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再战璇玑
江朔知道现在形势危急,不敢托大,抽出腰间七星宝剑,对独孤湘道:“亮兵刃吧,璇玑阵凶险万分,需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独孤湘早已将腰间丝绦解下双手持了,对江朔一笑道:“朔哥儿,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这两年新学的玩意儿。”
江朔忆起在习习山庄时见过湘儿的阿娘独孤楚夫人以长袖为武器救了他一命,想来湘儿阿娘将这门柔索的功夫传给了她,这时右翼何千年的北斗阵已经卷了上来,湘儿一扬手长索飞出。
长索一端是飞爪,另一端却是个小球,一眼望去具都银灿灿的,不知是银是锡。此刻独孤湘掷出的就是银球这一端,她这条丝绦极长,一扬之下竟将何千年以下七人都笼罩其中,七人初还不以为意,以弯刀拨打银球,岂知长索上下振动,这银球便似活了般,上下飞舞,竟然绕开刀锋,向着个人面门、腰胁、腿弯、肘内各处软肋打到。
何千年功夫较高,急忙后退闪开,但阵中有几个功夫弱一些的,已被银球打个正着,天璇位的侍卫被打碎了颧骨,天权位侍卫被打伤了左腿,开阳位侍卫则被打断了一根肋骨。独孤湘只一招竟将北斗阵中三人打伤,阵型为之一乱,尹子奇立即上前出手来抓独孤湘手中长索,让何千年阵中各人得空重整阵型。
尹子奇自重身份,仍是一双肉掌接敌,独孤湘知道尹子奇厉害,手腕一振,长索往回疾缩,不料尹子奇出手更快,右手箕张一把抓住了银球,他手上运劲,想要震断长索,但劲力到处,只见长索猛地抖动一下却未断裂,原来这丝绦中混入了西域天蚕丝,其坚韧程度不亚于铁索,尹子奇一震不断,便往回拉,纯以内力论,湘儿自然不是尹子奇的对手,一拉之下径直向他怀里直撞去,尹子奇见独孤湘飞来,伸左手向她肩头抓去,不想湘儿嘻嘻一笑,长索另一头的银爪飞出,直击他面门。
尹子奇遇变不惊,长笑一声,随手一挥将银爪弹飞,这次却是伸手向独孤湘的喉头抓来,却见电光一闪,江朔的七星宝剑向他的胁下刺到了,尹子奇右手一挥,将独孤湘甩出,身子急忙转,伸左手去抓江朔手中长剑,江朔空中打旋,以锋刃撞向尹子奇的指掌,尹子奇见机亦快,改抓为弹,拇指扣住食指,“叮”地一声打在剑身上。
江朔被他弹的剑身向下一沉,旋即借势剑尖向下直指尹子奇小腹,尹子奇心中惊奇,他那日被空空儿劫走了江朔,怀中又少了十软散的解药,知是被盗去了解药,但他自忖内力强过江朔,满以为这一弹即使不将江朔手中长剑弹飞,也要将他震飞,不想江朔只一沉肘便再度欺身上前直刺,他却不知江朔经空空儿指点,这几日夜夜勤练玉诀心法,内力较之中毒前实是又精进了不少。
尹子奇剧斗之中不及细想,也不与江朔纠缠,向后退了一步,两侧北斗阵的天枢二何兄弟便掩杀了上来。
江朔手腕一振,一剑幻做两剑,分指二人前胸,却是裴家剑法中的“二龙出水式”。二何自知非敌,不待刀剑相接,径向后退却,天璇位置二人补上来,但其中一人被独孤湘打碎了颧骨,此刻右侧脸颊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右眼几乎目不视物了,他虽悍勇向前,终是慢了半分,江朔绕到他身右侧一剑猛斩,那人回撤不及,手中弯刀立断。
天枢位的何千年和天玑侍卫忙从两侧夹击援护,江朔左掌一推何千年的刀背将他带到一边,右手剑却斩向天玑侍卫手中弯刀,那人百忙中向后一滚避开了江朔这一斩,此时原本应该天璇和天权一齐上前夹攻,但天璇侍卫弯刀以断,天权侍卫腿脚受伤,都是上冲不及,江朔觅得机会追着天玑侍卫又是一剑,那侍卫吓得抱头贴地连滚,才堪堪避开。
江朔还待要追击,忽听背后恶风不善,却是尹子奇到了,江朔平地旋身左掌拍出和尹子奇对了一掌,右手长剑却顺势挥出劈向天权侍卫,那侍卫本待向前夹攻,不想江朔和尹子奇对掌之际竟然还有余暇向后劈砍,大惊之下忙向后反跃,手中弯刀却被剑锋扫到,刃上磕掉了一个角。
尹子奇和江朔对了一掌,但觉江朔掌中并无内力涌来,似乎内力尚未恢复,但若说内力未复,被他这一掌打中非得口吐鲜血不可,江朔却轻轻巧巧接下他这一掌,毫无中炁不足之相,竟然还能分心去攻击身后夹击的侍卫。尹子奇每次见这少年,似功夫都有张进,不禁心中惊疑交加。
按理江朔攻击何千年阵时,何万岁七人应该攻击江朔背后才是,却原来都被独孤湘手中一条长索给挡住了,她长索上下翻飞,以银球打人软肋,以银爪锁拿兵刃,虽只一人,竟打得何万岁七人手忙脚乱,守多攻少。
尹子奇眼看阵型已然散乱,大喝一声:“都退开,严守门户,只守不攻!”众侍卫立刻向后退去拉大了包围圈,尤其与独孤湘之间拉开两丈的距离,避开她长索的攻击范围。
江朔见独孤湘的长索功夫如此了得,竟能以一己之力克制璇玑阵中一个七星阵,不禁喜道:“湘儿,你这长索的功夫俊的很啊,以一敌七仍占着上风。”独孤湘也笑道:“朔哥,这璇玑阵也没你和爷爷说的这么厉害么。”
他二人却不知这飞索的功夫原就是独孤问创制出来对付北溟子的,北溟子北狩步轻功极高,饶是独孤问这样的轻功大宗师也只能堪堪跟上他的脚步,但北溟子能以一人占七星位,从七个方向出剑攻击,独孤问却是万难抵挡了。因此他创制了这套柔索的功夫,名唤“月影素寒流”,乃是白索飞舞,银光曳动之意,不依仗内力,全靠巧劲取胜,凭着柔索的长度,照拂七个星位。
这套柔索功夫对内功修为要求不高,对身姿轻盈却要求极高,正适合女子习练,因此独孤问将这门功夫传于了阿楚夫人,阿楚又传给了湘儿。璇玑阵中北斗七“星阵其实就是北溟子把自己的身法一拆为七,反过来说,七人分使的招式组合起来正和北溟子一人的身法相似,因此独孤问所创这门“月影素寒流”的功夫正好克制北斗七星阵,当日他见璇玑阵厉害转身就走,却不知自己的长索功夫实能克制彼阵。
湘儿内力修为只是平平,“月影素寒流”亦未练到元转自如,若是与北溟子动手,这点皮毛功夫自然不够看,但要对付二何兄弟所率的这一众侍卫却是绰绰有余。只是众人退开之后,独孤湘内力不足的毛病可就显露无疑了,众人在尹子奇的号令下拉开圈子,只事守御,独孤湘的飞索虽能勉强打到两丈,但她内力不精,银球、飞爪打到一丈开外便已经绵软无力了。
对于江朔,众人也是如法炮制,但求将他围在圈中,并不上前抢攻,侍卫的功夫虽然不济,江朔却也难以在一二招内取胜,只要使到第三招,尹子奇必然上来夹攻,此刻江朔虽然不怵与他对掌,却也没法同时对付尹子奇和侍卫的夹攻。
江朔看出来尹子奇并不急于取胜,只是在和他拖延时间,这本是李珠儿定下的计策,只要拖住尹子奇和璇玑阵便给独孤问和珠儿留出了救人的时间,但先前听尹子奇话中之意,北营另有厉害的埋伏,这下形式立时翻转,倒成了江朔想要脱阵而去,尹子奇却好整以暇将他团团围住。
江朔对独孤湘喊道:“别管其他人,要破阵还得先拿下尹先生!”
尹子奇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却错掌先攻独孤湘,独孤湘感到尹子奇掌风中裹挟着一股彭勃的内力向她笼罩而下,气息亦为之一滞,不敢硬接硬架,忙向后跃开,江朔挺剑直刺尹子奇腰胁之必救,尹子奇以肉掌对江朔宝剑凛然不惧,反手过来锁拿他持剑之手,却听破空之声,独孤湘的银球又打到了,他随手一拨,震开银球,另一只手已搭上了江朔握剑的右手,江朔也不回夺,忽然一矮身,却见银爪照着尹子奇的面门飞来。
尹子奇忙撒手后撤,江朔见他后撤立刻转守为攻,长剑直刺他胸腹,尹子奇身随掌转,侧过身以右掌直击江朔面门,却见银球向他臂弯打到,尹子奇只得撤掌向起一扬,将银球向上弹飞,江朔却改刺为削,直取他右胁下空档,尹子奇只得侧身又撤了一步,出左手横扫,来弹江朔剑身,尚未触及剑身却见湘儿飞爪又向他左肩抓到……
江朔和湘儿虽然此前从未演练过,但二人穿星步的身法穿插本就练的熟了,如今施展各自武功绝学竟觉心意想通,越打越是顺手,数招间便将尹子奇逼退了好几步,待尹子奇回过神来,江朔已然卡在他和何千年之间了,便是李珠儿所说的再造拱极的第二阵眼的位置。
第122章,克敌制胜
尹子奇和何千年见江朔占了阵眼却并不惊慌,毕竟人不是死物,何千年也不会因为江朔占了阵眼就真的听他驱策,当年赵蕤占住阵眼也只不过是牵动大阵,扰乱阵势而已,并不能真的控制两翼互相厮杀。
尹子奇就在江朔当面,双掌阳上阴下向他拍来,背后何千年却离了三五步远,忙挥刀来攻他后背。按李珠儿所授法门,江朔此刻就该避开尹子奇去打何千年,形成互相追逐之势,则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可以绊住尹子奇和璇玑阵,但此刻形势却是尹子奇要拖延,江朔要速胜,因此只能迎向尹子奇硬接了。
江朔心知如不用险实难胜尹子奇,他人向前跃,手却向后一挥,七星宝剑脱手而出,打着旋儿飞向何千年,空出双手向尹子奇两掌拍去。
尹子奇虽见他出招诡异,但知江朔内力不如自己,自然不惧与他对掌对掌,两人双掌一合,尹子奇便急催内力,右手在上使阳力,左手在下使阴力,此乃烛龙功的独门运炁之术,寻常人的内力要么阳刚要么阴寒,决不能又阴又阳,但烛龙功的名字取自《山海经》中神兽烛龙“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之能,说的是烛龙闭目为夜,张目为昼,烛龙功也是吐气为阳,纳气为阴。
尹子奇在这门功夫上花了三十年的苦工,左右手阴阳二炁早已收发自如,非但能阴阳转换,竟然还能双手同时发出不同真气,须知内力皆发自于丹田,以常理度之,双手所发内力必得同阴同阳,尹子奇却已练成了双丹田——脐下气海下丹田汇聚阴力,胸内膻中中丹田汇聚阳炁,故能同时运起阴阳二力,实是天下罕有的神功。
因他内功古怪,接他掌力只能接单掌,如若接他双掌,饶你是武功盖世的高手,也必是只修阴阳一种内功,这样就接得了阳力接不了阴力,或接得了阴力接不了阳力了。
尹子奇见江朔竟然双手来接,心中大喜,催动阴阳两股内力排山倒海而来,此前他在茅山脚下破渎岗曾以阴阳二力打中过江朔,但彼时他并不想要江朔性命,未尽全力,饶是如此已打得江朔内息闭塞动弹不得了,此刻他手下再不容情,双掌上的内力涌来直是非同小可,换做寻常人必然殒命当场。
但江朔偏不是寻常人,尹子奇的阴阳二力源自后天勤学苦练,江朔的阴阳二炁却是天授,他所吞服黑白二龙内丹,黑丹至阴至凛,白丹至阳至罡,这天地间的冰火试炼他都抗下来了,何况尹子奇这种人为修练的阴阳二力?
江朔这两日潜心研习玉诀心法已有了新的体悟,知道人体只是炁的容器,就好比水罐打水,泉水能容得,溪水也能容得,那人的气海自也是自家的炁能容得,别人的炁也容得了。他见尹子奇内力霸道涌来却不运炁抵挡,以右手抵住尹子奇左掌,将阴炁顺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三阴脉导入,却跨过膻中跃入左手三阴脉中,冲出左掌与尹子奇右掌中阳炁撞个满怀,尹子奇左掌寒气打出后如泥牛入海,右掌一片炽热的内息中却被扬入一瓢冰水,却似以自己右掌接了左掌一击,江朔的身体则只是水流的河道,并无半分损害。
说时迟那时快,江朔引尹子奇内力互击只是瞬间之事,他借着尹子奇右掌掌力的推送向后飞去,七星宝剑也才刚刚飞临何千年面前,七星宝剑剑身上镶嵌了七枚铜钉,剑身旋转之际不但有金光曳动,更有龙吟虎啸之声,令人闻之胆寒。
何千年万没想到江朔竟会将手中长剑向自己掷来,情急间不及细想,挥刀去挡,这七星宝剑是削铁如泥的名刃,如何能以弯刀去接?等何千年明白过来,已经收刀不及了,长剑只一旋,便削去了刀尖,吓的何千年忙撒手扔刀向后一仰直直地摔倒,才堪堪避过旋转的剑刃,长剑自他头顶飞过,又自旋回,江朔恰向后飞至,侧身拿手一抄,接住飞回的长剑,这一招正是裴将军西河剑舞中的甩手剑的手法。
原来战阵不似比武动手,战场极其广阔,情势亦纷繁复杂,只靠手中长剑和纵跃之能,终是覆盖范围有限,裴家剑是纯以战场杀敌为目的的实用剑法,并非花拳绣腿,这一招甩手剑便是战场上鞭长莫及之时的应急招式,实是为实战所创,只是其状奇幻瑰丽,倒教坊的艺伎们使来却成了夺人心魄的舞蹈了。江朔那日在雒阳天宫寺见裴旻舞剑也有脱手的剑法,便知这招式并非单纯为了好看,今日见形式危急,兵行险着对着何千年掷出宝剑,却不想收到了奇效。
江朔一招得手不禁信心大增,见独孤湘挥动长索迎向尹子奇,叫一声:“湘儿闪开!”人剑合一向前猛冲,一招“丹凤朝阳”,向前直刺,这一招使来便如向着独孤湘的背后刺到,独孤湘却似脑后长眼,忽然向左跃出,原本打向尹子奇的银球也在空中骤然转向,直飞何万岁七星阵中玉衡位的侍卫。
七星阵分为斗魁四星和斗杓三星,玉衡正是是斗杓三星之首,江朔和独孤湘围攻尹子奇时,按阵法北斗阵从后兜上合围,斗杓正好掩近,玉衡侍卫没想到独孤湘全力攻击尹子奇之时突然转向折向自己,回撤不及,胸口被银球打个正着,别看银球只鹅卵大小,却是个实心的锡球,颇为沉重,一击之下他胸骨立折,口吐鲜血向后便倒。
却说江朔出剑时在独孤湘身后,独孤湘突然避开,尹子奇才见江朔剑路,他见这一剑来的凌厉,也不敢硬接,只得侧身闪过,满拟江朔定要侧身以长剑横扫,届时再以小擒拿之术锁拿他的兵刃,却不料江朔这一刺来势虽猛却是虚招,他见尹子奇侧身闪开正合心意,向前猛地一抖手,长剑打着旋再次飞出,目标却是尹子奇身后的何万岁,何万岁原是掩护尹子奇身后的,却不料前面尹子奇一闪身竟见电光腾闪,七星宝剑夹着风雷之声打着旋转地飞到。
由于此前视线收阻,何万岁比之何千年更加措手不及,眼看七星宝剑当面飞到,弯刀是万万接不住的,他急忙侧身闪避,却终究慢了一步,被剑尖在肩头划了一道口子,伤可及骨,登时鲜血长流。
江朔和独孤湘顷刻间就上了何万岁阵中两人,此前璇玑阵中可谓百战百胜从无败绩,此番被重创二人却是从未有过之事,阵中众侍卫都不禁心中震颤。
江朔宝剑出手,身子亦不停歇,仍是向前直冲,尹子奇见他以掷剑之术连挫了二何兄弟,而自己竟然被他耍猴般的戏弄,心中恼怒已极,也不再想什么拖延时间,虎吼一声,双掌猛推,打向江朔身侧,他见前次左掌阴寒之力江朔全无所感,右掌却被他掌心一股极寒内力所阻,一时如何能想到江朔是借他的左手打右手,只道是江朔所练内功是走的阴寒路子,这次左右手具都出阳力,要与江朔的阴寒内力见个高低。
江朔人在空中,见身侧尹子奇双掌拍到,在空中扭转身子,也以双掌相接。这次却是以左手的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三阳经将尹子奇右掌内力导入,转到右手时却汇聚到手阳明大肠经,同时变掌为指,以右手食指疾点尹子奇左右掌心劳宫穴,内力从手阳明末穴商阳穴冲出,却是用了韦坚“束水冲沙”之策,将尹子奇右掌处借来的内力汇聚到一点,再反过来点尹子奇的左掌。
尹子奇左右掌内力虽相同,但被江朔汇聚到一处之后,便有了“束水冲沙”的效果,内力喷薄而出竟然将他弹得向后飞出,直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江朔却落在原地,一伸手,正好接住了飞回的七星宝剑。
与此同时独孤湘却也没闲着,何万岁和玉衡侍卫都被打伤了,这一翼北斗阵立见散乱,眼见斗杓末尾开阳、摇光二人落单,独孤湘双手一振,银球,飞爪同时飞出,银球击伤了开阳的右胯,飞爪扯下了摇光左肩一大块皮肉。何万岁这一翼七人倒伤了四人,一片人仰马翻,不成阵势了,独孤湘对江朔道:“朔哥,打开缺口了,我们快走!”
江朔却见何千岁北斗阵斗杓三人向独孤湘身后卷到,他此刻越打越是自信,转身一甩,七星宝剑又自飞出,这次却是打着旋一路飞击三人。
尹子奇方才被自己的内力击的胸口气血翻腾,实在难以索解为什么江朔的内力会突然暴涨,直不在自己之下了,他却不知其实江朔只是借他的内力来反击而已。但眼看江朔抛剑飞向何千年阵中三人,知道璇玑阵已破,再难阻挡二人,只得勉力挥掌再向江朔攻去,左掌经方才一击气息凝滞,这次却只以右掌单掌拍出。
第123章,伏火霹雳
尹子奇单掌打来,江朔借力无从反打,反倒不好接了,恰在此时何万岁从侧面攻来,他的弯刀虽被削断,但仍悍勇异常,舞动双拳又攻了上来,电光火石之间,江朔心念一动,以左掌接了尹子奇的右掌,右掌却抵住了何万岁的拳头,两相一抵,真炁立刻导通,何万岁的内功修为如何能与尹子奇相提并论,拳头刚沾上江朔手掌,立觉一股巨力用来,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飞出去。
此时江朔抛出的七星宝剑也已在空中划了圈,将何万岁七星阵中斗杓三人尽皆逼退,又旋了回来,江朔向前一纵,接住长剑,携起独孤湘的手便向前冲,二何兄弟都受了重伤,两个七星阵无人督帅,自然无力阻拦二人,江朔和独孤湘快速的穿阵而去。
尹子奇这次终于看明白了,江朔是将他的内里导出,借力打力击飞了何万年,他虽不明其理,但看江朔出招左承右击,又回想此前自己和江朔对了两掌的情形,便知定是如此。
尹子奇冷笑道:“一辈子打雁,今日倒叫雁啄了眼。”他腰间一直挂着横刀,但此前自负只以拳脚功夫便能胜江朔,因此从未使用,此刻却拔刀在手,也不管璇玑阵受伤众人,足尖点地飞也似的追着二人跑下去了。
江朔回头见尹子奇手持横刀追来,面目从未有过的狰狞凶恶,也不敢回身去缠斗,对独孤湘道:“我们先去找到爷爷再说,与尹先生纠缠只怕没什么好处。”
独孤湘一笑道:“那便劝他追的慢一些好了。”
江朔奇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恨不能杀我二人而后快,如何能听你劝?”
独孤湘一本正经地道:“不如送他些好礼,俗话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么。”
江朔道:“此际性命交关,尹先生恐怕不会收你礼物吧?”
二人嘴上不停脚下却也不停,尹子奇见二人在前面飞奔之际居然还交头接耳,有说有笑,不禁怒气更盛,脚下加紧,追得更近了。
独孤湘道:“我的好礼却不由得他不收。”说着回头对着尹子奇灿然一笑道:“尹先生别追啦,小女子这厢有好礼献上。”说着一扬手,三个黑色弹丸向着尹子奇面门、前胸、小腹飞去。
尹子奇见那三个弹丸比鸡卵还小了些,来势亦不甚猛烈,道是独孤湘内力不济,暗器出手打的方向虽准,力道却太弱了。嘿嘿冷笑,心道仅凭这三枚暗器来阻我,莫不是把老夫看的也太轻了吧?他有心显显本领,刀交左手,右手却一振袍袖想要将三枚弹丸尽数抓在手中,再反掷回去。
岂止袍袖甫一接触打向下路的黑色弹丸,那弹丸竟然“砰”地一声响爆裂开来,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卷上了中路的弹丸,也是如此爆裂声响,眼看右手就要握住上路的弹丸,尹子奇百忙之中改抓为弹,想以食指将那黑丸弹开,却不料一触之下黑丸立刻爆炸,三声爆炸之声连成一片,声势惊人,尹子奇也不禁呆了一呆,再看右手袍袖震碎,剩下半截袖子还在燃烧,五指一片黢黑,不知是毒是伤。
原来道家炼制丹药多用硫磺、硝石等猛毒之物,如炼制不得其法食之无益反而有害,唐代名医孙思邈首创“丹经内伏硫磺法”,将硫磺、硝石等易燃之药物先以火烧炼,以降伏其毒性,谓之“伏火”。
伏火之法乃以火焰烧灼硫磺、硝石,待火熄灭后,再加入木炭炒制,如炼制得当便会腾起紫烟,消解其毒性,但如炼制不得法,硫磺硝石中尚有阴火或是加入木炭时不慎引燃,那便不是冒烟而是剧烈的爆炸了。
到了开元天宝年间,炼丹术师非但已知硫磺、硝石、木炭混合会引发爆炸,更知道了大致的配方比例,便有人以此方子制成了黑色的药粉,谓之“火药”,将火药揉捏而成的“霹雳弹”,不需点火,剧烈碰撞也能引发爆炸,采药的道士常孤身进入深山老林,这“霹雳弹”可用于驱散野兽,葛如亮在汉水上就曾用霹雳弹嚇退黑龙,只是当世尚无人将火药用于军事,霹雳弹也只是少数道家弟子的不传之秘,因此尹子奇并不识得此物。
还好中唐之人尚不知黑火药的准确配制比例,葛如亮所制造的霹雳弹也只是声势惊人,却还没有后世那种毁天灭地之能,尹子奇将右臂上火舌扑灭,除了衣袖烧毁、手臂上烧伤了几处皮肉,看起来颇为狼狈之外,指掌屈伸自如,却没受什么大的损伤。但他停步灭火,检视伤情的这会儿功夫,独孤湘和江朔已自跑得远了。
江朔见尹子奇伸手接飞弹,然后爆炸火起,问独孤湘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在汉水上见你耶耶也使过。”
独孤湘道:“这是我耶耶秘制的霹雳弹,不过么只能吓吓人,却伤不了人。”
江朔道:“那样最好,今日可已经伤了太多人了。”
独孤湘笑道:“行走江湖,你不伤人,别人就来伤你,只有菩萨心肠没有霹雳手段,却做不来这江湖盟主。”
江朔道:“我本来就做不来,却不想非但做了江湖盟主,还做了漕帮帮主,只是既蒙各位大哥抬爱,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硬着头皮上了,今日幸得有湘儿在,否则我一人可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独孤湘道:“朔哥,只要你不嫌我,我自会常伴着你左右。”独孤湘说这话时真情流露,语气温柔之至,江朔忍不住转头看她,但见剧斗之后湘儿面色潮润,一张粉脸上挂着细汗,在月光映照之下晶莹剔透不可方物,一身白色短打衣衫下,年轻的胴体已隐隐开始玲珑凸翘起来,白色长索挽在两臂上,飞奔之下在身后舞动,便似飞天仙女般婉转旖旎,江朔不禁看得痴了,讷讷道:“我只愿一辈子随着你左右,如何会嫌弃你。”
独孤湘见他说的痴憨,心里高兴,口中却道:“你现在说得好听,那日再见了什么姓俞的、姓李的姐姐妹妹,只怕又要忘了。”
江朔知她说的俞兰棹和李珠儿,登时大窘,脸红道:“我与两位姐姐却是倾心结交,但只是感佩于二人人品,绝无儿女私情。”他这样说便是自承与湘儿有儿女私情了,独孤湘听了心中又是喜欢,她生性豁达,别看平日里嬉笑玩闹没个正经,实是慷慨豪迈的江湖儿女,并非善妒的小女子,她见江朔窘迫,柔声道:“朔哥儿,不必剖白,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
这笼火城不大,二人口中交谈,脚下却片刻不停,转眼已绕过二道城,此刻二人心中虽然充满柔情蜜意,眼里耳里却仍然警觉,忽听一阵破空之声,却是有数枝弩箭袭来,未等江朔以七星宝剑拨打,独孤湘舞起白练长索,将铁矢尽皆卷起,又一振臂将箭矢尽都飞射回去,姿态蹁跹,便似那日阿楚夫人在习习山庄所施展的身法。
其实独孤湘内力不精,射回的箭矢早失了准头,只是她这一下飞索功夫的身姿实在太过曼妙,伏击的军士见月光下白衣少女舞动长索,恍若仙女下凡,都道是来了神仙,先自气馁了,藏头缩颈不敢再射弩箭,二人艺高人胆大,也不去寻找躲在暗处的伏兵,只顾向前冲入了北城粮窖区。
北城粮窖整齐划一,与南城的混乱不堪形成鲜明的对比,所谓粮窖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圆形的深坑,粮食存在坑内,地面以上搭设圆锥棚架覆盖厚实的茅草以遮蔽风雨。此刻但见北城遍地茅草锥排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这些茅草锥直径足有五丈,高度却不到一丈,看起来便似一只只趴在地上的巨龟。
江朔和湘儿不用问也知道独孤问身在何处,只见方阵中央有一个粮窖,只有木架却无茅草覆盖,中间更是火光熊熊,四周围满了持弩的侍卫,外圈更有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的侍卫拱卫。
二人冲来,众卫士自然见到,立刻分为内外两圈,内圈仍是以弓弩对着粮窖内,外圈却分成了两列,持刀侍卫在前,持弩侍卫在后。如以军阵言之这变阵也算训练有素,应对得法了,但江朔和独孤湘的轻功何等高超,一边随手拨打弩手射来的铁矢,一边向前飞奔,来势竟是丝毫不缓,众持刀侍卫发一声喊掩杀上来,却如何是二人对手,二人冲入阵中便如砍瓜切菜般打的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江朔见众侍卫中并无高手,不忍相伤,只是将他们手中兵刃削断,或是以点穴的手法将其制住,独孤湘的长索舞将起来可就没有这样只断兵刃不伤人的准头了,银球飞爪所到之处,一片鬼哭狼嚎之声,顷刻间就将包围圈打破了一个缺口。
两人到锥架边一看,下面是一个深达四丈的圆柱形深坑,窖底没有一粒粮食,只有独孤问和谢延昌、卢玉铉、萧大有三位把头。
第124章,魔教二使
这粮窖深达四丈,比雒阳城墙都高了一倍,更兼四壁垂直陡峭,饶是独孤问轻功盖世也跃不上来,其余三人就更不行了。粮窖只有一处折跑而下的木架楼梯,此刻楼梯却燃着熊熊大火,估计是设了什么机关,只等独孤问一入坑,便将楼梯点燃断了他的归路。
独孤湘站在粮窖大坑边沿,见独孤问正在坑底团团转,独孤问功夫高强,自然不惧寻常弩箭,但谢延昌、卢玉铉、萧大有三人刚服了他送来的解药,中毒既久,一时内力尚未恢复,无力拨打箭矢,独孤问便让三人居中围坐在一起运功,自己围着三人团团打转,将射来的箭矢拨开。
湘儿对着坑内大喊道:“爷爷,你怎么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啦?跑来跑去好不热闹。”
江朔却不见了李珠儿,问道:“爷爷,珠儿姊姊呢?”
独孤问骂道:“老车失匹,小妮子把我引到坑里来,自己却没影啦。”
江朔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独孤湘也问道:“珠儿姊姊竟是故意给我们设的陷阱么?”
江朔迷茫地摇头道:“她如要害我,只一开始不要请空空儿来救我就好了,哪还有后面这些麻烦事?”
独孤问却在坑里喊道:“现下不是纠结前因的时候,先把上面这些人给料理了,把老丈救上去再说,否则再过一时半刻,老丈可就变成风箱里的刺猬啦。”
湘儿坏笑道:“爷爷,我看你老当益壮,一时半会儿还成不了刺猬。”
说话间,四周的军士又复合拢,将二人团团围住,众军士知道厉害,都站的远远的围而不攻,江朔见两翼各有一个将官打扮的头领,心道: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先将这两人料理了,对湘儿道:“你设法把爷爷和三位把头拉上来。我来挡住他们。”说着引七星宝剑直取左边的军官。
那军官衣着甚是奇怪,外罩绿袍,内里却穿着白衫子,军户一般都忌讳穿白色素服,此人却内着素衣甚是怪异,他并未披甲,双手执一把宽刃的障刀,见江朔长剑攻来,也不闪避,挥刀便架,障刀者“障身以御敌”也,刀身相较一般的唐刀更宽更厚,那军官生得高大,一把障刀挥动起来颇有威势。
江朔仗着自己手中七星宝剑锋利,向那障刀直砍过去,不料障刀背厚斧刃,七星宝剑只在刀刃上凿了一个缺口,却无法斩断。那军官膂力甚雄,就势一扬手,将江朔直甩出,两侧的军士围将上来举刀便砍,江朔却不惧这些杂兵,随手一挥,斩断了五六柄长刀,嚇的军士们连忙退开。
江朔见没能斩断那军官的兵刃,不禁担心七星宝剑,举剑一望刃口无损这才放心,那军官却混不在乎手中兵刃受损,挥刀抢攻上来,与江朔叮叮当当又硬接硬架了数招,江朔见他刀刃之上密布缺口,才知他手中障刀并不以锋利取胜,全赖力量砸挂,倒似铁骨朵的使法。
那人满不在乎刀刃上多几个缺口,江朔却舍不得手中名剑,不再与他以硬打硬,只以灵巧的步法配合神枢剑法,游走缠斗,对战之下才发现那人不仅膂力惊人,刀法也甚险峻雄奇,一时竟拿他不下。
那人脚步不如江朔轻灵,江朔游走之下招架立觉吃力,他遂改为单手持刀,他膂力胜于常人,障刀虽然沉重,却也能单手使得,左手却使一套掌法,大劈大挂,异常的迅猛彪悍,竟生生将江朔的巧妙剑招逼退。
另一军官见状抽刀上来相助,夹击江朔,那人也是内着白衫,外面却罩一件绿袍,两人功夫系出同门,兵器也相同都是一把厚背斧刃的障刀,只是先前这人身材高大,沉重的障刀单手使来也轮转如飞,向着江朔上三路猛劈猛砍,后来这人却生的矮短瘦削,膂力多有不如,故仍以双手持刀,但他的轻功却强了许多,脚下如珠走盘,起落钻伏,刀锋尽向江朔腰跨间招呼。
江朔见二人刀法精奇,更兼配合无间,当下也不敢小觑,边在二人中游走,边问:“二位功夫了得,却不知是何门派?”
两人见江朔在夹击之下非但进退自如,竟还有闲暇说话,心里也不禁暗暗钦佩,高大健壮的道:“我乃赤山田乾真。”瘦削精悍的道:“我乃博陵崔乾佑。”
江朔心中奇道:二人郡望不同,也不同姓,显然并非兄弟,名里却都有一个“乾”字。似是知道江朔在想什么,田乾真道:“好叫你死个明白,我二人都是摩尼教徒,大慕阇坐下白石山持法左右拂多诞的便是,我教七十二拂多诞皆以乾名。”
江朔心道:原来此二人是魔教中人,难怪袍内都穿着白色衫子,当日在盘谷寺见阿波以下魔教众人也都是白色衣衫,魔教原是尚白色服饰的,只是没想到魔教还有这么多人才,如这样的高手竟有七十二人之多,不知今日来了几个,要是来了十几二十个倒真难以对付了。他却哪里知道摩尼教有十二慕阇,七十二拂多诞倒不是假,只是这是算上了波斯总坛和西域各国的总数,在大唐只一个慕阇和两个拂多诞而已。
既知道二人是魔教护法,江朔交手中又多加了一分小心,以防二人似阿波大慕阇一样,以毒药暗算,三人激战真酣之际,忽听独孤湘一声尖叫,江朔回头看时,却是尹子奇正在追逐独孤湘。
方才独孤湘见江朔与崔、田二人对战,虽然以一敌二,却不落下风,便自去想法子解救独孤问,只是她手上长索只有丈许长,相比粮窖四丈的深度还差了好多,独孤湘左右张望想找些绳索缒下去好让爷爷爬上来,只是军士层层包围上来,却去哪里找绳索。她边打边看,忽见军士腰里都系着大带,顿时有了主意,见一军士挥刀砍来,一闪身已到了那人背后,伸手拿住后腰一扯,不想那人腰带刹得甚紧,一时竟解不下来,独孤湘随手一抛,将那军士抛下坑去,又抓住一人腰带,也是如法炮制扔下坑去。
独孤问在坑里接住二人,嘴里骂道:“臭湘儿,你把这些鸟人扔下来做甚?让我当土包垫脚爬上来吗?那你可得仍个百十来个才够。”
湘儿在上边手上不停抓住军士往下抛,嘴里道:“爷爷,你真是老糊涂了,不会解下他们的腰带,系成长索么?”
独孤问一愣,随即喜道:“对,对,对……果然我是有点老糊涂了……湘儿你快再扔几个下来。”
正在此刻尹子奇到了,他被独孤湘的霹雳弹炸了一下,受伤倒是不重,只是衣袖烧毁,手臂以上一片黢黑,颇为狼狈,他不识得火药,在地上盘坐运功良久,确认自己并未中毒,这才起身赶来,因此这么晚才到。
独孤湘见了尹子奇,明知故问,瞪大了一双妙目道:“尹先生,你的衣袖怎么了?手怎么还黑了?哟,脸上似也沾到了。”
尹子奇却不与她斗口,怒气冲冲伸手就抓,道:“小妮子无状,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独孤湘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尹子奇竟尔一抓不中,但尹子奇内力远高于独孤湘,几个起落便又拦在了独孤湘身前,独孤湘的轻功得她爷爷的真传,不仅四象步,内圈的三垣步也都学全了,单以轻功身法而论,湘儿实在江朔之上,尹子奇虽能拦住她去路,却也抓她不住。
独孤问还算心地仁厚,把湘儿扔下来的人都以手接住了,否则任由其坠地非得摔成肉饼不可,他随手点了那些军士的穴道,一边解他们腰带,一边道:“湘儿你再扔些人下来,等我做成长索,上来和他打。”又骂尹子奇道:“尹子奇,你个老不羞,欺负个小女孩算什么英雄,有本事下得坑来和我老丈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众军士早就学乖了,见独孤湘一抓一个准,抓住了又尽都抛到坑里去,谁还敢上前。独孤湘被尹子奇堵住,左突右冲不得解脱,自也无法到远处去抓了军士来扔下坑去。
她边躲闪边道:“爷爷,你自己再想想办法,我这儿可有点自顾不暇啦,没处给你抓人去。”
江朔眼见湘儿遇险,就要抛下田、崔二人去战尹子奇,二人如何能让,一齐发一声喊,出刀愈密,如疾风骤雨般将江朔团团围住。
田乾真是赤山契丹人,他见江朔年纪轻轻功夫就如此了得,到倒生出了爱惜之心,边打边对江朔道:“我二人这障刀刃上都涂有曼陀罗淬炼的毒药,如被砍中虽不至于立死,却也轻则神失,重则癫狂,小兄弟你要小心了。”
江朔见他说的陈恳,也心生感激,道:“多谢田大哥提点。”
崔乾佑生性残忍好杀,叱田乾真道:“田左使,你却和这小子说这些做什么。”
田乾真却不管他,自顾对江朔道:“我这左手掌法也有明堂,叫赤焰掌,乃我摩尼教护教神功之一,中者如火蛇入体,终身不得化解。”
江朔听了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洞庭独孤家的阿楚夫人可是你打伤的?”
第125章,逃脱陷阱
田乾真一愣,问道:“阿楚夫人是谁?”
江朔心里暗骂自己糊涂,这田乾真看来也不过三十岁出头,以他现在功力看,十几年前绝无打伤阿楚夫人之能,他随即想到恐怕是他师傅所为,问道:“田大哥师承何人?”
田乾真道:“乾真的功夫乃前大慕阇所传,不过他老人家前岁已回波斯总坛去了,现在的大慕阇却是多乙亥阿波。”
江朔又道:“请教前任大慕阇尊姓高名?”
田乾真刚要回答,崔乾佑却喝断他道:“田左使,和这小子罗唣什么?他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吗?”
田乾真道:“崔右使,我等既为光明使者,便应胸怀坦荡,难道师尊的名号便彰显不得么?”魔教前任教主是田乾真的授业恩师,大唐魔教虽受波斯总坛节制,但历来都是前任教主寿终正寝之后,总坛再另派新的教主,田乾真的师父却在正当壮年之时被总坛召回,另派了阿波来做教主,实是从未有过之事,他心中不忿才这样讲,各种原委却不是江朔所能知晓的了。
江朔心道,看来打伤阿楚夫人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位前任魔教教主,只是他已离开中原,湘儿这仇却是难报了。
三人口里说话,手上却不稍停,仍是剧斗不止,江朔虽脱不开二人的包围圈,但也仍不断向尹子奇和独孤湘靠拢。
崔乾佑道:“田左使,教中的恩怨先放到一边,你我先联手以圣焰刀料理了这小子再说!”
魔教本就以右为尊,崔乾佑为光明右使,地位较田乾真为高,田乾真应道:“好,我们就以明尊圣火胜他!”
说着刀交左手,出右手握住崔乾佑伸出的左手,崔乾佑此刻也换做右手单手持刀,二人双刀交击,刀上竟然腾起熊熊烈焰,独孤湘在与尹子奇追逐的百忙之中喊了一句:“刀上冒火啦!这是变的什么戏法?”
光明二使却不再说话,双手相握打起旋来,两柄火焰刀舞成了一个大火轮,向江朔袭来。
二人联袂组成刀阵,半边身体由对方掩护无需回护,攻击范围却扩大了一倍,且此前田乾真言明刀上抹了以曼陀罗花所炼制的秘药,在火焰灼烧之下,秘药蒸腾弥漫在空气之中,与之交手久了必然头昏脑涨,乃至心智疯癫失常,实是既狠毒又阴鸷的招术。
幸得田乾真此前对江朔言明刀上有毒,江朔见刀上腾起火焰有黄绿之色,知道不是寻常火焰,赶忙避开刀圈,才没有着道,只是这样一来二人猛砍猛杀毫无顾忌,江朔却只能闪转退让,顿时落了下风,但他顾念湘儿安危,又不能遁走,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正在这危急关头,忽见两枚黑色弹丸飞来,二使不知道厉害,各自拿刀去格挡,只听两声轰然爆炸之声,原来是湘儿打来的两颗霹雳弹,这霹雳弹撞击之下就会爆炸,但如遇明火则爆炸之势更为猛烈,其时火药尚属极少数道家掌握的不传之秘,更未传入西方,明教二使自然不知,拿火焰刀去接霹雳弹,直比火上浇油更为凶险,霹雳弹爆炸之下火星四溅,沾上二人须发、衣服立刻延烧,魔教虽然崇拜圣火,却无辟火之能,遇着真正的火焰也没有不烧的,光明二使登时成了两个火人,崔、田二人大惊连忙抛刀就地乱滚将身上火焰扑灭。
江朔却不趁人之危,任由二人满地打滚,自提宝剑来战尹子奇。
江朔离得既远,一长臂向着尹子奇抛出七星宝剑,以裴将军出手式飞剑攻击,尹子奇的功夫可不是二何兄弟所能比的,他见江朔掷来宝剑,嘿嘿冷笑,他此前已抽出了身上的佩刀,他这把佩刀也是汉末名刃,名唤“新亭侯”。
汉末名将张飞初拜为新亭侯时,命铁匠取炼赤珠山铁打造成一口宝刀,刀以爵名就叫“新亭侯”。相传其部将张达﹑范强反叛时,就是趁张飞酒醉以新亭侯斩下其首级献于吴主,后东吴为向刘备示好,将二叛将并此刀一齐送回,张飞之子张苞亲执此刀将二人千刀万剐,而晋灭蜀汉后,这把宝刀便不知所踪,不想却落入了尹子奇手中。
尹子奇运劲与刀,格挡飞来的七星宝剑,两把三国时代的名刃竟然在六百年后的大唐重新聚首交兵,各自发出龙吟虎啸之声,七星宝剑斩不断新亭侯,被尹子奇内力所激倏地向江朔飞回。江朔向前纵跃之势不减,单掌拍击剑首,长剑再度飞向尹子奇,这次却不打旋,而是直直地戳来,破空之声甚烈,尹子奇也不敢硬接,一侧身以刀身击剑背,将七星宝剑磕飞,斜斜地直向粮窖坑里飞去。
江朔却不去管宝剑飞向何处,此刻他已冲到尹子奇面前,双手鼓劲平推,这却不是什么借力打力了,而是以玉诀神功的心法,调动散诸百骸的内炁一齐袭向尹子奇,尹子奇不敢怠慢,随手掷刀于地,长刀插入地下寸许,他却引双掌向江朔拍来,二人第四次对掌,这次却是实打实地内力比拼了。
尹子奇双掌仍是一阴一阳,江朔体内阴阳二炁自生,白龙丹罡炁涌入左掌接住尹子奇的阳力,黑龙丹凛炁涌入右掌接住尹子奇的阴力。尹子奇忽觉江朔体内竟也有阴阳两股真炁,不禁惊讶,心道烛龙功乃是家师独门功夫,除了我再没传给别人,怎地江朔这小子也会?他心念一动手上内力疾收疾吐,改阴力为阳,改阳力为阴,这一手临敌瞬间阴阳内力转换的功夫实可谓登峰造极之功,他下了三十年多的苦工方才练成。
然而江朔体内阴阳二炁却是天地间自生的,且玉诀功夫讲究的就是庄子“万物齐一”顺其自然之法,对内力并不严加约束,外面袭来的阴阳转换,体内罡凛二炁也自然转换,却无需江朔自己做任何控制,纯是自然发生。
尹子奇连变了两次劲力,却见江朔内力也跟着立时转换,毫无迟滞,他心中更是心中惊疑不定,额头也见汗了。此刻纯以内力论,江朔仍非尹子奇对手,但尹子奇见江朔如此表现,不禁怀疑江朔也学过烛龙功,普天之下能传烛龙功之人自然只有自己师父北溟子了,想到师父对自己早就不满,收这个天赋极佳的少年为徒倒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尹子奇竟然一时凝力不敢发劲,唯恐师父就在左近暗中观察,自己若伤了江朔性命只怕也不能见容于师父。
其实尹子奇只要开口和江朔盘盘道,便知江朔绝非北溟子之徒,但此时二人全神贯注比拼内力,尹子奇也无法开口问询,江朔却不知尹子奇心中天人交战,只见他脸上变颜变色颇为古怪,却也无暇细想。
忽听破空之声,原来是湘儿以长索飞出卷住了坠向坑内的七星宝剑,反手牵引,长索带着宝剑直向尹子奇的脑后袭来,尹子奇不得不避,只能撤掌偏身躲开宝剑,他向身侧一滚,长剑紧接着透地而入,也插入地下一尺左右,总算他闪避的快,否则非得被卸下一条胳膊不可。只是这一下陡然撤掌,尹子奇也已受了沉重的内伤,他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独孤湘手腕一抖,长索带动将七星宝剑扯起,弹到空中,对江朔道:“朔哥,趁现在一剑要了他的老命。”
江朔凌空一抄,持剑在手,却犹豫了,尹子奇似非狡诈凶恶之徒,虽然掳了湘儿和三位把头到范阳来,却也并未伤三人分毫,更兼与江朔以内外功夫比拼并无任何龌龊手段,倒是自己靠着湘儿相助才令其受伤,现在如要取他性命,似乎不够光明磊落。
他压低长剑斜指地面,对尹子奇道:“尹先生,论功夫我实不是你的对手,但今日要救三位把头和爷爷,不得不勉力和你动手,侥幸胜了一招半式,我也不欲取你性命,只求你别再苦苦相逼,放我们去吧。”
尹子奇尚未答话,却听独孤问道:“小子说的好,尹子奇老儿也算得个英雄人物,不在以真功夫胜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了,实在是平生憾事。”
原来独孤问将湘儿抛下来的军士的腰带都解下来系在一起却不够长,他一不做二不休,把众军士的衣服也拔下来撕成长条,编成绳索仍是不够,又将自己的和漕帮三人的腰带也解下来系在一起,才勉强够长。三人经过一番调息内力也已有所回复,独孤问在绳索头上系了军士所佩横刀,掷上粮窖插在坑口壁上,众人逐一拉着绳索终于爬出了粮窖。
独孤问所言可谓道出了江朔的心声,他初出江湖,骤遇强敌,激起了少年人争强好胜之心,实也不愿就此了结了尹子奇。
说话间漕帮三人也已上得地面,江朔对尹子奇拱手道:“尹先生,我们这就去了,等你养好了伤,自有再度交锋之日。”
第126章,渔阳鼙鼓
尹子奇行事倒是颇有大将风度,他虽内伤沉重,却面无惧色,听江朔这样讲,索性盘腿在地上坐下,双目微合,运起功来,却对江朔道:“如今老夫想要留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安帅已在城外布下伏兵,江少主还是先自祈多福,如能逃出生天,再说来日交锋之事吧。”
独孤问道:“朔儿快走!我等具身负武功,还怕些杂兵么?”
江朔向尹子奇躬身一拜,尹子奇却闭着眼睛,不做回应,谢延昌、卢玉铉、萧大有三人刚刚恢复了一些内力,仍然虚弱,江朔、独孤问、独孤湘各携一人,六人向着城西奔去,光明二使身上火焰早已熄灭,但见尹子奇受伤,独孤问和漕帮三人又已被救上来,气势为之一夺,自忖仅凭二人之力敌不过江朔等人,犹豫间竟不上前阻挡,众军士见主将都不上前,自也惜命不敢上前了。
望着六人远去的背影,崔乾佑自我安慰道:“他们出城遇着幽并铁骑,就算功夫盖世,也抵不过千军万马的雷霆一击。”
田乾真却道:“可惜了这少男少女都是绝品的人物。”
崔乾佑瞪了他一眼,但见尹子奇似乎坐在地上也轻轻地叹了一声,他见机极快,把骂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也不做声了。
笼火城不大,六人不消片刻便到了城墙边,两丈高的城墙自然拦不住六人,江朔和独孤问身上虽然负了人,但城墙不是垂直的,两人在墙上略一借力也就跃上了城墙,独孤湘则以飞爪抓住城墙砖,以手中长索牵拉也上得城墙,奇怪的是城上并无军兵把守,想来是方才江朔和独孤湘搅得城内一片大乱,守城的军兵都去城里了。
站在城墙上四下一望却也不见什么伏兵,卢玉铉对江朔道:“少主,我们向南面开阔地走,如有伏兵,必定藏在西北水边苇草里面。”
众人以为有理,且南面地域开阔,就算有伏兵,以几人的轻功要逃脱却也不难,众人下得城墙,越过护城河自不在话下,又向南走了百步,却见深壕被填平了,江朔和独孤湘正在奇怪,忽听一声响箭,面前突然起了咚咚的鼓声。
湘儿奇道:“荒郊野外,哪儿来的这么多拨浪鼓?”
卢玉铉仔细辨别鼓声,变色道:“这是鞞鼓,渔阳铁骑来了。”
江朔因为吞了二龙内丹,黑夜里目力极佳,向南望去,见无数骑兵正策马向着城驰来,今日是个朔日,月光暗淡,这些骑兵皆穿着黑衣玄甲,面带兜鍪,因此虽只离开几百步远,众人在城墙上却未见到。
卢玉铉本是范阳人,熟知幽燕骑兵的编制,单从鼙鼓声就能推测来袭骑兵的数量,鼙鼓又名骑鼓,形如团扇,所谓“旅帅执鼙”,唐时军制以一百人为一旅,领头的军官为旅帅,渔阳军中旅帅敲击鼙鼓用以指挥所率的百人骑队,因此从鼙鼓的数量就可以判断渔阳铁骑的数量,鼙鼓小如团扇,单一个鼙鼓并不甚响,此刻鼙鼓声却如春雷阵阵,颇具威势,听来不下二十面,看来围攻的骑兵只怕也不下两千骑了,卢玉铉忙道:“听鼓声骑兵甚众,少主,不若先回城楼上看清情形再说。”
江朔点头,与众人一齐往回跑,却忽见城头举火,雉口上露出无数军士,这些军卒手持臂张弩,城头有军官击鼓,弩兵们随着鼓点一齐射击,军用臂张弩射程可达两百步,射速极快,从城头向下射击,众人只有躲闪的份,众人武功虽高不为箭矢所伤,却也无法靠近城墙,遑论登城了。
回头再看远处骑兵已然驰近,玄甲骑兵数量众多,只怕还不止两千人,分做五排组成一个巨大的半月阵,向城墙方向压来,骑士皆身披重甲,剧烈奔跑之下,甲叶摩擦声响如蝗虫过境,听得人头皮发麻,每人都手持长杆马槊,立起如林,在城头火把照耀之下,槊锋上的破甲楞,闪闪地放着寒光,饶是独孤问这样的老江湖看了也不禁胆寒。
随着阵型收拢,骑士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几乎紧贴在一起。这时鼙鼓声响却忽然消失,原来是军中旅帅也已操起马槊杆,鼙鼓止息就是最后的讯号,骑士们一齐放平马槊,后排担在前排的肩上,组成密集队形,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行军打仗与侠客单打独斗颇不相同,这渔阳铁骑若拉出来和六人一个一个交手,就是百八十人打车轮战也不是对手,但此刻结成骑阵,靠着马匹冲刺之力,上千个槊锋一齐指向六人,饶你有绝世神功,通天彻地之能,又能同时抵挡几人?
六人背靠背站在一起,萧大有道:“没想到杀身成仁便是今日了,多谢少主来救我等,此世难报恩义,只能来世再做兄弟了!”
谢延昌血灌瞳仁,吼道:“死也要多抓几个垫背的,兄弟们一起杀啊!”
江朔与独孤问都不自觉地挡在了独孤湘的前面,哪怕多为她抵挡一时也是好的,独孤湘却挤了上来,单手持了长索,一手握了江朔的手笑道:“朔哥,我绝不死在你后面。”江朔心中感动,一手持剑,一手扣紧了湘儿的手道:“湘儿,我们死生在一起。”
眼看渔阳铁骑已冲到五十步以内,却突然传来金铁交击的之声,半月阵东南角忽然崩塌,一队骑兵插了进来,这队骑兵并不披重甲,胯下所骑骏马却都高了渔阳军马一头,骑士身上战袍也是黑色却在颈下系了一条红巾,这队骑兵一阵风似的冲来,便似一条赤龙卷地而来。
红巾骑兵手中武器都是环首大刀,由于他们是从侧后突袭,渔阳铁骑被他们轻易的突入阵中,短兵相接之际,马槊反倒不如环首刀灵便了,由于江朔等只有六人,渔阳铁骑先前组成密集冲击队形,马槊叠在一起唯恐不密,突然侧翼遭到攻击,想要抽出槊来还击,却纠缠在一起一时脱不出来,侥幸抽出马槊的,却也因为阵型太密,槊杆长大而施展不开。
反观红巾军杀入阵中却如鱼得水,以环首刀左劈右砍,砍在渔阳铁骑的重甲上,如刀切豆腐般地应手而破,顿时一片惨呼声不断,渔阳骑兵纷纷坠马,场面更加混乱。
六人见有机可趁,料想红巾骑兵是友非敌,也不管那么许多,一齐发一声喊,迎向东南角残阵,骑兵一旦失去了密集队形,对这些个个功夫高手就不成威胁了,江朔、独孤爷孙自不待言,漕帮三人被困这几日,早就憋屈坏了,此刻虽然十成功力只恢复了三四成,但对付眼前这些骑兵可是足够了,当即人人奋勇当先要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萧大有抢在前头,抓住当面刺来的马槊猛地一拉,将那骑士扯下马来,他自跃上马背,将马槊杆撅为两段,舞动起来当双枪使,其时短兵相接,短枪实比长槊好使,马槊杆是积竹木柲复合所制,既坚且韧,骑兵冲击之下仍能保持不断裂可见其韧,萧大有却随手撅断,左右渔阳骑兵见了都心惊不已,登时被他刺死了好几人。
谢延昌却是步战,对着当面之敌一矮身,藏入马下,双掌向上一托,他是内家高手,其时内力虽未完全恢复,仍是轻松连马带人一齐举起,向外猛地抛出,登时压到了一大片。
卢玉铉打的却潇洒飘逸,他夺过一名旅帅手中鼙鼓,当团扇飞出正砸在一人脸上,那人虽带着兜鍪,却也禁不起这一砸,鼻骨塌陷喷血坠马而死,卢玉铉却跟步上前,拾起鼙鼓和那人马槊分头掷出,登时又有二人坠马身亡。
渔阳骑兵见这些江湖豪客人如此猛恶,更兼阵型被冲散,早已失了斗志,竟一时楞在原地不敢向前。
这时红巾骑兵已经堪堪要掠阵而过,军中一人喊道:“溯之,还不上马快走!现在可不是缠斗的时候!”
江朔猛然醒悟,大喊道:“爷爷,三位大哥,快抢马!”
他没有喊湘儿的名字,因为从刚才开始二人紧握着的手就没有放开,湘儿随手一抛以银球将一骑士打下马来,又甩过另一头的飞爪抓住马鞍,一拉之下与江朔二人携着手飞上马背,那边独孤问形如鬼魅,从一旅帅背后跃上马背,不等那人回头随手一扬,铁塔般的汉子便如纸鸢般地飞了出去,萧大有原已夺得一匹马,谢延昌却不善骑马,卢玉铉夺了一匹马在马上一拽谢老,二人共骑了。江朔见众人皆已上马,呼喊一声,四匹马循着红巾军杀出的血路冲出阵去。
待红巾军破阵而去,渔阳军还在一片混乱之中,好不容易调转马头,整理好队伍,渔阳军皆是一样服色,为的是避免战阵之中暴露主帅的位置,唯有持鼙鼓的旅帅尚能分辨,一旅帅对着军中一中等身材的骑士叉手请示道:“少帅还追么?”
那人摘下兜鍪道:“今日先机尽失,不用追了……”此人露出一张生着细目鹰鼻的圆脸,正是安禄山的二公子安庆绪。
第127章,太行八陉
江朔眼见脱出渔阳骑阵,口打呼哨唤先前留在芦苇荡中的马匹,不消片刻,老马便冲出苇荡跑到江朔身边,另三匹马则远远地跟在后面,江朔和独孤湘换到老马背上,却仍是二人同乘,经此生死一役,二人感情不知不觉间更进了一步。
随着红巾军向西一气驰出了十几里地,见身后并无追兵,军中一将官扬手道:“传令,控辔缓行歇马,保持警戒队形。”正是方才军中出声呼唤江朔之人。
立刻有人将军令传遍全队,大军立刻减速,却有数骑脱离本队向前后左右驰出,是为警戒的斥候。
江朔急趋上前,在马上叉手道:“多谢郭军使相救。”
那人扯下遮面的红巾,正是朔方军振武军使郭子仪,郭子仪哈哈大笑道:“溯之,若非珠儿传讯给我,你们今日只怕凶多吉少啦。”
江朔奇道:“是珠儿姊姊给你传的消息?”
独孤问却道:“难道是我错怪了那小妮子?她见我受困便去寻帮手了么?朔方军又怎会这么巧就在左近?”
郭子仪叉手道:“老丈何人?我们特为不着朔方甲胄,又都蒙了面,老丈怎知我们是朔方军?”
江朔忙道:“这位独孤前辈单名一个问字,人称追云逐月叟的便是。”又将谢延昌、卢玉铉、萧大有并独孤湘都一并给郭子仪引荐了。
独孤问捻须笑道:“贵军虽然更服蒙面,但老夫祖居陇西,西军的环首大刀却也识得,且胯下骏马一看就是朔方名马,得遐方之劲气,是禀严凝,却是遮掩不得的。”
郭子仪马上抱拳道:“原来是陇西独孤家的大族长,和诸位漕帮的英雄,失敬失敬。”
群豪一齐抱拳回礼,独孤问却道:“我乃闲云野鹤之人,无需客套,郭军使你可还没说怎会这么巧就在附近,李珠儿那小妮子又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郭子仪道:“我军绕过雍奴,北上雄武城摆了个样子,转了一圈便往回走,但到了潞县古城之时,有一契丹骑士来传珠儿口信,说溯之已查明众人被关在笼火城中,今夜便要入城救人,珠儿却刚刚得知安禄山在城外伏下渔阳铁骑的埋伏,形势危急请我前去解救。我在昨日劫营诸人之中见过这个契丹人,料其所言非虚,这才率军赶到笼火城。”
独孤问道:“这可奇了,我们一直和李珠儿那小妮子在一起,直到入城后进入粮窖,她才不见了踪影,算来也不过一个时辰前的事而已,她可怎么来得及给你传讯呢?”
这下轮到郭子仪奇怪了,他道:“我们遇到契丹信使却是三四个时辰前的事了,那人详细说了渔阳骑兵所伏何处,军阵如何布置,我等才能在侧翼设伏,等到城头举火,渔阳军出动,再兜上突袭攻其肘腋之间,方能一击成功。渔阳铁骑战力与朔方军不相伯仲,若非珠儿的情报,要正面交锋,一时间倒也难以取胜。”
江朔道:“算时间的话,珠儿传讯给郭军使还在我们遇到李怀秀之前,且今日她从未离我左右,怎能预知今晚我们会落入渔阳军的陷阱之中?”
众人之中卢玉铉最富机智,他略一思忖道:“除非这位珠儿早就知道安禄山的全盘计划,却按部就班地将少主和独孤前辈引入陷阱,同时早早传讯给郭军使。”
江朔迷惑道:“珠儿姊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要害我们却为什么要提前知会郭军使来救我们?如要帮我们只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安禄山的阴谋不就好了?”
卢玉铉也摇头道:“这玉铉可也想不明白了,我和这位珠儿娘子没有打过交道,怕她本意就是想要我们和安贼斗个两败俱伤吧?不过这小娘子小小年纪心机竟深重如斯,实在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郭子仪道:“我只道契丹人都是不善作伪的直性子,不想这位珠儿娘子行事狡黠,却让人实难琢磨。”
独孤问却懒得去想,竟然倒骑在马上背枕着马颈道:“哪日这小妮子被我再遇见,定要捉来好好问个清楚,现在多想却也无义,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逃出升天咯。”
江朔却低着头闷闷不乐,他和李珠儿朝夕相处了七八日,本以为对这冷冰冰的契丹少女已颇为了解了,直到今晚方知李珠儿仍是李珠儿,仍如寒雾笼罩的雪山般难以琢磨。
独孤湘见他满腹心事,安慰道:“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我看珠儿姊姊不像坏人,以后有机会再向她当面问明好了。”
江朔仰起头道:“是了,等漕帮诸位大哥脱离险境,我自去松漠找她问个明白。”其实他心里也不知道李珠儿是否会去松漠,如果李珠儿是安禄山的间人,那她现在就应该回了范阳,而非松漠,但江朔不愿相信李珠儿竟真诓骗了他,强迫自己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独孤湘点点头道:“朔哥,我陪你一起去。”
江朔感激地握了一下湘儿的手,转头问郭子仪:“郭军使,我们此刻为何不南下,而是向西行呢?”
郭子仪与江朔并辔而行,道:“我军在幽州地界主动攻击渔阳骑兵,安禄山如出动大军追击围歼,我军人少难以抵敌,朔方军由于理亏在先也无法报复,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离开范阳节度使控制的范围,一旦进入河东道,安禄山就鞭长莫及了。但如向南行,整个河北道南面都是平原,燕军如出动大军换马追逐,势难脱逃。”
江朔点头道:“因此要向西翻过太行山,便可尽快进入河东道了。”
郭子仪道:“河北和河东两道中间隔着八百里太行,要穿过太行山原只有八条孔道可供通行,从南到北依次为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井陉、飞狐陉、蒲阴陉、军都陉,称‘太行八陉’。这其中轵关、太行、白陉、滏口四个隘口靠近河水,离得太远,还没等我军赶到就让燕军追上了,而井陉、飞狐、蒲阴、军都陉的关口又都在安禄山治下,无法通行,我们要穿过太行只能另寻出路了。”
卢玉铉是范阳人,熟知本地地理,忽然醒悟道:“原来郭军使是要走三坡百里峡。”
郭子仪道:“是了,我们西行穿过广平县,在幽、易二州交界处有曲折峡谷可以通行,虽然险要,但路程却短,翻过山就是逐鹿县,从逐鹿向西四百里到河东云州皆是平地,燕军可就再也赶不上了。”
卢玉铉赞道:“郭军使熟读舆图,连幽州的一条山径小路都了然于胸,在下实在佩服。”
郭子仪道:“开元二十六年,我随王忠嗣公北伐契丹,曾在桑干河作战,到过逐鹿,因此知道这条路径。说来惭愧,其实我也是纸上谈兵,峡谷具体入口在何处可还都没有探明呢。”
卢玉铉叉手道:“卢某是范阳当地人,愿为郭军使向导。”
郭子仪大喜道:“那可太好了!”
当即由卢玉铉领路,大军跑跑歇歇,向西奔驰了两百里不到,天将放明之际,到了一处河谷口,卢玉铉道:“此乃涞水,入山西行便是蒲阴陉的五阮关,向北则是三个逐次抬高的坡地,当地人称为‘三坡’三坡中有古孔道穿过太行山,向北进入逐鹿县。”
江朔道:“卢大哥,都说八陉乃太行咽喉要道,皆设关隘,此处怎么会没有关隘呢?”
卢玉铉道:“三坡峡谷又名百里峡,既狭且长,商民皆不愿走,如是战时,只需一支偏师阻住峡谷口,大军便无法通过,不过现在并非两国交锋,寻常也没有守军。”
朔方军随着卢玉铉钻入山中,这百里峡果然奇险,峡谷如刀削斧劈,奇石兀立,最窄处仅能容一人通过,但峡谷中涞水徂徕,海棠满沟,其时正是开花的季节,花草遍山却又是一幅极美的图景。
众人边赏美景,边赶路倒也不觉精神爽利了许多,但此地虽美却是险绝之境,不敢稍作停留,朔方军训练有素,虽然奔驰了一夜,人困马乏之际仍是队形不乱,勉力前行。
湘儿却早已支撑不住,伏在江朔背后睡着了,独孤问仍是好整以暇地倒骑在马上,闭目假寐,他御术颇佳,这马儿在山路上走的颇为颠簸,他虽在马背上摇来晃去,却也不见跌落。漕帮三人则是骑在马上暗自用功,三人内力方复,运功之际内力源源涌出,竟是越运功越觉得精神爽利。
郭子仪却一路上和江朔说些朔方军行军打仗的故事,如何随着王忠嗣三败契丹,如何取吐蕃新城,又如何大败突厥乌苏米施可汗,直听得江朔血脉喷张,恨不能早生二十年,好随着王忠嗣建功立业。
郭子仪却道:“王忠嗣公最过人之处还不在战必破,攻必克,而在乎‘抚众守边’四字,公本负勇名,却持重以戒,自言不欲竭中国力以幸功名,在边境恩威并施,为的却是止战,与安禄山频频挑起边境战事以求功名恰是相反的。”
江朔赞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大丈夫本该如此。”
郭子仪微笑道:“这是太白先生的《侠客行》。”
江朔喜道:“原来郭军使也知李太白。”
第128章,九龙夜宿
郭子仪问江朔道:“溯之,我率军冲击渔阳铁骑实是既违军法,又违王公钧旨,你道我为何冒这么大的险来救你?”
江朔见他说的郑重,叉手捧心照实道:“我实不知,郭军使待我甚厚,不惜违命,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郭子仪道:“安贼乃天下仁人志士之公敌,不过同仇敌忾只是其一,你昨日曾救过我,我自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是其二,其三么,也因为你是太白先生故人之故。”
江朔瞪大了眼睛道:“难道郭军使和太白先生有旧?”
郭子仪道:“开元二十三年,李太白游历河东时,在北都太原府救了一个触犯军法被判了斩刑的小军官。”
江朔更加惊讶,道:“那个小军官是郭军使?那你犯了什么罪被判了死刑?”
郭子仪道:“彼时子仪只是个小小的负责喂养军马的参军,手下倒也有百十人草料营的小卒。某素来律下甚严,手下有个小卒作奸犯科,某一时气愤地打了他二十军棍,不想那小卒挟私报复,在深夜里放了一把大火烧光了草料后逃之夭夭。按唐律,粮草失火,主官连坐同罪,上司迁怒归罪于某,竟然处以极刑,并押赴法场立斩不赦,若非太白先生恰巧遇到,出手相救,子仪当日就死了。”
江朔奇道:“太白先生当时也只是白身,却如何能救下郭将军呢?”
郭子仪道:“太白先生有一好友叫元演,元演的父亲时任太原府尹,代北都牧,李太白那年会到太原,就是在雒阳遇到元演回太原探亲,邀先生同行之故。因此府尹家的座上宾太白先生一托请,当即改死为徒,某这才到了西北边陲的朔方军。”
江朔咋舌道:“这可太巧了,太白先生有《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诗云‘君家严君勇貔虎,作尹并州遏戎虏。五月相呼渡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说的便是他北游太原之事,不过诗中可没写救你之事。”
郭子仪笑道:“当年太白先生救下一个小小的参军,只是举手之劳,又怎会特为记载?然而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某当时就默默立誓,有朝一日定要报答太白先生大恩。”
江朔忙道:“郭军使,你承太白先生的情,可不能还在我一个小儿的身上。”
郭子仪哈哈大笑道:“溯之,你想到那里去了?我已说了引军救你为的是敬你少年侠义,又在军营中救过我,自然不能算还了太白先生的人情,只是我见了太白先生的故人不禁心生亲切,愿意与你结交罢了,太白先生的恩情我来日还要千倍、百倍的报答。”
江朔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道:“却是我会错意了,郭军使见谅。”
大军在蜿蜒迤逦的山路上行了一百多里,天黑时分到了一处山中小镇,探马回来禀报前面小镇名为“九龙镇”,郭子仪策马到山坡上一看,那九龙镇是山中一片洼地,规模不大,涞水河道至此折而向西,小镇四周有九坐山峰耸峙,确如九龙吸水一般围绕着一方小小的山中平地。
郭子仪道:“后面无人追赶,跑了一夜并一日,马也乏了,今日就在此处扎营。”
江朔问郭子仪:“到镇中歇息么?我看镇子狭小难以容纳两千人住宿。”
郭子仪道:“溯之,你武功虽高,却不谙军事,这九龙镇乃是死地,四周山峰奇险,骑兵难以攀援,若堵住南北两侧山路,再以敢死之士攀上山岩引弓射击,我军岂非插翅难逃?”
江朔心悦诚服道:“确是如此,那该在何处扎营呢?”
郭子仪传令道:“全军沿涞水北岸扎宅,多伐树木制作鹿砦,守住路口。”又下令两个旅帅弃马步行,爬上左右两侧山崖,监视四周。这才自带了三百人穿过镇子,自守住北侧的路口。
江朔心中暗赞这位郭军使果然熟知兵法,指挥得当法度严谨。一切安排停当,六人随郭子仪一起进入镇子,两千多人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来了这么多骑兵,人喊马嘶,小镇居民都吓的待在屋中紧闭门户不敢出门。郭子仪下令:“凡闭门不出者不得袭扰,有胆敢出门泄露我军行藏者格杀勿论。”众军士得令,分头镇守住村子的各出入口。
郭子仪指着镇中最大的宅院道:“此处不是村正就是乡绅之家,我们去拜访一下。”众人走到门口,尚未叩门,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开放,门内站着一个妙龄少女,身姿窈窕面容姣好,只是脸若寒霜,在暖黄色火把的照耀下仍让人有一种挥不去的冰冷之感,众人见了悚然一惊,这少女不是李珠儿是谁?
李珠儿仍作男装打扮,只是换了一身月蓝色的襕袍,她如男子一般一揖到地,道:“郭军使,溯之,你们到了,珠儿在此等候多时了。”
郭子仪一下子警觉起来,手按佩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陡然紧张起来,按江朔和独孤问此前所言,李珠儿不知是敌是友,此刻虽然大军并未进入九龙镇死地,临水塞路结阵,但如真埋伏有燕军大军,却也顶多自保而难以走脱了。他拿眼一扫麾下亲兵,那亲兵会意郭子仪是要他去仔细搜查看着镇里还埋伏了多少人,转身就要去传令。
李珠儿却道:“不用麻烦了,镇里除了我就尽都是村人了。”
那亲兵愣了一下,回望郭子仪,郭子仪行事谨慎怎能轻易相信李珠儿之言,只是如有伏兵此刻再去搜索也是晚了,郭子仪颇有大将风度,当下把心一横,对亲兵点点头示意他不用去了,转头对李珠儿道:“珠儿小娘子,你怎会在此?”
李珠儿轻轻一笑,脸上却殊无喜悦之态,道:“我算准了郭军使救出溯之之后,定走此处从北路返回河东云中,这是脱离范阳最快的捷径。”
她见众人仍是狐疑,微笑道:“若安贼知道郭军使走这条道,只需待朔方军入百里峡最窄处,将峡谷两头一堵,山崖上安排好二百弓弩手,郭军使还到得了九龙镇么?”
郭子仪心道不错,哈哈大笑道:“珠儿小娘子神算,堪称女中诸葛,在下佩服。”
李珠儿也笑道:“既是如此,军使敢不敢赴这空城之会?请进来品茗吧。”说着伸手向内一比。
郭子仪道:“郭某却不是司马懿。”一徕江朔道:“溯之,我们一起进去。”
江朔正有许多问题要找李珠儿问个明白,他艺高人胆大自也不怕里面有伏兵,叉手道:“那就有劳姊姊了。”和郭子仪携手揽腕一起进门,众人见状,也跟着进去了,那亲兵谨慎却令士兵们在外面分层设卡,将院子团团围住。
众人入内见院子不大,中间堂屋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郭子仪笑道:“还真是空城计啊。”江朔耳聪,却听到东厢内窸窸窣窣有十数人,李珠儿一笑道:“原宅主家都是粗鄙乡人,怕他们不会说话冲撞了诸位,我便请他们都在东厢暂避了。”
她说是“请”,但只怕当时没这么客气,她武功既高,要将这一宅子的乡哩之人治的服服帖帖自非难事。
众人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座,李珠儿坐了主位,俨然是这家的主人的做派,案上放着一个赤铜铸造的风炉,形似古鼎,三足两耳,颇为古雅似非这山里人家应用之物,那风炉厚三分,缘阔九分,鼎内中空,底下有床放置炭火,炉身下腹有三孔,用于通风,上有格架。
李珠儿取出一张青中带紫的茶饼,歉然道:“此乃义兴紫笋,比之顾诸紫笋可差了些,不过在北地,仓促间也只能找到这茶了。”众人中只有独孤问和卢玉铉这样的出生高门大姓的,才知道“顾诸紫笋”乃吴兴郡所产的贡茶,“义兴紫笋”却是常州阳羡所产,虽然比之贡茶多有不如,却也是难得的名品,绝不是什么仓促间能随意找到的,其余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李珠儿将茶饼放在风炉格架上仔细煎烤,一会儿就满室飘香,她又翻了个面,见火焙那面果然一片暗紫色的,香气愈加浓烈。萧大有却等得不耐烦了,道:“又不是吃肉,小娘子你炙茶饼做甚?”
李珠儿不答,却自顾从火上取下茶饼收在纸囊中,又取出一个茶釜架在风炉上,道:“这水却是本地的山泉,九龙镇向南有清泉山,山,虽非天下名泉却也甘冽可口。”
说着自顾拿出茶碾、茶堕,细细研磨起茶饼来,萧大有搓手道:“这品茶可太麻烦了,有没有酒?”说着就要起身自去翻找,卢玉铉却将他按下,道:“稍安勿躁。”萧大有自称兰陵萧氏是自抬郡望,卢玉铉却真是出身范阳卢家这样的大方之家,他人既风雅更谙茶道,看李珠儿举手投足颇合茶道,倒也暗暗欣赏赞叹不已。
李珠儿磨好了茶,又以罗合细细筛了,这时水也开了,萧大有忙嚷道:“水开了,可以煮茶了。”
第129章,珠儿献茶
李珠儿却拿着火荚拨弄炭火,并不沏茶,卢玉铉舞动袖子道:“箫兄有所不知,烹煮茶汤需得三沸,一沸如鱼目,二沸如涌泉连珠,三沸如腾波鼓浪。”卢玉铉素来随身携带一柄团扇,说话时轻轻摇动,颇有魏晋名士的风度,只是他被掳之后,那柄钢骨的团扇早被当做武器搜走,此刻他手中无扇却仍凭空挥舞,看起来颇为滑稽,卢玉铉自己却不以为意,续道:“一沸时水泡大如鱼眼,此时水不是真沸,茶味未出;二沸水泡中如泉涌,此时水沸而不熟,茶味发苦;三沸时水泡小如蟹眼,正是水熟之际,茶浮而沫沉,饮之甘滑香冽,此时饮用最佳。但如果三沸后继续煮,水就老了,茶叶沉于釜底又不能饮了。”
萧大有却道:“小娘子眼睛都闭上啦,哪里看得见你说的什么大眼小眼?”
卢玉铉却击节赞道:“此乃‘以音候汤’之道,不以目视判别,全凭耳音,一沸声弱,二沸声扬,三沸却如山涧细流,反而又轻了。”
独孤湘听了卢玉铉的话,早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江朔心中亦是好奇,好在他生的比湘儿高大,无需伸长脖子也能看清李珠儿面前的茶釜,见茶水初时确是间或浮起如鱼眼般粗大的水泡,其声如砌虫卿卿亦不甚响;随着水泡不断涌起,渐如涌泉般连绵不绝起来,声音也如马踏车压一般响了起来;终于茶汤如海水扬波翻涌起来,水泡也变得细如蟹眼,声音反倒轻了下来,真如松涧清泉之声。
此刻屋外风拂层林发声如涛,观这一方小釜之中的茶叶载浮载沉,竟令人产生了心旷神怡之感,就在釜中茶汤舞到不急不徐,似浮不浮,似沉非沉的最妙处,李珠儿忽然睁眼道:“好了。”
李珠儿取下茶釜,以牺杓将茶汤注如七个茶瓯之中,双手捧了奉于诸人,众人见了到不敢饮了,怕有违茶道教人笑话,都看着卢玉铉,卢玉铉左手拿起茶舟,右手旋转茶瓯,见茶瓯是越窑青釉花口盏,口作五瓣花型,腹部压印成五棱,圈足稍外撇,只是中品,算不得华美,但看那茶舟却是一枚纯银打造的梅花型柘子,可就贵气的紧了。
卢玉铉旋转着仔细看了一圈,赞一声:“好器具。”萧大有听他一声赞,如闻敕令,以为可以喝了,拿起茶瓯来一仰脖饮了,也没尝出什么咸淡,放下茶瓯才见卢玉铉竟然未饮,仍持着茶瓯。
李珠儿捧出一鎏金摩羯鱼三足架银鹾簋放在案上,卢玉铉拿起配套的鎏金银茶匙舀了一勺盐投入茶汤中,轻轻搅了一搅,以茶匙背拍击汤面,茶汤面上的茶末又复沉入瓯底,涌上一层细细的白沫子,这才赞一声:“好茶。”举瓯饮了。
众人如释重负,也有样学样,假模假式看了一圈,胡乱加了盐又胡乱拍了,赞了饮了,只萧大有瓯中先已空了,好不尴尬。
独孤问放下茶具道:“茶也饮了,小妮子可以说说昨日笼火城之事了吧?”
李珠儿转向独孤问道:“我正要请教老爷子,你说去笼火城帮我救出大迭烈府夷离堇·涅礼,不知可救出来了没有?”
江朔和独孤问同时“啊”了一声,那日场面混乱已极,自独孤问被困粮窖,到江朔、独孤湘赶来斗败尹子奇和光明二使,救出众人,直至出城,别说去救涅礼,连想都没想到这一节。
独孤问气势顿减,嗫嚅道:“这,这……我在坑里就见到漕帮三人,可没见着什么大夷离堇。”
李珠儿仍是不疾不徐地道:“我可没说过大夷离堇和三位把头关在一处。”
独孤问道:“可是,可是……你将我抛在粮窖坑内,分明是与安贼合起伙来给我设的陷阱!”
李珠儿道:“众人被关在粮窖内,是前辈自己探来的,你进入粮窖后触发机关,后路被断,我既非魔教二使的对手,却也无法救出前辈了。”
独孤问知她是强词夺理,但他是成了名的江湖豪侠,江湖人最讲一诺千金,他确是说了要去救出涅礼,更何况涅礼本就是他掳来笼火城的,寻着涅礼送还契丹本就是应尽之份,不管李珠儿如何,在涅礼这件事上独孤问毕竟是于理有亏。
李珠儿又转向江朔道:“那溯之,你和湘儿妹子是否找过涅礼呢?”
江朔低头歉然道:“珠儿姊姊,那日我们确是忘了……我这就回去笼火城帮你救出涅礼。”
独孤问也道:“对,对,我们这就回去。”
卢玉铉却拦住江朔道:“少主莫急,我看珠儿娘子悠然自得地在此煮茶,只怕早已将那位契丹大夷离堇救出来了。”
李珠儿微微一笑道:“不错,大夷离堇原是关押在二道城尹子奇府中,你们拖住了尹子奇和魔教二使,我自然轻轻松松就把他救了出来。”
江朔和独孤问听了都苦笑不得,心道终究还是被这个契丹少女给算计了。
萧大有一摔茶瓯道:“少主,独孤老爷子,你们可对这小妮子太客气了。契丹人非我族裔其心必异,郭军使不是也和契丹人打过好几次大仗么?我看这契丹小娘子就是让你们引开城中守军,好让她自己去救那个什么涅礼。”
郭子仪道:“话不能这么说,太宗文皇帝曾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大唐设羁縻州以各族自治之,我唐军中各族战士都有,亦有不少契丹将官,我们和契丹人打仗那是彼时契丹可汗又入侵中原的野心,现在契丹成了羁縻州,称松漠都督府,也是大唐化内之民,如安禄山这样肆意征伐却并非我大唐立国之道。”
独孤问也道:“我独孤家祖上也是鲜卑人,按萧老弟之言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啦?”
江朔也道:“萧大哥,这次确实是我们错啦,竟然将营救大夷离堇之事抛在了九霄云外,实在该死。”
李珠儿已将茶釜取下,却仍在不住拨弄炭火,道:“萧大哥其实说的不错,郭军使这样的明理之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汉人又何时真将我契丹视作大唐之民了?我确实是利用了你们,若非二使被独孤前辈引走,尹子奇被溯之引走,我也没这么容易救出大夷离堇。在此谢过了。”
李珠儿隔着案子向江朔、独孤问二人施了一礼,又道:“不过我也并非要害你们性命,故而通知郭军使引军来救你们,只是契丹被安贼害得支离破碎,复兴契丹是珠儿的第一要务,为了我的族人,我可以背叛、出卖任何人!”
她冰冷的语气说得决绝,众人都不觉一凛。江朔道:“珠儿姊姊我不怪你,我们现在可不也好好的出来了么?若非姊姊预先通知郭军使,我们早就死在笼火城下了。”
李珠儿起身避席,向着江朔一拜道:“溯之,请你原谅。”
江朔道:“啊,姊姊,我早说了不怪你了。”
李珠儿道:“不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是为了今时今刻。”
众人听了心中一惊,向外望去却未见伏兵,江朔方才坐着等李珠儿泡茶之际早已暗运神功探查做,这宅院里除了东厢原主家并无好手埋伏。
独孤问却突然道:“啊哟,这茶有古怪。”
众人吃了一惊皆暗自运功,发现气海中空空如也,竟是又中了光明盐之毒。独孤没中过此毒,问湘儿道:“我的气海现在和昨日的粮窖一样空落,是中了光明盐十软散的毒么?”
独孤湘在众人中内力最弱,此刻已觉昏昏沉沉的,道:“爷爷,我们可又着了道啦……”说着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卢玉铉摇头道:“茶水中无毒……”他尾指上带着一枚银戒,方才饮茶之前悄悄将小指浸入茶中,银戒并未变色。
江朔暗骂自己糊涂,这李珠儿并非俞兰棹那样的风雅之人,今日如何会耐着性子做如此繁复的茶道,想来是和魔教教主阿波一样在炭火中加了十软散的毒药。
果然李珠儿起身道:“这便是当日安禄山害契丹诸部可汗之法,契丹人知道安禄山狡诈,饮酒时怎会不加防备,但安禄山在温酒的炭火中加入了天仙子,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迷倒了众人。”
萧大有怒道:“你这小妖女,萧大爷和你拼了!”一跃而起向李珠儿扑去,却踉跄了两步摔倒在地上也昏了过去。
江朔见人人委顿,问李珠儿道:“你怎么会有光明盐,难道你也和魔教勾结了么?”
李珠儿道:“这可不是光明盐,乃是安禄山所调配的天仙子,安贼原是西域康居国的昭武胡人,此方与波斯胡人的魔教所制光明盐不同,只能让人昏睡一日,却不能令人内力尽失,也无需解药,醒来时毒性自解。”
此时独孤湘和郭子仪早已晕倒,漕帮三人内力并未完全复原也先后倒了,堂中只剩独孤问和江朔还醒着。
江朔问:“珠儿姊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问强自支撑着案子道:“那还用问,怕是安贼的追兵马上就要到了。”
第130章,剖白心迹
江朔疑惑道:“追兵?珠儿姊姊如要助燕军阻截我们,当初不要帮我们就好了,特为先纵后擒,这怎么说得通呢?”
独孤问仍在强自支撑,嘿嘿冷笑道:“朔儿,你还太小,不懂得人心险恶,契丹小妮子的目标还不是你我这区区几人,她看重是郭军使所率的这支两千人的朔方军。”
李珠儿冷冷地道:“前辈说的不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江朔越听越糊涂,回望独孤问,独孤问解释道:“小妮子使的乃是三国荀彧‘驱虎吞狼’之策,她固然不希望燕军一口吃掉这支朔方军,却也不希望郭军使就此逃脱范阳。”
江朔仍是一头雾水,问道:“可这样做对珠儿姊姊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珠儿叹了口气,道:“我已说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契丹族人的生死存亡,安禄山领两镇节度使,本次出征契丹,却只带了平卢军,将燕军主力渔阳铁骑都留在了范阳,在笼火城伏击你们的,便是渔阳铁骑的一部。”
江朔道:“安禄山竟然留下这么多军队对付我们漕帮?”
独孤问道:“朔儿,那你可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看这支渔阳铁骑是在等着朔方军这两千人马呢。”
李珠儿道:“老爷子说的不错,渔阳铁骑计有两万多人,笼火城外的其实只是一支偏师,铁骑大部都在渔阳,只等郭军使所率这两千人按时到达雄武城下,就以大军把他们团团围住,强行收编。出乎意料之外,郭军使率军提早到了,绕了一圈便既遁走。渔阳城内守军将领得到消息再点兵来追,已是不及。”
江朔醒悟道:“郭军使冲破笼火城下渔阳铁骑之后,一刻不停向西进入太行山,渔阳军追赶不及,若朔方军逃入河东节度使控制的地域,自然就放弃朔方军这个目标,转而引兵北上,支援安禄山。爷爷是这样么?”他回头看独孤问时,却见老人已经伏在案子上晕睡过去了。
李珠儿道:“我已送大夷离堇与怀秀汇合,他们回到松漠聚集族人抗击安禄山大军,这几年契丹在大夷离堇的领导下,韬光养晦,恢复实力,已重组了契丹八部的兵马,按说和平卢军尚可一战,但如渔阳铁骑北上,那就毫无胜算了。因此我要设法把渔阳铁骑留在幽州。而留住渔阳军最好的诱饵就是眼下这支朔方骑军了。”
江朔望着满屋子东倒西歪的众人,道:“可是渔阳军又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山沟里的九龙镇呢?若他们没有寻来,你的计划不是落空了么?”
李珠儿道:“我既然设计将你们困在此处,自然已经通知了燕军朔方军现在的位置。”
江朔道:“你是契丹人,燕军就不会怀疑你么?”
李珠儿惨然笑道:“溯之,你生性聪颖,却太过良善,我在燕军中一直都充当着契丹叛徒的角色,安禄山也好,安庆绪也好都视我为心腹,随着你北上原就是严庄的计谋,其实你们那日进入笼火城时,尹子奇能够早做准备也是因为我提前通风报信的缘故,我现在报知朔方军的下落他们又怎会不信?”
江朔黯然道:“原来如此……原来这一切都是姊姊计算好了的。”
李珠儿道:“燕军铁骑今夜兵分两路,一路循着你们的来路赶到百里峡谷口,另一路却走军都陉出居庸关,抢在你们之前堵住逐鹿的山口,只是山路险狭,我算准了燕军不敢连夜入谷,须待天明在徐徐入谷,两军相遇之时也要明日晚间了,这时你们也都醒了。”
江朔道:“是了……姊姊希望两军尽力厮杀,才能尽可能长时间的拖延燕军,自然不能让郭军使死的不明不白。”
李珠儿道:“话已至此,我这就去了……”她转身要走,却又回身道:“溯之,以你的功夫要逃出谷中并不困难,你就不要执拗的想救出所有人了,燕军此战的目标并不是你,明日你携着你的人快跑吧……”
她知以江朔此时的武功,寻常军队再多又如何困的住他,只需不顾朔方军的人马,独孤爷孙和漕帮三人武功都不弱,要翻山越岭逃跑自也不在话下,只怕他一心要救所有人,会留在九龙镇中与郭子仪一起迎敌,届时难免玉石俱焚,因此出口劝江朔明日自顾逃命。
江朔道:“珠儿姊姊多谢你为我着想,只是郭军使是为了救我才陷入如此绝境,我如弃他而去,何敢再称侠义二字?男儿大丈夫死则死已,我却绝不能弃郭军使而独活。”
李珠儿心道果然如此,轻轻叹了口气,道:“溯之,你多保重吧……我去了……”
江朔问:“珠儿姊姊你要去哪里?”
李珠儿背身对着他,狠心道:“先去安庆绪营中报之他朔方军在九龙镇中的准确布防,待他大军开动,我就北上松漠,设法破坏安禄山对契丹族人的围剿。”
江朔道:“我同你一起去……”
李珠儿难以置信地回望了他一眼,转身跃起就要飞出院外,却不料江朔跟上来捉住了她的腕子。
这一下李珠儿吃惊非小,江朔跃出速度既快,握住她腕子的手上劲力亦不小,全不似中了天仙子之毒的样子。她惊讶的回头道:“溯之,你没有中毒?难道你有解药?”
江朔遥遥头道:“我没有解药,我也不知为何没有中毒。可能是空空儿前辈教我勤练玉玦心法的缘故,玉玦神功既然能解光明盐之毒,自也能解这天仙子之毒。”
原来天仙子和光明盐的调配方法虽然不同,但主要成分都是莨菪,莨菪所以能使人麻痹抑或内力尽失,靠的是进入人体后循着经脉运行,其毒性能使经脉诸穴闭塞之故。只是光明盐的毒性专克内家高手,功夫愈好经脉中炁行愈速,因此高手中招比常人更快。而天仙子毒性虽然较弱,但自循着经脉运行,因此中者勿论功夫高低都会昏厥,功夫高者尚能运功相抗,因此比常人倒的慢些。
江朔自那日得空空儿一言点醒,这几日练习玉玦密术,体内真炁散诸四肢百骸,予取予求,随用随至,早已不需要再运炁行什么大小周天了。中了光明盐之毒对江朔而言可谓因祸得福,得此药压制了体内原本强盛的阴阳二炁,旬日间玉玦神功突飞猛进,不知不觉中已突破了数层关锁,登上了第八重天的境界。若依照江朔此前修炼的冲关速度推算,要冲上第八重天本来至少需要二三十年的苦功,无怪乎李含光赞他福泽深厚,他这一路天缘凑巧,遇难成祥的奇遇除了老天爷眷顾实也难以做其他的解释了。
江朔这才想明白,自己此刻已是百毒不侵之体了,他将李珠儿的腕子握的更牢,神情坚定地望着她。李珠儿叹了口气回过身道:“溯之,你想怎么样?”她自知不是江朔的对手,现在被他抓住,势难走脱了。
江朔道:“姊姊我和你一起去寻安庆绪,定有既能保全朔方军,又能阻止渔阳铁骑北上的法子。”
李珠儿苦笑道:“你道说说有何两全之法?”
江朔只是不把人往坏处想,却并非呆愚之人,脱口而出道:“只燕军能设计掳这掳那,我们便不能依法而为么?我们到逐鹿,掳了那领军的安庆绪。”
李珠儿道:“掳了他又能怎地?”
江朔急道:“让他引军向东也好,向南也好,向西也好,只是不许他向北去。”
李珠儿道:“我还要在安贼面前扮内奸,不能露面捉他……”
江朔道:“啊呀,姊姊,捉人之事尽都包在我身上,你只说挟着他往哪里去。”
李珠儿并没有反驳江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江朔问道:“珠儿姊姊我说的不对么?”
李珠儿幼年不幸,自来心思深重,不相信任何人,从来都是想着如何设计教别人落入彀中为她所利用,除了空空儿,从未开口求人相助,更没有人主动提出帮助她。她沉吟半晌,道:“溯之,你真愿助我么?”
江朔道:“先不说助你就是助朔方军,就算只为了你,我也愿意相助。”
李珠儿心中感动,脸上却毫无波澜,道:“其实也不需胁迫,只需将安庆绪捉了,大军群龙无首,更兼投鼠忌器,自然不会再构成威胁了。”
江朔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掳了他。”
李珠儿犹豫道:“溯之,你不怪我先前所做所为么?还肯这样助我?”
江朔道:“姊姊……我知你是有苦衷的,又怎会怪你,只是若你早些和我商量,又何须如此劳心费力?”
李珠儿道:“只是安庆绪身边有高手保护,只怕你也难以轻易掳了他去。”
江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与其让两千人陷入死地,我宁可只身犯险,虽死不憾。”
李珠儿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勉力一试,溯之,若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第131章,潜入金城
江朔听了李珠儿之言不觉脸色一红,李珠儿也自觉语失,忙岔开话题道:“溯之,你给郭军使留个字条,让他们毒解之后率军向西沿着涞水到五阮关去。”
江朔奇道:“我们不是去涿鹿县么?怎又叫郭军使去五阮关。”
李珠儿道:“安庆绪其人既狡黠,又怎会不防备你军中夺帅?他让大军从南北两路截击,自己却躲在西面五阮关的坚城之内。”
江朔道:“既然还有向西的第三条路,安庆绪难道不怕郭军使直接领兵向西攻取五阮关吗?”
李珠儿摇头道:“溯之,你有所不知,五阮关古称上谷关,由五座石砌的城堡组成,蒲阴陉与飞狐陉互为表里,飞狐口为外关,五阮关为内关,守住了五阮关,就同时扼住了飞狐、蒲阴二陉,因此关城极为坚固,又有重兵布防,郭军使熟知兵法自然不会用这两千人强攻坚城要塞。”
江朔心中耸动,犹豫起来——他有些拿捏不准此刻的李珠儿的身份到底是契丹间人,还是燕军密探?如果她仍是在骗自己,故意将郭子仪引向重兵布防的关城,那自己岂不是亲手将这两千人送入了死地?
李珠儿见他犹豫,道:“溯之,无怪你有所怀疑,不过这是朔方军逃出绝境的唯一机会了……五阮关为内关要塞,有烽燧台,你可作书言明以烽火为号,众人醒来在明日申时,如你能擒获安庆绪,打开关城,则于酉时举火为号,此地距五阮关只有百里山路,郭军使酉时见着信号再出发,可于第二日拂晓便可过关,再西行百里就是河东军控制的飞狐口了,按燕军的行军速度是追不上的。”
江朔道:“好,我便随你去五阮关,事到如今也只有尽力一试了。”
这家主人是当地乡绅,倒也备有笔墨,江朔取来纸笔将计划约略地写了,怕众人疑虑不敢前往五阮关,并未提及李珠儿,只写自己得知安庆绪在五阮关督军,欲将他擒住,令其开关,放朔方军出飞狐口。写完后他又恐怕众人怀疑字条不是他亲书,想起了浑惟明那日教他的法子,取出江湖盟主信物八尺镜,垫在纸条下打上了花押墨印,这才放在郭子仪案前。
二人轻功具佳,山路之上不能策马,二人也不取马,径自飞身上房,在屋脊间纵跃前行,避开镇内巡行的官兵,不一会儿就出了九龙镇,向西南沿涞水行了五十里,穿过一个废弃的小县城,李珠儿道:“此地名板城,开元二十四年曾此处设县,天宝间已然荒废了。”
二人继续向西,刚过五更就到了五阮关东北的万仞山,立于山上,晨曦之下俯瞰关城,见白石砌筑的城墙在山岭上曲折盘桓,一眼望不到头,一条涞水如银练般穿城而过,将关城分作了左右两半,南岸关城规模极大,几乎将整个山岭垭口都覆盖了。北侧则只有一个小小的石头城堡。
李珠儿道:“五阮关共有五座关城,主关在涞水南岸平地隘口之上,另在小盘石岭、奇峰口、官座岭各筑一城,为其翼护,涞水北岸却只有一座小金城。此关为防北虏南下,因此城塞多在南边隘口,好在朔方军要去飞狐口却不需要通过南城,只控制了北边的小金城,骑军便可安然通过了。”
江朔点头,问道:“那安庆绪也在小金城中咯?”
李珠儿道:“不错,五阮关属于上谷郡,本非范阳属地,但因此关为幽燕咽喉之地,故安禄山奏请归他节制,守关的将领也早就换做了安禄山举荐之人。不过守城的并非燕军,此次围堵朔方军安庆绪志在必得,带来了一千‘曳落河’驻守小金城。”
江朔问道:“曳落河是什么?”
李珠儿道:“安禄山从奚人中选拔了八千勇士,皆认为假子,组成一支亲兵,称为‘曳落河’,乃是奚语‘勇士’的意思。你交过手的二何兄弟就是‘曳落河’。”
江朔道:“何万岁、何千年虽然算不得一流高手,但身手也甚不俗,如果曳落河都有这样的身手,一千人倒也棘手。”
李珠儿道:“二何兄弟当然是曳落河中的翘楚,不过曳落河确实小觑不得。好在最精锐的曳落河都随着安禄山去松漠了。”
江朔道:“珠儿姊姊,我有一事不明,安禄山戕害了不少奚人、契丹人,怎地奚人、契丹人中还有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呢?这不是咄咄怪事么?”
李珠儿道:“东胡各族,和汉人不同,没有统一的国家,多是一个个小部落,安禄山见哪个部落强大,就联合其他部落一起攻击他,消灭了最强大的部落,大家都可分他的牛马、女人,那些小部落可都乐此不疲呢。就是因为不团结,契丹、奚人被安禄山分化瓦解,非但连年受其掳掠,更有不少部族积极投靠安贼,为其爪牙。”
江朔握紧拳头道:“这贼子倒是好算计。”
李珠儿道:“你道安贼为何这次要兴师动众北伐契丹,冒功邀赏只是原因之一,更因为契丹八部在涅礼与怀秀的带领下,凝聚在一起,团结起来反抗燕军,这才是安贼最害怕的。”
江朔默默点头,道:“怀秀倒是个英雄人物,惜乎我没见过涅礼,姊姊,此间事毕,我便随你去松漠,助怀秀退敌。”
李珠儿转头望向江朔,不自禁捏住他的手道:“溯之,此话当真么?”
江朔真诚地道:“我这话发自肺腑,无论是何族裔,是英雄我便敬重,更何况契丹人如能团结自强,安贼便少了可用的兵源,于大唐安宁也是有利的。”
李珠儿点头称是,转而道:“溯之,现在还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先看如何解决眼下我惹出的这个大麻烦吧。”
江朔道:“如能擒住安庆绪,让朔方军经此进入河东,反倒是抄了近道了,珠儿姊姊你不必自责。”又笑道:“裴将军曾说我字‘溯之’,必然一生溯行,你看这五阮关在九龙镇上游,飞狐口又在五阮关上游,这不正是个好兆头么?”
李珠儿听了也不禁莞尔,道:“不过溯之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我不能随你一起行动,进城后可就全靠你自己了。”
江朔道:“珠儿姊姊你只需要告诉我如何行事,我自会小心。”
李珠儿当即在折了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将安庆绪在城内何处,护卫如何部署都详细说了,叹息道:“以溯之你的功夫要挟持安庆绪原本不难,只是时间紧迫,只能在日间行事,还要不惊动城中守卫,殊为不易。”
江朔道:“珠儿姊姊,城内布防情况你已说的很清楚了,虽是白日行动,我应该能避开耳目潜入,实在不成说不得只能大开杀戒了。”
李珠儿点头道:“天已大明了,一会儿我先入城,溯之你稍后潜入,我却不与你照面了。”
江朔道一声好,李珠儿便飘然起身向城中去了,江朔远远地看着她叫开城门,进入城中,又按与李珠儿的约定,等了一顿饭的功夫,见城中没什么动静,便也动身了。
小金城南面临水,东西为道路,视野开阔无处藏身,北侧却是一个满是岩石山沟,叫帽石沟,江朔便绕到此处悄悄接近小金城。这个小要塞的城墙只有一丈六尺,江朔伏在城墙下听着巡城卫兵走过,翻过城墙进入城内。要塞中没有民居,都是军营,江朔下城之处正是马厩,见一老军在饮喂马匹,上去点了他穴道扒了衣服藏在草垛之中,江朔自己穿了这套军服,又在地上抓了两把土抹在脸上,扮作一个喂马的小卒,抱了一捆草料,向城中安庆绪的衙署走去。
到了后角门,有守门的军士拦住他道:“小子你是哪里来的?我怎没见过?王老头呢?”
江朔道:“王军门今日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差我来给将军喂马。”这都是李珠儿事先教给他的。
果然那守门的军士道:“这老王好不奸猾,三天两头的称病,今个儿又差了你来……”打开门道:“你进去吧,认得路吗?可别走叉了。”
江朔连声道认得,混进了衙内,绕过一处院落,便将草料随手一扔,向着大堂悄悄摸去。
这衙署也不甚大,三转两绕,便到了堂后,说也奇怪,沿路却没见一个站岗的军卒,与李珠儿所说衙内遍布曳落河武士的情形似乎大相径庭,江朔正疑惑间,忽听堂内视乎传来呼喝打斗之声。江朔一惊,心道难道珠儿姊姊暴露了?
他飞身上房,藏身东厢屋脊之后,悄悄绕道前面,却见大堂门户大敞着,内里一个少女被十几个黑衣武士团团围住正在酣斗,却不是李珠儿是谁。地上已躺倒了十数人,不知是否为李珠儿所伤,但她自己手臂上腿上却也已带创。再向内看却见更有几十名黑衣武士押住了一众人,居中一人被绳捆索绑的如同粽子,却竟然是安庆绪!
第132章,曳落武士
江朔见这群武士都身着黑衣玄甲,面带黑色胡头面甲,只露出两只眼睛,打扮与那日在笼火城外遇着的玄甲骑兵并无二至,应该就是李珠儿所说的“曳落河”武士,可是这些在李珠儿口中最忠诚的奚族武士,怎么会反而将他们的少主安庆绪给绑了呢?实在令人难以索解。
再看他们的身手虽也算的矫健,与李珠儿的功夫相比却差了一大截。只是他们三人一组,组成数个锥形小阵,皆是一手持短槊,一手持横刀,短槊刺扎为攻,横刀格挡为守,进退有据,似一个小小的军阵,单一人虽不是李珠儿对手,联手组成军阵却威力大增。
李珠儿手中只有只有一柄横刀,她平素不带兵刃,这刀应是从被她击倒在地的某个武士手上夺来的,曳落河武士身上穿的玄甲采用山纹甲片拼缀而成,既有前后两当铠护住胸背,又有披膊、裙甲护住手臂、大腿等诸处要害,山文甲形似倒“丫”形,甲叶相互扣合成整片,铠甲表面形成无数的凹凸,看起来鼓鼓囊囊颇为厚实,李珠儿手中横刀砍不穿,刺不透,更为甲片表面的凹凸所阻,连带的刀法竟也迟滞起来。
反观曳落河武士,仗着有甲胄护住要害,悍不畏死,一齐猛冲猛打,李珠儿所使的刀法虽然精妙,却落了下风,左臂上中了一刀,伤口不甚深倒还没有大碍,右腿上被扎了一槊却鲜血长流,步法显得不甚灵便了。
眼见得李珠儿险象环生,江朔也顾不得两人此前约好的不能照面的规矩了,他抽出七星宝剑,大喝一声从屋上飞身而下,加入了战团。
曳落河武士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见又有人并不慌乱,立刻分出三名武士挺槊向他刺来,若是寻常人,在空中不能回转,立时就得被戳上三个透明窟窿,但江朔岂是寻常人,他在空中如高速射出的箭一般地剧烈地左右扭动身体,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尽数避开了三支短槊,就在三名曳落河武士一愣神的功夫,江朔在空中挥动七星宝剑打了个旋,将三支槊杆尽数削断的同时,右足已然落地,他足尖一点又向前冲出,迎面三人以横刀挥砍,江朔看也不看长剑一挽,三柄横刀应声又断。
众武士这才知道来了劲敌,看押安庆绪的武士中有九人下场来战江朔,江朔却不管这九人,只顾挥舞七星宝剑,将围攻李珠儿的众武士手中刀、槊又削断了几支,曳落河武士一失去武器立刻向后退却,李珠儿身上压力顿减,江朔还想上前替她彻底解围,身后那九名武士却攻到了。
经过一番交手,江朔已知曳落河武士的底细,比之普通军士,可能算的精锐之士,但单论武功却还不入上品,他们能围住李珠儿全是依仗着铠甲精良,然而在江朔七星宝剑的面前可就未必能讨得到便宜了。
江朔回身挥剑横削,正中一人披膊,披膊是保护肩膊部分的甲胄,七星宝剑轻易砍破山纹甲,却未中皮肉,而是嵌在甲叶之间,原来山纹甲并非平整的甲片,而是互相扣合凹凸不平,长剑虽能刺破,却极易被破碎的甲叶挂住。那人见甲叶挂住了江朔的长剑,更不闪避,挥动手中的武器猛砸过来。
江朔这才发现此人手中的武器并非此前围攻李珠儿武士所用的刀、槊,而是一把啄锤。那人抡锤砸向七星宝剑的剑背,这是战场上钝器断敌兵刃之法,啄锤是一种尖头锤,刀剑等兵器刃口再锋利,身背却薄,以啄锤从侧面敲击极易破碎,那人出其不意一锤啄击在七星宝剑背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江朔大惊,忙往回夺,扯碎了那人一大片肩甲,才得以脱出,再看宝剑,万幸那一锤正砸在剑身镶嵌的铜钉之上。
七星宝剑原是东吴大帝孙权的佩剑,名“流星”,因剑身之上镶嵌了七枚铜钉,故又名“七星宝剑”,这七颗铜星可不是装饰美观之用,东汉末年虽已有了百炼钢的工艺,但比之大唐锻钢之法还多有不如,七星宝剑之所以是削金断玉的名刃,盖因其用的是天外陨铁所打造,但东吴铸剑师发现陨铁虽坚却脆,做成刀剑极易摧折,因此在熔铸之时在剑身上加入了七枚铜钉,用以强固剑身,这样铸出的宝剑就既利且坚了。幸得那一锤正凿在铜钉之上,这汉末神兵才躲过一截,避免了被震断的厄运。
江朔正暗自称幸,左右二人挥锤又至,江朔挥剑去削,叮当两声只在二锤上砍出了两道深痕,却未削断,二人却翻转腕子,如做铁匠的勾当,又来砸江朔的手中宝剑。江朔不敢硬接忙抽剑后撤,二人挥锤再砸,却是向着江朔的身上招呼了。
江朔施展穿星步闪开来锤,他心疼宝剑,不敢再行险用剑,竟然还剑入鞘,以一双肉掌迎敌,众武士见状他为保兵刃竟不惜空手迎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纷纷发喊铁锤翻飞,攻的更猛。
曳落河武士虽也结成军阵,但比之尹子奇的璇玑阵,李怀秀的天车阵可是差的太远了,江朔虽然空手入阵却凛然不惧,那些人身披重甲虽能挡刀剑,却避不开拳脚。江朔一掌拍在一人肩头之上,劲力透过披膊甲片直透入体,那人如何承受得住,臂骨立时折断,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另一人挥锤啄来,江朔眼疾手快劈手接住锤柄,掌中真炁鼓荡,罡炁顺着锤柄传入那人手中,只觉掌心灼热如握热炭,忙撒手扔锤,江朔右手接过锤子,左掌拍出正按在他小腹之上,那人立刻向后平着飞出,直撞到背后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只撼得大堂都晃了两晃。
江朔刚操锤在手,又有人攻到面前,他扬手一锤与那人手中锤子撞在一处,这第三人的内力如何比得过江朔,立刻虎口震裂,鲜血长流,锤子则脱手飞了出去,江朔伸手将他如个孩童一般拨在一边,向前一跃出追上飞在半空中的锤子,左手一抄接锤在手。
江朔在空中如鹰展翅,盘旋了半圈正落在第四、第五人面前,不等二人出招,江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锤挥出,啄在二人胸前,这啄锤本就是骑兵破甲的利器,江朔使来威力更大了不知多少倍,两人胸甲破碎向内塌陷,将胸骨砸塌,伤及心肺,口中鲜血乱喷,眼见不活了。
这是江朔第一次出手伤人,他没想到这啄锤威力如此之大,不禁呆了一呆,余下的四名曳落河武士见同伴重伤,非但不惧反而怒吼连连,扑上来和江朔拼命,原来曳落河编列之时,特为将同族兄弟编在一个小队,这样同伴死伤都只会激起余人仇雠之心,伤亡越重越是死战不退。
江朔还没回过神来,但见四人攻来,他心中混乱手上脚下却生出自然反应,轻巧的避开四个方向砸来的锤子,如疾风般掠过四人面前,寻着空隙随手挥锤,四人或胸或背,或头或腹,被砸得骨断筋折,吐血倒地,最惨一人兜鍪铁盔被砸得凹进去一大块,连带盔里的头骨也塌了进去,一片红白之物溅了一地。
江朔虽已经历过数次恶斗,但对手都是如尹子奇、阿波、光明二使这样的高手,虽也有过对战契丹武士时,一剑九断这样的轻松致胜之役,却从未下杀手致人死伤的。他接连重伤了这九人,眼见血溅了满墙满地,心中既慌乱又害怕,撒手将那两把沾满鲜血的啄锤掷在地上,站在原地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余下的曳落河武士见江朔如此神勇,一时竟都不敢上前,手持兵刃远远地将李珠儿和江朔围在大堂中央。
李珠儿却突然猱身上前挥刀向江朔抢攻,江朔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要做样子给安庆绪看,也不拔剑仍是举掌相迎,他方才下重手伤了人,与李珠儿打斗不禁有些缩手缩脚,不敢施展全力,李珠儿却知他功夫高过自己太多,因此毫无顾忌,横刀上下翻飞尽向着江朔要害处招呼。
她所使的这套刀法名“猰貐刀”,传说中猰貐乃烛龙之子,北溟子先创烛龙功再创猰貐刀,可见其在这套刀法上所花的心思之深,江朔两年多以前在茅山华阳洞曾见安庆绪使过这套刀法,但当时他尚不会武功,此刻的李珠儿又远比当日的安庆绪功夫强得多,江朔愈打愈觉得这套刀法神妙,竟然和李珠儿连拆了十几招都没还一招,和他方才大杀四方的神勇表现可是差的太远了,竟似在给李珠儿喂招一般。
李珠儿趁着两人靠近之际,低声道:“快还招!打我左肩!”
江朔这才醒悟,右掌随即拍出,李珠儿话音刚落,江朔就已向着她左肩拍到,这一下可也真出乎李珠儿意料之外,她说话之际江朔正在向后退避她刺来的一刀,怎么也得先避开珠儿这一刀方能再进,岂料江朔竟毫无征兆地止住后退之势,侧身上前闪开来刀,一掌拍在她左肩之上,直似他一开始就想这么出招一般。
这一掌虽出乎李珠儿意料之外,倒也勉强能闪得开,她却一咬牙,缓了一步,用左肩硬接了这一掌。江朔甫一接触李珠儿肩头立即收劲,李珠儿却故意一顶,让这一掌拍实,只听“咔啦”一声响,左肩被震得脱了臼。
李珠儿负伤,右手扔了刀,扶着左肩向后退去,被绑着得安庆绪却忽然大叫道:“莫要伤了珠儿!”
第133章,段氏毒计
江朔本就不欲伤害李珠儿,但安庆绪突然喊了这么一声,他倒也吃惊不小,一愣神的功夫,曳落河武士倒是先反应过来了,为首一人将刀架在安庆绪脖项之上,道:“你是何人?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取了他性命。”那武士只道江朔是来救安庆绪,至于他为何和李珠儿打到一处,却也一时想不明白个中原委,只是想先自保再说,高喊道:“持弩!”
曳落河武士是燕军中最精锐的军队,装备精良,除了右槊左刀,背后还背着臂张连弩,此刻听令立刻掷朔于地,右手从背后抽出臂张弩,左手持刀横担在弩下,一起对准了大堂中央的江朔和李珠儿。
这大堂长宽不过五十步,这么近的距离十几支连弩射出倒也不易躲闪,江朔自己不惧,却唯恐李珠儿腿上有伤避让不及,不自禁向她靠了过去。
李珠儿却向后退开一步,背对安庆绪,面对江朔,右手一推左肩,先给自己左肩复了位,又在胸前隐蔽地摇了摇手,示意江朔不要上前。
安庆绪却看不到李珠儿的小动作,对着那为首的武士冷笑道:“你道江溯之是来救我的么?当真好笑。”
江朔真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此来本是想擒了安庆绪逼他开放关城让朔方军过去,岂知这武士竟然以为他是来解救安庆绪的,并以其性命相要挟。只是江朔还真不能不理,否则安庆绪若死了,也不知找何人来着落这开关放行之事。
江朔只得道:“你别动手,有事好商量。”
安庆绪一愣,嗤笑道:“江溯之,你莫不是真是来救我的?”继而立时醒悟,冷笑道:“你是想来胁迫我退兵的吧?”
安庆绪素来傲慢跋扈,竟被被绑了仍是一幅倨傲的神情,江朔忍不住讥讽道:“安二公子,你怎么让自己人给捆了?倒是给我省了不少力气。”
安庆绪闻言骂道:“贼竖子,猪狗辈,养不熟的白眼狼,受了段氏那贱人的挑唆,竟然趁我不备将我绑了。”
江朔奇道:“段氏是谁?”
安庆绪啐了一口,并不回答,他身后一人道:“江少主,有所不知,这段氏么乃是安中丞的小妾。”江朔一看,说话的也是老熟人,正是安禄山手下谋士严庄,他此刻在安庆绪身后也被五花大绑,其实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实在无需捆得这么结实。
另一个曳落河武士上前一扬手,给严庄一正一反两个大耳刮子,喝骂道:“甚小妾?段夫人乃圣人诰封的郡夫人。”
严庄脸颊高高的肿起,嘴上却不讨饶,仍是语带讥讽地道:“正妻未得诰封,而封小妾为命妇,段郡夫人也算是开了天下之先河。”
那武士作势又要打,李珠儿喊道:“孙孝哲,你不要太过分了,严生是安中丞最信赖的谋士,你如此给段氏卖命,就不怕把安中丞身边的文臣武将都得罪了么?”
为首武士止住要打严庄之人,摘下面具,嘿嘿冷笑道:“珠儿,你当是今日你们几个还能活命么?”
江朔心想,原来是燕军内讧,好巧不巧竟让自己撞上了,他乃是少年人心性,好奇之心正盛,忍不住问道:“这我可不明白了,段氏是小妾也好,夫人也罢,和安二公子不是一家人么?”
安庆绪啐道:“甚一家人?那贱人自生了个儿子,便日日看我和大哥不顺眼,定欲除之而后快,今日居然想了这毒计害我!”
江朔越听越糊涂,第一个想到就是问李珠儿,脱口而出道:“珠儿姊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可叫的太亲昵了,李珠儿不禁眉头一皱,用更加冰冷的口气道:“安中丞原配夫人康氏,生了庆宗、庆绪两位公子,三公子安庆恩的阿娘却是段氏夫人,段氏夫人原是安中丞的姬妾……”
安庆绪又啐道:“甚夫人!她就是个贱婢子!”
李珠儿道:“好,这段氏贱婢颇为得宠,安中丞封柳城郡公,夫人当诰封三品郡夫人,那自然应该封庆宗、庆绪的阿娘康氏才对,岂知安中丞因宠爱段氏,竟然上表请封段氏为夫人……”
江朔“啊”了一声,心道没想到这安庆绪平素凶戾跋扈,阿娘却也是个苦命人。
李珠儿续道:“段氏鸠占鹊巢做了夫人,自然不会就此满足,还想要让安中丞立自己的儿子安庆恩做嫡子,这一次安中丞却没有答应。”
安庆绪道:“庆恩只是个黄口小儿,怎比得过我大哥庆宗文成武德?”
江朔见过安庆宗,心想安庆宗,痴迷书画,“文成武德”只怕未必,果然那武士首领孙孝哲讥讽道:“二公子,你是想说不如你‘文成武德’吧?”
安庆绪却不接口,李珠儿接着说道:“大公子安庆宗自请入朝为官,一是因为雅好二京风物,二来也是为了带他阿娘离开范阳,少受那段氏贱人的腌臜气,二公子常年在外领军也是此理。”
江朔心道原来如此,道:“因此段氏就趁着安禄山不在范阳的机会,想偷偷除掉安二公子?可这样安禄山回来难保不会大发雷霆,搞不好段氏也得不了什么好啊。”
李珠儿道:“我想他们是想伪装成二公子死在与朔方军的混战之中。”
孙孝哲哈哈大笑道:“珠儿,你果然冰雪聪明,不过这样就更留你不得了。”
安庆绪怒道:“那你怎不现在就杀了我?”
孙孝哲笑得更欢,道:“哎……二公子此言差矣,我们做家臣的怎能杀主子,你当要死在战场上,让军中所有人都亲眼见着才是,这样安中丞才不会怀疑段夫人么。”他瞥了一眼江朔道:“那日在笼火城外,本拟在乱战之时,假江少主之手除了二公子,不想朔方军前来捣乱,救走了江朔一伙人,大仗没打起来。此后朔方军竟然不知去向,幸得珠儿来报朔方军走百里峡小路,段夫人才又定计要让你死在与朔方军的乱战之中。”
江朔奇道:“朔方军远在百里之外,你们现在把他绑起来做什么?”
孙孝哲啐道:“还不是因为这小子贪生怕死,让一万大军分两路去堵截朔方军,自己却躲在这小金城之中,他既不肯出战,我们可不得帮帮他么?”
江朔道:“你们要把他绑去九龙镇?”
孙孝哲道:“比那更妙,我们要引朔方军来攻小金城。”
江朔心中一凛,转向李珠儿,心想难道把我引来此处也是这全盘计谋之一?他忽然想起孙孝哲,孙孝哲……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是了,李怀秀曾说过安禄山帐下有个契丹将领叫孙孝哲,其母和安禄山私通,因得狎近,就是他示警怀秀,让他们在燕军围住崇顺王府之前逃出了范阳城。
孙孝哲给李怀秀通风报信怕也不是因为他们同是契丹人之故,而是想让怀秀去救笼火城中的涅礼,再乘乱除了安庆绪。看来他们一早就计划好要除掉安庆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定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李珠儿见江朔望着自己,知他心中疑虑,对着孙孝哲道:“孙孝哲,你我都是契丹人,你到隐藏的极好,我都不知你和段氏做的这些勾当。”
孙孝哲又长笑起来,道:“珠儿妹子,你当我不知你在松漠和范阳两头做间人之事么?许你为二公子当差,就不许我为三公子效力么?”
江朔知李珠儿这是借孙孝哲之口剖白自己,知道李珠儿事先不知孙孝哲的计划心中少感安慰,对安庆绪道:“二公子想死想活?”
安庆绪冷笑道:“怎么?你还真打算救我?”
江朔道:“只要你答应放朔方军过关,我就救你。”
不等安庆绪答话,孙孝哲抢先道:“江少主,你却无需和二公子商议,一会儿朔方军便到,我把安庆绪使药迷住,送上战场,你只需要配合演戏,在关上取了他性命,我便能做主,放你们全体过关。”
江朔心想李珠儿以天仙子迷倒了众人,就算孙孝哲派人去通风报信,又怎能遽来?
孙孝哲知道江朔厉害,动起手来自己这么多人未必是其对手,现在除掉安庆绪是第一要务,却不用和江朔死磕,急道:“江少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天仙子么,我们也有解药,你们出镇之后,就有人送上了解药,此刻朔方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你如与我合作,我就放朔方军过去,不然大军到了城下,曳落河武士据城坚守,朔方军虽勇却也死伤必重,还请快做决断。”
孙孝哲这条件太过诱人,江朔听了一呆,不禁转头看向李珠儿,李珠儿仍是冷冷地道:“孙孝哲是这支曳落河的领军都尉,如杀了安庆绪,他确是可以做主放你们过关。”她说话之时,面色如常,江朔却见她眉梢一挑、嘴角一扬,隐含着不忿与讥讽之情。
他心道,这孙孝哲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我如和他交易,岂不是也成了卑鄙之徒?又想到孙孝哲言语中要将李珠儿和安庆绪一起杀了,他心里一紧,登时下定了决心,道:“那可太好了,多谢孙大哥。”说着假意下拜,却俯身拾起地上一块方才震落下来的碎瓦,向着孙孝哲掷去。
第134章,飞旋破阵
江朔这一手打暗器的手法源自东岩子赵蕤的绝技袖里乾坤,出手既巧,又最是隐蔽不过,还没等孙孝哲反应过来,那半块碎瓦片已击中他拿刀右手腕子上的外关穴,孙孝哲腕上生疼,手上横刀拿捏不住,仓啷落地,江朔同时猛冲上前,叫一声:“珠儿姊姊快来。”
说着冲到孙孝哲面前,右手翻他腕子扣住脉门,左手却疾点他胁下章门、天谷诸穴,闭住他手脚经脉,同时往回一带,将他哲挡在了自己身前。
李珠儿也跃了江朔身侧,却道:“溯之,你可想错了,曳落河武士凶戾残忍,参与此次叛乱的武士只怕都得了段氏的许诺,恨不能杀了孙孝哲,自己好多得些好处,你捉住孙孝哲却是制不住他们的。”
果然,李珠儿话音未落,就听到机括响动,已有曳落河武士发动弩机,紧接着众人先后扣动弩机悬刀射出箭矢,他们并不射安庆绪,却单向着向江朔、李珠儿几人发射弩箭。江朔见众人竟对孙孝哲毫不顾忌,赶紧将他向后一拉,挥剑拨打箭矢,虽然事发突然却也勉强将箭矢都拨开了。李珠儿却早有准备,已先抓了一武士挡在身前,那人身中数矢眼见没命了,李珠儿以人为盾,竟然毫无犹豫,其果决狠厉,江朔心中也暗感悚然。
曳落河武士用的并非唐军臂的张劲弩,而是连珠快弩,快弩射程不到百步,但每次能装十发,最适合近战,此刻连矢叠发,极为迅速,这么小的空间原是难以抵挡,但江朔见他们不敢射安庆绪,便一边拨打箭矢一边拽着孙孝哲向安庆绪靠近。他心地善良,反不忍弃孙孝哲不顾,拉着他一起后撤。但李珠儿就大大不妙了,人盾虽然好使,但只能遮挡一面,弩箭从四面射来,李珠儿左支右拙险些被射中。
安庆绪焦急道:“江溯之,你快替珠儿遮挡些。”
其实不消他说,江朔也在替李珠儿拨挡身后的箭矢,但他听安庆绪这样说,知道有异,此前安庆绪叫他不要伤害珠儿,现在又叫他帮珠儿抵挡,可见对李珠儿颇为看重,正好借机要挟,边挡箭矢边道:“安二公子,要救你和珠儿不难,只是朔方军之事怎么说?”
安庆绪心想朔方军这两千人马于大局实无管紧要,更兼朔方军如果真如孙孝哲所言正向这里赶来,城内只二千不到的曳落河武士,能否吃得下两千朔方军还很难说,目下当务之急是先保得自己的性命,至于朔方军么,乐得做他个顺水人情,忙对江朔道:“只要你护得我和珠儿周全,我便下令撤空关城,让朔方军通过。”
江朔仍不放心,问道:“曳落河武士叛乱,安二公子你在城中可还说了算么?”
严庄从旁道:“这点江少主到可以放心,叛乱之事乃是阴谋,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与闻,段氏也收买不了这么许多人,估摸着所有叛军都在这个院子里了。”
弩箭发射之时也有射偏的,擦着严庄身子飞过,他竟然好整以暇,全然不惧,仍是正襟危坐,谈笑自若,江朔心里倒也不禁有些佩服此人的胆识。
安庆绪接口道:“不错,溯之,你将这些人都杀了,城内武士仍是听我的号令。”
江朔道:“你立个誓来。”
安庆绪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安庆绪在此立誓,如江溯之助我得脱此难,某愿放朔方军及漕帮一干人等过关,绝不稍加阻拦,如违此誓……”他左右扫了一眼,道:“便叫我乱箭攒身而死。”
发誓的誓词千奇百怪,并无定式,也就听者是求个心安,不过若是说什么死于天雷地火,神诛鬼噬的,终究是太过虚无缥缈,誓词也就显得空泛,难以取信于人,而安庆绪以乱箭为誓,他一个领军之人极易应誓,可谓有诚意了。
他立誓之时江朔和李珠儿已退到他身边,众军士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再发射弩箭,只是围成一圈拿弩箭瞄准他们,江朔听安庆绪说完,随手点了孙孝哲几处穴道,扔在地上,剑交左手,右手一抄从李珠儿挈着的那具“肉盾”身上拔下一支弩箭,对安庆绪道:“今日我二人立约,我助你脱困,你助朔方军和漕帮一干人等出关,如违此誓有如此箭。”说着拇指向内一扣,箭杆应声折断。
这一下安庆绪和众武士都都大感震动,曳落河武士此次携带的是利于近战的连珠快弩,没有尾羽,长度只有八寸,比之一般箭矢更短了不少,为保持杀伤力,需增加箭矢的重量,因此通体采用铁铸,说是箭杆,其实就是一根小指粗的铁条,江朔拿在手中却如枯枝般随手折断,众人怎能不惊惧?
安庆绪道:“好!江溯之,你先把眼前这些杂兵都料理了吧,只这孙孝哲需给我留着活口。”
江朔道一声好,话音未落,手中两截箭矢已脱手飞出,带箭簇的那一支立中一人手臂也就罢了,没箭簇的那一截铁棒居然也插入一人腿中,他随手扔出的力量之大可见一斑。江朔掷出箭矢的同时,将手中宝剑向右抛出,人却欺身向左。
右侧当先的一武士不知七星宝剑是神兵利刃,竟然举刀去格挡,立时连刀带臂被齐齐斩断,长剑去势不减,盘旋飞过,急速飞旋之际,七星烁动发出龙吟虎啸之声,持刀武士固然不敢再接,手中拿啄锤的武士竟也不敢去凿击,皆是抱头鼠窜,躲闪唯恐不及。
左侧武士面对的则是赤手空拳的江朔,飞旋的宝剑还能躲闪,这扑来的江朔却难以避开,他飞奔而至,顷刻杀入人群之中,众武士再想以弩箭射击已经不及了,只得抛了弩机以手中兵刃迎敌,江朔步法精妙手上掌法更妙,无论对方刀砍还是锤砸,尽皆被他避开了,瞅着空档一掌拍出,中者立刻倒地不起。
江朔如疾风扫落叶般跑了半个圆弧,七星宝剑恰也咆哮着飞过半个圆弧,人剑相遇,江朔接剑在手重又向左抛出,自己却向右奔去,左侧侥幸没被他掌风挂到的,此刻却见长剑飞到,那还敢招架,也都抛弃兵刃,抱头伏地。
右侧的武士却更是倒霉,他们还没有从长剑飞过的惊惧之中恢复过来,就见江朔又杀到了,反应不及被他噼里啪啦一阵打,无不带伤,或伏或仰狼狈不堪。
江朔和七星宝剑各自转了一个整圈,又回到了原点,安庆绪被绑着不能动弹,却见七星宝剑呼啸而至,饶是他面上强作镇定内心也不禁胆寒,江朔却已抢在头里一伸手接过了宝剑,顺手舞剑,剑锋贴着安庆绪的身子掠过,嗤嗤轻响,将绑缚他的绳索尽皆削断。
宝剑贴身之际安庆绪只觉一股奇寒彻骨,为之气夺,虽然手脚得脱束缚,竟也一时不敢动弹,安庆绪身边的严庄也经江朔依样施为,削断了绳索,他却立时叉手施礼道:“哈哈,多谢江少主,洪泽湖上倏忽一别,只数月间,少主的功夫可是又进了一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其人虽只是一书生,胆气却尤甚武夫。
江朔不喜严庄为人,却不理他,居中一立,剑掌各指一方,真如战神下凡一般,他的目光从一众曳落河武士身上扫过,所经之处,众武士无不胆寒。尽皆伏地不起,或是不能起身或是不敢起身,总之再每一个敢反抗的了。
这飞旋破阵的战法是江朔和安庆绪说话之时,心里就盘算好了的,曳落河武士每个人功夫都不甚了得,但如结成军阵却不好对付,因此江朔趁着他们为了射弩箭退开成大圈之时突然发难,先以裴家剑脱手飞剑之术弹压对面使得他们无暇发射弩箭,又飞快的贴身闯入敌阵,使得每次只有一人能与他过招,那要取胜就手到擒来毫无难处了,这一番看似胜的轻松,实是他和安庆绪说话之际就已充分想好了宝剑的飞掠的方位,以及与所有人过招的角度、招式,这才一击致胜。
江朔对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替其他人松绑。”
李珠儿点头应了,抛下那具作为肉盾的尸体,将安庆绪身后绑着得众人的绳索尽皆隔断,这些人或为安庆绪幕僚或为不肯随着造反的亲兵,一得解脱,立刻捡起地上的武器,将哪些叛变的武士赶到一处。
安庆绪对江朔一拱手道:“江少主神乎其技,庆绪佩服。”
江朔道:“安公子你我是敌非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只盼你不忘前誓,放朔方军西去,否则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公子亦不得身免。”
安庆绪哈哈笑道:“我怎会背誓?溯之,在你眼中我可能不是个好人,可我却也是重信守诺之人。待我处置了这些人,就领军渡涞水去关城,留下空城让朔方军通过,等朔方军过后,我再引军来追,务必让郭军使跑的快一些哟。”
江朔还没回话,却听严庄喝道:“孙孝哲,你是想继续为段氏效力呢?还是重归二公子帐下?”
李珠儿已替孙孝哲解了穴道,孙孝哲伏在地上道:“小人愿为二公子的一条狗,永不相弃。”
安庆绪冷笑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孙孝哲一跃而起,抄起地上两把弩箭,江朔还道他要突袭安庆绪,忙转到安庆绪身前阻挡,孙孝哲却一转身对着聚拢在一起的叛军双弩齐射。
第135章,豹丸易经
孙孝哲服了“豹丸”,叉手再拜道:“多谢二公子赐药。”
安庆绪仍是冷笑道:“那你知现在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孙孝哲道:“标下知道!”突然一跃而起,顺手抄起方才曳落河武士散落在地上的两把弩箭,江朔见他突然暴起,还道是要突袭安庆绪,心道此人性命不容有失,忙转到安庆绪身前阻挡,孙孝哲却是一转身对准了聚拢在一起的叛军双弩齐射。
那些叛乱的武士已先被驱赶到一起,孙孝哲双弩连射登时射倒了数人,他连珠价地射完弩箭,随手将弩机抛在地上,又拾起地上一刀一槊冲入人群,他和江朔交手时虽不堪一击,此刻却身形矫健、迅猛异常,槊扎、刀砍,立毙数人。
江朔不禁有些奇怪,虽说孙孝哲的功夫比那些叛乱的武士确实高强了不少,更兼那些武士已经被缴械,仅能以拳脚招架,但也不至于被他如此砍瓜切菜一般轻易收割人头。
孙孝哲杀了数人,先前被绑的安庆绪手下亲兵才明白过来,也一齐抽出横刀加入战团,大砍大杀,一会儿就将叛军尽皆砍翻在地,他们下手狠戾绝不留情,对倒地的叛军也不放过,拿手中短槊对准彼等心窝等要害处一一补刺,确保斩尽诛绝,不留活口。
江朔不禁皱眉道:“他们都已经投降了,又何必下此杀手?”
安庆绪心道:这江溯之武功虽高,但心慈手软,犹豫踟蹰,难成大事,其实不足为虑,嘴上却道:“这些武士参与叛乱乃是死罪,曳落河本就是我安家的鹰犬,既为鹰犬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这些心怀腻心的狗不杀还留着做甚?”
李珠儿却道:“溯之,就算今日不杀他们,这些人由于参与过叛乱,心中始终会害怕有朝一日遭到清算,难免不会想要下手为强,再行忤逆之事,这是人心使然,为绝后患,也只好尽数都杀了。”
李珠儿嘴上这么说,她自己却没有参与对投降武士的屠杀,江朔心中暗生好感,也知她所言不错,况且这是燕军内讧,这些被杀的曳落河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却一指孙孝哲道:“那这个人呢?安公子你如何处置?这条狗与别个有甚不同么?”江朔对孙孝哲这等临阵倒戈之徒最是看不上,因此出语相激。
此刻孙孝哲已将叛军都杀尽了,只溅得浑身是血,但他生性残忍好杀,竟然丝毫不以为意,眼神中反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抛了手中刀、槊,向安庆绪再次跪倒道:“多谢公子赐药,这豹丸果然名不虚传,标下服了直如涨了十年的功力。”
安庆绪听了哈哈大笑,抚掌道:“十年功力可是有些夸大其词了,不过对你大有补益倒是真的。”
江朔听得一头雾水,心道孙孝哲为表忠心,请安庆绪赐“豹丸”,想来这“豹丸”必定是某种极其厉害的毒药,却不知为何他服了非但无损,反而看来还功力大进。
安庆绪话锋一转道:“不过么,豹丸虽有大有补益,反噬却也厉害,孙都尉,你须得千万小心哦。”
孙孝哲叉手道:“孝哲今日起效忠二公子,得赐豹丸,只有无限欣喜,将来只要忠心做二公子的爪牙、走狗,那便只会受益无穷,却怕什么反噬厉害?”
江朔听他们所说,这豹丸分明就是厉害的毒药,难道这豹丸又是补药,又是毒药不成?
安庆绪见江朔疑惑,洋洋得意道:“溯之,你可知何为‘豹丸’?这“豹丸”可也是北溟子祖师所创。”
安庆绪拜尹子奇为师,因此称北溟子为祖师,如此说来他可就可比李珠儿还低一辈了,他续道:“北溟子祖师原是北地猎户,他除了弓马狩猎、拳脚功夫,亦擅长采药制药。他未得道之时,一日在太白山中见毒蛇、毒蝎相斗,两个毒物互相刺咬住对方,注入毒液却不能杀死对方,祖师爷便知此乃天下毒物相剋相生之理。于是他以山中毒菌、海岛毒蝮、老林毒蝎、天池毒蛙、配以毒泉之水,炼制成药。”
江朔道:“既是五毒所凝,怎不叫‘五毒散’?却叫‘豹丸’?”
安庆绪道:“祖师爷炼此药原不是为了制毒,而是取各种毒物相生相剋之性,制成神药,服之可助功力大增。”
江朔心道:那便和自己吞了二龙内丹,或是道士炼制毒药而成金丹是一样的道理,这北溟子真是一代奇才,所为每每与玄门正宗的修炼之法暗合,难怪他会无师自通,练成绝世武功。
安庆绪道:“此药炼成之后,祖师爷亦甚欣喜,自己服了果然大有补益,因此以《易经》革卦中‘君子豹变’之语命名为‘豹丸’。”
江朔原本对《易经》不甚了解,但东岩子赵蕤颇有研究,老少二人在积金洞中,江朔曾听赵蕤将六十四卦的卦辞和三百八十四爻的爻辞尽都解说过一遍,他又有过耳不忘之能,因此记得“君子豹变”出自革卦最后一爻“上六爻”的爻辞君子豹变,小人革面,说的是有德行的君子如豹子般变化——豹子出生时身上没有花纹,随着不断生长花纹慢慢显现,而一旦显出斑纹便再也不会褪去,便如君子之德一旦形成不会轻易更改;而小人革面则恰恰相反,小人只会改变自己的面孔迎合他人,对不同人露出不同面孔,反复无常并无定见,那自然是无德小人了。
江朔道:“北溟子前辈是以‘豹变’寓此药有易经换髓之能,他虽是域外之人,却对中华书典知之甚深,令人拜服。”
说道北溟子,安庆绪也收起了骄横的神情,往空遥做一揖道:“祖师爷是不世出的奇才,学贯古今,虽无师自学,学识却不输中原大儒。只是这‘豹丸’他却漏算了一招,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
江朔惊道:“这却是为何?”
安庆绪道:“祖师爷服用豹丸一年后,体内毒药忽生反噬,比之服用时的功力大增,反噬时的蚀骨剜心更要猛烈百倍、千倍。好在当时祖师内力已有小成,才压住这反噬的毒性,只是第二年这时候,反噬又起,竟是比去岁更强。”
江朔道:“那北溟子前辈没有设法配制解药么?”
安庆绪道:“祖师爷是天下第一聪慧之人,自然配出了解药,不过这解药须得每年服用,若中断则来年反噬之际便是生不如死啦。”
江朔道:“原来如此……那北溟子前辈也需每年服用解药么?”
李珠儿这时冷冷地插嘴道:“北溟子神功早已练成,百毒不侵,自然无需再服解药了。”
安庆绪道:“那是自然,不过么寻常人么……”说着斜睨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孙孝哲。
孙孝哲忙接口道:“寻常人自然承受不住这反噬之苦,亦不能不服解药。因此服了豹丸之人,只要对主人忠心不二便大有好处,若有腻心那就万劫不复了。”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安庆绪以豹丸来控制孙孝哲,看来他不知给多少人服过此药,只是曳落河原是他阿爷安禄山的亲兵,他此前未能插手其中,此番却让孙孝哲心甘情愿地服了豹丸,从此可以控制这一支曳落河了。只是豹丸既然是毒药,只要想法盗得解药不就行了?将这孙孝哲留在身边,他定日日盘算着抢夺安庆绪的解药,不是给自己留了个肘腋之患么?
安庆绪似乎知道江朔心中所想,道:“我给孙都尉所服豹丸并非祖师爷所制,而是尹师父所制。”
江朔今日没见到尹子奇,想必他前日所受内伤颇重,不知躲在何处养伤呢,一时半会儿不会露面,也正是因为他不在,才让孙孝哲觅得了叛变的良机,不然以尹子奇和二何兄弟之能,孙孝哲之流就算突施冷箭,也万不可能得手。如此说来,本次曳落河叛乱还是还是因自己伤了尹子奇而起,实在好笑。
安庆绪却不知江朔此刻所想,接着道:“豹丸还有一项好处,五种毒物的搭配千变万化,各有妙处,每次调制解药时需按去年的分量比例调制,否则无法解除去岁之毒,因此这豹丸的解药所需的药材都不是什么珍奇之物,却无法自制。好比我今日给孙都尉所服豹丸就是尹子奇师父亲自调制的,天下除了师父再无第二人可解除,就是北溟子祖师来了,也解不了尹师父所制豹丸之毒。”
江朔心道:原来如此,莫说尹子奇武功高强,抢不到解药,就是现在尹子奇身受重伤之际,除非能撬开他的嘴,却也无法从他处夺得解药,但尹子奇颇有傲骨,只怕也不肯就范。
安庆绪对着仍久跪在地上的孙孝哲一挥手道:“好了,你起来吧,曳落河仍须得你指挥,立刻去整顿人马我们出关南渡去关城。”
孙孝哲叉手再拜,这才起身。
江朔忽然醒悟,原来安庆绪和自己将豹丸之事说的这么清楚、详细,并非为了显摆豹丸的奇异,而是说给孙孝哲听的,此一番敲山震虎,可是让孙孝哲服服帖帖了,老老实实地为他效命了。他虽不喜安庆绪为人,却想此人确实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