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龙景山中的谈判
粮草的事情,接下来我真的就没再管过。直到三天后,严传正的信到我手上。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写信给我。看了一眼传信的八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展开信,果然……
严传正真的派人去劫粮草,但是关键时刻却被焦富立逮了个正着。
八哥看着我道:“严大人是不是想请你想个法子?”
我瞄了一眼八哥,“是你告诉他我在焦小姐身上做了手脚吧,现在,叫我动手了是不是?”
八哥一脸心虚的看着我,“那天你趁她不注意,在她后脑扎了一针,我便猜想这其中必有玄机,所以就告诉了严大人。”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只是那焦富立生性多疑,诡谲多变。我怕到时候我们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才留了这么一个后招。只是这样毕竟不道德,我身为医者却做这样的事,实在是不该。”
这话可是我的真心话,毕竟从小接受师父教诲,为人医者,首先要做的是救人,而不是用所学去害人。没想到我这次却是破了大忌。
八哥听我这么一说,知道我是答应了,立即来了精神,假意安慰我道:“小九,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八哥我也不愿意伤她一个弱女子,可是只有她是焦富立的死穴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八哥说的很煽情,只可惜他眼中的兴奋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也让我感受到了那天焦小姐对他的精神伤害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我无奈的看他一眼,点点头,“算算日子,那位焦小姐的头痛也该发作了。明天我随你们一起去,让焦富立做个选择吧。”
八哥听了,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八哥便再次高高兴兴的拉着我出门。我不禁对他的态度有些头痛,难不成就因为焦小姐看上了他,他就要赶尽杀绝?乖乖,看来我以后注定是没有八嫂的了。
想归想,自己终究还是被八哥拉出了门。刚要出大门,爹便走了过来。我一看自己身上的男装,暗叫一声不好,何况爹的身边还站着连日来被我冷落一边的芙儿和君君。
君君看到我赶紧走上前来攀住我的胳膊,叫了声娘。这几天我见他可以单独待着了,便时常把他往大哥那儿送,他与嘟嘟倒也相处融洽,没出什么事,也没再腻我。
爹面色无波的看着我道:“歌儿,爹虽然不愿你卷入朝中的纷争,但你既注定要嫁入皇家,就必定要经受这些。好在你现在终于跟九皇子一条心了,爹倒也觉得欣慰。”
我诧异的看着爹,不知道该不该反驳。爹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不好意思了,便接着道:“你也别不承认,芙儿都告诉我了,你这几日没事便跟着你八哥往外面跑,回来还总是念叨着粮草什么的,不是为了九皇子是什么?”
我瞪了芙儿一眼,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芙儿瑟缩的看了我一眼,就低头数蚂蚁去了。
爹见我依旧不说话,也不再板着脸,反而笑道:“好了,我只是跟你说笑呢,你跟你八哥去帮九皇子吧,需要商家出力的时候,就尽管开口,我没必要不帮我未来的女婿。”
我吃惊的看着爹,八哥在一边欣喜的叫道:“爹,你说真的?”
爹点点头:“当然。”说完,他朝君君招招手,“君君,过来,跟外公去玩儿吧,让你娘和你八舅去帮你爹爹吧。”
我听了差点没哭出来,爹你承认君君叫我娘也就好了,怎么我们一大家子连带萧祁都给攀上亲了呢?更让我想哭的是,君君听到这话,居然还真屁颠屁颠的过去了。芙儿在一边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一眼瞪过去,她又低头去数蚂蚁了。
八哥也忍住笑,拉着我道:“好啦,小九,我们赶快动身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跟着他出了门。
跟段治和严传正在半道碰了面,四人同乘一辆马车往藏粮草的地方赶去。
八哥问我:“小九,你还是不想知道藏粮草的地方是哪儿吗?”
我揭开窗口的帘子看了看,回头道:“这个方向应该是往龙景山吧?”
严传正笑道:“九小姐好眼力,正是龙景山。”
我斜睨他一眼,“严大人怎么还在此地,也不怕被人发现秣陵城守私离秣陵?”
他笑笑,“就算被人发现又如何?我是为大梁万千将士来到京城的,就算到时候圣上怪罪,治我个死罪,我也认了。”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倒让我无话可说了,只好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段治在一边笑道:“九歌,你出了什么事,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大?”
我心情不好,不想回答。八哥却在一边一五一十把早上出门爹说的话统统告诉了段治。段治和严传正听了哈哈大笑,我心情越发的不好。
正苦恼着,却又听严传正道:“原来九小姐还收养了一个孤儿,叫君君是么?待属下回到将军身边,定要告诉将军喜得义子的好消息。”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嚷道:“他喜得义子?君君是我儿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严传正先是一愣,接着不可抑制的笑道:“九小姐年纪不过十四,说起自己有儿子的时候居然不觉得丝毫不妥,真是女子中的豪杰。”
我知道他故意说这话讽刺我,我偏偏不在意,还笑眯眯道:“女人迟早要有儿女,这有什么不妥的?难不成严大人觉得自己母亲在说到您的时候也会不妥?”
严传正没想到我会这么胡搅蛮缠,顿时气结的说不出话来。我心情顿时多云转晴。
段治笑道:“博忠,你是说不过她的。看来我那个沉默寡言的侄子以后的日子会开心的很了。”
我哼了一声,心情再度转多云。
终于到了龙景山,我也被他们三人取笑了一路。我率先跳下马车,八哥随后,段治和严传正也跟着跳下车来。这次我们是来跟焦富立谈判的,根本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因此除了段府赶车的老管家之外,一个下人也没带。
刚走进山中,便有一个中年人走上前来问:“可是北方来的客人?”
严传正出列点头道:“正是,家中遇灾,颗粒无收,来此买些粮食回去充饥。”
这是接头暗号。
那中年人点点头,回头朝山中吹了一声口哨,转头冲我们道:“跟我来吧。”我认出来,他正是那天我去焦府为焦小姐复诊时,那个把焦富立叫出门去的下人。
此时正值春节过后不久,还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往山上行了一段路,我倒反而觉得暖和了些。谁知道行至山腰,那中年人却不动了,他指指前面道:“我家老爷在前面等你们。”
我们四人走到那当中,发现那是山腰中开阔的一处平地,焦富立正立当中。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山洞,隐约可见堆的老高的袋子,应该正是粮草无疑。焦富立的身边还跪着几个被绑住的黑衣打扮的男子,看模样装束倒像是江湖人士。只是个个眼中露出对焦富立的痛恨之色,眉眼间又透出一丝刚毅,这样看,倒又像是军人了。这里怎么会有军人?我看其中几个似乎还有些熟悉,不禁又是一阵疑惑。
焦富立的目光最先扫过我,冷冷的道:“哼,好个葛九葛公子,原来正是商家的九小姐商九歌。是老夫眼拙,竟被你一个黄毛小丫头给骗了。”
我无奈的叹口气,“焦大人,倘若你做些光明正大的事,又怎么会有我这种黄毛小丫头来骗你呢?”
焦富立被我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粗着嗓子嚷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来教训我?商家的人又如何?商家的人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皇家。难不成你们还想违抗皇命?”
段治听了,抢先喝骂道:“住嘴!焦富立,枉我之前还认为你是个忠臣,现在你居然敢假传圣旨,难不成在你眼中,皇子的命令就是圣上的命令了吗?你眼中可还有君臣之分?”
焦富立被段治一喝,吓了一跳,看来段治这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身份很能糊弄人。但半晌他又恢复了常态,硬着脖子叫道:“皇子也是皇家的人,皇家的人的命令便是皇命。”
我心中哀叹一声,焦富立啊,你自己已经先乱了阵脚了,这会儿都口不择言了。这么一说,不是明显的承认了这次事件就是某位皇子主导的了么?要你这么说,皇子的命令就是皇命,那你怎么不听九皇子的皇命?
八哥在一边轻轻的笑笑,突然开口道:“焦大人,你也别觉得我商家势力小。是,商家是大不过皇家,可是皇家却大不过天。你只知道遵守皇命,可又知天命不可违?而这天命正是民意。如今万千大梁将士等着这救命的粮草,你却将它私扣在此,可知这件事的严重性?倘若他日叫大梁百姓们知道了,你又该当如何自处?”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八哥,他说这番话时,从容不迫,再也没有平时的玩世不恭,好像他就已经代表了天命一般。我心中禁不住疑惑:什么时候起,我这吊儿郎当的八哥也成了谈判专家了?
焦富立被八哥这一顿海侃吓得失了方寸。我见时机刚好,便开口道:“不知……焦小姐现下头痛病可好些了?”
果然,焦富立一听这话,立即回过神来,尖叫着道:“原来是你,我说我女儿已经两年未犯的病怎么一见你之后就又开始出来作祟了,原来是你动了手脚。”
我淡淡的看着他,压下心里的愧疚道:“既然知道了,就应该明白怎么做,才能救你的女儿。”
焦富立气的浑身颤抖,狠狠瞪着我道:“没想到神医柳如风的弟子竟是草菅人命的刽子手,我真是替柳神医汗颜。你为了九殿下居然可以做这种心狠手辣之事,实在是心如蛇蝎。”
听了这话,本就愧疚的我越发烦躁,看着他没好气的道:“你到底胡说什么呢?我有这么坏么?你到底救不救你女儿了?”
焦富立被我这么一问,才住了嘴,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给解药?”
我故作得意的笑了笑,指着跪在一边被捆的像粽子似的几个黑衣人道:“先把他们放了,再将粮草好好的装车,送到山脚下去,其余的……暂时没有了。”
焦富立听了,刚想发火,我慢条斯理的从腰间取出一颗药丸,笑着看他,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抛接着,吓得他脸色苍白,生怕我一不小心把这救命的药丸给抛丢了。
那领着我们来的中年人在这时候突然出现,急冲冲的叫道:“不好了老爷,小姐在家里又头痛了,刚才下人来报,说疼的把额头都给撞破了。”
我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忍,只盼焦富立赶快下决心救他女儿。果然,焦富立看向我手中药丸的眼神透着狂热,眼神转到我脸上时则又突的变得阴狠。
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后突然有人伸出手扶了我一把,稳住了我的身子。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只感觉一个身影快速闪了过去,我甚至都没看清是男是女。
八哥从身后凑近我道:“小九不必担心,是我们安排的人。”我心中稍宽,点点头。
焦富立沉吟半晌,终于下决心道:“好,成交。”我心中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觉得轻松了许多。
焦富立主意一定,他的手下动作倒也快,不消片刻,山洞中的粮草便全部被搬了出来,装上了隐藏在山中的马车上,足足有二十几车。
这个山洞还真是大。
在装粮草的过程中,那几个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也被解救了出来。纷纷归队,站到了我们这边。在这一系列过程中,我一直如自由女神一般举着那颗药丸,焦富立的眼神也一直追随着我手中的药丸。
第二十九章 又见故人面
当满载着粮草的马车驶到山脚的时候,我终于将手中的药丸交给了焦富立。他几乎是扑上来抢去的,然后就赶紧叫中年人送去府中了。我看着被抢走药丸后空荡荡的手心,心中反而一阵轻松。
好半天,我才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我都干了什么?用一个女儿的痛苦要挟一个父亲?我压住心中的不安,安慰自己道:我是为了大梁百姓,为了大梁百姓。
甩甩头,我冲身边的三人道:“走吧。”八哥点点头,严传正率先走下山去,他要去看看粮草。段治紧随其后。
我现在是相信了严传正的能耐了,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这山中安排了人手接应。而事先一点也没透露给我们知道。又或者,是一点也没透露给我知道。我看了一眼身边气定神闲的八哥,越发肯定后者的可能性较高。
然而还没到山脚便听到叮当的刀剑声传来,果然,焦富立还是不死心。我转头,焦富立果然冷笑着看着我们,“怎么,你们还以为这么容易就能将粮草劫走?”
八哥亦冷笑道:“我们不是劫,你们才是劫。”
段治在一边沉声道:“焦大人,你倘若还不收手,就休怪本将军翻脸无情了。”
焦富立听了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哈哈笑道:“大将军倘若能活着出去的话,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你是如何翻脸无情的。”
焦富立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已经朝段治袭了过来。我早已被八哥拉到了他身后,可是距离段治还是很近。在看到来袭之人时,我觉得原本寒冷的天气更冷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隐藏在黑色面巾下的脸,那双眼睛是我十分熟悉的。当时这双眼睛里满含着缱绻和幽深,笑意盎然的对我说:“商九歌,我们会再见的。”
我突然想笑,所谓的再见面,就是这么一种方式?
稳了稳心神,我终究还是冷声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他原本就要刺到段治的剑生生停了下来,而段治原本按在腰间预备拔刀的动作也一并停了下来。
他的眼角弯了起来,明显带了笑意,“想不到,九歌你还记得我。这副模样……你竟然也认出来了。”
我冷哼一声,“我也没想到,你少年英雄,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他愣了一下,声音中带着冷笑道:“想不到,我在你眼中终究还是成了这副模样。只是,你为了九皇子不也做了这等要挟人的事情?”
他一下子说到我的痛处,我气呼呼的瞪着他道:“我不是帮九皇子,我帮的是大梁的万千将士,是大梁的百姓。你这么做,难道是想叛国么?”
他眼中的笑意尽失,眼神冰冷的盯着我,盯得我心里一阵发毛。那眼中波涛汹涌,好似黑云压城,气势迫人。
半晌,他终于又开口道:“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叛国。”说完,他竟一把丢了手中的长剑,望了我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焦富立,飞身而去。
焦富立迟疑的看了看我,冰冷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摆摆手,对身边人传令道:“叫他们都住手吧,放他们走吧。”声音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气,又好像带了一丝轻松。
我压下心中的失望,看着越龙成离去的方向,微微苦笑了一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竟丝毫看不透。
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三道眼神或担忧或探索的看着我。我无奈的叹口气,“走吧。”却突然发现身后好像也有道目光注视着我。回头一看,除了那几个被我救了的普通士兵,哪里还有什么人?
走下山脚的途中,我还在思索着为什么越龙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想的入神了,难免脚下会不注意,一个不小心,眼看就要从狭小的山道上跌落出去。突然一双手把我拽了回来,我一下子没站稳,顿时往后仰倒在他怀里。
鼻尖若有若无的熏香混着淡淡的药香传来,我微微挣脱拉住我的人,好奇的回身看着他。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除了眼睛之外,全身上下全都笼罩在黑衣之下。
我诧异的看着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人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如同繁星般灿烂夺目,又如同黑夜般幽深神秘。只是,这眼神我居然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我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我愣愣的看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说了声:“谢谢。”他冲我点点头,没说话。
我回头,看见八哥一脸紧张的盯着我,见我在看他,赶紧笑道:“小九,你没事吧。”
我没有心情说这些,还在思考越龙成的事,便随便摆摆手,“没事没事,继续走吧。”八哥没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我身后的黑衣人,便回头继续走了。
我对黑衣人还在好奇,便也顺着八哥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倒把我吓了一跳,身后除了几个被我们救出来的士兵,哪里有什么黑衣人?那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想起先前我被焦富立瞪得站不稳的时候,有个黑影在我身后扶了我一把,难道就是这个黑衣人?
我走到八哥跟前,拉拉他的袖子,“八哥,刚才救我的那个黑衣人是不是就是你们安排的高手?”
八哥先微微一怔,接着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绝对的高手,可是我们花重金请来的。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位少年英雄是不是那个姓越的?”
我眉毛挑了挑,看向八哥的表情肯定很不爽,因为八哥脸上开始有了一丝尴尬,笑着对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怕他走上歪路嘛,好歹他也是七哥的朋友不是。”
我没好气的嚷道:“不是他!”
八哥好奇的问道:“不是他?那是谁啊?”
我嘿嘿冷笑一声,凑近他边磨牙边道:“我认识的少年侠士多了去了,你是不是都想认识一下啊。”
八哥讪讪的笑了笑,“没有没有,哪里的话。我不想认识,不想认识了。”说完还往前急走了几步,远远躲开了我。
我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跟我说多少黑衣人的事情,看来是我被他绕进去了。好个八哥,真是越来越精了。
一边走着路,我一边恶毒的想着要不要把他的行踪透露给焦小姐,好好的惩罚他一下。
到了山脚之后,发现焦富立的手下早已没了踪影,只有一队穿着百姓服装的士兵守在粮草旁边,见了段治之后都恭敬的行礼。行完礼便又垂手而立,军纪严明的很。
段治回头冲我笑道:“怎么样?九歌,舅舅的兵纪律如何?”
我随口接道:“不错啊,纪律严谨。”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着了道,赶紧叫道:“什么舅舅?你占我便宜!”
段治哈哈大笑起来,严传正在一边也笑的欢畅。八哥则边笑边往我身后看。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发现那个黑衣人又出现了,正怔怔的看着我。我知道刚才我被整的样子肯定是被他看见了,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脸上也热了起来。谁知道他见我看他,眼神反而有些闪躲,似乎很不自然。
我想了想,总觉得这个人的出现很奇怪,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猛一回头,果然又看见八哥在一脸紧张的盯着我和黑衣人这边看。再一看,连段治和严传正都看着我们。这下我就更奇怪了。
我又转头去看黑衣人,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玩什么把戏。眼神在两边人马身上逡巡了不下数十回之后,我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静静的站在看守段治身后的马车边上,身上是一身铠甲,脸上满是尘土,假如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有些欣喜的奔过去,“段豫,你怎么会在这里?”段豫看向我的眼中也带了一丝笑意,点头道:“粮草是大事,我们来是应该的。”
我点点头,对他的话倒也赞同。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
正想着,段豫笑道:“我说商大夫怎么有些男生女相,却没想到你就是商家的九小姐。上次为了救人,在下难免有些粗鲁,还望九小姐不要介意。”
我见他一副恭敬的模样,瞪了一眼在一边观望的段治,心想你整我,我就整你儿子。于是故意道:“是啊,我也说嘛,大梁的先锋官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以礼待人,一上来就跟抢人似的把人押到马上就走,却没想到你就是段大将军的独子段大公子。”
这话刚说完,身边便传来一阵抽气声,我循声望去,站在粮草两边的将士此时俱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段豫。看来段豫的身份还是秘密,却没想到被我揭发了。
段豫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眼在我身后几乎快要喷火的老爹段治,对我道:“我原本是想靠自己的实力好好打拼一番的,这下全被你给搅和了。”
我无所谓的笑笑,“这有什么,难道出身高贵还成错了?你能放下身份跟平民出生的士兵们打成一片,光是这点这足以说明你的才能了。试问大梁众多士族子弟中有谁能做到?”我故意把声音提高,果然听见众多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点头附和声不断。
我凑近段豫,挤着眼睛笑道:“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感激我给了你这么高的人气?”
他一脸不解的看着我。“人气?”
我摇摇头,“当我没说。”
回头看众多士兵仍就段豫的身份讨论的不亦乐乎,我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冲段治道:“舅舅,你的兵纪律也不过如此嘛。”
段治一听,立即重重咳了一声,现场一片安静。他转头冲我笑道:“九歌,你这声舅舅叫的可甜,以后你做了九皇妃可要记得还要继续叫我舅舅啊。”
他这话一出,果然现场又有波动。
大家肯定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会儿一个将军公子,一会儿一个九皇妃的,待会儿还有谁要出场啊?
第三十章 疑是故人来
姜还是老的辣!
我狠狠的瞪了段治一眼,心想算你狠。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假装为难道:“这恐怕有些为难吧,以后我做了九皇妃,品阶可就比舅舅您要高了,到时候恐怕舅舅您还要给我行叩拜大礼呢。唉,真是想想,就让九歌不安啊。”我越说越开心,仿佛已经看到了段治在我眼前三拜九叩了。
段豫在一边插嘴道:“那个,九小姐,就算你做了九皇妃,我爹也不用给你行叩拜大礼的。”我当然知道,最多就是象征性的跪一下呗,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非要帮着他爹?我无奈的叹口气,决定不跟他们玩一打二了。
我看向段豫道:“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段豫见我转移了话题,也乐得轻松,笑道:“我们三人就带了这一队人。”我点点头,突然感觉不对。
他说什么?他们三人?
我下意识的去看那黑衣人,他果然皱着眉头看着段豫。见我看他,淡淡的避开了眼睛。
我脑中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但立即又恢复了功能。所谓的三人是……严传正、段豫,还有……
想了想,我故意迈着步子朝黑衣人走去,果然又看到了八哥预期中的紧张。
看来我想的是没错了。
走到黑衣人跟前站定,我勾了勾嘴角,看着他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半晌,我突然有意的微微福了福身,叫了声:“九歌见过九哥。”
我知道我一身男装做这动作肯定很奇怪,说的话外人肯定也听的一头雾水。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我在说什么。
站在我面前的不就是我那个应该在西域作战的未婚夫——九皇子萧祁么?我不知道他怎样设法来到了京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京城。总之我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他。
他什么也没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半晌才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什么,悄悄塞进我手里。
我一愣,下意识的接了过来,冰凉的触感,像是块玉佩。他为什么要给我玉佩?像电视剧里一样……定情?不至于吧?
我还在思考着怎么回事,他却已经转身朝严传正和段豫走去。走到八哥身边时,稍稍停顿,朝他点点头,便又提步继续走了。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但偏偏每个人都听从他的号令,恭顺的跟随着他的步伐离去。
初春午时的阳光淡淡的洒在他的肩头,拉长了他孤寒料峭的身影,将他渲染的如同天神一般。
我跟段治、八哥站在原地送他们,直到他们走出很远,段治才叹气道:“希望战事早日结束吧。”我知道他这是在担心段豫的安全。心里有些不赞同,刚才人在的时候不表达感情,人走了他倒煽情起来了。
一边的八哥突然凑近我问道:“九哥给了你什么?”我这才想起来萧祁递给我一样东西,八哥眼尖,居然看到了。我拿出来一看,居然真的是块浑圆通透的白玉佩。
段治在一边赞叹道:“果然是好玉,咦,这上面还有字?”
八哥听了,从我手中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还真有字,不过这字不像是中原的字啊,而且看这玉佩的模样倒像是一块玉佩的一半一样。”
我听他们说的这么详细,忍不住好奇也接过来看了看,果然上面的字不是汉字,有些像蒙古文、满文一般的蝌蚪一样的文字。有字的一面略微突出,是个圆面。而没字的一面是光滑的平面,没有花纹和字,真的像八哥说的那样,像是一半玉佩。
段治在一边笑道:“看来,这是九殿下送给未来妻子的定情之物啊,九歌你可要好好保管啊。”
我白了他一眼,没理他。他这个大将军在我这儿反正是彻底没市场了。
八哥笑道:“想必是九哥听说了我去晋城寻玉的事,便也帮忙寻来了一块好玉吧。这也许是九哥在西域战场上的战利品呢。”
我又看了眼那看不懂的文字,心想也许真的是战利品。突然想到八哥给我找到的那块玉,便问道:“八哥,你不是给我做玉箫的嘛,玉箫呢?”
八哥目光闪动,嘿嘿笑道:“还在做着呢,你再等等吧,呵呵……”我一听他这话,再配着这副表情,心中凄凉的想:八成这玉箫是没了。
段治笑道:“我们也别在这儿待着了,待会儿焦富立下山来,看到我们还没走,指不定会怎么对付我们呢。”
我听他这么一说,又想到焦富立看着我那憎恨的目光,赶紧点头称是,率先朝登上在一边候着的马车。
在马车上,我忍不住问段治道:“不知大将军准备怎么处置焦富立?”
段治好笑的看着我,“你怎么不叫舅舅了?”
我不为所动的继续问道:“怎么处置?”
段治无奈笑了笑,“当然是什么都不做了。”
我惊讶的看着他,“什么?什么都不做?你怎么能这样?焦富立犯得可是大罪啊。”
段治笑道:“九歌,你虽聪明,却还不知这朝中诡谲已到了什么地步。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敢这么做就必定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吗?我想此时焦富立肯定已经递了折子给圣上,说原先怎么也筹措不出的粮草在他的多方努力下终于筹到了手,并且已经火速发往边疆了。”
我恍然大悟的看着段治,“原来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们得利。”
八哥在一边接口道:“那倒也未必,只要九哥得胜归来,九哥就是得利的一方。”
段治在一边点头称是。半晌又道:“其实我不动焦富立还有个原因,他……是左相刘承志的人。”
刘承志?名字有些熟悉。我想了又想,突然想起在晋城时,听那驱赶难民的大胡子说过,晋城城守刘淮就是刘承志的侄子。我哼了一声,“原来是他啊。他的侄子在晋城可是作威作福的很呢?”
段治点点头,“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你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惩治他们。”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皱着皱眉头继续问段治道:“你们可查到了在京城中一直追捧九皇子的幕后黑手?”
段治摇摇头,“没有,但是已经可以肯定是出自宫中。”
“宫中?”我跟八哥异口同声的问道。
段治点点头,“倘若是皇子所为,那么除了太子之外,就是十皇子。因为其他三位皇子都已被封了王,派往驻地去了。”
我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听闻当今圣上共有十子六女。然而却有四个皇子先后夭折,因此在世的皇子除了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萧逾之外,还有三皇子萧哲、六皇子萧钦、七皇子萧铎、九皇子萧祁和十皇子萧靖。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都已不在人世了。当然这里面有几个是真的年幼夭折,有几个是死于宫斗,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这几位皇子之中,也就太子和尚未成年的十皇子仍住在宫中。九皇子虽也未及弱冠,却因失宠搬出宫中也是人人尽知的事情。而按照先前八哥探知的情况,得知粮草的事情的确是某位皇子所为,那么就只有太子和十皇子有可能了。
我又想到突然出现的越龙成。能让他一个望族之后卖命的人,必定不是凡夫俗子。这么说来,倒有太子的可能性大些。可是太子妃不是秦桑桑吗?她知道自己丈夫做的事情么?还是说她就是太子要对付九皇子的原因?因为太子发现了她和九皇子的过去?
呃……我怎么感觉我在看现代电视剧呢?
知道自己扯远了,我收回自己的思绪,又问段治道:“你知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治看了我一眼,叹气道:“这件事的确太子的嫌疑最大,可是太子那儿我一直派人监视着,倒没什么动静,所以并不像是他。”
我惊讶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你老人家连太子都敢监视,我还敢说什么啊。
“那你是说十皇子的可能性大了?”我想了想,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十皇子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我倒没看出来他有这等心思。看来我还得注意着。”
我听他这么一说,便带着讽刺的口吻道:“对,你再监视一下那三位已发往封地的藩王岂不是更好?”
谁知道段治听了居然很认真的深思了一下,缓缓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这么做。”
我绝倒!
八哥在一边一直不说话,我有些奇怪的看向他,却发现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手中的玉佩发呆。我挥手打断他的视线,“八哥,你看什么呢?”
八哥看了看我,皱着眉头喃喃道:“我总觉得这块玉佩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我白他一眼,在晋城找玉找多了,敢情得了后遗症了吧。看来回去我得给他瞧瞧。
第三十一章 及笄时的提亲
粮草的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朝中一片寂静,并无什么异样。
转眼两月过去,在我不情愿的情绪里,四月初六,我十五岁的生日终究还是到来了。
商府一大早就开始忙碌,没有人在意寿星我是不是高兴,反正大家都觉得我应该是高兴的。
看着府里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丫鬟仆从,我只好一个人闷闷的呆在凉亭里看着花园里的将谢的桃花发呆。芙儿被拉去帮忙了,君君也不知道跟嘟嘟上哪儿混去了,总之我一个人闷得快要发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我懒得回头,应该是某个家丁吧。
正这么想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池中金鳞尾,亭中丽人颜。纷落桃花雨,不见故人归。”略显低沉慵懒的声音十分熟悉,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忙转头,看向来人。
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离我不到一丈的地方,隔着亭子看着我。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衣料却是上乘,做工考究,袖口还绣有暗纹。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容,微扬的唇角绽放出春风一般的光华。
我愣了愣,大脑在一瞬间有些怔忪,好半天才扯扯嘴角带出一个笑容道:“想不到你连这个地方都能进来,我还真是低估了圭城越家的实力啊。”
越龙成笑着摇摇头,口中却道:“你可是在等我?”
我想了想他刚才随口作的诗,轻哼一声道:“‘不见故人归?’故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哦?那看来就不是等我了。”
我冲他翻翻白眼,没说话。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他并不在意我的举动,反而走近几步,在凉亭边站定问我道。
“没什么,”我摆摆手,“你还是先回答我你是怎么进来的吧。”
他笑着看了一下四周,又将目光转向我道:“今日不是你及笄的好日子么,我是来道贺的啊。说起来,你今天还真是美若天仙,想来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啊。”说着说着,语气中带了些戏谑。
越龙成说的没错,今天我的确打扮了一番。我低头看了看身上淡粉色的衣裙,笑着白了他一眼,“我可没听说过我们商家跟你们越家有什么交情。别岔开话题,老实交待清楚你来这儿做什么来了?”
他轻咳一声,仿佛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笑声,“以往商家和越家是没什么交情,但我今日来了,往后不就有了?”
我无奈的拍拍额头,站起身来,走出凉亭。一边朝他走,一边笑道:“你还是老实告诉我吧,不然我可就叫管家请越公子出门去了。”
他见我走近,敛了笑容,认真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在他跟前站定,点点头道:“倘若你是来找我七哥的,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平常并没有外人来。”
他勾了勾嘴角,“你如果想知道,待会儿自会有人来告诉你。”
我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刚想继续追问,就见芙儿咋咋呼呼的往这边跑了过来,口中喊着“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我瞪了芙儿一眼道:“小姐我好得很,你嚷嚷什么呢?”
芙儿被我一吓,赶紧闭了嘴,安安静静的走了过来,脚步却还是很急。等她看到我跟前的越龙成,双眼立即大睁,我甚至能看见她眼中闪烁的红桃心。唉……又来了!
我咳了一声,唤回她的神志,“芙儿,你刚才说什么不好了?”
芙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小姐,有人上门说媒来了,好像是替江南圭城的大户——越家少爷来提亲的。”
我大脑轰的一声,嗡嗡作响。木然的转头看向越龙成,他微微笑着看向我,眼中却是复杂难言的光芒。我忍住胸口莫名的烦躁不安,又转头问芙儿:“那你可听见老爷怎么说?”
芙儿好奇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越龙成一眼,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爷说小姐你早已定下亲事,但来人不依不饶,根本不信小姐你已经订了亲。”
“哦?小姐已经订了亲?为何越某一点也不知晓?”越龙成终于忍不住在一边插口,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向我,目光深沉。
我吸了口气,苦笑道:“越公子现在不是知道了么?既然如此,又何必做这样没结果的事。”心中有些苦涩,但我掩饰的很好。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继续呢?何况,早在那晚我就知道,越龙成你并不是我的良人。你的身上有那么多秘密,你想要的也太多。
“越公子?你就是那个越公子?”芙儿在一边惊讶的呼叫出声,接着又赶紧捂住嘴,四下张望了一眼,凑近我小声道:“小姐,他怎么进来的?要是老爷知道了就不好了,要是再让九皇子知道了就更不好了。”
我看瞪了她一眼,芙儿知趣的没再说下去。冲她摆摆手,我有些烦躁的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要跟越公子说清楚,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芙儿紧张的刚想分辩什么,见我一副不容更改的表情,只好诺诺的走了。
越龙成见芙儿走远,低低的冷笑道:“九歌刚才想要对我说清楚什么?是想清楚的告诉我你未来的婆家是哪家么?”
我斜睨他一眼,“这很重要么?”
“不重要,”越龙成抱起胳膊,眯着眼道:“可是因为这户人家,我却不能得偿所愿,这点很重要。”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冷笑道:“越龙成,你别忘了我们上一次相见是在哪儿。越公子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都还不知道,你这样底细不明的人,恕九歌不能轻许终身。”
越龙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被他压下。他亦回以冷笑,“九小姐说的不错,那越某想知道小姐你又是因何出现在龙景山中,与朝中又有什么关系?”
我低低的笑了一声,心中难受至极,又悲伤又愤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是他一直刺探我在先,又一直隐瞒我在后,现在却反将我一军。他既然根本就不相信我,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底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向我提亲?难道说他是觉得我在龙景山中的所作所为威胁到了他的计划,所以假意娶我,就是为了控制住我?既然如此,那他的计划又是什么?
我脑中转了几个圈,却没开口,一时间四周安静的仿佛只听得见桃花纷纷落下的声音。“纷落桃花雨,不见故人归。”我在心里叹息一声,越龙成啊越龙成,你我之间是注定无缘的了。就看今日你我根本不愿坦诚相见,便可看出这点了。
正想着,一阵忽远忽近的口哨声传来,越龙成动了动身子,抬头看了看远处,转头对我道:“我得走了。”声音里恢复了平静,再无刚才的咄咄逼人。我怔了一下,他又接着道:“看来这次提亲是失败了。”说完他苦笑了几声,再看我时,眼中的光芒越发复杂,似悲似忧。
我撇过头去不看他,口中却漠然的道:“结果本该如此。”
他绕到我跟前站定,深深的凝视着我,“你等着,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与你订亲的是哪家。”
我有些好笑的扫了他一眼,“查清楚之后呢?”
他笑笑,“倘若他配不上你,我就还来提亲。”
我亦笑,“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会答应你?”
越龙成凑近我,低声道:“难道还有人比我条件更好?”
我微微一愣,低声回答却更似喃喃自语,“他的条件的确要比你好,只是曾经……你也有让我答应的理由……”顿了一下,我提高些声音道:“不过,这些理由早在我得知你不满足只做一名江湖人士的时候就不存在了。更何况,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在他的面前也都不会成立,因为……”我停了下来,没再说下去。
“因为什么?”越龙成不解的追问,眼中因我最后一句话而掀起微怒的波澜,只是语气中稍稍压制住了情绪,“你既然说有答应我的理由,为什么在他面前就无法成立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口道:“因为他……是皇亲国戚。这下你可相信了?”
越龙成愣了愣,思索一瞬,再看我时,眼中有着铺天盖地而来诡异的*。“你喜欢的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人?”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更有些让我读不懂的烦躁。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问道:“他……可是九皇子萧祁?”
我一下子呆住了,张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他眯着眼盯了我半天,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果然是他,果然是他……那天在龙景山中你就是去帮他的,你们早就在一起了是不是?”他的神色又恨又妒,原本沉静的模样再不复存在。
我恢复了神情,压住心里的不安,摇头道:“不是,我跟他甚至还没正式说过一句话呢。”
“没说过一句话……就愿意这般帮他……”他闭了闭眼,皱紧了眉,似乎不愿再说下去。下一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沉稳的道:“既然如此,那越某就告辞了,祝小姐生辰愉快,芳华永驻。”
我诧异的看着他的转变,短短一瞬,他却仿佛经历了许多。那反复莫名的情绪变化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心事和秘密?为什么他会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与我订亲的人是萧祁?为什么他神色中又会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愤恨?那不甘和愤恨是那么的汹涌澎湃,我绝不相信只是因为向我提亲不成而产生的嫉妒。
想着这些的时候,越龙成的人已在百步之外,那青灰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我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越龙成啊越龙成,为何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以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想到那天晚上一起看星星的场景,我忍不住有些难过。
其实,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每次想到那个星夜,还是会有这种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一个声音:“池中金鳞尾,亭中丽人颜。纷落桃花雨,不见故人归。”
又是这首诗?我心中一惊,睁开眼,眼前的人却不是越龙成。
“怎么了,故人又不是他一个,我也是故人啊?怎的看见我还不高兴了?”来人笑着向我打趣,只是笑中带着些许落寞。
我心中又酸又涩,现在再也忍不住,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又赶紧用手去擦,结果越擦越多。虽然他偷听了我跟越龙成说话,我却一点也不生气,起码有个人与我分担心事,总好过一个人承担吧。
他轻叹一声,走近我道:“不就是一个男子嘛,是你拒绝了他,又不是你被他拒绝了,你哭什么啊?”说完,轻轻搂过我,伸手拍着我起伏的背。
我呜咽不止,半晌才在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来:“师……兄……”
时隔一年,我的品月师兄终于又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风雨故人归
“师兄你什么时候到的?”哭了有一会儿,我好不容易安稳了情绪,对品月师兄道。
“刚到,爹也到了,在前厅坐着,我先来看看你,没想到正好撞见有人向你表达爱意,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他带着一丝戏谑看着我,直到我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
“对了,他刚才说你跟九皇子订亲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我没想到品月师兄连这个也听到了,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点点头,“是,是真的。”谁知道话说完了,半天竟没有动静。
我诧异的抬头看向他,只见品月师兄一脸失落的看着我,见我抬头,赶紧又笑了笑道:“那和刚才那个男子想比,你更倾心哪一个?”
我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他们两个我都不想选,一个是皇亲贵胄,一个是世家大族,跟着他们我就不能自由自在的行医了。”跟品月师兄在一起相处多年,我早已习惯不对他隐藏想法,因此他问,我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品月师兄听完我的话,眼神一瞬间变得闪亮起来,表情丰富的让我有些奇怪。“那你可有向姑母提过?”
我点点头,“当然提过,但是有什么用?爹娘已经答应了人家,连信物都交换了,只等九皇子回来提亲了。”
品月师兄听完我的话,抿着唇不再言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师兄,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品月师兄闷声回了一句,停顿半晌,突然又说道:“师妹,其实……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我微微好奇的抬头,“什么事?”
品月师兄皱了皱眉,低声道:“战争已经结束,九皇子他……已经在回朝途中了。”
刚听完这话,我便愣住了。什么意思?萧祁就要回京了?想了想,反应过来,难怪师父和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在奇怪军营的纪律怎么这么讲人情,居然还给请假?原来是战事结束了。
“那他大概多久能到京城?”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居然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感觉,还能这么镇定问这个问题,真是奇怪。
“慢则一月,快则半月。”品月师兄道。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正在想着,又听见芙儿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老爷叫你过去呢。”可能是看到了品月师兄,她又赶紧斯文了许多,放慢了脚步,走到我跟前轻声细语的说道:“小姐,老爷请你去前厅呢,仪式就要开始了。”
我无奈的叹口气,暂且放下那些烦人的事,冲品月师兄摆摆手,“走吧,师兄。”
品月师兄点点头,忽略掉一旁花痴芙儿炽热的眼神,与我并排朝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果然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在,还有许多是爹商场上往来的生意之交。一个司仪模样的人正在有模有样的读着什么“有女初成,谨顺恭德”之类的话。
爹和娘坐在主位上,左方上首坐着一年不见的师父,因为今天主角是我,作为师父的他,坐在了仅次于主位的位置上。看见我,他冲我微微点了点头。果然是我那仙人般的师父啊,这么长时间没见,居然给我个这么平淡的眼神。
右方上首则坐着大嫂司马青儿的父亲——太傅司马大人,虽然没有实权,但贵为帝师,坐在右首也是应该。
再四下看了看,师父下面第二个位置居然坐了一个我一次也没见过的人。一身玄色官袍,头束金冠,五十开外的模样,留着长长的胡须,狭长的眼睛目露精光。
八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凑过来,小声在我耳边道:“这个就是左相刘承志,害的君君家破人亡的晋城城守刘淮就是他的亲侄儿。”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解的低声问八哥:“他怎么会来这里?爹怎么会请这种人来?”
八哥撇撇嘴,一脸鄙夷的道:“是他自己要来的,我们总不能关上门不让人家进来吧?”
我心中诧异,当朝左相居然会亲自来这里观礼,实在叫人匪夷所思。而且奇怪的是,我居然没看见段治的身影。
没多久,司仪读完了枯燥的恭维之词,爹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只好迈着最淑女的步伐缓缓走到他跟前站定。刚刚我是在角落里站着,还没什么人注意。现在一走到众人眼前,大家都有些惊艳。四周不断传出的赞叹声印证着这点。其实,这也在预料之中,今天芙儿一大早就把我拉起来装扮了一番,料想怎么着也不会差了去。
娘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簪,走到我跟前,示意我矮矮身子。我这才发现,这一年的时间我竟长高了不少。娘将我头上原本绑着的发髻散开,一部分垂在脑后,一部分又缠到头顶,绾成一个髻,然后用手中的玉簪固定好。一边的司仪高声唱道:“礼成。恭喜小姐及笄之喜。”一语既毕,四下一片恭贺之声。
爹赶紧起身和娘一起向众人回礼,正要邀请众人入席,忽见忠叔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对爹道:“老爷,外面有客来了。”
爹娘俱是一愣,连在座的各位官员富豪也是一愣。我心里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忐忑不已。什么客人,来了却不进来?四下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发现段治的身影。忽然感到有人在看我,抬眼望去,是站在师父身后的品月师兄,他的脸上有些担忧,但看到我看他时,又赶紧回以一笑。
爹叫忠叔请来人进来,忠叔却道:“那位客人坚持请九小姐出去一见。”我一愣,难道来的人不是段治?心里微微一松,看来不是他来提亲了。倘若他当面提亲,那就真的没有拒绝的余地了。爹娘也是要面子的人啊。
见爹娘还在看着我,我安抚的冲他们一笑,“既然如此,我就去看看吧。”
爹与娘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道:“也好。”说完,就开始招呼众人入席。
我刚要出门,八哥追上来说:“我陪你一起去。”我看了一眼身后也想跟来的七哥,笑道:“不用了,这么多人都在,能有什么事,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八哥见我这么一说,也就没再多说,点点头,停下了脚步。
我跟着忠叔走到门口,忠叔停下脚步道:“小姐,那位客人说要单独见您,老奴就不出去了。”我点点头,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大门外,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车夫看样子是个年轻人,戴着斗笠,掩住了脸,正斜斜的倚在车门边,似乎睡着了一般。他身形结实,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只是看不清模样。
我走过去,深吸口气,稳住口气道:“不知是哪位客人要见九歌,还请现身一见。”
那位戴着斗笠的车夫听到我的声音,好像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赶紧跳下马车,放下墩子,示意我上车说话。我想了想,回身看了一眼悄悄往外张望的忠叔,这才放心的点点头,踏着墩子上了马车。
刚掀开帘子,进入马车,我就愣了一下。偌大的马车空空荡荡,只坐了一个男子,只是眼睛粗粗一略过,就看出那个人是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第一眼跃入我眼中的是他精致的黑色长靴,然后是月牙白的长袍,暗金的绣纹精致的绣在领口和袖口上,昭示着他显赫的身份。一双骨节突出的手,随意的放在膝上。再往上,是他胸前微微露出纯白的里衣和一小块白皙的肌肤。然后是修长的脖子,再然后是他的脸……
看到他脸的一刹那,我差点石化。他的头发没有像其他男子那样用金冠束起或是用簪子绾在头顶,而是随意的束在脑后,额前散落着几缕碎发,看上去随性而不羁。眉似远山,鼻如玉柱,唇似丹朱。然而最让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睛,如同繁星般灿烂夺目,又如同黑夜般幽深神秘。
一如我当初在龙景山中见到的那般。
这张脸我见过两次,却每次都是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这双眼我见过一次,而那次他整张脸都几乎笼罩在黑布之下。
然而这次,当他鲜活而完整的出现在我眼前,我终于明白原来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男子,有这样俊美到跟八哥不相上下,让人忘了呼吸的男子。
只是与八哥不同的是,八哥的俊美更加外露,让所有人无法忽视,而眼前之人虽俊美却气质内敛,稍显沉静。
真没想到来人会是他!
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就在我一直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静静打量着我。
半晌无言。我们不动也不说话,好像在比拼谁更有耐力。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毫无预警的笑了起来。
他唇边的笑意淡淡的绽放出光华,我一时仿佛看到万花盛开,感受到春风拂面。然而就在这笑容中,我却发现这样一个俊美无双、文雅淡定的男子,眼中却是深沉的看不见底的黑色,叫人害怕,又叫人沉沦。
我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虽是坐着,却也淡笑着欠了欠身,“九歌见过九殿下。”
在三次不算见面的见面之后,我跟我这位未来夫君终于正式见面了。
第三十三章 如今的萧祁
“九小姐不必拘礼。”见我行礼,萧祁淡淡的给予回应。声音恬淡宁静,与初见时那声嘶哑的怒吼“出去”完全不同。也是,他已是二十岁,长了一岁,自然成熟了许多。
“九小姐之前两次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感激不尽。”他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声音依旧恬静,带着一丝清冷的味道。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多么热情的人,反而有些冷。
我笑笑,“九殿下言重了。第一次根本谈不上救,只是陪九殿下聊了一会儿天而已。至于第二次,虽然我救了九殿下,但是主要还是归功于我师父柳如风的回春丹还有他后来悉心的救治,否则九殿下能不能安然无恙,也是未知。所以,九歌实在不敢居功。”
萧祁勾了勾嘴角,“九小姐不必过谦,倘若没有九小姐,怎么会有今日在这里的我?九小姐对我……恩、同、再、造。”
他一字一句,微微加重“恩同再造”四字的语音,好似一语双关,是说我那时的激将造就了今天的他么?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八哥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去趟这趟浑水了。心思一转,我笑着转移话题道:“听我师兄说九殿下最早也要有半个月才能到京城,何以九殿下会突然驾临商府呢?”
萧祁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大半的身子都倚到马车车厢上,这样看他,竟显出一丝性感,让我的脸不禁微微发烫,赶紧转移了眼神,不敢再看。
耳边传来他慵懒的声音:“我听说九小姐你及笄之日就在今天,于是便带着阿豫先行回京了。”
我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又点点头,心想:他倒是有心,居然还知道我及笄的日子。
可是……等等,他刚才说……阿豫?段豫?那刚才在车外面的车夫不就是……我说怎么看上去那么熟悉呢!想到这儿,我一把掀开帘子,拍了拍戴着斗笠的段豫,“喂,装什么神秘,刚才见到我居然连个招呼也不打。”
段豫回过头来,摘下斗笠,露出微微泛黑的俊脸,笑道:“我和表哥想给九小姐一个惊喜啊。”
我撇撇嘴,心想:有惊无喜。
看了看段豫黑黑的脸庞,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转身看看萧祁,他正斜倚在车厢上看着我跟段豫说话。我有些奇怪的盯着他的脸,不比较不觉得,现在一看,赫然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样出征在外,段豫的脸黑了,萧祁的脸却还是这么白?
而且,萧祁的脸不仅是白,已经白的异常,有些近乎苍白。
我心思微微一转,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忍不住向萧祁的方向坐近了些,伸出手去问道:“九殿下可否容九歌为殿下把把脉?”
萧祁眉头一挑,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其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是瞬间又消失不见。他盯着我伸过去的手看了半晌,直到我的手再也承受不住他眼神的凌迟而微微发抖时,才终于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腕递了过来。我如蒙大赦般赶紧伸出手指搭在上面,细细感受起来。
脉象稳定却不再似去年我去他府中为他诊脉时那般强健,体内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游走于全身。这感觉虽与练武之人走火入魔相似,却不又是这么回事。他体内的异样气息应该是……
我皱了皱眉,收回了手指,一旁的段豫赶紧问道:“怎么样?表哥有没有事?”我看了看他急切的脸,他正一手掀着帘子,一手撑着身子向我这边探看。这样看来,段豫是知道萧祁身体不对劲的。
我抿了抿嘴唇,看向一边毫无表情的萧祁,试探性的问道:“九殿下是不是上次中的碧骆血余毒未清?”想了想,我又不禁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有我师父在,怎么可能清不了毒?”
“九小姐真是高明,实不相瞒,表哥的毒的确没有清干净,而且……”段豫在一边抢先开口道,萧祁依旧一副淡漠的表情,我真怀疑到底是不是他的身体不好。
“而且什么?”我接过段豫的话头,问道。
“而且,柳神医说,表哥身上的余毒恐怕这辈子都清不了了,表哥以后……恐怕是要一直受其所累了。”段豫说着,脸上浮现出不忍的神色,看来这对表兄弟感情很好。
我低头想了想,看了一眼在一边垂头不语的萧祁,也不指望他再给我提供什么消息了。于是转头继续问段豫,“这是由何造成的?我师父有没有说这样下去有什么后果?”对于碧骆血这种西域奇毒,我了解的还不够透彻,所以具体还要看我师父怎么说。
段豫皱着眉叹了口气,“当日你救了表哥之后,我们按你的吩咐十二个时辰之后将他送往尧化城,请柳神医救治。柳神医为表哥处理了伤口,但是想要彻底清除余毒则要再静养半月,不能随意走动。
“怎料当日西域联军突然像是得到了表哥重伤的消息,发了疯的攻城。表哥无法,只好带伤出战。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本来内奸被除,西域联军就有些怕自己失去了内应消息不准,再看表哥生龙活虎的出来应战,更是印证了心中的怀疑,于是阵脚大乱,那一仗,我们大获全胜。但是表哥回营之后便大病不起,柳神医说,纵使是他,也只能是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余毒,而不能彻底根除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想起那天在晋城听到的关于萧祁的传闻,那时那两个讨论的书生还说萧祁回营的时候连厚厚的铠甲缝中都渗出了血渍,要不是师父在,恐怕他早就没命了。原来这一切并不完全是夸张。
“那你知道余毒未清会有什么后果么?”萧祁好歹也是我救治的第一个严重伤患,我很关心自己的救治成果能不能保持住。所以在明白过来之后,我立即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段豫犹豫的看了一眼依旧垂着目的萧祁,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半晌才无奈的说道:“柳神医说,倘若清除不了余毒,不出十年,表哥就会……”
他停住了话头,脸上的神色越发不忍。我心中微微吃惊,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就会……就会怎样啊?”
段豫又看了一眼萧祁,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微微叹息一声道:“轻则武功尽废,手脚瘫痪,重则……”
“阿豫,你的话太多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给打断了。
我诧异的转过头看向萧祁,先前犹如老僧入定般的他这时已经抬起头来,眼中一片冰冷的看着段豫,“不要吓到九小姐,你先回避一下,我还有事要跟九小姐相商。”
段豫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赶紧点点头,逃也似的跳下马车,站到了一边,眼中还带着愧疚和不安。
我怔怔的看着萧祁,这样俊美无双的男子难道就要命丧余毒之手?但是我也知道段豫说的并非夸张,轻则手脚瘫痪,那么重则呢?
应该就是性命不保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竟深深的为他惋惜起来。也许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不受与他婚姻的束缚,但是这样的局面却并不是我所想见到的。说到底,他是为了大梁的百姓才这般豁出生命、不顾一切的,然而却落得如此下场。也许这其中也有为自己谋取功利的原因,但是退一步讲,能够豁出性命去谋取功利,那也是值得钦佩的。
“九小姐,不必为我可惜,事已至此,伤悲已是无用。”也许是看出了我脸上的惋惜之色,萧祁竟然安慰起我来,他淡淡的看着我,语气无悲无喜。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敛去脸上的惋惜,扯了扯嘴唇笑道:“说的是,我只是在钦佩九殿下为大梁百姓做出的牺牲罢了。”
既然他不愿别人同情他,我怎能让他难堪?
萧祁又往车厢上倚了倚身子,刚才我还以为这是他放荡不羁的表现,现在看来完全是因为他身体虚弱,需要支撑罢了。也是,他堂堂一朝皇子,怎会无故在人前失礼?突然想起当时在龙景山中他离开时的背影,孤单寂寞,似乎还蔓延着一丝悲伤,可当时我怎么就没发现他背影中亦有些疲态呢?
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萧祁轻声道:“我身子不好的事情,就只有阿豫还有你师父师兄几个人知道,现在九小姐知道了,还请不要说出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担忧。”说完,他稍稍一顿,补充道:“尤其是你的八哥。”
我微微一愣,他居然知道八哥会为他担忧,可见他是真的将八哥当成了朋友。想起刚才我提出给他把脉时,他犹豫的神情,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看来他也和师父师兄说好了,否则以品月师兄的性格,他一定会告诉我一切。
难怪刚才出来时,品月师兄一副担忧的神情,难道他知道来的人是萧祁?不对,如果是那样,他没必要告诉我萧祁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才会回来。品月师兄也许会守着秘密,但不会说谎,尤其是对我。那他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想告诉我萧祁身体的事情?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看到萧祁还在等我的答案,我赶紧收回思绪,点了点头,“难为九殿下肯为八哥着想,九歌一定会守口如瓶。”
其实我也明白,萧祁之所以在段豫说了那么多之后才打断他,何尝不是想借段豫之口来告诉我他身怀余毒的事?他似乎并不想瞒我,当然,他也未必能瞒得了我。至于他想瞒着八哥,首先是因为八哥不懂医理,容易糊弄,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愿八哥为他操心。
不过他现在拖着这样一副病体,又不愿别人知道……我心中微微转了几个念头,想必还有其它的目的吧。
试问身为一朝皇子,如果身中不治之毒,在朝中还能有什么竞争力?
萧祁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连性命也差点没了,他当然不愿意就这么一无所获。所以,他此刻隐瞒住自己的身体状况,必然是另有图谋了。
我越想越远,不自觉的就冷落了一旁的萧祁。可能萧祁也感觉到了,他轻咳一声唤回我的思绪,看着我缓缓道:“还有那日在龙景山中的事,我还要多谢九小姐出手相助。”萧祁突然提起当日龙景山的事情,倒让我没有想到,我还以为他并不希望别人提及他偷偷回京的事情呢。
“九殿下不必客气,我是出于国家大义,并不只是为了帮助九殿下。”还是不要扯太多的恩情给我的好,我还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虽然同情他、欣赏他,但是还是不能因小失大。
萧祁突然低低的笑了两声,谁知道刚笑完,他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连苍白的脸色也微微涨红了。好一会儿,他平复了咳嗽,捂着胸口看向我道:“九小姐好像很不愿意与我有过多瓜葛,从刚开始就一直在推脱所有帮助过我的事实,莫非……”他晶亮的眼神上下扫视了我一圈,带着淡淡的笑意接着道:“莫非……是为了婚约之事?”
普天同庆,终于谈到正题了。
我对这个在我心里盘旋了近一年的话题期待不已,面上却只是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笑道:“九殿下既然知道了,那么九歌斗胆,敢问殿下心中……作何打算?”
萧祁微微一愣,看向我的眼中有些惊讶,好像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态,淡淡问道:“九小姐自己是作何打算的?”
我没想到他会把球踢回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很快我又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倘若这点勇气都没有,我还怎么跟这万恶的封建婚姻包办制抗争?
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抬头迎着他探询的眼光,我用虽轻却不失坚定的声音缓缓道:“承蒙惠妃娘娘垂青,但九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也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大夫,至于其他的,九歌也许并不能胜任。”
马车里有一瞬是安静的。
萧祁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的波涛汹涌出卖了他此刻心中的不平静。他是不是很生气?应该会吧,毕竟就算不喜欢我,被一个女子拒绝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我承受不了那灼人的目光,垂下头,心里暗暗叫苦,这下不会小命不保吧?且不说萧祁一怒之下拿我出气,就是我爹娘知道了,也不会让我好过的。
就在我垂着头郁闷的无以复加的时候,萧祁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诧异的抬头看向他,他幽深的眼眸居然变得澄澈起来,整张脸仿佛一下子生机盎然,俊美的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又低低的笑了两声之后,他用他那特有的淡定慵懒的声音道:“九小姐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个普通的大夫,但是……”他顿了顿,敛去脸上所有笑意,目光却紧锁着我,“但是九小姐……也会是个好皇妃的。对这点,我深信不疑。”
他,他说什么?他的意思是……我此刻肯定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了吧。收回震惊的思绪,我忍不住皱眉道:“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娶我吧?”
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道:“怎么九小姐认为我是在说笑?你不会忘了这是我母妃和令堂定下的亲事吧?而且父皇也是同意了的,估计不久就会下旨赐婚了吧。”
我愣愣的看着他,木然的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你又不喜欢我?”
萧祁抿了抿唇,突然反问道:“那九小姐又为什么拒绝嫁给我?难道是已经心有所属?”
我摇摇头,心思微微一转,还是决定说实话,“九歌不想欺瞒殿下,九歌不愿被皇家束缚,对我来说,九皇妃的身份并不能带给我什么额外的东西,反而会让我失去自由。”
萧祁微微一愣,“自由有这么重要?”
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殿下容禀,有这样一句话,叫‘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人有了自由,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是么?”
萧祁怔怔的看着我,眼神茫然,好像穿过我看到了什么其他的人和事。他的嘴唇紧抿,只留一条优雅的唇线。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淡淡道:“原来是这样……”像是自言自语,接着又不言不语了。
我皱了皱眉,看着他又问了一遍,“那九殿下为什么还要娶我呢?我并不是一个安分的妻子。”这么说,够直白了吧。
萧祁的目光终于又落在我脸上,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道:“九小姐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真话。”
萧祁微微一笑,眼中的幽深再度显现,他微微掀开马车窗格上的帘子,胳膊搭在窗沿,修长的手指指着外面,眼睛却是盯着我,“当然是为了这个……”
顺着他的手指茫然的看过去,威严的大门上方,两个简洁明快的鎏金大字昭示着府邸的显赫。我喃喃的念叨出声:“商……府……”
第三十四章 君君的秘密
看着精致的马车缓缓驶离视线,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萧祁的话还在耳边。我抬头望着“商府”两个字,心中思绪翻飞。
原来萧祁要娶我,就是想要商府的势力。也是,商府财势雄厚,又与许多朝中官员有姻亲关系,势力自然不容小觑。只是,他为什么不说假话?为什么要直言不讳?其实如果萧祁想要骗我很容易,但是他却还是选择跟我坦白。
老实说,对于这点我很欣赏。
整理好思绪,准备回去继续我的及笄之喜。刚想去推大门,大门却率先打开了,芙儿和忠叔一前一后的跑了出来。
芙儿边跑边叫我,“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忠叔则是在后面叫她,“等等,小姐还在会客。”
等他老人家发现马车已经消失不见,芙儿已经站到了我的跟前。
我无奈的叹口气,“说吧,又是什么事儿?”
一大早起来到现在我连一口水都没喝过,刚刚在车上和萧祁一阵正面交锋还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我直觉得饿的前胸贴后背。所以我只希望芙儿赶快说,说完好让我去吃东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天她说的话基本上也就这么一句了。
“小姐,君君小少爷他……”芙儿边喘粗气边回话,脸上带着细细的汗珠,看来是找了好久才找到我的。
我一听是君君的事,顿时有些慌张,“君君怎么了?他不是和嘟嘟在一起玩的嘛?”
“是,本来是这样没错,”芙儿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道:“可是后来二少爷家的珏儿小少爷来了,要跟君君小少爷抢东西,结果君君小少爷突然就晕倒了,现在柳神医在给他医治呢。”
“什么?有这样的事?”我一听,顿时心中大乱,二哥家的魔王儿子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快点,带我去看看。”
芙儿一听我这么说,赶紧率先跑去,我也赶忙跟在她身后跑起来。
身后传来忠叔急切的声音:“哎,九小姐,那位客人上哪儿去了?待会儿老奴还得给老爷回话呢!”
我脚步不停的嚷道:“那就待会儿再说。”话音没落,人已消失在忠叔的视线里。
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厢房里,心中唯一的感慨就是:从来没发现商府原来是这么大的。
看见师父坐在床边,我稍稍定了定心,平复一下混乱的心情,扫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师父师兄之外,七哥八哥也在,爹娘估计还在前厅招呼客人。
床边还站着嘟嘟和二哥,以及肇事者——我那魔王侄儿珏儿。珏儿见我进来好像有些害怕,赶紧往他爹身后缩了缩,看向我的眼神又惊又慌。
二哥向我陪着笑脸道:“九妹,没想到小孩子淘气会闯下这么大的祸,珏儿平时都是因为我骄纵过了头,才会这样。九妹你如果有气就向二哥身上发吧。”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从没露出过害怕神情的珏儿此时这般畏缩惊惧,又看向躺在床上不说不动的君君,无力的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救人最重要。”
二哥舒了口气,连声说是。珏儿在他身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喊我:“九姑姑,对不起。”我诧异的看向他,他居然也知道对不起了?看来他是真的吓到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勉强冲他安抚的一笑,我走近几步到师父身边,问道:“师父,情况怎么样?君君是因为什么晕倒的?”
师父抬起脸看了我一眼,神情淡漠,“九歌,你可知道这孩子的底细?”
“这……”我愣了一下,“这个跟君君晕倒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君君的身份应该不是一般的平民之子,”师父看了一眼君君,接着语出惊人的道:“他的身上带了一种毒。”
“什么?师父你说君君中了毒?”我吃了一惊,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四下众人也俱是一惊。
“没错,”师父点点头,“而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君君居然早就中了毒,而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我眨眨眼,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那师父刚才说君君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师父站起身来,轻轻踱了两步,沉声道:“这个孩子中的毒之所以不只一天两天,是因为他的毒是先天带自娘胎,而不是后天被下的。而他所中之毒,恰巧为师曾在西域见过。”
这下我更吃惊了。一边的七哥插口道:“如此说来,刚才珏儿与君君争抢东西时,是不小心牵扯到君君体内的毒,所以君君才会晕倒的?”
珏儿听到这话,立即伸出脑袋问道:“真的?七叔叔你没骗我吧?君君不是我害的对不对?”站在他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嘟嘟突然重重的哼了一声,珏儿赶紧又把头缩回去了。
我没空顾及这些,赶紧追问师父:“那现在君君有没有危险,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君君的身份我并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他的安全。
“歌儿,你可知这是什么毒?”师父突然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君君,他脸色红润,根本不像中毒的样子。微微摇头,我有些挫败的道:“歌儿不知,还请师父明示。”
师父道:“这是在西域各国流行于王室贵胄之中的毒,名叫玉娇颜。因为这种毒用量少的话可以驻颜,所以很多贵族子弟和有身份的富豪家里也会有。”
原来如此,难怪君君的脸色还是这么红润。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接口道:“那君君的身份岂不是很显赫?”顿了顿,我又赶紧问师父:“现在可有什么方法救君君。”
师父微微沉吟了一下,“有是有,但是我只能单独跟你说。”
我点点头。师父冲屋子里的其他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要跟歌儿探讨救治君君的药方,不宜有人打扰。”
几人一听只好往屋外走去。八哥临走还拉了拉我的袖子,“小九,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叫我。”见我点了点头,他才跟在七哥身后,慢慢的走出去了。品月师兄关切的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师父才对我道:“歌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压制住君君体内的毒。”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又大惊失色,“师父,你的意思是……君君的毒不能彻底清除么?”
师父点点头,“是,只能压制,而且是要用另一种毒压制。”
“为什么?”我奇怪又不甘的问道。
师父摇头叹息道:“君君的毒是先天所带,早就融入了七经八脉之中,毒性自然也就更强。只是君君生命力顽强,早先更是有人用药物压制住了他体内的毒,所以他才会直到今天才毒发。正是因为他的毒中的太深,他身上的玉娇颜才只能靠别的毒来压制,而不能根除,除非是有了玉娇颜的解药,再配合恰当的手法。”
我赶紧道:“那玉娇颜的解药是什么?”
师父摇头道:“没人知道玉娇颜的解药是什么,但是却传闻玉娇颜有个克星,可以压制其毒性。”
“是什么毒?”我急切的问道。此时此刻大脑一片混乱,我只有顺着师父的话一句句往下傻傻的发问。
“这毒你知道,也见过……”师父抬起头来,看着我缓缓道:“就是九皇子中的碧骆血。”
“什么?”我彻底懵了。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还有个故事。”师父边踱着步子边道:“传闻以前西域赤蕉国有一对医术精湛的医女姐妹,姐姐被赤蕉国王看中,接入宫中封为王后。妹妹嫉妒无比,于是制成了玉娇颜献给自己的姐姐,谎称是驻颜的宝物。她故意不告诉姐姐用量多少,结果不知情的姐姐因为用的太多而导致毁容瘫痪。愤恨无比的姐姐又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自己的徒弟,这个徒弟为了替师父报仇,制成了至毒的碧骆血,将妹妹送上了西天。姐姐见心愿已了,就要服了碧骆血自尽,没想到不仅没死,还意外的治愈了身体。”
师父说完故事,看着我道:“所以在西域,人人都说碧骆血就是玉娇颜的克星。”说完这句,突然他的眼里又浮现出一丝担忧,“只是,为师也不能断定到底碧骆血是不是如传闻那般能救得了君君,不过我们总要试一试。”
“师父说的对,”我点头道:“那师父就说该怎么办吧。”我没空理会那个故事,不管怎么样,先把君君救回来是最重要的。
师父道:“这个法子是我从西域的一本古医书上见到的。歌儿你听好了,目前要救君君就只有这一个方法,而这个方法需要两样东西。”
我赶紧道:“哪两样东西,师父快说。”
师父道:“一样是赤蕉国的赤色香蕉,一样是碧骆血。”
我皱了皱眉,“可是这两样东西都是不容易得到的啊。”
师父点点头,“没错,但是现在有一个人偏偏这两样东西都有。”师父对上我的眼睛,淡淡道:“就是九皇子。”
“他?”我一愣,“赤色香蕉他有,我倒不奇怪。只是碧骆血……他只是中了碧骆血的毒,并没有碧骆血这种毒药在身边啊。”我怀疑的看着师父。
的确,萧祁怎么可能会有碧骆血?这种毒药连西域当地的人也很少见,会制这种毒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师父道:“九皇子是没有碧骆血,但是他中了碧骆血余毒未清,”师父凑近我小声道:“中了碧骆血之人的指尖血也可以有这个作用。”顿了一下,师父接着道:“就是因为九皇子的指尖血药力不够,才要加一味赤色香蕉。而前些日子九皇子刚刚打败以赤蕉国为首的西域联军,赤蕉国因此而进献了一些赤色香蕉给他。”
赤色香蕉可以入药,这我知道。只是……我惊讶的看向师父,难道要我去取萧祁的指尖血?那不是难于登天?
可是……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君君,我心里难受无比。如果知道萧祁体内带着余毒是同情,那么对中了毒的君君我则是无能为力的疼痛。君君还那么小,虽然人前我才十五岁,但在跟他朝夕相处之间,我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一想到他今后一生都要带着这种毒受苦,眼泪就止不住的在我眼眶中打转。
不行,一定要救君君!
我使劲的眨眨眼,将眼中的泪水逼退,下定决心后转脸看向师父,“师父,要取多少指尖血?我去求九皇子。”
师父带着一丝些怜惜的神色看着我,低声叹息道:“满满一盏。”
我点点头,不再犹豫,转身欲走。师父突然叫住了我,“歌儿,你要记住一盏血只能压制一时,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君君会再犯病。”
我脚步一顿,悲上心来。努力忍住心中的酸楚问师父:“那君君以后是不是只能依靠九皇子活命了?他会不会……会不会……”那个字我真的说不出口,真的不愿说出口。
师父叹了口气,“歌儿,我知道你为人善良,但是这是君君的命,谁也没有办法,除非有奇迹出现。”他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影,又看着我继续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即使有九皇子的指尖血续命,君君也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更何况九皇子他自己也……”
我紧紧的抿着唇,没有说话。
师父故意忽略不看我脸上的表情,只是沉静的嘱咐道:“记好了,要想保住君君的命,指尖血要每月一次,足足一盏。赤色香蕉则每次只能用半根。”
后面的话我再也没能听进去,心里因君君黯淡的未来而搅得酸涩难捱。直到师父说:“歌儿,你得赶快,君君的时间也不多。”我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踉踉跄跄的夺门而去。
第三十五章 一盏指尖血
几乎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我终于到了萧祁的府邸前。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大门,我有些发呆。一年前来这里时,我还是无忧无虑、毫无牵挂,而现在却是带着请求来了。
萧祁的府门上没有门匾,只有两个模样周正的侍卫持着刀分立大门两侧,眼神警惕的看着我。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望着夕阳已经西斜的天空,心想:及笄的日子,真是多事的一天啊。
刚刚从师父那儿听到了怎么可以救君君的方法后,我当即决定要来求萧祁。可是还没走出门,就晕倒了。
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品月师兄担忧的脸,他一直没走远,在门边守着,见我晕倒便及时接住了我。轻轻将我抱进屋里,他有些担忧的给我把了脉,好半天才舒张了眉头道:“没事,师妹,你是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体力不支罢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的确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而前厅此时应该还在热热闹闹的庆祝我的及笄之喜吧。那些开怀畅饮的宾客们可不知道我这个寿星今天一天过得是多么的难熬。先是越龙成莫名其妙的提亲,接着是从天而降的萧祁,然后又是昏迷不醒的君君。
我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对品月师兄道:“师兄,我想吃些东西。”
品月师兄赶紧叫人去端些饭菜过来。饭菜一到,我就不顾品月师兄的劝阻,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一阵风般跑出了大门。
没来得及叫忠叔准备马车,我就这样慌慌张张的跑到了京城西北。可是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路程很远,虽然用了轻功,但还是导致我有些气力不支。到了这里,已经夕阳当空了。因为刚吃了饭就跑路,导致我胃痉挛的厉害,站在原地缓了好半天,看到夕阳已经微微西斜,知道时候已经不早,是该进去了。
走上前去,我对着两位侍卫拱了拱手,“两位侍卫大哥有礼,民女是商家商九歌,还请大哥通报九殿下一声,就说是商九歌求见。”这时候真是怀念初来那次,八哥直接带着我飞墙而过的速度。
两个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点点头对我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通禀。”我虽然很急,但也知道这是规矩,只好乖乖等着。
没多久,那个侍卫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是段豫。
“九小姐,真的是你。刚才侍卫来通报,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段豫边笑边走了过来,“九小姐快请进吧。”
段豫话音未落,我已经三步并两步的冲进门去,一把拉住他,“萧祁在……哦,不是,我是说九殿下,九殿下……他人在哪儿?”
可能是我太多焦急的神色把段豫给吓坏了,他似乎已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指朝后指了一指。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就朝着那个方向飞奔了过去。穿过假山,然后是回廊,来不及欣赏这些景色,我只顾朝不远处的庭院冲去。终于在门边站定,我扶着门框死命的喘了几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写着三个字,果然就是当初来过的“出尘园”。
抬起脚进了门,见到当中主屋的门是开着的,我想也不想就一鼓作气的冲了过去,口中急切的唤道:“萧祁……不,九皇子,我找你有事。”
我猛地冲进门去,可能太急没能及时收势,一下子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我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缓缓的抬头,被我的撞的人可不就是萧祁。他手抚着胸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的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本就身体不好,这么一撞,真不知道会不会加重他的伤势。
一想到这儿,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焦急的问道:“萧祁,你没事吧?哦,不是不是,九殿下,你没事吧?”怎么回事,怎么老犯这种错误?一急就把心里想的也喊出来了,他可是九皇子,怎么能直呼其名?
“我道是谁,原来是九歌啊。”突兀的声音响起,我朝萧祁身后探头一看,一个中年人正手摸着短须笑看着我们。
“段大将军也在?”我愣了愣,怎么段治今天会在这儿,反而没去商府道贺呢?他不是跟我爹交情不错的么?
“是啊,我刚来,就听见九歌你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吓死人了。怎么,是不是舅舅我没去给你道喜,你来问罪来了。不急,我过两天就去登门谢罪。”段治笑呵呵的看着我道,只是那笑意却未达到眼底,神色似乎有些阴郁。
我心中暗暗思忖:他可能是知道了萧祁身怀余毒的事了吧。难怪今天会不去商府道喜的。毕竟自己的外甥都这样了,谁还能有那份心情呢?
不过他既然不说破,我也要装作无所谓,于是听他说完,我当即瞪了他一眼,自己外甥被我撞得快不行了,他还有心思取笑我。我没好气的道:“现在可没空跟你说别的,我是来找九殿下商量事情的。”
段治看了我一眼,萧祁也好奇的看向了我。我收回扶着萧祁胳膊的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九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祁看了一眼段治,转头对我点点头,“随我来吧。”接着率先走进了内室。我也赶紧跟在他身后进入内室。身后的段治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然后又是若有若无的叹息。我越发肯定他已得知萧祁神怀余毒的事实。
在内室站定,萧祁转身问我:“如果没记错,两个时辰之前我们才刚见过,何以九小姐会这么快就登门拜访?难道说九小姐同意接受婚事了?”
我有些烦躁的摆摆手,“九殿下,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个的。”萧祁的个子很高,我仰着头看他有些累,便将视线移向了别处。“我今天来,是想要请九殿下帮忙的。”
“哦?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他好像感觉到了自己身高带给我的压力,也可能是自己站的有些累了,便走了几步,坐在了一张软榻上。
我又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这件事情有些难说出口,但是为了救人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咬了咬唇,忽的跪倒在地。萧祁惊讶的一下子站起来,急切的问道:“何故如此?九小姐快快请起。”
我摇摇头,“九殿下先听我把话说完,”我抬眼看他,“九殿下可知道我在晋城收养了一个孤儿,名叫君君?”
萧祁缓缓坐回软榻,点点头,“听博忠说过。”
博忠就是秣陵城守严传正。我就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要告诉萧祁君君的事,果然就告诉了。
“九歌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求殿下救君君一命的,还请殿下成全。”说着,我整个上身伏倒在地。
两世人生,我从未向任何人下过跪,就连这一世的爹娘也没有过。可是现在为了君君,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九小姐还是先说说要我怎么救他吧。”萧祁的声音恢复了平淡。
我直起上身,看向萧祁,“殿下容禀,君君他……”忍住心里的酸楚,我沉声道:“君君他中了玉娇颜之毒。”
“什么?”萧祁再次惊讶的看向我,“他中了玉娇颜?那好像……是西域的毒吧?”
“是,”我点点头,“只是君君的玉娇颜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因此毒性要更重,所以他体内的毒只能靠别的毒来压制,这也是殿下能够救君君的原因。”
萧祁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你说说看,我怎么能救他?如果能救他,那我绝不会置之不理。”他的眼中闪出一丝和善的光芒,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咬咬牙,“恳请殿下赐两件东西,这两件东西只有殿下您才有。”
萧祁道:“那你且说说这两样东西是什么吧。”
我赶紧道:“一样是西域赤蕉国的赤色香蕉,我听说殿下这次大败西域联军后得到了些,不知能不能赐我个一根半根的。”
萧祁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其实我带了这些赤色香蕉回来,本来也是要送给小姐你的。听令师兄提过,九小姐一直希望尝尝赤色香蕉,我就特地留心带了点回来,本来想过两天请舅舅带过去商府,现在小姐既然想要,我自当奉上。”
我一愣,没想到萧祁带回来的赤色香蕉居然是给我的。他只是听了品月师兄说我想要就这么好心的给我带回来了?看来他是真的很想取悦我,商家的势力对他真的这么重要?
正想着,萧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么第二件东西又是什么?”
我收回思绪,深深的吸了口气,“第二件东西是……是一盏殿下的指尖血。”
话音一落,四下无声。
好一会儿,我悄悄抬眼观察萧祁,只见他正眯着眼睛看着我。眼中幽深的黑色像是无边无际的狂澜,要把人吞没。我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他在盘算着什么。
半晌,他终于开口,“九小姐要我的指尖血,可有东西交换?”
我微微一愣,只听萧祁又接着道:“虽然这么做有趁火打劫之嫌,但是九小姐也知道我的时日无多,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能活个十年,然后就是变成一个废人。因此我希望在这宝贵的十年里完成我所有的愿望,而完成这一切是需要商家的帮助的,所以九小姐你是否……再考虑一下跟我的婚约呢?”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萧祁,他的眼神依旧无悲无喜,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但是我心中却无法平静。
他这是在拿君君的命威胁我么?
闭了闭眼,我垂下头,其实心里不是没想到这点,只是不愿去想罢了。但是真的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像他说的,要认真考虑一下了。
“想必,九小姐这两样东西会一直需要的吧?”萧祁再次问道,“你刚刚说这两样东西是压制那孩子体内之毒的,也就是说他的毒不能根除是不是?”
我缓缓睁开眼,抬起头看他,“九殿下不必给九歌施压。既然殿下您说的如此坦诚,九歌又怎能不表个态?既然如此,那么九歌就依殿下之言,回去好好考虑一番,三日之后定会给殿下一个答复。但还请殿下先赐这两样东西救君君一命。”
萧祁静静的盯着我的脸,好一会儿,终于移开眼神开口,却不是对我,“来人,取我的琉璃盏来。”说完,他又转脸对我道:“九小姐请起吧。”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放心了,便赶紧爬起来,谁知道跪的太久,腿早就麻了,一下子软倒在地上。段豫拿着琉璃盏走了进来,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坐在软榻上的萧祁一眼,终究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我冲他感激的点点头,余光瞄到一股寒光闪过,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萧祁已经用一把匕首割破了自己的食指,血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他光洁的指尖落入琉璃盏中。
温热的血不断落入琉璃盏中,我忍不住向萧祁看去,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我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一想到他提出的威胁,我又忍住了。
眼前的这个男子能忍着碧骆血的痛苦,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转头在段豫耳边耳语了几句,段豫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些。他从刚才进门时就一副复杂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他应该是听到了我跟萧祁的对话了。知道我有这样的请求,他肯定是担心萧祁的身体,但是又觉得萧祁以此要挟我有些过分,所以对我怪也不是,同情也不是,自然看向我的神色也复杂了起来。
“好了。”萧祁的声音淡淡的传来,我赶紧收回思绪,走上前去。
琉璃盏中的指尖血暗红中带些紫色,正是余毒未清的模样。看了看身边的萧祁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我有些心软,伸手掏出怀中的手绢,“包好,赶快上药吧。”萧祁接了过来,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红晕,低着头没有说话。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大梁,女子赠帕就是意味着定情,也难怪萧祁会脸红成这样了。只是当时我不知道,只是想要单纯的表示一下关心而已。
来不及多想,我道完谢后就赶紧端起琉璃盏,也不顾行礼就直接往外端去。萧祁叫住我,段豫接到他的眼神示意,从一边的书案上取来一块油布,蒙住琉璃盏的杯口,然后用绳子沿杯口仔仔细细的系了一圈。接着他又走出内室,不一会儿拿来一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赤色香蕉。与我前世见过的香蕉差不多,只是略小些,皮是红的。
萧祁在一边淡淡的解释道:“你先取一根去,其它的赤色香蕉,我会让舅舅亲自送去商府。”
天呐,差点把这个重要的东西给忘了。我将段豫包好的琉璃盏放入锦盒,一起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转身朝萧祁矮了矮身子,便赶紧脚步轻快的朝外走去。
外间并不见段治的身影,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临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内室传来萧祁隐隐约约的声音:“刚才她在你耳边说什么了?”
哼,我能说什么?不就是看你流那么多血,可怜兮兮的,就说了副补血调气的方子让段豫煎给你喝罢了。
段豫应该是在回答了,我没心思去听,得赶紧把药拿回去给君君才行。抬头看了看就要擦黑的天,我快步朝外面走去。
回到府中,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师父亲自将两样东西制成容易入口的药,给君君服了下去。我一直守在君君床边,等到君君脉象终于平稳,我才放下心来。
只是,这一放心,我便又想起与萧祁的三日之约。
唉……三天后到底该怎么做呢?我有些头痛的想。
第三十六章 惊天的真相
三天实在是个太短的时间,仿佛只一刹那,便过去了。
我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手执医书,看似用功,心却还在想着该如何给萧祁答复。今日便是第三日了,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师妹,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我放下手中根本看不进去的医书,看向走进凉亭的品月师兄。
四月的天气温暖美好,我却心情阴郁。萧祁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这三天来我没有一刻不在烦恼此事。不过好在终于将君君救醒了,这总算让我觉得还有些安慰。
看了一眼趴在我身边懒洋洋的睡着的君君,又抬头看向已经坐在一边的品月师兄。一身墨绿锦袍的他玉簪束发,温和俊雅的眉眼间微带关切的笑意。
“没想什么,在看医书啊。”我扬扬手中的书,故作轻松的淡笑着回答。
“师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有没有心事我会不知道?”他皱了皱眉,一脸担忧的看着我,“说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笑道:“师兄真是多虑了,我哪里有事。对了,师父呢?”
品月师兄看了一眼在我手边睡着的君君,“爹说君君虽然保住了命,但还需要好好休养,他回西山拿炼制的补身丹药去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师妹,你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品月师兄直言不讳的道。看来刚才用师父来转移话题失败了。
“哪有,我只是在想君君还这么小就要承受这些,实在是太可怜了。”
“的确,但是这也没有办法。真不知道谁这么狠毒,君君还在娘胎就被下了毒。”品月师兄皱着眉头说。
我没再说话,君君的身份我不是不怀疑,只是我不知道怀疑了有什么用。目前我唯一知道的线索就是他身上中的玉娇颜,还有就是已经不在人世的老赵头。仅凭这两点想要找人实在太难了。假如让我找到了切入点,我一定会当即查找下去,毕竟君君的身份也关系着他是否能够解毒。
正想着,芙儿一路小跑了过来,口中叫道:“小姐,小姐,快来啊,快来啊。”
我抬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小声点,君君还在睡觉呢。芙儿见状,赶紧点点头,走进了凉亭。见品月师兄也在,小妮子当即因自己原先的大喊大叫红了红脸,朝师兄行了一礼,她凑近我小声道:“小姐,九皇子和段大将军来了,老爷夫人叫小姐去前厅呢。”
我心中一紧,萧祁居然亲自来了?是来听我的答复了吧。
品月师兄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显然已经听到了芙儿的话。我冲他微微一笑,“师兄不必担忧,该来的总会来的。”说着将君君轻轻抱起,交到他怀里,“师兄帮我看一会儿君君,我一会儿就回来。”
紧张三日,事到临头,我却又静下心来。品月师兄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从我起身的那刹那,他就微垂着头,让人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我起身随着芙儿向前厅走去。经过回廊的时候,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推开旁边一间厢房走了进去。芙儿诧异的叫我,我朝她摆摆手,“你先去,就说我要打扮一下。”芙儿见状只好点点头,急忙忙的向前去禀报了。临走还不忘通知我,“小姐,那个九皇子长的好看的紧,我看小姐你还是快点去看看吧。”
唉,我看过好几次了。
走进厢房,掩上门。我走到内室的铜镜前,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镜子中的人有一张出水芙蓉般的脸庞,但是十四年了,我还是没有习惯。前世的容貌虽然与这张脸很像,但还是远远及不上这张脸的清丽脱俗。
仔细的将自己白色长裙整理了一遍,然后拿起梳子好好的将被风弄乱的头发梳好。接着走到书桌边坐定,蘸了蘸墨,好好想了想,在纸上一挥而就。如果命中注定一定要这样,那么多多少少我也要掌握一些主动权才行。
多年以后,每次想起我当时做的这个决定,我都要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又静静的沉思不语。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人力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但是当时的我并不这么觉得。我小心的将刚写好的墨迹吹干,折好后塞进怀里,然后稳稳情绪,拉开门向前厅走去。想起前世有句话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忍不住嘴角扬了起来。
前厅里四人分主次坐着。看到我的到来,萧祁最先站起身来,笑着道:“九小姐终于来了。”
我亦笑着福了福身,“九歌见过九殿下。”
他摆摆手,“九小姐何必拘礼。”
我站直身子,走到爹娘身边站定。爹娘先询问了我关于君君的情况,我回答说君君很好,他们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跟萧祁、段治说话。
爹娘似乎很高兴萧祁的亲自来访,接连问了他很多问题。萧祁回答问题不紧不慢,又温文知礼,让爹娘赞赏不已,彼此交换眼神之时,我能发现他们眼中的满意。
只是可惜,他们不知道萧祁只有十年寿命了。
我本就答应了萧祁不会将他余毒未清的事实说出去,现在君君需要靠他续命,我更不敢随便说了。想到这里,我瞟了一眼段治,他很明显也在跟着萧祁一起瞒着爹娘。
这时,段治突然打断爹娘的提问,笑道:“子瞻兄,其实今日我们来是特地来提亲的。”说着笑着看向了我。
萧祁也在一边笑道:“虽然先母与商伯母早有婚约,但是我跟舅舅商量之后还是觉得应该征询一下九小姐的意见。”他转过脸看向我,笑中带着深意。
我见他这副表情,倒也不着急,反正我已经有了准备。于是甜甜的一笑后我对他道:“九殿下体恤,九歌感激不尽。”
萧祁笑道:“小姐客气。”我点点头,故意垂下眼不去看他。
“对了,老夫当日没能来恭贺九歌的及笄之喜,却有一件事想要问问子瞻兄。”段治突然开口,打破了稍稍的沉寂。
爹拱了拱手,“书泉兄但说无妨。”
段治轻轻咳了一声,道:“听闻九歌及笄当日,江南圭城的越家少爷前来提亲了?”
我浑身一僵,看见萧祁探究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赶紧又垂下头去。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让段治知道了。对了,那天有很多文武百官在场,虽然爹是跟越家的人私下谈的。但是一进一出,想必还是有人认出了越家的人,从而告诉了段治吧。
“呵呵,”爹尴尬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让书泉兄知道了,但是我当时就拒绝了。并且告知了对方小女已有婚约之事。”
段治笑道:“子瞻兄不必紧张,我问这个倒不是为了追究什么,而是我听人说那位前来提亲的少爷叫什么越龙成,心里实在觉得奇怪。”
连越龙成的名字都知道了?难道段治特地调查过?我看了段治一眼,又看了端坐在他身边的萧祁一眼,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难道是他调查的?很有可能。外表温文儒雅,其实内里是绝对的腹黑男!
我正在心中腹诽着萧祁,又听见爹说道:“这个,来人的确称是给越龙成公子提亲的,但是他本人并没有来。”
我想告诉爹,其实那时他大摇大摆的去后院找我了。
段治看了一眼萧祁,后者依旧眼观鼻,鼻观心。段治皱了皱眉,神色一下严肃起来,“子瞻兄,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我特地请人去查过这位圭城越家的少爷越龙成。事实是……”他停住话头,皱着眉头思索着要不要继续说。
爹忍不住道:“书泉兄有话不妨直说。”
段治这才接口道:“事实是,江南圭城越家……根本就没有越龙成这个人。”
我仿佛听见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段治说什么?越家没有越龙成?笑话,那么越龙成是打哪儿来的?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书泉兄此话何意?”爹也一脸诧异的问道。
“意思就是……”段治的目光轻轻扫过我,“意思就是越龙成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身份。”他顿了顿,继续道:“越家本来是有个越龙成,但是那个孩子生下来不过三岁就夭折了。现在的越龙成根本就是假的,而且越家是知情的……”
我错愕的看着还在不停说着话的段治,居然不知道此刻心里所思所想是什么?那个拆穿我身份,救我逃出马车,陪我一起看星星,向我诉说孤单的越龙成……是假的?
浑浑噩噩中,我好像听见爹在问那个越龙成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努力集中起涣散的精神去听,只模模糊糊的听见段治说:“还不清楚……还在调查。”
还在调查?越龙成究竟是谁?居然将自己的身份隐藏的如此之好,让堂堂一国皇子和大将军还要费心探查。而他居然堂而皇之的用这个身份上门向我提亲。
难道他打算一辈子都骗着我么?
将头深深的垂在胸前,压抑着眼中的泪,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恶欺骗。虽然对越龙成没有到喜欢的地步,但是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意我也看在眼里,说不动心是假的,只是现在想来,那一丝一毫的动心都是太过愚蠢的行为。我怎么能对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产生好感?
“九小姐,是不是身体不适,不如由我陪小姐出去走走吧?”萧祁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他,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跟前,看到我泪眼朦胧的眼睛似乎有些诧异,但只一瞬他就走近了些,微微挡住了爹娘投来的视线。
我感激的看他一眼,点点头,“好。”
有什么理由说不好的呢?起码眼前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欺骗过我。他的目的、他的要求都简单直接的呈现在我眼前。虽然也有可能这只是他想给我看的一部分,但是起码这个身份是真的吧。
跟着他缓缓向门边走去,出门的刹那,萧祁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天已过,九小姐可有了决定?”
第三十七章 提亲又见提亲
我止住脚步,回头看他,“有决定了,九殿下请借一步说话。”萧祁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没想到刚走几步,我们俩都停下了脚步。
眼前站着一个人,是我的师父柳如风。他好像刚刚从西山赶回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他说:“不知九殿下介不介意让柳某先说几句?”
萧祁看着师父没有说话,只是身子微微有些僵,“那柳神医是想跟谁说话呢?”
师父道:“自然是你们二位。”
萧祁看了我一眼,转脸对师父道:“那柳神医就一起来吧。”
花园里的凉亭,石桌边坐着我们三人。我心里有些好笑,曾经就是在这里,我爹和段治交换了信物,口头上定下了亲事。现在,师父、萧祁和我却坐在这里各怀心事。
许久之后,依旧是师父最先开口,“九殿下恕罪,因为救人心切,所以我告知了歌儿你余毒未清的事情。但是九殿下是否应该跟商瑜夫妇说清楚呢?否则九殿下不是有骗婚之嫌了?”即使声音依旧淡薄,也能听出师父的话中含了一丝不悦。我不禁转过头看向萧祁,不知道他会作何应对。
萧祁抿着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难道柳神医是想要去跟商瑜夫妇说么?”他突然笑了起来,“那么还请柳神医一定要这么说,就说我是因为大梁万千百姓而不顾生死,带伤上阵,以致余毒未清,只能活十年了。”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什么叫脸皮厚,这就是典范啊。怎么可以有人夸自己夸得比王婆还厉害?虽然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师父有些怔忪,皱了皱眉道:“九殿下,不管如何,柳某还是希望你三思而行,”他看了我一眼,“毕竟这是关乎歌儿一生幸福的事情。”
萧祁淡淡道:“柳神医还记得当时对我怎么说的么?您说我只要自己看开,就不会被余毒所扰,也不会与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
师父的神色难得的有些尴尬,我很佩服萧祁能把我仙人一般的师父说成这样。“当时柳某是见九殿下你生无可恋,一时着急,为了宽慰你才这么说的。但是对于你跟歌儿的婚事还希望殿下你好好思量一番。”
师父说什么?萧祁当时居然生无可恋?我上下打量了萧祁一眼,真不知道他现在这副淡然的模样是怎么淬炼出来的。
见我看他,萧祁也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师父笑道:“柳神医怎么就断定我不能给九小姐幸福?再说,这是我跟九小姐的婚事,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我跟九小姐两个人说了算。不然……”萧祁顿住话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师父道:“不然,难道像柳神医您那样,为了自己的儿子而不顾九小姐的意愿,私下向商瑜夫妇提亲么?”
我一惊,抬头诧异的看向萧祁,“你说什么?师父他……”转脸看向师父,他的神色十分古怪,看着我的眼神竟有些闪躲。
“看来九小姐还不知道啊,”萧祁笑道:“其实你及笄那天,来提亲的可不是越龙成一人,还有你的师父。当然,他是为你的师兄柳品月提亲的。”萧祁带着淡笑对我道。
我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品月师兄他……对我……
“歌儿,难道你一直没有发觉么?”师父低叹一声,“看来我们父子的命运都是一样,你跟你娘也是一样,都不知道身边亲近多年的人对自己的心意。”
我愣愣的看着师父,好一会儿才扯着嘴皮子苦笑道:“师父您不是在说笑吧,我跟品月师兄就像亲兄妹一样,他怎么会对我……”
师父抬眼看我,摇头轻叹一声,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眼神飘向我的身后,然后凝结。
我心中微微一震,慢慢转过身去,假山旁的阴影里静静站着一个墨绿色的身影。他的样子隐在暗处看不分明,只有僵硬的身躯显示着他的不自然。后来这幅画面成为我脑海中永生难忘的记忆。
我尴尬的笑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会儿了,”萧祁接口道:“拜碧骆血的余毒所赐,我现在的武功反而比先前精进不少,常人只要是在我方圆百步之内,都能感应的很强烈。”
我没空理会他的中毒感言,只觉得品月师兄的身上充满悲伤,而这悲伤是我给的。终于明白及笄那天师兄担忧的眼神是什么含义。原来不是担心我去见萧祁,而是担心我会拒绝他的提亲。但是从头到尾,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回事。爹和娘竟然都没有告诉我。仔细想想,那天倘若不是芙儿告诉我越家来提亲,我也不知道越龙成会来提亲。看来爹娘是故意瞒着我的。而且,我在心里问自己:就算知道了,我会同意么?
品月师兄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哥哥般的存在,他是我幼时最密切的玩伴和同学。我们一起走过了童年,走进了现在的青春岁月。现在为什么要变呢?一直保持着那样不好么?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考虑过他呢?我深深的问自己:商九歌,你不是想要自由自在的行医么?那这天下除了品月师兄还有谁能陪你完成这一梦想呢?萧祁有太多想要的,越龙成也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包袱,却只有品月师兄只有行医救人的简单目标。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混乱了呢?
到底及笄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赶在那一天发生了?我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又疲倦。就是一个婚事而已,到底要复杂到什么地步?
“九小姐在想什么?”萧祁嘴边噙着一丝笑意看向我,眼中微微带着一丝关心,演得很像。突然他又道:“可是在想那个叫君君的孩子?”
我一愣,是了,我不能答应品月师兄的原因还有这个。无论是品月师兄、越龙成还是其他人来提亲,无论这其中是不是有我真心想嫁的人,结果已经注定。
我只能嫁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萧祁。因为只有他才能让君君的命延续下去。
我看向萧祁,突然很想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口才很好?”
萧祁微微一愣,显然没有跟上我跳跃的思维,但是一瞬间他又淡笑道:“九小姐你刚才就说了。”
他转脸对师父道:“柳神医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没有,可否让我跟九小姐单独谈谈?”
师父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道:“歌儿,为师知道你为人善良,但是为师也希望你不要委屈了自己的心。”他伸出一只手扶在我的肩上,按住我想要站起来的身子,柔声道:“你是我的徒弟,却也像是我的女儿,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为师都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师父是真的为我着想,心中感动,哽咽着叫了句“师父”,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师父点点头,转身冲萧祁道:“九殿下放心,柳某一言九鼎,既然说过要严守殿下身怀余毒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萧祁冷笑道:“那难保下次不会再出现一个君君,让柳神医你再来一个救人心切。”
师父亦冷笑道:“柳某就算愚钝,还是闻得出歌儿那天回来时身上独一无二的焦兰香,柳某没记错的话,除了九殿下身上的香囊,哪里还有这股香气?即是如此,柳某自然也就知道了歌儿见过了九殿下。以我柳如风之徒的能力,难道还看不出殿下身上中的余毒么?”
萧祁脸色一变,有些不悦的道:“原来如此,既然柳神医如此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但还请柳神医记住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他转脸看向一边依旧站在阴影里的品月师兄,对师父道:“我也希望令郎也能守口如瓶,千万不要嫉恨我娶了九小姐而胡言乱语才是。”
萧祁的眼中寒冰一片,脸上虽带着淡笑却也叫人害怕。师父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叹气道:“遇上你,是歌儿的劫啊。”
很多年后,我想起师父的话,顿时觉得师父当时一语成谶。
师父终于还是离开了,他离开时的背影有些不堪负重般的微微弓起,我一时之间觉得他竟老了许多。我那仙人般的师父竟也会老?
品月师兄等师父走近后扶过师父一起转身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师父也跟着停了下来。品月师兄头未回却声音清晰的道:“师妹,无论你选择嫁给谁,师兄都永远是你的师兄,只要你唤一声,师兄就会在你身边帮你。”
我心中的感动再次泛滥,眼中有湿润的感觉,可是刚想开口说话,他就脚步不停的扶着师父离开了。
“现在九小姐可否暂时压下心绪跟我好好谈一谈了?”萧祁的声音不冷不淡的传来。
抹去眼中即将掉下的泪,我抬眼看他,“那个装着焦兰香的香囊是太子妃送给九殿下的吧?”
第三十八章 一纸契约书
萧祁的笑意一瞬间冻结,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而晦暗,“九小姐很在乎么?”
我摇摇头,“不是,只是好奇,想看看九殿下你会有什么反应罢了。现在看来,太子妃在九殿下心中仍是个禁忌,那么九殿下也就有了软肋。”我站起身来,俯视着坐着的他道:“有软肋的人,怎么能在十年时间里掌握自己想要的一切呢?”
萧祁低下头略微沉吟,没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缓缓站起身来,走近我道:“九小姐提醒的很对,我会注意的。”说着,他微微扬起嘴角道:“博忠所言不虚,如此聪慧佳人,我真是捡到宝了。如果放走小姐,就是我的不是了。”
我不理会他的嘲讽,笑道:“那九殿下可否将殿下你的真正意图据实相告呢?”
他紧紧的盯着我,微微眯起的双眼仿佛昭示着他此刻正在思考衡量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放松神情道:“九小姐恕罪,我只做有把握的事情。九小姐一天没进我的门,我怎么能告诉九小姐太多呢?”
我耸耸肩,“的确,有道理。那就留到以后再说吧。”
萧祁微微一愣,突然笑道:“那么九小姐的意思是答应了?”
我斜睨着他,淡笑不语。伸手入怀,拿出刚才在厢房里写好的东西递给他,“要我答应,还得签了这份契约。”
“契约?”萧祁有些愕然的接过契约,细细看了起来。只短短一瞬,他的脸上就带了一丝怒意,“九小姐还真是会为自己谋划,居然想到跟本皇子讨价还价?”
我注意到他口中的“我”已经换成了“本皇子”,明白他是真的有些动怒了,不免心有戚戚。稳稳情绪,我笑道:“九殿下莫要动怒,且听九歌细细道来。”我迎着他探询的目光,在腹中略略思索一番,笑道:“殿下也知道九歌只是一介女流,之所以想要签这份契约,也是想要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而已。”
萧祁的脸色有些缓和,只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冰冷,“那么九小姐就说说这契约里的五条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就短短五条,他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明显的就是找茬。我轻咳一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殿下容禀,这第一条:婚姻基础奠定在救人之上。意思是只要我嫁给了殿下,殿下就得用自己的指尖血和赤色香蕉为君君续命,这条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基本的。殿下可能做到?”
萧祁微微沉吟道:“赤色香蕉虽然珍贵,但是也不是不可得,这点没有问题,届时我一定会尽力救人。”
我点点头,继续道:“第二条:婚姻与生活公私分明。意思就是说我们之间的婚姻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你是为了商府的相助,我则是为了让君君活下去,交易公平,也就无关感情和其他。所以人前我们是夫妻,人后嘛……”
还没等我说完,萧祁就笑了起来,“原来九小姐是想与我做一对名分上的夫妻,真是聪明,也是,有谁会愿意真的嫁给一个性命朝不保夕的人呢?”
我听出他口中的讽刺,也不在意,只是笑道:“虽不可成为真夫妻,但也可成为真朋友啊。”
萧祁也不应话,只是微微笑道:“那下一条呢?”
“第三条也很重要,就是婚姻其间,殿下你也不能干涉我继续学医和治病救人。”我不再笑,脸色变的认真。
萧祁微微思考了一下,随即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要添上一点,我不干涉你学医救人,你也要保证随传随到。”
我垂头思索,倒也不难,于是点头应允,“好,待会儿我就添上去。”
“那就说第四条吧。”萧祁似乎有些累了,又坐回了桌边。
我在原地踱着步子道:“第四条是完全为殿下你着想的,殿下可能也发现了,我商府上下从我爹到我几位兄长,个个都是只娶了一个妻子,所以,殿下你若是想要真正得到商家的相助,最好还是投商家所好,不要想着什么纳妾之类的念头。”
“呵呵……”萧祁的闷笑声突然响起,“九小姐真是厉害,还没进门,就已经将我吃的死死的了。不过九小姐也忒过残忍,既不愿与我做真正的夫妻,也不愿我纳妾,那我岂不是很可怜么?”
我看着他盈盈笑意的脸,觉得他说的倒也对,但是我的确是为他着想才这么说的。不管怎么样,我爹娘肯定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一个专一的好男人吧。再说,我还不清楚他的意图,商家会不会因为我嫁给他而牵扯进他的漩涡还未可知,难道他就不应该做些牺牲?不过,他年纪轻轻,这样对他,似乎也不太好。
我想了想,凑近他小声道:“那你偷偷逛逛青楼什么的也行,只要不被商家人看到就可以了。”
萧祁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我道:“呵呵……有趣,九小姐真是有趣至极,居然还没进门,就教唆自己的夫君去青楼狎妓了。不过,对于九小姐的体恤,我还是很感激的。”
他笑意盎然的脸近在咫尺,我微微红了脸,白了他一眼,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接着谈第五条。第五条就是请九殿下无论做什么都要坦诚相告,不要有任何欺瞒。不知九殿下可能做到?”
萧祁嘴角的笑意淡去,脸色变得沉重,“九小姐是要我相信你么?”
我也严肃了神色,“殿下也知道,一旦我嫁给了殿下,那么整个商府就会成为您的后盾,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倘若不能如实相告殿下每一步的计划,九歌怎么敢擅自将整座商府的命运交到殿下手中?”
萧祁想了想,眼神中幽深的波澜再度涌起,他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但是这边也要加一点,九小姐你要真心相助我达成目标,否则我真的很难相信小姐今日所言。”
我沉思一下,这也对,要得到就得有付出。想到这儿,我点点头,“可以,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我真心助你得偿所愿,你也一定要全程相信我,而且……”我走近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一定要保证商家的安全。”
萧祁似乎并不意外我会这么说,只是点头淡笑道:“那是自然,怎么说商家也是我的岳家。”话是说的漂亮,但是他眼中的冰冷出卖了他淡漠的性格。
我冲他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走到花园边,唤过一个正要经过的小厮,叫他去取文房四宝来。
回到亭中,萧祁似乎累了,正在倚着石桌闭目养神。我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于是笑道:“不知九殿下除了这契约上的五点之外,可不可以再跟九歌来一个口头协定呢?”
萧祁睁开眼,俊美的脸上带上一丝不解,“口头协定?”
我点点头,“之所以是口头协定,是因为这个可能性不大,所以也就不写入契约中了。”
“哦?”萧祁似乎有了一些兴趣,“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口头协定?”
我微微一笑,“倘若在殿下您这最后仅剩的十年内,突然出现了奇迹,我是说君君身上的玉娇颜有了解药,而我又相助九殿下提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我们的婚约就提前解除,怎么样?”
萧祁微微垂下眼睫,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好一会儿,他抬头看着我道:“那我们就以五年为约如何?”他的眼中依旧漆黑幽深,但是神色却越发淡定,“假如五年之内,君君的玉娇颜有了解药,而我也得偿所愿,那么我可以放小姐走。但是五年之内,这奇迹根本没有发生的话,那么还请小姐你多陪我五年。如何?”
我知道这是一个赌博,但是十年又如何?十年之后我也不过才二十五,这在前世还年轻着呢。何况,我早就下定决心要找出治愈君君的解药,我就不相信五年时间我还做不到。
于是我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萧祁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这时小厮端着笔墨纸砚过来,我打发走小厮,便坐回桌边,将那份契约按照萧祁说的改动添加进去,重新誊写在一张纸上。写好后,我签下自己的名字,对萧祁道:“九殿下也请签下名字吧。”
萧祁睁眼看了我手中的契约一眼,伸手取过毛笔,一挥而就。我接过来一看,签的名字却不是“萧祁”。
“九殿下,你是不是写错了?萧允然是谁?”我有些不悦的看着他道。
“是我。”萧祁一手支着额头,靠在石桌上慵懒的道:“我的字就是允然,是我娘取的。你也知道我跟我娘的感情,不会用这个来骗你。这个是我诚意的证明。”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
他抬眼看我,眼中染上不悦,“难不成我在九小姐心中就是一个如此不值得信任的人?”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讪笑道:“好像你也的确没有骗过我,那好吧,就这样吧。”
萧祁点头道:“虽然我弱冠未到,父皇还未正式给我赐字,但是你等着,真到那天,父皇也是会给我赐这个名字。”
我不置可否的撇撇嘴,“那样最好。不过如果到时候皇上赐的字不叫允然的话,还请九殿下将名字改成萧祁。”
他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突然苦笑道:“难道九小姐一定要这样么?难道不知道我这是怕别人看到契约后难堪么?”
我得意的一笑,“殿下你早点直说不就好了,不过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再说契约由你保管,你还不放心?”
萧祁抬头看我,“你说真的?由我保管?”
我点点头,“不过我得抄一份备份。”
萧祁无奈的摇摇头,“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笑了笑,不再言语。片刻之后,将另一份备份抄好,依旧叫他签了名,他这次倒是在我的坚持下签了“萧祁”的大名。不过知道他小心谨慎,我将签了“萧祁”的备份契约交给他保管,自己保管了那份签了“萧允然”的契约。
抬头看看日头,我冲萧祁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移步前厅吧。”
“允然,”萧祁抬眼看我,“叫我允然就行了。”
我愣了一下,赶紧笑道:“那怎么行,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能被我这么叫?”
他笑了笑,“你那天为了救人,不是还大呼小叫着‘萧祁’么?怎么现在反而不敢叫允然了?”
我想起那天的确是一时着急,叫了好几声“萧祁”,没想到他还记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既然我担心他在契约上签了“萧允然”会不认账,那我就要多叫叫这个名字,让这个名字被大家认可才对啊。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总感觉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似的。
努力甩掉这种微微熟悉的感觉,我点头笑道:“这样也好,那就冒犯殿下了。”
萧祁点头笑道:“九歌不必拘礼,很快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抬眼看他,他脸上笑若春风,眼中的波澜却一层一层,仿佛风雨前的黑云,有种吞没万物的气势。
第三十九章 班师回朝的日子
大梁顺义三十八年,西域各国以赤蕉国为首,联合进犯。皇上派三朝七旬老将——护国将军郑定山迎战。然出师不利,梁军节节败退。郑定山被责令回朝,撤去统帅之职。值此用人之际,九皇子萧祁主动请缨,领军抗击西域之敌。
顺义三十九年春,西域联军连续几次不敌梁军,于乌连山中伏后,几乎全军覆没。至此,西域之战已见结果。西域赤蕉国国主赤勒亲自出降谈判。两方修好,约定以乌连山为界,彼此永不进犯。
同年三月末,萧祁安置妥当战后事宜,班师回朝。五月初六,到达京城城门。此时距离我及笄之日过去整整一月。
京城城门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外围是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还不断有人朝里面挤。但是想挤到最里面是不可能的,因为那里站着持矛警戒的禁卫军,将这些看热闹的京城百姓隔在安全的距离外。
道路中间的尽头是城门,此时终于响起了马蹄声,一行人带着身后长长的队伍进入众人的视野。为首之人正是端坐马上一身戎装的萧祁,如玉的模样,英姿焕发的神采,让周围的未嫁少女们不禁脸红起来,纷纷投过去炽热的目光。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就是九皇子啊,真是年轻啊。”
“是啊,听说今年才年满二十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婚配,真是英俊啊。”
“听说九皇子带伤上阵,一下子就斩了西域毛子的头领。”
“呀,真厉害啊。”
“就是。”
萧祁身边的马上坐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他面色微微黝黑,却神采飞扬。听了众人的谈话,叱马走到萧祁身边笑着说了什么,估计是什么赞扬之类的话,因为萧祁听了之后,略微扫视一下四周后,也笑着回了一句。
站在路边酒楼二楼里的我看着说笑的段豫和萧祁,对身边的八哥道:“人也见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八哥笑着看向我,“怎么,小九不好意思了?今天哥哥我好不容易包下这间酒楼,占了这么好的位置给你观赏未来夫君的风采,你居然不领情啊。”
我瞪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早就提前回来见过我,何必跟着九皇子一起装。”
八哥笑道:“九哥提前回来那是因为要见你,但是进城的日子是不能变的。我们跟着他一起装装也是应该的,谁叫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呢?”
“你……”我气鼓鼓的瞪着八哥,八哥却突然沮丧道:“话说回来,九哥提前回来,怎么只见了你,没有见我呢?”说着,他狐疑的看向我,“难道他重色忘义?”
我撇撇嘴,没有理他。但是我心里清楚,萧祁是不想让八哥发现他身体不好吧。还不知道萧祁之后要怎么在八哥面前隐藏,要知道,八哥也是个聪明人啊。
正想着,人群中一阵骚动。我抬眼望去,只见萧祁等人已经停下行进,后面的军队也停止了走动。下面的萧祁几人正好处于我所在的酒楼斜下方,因此看得很清楚。我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看来这一番做做样子的过场让他十分劳累。偷偷看一眼八哥,他眼光竟然飘向远处,没有看向萧祁。
我好奇的顺着八哥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萧祁对面的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一队禁卫军,看上去车里坐着什么重要的人。
马车在萧祁十丈之外就停下了,车里的人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我看着他身上暗红色的官服和手中的拂尘,奇怪的问八哥:“这是宫里的公公?”
八哥点点头,“应该是。”
这个略显老态的太监走下马车后,快走至萧祁跟前,尖细的嗓音高高响起:“九皇子萧祁接旨。”
萧祁翻身下马,他身后的一行人也赶紧下马。萧祁一撩衣摆,缓缓跪倒,口中朗声道:“萧祁接旨。”这话一出,他身后的众人、整个军队,包括所有在场的围观百姓都跪倒在地,恭敬的伏下了身子。
老太监看了一眼跟前跪着的长长队伍,低咳一声轻轻嗓子后,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盖皇九子祁于西域骁勇善战,智勇双全,破敌有功,朕赐划江南富庶十城为封地,封号祁王,赐祁王宝印金册,享亲王俸禄。另,其余军士尽皆论功行赏,将士升官一级,赏银百两,丝绸十匹;兵士各赏银十两,家中免徭役一年。钦此。”
四下无声。
我静静的看着跪着的众人,心中情绪复杂。萧祁被封王了。还记得去年从芙儿口中听到的京城里的那些流言。此刻已经成真。
可能是萧祁久久的跪着不动,让老太监有些着急,他轻声提醒道:“九殿下,该接旨了。”声音虽小,却还是被楼上的我跟八哥听到了。
八哥奇怪的看我一眼,“九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老跪着不动?”
我心中一动,想到萧祁的身子,心想萧祁你可不要现在出状况,现在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啊。这么一想,我倒替跪着的萧祁担忧起来。没想到,正在这时,萧祁站了起来,虽然有些微微不稳,但是不知情的人还是看不出什么的。见他站起来,我跟八哥都舒了口气。
他站起身来后朝老太监拱了拱手道:“烦请秦公公回父皇的话,儿臣对父皇的厚爱感激不已,但是儿臣不能接旨。”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老太监一脸惶恐的看向萧祁,“九殿下,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对皇上的安排不满意?您可是被封了亲王啊,这还不好?”
萧祁淡淡摇头,“不是不满意,是太满意了。父皇仁德,对大梁军士体恤的这份心意让人感佩,他们那份,我就先替他们接了这旨。但是他老人家对我太过荣宠,让祁惶恐。所以我自己那份,还是暂且搁置吧。待我回宫见过父皇,会亲自道明,秦公公不必为难。”
被称为秦公公的老太监有些惊恐不安的看了看萧祁,见他一脸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好点头道:“如此,就先这样吧。”
萧祁点点头,跪下道:“儿臣萧祁接旨,谢父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众人和周围百姓一起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将视线移向八哥,“八哥,你可知道九皇子在唱哪出?”
八哥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想不明白。”
我耸耸肩,笑道:“那就不想了,回家吧。”
八哥看了一眼底下已经整齐行进而去的萧祁,笑道:“那就回家吧,我也抽个时间去见见九哥,自从上次龙井山中见过之后,我还没见过他呢。”
我白他一眼,“龙景山的事只此一次,下次你可别再骗我了。”
八哥讶异道:“我哪里骗你了?”
我哼了一声,“你没骗我,那你那个好九哥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
八哥讪笑两声,突然脸色一变道:“那你不是还用我去骗焦小姐了?”
我本来一副恶人样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凶狠,赶紧赔笑道:“那个,以后不会了,”说着,我指了指楼下整齐划一的军队,“你看看下面那些士兵,他们的命可都是你用美色换来的?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
八哥听我这么一说,终于气消了些,瞪了我一眼之后先端着架子下楼去了。我跟在后面赶紧转身要走,眼光突然飘过对面的客栈,一下子停在当场。
对面客栈的二楼原先一直是关着窗的,可是现在却开了一扇。窗前静静站着一个人,华衣美服,俊秀潇洒,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不知道他这样看着我已经多久了。
我微微垂下双眼,低叹一声,再抬头时,却已不见他身影。
心中苦笑,越龙成,你还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转念一想,他是越龙成么?不,我连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可是他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儿呢?
想起他及笄那天知道我跟萧祁婚约之后的神情,那么气愤,那么憎恶,甚至还带着嫉妒的异样。而就在刚才,在他消失之前,他的眼中分明也带着明显的憎恨和嫉妒。他是在嫉妒萧祁?是因为我?我不信,假如我对他有这么重要,他就不会用越龙成的假身份来向我提亲。但是倘若不是因为我,那时因为什么?难道说……
我看向越龙成消失的客栈,又看看已经渐行渐远的萧祁,难道说……他们两个是认识的?
第四十章 萧祁的崛起
“小姐,你不知道,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说九皇子的事呢!”芙儿在我跟前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一边看君君练字,一边指指点点,“君君,这个字要写的再有气势些就更好了。”君君诧异的抬头,问道:“娘,什么是气势?”
难得君君愿意说话,我赞赏的拍拍他的头,“气势就是……”
“小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芙儿在一边急的直跳脚。
我无奈的抬眼看她,“有,有,你继续。”
芙儿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九皇子那天在城门口拒绝了皇上的封赏,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沸腾了,现在所有人都在说九皇子不图名利,只为社稷,是个真正的好儿郎呢。我还听说很多达官贵人都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九皇子,看来小姐你要注意了。”
我挑了挑眉,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同样能给萧祁帮助的,如果有,那他会不会毁约去娶那个女子呢?
正想着,芙儿走近我小声道:“小姐,我听说连左相大人都想把自己的幼女许给九皇子呢。”
左相?刘承志?我脑海中闪过及笄那天看到的精明人影。“这样说来,九皇子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
“哎呀,”芙儿叫道:“我的小姐,你就不能上点儿心么?你得赶紧抓牢九皇子的心啊,不然九皇子要是娶了别人,你就只能做妾了。”
我挑了挑眉,“那也要他敢才行!”想毁约的话,就要放弃商家带给他的利益。而且惠妃娘娘给他定下的婚事,如果真像段治说的那样,皇上是要赐婚的,怎么容许他反悔。
“对了,小姐,你这样才对嘛。”芙儿看着我笑的舒畅。
我白她一眼,没有说话。
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君君突然抬头问我:“娘,九皇子是谁?”
我愣了一下,萧祁救了君君,但是君君还没有见过他呢。挠挠头,我有些为难的道:“呃,九皇子是……是……”
“是你未来的爹爹啊。”八哥倚着门框笑的欢天喜地。
我一个凶狠的眼神杀过去,“你来干嘛?”
八哥笑道:“来看看我的小外甥不行么?”
君君居然很配合的叫了一声“八舅”。我惊异的看着君君,“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叫人了?”
君君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了我一声“娘”。
“小九,你也别惊讶,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君君除了跟嘟嘟一起玩儿,就是被爹娘叫过去认人了。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成效的,你看这不是认识我是他八舅我了么?”
我没好气的道:“你们先前不是不喜欢他叫我娘的嘛,怎么现在还一个个跟他攀亲戚了?”
八哥叹道:“九哥都承认他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承认的?爹说了,九哥觉得你带着君君嫁过去是好事,他很高兴的。”
我无语凝噎。
八哥说到这儿,顿了顿道:“小九,你知不知道那天九哥为什么要拒绝皇上的赏赐?”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了?”
八哥道:“九哥已经向皇上请旨,赐封自己为祁王,但是封地却不是江南富庶的十城,而是西北荒凉的十五城。”
我微微一愣,西北荒凉的十五城?那不就是包括了刚刚沐浴了战火的尧化城以及相连着的秣陵城和晋城?仔细想来,这十五城处于西北,是边关防守的重中之重。萧祁这么做真是精明至极。
是抬眼看向八哥,笑道:“一箭双雕,真是好计谋。”
八哥冲我一笑,却是将芙儿打发了出去,然后又掏出几张银票将君君贿赂了出去。我心想,这样下来,不到几次,君君就是一个身缠万金的小富豪了。
做完这些,八哥终于又看着我笑道:“小九,你说的没错,没想到九哥有了这样的心思。那西北十五城虽然远不及江南十城富庶繁华,但是却是重兵防守的要塞,何况尧化等城刚经历了战火,九哥如此一来,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光明正大的继续掌握着兵权。更重要的是,九哥现在在京城中还赢得了美名,真是妙哉。”
“如此说来,倒是一箭三雕了。”我扯着嘴皮子,笑的很敷衍。
八哥见我这般,有些讶异的问道:“小九,你这副模样,难道是不想九哥手握兵权?”
我白他一眼,“八哥,你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萧祁有这样的计划,也就该明白萧祁心中想要的是什么了吧?”
八哥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接着道:“既然不想放掉手中的兵权,又借封地之名,希冀掌控更多的兵权,想必萧祁想要的……”我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子,窗外顿时露出院中大丛大丛的花木,和远处影影绰绰的高低楼宇,指着西北方向隐隐可见的皇城宫阙,我继续道:“想必他想要的就是那宣政宫中的一方座椅吧。”
回身看向八哥,只见他皱着眉不发一言,良久终于抬头对我道:“我也知道,但是九哥既然有此打算,我也打算帮他。”
我微微一愣,“八哥,你可知此事的凶险?倘若一个不慎,很有可能会将你自己和商家都卷进去的。”
八哥苦笑道:“有你跟九哥的婚约,商家不是早就卷进去了?何况九哥不是跟你约定好会保证商家的安全?”
我有些无奈的叹气道:“你见过萧祁了?他连那份契约都跟你说了?”真不是个会守秘密的人,那个时候还说怕别人看见契约会笑,这会儿又巴巴的拿给八哥看去了。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一把萧祁,抬头再看八哥时,竟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八哥,你怎么了?”
八哥反应过来,笑道:“没事,你说的对,我是见过九哥了,就在刚才。你也知道九哥一向待我亲厚,他不瞒我也是为我着想。至于要站在他那边也是我自己的选择。”稍稍一顿,八哥泯去看脸上的笑意,“只是想起刚才见九哥时他那神情疲倦的模样似乎身子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西域受了什么伤回来。”
我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千藏万藏,还是叫八哥瞧出了异样。心思微微一转,我笑道:“真是关心则乱,八哥你是太敏感了。我是大夫,难道看不出萧祁有没有事?他在西域是中过毒,这你也知道,不过不是被我救了嘛,何况当时师父也在西域,普天之下,还有谁的医术能胜得过他?你难道这样还不放心?”
八哥听我这么一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负担,轻松的笑了笑。
我心中低叹一声,萧祁已不是先前的萧祁,无论是身子还是心智。他现在这么做,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太子和其他皇子的猜疑,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听说西北之地有一半的兵权仍旧在护国将军郑定山的手上,这次萧祁夺了他的统帅之位建下战功,也不知道这位老将军会不会跟他翻脸。倘若是那样,萧祁想要那里的兵权简直难于登天了。
又想了想,我忍不住笑自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做的无非是在萧祁叫我帮忙的时候,借给他一些商家的财势而已,其余的争斗我还是不要卷进去的好。只是八哥,唉,他是肯定会帮萧祁的了。
正想着,有人走了进来,看到我和八哥一起站在房中,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拱手道:“不想八公子也在,段豫奉祁王殿下之命,前来邀请九小姐过府一叙。”来人正是萧祁的好表弟段豫。
第四十一章 祁王的私人医生
告别八哥,跟着段豫向萧祁府上赶去。坐在马车中的我还在想着段豫说的话,祁王?看来皇帝是答应了萧祁的请求了。
想起刚才出发时,我眼神不断打量的马车,正是那天萧祁在我及笄当日见我时乘坐的那辆。只是略微不同的是,车身外绘上了显眼的皇家装饰纹样,并且在车门檐木上用篆体刻了祁王府的字样。这证明萧祁的确已经拿到了西北十五城,否则他不会接受祁王的封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样拿到了那里的兵权。
马车一路奔驰,我稳坐车中,竟不觉的丝毫的颠簸,皇家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回想曾经萧祁病怏怏的躺在冷清的出尘园里,只有我跟八哥前去探望的光景,再联想到今日萧祁的风光,突然觉得我当时那一番刺激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让他的物质生活好过了不是?
马车停下的时候,我已微微有了些倦意,但是段豫似乎有些焦急,车刚停,他便迫不及待的掀开帘子请我下车。只是见我托着腮一脸昏昏欲睡有些惊讶,但瞬间还是反应过来,说道:“九小姐,请先不要忙着休息,其实今日慌忙请小姐来是为了给表哥看病的。”
我一愣,这才想起段豫进我房中看见八哥时惊异的神情,原来是这个原因。
既然是这样,我之好听他的话赶紧下车,随他进去。进门的瞬间看见大门的上方多出了一块匾额,上面题着三个遒劲的大字:祁王府。这字迹与“出尘园”那三个字不同,想必是皇帝的亲笔了。
走入府中,我再次惊叹,不过短短半月,上次来还是冷冷清清的府邸,现在已经下人来往不绝,府中的花草也换上了许多名贵品种,连一些稍显旧的地方也被修整一新。从大厅经过,来到后院,穿过回廊,一路上所见,除了花草树木和摆放家具尽皆焕然一新,品种名贵之外,连现在脚下踩着的鹅卵石也是大小一致,铺贴考究。
正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前面引路的段豫回头对我笑道:“九小姐,这些修整可都是为了迎接你这位王府未来女主人准备的。”
我脚步一顿,突然觉得这鹅卵石也不过如此。
跟着段豫一路行来,没想到还是进了出尘园,看来萧祁还是喜欢待在这儿。我细细观察了一番,除了院中移了些新鲜名贵的花草来,其余的并没有改变。
走近正屋,萧祁正闭目躺在软踏上休息。他今日一反常态没有穿月牙白袍,反而着了一身暗黑华服,仔细一看似乎是朝服,上面细致的绣着凤凰及百鸟纹样,袖口和领口以金线绣成蛟缡纹样,更显华贵。再细细一看,他原本不愿束着的头发此刻也细致的冠在金冠之中,看来我想得没错,这的确是他的朝服了。
段豫站在一边,我自发自觉的上前蹲在软榻边,伸手搭脉,细细看诊。萧祁的脉象并未有何不妥,我告诉段豫不用紧张,他这才松了口气。
把完脉,刚想站起来,谁知道一个不小心没有站稳,就要顺势向后倒去,出于本能,我下意识的拉出了萧祁的衣服,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发现萧祁也被我这一拽给拽醒了。
我站稳身子,讪讪的笑了笑,“九殿下醒了?”
萧祁的眼神微微犀利的扫了过来,我这才想起先前答应他的话,赶紧改口道:“我是说允然,允然你醒了?”
萧祁点点头,眼神恢复温和,“你我以名相称才显得我们有合作的诚意,九歌以后莫要忘了才好。”
我尴尬的点头,不知道他说的莫要忘了,是莫要忘了跟他的合作,还是莫要忘了以后要叫他萧允然。
见我点头,萧祁微微笑道:“阿豫又小题大做了,不过九歌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
原来是段豫担心他身体有事,才去找我的。现在看来,萧祁既要瞒着众人他身怀余毒的事情,就不能找别的大夫治病,加上他之前又跟我师父闹了不愉快,知道他中毒又会医术的好像也只有我了。
那这么说来,我以后岂不是要成为他的私人医生了?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开心了,本来想着他跟我是公平交易的,这么看来,还是他赚了,平白添了个家庭医生,我也不好意思跟他收钱不是。
萧祁却好像根本没看到我神色的变化,只是笑着问道:“九歌觉得王府这般改造可好?”
我略微一愣,才赶上他思维的跳跃,假笑道:“其实没必要改变什么,反正你我婚后不是要发往封地么?”
萧祁笑道:“说的也是,只是我跟父皇请旨,希望能多留京城两年,也好让你多与家人相处两年。”
我有些奇怪的问道:“皇上能答应?我听说皇子弱冠封王之后就要发往封地的。你这次立了大功,封的是亲王爵位,可这也更是要及早发往封地的不是么?”否则,引起王位不必要的争端就不好了。这是历任帝王传下的规矩啊。
萧祁淡笑着道:“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你等着吧。”顿了顿,他突然又道:“六月初二是我的生辰,弱冠之礼要在宫中举行,皇祖母说要见见你,已经定下懿旨要宣你进宫观礼。现在懿旨虽还未发,我还是要提前通知你,你好提早做好准备。”
我一愣,下意识的接口道:“准备什么?”
萧祁亦愣了一下,继而笑的欢畅,“九歌真是有趣,自然是准备接受赐婚了。”
我抿了抿嘴,其实也料到皇帝大概会是在这样正式的场合赐婚。反正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早来晚来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我无所谓的笑了笑,看着萧祁道:“既然如此,你要告诉我我还有什么东西是要准备的,例如要着什么服饰才算郑重,宫中的礼仪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之类的。”
萧祁点头赞赏的看我一眼,继而撇开眼去,留给我一个完美无瑕的侧脸,“九歌果然配合,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他从软榻上坐起来,笑着对一边的段豫道:“阿豫,你叫管家吩咐下去,准备一桌好菜,今日留九歌在这里用了晚饭再回去。”
我赶紧摇手说不用了,萧祁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来,我没敢再做声。只听他又接着对段豫道:“对了,你待会儿去商府递个话,就说九歌会晚些回去,另外,再把君君也接来吧。”
段豫应声下去了。我扯扯嘴皮子,没好气的道:“你不会是连小孩子也想讨好吧。”
萧祁笑道:“我见你跟君君感情深厚,不忍你们多分离也不好?况且,这里迟早是他的家,他早些适应也是好的。”
我心里暗想:你这还是讨好啊。
直到君君被接来,我、萧祁和君君三人围在满满一桌菜前,我还有些不适应。太诡异了,说到底还是第一次跟萧祁一起吃饭呢。我是该故作矜持扮淑女,还是爽爽快快的大快朵颐?正在思考着这个艰巨的问题,段豫走了进来,大大方方的也坐了下来。
我忍不住笑道:“段豫,你一整天都忙个不停,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王府的管家呢。”
萧祁在一边接话道:“可不是,我也劝过他,可是他不放心我的身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倒叫我愧疚了,这么一个将军之才,又是我的亲表弟,竟做了我府上的侍从了。”
段豫赶紧摆手道:“表哥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我从小就如亲兄弟般,现在你身子不好,我在一边照顾着本就应该,倘若换做是我,表哥你也不会弃之不顾的不是?”
萧祁淡淡的看着段豫,接着垂下了眼睫,我看得出他此时眼中的暖意,只是这样的话会让他更愧疚吧。
毕竟是我引起了这话题,我赶紧岔开话题,对君君道:“说起来,君君还是第一次来王府呢,不知道君君喜不喜欢这里啊?”
君君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萧祁一眼,没有说话。
我有些尴尬的看着他,突然耳边传来萧祁的笑声,诧异的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看着君君道:“这孩子怕是认为我要将你抢走了,所以心中正在不忿吧。”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有些难堪,脸也微微烫了起来,君君拉了拉我小声道:“娘,我要吃那个。”他小手盈盈指着远处放在萧祁面前的一盘炸的油光闪亮的菜,成功化解了我此时的尴尬。
争相拿起筷子去夹些过来给君君,萧祁先我一步,伸出修长光洁的手指端起那盘菜送到了君君跟前,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似乎很不经意的说道:“赤蕉国的香炸玉驼,真是很特别的口味。”
我皱了皱眉,再看向君君时,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抬眼看向萧祁,他也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吃得香甜的君君。
第四十二章 君君的玉佩
出祁王府的时候已是入夜,萧祁极有风度的送我们到大门口,再次用他那华贵坚固的马车送我们回去。
坐在车内,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君君说着话。这孩子早已不像初跟着我时那么拘谨,说起话来也渐有条理。
其实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说话上么,想起刚才吃饭时萧祁紧盯着君君的眼神,那么充满深意,似乎有些不对劲。况且他那表情还是在君君提出要吃香炸玉驼之后。
这香炸玉驼,顾名思义,乃是选用上等的驼峰,用蜜汁裹住腌制入味之后,再用西域特有的籽油炸成金黄色。这道菜香脆可口,是赤蕉国的名菜,就是在西域其他国家也是相当有名的。
萧祁当时见君君要吃这道菜,表情中探究的意味十分明显,难道他从中发现了什么?
又看了一眼君君,想起他身上中的玉娇颜,我禁不住暗暗揣测他是不是真的如同师父所说,非富即贵。想到这里,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还是什么时候好好调查一下吧。
微微掀开马车窗格上的帘子,马车正在转弯,还有几条街的距离,就能到商府了。
五月的夜晚还带着春天的凉气,我想起去年大约正是这个时候,我对着无病呻吟的萧祁说了那番刺激他的话,一年过去,他已变得叫我全然不认识了。回想往昔,真是叫人感慨。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等真正到了商府门口,我倒没有察觉了。直到君君忍不住叫我:“娘,到了。”我这才忙不迭的牵他下车。
萧祁派来送我们的车夫十分恭敬,我一手刚掀开车帘,他已经率先下车放好墩子,伸出手臂,垂手而立在旁。我搭着他的胳膊,踩着墩子下了车,回身抱下君君,对他道:“有劳了,还请回去禀报你家王爷,就说他多谢他今日的招待了。”
车夫这才微微抬了些头,只是眼睛依旧垂着,恭敬的道了一声“是”。
我也不再多言,牵起君君就要往大门走去,身后的车夫突然出声道:“小姐慢走,王爷交待属下带句话给小姐。王爷说,小姐倘若想要知道小少爷的身份,只消吩咐一声,王爷他定会鼎力相助。”
我脚步一顿,诧异的回头望去,那车夫依旧垂目望地,仿佛刚才的话并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我心中思忖,他必是萧祁信任之人,否则萧祁不会贸然叫他带信给我。这同时也说明萧祁捏不准我是否已经知晓了君君的身份,他这么说也是种试探。倘若我知道了,肯定就不会需要他的帮助,但倘若我不知道,他这是在提醒我君君的身份有异。
萧祁说过,他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以后我如果嫁给他,君君就是要长久跟他相处的人,他当然会小心谨慎的调查清楚一切,从而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掌控在手中。
我这么猜想,应该是没错的吧。
再三思考了一番,觉得萧祁应该是这个心思,便冲车夫回答道:“既然如此,你就带话给你家王爷,叫他好生等着我的吩咐吧。”
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只叫他等着吩咐,这吩咐到底是什么,我也还不确定呢。
车夫估计没见过我这种对他家主子说话毫无敬意的人,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憨厚朴实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接着又赶紧低下头去,说了声“是”,便驾着车离去了。
我在原地稍稍占了一会儿,紧紧握了握君君的手,牵他进府。
忠叔这个管家当的是相当称职的。我刚拍了一下大门上的铁环,他便赶紧开了门将我们迎了进去。
走在回房的途中,我越想越忍不住内心想要探究君君身份的好奇心思,挣扎好久,终于有些故意又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君君道:“君君,你爷爷以前可曾给过你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嗯……就是比方书信啊,或是你小时候的襁褓之类的?”
君君停下步子有些茫然的仰着小脸看我。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我住的院中,芙儿给我在房中留了灯,明亮的烛火透过雕花木门上蒙着的青纱洒向院中,将君君眉清目秀的小脸照得清清楚楚。
我心中一动,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的五官竟有些深邃,似乎不似大梁人士?
正想着,君君却动了起来。他轻轻挣开被我牵着的那只手,然后双手举起,绕至颈后,似乎解开了什么。接着,他一手固定着颈后,另一只手又抬到胸前,从贴身的里衣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然后那么缓慢而又郑重的递到我面前。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道:“君君,这是……”
君君小声道:“外公……留下的。”
我一愣,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天在晋城城门口救下君君时,他的确从老赵头的腰间摸出过什么戴在自己身上。当时没看清,也不敢确定是玉还是什么,现在想来就是他手中拿着的这个东西了。
没想到老赵头是君君的外公,而不是爷爷。只是当时君君从不开口说话,我只知道老赵头与他是祖孙关系,就想当然的认为老赵头是爷爷了。
低头细细打量了一眼君君递过来的东西,那的确是一块玉佩。只一眼,我就吃惊的接了过来。
圆形玉佩,一面突出,上面刻着不认识的文字,一面平整,上面没字和花纹,光滑如镜。整个玉佩呈半球状,像是某个球星玉佩的一半一样。但我惊异的不是这个,而是这玉佩分明就是当日在龙景山中萧祁偷偷塞给我的那块。亦或是,这块与萧祁给我的那块合起来就是一个整体?
怪不得当时八哥在车上看着那块玉佩说仿佛在哪儿见过,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因为正从晋城寻玉回来,找玉找多了,留了什么后遗症呢。现在想来,也许他口中见过的那块正是无意中见到了君君身上带着的这块了。
一丝及此,我赶紧拉起君君快步走进房中。芙儿看来等我们已经很久,趴在桌边睡着了。我上前几下摇醒她,吩咐道:“快,去请八少爷过来。”
芙儿睡的迷迷糊糊的,一下子被我叫醒,明显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的问道:“请八少爷?现在?”
我点点头,“是,现在就去!快!”
芙儿被我严肃的神情和急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脸上朦胧的睡意全无,赶紧爬起来出门请八哥去了。我看看身边的君君,可能他也被我刚才这架势给吓着了,站在一边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我想了想,考虑到待会儿跟八哥说的话可能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决定还是先哄他睡觉。
还好平时君君的生活起居我料理的也不少,因此将君君送回他自己房中没一会儿,我便轻车熟路的将他哄着了。
再回到自己房中时,八哥已经一身白衣,风姿绰约的稳稳坐在桌边等我了。
芙儿立在一边,见我进屋,便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我一边朝八哥的方向走,一边道:“八哥,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上次你说的玉的事……”
谁知道我话还没说完,八哥就先苦笑着打断了我的话道:“我还当你忘记了,没想到你还记着。小九,说实话,这玉的事儿还真不能怪我。我给你在晋城寻得的真是一块好玉,只可惜找错了工匠,叫他给我制成一把好箫,结果吹出来的音晦涩难听,我也就不好意思拿过来给你了。不过你若只是想做个摆设还是可以的,那工匠虽不通音律,但是手艺还是极好的,那箫的外观真的是做的没话说……”
我呆呆的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终于明白过来他跟我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敢情他以为我这么一大晚找他过来是为了跟他要箫来着。
摆摆手,我一边回忆萧祁给我的那块玉佩放在哪儿,一边漫不经心的道:“没事儿,反正我本来也就没报什么希望的。”说完,也不顾八哥有些难堪的脸色,赶紧绕过屏风,走到内室的梳妆台前,打开抽屉一看,没有记错,的确是放在这里了。
拿了那块玉佩走回外室,将两块玉佩一起放在桌上,往八哥面前推了推,“你看,我说的是这个玉。左边这块是君君身上戴的,右边这块是上次萧祁给的。”
八哥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赶紧拿起两块玉佩比较起来,边看还边喃喃自语道:“奇怪,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半晌,他抬头看我,皱着眉道:“两块玉上字体一样,刻的内容却不同,合在一起也刚好合适,看来确实是一对没错。”
我刚想点头赞同,却见八哥突然又换了副表情,抽着嘴角,极为忿忿不平的道:“九哥也太过分了些,你还没过门,他就给你弄出来这么大一私生子来!”
我好笑的看了八哥一眼,“行了,你以为我是怀疑萧祁才让你来认这玉佩的?君君现在最起码也有五岁了吧,五年前惠妃娘娘还在世,你那位好九哥还是被捧在手心里的纯良皇子呢,怎么会无缘无故弄出什么私生子来?何况这玉明显是西域的东西,你总不能说萧祁在五年前还去过西域吧?”
八哥嘿嘿笑道:“那小九你既然没有误会九哥,干什么还拿着个给我看啊?”
我知道八哥的心思,他刚才故意板着面孔说那番话,看上去是为我说话,实际上实在提醒我萧祁跟君君并没有瓜葛,他始终都是站在萧祁那边的人呐!
白了他一眼,我坐到他对面,没好气道:“叫你看,当然是希望你能找出这两块玉中的联系,这样君君的身份也就有可能被知晓,说不定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当年给君君下毒的人,那就有给君君解毒的希望了啊。”
那个挠挠头,很诚恳的对我说:“你说的挺有道理,可是这当中有什么联系我怎么会知道呢?依我看,你还是得去问九哥,毕竟是他给你这块玉的,这块玉到底什么来头,当然也只有他最清楚了。”
我想了想,觉得八哥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看来还是要抽个时间再去见见萧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