寺的诸宏寺从此成为历史。
天家威严,帝王一怒,便是如此惊心动魄。
北方多崇拜佛教,景文帝此举叫当地百姓们愤慨不已。
戏台上的这一出独角戏,俨然已经渐入精彩佳况,这出空城计乃是讲诸葛亮高坐于城楼之上,想起先主三顾茅庐,赤壁大战等等一声经历,刻画了武侯至诚至忠,鞠躬尽瘁的形象,令台下听众肃然起敬。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
弘治四年夏,两国之间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大战,终于开始步入尾声,刚刚建国不久的狄戎,起初反扑之势相当凶猛,在大梁占据诸宏寺,围攻都城半年之后,终于被大军攻破了城门,这场灭国之战在狄戎都城之中足足打了七日。
北方民风彪悍,城中百姓几乎个个拿起刀兵便可为战,攻克狄戎都城一战打的异常艰难。
狄戎都城告破之后,皇帝带着皇族完颜氏仓皇逃窜,景文帝将完颜宗祠一把火尽数焚烧,而后意气风发的钦点两万兵马,沿途追杀如丧家之犬的狄戎国主。
大将军陶宜年知晓后唯恐陛下有失,亲率五千轻骑驰援。
随着戏台上最后的一声梆鼓敲落,这出空城计终于落下了帷幕,场中掌声如雷响动,间或其中有人在高喊着任二爷之名,反应热烈。
江户主官胡万倾亦是从座位上站起,笑着奋力鼓掌。
他岁数已经快要到古稀之龄,对于平日里的事物,能够伤心喜爱的越来越少,今日对这梨园戏剧赞不绝口之时,人群中忽然挤出一名风尘仆仆的驿站传讯兵。
为官多年的胡万倾只一眼就看出传讯兵送的乃是边关重要军情,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收敛起脸上的情绪,以免这等军国机密被旁人从表情上窥出什么东西,然后沉默的接待了那名传讯兵。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传讯兵将这次军情递交到胡万倾面前时,这位年近七十的股肱老臣,竟是险些站立不住的就要晕倒过去,一屁股坐倒在座位上,久久无法言语。
弘治四年夏,景文帝李恒乘胜追击败逃的狄戎国主,轻敌冒进,终于在千佛谷遭受伏击,两万骑兵损失殆尽,要不是后续大将陶宜年率五千轻骑拼死护驾,这位继任大梁国诈不足四年的景文帝便要去地下面见先帝了。
千佛谷一战,在大梁抛下一万多具尸体后狼狈逃回都城,就在军部惊魂未定之际,狄戎国自战事起时便一直雪藏的龙象军如神兵天降般,开始收复国中失地。
这批狄戎精锐全都是修行北方武道的个中好手,一个个刀枪不入,在场上就像是收割生命的死神,所向披靡。
大梁不得不紧缩阵地,放弃许多已经到手的城池,转而拱卫身受重伤的景文帝。
狄戎整个民族中流淌的凶悍之血,似乎在龙象军冲锋的号角下被引燃,各地民众抓起武器便化身为士兵,使得大量军部处境越发艰难。
这个多事之秋,许多有识之士都仿佛能预见到未来大梁境内的风雨,不会再像承平一朝那般的安稳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江户窘况
景文帝在狄戎失败的消息宛如疯了一样的,在大梁境内蔓延。许多有识之士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军部的战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与之伴生并且叫人担忧的还有南蛮方面的动向。
倘若南蛮见此再发动一场如二十年前那样的倾国之战,那么即便镇南王再年轻十岁,恢复壮年时期的风采,也很难在如今的局势下安稳如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边境军情的缘故,而引发了许多有心之人的恶意,水灾过后的江户,好不容易在主官胡万倾的掌舵下,有了那么一丝兴盛的迹象,可战场失利的消息送来的第二天便暴乱四起,与之相伴的还有那顽固挣扎的瘟疫。
事情的一切都仿佛在景文帝的那一场大战后,齐齐开始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沧澜江边,任青手持钓竿坐于一方大石之上,在她身边,有一道若隐若现,看似虚无的身影与之并坐,赫然便是已授封为江神的惜福。
自从任青开始搭台唱戏以后,江神宫的香火信徒是一增再增,短短数日时间就积累了庞大的香火愿力,终于使得沉睡中的惜福转醒,乃至更进一步的能在大白天就显化法身,这还要感谢如今动荡不安的国事,使得彷徨的百姓心灵上依靠了这么一个寄托,供奉这位灵验的江神娘娘时极为虔诚,这才叫惜福迅速的将法身凝结了出来。
“昨日又有两艘商船被劫了,我救了其中的一艘却来不及救第二艘,船上三十几口全部被人灭口沉江,尽数化为鱼食,没有一个人活口逃过。”
惜福一只手托着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来在空中虚点,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江面上,两条精致的小水龙正在交缠变幻着,她一面跟任青说着昨天夜里江面上发生的事儿,一面撇了撇嘴,似乎对那些凶残成性的做法颇不理解。
任青单擎着钓竿的手纹丝不动,可是坐在大石头上的人却是昏昏欲睡,没精打采。
自从惜福醒转过来之后,神力好像又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每天在梦境中简直就是为所欲为,每次都杀的任青溃不成军……额,溃不成军……
江面上历来都是空钩下水的鱼竿猛然吃力绷紧,任青刹那来了精神,双手紧握住钓竿尾部蓄势待发的,就要跟水下那未知的家伙角力一番,谁知刚刚用力便已经将那咬钩的东西给拽了上来。
一条足有尺长的怪鱼正死死的咬着空钩,此时正在摇头摆尾的费力挣扎,它模样有点怪异,看起来像是草鱼也想去鲤鱼,布满细密利齿的鱼嘴不断张合,从中散发出一股恶臭。
这种鱼,分明就是任青刚来神庙时,在路上看到的那种怪鱼,后来经过分析得知,这模样怪异,味道腥臭的怪鱼,便是导致瘟疫的源头。
任青弹指一道剑气将这怪鱼斩成数段洒落江中,浓浓腥臭的血水就此布满江面,然后立刻便有其他怪鱼,嗅着血腥味游曳而至,争食抢夺同类的血肉,江面一时间如沸水开锅,触目惊心。
任青举手又是数道剑气无神没入江水,把那些嗅着血腥而赶来的怪鱼一一撕碎斩杀,这个办法是参考前世欧阳锋与洪七公在海上的那个赌约,本来以为是个以逸待劳的好办法,可是谁知道这种怪鱼简直就是杀不胜杀,一转眼的功夫江面岸上的腥臭之气都能把人熏倒。
任青看着依旧活跃的怪鱼鱼群,肉眼隐约的能从这布满血水的江面上,看出有着丝丝渗人的黑气在其中蔓延伸展,好似在酝酿什么可怖的东西。
是了,这种吃死人肉长大的怪鱼性格凶残,内里还蕴藏有生人的怨气和死气,没想到聚集在一起死亡后这两种气便汇集到了一处,任青生怕这东西又催生出别的恐怖事物来,只得停手不动,内心难免生出一股无力感。
“我先前以为水灾之后,只要尽心尽力的帮助百姓重建家园,这种吃死人肉长大的怪鱼便如无根之木,慢慢的就会在江中绝迹。谁知道水灾过后又有人祸,沧澜江绵延千里,每日都有人抛尸江中,生生喂养这种怪鱼延续至今。”
江中怪鱼日渐猖狂,凶残成性的他们饿急了什么都吃,就连任青这杆空钩下水的钓龙竿都难以幸免。
任青离开这片被腥臭之气所充斥的江边,遥望浩瀚江水,一时间觉得未来真是前程未卜。
自从任青在此搭台唱戏之后,江户主官便借着梨园任青的名声大做文章,想要用这块金字招牌来带动起江户的人流量,进而吸引别的商户在此扎根,无论那个年代,只要热闹繁华起来,其中商机便不会少,做生意的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要建立起来了口碑,那商人自然趋之若鹜。
这个办法放在后世就类似于招商引资,胡万倾许利外来商户,开放沿江一代地段较好的区域给商家做生意,使得江户的繁荣能更进一步。
这本来是个好政策,可是外来商户穿金戴银的奢华之风一到,许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便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常言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村民们看着衣着光鲜的富商们终于有的难掩妒意,加上那瘟疫遗毒至今,终于开始有人铤而走险的步上了抢劫的道路,这便是江户繁华背后的隐患。
任青收了钓竿,用掌中佛国的独家秘法,将拆分成十几截的钓竿收拢到袖子里,这套任青自创的功法有点类似道家的袖里乾坤,也像佛门的芥子须弥,用处颇多。
正和惜福并肩往江神宫走,忽然惜福面色一变,接着就直接化作一道狂风,任青看着惜福远去的方向正是江神宫,心中一跳,连忙也施展出身法跟了上去。
还没进到江神宫里,便看到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甚至有几名看门的小道士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任青马上联想到近日来在江户连续犯禁的那些凶案,眼神一凝,身形竟是再次加快,直接化作了一道剑光,直入江神宫。
第一百五十二章:瘟疫之殇
一进到大殿里,血腥之气便直扑而来,宫里又有几名收养的小道士和下人,齐齐倒在血泊里,血肉模糊,看起来比外面的要凄惨许多。
行凶的是一群衣裳破旧的村民,他们个个眼睛发红,有男有女,身上大多带有浓重的恶臭和狰狞的巨大伤口,那些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有的伤口上还带有那种瘟疫的浓黄色毒包,看起来尤为恶心。
此时他们正在大殿中,极尽所能的收刮值钱的物件和吃的,模样怪异中又透着呆滞,仿佛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
大殿中幸存的道童和下人们都聚集在神台后面,在他们身前,惜福温婉的神像正在他们身前散发出一道淡黄色的金光墙壁,那些行凶的村民对这薄薄的金光似乎很是忌惮,根本就没有人去试着突破。
行凶的村民中,看起来颇有地位的是一名干瘦的年轻人,他双眼无神,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哪抢来的官刀,血迹斑斑,任青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甚至感觉这家伙的身体比常人还要不如,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老大。
拿刀的年轻人似乎对惜福布下的这道光幕不曾畏惧,正疯狂的对这金光劈砍,状若癫狂,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在不停的说些什么。
任青缓步走近了才听清楚,这人不停念叨的居然是老爷太太赏口饭吃的讨饭话,此情此景实在叫人觉得有点渗人。
任青环顾四周宛如人间地狱的江神宫大殿,心中怒火中烧,自从惜福在这里受封神位开始,她便一直当这里是家一样的存在,怎么能容忍这群人如此的胡作非为?
“我看你们都疯了,一个个的是不想要命了吗?嗯?!”
任青带着气,咬着牙用气机将声音散出,大殿中立刻便回响起嗡嗡的巨响,她能在江户扛起江神宫这块金字招牌招牌,倚靠的可不光是宣传蛊惑的手段,起码有一半都是她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在当地百姓之中历来威名深重,素有威慑。
如今这饱含威慑的一声低吼,并没有让这些人心生忌惮,反而一个个的好像是找到了目标似的,大呼小叫着就直奔任青所站的地方而去。
眼见这群人大呼小叫,宛如一盘散沙般冲向自己,任青不怒反笑,她双袖低垂,即时便有两截粗重的钓龙竿滑落入掌中,双棍在身前交错挥舞,带动起阵阵模糊的棍影纷飞,噼里啪啦的对着那个领头手握官刀的年轻人就是一通好揍。
仅仅是片刻呼吸的功夫,任青与这群大呼小叫而来的暴乱村民们,只是错了一次身的时间便全被打的倒地抽搐了,她恼恨这群不知好歹的人前来砸自己的地方,出手极重,一棍下去就是筋断骨折,卡擦卡擦的断裂闷响连成一片,叫人听了心里发寒。
做完这些事情的任青甩了甩棍上的血迹,正要叫过一名道童去官府报官,却发现先前被她以重手击倒的村民,居然又一个个摇摇晃晃的重新站了起来,有的腿骨都断成两截了,却依旧大呼小叫的向着自己冲过来。
怎么可能?就算是江湖上入了品级的武夫,生生挨了自己这么重的一棍也绝不会这么轻松,何况这些不通武道的普通村民?
任青看着那些断手断脚却依然向自己走来的村民,他们眼中红光闪烁,看起来就像是……江中的那种怪鱼!
任青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时间并不着急动手,而是仔细的观察起来。
这一观察任青就发现,这些村民的意识中完全没有疼痛和惧怕的概念,他们就像是科幻电影里面的丧尸,无知无觉的只有破坏和争夺粮食的本能。
神像之后,渐渐有压抑不住的哭声开始传出,面对这些好似怪物一样的暴徒村民,开始有人受不了的崩溃大哭。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王四,那个杀人的王四,都来庙里求了好几次符水救命啊!我们救过他好多次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小道士哭喊质问的话,让任青注意到了村民们外面可怖的伤口。
那些伤口越看越像是那种,瘟疫的脓黄包破裂后留下来的伤疤,于是任青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让人心头发寒的可能。
这群村民,这群无知无觉,只知杀人掠夺的村民,平日里根本就是以那种导致瘟疫的怪鱼为生,身体因为长期的接触这种死气和怨气的侵蚀,最后终于演变成了如今的怪物。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那鱼有问题,还是要吃?
任青想到原因的瞬间心头巨震,眼见那个领头握刀而来的年轻人,再次神色癫狂的扑了上来,她长棍轻点,一把
压在他瘦弱的肩头,气机汹涌下,将他的双腿生生压弯在地,直直的跪了下来。
这个被怪鱼死怨之气所侵蚀的毫无神智可言,只余下本能的年轻人双眼无神,虽然被任青强行压制住,却仍然奋力的向任青递刀,同时嘴里无意识的喃喃着:“各位老爷太太,赏口吃的吧,小的三天没吃东西了……”
刹那间任青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为什么村民明知吃了那怪鱼会得病,还要不停的吃,因为江户水灾过后又经朝廷征调粮草,粮食也就变得奇缺无比,靠江较近的地方更是如此,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他能能果腹的也就只剩下了江中怪鱼。
本来这是取死之道,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个,可是江神宫在宣传的时候打着包治瘟疫,福泽万民的口号给了这些人希望,怪鱼带来的病痛只需一张符纸就能抵消,所以他们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将那怪鱼当做是粮食,最终把自己吃成了这样神智具无,只剩下本能的怪物。
怪不得,怪不得瘟疫在大形势上被压制之后,仍然不时的会有小规模的爆发,根本就是因为有人再用怪鱼当做充饥口粮,所以瘟疫才屡禁不绝。
怪不得江户在胡万倾全力主持下,正在步入繁华的正轨,可抢劫的暴徒却凭空冒出无数,原来就是他们因为吃多了怪鱼,神智被死怨之气污染影响的缘故……
怪不得,怪不得……
任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年轻人不停张合发声的嘴巴,在他的喉咙深处,一块又一块的浓黄色毒包连成一片,如果被这个家伙咬到或是伤到,那不消片刻浑身都会感染遍布这种毒包,歹毒至极!
第一百五十三章:不如是
任青眸眼冷冽,低声道:“一路走好!”
钓龙竿在手中翻转倒握,将这个犹如行尸走肉地年轻人地脑袋,强行地压制到一边,然后任青直视前方的回手后捣,钓龙竿如剑般直刺过去,直接洞穿了年轻人的脑袋,叫人称奇的是那硕大的伤口几乎没有血水流出,只有大股腥臭的浓黄色脓水。
年轻人通身抽搐的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任青皱眉闻着弥漫在大殿中的那股腥臭,还未有什么动作,只见剩余的村民纷纷嚎叫着向着自己冲过来,任青叹了口气,双袖飘忽如垂天之翼,猛然抬起。
数十道从气机中催生出来的剑气,顿时如灵蛇游动,精准无比的将这些人的眉心一一点穿。
大殿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时不时的一两声害怕的抽泣响起,神台之前的淡黄色光幕,在最后十几个村民暴徒化作尸体之后,也开始慢慢消散。
任青走到神台后面,看着被吓得哭作一团的道童和下人们,只觉脑门疼,叹气道:“有谁还没有被吓破胆子的?把尸体收拾了,再去官府通报一声。”
回过神来的道童下人们立刻回过了神来,抹好了眼泪就开始忙活,他们大多都是任青收养的穷苦人家孩子,手脚麻利,干活儿利索,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大殿清扫出来,任青无心感叹他们接受事物的能力强大,挥退了大殿中的所有人,一个人坐在惜福的神像边,经过刚才那一件事她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心情有些低落。
直到一个隐约的人型虚影在殿中现身,与任青相依着坐在一起时,她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有没有吓着你?”任青小声的问,后者不屑的皱了皱鼻头,拿腔作势的道:
“什么?你也太小瞧沧澜江江神娘娘的能耐了吧?那些小角色你就是不出手,本娘娘一只就能收拾了!”
“是是是,江神娘娘最是神通广大不过了。”
任青说着虚掩了一些口鼻,殿中的鸡零狗碎虽然被收拾干净了,但是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于是任青就又问神通广大的江神娘娘:
“既然江神娘娘如此厉害,不知能否为小人解难呢?”
看着任青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惜福端庄肃容的道:“信徒有何所求,尽管向本娘娘道来。”
任青连忙可怜兮兮的道:“这里好臭啊,能不能将它们驱走?”
端庄瞬间破功,惜福笑嘻嘻的就要整个人都扑上来,挂到任青身上,后者心中一跳,下意识联想到连日夜里溃不成军的情形,抵死不给惜福黏上来的机会,两个二十多的老小孩,就这么在神台前追逐着打做了一团。
当官府知晓了,暴徒曾在江神宫出现的消息时,主官胡万倾的心中简直就是恼火至极,他平时待人接物都以谦和仁义为主,此刻仍是忍不住的想要骂娘。
因为任青此时,就是江户地区面对外来商户招商引资的金字招牌,只要梨园任青的名头立在这里一天,那江户地区的人流数量就有了一定的保证,可如今这块金字招牌都被暴徒找上门了,哪个商户还敢在这里做生意?胡万倾又怎么能不怒?
常驻江神宫的巡逻队伍猛增数倍,白天黑夜都有军士在左右护持。
“胡大人是不知道我有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吗?”
任青抱着双臂,独身立于窗边,眼看着一队巡逻士兵从眼前整齐的走过,在她身后的惜福刚想拆穿她的自欺欺人,可话到嘴边却又不说了。
上清凉山的任青,对天下第一这四个字确实是可以争一争的,可是自从伏魔台跌境以后,一身道行也就比那个一只脚迈入陆地神仙的西蜀老人,郁九峰强上那么些许。
这天下藏龙卧虎的,据说西边又出了一位姓徐的白衣女剑客,如今的任青能不能论上天下第一的名头还很难说。
“如今江户在胡大人主持下,局面很是繁荣没错,可背地里阴暗的龌龊事就太多了,昨夜江中又有人被砍了喂鱼,自打这瘟疫开始之后,我这堂堂江神就没清闲过,连我都顾不过来,区区官府那点人手能耐又能怎样?”
惜福一如往昔的将沧澜江上发生的事情讲给任青听,一来是让她帮忙拿拿主意,二来也是随便聊聊,江神宫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已经是树大招风,考虑事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多知道了解一些周边情况,怎么都不算是坏的。
任青就这么沉默的听着惜福用她那细细软软的嗓音,轻轻的讲述那些发生在昨夜江面上的血雨腥风,她忽然从窗边走了回来,然后一声不吭的抱住了惜福,紧紧的,仿佛带有什么陌生的情绪。
惜福面对任青突如其来的感情,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咧着小嘴,心中带着一股热乎乎的感觉道了句:“我没事。”
“我知道。”任青的声音从惜福身后闷闷的传来,做着任乙己式的强自争辩:“我只是忽然想抱了,所以就抱一下。”
两人相处多年,起于微末共过难,也曾在大梁的京都城里坐看风云过往之事已经随风尽散,两人之间有很多话不用直接讲出来,只是一个眼神便能知悉一个大概。
任青心疼过往天真又幼稚的丫头变成了今日的沉稳老练,那么多的血雨腥风的事情都从她嘴里云淡风轻的说了出来,这种成长的速度让任青有些心疼,所以才忽然紧紧的抱住了她。
“傻阿青,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就因为能偶尔帮你做一点事,我能有多开心!现在好了,我成了沧澜江堂堂江神,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那就是我来护着你了。”
对于这些人间情事,前朝曾有位大诗人曾说过一句很有名,并且流转至今的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世间感情对大多数人来说,最终都是会由深转浅,相忘于江湖。
那位作诗的大诗人如是,任青与惜福,不如是。
第一百五十四章:死宅任青
任青一时情动,正想要好生拥吻一番怀中的爱人,可是此时惜福的法身显化还远远不到那种真实的地步,任青只得惺惺作罢,内心不免有些失望。
可是这种失望竟似被惜福感觉了出来,随即一句话便让任青心中的那点失望,变做了心惊肉跳:
“没关系,入夜睡了我在好好奖励你!”
新晋江神话语中所代表的信息量颇为巨大,呛得任青连连咳嗽不止,脸都红了。
眼见日暮渐沉,任青生怕惜福一句戏言变成真的兑现了,本着没事也要给自己找事情做的心思便直出了大殿。
自从知晓惜福那个战无不胜的秘密后,任青便极力的抵制同床入梦,因为这哪里是什么正常的x生活,分明就是惜福单方面为所欲为的强x。
梦里束手束脚并且没有半点隐秘可言的任青,面对无所不能的惜福根本一点抵抗,简直被动到了极点,也舒服到了极点,当然这都不是重点!不是重点!
重点是任青如果想要维持她内心深处的,那点可怜的男性尊严的话,就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哪怕一丝的享受,虽然真的很舒服……
咳咳咳咳!
江神宫的下人们奇怪的望着任青,只觉得任二爷最近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任青出了江神宫后,便直接开始布置购买粮草的事情。
自从在那些暴徒的身上洞悉了江户动荡的秘密之后,她便想了很多办法,并且和胡万倾也商议过很多次。
最后任青决定自掏腰包的从外地购买粮食,不计代价的运送回江户,然后再将粮食分给那些吃不起饭的村民,省的越来越多的村民饿的吃不起饭,从而去吃江中要命的怪鱼。
不是任青圣母心肠,而是如今的局势隐隐有动荡的趋势,假如胡万倾的招商引资策略因为这些暴民而失去作用,吓退了前来投资的商户,那么江户地区的局势就会越发的艰难困苦,到时候走投无路的老百姓,就不光只有那些吃怪鱼的暴民了。
对于任青购买粮草的事情,主官胡万倾虽然大力支持,可是能做的事情却相当的有限,只是派出了相当数量的官兵帮忙押送粮草,在最主要的钱财方面却支持的不多。
任青对此也比较理解,因为胡大人官府的资金大多都投放到了建设上去,如今朝局动荡,指望上头拨钱下来根本不可能,别说如今胡万倾给的银钱寥寥,就是分文不给任青也会干下去。
原因与他,江神宫既然立足于江户之地,那么本地是否稳定便至关重要,至于那些耗费的钱财,说实话,经过几次起落的任青对这些东西已经不是那么的看重了,她如今一身本事,难道还怕会饿死吗?
购置粮草的事情大致还算顺利,只是结果有些令人不太满意。
因为朝廷在北伐之前曾经大量的征调粮草的缘故,各地的粮价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调整上浮的趋势,当北伐失利,皇帝重伤的消息在国境没疯狂蔓延之时,粮价上浮增进的趋势便开始一路走高,堪称大梁立朝以来的最高价。
这一连串的变动,使得任青原本计划中能购买回来的十成粮草,硬生生的锐减到了四五成,再经过一路的押送和去沙去壳以后,所得的数量就更少了。
看着下人们送上来的报价单,就算是不怎么心疼钱财的任青也一阵阵的憋屈难受,暗骂奸商无良。
她倒是想提把剑过去和那些发国难财的奸商讲道理,可是她如今在江户有家有业还有室的,昔年那种御剑十八城的事可不能说干就干了。
再说她如今也不是一剑遮天的陆地神仙,天下间藏龙卧虎的高手不知有多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蹦出来一个郁九峰,拿着她跟磨剑石一样的打一场,又入个陆地神仙出来,到时候再让惜福为自己强拦一剑,任青可舍不得。
遵纪守法好公民的江神宫宫主任二爷,将手中报价单狠狠地撕成了一地的碎片泄愤,然后云淡风轻的让下人们组织人手,准备布施的粥米,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气质,当真令手下人心折不已。
因为布施粥米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暴民的聚集地,所以准备安全方面的工作一定要做充分一点,任青特意走了一趟总督府,请了江户驻军前往护持镇守。
索性胡万倾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多方确认了那种染病之人无可救治之后,直接对委派护送粮草的随行军官,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
无论在哪个朝代,官府对于这种胆敢犯上作乱的人是毫不手软的,只是因为有的官员可能会顾及到官声问题,从而百般周旋,可是到了胡万倾这个年纪已经丝毫不考虑这方面问题了,直接下了命令就是干,坚决利索至极。
胡万倾在江户为官几十年,名声向来极好,任青时常会感慨,大梁之所以能在南蛮这等虎狼之国的虎视下屹立至今不倒,就是因为朝廷有这么多忠心为民的好官。
从外地购买回来的粮食留存放在胡万倾官府的仓库里,方便派出兵丁看护,而且江神宫也没有什么大的地方储存粮草,而且人手关系怕是也不太安全,所以干脆后续工作任青都交给了官府的来筹备,自己只派出些许人手辅助。
满载有粥米的车队从官府开始出发的那天,主官胡万倾和出钱的任青齐齐到场,为他们送行。
送行的那天没有那么多唠叨,胡万倾只是对这护送的军官仔细提点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就作为领导者稍稍讲了几句,出于礼貌胡大人还特意问了任青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后者一律摇头,车队就此出发。
载着醇香粥米的车队就此上路,任青望着长长的车队缓缓远去,现在胡大人左手处问了句:“不知胡大人刚才拉着那位将军再说什么?”
胡大人闻言撇了这个赶死赶活,都不愿去护送粮草只想待在江神宫不出来的家伙一眼,似乎有些鄙夷。
如今任青在江湖上的名头已经如日中天,世人不知这位昔年近乎无敌于天下的陆地剑仙,如今已经跌境入一品,故而对其印象和评价都是极高,已有天下第一人的敬称。
世人更是对任青仅入过一次江湖便斩龙的壮举,至今仍鼓吹不已,俨然已是江湖神话般的存在。
胡万倾本想请动这位高手随行护送粮草,可是这厮就是个扶不上墙的,按现代话说就是一个死宅!死活不想离开江神宫那一亩三分地。
对于任青的问话,胡万倾沉默了片刻方才道:
“遇见暴民,不问缘由家世,杀无赦!”
第一百五十五章:猜忌
古时封建年代中的官府朝廷,面对暴乱的民众向来都是杀一儆百,恨不得将造反作乱的人诛灭九族,好叫世人敬畏,从而坐稳了屁股下的龙椅。
所以就算胡万倾对付暴民的手段再酷烈十倍,也不愁会有朝廷官员的弹劾攻击。
忠君爱国的旗帜之下,谁敢冒头说个不字?
胡万倾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紧盯着任青看,任何一位当权者在面对足以破坏平衡的力量时,多少都会在心中存下忌惮的心思,任青声望在江户如日中天,道行更是横压当代,所以她的一举一动胡万倾都想要琢磨透彻方能放心。
毕竟能够做出自掏腰包购买粮草行为的人,心中都是向着百姓的大善人,如果任青不忍生民受罪而暗中阻止,那胡万倾就得另想办法了。
可是任青并不是单纯的圣母,她救援百姓的根由,还是为了自身江神宫的稳固平安,而且那些被死怨之气感染至深的村民已经无药可医,满脑子都是那种脓黄毒包,只剩下一个躯壳凭借本能行事,这种东西杀就杀了,又何须怜悯。
所以任青只是面色清淡的对着胡万倾拱了拱手,称赞了一句“胡大人律法严明,江户兴盛指日可待”的漂亮话,便起身告辞,回转江神宫了。
胡万倾看着任青离开的背影,犹自不太放心,叫过一名贴身护卫前往跟踪,如果任青有什么异动不可声张,直接报与自己知晓就是。
大步离开的任青看似无知无觉,其实对胡万倾的小动作一清二楚,甚至早在胡万倾认真观察自己表情变幻的时候就有所警觉了。
对于身后吊着一条尾巴的事情,她心知肚明,表面上却装出并不知晓的假象,一路上也没有拐弯停留,直接就回了江神宫老实待着,在敏锐的六识观感中,那名奉命跟踪的侍卫直到傍晚方才回去。
夕阳西下,任青现在窗边看着那名侍卫消失的方向轻叹了口气。
对于江户总督主官胡万倾这个人,她是很欣赏和敬重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三翻四次的帮助自己,而是因为他跟京都鸿胪寺的常大人都是那种为百姓办事的好官。
任青甘愿为江户稳定而投入大量的银钱去购买粮草,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们的影响,所以这次被胡大人猜忌跟踪,表面上是云淡风轻,其实内心还是有点受伤的。
这一刻,她不由想起江户瘟疫刚刚出现苗头时,从清凉山下来的云霞道人那一帮人,临走前留下的一句话。
有些事情,就怕过犹不及,到时候悔之晚矣。
任青双手插袖,正在反省自身得失的时候,身后一道无形之力猛然收摄住全身动作,整个人就好像陷入到极为粘稠的水中,每次一个微小动作都需要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才行。
怎么可能?!
任青就算昔日的剑仙境界不在,论实力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高手,而且修行佛门古老的观神法,六识敏锐的远胜过旁人修行,居然会被人欺身到近前却无从察觉?直到发难之时才惊觉过来,却是为时已晚了!
什么样的人物,居然有这种鬼神手段?
任青刹那间便明白了身后之人的底细,一向平淡眼神中,居然在此刻透露出几丝惊恐。
“等等等等,惜福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现在还没有入夜呢,等一下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
………
布施粥米的车队,从远方回返的时候,车上载有救济口粮的木桶分量,并没有减轻多少,反而四处可见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车轮沉重的碾压着石板,随行将士们大多一副刚刚浴血归来的样子,铠甲上斑斑血迹与空气中弥漫的死鱼恶臭,与他们出去时的衣甲鲜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给人造成了相当程度上的视觉冲击。
只从外表便能看出,这支队伍布施粥米的脚步并不顺利,有的轮车上载有战死的军士,很多江神宫前往协助的下人和道士此刻都被吓得战战兢兢,魂不附体,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胡万倾面色铁青的看着这支好似打了败仗的队伍,为首的将官正要躬身行礼汇报这次行程遭遇,却见胡万倾摆了摆手,说句进书房再说,便转身直接走了。
将官望着总督胡万倾的背影,内心有些忐忑,不过还是依照吩咐,让手下军士好生回到军营里休整,并且找来几名值守的官兵,让他们护送江神宫的人回去。
做妥了这一切事情,将官方才整理了一下自己污血斑斑的铠甲,经管身上还带有那种瘟疫独有的恶臭味,可熟知胡大人性情的他并不敢耽搁片刻,连洗漱都没有便直入总督府,在下人习以为常的带领下,见到了书房中等候已久的胡万倾。
“末将见过总督大人!”
胡万倾抬起正在批阅文书的脑袋,望了一身污血的将官一眼,先是微微点头以示肯定,然后才缓声道:“事无巨细,与我一一道来。”
虽然胡万倾只有一个细微的点头动作,可是落到那名将官眼中却是对自己的莫大肯定,当下感动的抱拳一礼,随即整理思路,开始复述布施路途中的惨烈战况。
布施粥米的车队刚到那些偏远穷困的村落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村民们对官兵的到来非常的戒备,而且对这些布施的粥米也不甚热衷,似乎都在希望着这群官兵能早点离开。
这种奇怪的反应落到将官眼中实在是疑虑重重,眼见村落古怪他却没有直接证据,于是吩咐手下乔装成逃窜的罪犯,大呼小叫的冲入到村子密闭的房屋里,借此对村落进行一个彻底的搜寻。
谁知这一下子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乔装的士兵冲入到房屋之中不久,便发出阵阵惊恐的惨叫,待到将官冲进去时,那名士兵已经被屋子里一群红眼恶臭的怪人给生生分尸了!
那名将官也是刀口舔血的沙场精锐,可是说到这里时仍然不可抑制的从眼神中透出几分恐惧。
第一百五十六章:杀戮
乔装的士兵在进入到房屋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领队的将官几乎是瞬间热血冲头的就要闯进村民们层层戒备的房屋里,这群久侍农务的村民又哪里是正规军的对手,只是一个冲锋便将他们组成的防御圈压的七零八落,当将官冲入到房屋中见到其中情景的时候,满腔热血顿时便冷却了一半。
阴暗的房间中,那名乔装进入的士兵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样貌,被一群双眼猩红的村民撕的七零八碎的散落一地,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叫人窒息在其中。
按照抓人搜捕的惯例都是要先喝问一声,以示自己的身份从而达到震慑他人的目的。
可是此刻将官口中的喝问全然僵在喉舌间不能发声,他不是没有见过人吃人的战场,只是没有想到印象中纯良仁善的江户村民居然也有生撕人肉,茹毛饮血的一天。
因为反应慢了一拍,身怀五品修为的将官居然一时反应不及,被一个行动迟缓,浑身恶臭的村民嚎叫着扑倒在地,身后将士们纷纷上前救护,恰好这时染病的村民也猩红着双眼和将士们激烈的对撞在一起。
刀剑砍入肉体的闷响声响成一片,可是痛哼惊叫的却只有江户府上的士兵。
当将官一刀砍掉身上村民的脑袋后,腥臭粘稠的鲜血浇了他满头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只觉得这血液有点异样,可是一时间也没工夫去辨认,他抬起头,只见到自己带来的士兵们居然在和手无寸铁的村民交战的瞬间开始节节败退。
是的,自己亲手带出来的精锐士兵,居然在手无寸铁的村民面前节节败退!
将官怒吼一声,长刀气机豁然迸射如崩,散乱的刀气直接将最前面的几名村民直接分尸,生生凭一己之力压住了近百名暴乱村民的去势。
“胆敢临阵脱逃者,斩!”
将官威风凛凛的横刀立在暴乱的村民阵前,手中大梁制式军刀上的血槽正缓缓低落着粘稠暗红的血迹,他身先士卒的勇武使得士兵们的士气为之一振,组织起严密的阵型开始步步逼近。
当士兵们稳住阵脚之后,尽管暴乱村民们好似行尸走肉一般,也渐渐开始抵不过这等组织严密的军阵,开始了节节败退。
就在众人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屋外忽然人声激愤,许多村民拿起了家中用来打猎用的简陋弓箭,颤颤巍巍的对着军阵就开始射击,将士们双面受敌,腹背夹击,本来微操胜券的战斗竟在这一刻发生了让人咋舌的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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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胡万倾静静倾听将官的讲述并没有一句话,只是偶然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于是招手让下人端来一杯茶水,示意可以坐下说。
总督胡万倾对待下属的宽厚历来在江户官场是都是被人称道的,那名将官心下感动,行了一礼后只敢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江户乃是我大梁有名的鱼米之乡,百姓多有纯良之名,想不到一朝暴乱起时,居然也如此凶悍。”
将官闻言点了点头:“属下在江户驻守多年,平日里托大人治理有方的洪福,周边百姓对待我们军士也颇为优厚,所以起初被那些村民背后偷袭之时吃了一惊,一时不慎死伤了许多兄弟。”
说道这里,胡万倾还有一个疑点。
既然已经知道平日里作乱的暴民,都是因为吃了怪鱼染上了死怨之气的缘故,那么只要杀光那些红眼的暴徒也就是了,在将官的言语中,那些背后偷袭的村民并没有染上病,为什么最后却要协同那些暴民一同对付官兵?
随着将官的娓娓道来,胡万倾方才知道,原来那些暴乱的村民都是村中的主要劳动力,可以说个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在这样一个灾年里,能否吃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至关重要,可是粮食偏偏有限,于是那些暴乱的村民便让出了家中仅有的一点安全的吃食,自己吃了江中的怪鱼,凭着坚强的身体扛着怪鱼带来的病痛,苦苦挨到江神宫请符水来治病。
只有这样子,一家人才能活命。
当那些吃着怪鱼的顶梁柱们,在死怨之气的侵染下渐渐成为暴民之后,那些其余的村民便想方设法的进攻保护他们,而在官兵们冲入到房屋之中后,他们终于也颤颤巍巍的拿起了弓箭锄头,对着正规军开始了战斗。
胡万倾双手微微颤抖,想起队伍临行前下达杀无赦的命令,眼眶就此湿润,可是心中却没有半点后悔。
被怪鱼死怨之气侵染的暴民是没有办法医治的,江神宫中那个拿着官刀的年轻人脑袋被任青一竿洞穿,流出的却只大多是黄色脓汁,根本连脑髓血液都所剩无几了。
这样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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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背受敌的士兵们在起初的慌乱后开始渐渐的稳住阵脚,其实就战斗力而言,身后人数足有上百之众的村民其实不足为惧,难缠的是这房屋中几十个不知疼痛的红眼暴民。
于是将官开始调整作战方案,将刀口开始集中针对身后的村民,务必先冲出一个缺口,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在说。
大梁修行武道中人,被分为九品十八级,入品之后即可称为修行者,因为单就九品之力,也足以挡一百个凡俗百姓。
将官身具五品修为,已经堪称得上一句高手了,面对这群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他手中长刀饱饮鲜血,仅仅凭着一人之力就冲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士兵们冲出房屋的包围之后,士兵们立地举盾持弓,将藏匿有暴民的房屋烧成了一片火海,村民们看见自己的亲人被大伙淹没,哭嚎着上前想要灭火或者解救,但是却被暴民们敌我不分的撕咬拖拽着拉进火海中撕咬,最终这个村子里所有的正常村民和暴民,全都死在了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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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辛苦了,这些....都是为了江户百姓的安定才不得已为之,我做主放你们三天假,领六钱赏银,好生歇息吧。”
胡万倾说完之后似乎没了什么精神,看着对面将官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对着自己抱拳行礼:“末将代诸将士谢过总督大人恩典!”
胡万倾微微摆手,眼神不经意间,似乎隐约看到将官启合的嘴里,有着一抹淡淡的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