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入宫
大汉建安五年六月初一,晴空万里,邓季于雒阳之郊坛前东面设御座,南向,御座前设案几,上置冕冠衮服。±頂點小說,
再一次赶回雒阳的太史慈、徐晃、邓芝、张既、成公英、杨阜、石韬等文武相随,邓季登坛告祭天地,礼成后,田丰率诸文武奏道:“告祭礼,请即皇帝位!”
随后,众文武簇拥邓季下坛,田丰、贾诩扶他至御座就位,太史慈、徐晃进冕冠、衮服,并助他穿戴起来。
群臣欲跪而见礼,邓季抬手阻道:“人寿本有限,何必自欺?何需欺人?且我立大元,皇帝非至尊唯一,余礼或可循古,万岁之称却当废,今止于此,诸卿口称陛下即可。”
这是事前就打过招呼的,于是田丰、贾诩以下尽不再呼万岁,行礼后口称“陛下”。
在这一天,邓季立国为元,改公元二百年的大汉建安五年为大元元年,以国号纪年,改雒阳为旧称洛阳,立为都城,立妻伍氏为后,焦姬、唐姬、蔡姬为夫人。
洛阳南、北宫城均有四座同向同名的阙门,门两侧有望楼为朱雀门,东为苍龙门,北为玄武门,西为白虎门。郊坛礼毕,经南宫朱雀门回到曾被董卓焚毁又经工匠再重建起的南宫德阳殿后,邓季授官群臣,公布首批未经乡老院任命的阁臣,为田丰、贾诩、徐庶、田畴、杜畿,暂只五人,空缺二人。
武将官职多数照旧,只典韦一人改为执金吾。文臣方面,吏部尚书空缺。暂由内阁兼领;其余礼部尚书石韬。户部尚书张义。兵部尚书贾逵,刑部尚书张既,工部尚书缺,只设四品官之工部左右侍郎,辖工匠事的右侍郎为三崤山老石匠高立,辖商事的左侍郎为王玮。
朝廷中央六部之下,本还要设置三品官五位台令,不过前后几次议事下来。大匠令的职责与工部有重叠,最后又被取消,今只剩四令。尚书台尚书令为韦康,御史台御史令荀谌,国库台大库令赵昂,祭酒台祭酒令卫觊。
新晋的三品郡守官:撤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三郡,大部分地界合并为长安郡,只原右扶风半部并入天水、武都,以邓芝为长安太守;改河南郡为河南尹,任命杨阜为河南尹;升温恢为河内太守。升平阴令项文为弘农太守,氐道令严干升为河东太守。下辩令李义升为武威太守,长安令姜甫升为安定太守,云阳令庞延升为陇西太守,平襄县令姜冏升为天水太守,安邑令贺金升为武都太守,原太守中只成公英、韩嵩二人职位不变,北地郡还是未置太守,事务暂由安定太守署理。
之下的四品大县令:阎圃为洛阳令,李孚为长安令,原河东猗氏县令韦诞迁为河东安邑令,阎柔为河内怀县令,梁岐为天水冀县令,阴夔为南阳宛县令,尹楷为武威姑臧令。
众官定夺下职位,邓季又以邓仲为宗正,管皇室谱牒事,无品秩;董遇为宫学教习长,管宫学教导,属祭酒台所辖,官四品。
到这里,大元立国诸项事完毕,众地方文武才辞别新国新君王,离开洛阳各赶赴往的自己职位所在地。
汉室留下的洛阳皇宫,分为北宫和南宫两个部分, 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经复道相连,两宫遥相望,双阙相距百余尺。南宫朱雀门作为皇宫的南正门与平城门相通而直达城外,皇帝出入多经朱雀门,故此门最为尊贵。
南宫自秦吕不韦便开始经营,西汉高祖刘邦初都洛阳,后虽迁都往长安,也修葺不断,东汉又立都洛阳,这里就一直是朝廷处理政务的地方,到现在已有四百多年历史。从六月初一起,洛阳城内议事之所由卫将军府迁到南宫德阳殿,平日阁臣小朝,逢五沐休,逢十大朝。
已经赶制了好几个月的大元新钱,也自六月初一由户部和工部联合发放出去,同时回收汉制五铢旧钱。
忙碌到六月中旬,工匠才将皇帝后妃寝居的北宫也收拾出来,邓季全家迁入北宫,只邓涉、邓漳兄弟俩被踢往宫学内居住,平日随一等功民子弟共同就学,只许每月月末回宫居住三日。
大元立国,作为政务中心的南宫只有执金吾所属之黑铁卫甲士值守,并无一名宦官、女官,只北宫除黑铁卫值守外,尚选自愿的功民之家妇女入充任女官执事听命,除各妻妾子女居室自选人外,其余女官都由皇后挑选入宫,不过女官数量邓季只给伍氏二百人的上限,可以维持宫室就行,毕竟从此以后她们都要家中自己掏钱付给薪资。
就在称帝搬入皇宫的第三日,甄俨独入宫求见,自请送妹侍奉君王,邓季老脸一红,随即点头同意。
自古以来,任何一位成年皇帝登基之初都免不了要广选美女入宫,大元虽行事与众大不同,下面人等却出于各种目的勤献殷勤,紧接着甄俨,卫觊送族妹、张义又送女儿充入宫闱。此三姝之后,还有更多的臣子想要送妹、女入宫来,情真意切求请不断,就连没有官职的普通功民之户,只要家中有貌美未婚配之女,得知宫中选女官时,也多遣来参选。
接下张义之女后,献女人的臣下又接踵而至。上至郡守台令,下至九品官,来者实在太多,到最后,直唬得邓季脸色发白,心想如今妻妾并不算多,焦沁等都偶有幽怨之色,要真搞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自己就算再龙精虎猛百倍也只有被榨成人干的份,太多女人浪费,她们多数时间只能空守居室不说,以后还得为产下的子女置办私产。皇帝的薪资虽高,要想家眷子女日后全都过上富足生活却也不易,自家定的制度,总不能带头去破坏、去贪腐国库。
想通此节,非但自己必须克制住,恐怕还得多事给后任们也设下高门槛,便在众臣属请收美中将蠢蠢欲动的色心硬生生压下去,三姝入宫后,忍痛将后面的全拒绝不说,又于北宫内立碑,刻字留训诫如下:妾姬虽分高低,然亦父母所养,不可不悯,自邓季起,大元皇帝凡纳后宫,皇后之外无论何等,日常用度外,各当岁给千石谷米,或为私房养老,或补馈父母子女,任其自决。
立下这块碑石训诫后任,再有人提及送美入宫事,邓季便以之自嘲道:“今年岁入与去年仿佛,我之薪俸不过四万石加少许钱物,各女岁给谷米千石,尚要付资女官、教养孩儿、置办私产,实再养不起多余。”
便是挑选入宫中的女官,邓季也叮嘱伍窕只要五官端正即可,尽量别选貌美者,免得自己一时把持不住,又多增加些花费出去。
听闻皇帝哭穷拒纳美女,倒将焦沁、蔡琰、伍艾三位旧日姬妾引笑得跌倒,就连被强纳至今少见笑容的唐珞也忍不住莞尔。
伍窕则抚额对几名姬妾笑叹:“此一项,倒不知是使家中花费添出许多,还是反省费些?”
蔡琰好一会才止住笑,又道:“别者不计,若岁给千石,已胜于四品县令薪资,妾倒可为珍儿攒些私房,只不知陛下是否真付?”
孩儿邓仲不在宫中,焦沁心虽挂念,日常却少无数事做,每日休闲,心情也放松许多,听蔡琰话后,白眼道:“他自留碑文于宫内,当不至再厚颜悔之不与。”
几名姬妾笑闹之余,倒都计算起每年能得的千石钱粮该如何花费,唯只皇后伍窕没有半点———夫妻本是一体,之前姬妾如附属物般,无私有财权,邓季既然再开此先例,只有等着薪俸支付完别人的,剩下的才属于他夫妻二人。
在中国,模仿向来都是自上而下的,皇宫中姬妾给资的消息传出后,洛阳城中许多达官贵人家为家宅安宁,也渐渐随之模仿,不过究竟是好是坏,一何人可知?
六月初一立国以来,万事待决,各种杂事仍然繁多,邓季这位新大元皇帝都忙得不可开交,整日留在南宫,多无暇回北宫,偶尔归去也是疲惫不堪,只在焦沁等处倒头就睡,无心享受温柔乡。直到大小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才想起饱含眼泪拒绝各方美女入宫的苦楚,新训墨迹未干,色心又大起,再回北宫之夜,便令人招甄姬来侍寝。
这位甄氏姊妹中的老幺,亦如蔡琰般通读诗书,应对见识有时尚在邓季之上,使人惊奇。
虽然初啼之夜,含羞带怯很有些不堪挞伐,却也让邓季享受到不同的滋味。
这位新收的佳人,初承欢之夜羞意远甚别人,然而即便最难堪时,贝齿紧咬着下唇,一双又长又匀称的美腿也死死盘在邓季腰上,让他畅美难言。
新人新体验,就那美腿妙臀便直让邓季把玩了一夜。
到第二日,邓季小朝归来,又发现这位甄姬羞意非但未止,反甚于昨日,便于伍窕等面前,也是一个眼神就腮飞双红,更惹得他蠢蠢欲动,是夜再御,算得享尽艳福。(未完待续。)( )
396.敌袭
眼见夏去秋至,骄阳却愈发炽热起来。
刘辟披着厚厚的鱼鳞甲,就算呆在营房内,汗水也将甲下的后背衣襟浸得湿透,身上湿漉漉的。
营房内温度也很高,周边不当值的卒兵大都光着膀子进进出出,自家却要注重仪容,真是累人。
昔日身为一方贼渠时,要披挂便披挂,要光膀子便光膀子,岂有如此麻烦?
只是现在身为大元之校尉,总要在军中多做些表率,不好再如旧时随意。
高温下实在太难受,这鬼天气,来场豪雨降降温该有多好。
提水囊再灌几口凉水下肚,才稍微好过些,不过坐立都不耐烦,才想着自家在营房中都如此,城楼上着烈日值守的下属又如何?
“亲卫,再往各城楼送两桶凉水!”
吩咐过后,刘辟觉得营房实在已呆不下去,还不如再到各处去巡视,顺便吹吹风。
校尉有亲卫五十人,除去送水的十余人,他又吆喝剩下的备马,准备再出营。
这样高温天气下,战马也很不耐烦,几匹马甚至还昂头反抗,拒绝离开阴凉的马厩。
“呜!”
两名亲卫还在与马儿较劲,刘辟耳中却似乎听到一声牛角号声,急喝:“禁声!”
是高温导致头晕,产生了幻觉?
“呜!呜!”
后面再响的两声却不会再怀疑,而且是南城楼方向,刘辟顿时吓得跳起来,旋即咆哮出声:“咿呀!鸣号,聚卒兵!”
安稳了许久,今日竟有敌情?
刘辟令下之后。营中牛角号马上响起,远处雷薄营中亦如此回应。
看着卒兵们一个个还在手慌脚乱往身上披挂衣甲、提取长戟,暂时聚不起队伍,刘辟不耐烦再吼:“各曲集结毕,自往防区!亲卫,走!”
亲卫们提起马鞭。狠狠在尚反抗的马儿脖颈上抽几下,几匹战马便都老实下来,众人立即上马出营。
高温下街上5555,■→m
397.骤袭
自邓季从刘备处讨要回南阳,刘表虽因司州势强,孙策、刘璋、张津又骚扰不息,未敢用兵于汉水北,斥候却已派出无数,早将北南阳状况打探得清楚。
因此,刘表也就知道,四等民之策所行之初在南阳确实有些阻力,可毕竟当地大族势力已衰弱了太多,随着邓季屯重兵于此,再无族敢跳出来做宗贼。凭当地大族的力量已抗拒不了邓季,随着时日渐长,四等民制反有在南阳扎下根来的势头。
只要邓季扎下根的地方,外人想要再图就异常困难,曹操、袁绍等辈就是前车之鉴。而他居然还在宛城兴建起船坞,造船速度之快让人难以置信,眼看着马上就是大江上下第三家拥有正规水军的势力了,对南郡、对整个荆州的威胁已变得越来越大。
邓季非张济、刘备可比,现在的南阳已让刘表坐卧难安。
邓季在六月正式立国称帝,自谓忠于汉室的天下士民无不痛骂,没多久,天子又有使来传诏,令刘表讨逆贼伪元。
原来司州助本初归邺城后,袁熙受父命自回任所,以幽州军协守渤海郡,邺城又得徐晃襄助,曹操在冀州只取下一个清河国,只要邺城未破,就不敢再继续往北用兵。
如今邓季反倒是袁本初的后盾,郭嘉、荀彧、许攸等商议来商议去,也只有先骚扰得司州自身难安,无力救袁绍,才能将幽冀二州完全吃下。
为此,曹操又请天子连下诏令给刘表、刘备、庞真,令其等讨贼逆邓季。
老贼庞真得令,晒然而笑,袁绍败于白马后,为了示好,邓季称帝时他尚遣使道贺、自请为外藩,得了汉天子诏书,直接传往洛阳去。还让使者问邓季:“公已贵为皇帝,今庞将军为大元抚并州,可得称王否?”
邓季当时无语,勉强回道:“皆可随意。”
使者离开后。内阁才又商议,亦认同邓季的回语为结果。
再过不久,庞真自称赵王。
而天使至汉中,刘备得诏后答道:“恨不得即为天子讨贼逆,只栈道已毁坏。一时难进兵,待得修复,必讨关中贼逆!”
使了拖字诀,刘备又遣人随天使送贡物若干回定陶,后钟繇向曹操建议:“刘玄德已难附元,正当笼络,不如厚抚之。”
曹操同意,请天子查皇室谱牒,再遣使承认刘备为汉室宗亲,天子皇叔。官授汉中太守兼凉州牧。
最后的虚职凉州牧,已是明晃晃地唆使刘备向北攻伐元国,可惜传到汉中后,刘玄德虽千恩万谢,北伐一事却始终搁置不提。
庞真、刘备的反应都是后话了,三份传出的诏令唯只刘表认真履行,一来要借此再聚人望,二来本就与邓季成仇,南阳水军又在一天天壮大,正要破除威胁。
待与蒯越、蒯良兄弟仔细谋划定。便遣水陆军北上,至新野分兵,蔡瑁、霍峻、吕公领军明取新野,张允、文聘经湍、涅暗袭宛城。又令江夏黄祖遣军从陆路直袭宛城。
刘表等亦知元军善战难敌,所以新野、宛城都早联络有内应,宛城还定计诱出张辽后再暗袭,二城能得取到自然好,荆州军弓兵最多,得城后甚利防守。以之为凭或可将邓军逐出南阳去;若不能取城,至少也得毁掉宛城的船坞。
文聘其实就是宛城人,不过早在张济入宛时,其族就已迁往南郡。荆州军甚熟南阳水道,他与张允趁夜暗入湍水、涅水,河道渐窄时下船改行陆路,天未明即围涅阳,轻松攻取县城,甚至都未让城中官吏差役走脱一个,此后打开城门,许进不许出。
为这次暗袭,刘表早在南阳广布细作,宛城外潜伏的斥候不久亦送报至,张辽离城南下救援新野去了。
此时兵贵神速,文聘、张允留二千水军守船和涅阳,大军立即飞扑宛城。
涅阳与宛城相邻,按后世计量单位,两下相距二十八公里。
这次实在是有心算无心,文聘大军行军途中,被乡野百姓发现,才有沐休归家的横江军卒兵飞马告于宛城,但此时文聘离宛城已不足一个时辰就可到。
张辽离开后,孙观负责城中军务。
孙观得报,急令侦骑再出城探查,其余只来得及将船坞中众多船工木匠迁入城中军营,又令张虎将战船尽驶往淯水对岸去躲避。
船坞中各种物资又多又沉重,已根本搬运不及,纷乱之中,船工、木匠、卒兵只将轻巧些的普通船料全部搬完,龙骨抢运回五六条,文聘之军已到。
这时候,韩嵩与新任宛县令阴夔,才刚领着郡县官吏离开官寺,开始四下动员百姓,差役们也还来不及巡查防乱。
刘表此前各种准备,在汉江上通过小船暗运兵往来,防被侦之,就是要打南阳个措手不及,突出一个快字,文聘大军来得快,城内内应的动作亦快。
刘表在宛城的内应是张氏,与南郡张允之族本同宗。
张氏不似新野文氏、马氏,孙观尚不知文聘至涅阳,其等便已先做好准备。
文聘军至城外,马上就分为三路,各往宛城南门、西门、北门外。
文聘到就立即分兵围城,北门外最后一屯卒兵还在轮换着共扛一根十余丈长大龙骨,拼命往城门赶,城楼上的守军视野中却已见荆州大军围过来,齐声喊叫他们丢弃巨木,迅速回城。
负责搬运这根龙骨的卒兵百将刘通眼见距城门已不足一里地,如今水军船料难得,尚不肯舍弃,只催促卒兵们加快脚步。
按汉制,这根龙骨重在七八千斤左右,卒兵们是用二十余根木杆分担重量,重压下尚要保证步伐一致,又如何快得起来。
荆州军虽少马,前哨却亦有近百骑兵,待进入视野内,发现城门未闭,城外还有尚扛着龙骨的卒兵们,顿时驱动战马猛扑过来。
龙骨虽难得,卒兵性命却更宝贵,且再犹豫下去只能人木两失,局面已经如此,刘通无奈,终于用他的凉州话大声喊出:“止步!待令至三,齐弃木!”
越慌张越要出错,要是太急恐要压翻几个,他先大声喊过两遍,待卒兵停住步伐准备好,方再喝:“一、二、三、弃!”
“嘣!”
重木坠地,地面都震动了下,好歹没人受伤,扛着木杆的全得安全卸肩,刘通吐口气,最后不舍地看地上木料一眼,再急指城门:“速归城!”
荆州军前哨已疾驰而来,卒兵们全放开脚丫向城门狂奔———为在这炎热天气下抬回重木,他们**着上身,也无人带碍手碍脚的兵器,跑起来倒快。
城门上下的袍泽都替他们捏着汗,不过万幸之前离城门已近,看速度应该能在敌骑之前入城。
北城下值守的百将是彭虎的族弟彭林,他站在最前挥舞着胳膊高声催促:“快!快!快!”
彭林身后的卒兵们都已经准备好,只待刘通屯进入,即将城门闭合上。
城楼上弓卒们已弯弓搭上箭,准备射杀后面追来的骑兵。
刘通屯跑在最前面的离城门已只有二十余步,后面的骑兵却还未进入弓手射程,彭林已经放心得紧,迎面飞奔来的刘通却突然脸色铁青,只是急奔中喊不出完整的话,急停下身子怒吼:“身后有贼!”
一声吼过,他又再度提脚狂奔过来。
彭林转头看去,街道上不知何时已有三四百提刀枪的百姓向这边扑来,最前排几个竟然已进入门洞中,他转头的瞬间,刚用力将长枪刺入注意力一直在城外的两名卒兵后背。
“啊”
袍泽临终的惨叫惊醒彭林部其他卒兵,回头观时,一个个目眦欲裂。
在城中听闻各处号角响,张氏主事者便知荆州军已至,将合族能拿得动刀枪的男丁几乎都发动起来,之前就议定在北门接应荆州军入城的,其等赶至,见城门竟然还未闭合上,城门处卒兵人少不说,注意力还全都集中在外面,倒真是天赐的良机,立即就令动手。
事发突然,张氏男儿们顺手又放翻几个卒兵,彭林以下才调整过来,咬着牙舞刀盾器械上前与之厮杀混战。
只是彭林虽为百将,为布防却已将下属大多派上了城楼去,门下就剩一队加彭林一个百将,三十二人而已。
城墙上弓弦响、荆州兵前哨的马蹄声,都已能听见,彭林奋力格挡着如林的刀枪,心中大叫不妙。
而此时,刘通屯蜂拥入门。
可是他们全光着膀子两手空空,没甲胄、没器械!能做什么?
彭林这样想着的时候,刘通已从他身边跑过,疯子般扑上前,单手抓住一名内应持刀的手臂,随即一个头槌撞在对方鼻上,劈手已夺过对方手里的刀。
彭林还来不及喝声彩,刘通手里刀未拿稳,侧面另一人已挥刀向他脖颈劈来,左右拥堵已避让不及。
眨眼间,刘通急抬空着的左手挡在脖前,这一刀就砍在他小臂上,顿时就骨肉俱断。
“呜哦!”
断臂的刘通怒声嚎叫,右手的刀却不迟疑,反手先捅入对方肚腹中去,再用力拔出来。
周边的人都看得清楚,剧痛让刘通眉间、鼻上瞬间布满汗水。
那左手断臂还有一层皮连在手肘上摇晃,并不掉落,露出的断口白的是骨,红的是肉,略发黑的是血。
右手把出来的单刀同样在滴血。
摇摇欲坠的身躯未倒下,刘通在放声怒吼:“后排闭城门,余者向前,杀尽贼辈!”(未完待续。)
398.退敌
刘通嘶吼声中,后排的卒兵不顾其它,先将两道城门合在一起,担上门杠。
刘通屯的卒兵们或拾捡地上器械,或就这样赤手空拳亡命扑上,与彭林屯下一起拼命抵挡,与敌混战,不让敌人再前进一步。
城楼上已经发觉不对,弓卒们纷纷掉转头,射还在门洞外的内贼,其余刀盾卒则顺着楼道飞跑下来。
城门闭合上,城外荆州骑只能悻悻勒马先离开,城外暂时无威胁,城楼上回头施射的人越来越多,顿时乱箭如雨下,地下内贼们纷纷惨嚎着倒地,更后面的急寻可遮掩处躲避,很快就空出大片空地来。
刘通站在那里,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摇摇欲晃,可就是强撑着不肯倒地,卒兵们拼死保护下,也再没一个敌人可以靠近他。
混乱中,有彭林屯卒兵将器械让给光着膀子的袍泽,撕下自己衣襟替他草草裹住断口。
手中没有武器的光膀子大汉们,有的以胸膛抵挡刀枪为后人争取机会,有的临死前还扑抱翻一个死死咬着对方的咽喉,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卒兵让门洞内的张氏内应尽胆寒,待发现与后面已经衔接不上,更失战意,开始被一步步逼退出去。
刘通屯更多的人得拾捡到武器,上前加入抵挡。
这只是一小刻的时间,城楼上奔下的卒兵才刚赶到,开始加入战局,围杀门洞内贼人。
张氏聚起的族人本是乌合之众,见大势已去,夺门无望,前后被围,顿时大溃,齐冲散奔出门洞,最后几个反应不及的全被砍倒在地。
只是刚冲出门洞,准备四散逃回城里,城墙上又乱箭齐发。钉倒大半,余下的见已逃不脱,纷纷扔掉武器跪地求活命。
之前混乱拥挤的门洞才变得宽松起来。
厮杀的敌人转身逃跑,彭林急抢到刘通身边。扶住这位其实还不太熟悉的同僚。
被他一扶,刘通整个身躯的力量顿时就倾压过来,彭林急以肩膀抵住,嘴里放声嘶吼:“医匠!医匠!”
刘通斜靠在他身上,全身冒着冷汗。反倒安慰起他来:“我等逢战死可入三崤山,残躯得为监察,尽无需忧虑!”
待孙观得报赶至北门时,乱已平息,只得派人四下抓捕张氏贼人。
刘通屯伤亡颇大,二十六人当场身亡,包括刘通在内的重伤者还有近二十人。
这就是战场。
孙观阴沉着脸步上城楼,驻守北门的彭虎校年轻军候马伯看见他,急指北边方向,叫道:“将军且看!”
近千荆州兵离开大队人马。顺路北上,那方向是船坞!
孙观顿时咬牙切齿,在城楼上来回走动着,终于下令:“亲卫,传令郭同校往南门替夏侯盛校!夏侯盛校、某本校移至北门!夏侯盛、郭同、彭虎三人来此见我!传令后再请韩太守!”
之前的部署,夏侯盛在南门,彭虎在西门,郭同留守军营,听了孙观命令,一什亲卫急奔去传令。
马伯是老游击校尉马皮的长子。随谢允等在邓季身边长大的,在上司面前比别人要更放得开些,怕孙观失去理智,大胆劝道:“将军。都督不在,我军之责在守宛城,出战恐有失!”
“胡言!”孙观怒斥一声后,再指城外道:“荆州来袭,所遣军比我横江多亦只有限,司州卒兵。何至不敢出战?”
马伯低头不再吭声,孙观继续道:“陛下寄厚望于我水军,欲一二载便得用。船坞囤积之物,余者皆不可惜,唯船料龙骨乃刘绪冒生死自长沙购来,大半尚未用,今水路又断,急切不可再备,岂可任由毁之?”
孙观这一番言语后,马伯犹豫下,再道:“然若军轻出,恐陷于围,城内再出救,使失宛城,吾等之罪也!”
对这话孙观倒是同意:“故需里外用命,各自为战,方不至有大失!”
待夏侯盛、郭同、彭虎、韩嵩等陆续赶至,孙观对其等道:“船坞为我水军要害,不可不顾,我意亲引军救之,郭、彭二校辅太守守城,如何?”
韩嵩也有些吃惊,现在城中百姓才只动员起一小部分呢,又不知是否还有内贼,孙观若再领半数卒兵离城,城还守得住么?
倒是一向木讷的郭同开口:“某只粗人,文齐精明,不如留他守城,某随将军去!”
文齐是夏侯盛的字,他怒道:“老憨,我校已受令至北门矣,此时事急,岂待你再调兵至?何还争执虚耗?”
孙观也道:“夏侯校随我,无需再争!我等外出若陷于围,城内不可冒然往救,以顾城为先,城墙交于尔等二校,留城之艄公亦可使之;城内事则托韩使君,使君亦当防再有内贼起事,万不可有失!”
彭虎随郭同一起道:“诺!必不负将军之托!”
按大元国新制,孙观这样的正军将军官二品,太守只是三品官,虽文武互不相干,但逢战时需以武将为主,韩嵩只能道:“敢不尽力!”
横江军不是骑兵,孙观也不再耽误,吩咐下去,待两校卒兵准备好,令再开北门,领本校与夏侯盛校三千余人冲杀出去,准备先击溃北门外当面四千荆州兵。
为水战需要,横江军刀盾卒、戟卒、弓卒、力卒尽混编,孙观与夏侯盛两校人马加起来,单纯的力卒少些,其余三类都近千人,出城后刀盾卒顶在前抵挡箭雨,弓卒在后仰射着,全军向前。
初时尚看不出,待两军混战厮杀在一起,自家的袍泽到处如同收割稻草搬收割人命,孙观、夏侯盛俱护着军旗冲杀在前,血染透征袍,左右却无人能挡。
彭虎、彭林等在城楼,亲眼看见以往尽被笑话的旱鸭子们的临阵表现,才知以前的认知有多么不足。
北门外的荆州军为张允所领,欲与城内同宗里应外合的。其部弓弩兵近两千,待到混战厮杀,基本失去用处,才过小半时辰。张允军已大溃逃散。
守城重任压下来,城外敌军刚露出败像,郭同、韩嵩就先离开城楼各去做事,只彭虎留下再观看到张允军溃逃。才跺跺脚,让马伯守住北门,自己回西门去了。
孙观出城交战没多久,船坞方向已有黑烟冒起,是荆州军赶到。开始各仓库放火。
万幸龙骨都是极重的硬木,非但搬运困难,要想点燃、砸坏都同样困难。为减少搬运,方便取用,船坞中的龙骨都露天放置,上面搭草棚、盖牛皮挡暴晒、雨浸而已,就算荆州兵搬库房中帆布引火,又或改以斧锯破坏,速度都非常缓慢。
得邓季传授方法后,船工木匠制船速度极快。大半年下来,适合制造艨艟的龙骨几乎已用尽,还留在船坞中的都是准备制造楼船的大龙骨,若只被毁坏部分,还可改短再用来造艨艟。
击溃北门外敌军,孙观亦不追击,只领队急往船坞方向赶。
涅阳在宛城西南方,所以文聘在西门。孙观军出城,没多久文聘已得报,亲提军来援。行至半途,张允已逃奔至。
文聘大惊,一边助张允收拢败兵,一边问敌军之后动向。张允答:“往船坞去了!”
文聘再问:“其军几何?何人领军?”
张允羞红着脸:“约莫三四千!将旗为横江将军。”
是先围杀出城之军还是先攻坚城?城内虽无主将,却已有百姓上城墙助守,孙观是从北门杀出,原定下军至便夺北门接应的内应定然已全败亡。
稍做犹豫,文聘便让亲卫至西门、南门传令,全军无需再管宛城。尽赶往北门外船坞先围杀出城的元军。
之所以放弃宛城,是文聘深知刘表意图———夺城还只是其次,这次最紧要是打击、遏制邓季的水军。
孙观急忙忙赶去救,愈发说明船坞的重要性。
本来在刘表麾下,与刘表有亲的张允地位还在文聘之上,只不过文聘领弓步兵,张允领水军,才刚吃了败仗,此时只能皆由文聘做主。
孙观赶至船坞,各处库房火势已很大,无法再救,杀散放火破坏的荆州兵后,他急令:“只救龙骨,余者无需再顾!”
堆放龙骨的草棚下,荆州兵们果然堆了许多帆布、薪禾,浇上许多油脂点燃,准备一把火全烧掉最省力。不过上面看着火旺,扒开易燃物后,只有最上面十几根龙骨表皮开始燃烧,下面的都还无损。
龙骨沉重,一时搬运不走,孙观与夏侯盛只能原地死守,没多久,文聘兵到。
文聘尚请张允领后军预备埋伏宛城中再赶出的援军,他自己先调集全军弓弩手,乱箭射孙观军,徐徐而进。
横江军新组,甲胄并不齐备,孙观与戟卒退至对方射程之外,夏侯盛领刀盾卒、弓卒护在龙骨之前结阵、对射。
待文聘军接近,孙观方领戟卒冲杀上前,与之混战绞杀。
绞杀一番,文聘见司州卒兵实在勇悍,占不了便宜,令收兵,弓弩手再施箭雨。
孙观领戟卒再退。
此后文聘鸣金,孙观亦退,文聘调军上前,孙观亦上来冲杀。只是文聘有军换用,孙观等却只能一直硬抗,他们在未时初出城,直战至黄昏,已渐渐力疲。
也就是黄昏时分,张辽领威烈军三校已赶回宛城,杀至船坞,文聘只得收兵。
见天色已黑,随自己一路驰援、回救的三校军亦马倦人疲得厉害,张辽只护住船坞、孙观部便罢,亦不再战。
第二日天明,文聘、张允已扎营转攻为守,张辽未敢硬攻。
苏飞军从陆路扑往宛城方向,沿途早有许多信报传至宛。苏飞在这天正午赶至淯水东岸,不过张虎校已将横江军战船驶往下游避开去了。
苏飞破坏不了横江军战船,只得令军士扎木筏,于上游处渡过淯水,再与文聘会师。
邓季麾下骑兵多,如今鲁阳赵云恐怕也正在赶来,苏飞军往陆路来袭击可以,若再顺来路回去定然要被截杀,文聘、张允之所以还不退,就是按之前蒯氏兄弟的谋划,战况不利也要等苏飞军到。
此时再拖延时日,恐涅阳与搭乘的战船都要被西面赶来的横野军取去,待苏飞至,文聘等就开始退兵。
威烈军去岁折损过半,是诸军中伤亡最大的一支,今年卒兵先补平凉、横江、横野三军,仅有的数百补充也先拨给新野的刘辟、雷薄两校。张辽虽三校人马,此时其实尚不足三千卒兵,敌将文聘又是精干能战的,荆州军尚有近两万,弓弩又极多,张辽也不敢追之过紧,只尾随其军至涅阳。
援军皆还未至,张辽只能看着其等陆续退上船离开。
一日之后,新野之敌亦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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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众小
宫学四周都被阁楼环绕,二楼与坞堡内部有些相似,上面全以木制走道联通起来,方便值守的黑铁卫、教习、未来乡老们巡视。
学堂在楼下,有二十多间教室。
早课结束的时候,一个个少年们打闹着从堂中快步跑出,其他人都离开好一会后,邓涉、邓漳兄弟才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邓涉额头上有块紫青,邓漳则无精打采很有些沮丧。
走到外间,左右已无人,邓涉才问:“看你模样,教习长今日又未答?”
邓漳点点头,轻轻叹气:“又只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邓涉不满道:“既已知他秉性,何苦再日日往问?宫学内教习非只他一个,又或月末归家再求教蔡夫子就是!”
“习文不明意,便如食肉不嚼,咽而不知其味!其余教习,多只通一二本书而已,荀夫子虽多才,却又严厉难亲近。”邓漳白眼道一句,再看看左右,小声问道:“大兄,我观教习长并不称职,不如蔡夫子远甚,是否告于父亲,另求贤者委之?”
邓涉摇摇头,小大人般劝他:“平日教学,教习长亦用心,你日常所问之文,皆非学堂授课,他便不答亦无过错。今大元上下已有定制,官员自该有司定夺,父亲亦需遵循,你我兄弟虽为皇子,却尚年幼,如何敢涉入其中?”
邓漳叹道:“父亲尚且如此,皇子之身又有何过人处?”
邓涉这才展颜一笑:“知晓便好。”
左边院门外“蹬蹬蹬”跑出一名虎头虎脑的男童,**岁年纪,冲他兄弟二人喊道:“快些,快些,二位哥哥再晚好吃食都没了!”
这男童是车黍之子,名犇,年纪小,与他兄弟并不在一间教室就读。
之前为等邓漳,确是耽误了些时间。看他跺着脚迫不及待的馋嘴模样。偏又要顾义气强忍等候着,两兄弟对视一笑,齐加快脚步走过去,汇合车犇一起往食堂去。
左院墙下就是宫学食堂。不远处还可见大排正在赶建的新舍房。
如今在宫学内就学的一等功民子弟有五百多人,不过家在洛阳城内的多归家去就食,食堂内每日只有一二百就食者。
邓涉三个进入食堂,多数人已在围着案几吞嚼饭食,还排队等着打饭菜的已经不多。
少年们就食的案几旁。几名宫学夫子在四处游走,查看是否有人漏饭在案上、地下,又或吃饭时相互交谈。
宫学不收女童,二伯家的邓清年纪小,也是每日归家吃饭的,邓仲、邓漳就无需再顾别人,只领着车犇排到后面。
随着队伍往前挪动,邓涉又记起一事,回头叮嘱牛犇道:“今日少盛些,当心再挨夫子罚!”
车犇手一抖。急点头道:“知道!”
这小子嘴巴馋,又不知自家肚量,月前才入学时买的饭食甚至一半都吃不完,被狠罚过几次。
他却是个不记打的,昨日盘中又剩些实在吃不下去,被荀谌之子荀闳荀夫子再抽了五下手心。邓涉有些不放心,想想,改让车犇排到自己身前来。
“吓,插队!”
听到后面突然传来的声音,邓涉、邓漳都吓了一跳。急回头,看清说话者才松口气:“适才未留意,原是阿嗔兄!”
身后笑嘻嘻站着的是贾诩长子贾穆,十五岁。小名阿嗔,他身后站着他的弟弟贾访。
邓漳埋怨道:“还以为是夫子,吓杀人!”
“自愿换位,便夫子亦无话说,”邓涉对弟弟解释一句,再问贾穆:“贤昆仲往日尽归家用食。今日何亦至食堂?”
听他这一问,贾穆、贾访面上都变得幽怨起来,贾穆苦笑道:“父亲已将我兄弟衾衣送入宫学来,又租下舍房,再下严令,往后亦需如喜儿与宝树两位,只准月末归家三日!”
听他说完,邓涉兄弟既有同病相怜之叹,又有看到别人同样倒霉的幸灾乐祸———宫学内朋友多,乐趣也多,有些年纪小的独自入住,会有夜哭、尿床之事会成笑谈,他们几个倒能习惯,只是比起家中,这里饭食虽然丰富,味道却实在不好,他们可不似车犇这种不挑嘴的,不过都不敢抱怨出声而已。
“欲笑便笑,”贾穆平日甚诙谐,翻着白眼道:“无需忍之!”
邓漳果然就笑出声来,邓涉倒装模作样叹气道:“想及己身,便笑不出。”
这下四个一起都笑。
随着队列前移,终于轮到车犇,邓涉看着他取了干净的木盘,在木桶内自盛了半盘黍米,指着让厨子打了两勺蒸烂的肥膘肉,半条鱼,还想再添一勺凉拌皮蛋。
邓涉急伸手止住,开口对厨子道:“皮蛋无需给,再半碗鸡子羹足矣!”
又对车犇道:“皮蛋本就凉拌,若食完尚嫌不足,再来添!”
车犇不满地撅起嘴,不过也想起吃不完要被打手心,倒没违拗他,接过厨子递来的盛羹木碗,走到旁边记账的夫子身前。
夫子已记下车犇吃食的账目,让车犇看过一眼,自用手摘下车犇腰牌,沾印泥印在账上。
车犇事情已完,又驻足等着邓涉几个。
邓涉胃口不如车犇,只要了一份蔓菁煮肉,一份凉拌皮蛋,一碗鸡子羹。
等邓漳、贾穆、贾访也各自取到饭菜,记下账目,五人才一起去寻位子。
看到一条长案几上只有三人,其余空着,就一齐过去。
先在这边案几上的三个少年,邓涉原本只认识年岁和车犇相当的那个是监察院长韩齐的养子秦朗,后两个都是在宫学才认识的,十五岁比较老成的是工部五品司官区铁次子区图,十四岁的小胖子是甲匠罗昭之子罗固。
对于区图之父,邓涉也有所耳闻,之前一直是洛阳县管理匠民行会的小吏。大元设六部,工部尚书空缺,工部侍郎本定下的是区铁和王玮,不过怕突然赏拔太高,才先暂只授五品的司官,由三崤山老石匠高立暂任侍郎,这位老石匠年岁已大,最多再过二三年就要闲退下去的了。
到这边就与排队时不再一样,需得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邓涉五人过来,区图、罗固、秦朗都只起立拱手见礼,邓涉等双手抬着餐盘,只能颔首算还礼,双方都不吭声。
待八人坐下,周围都很安静,只能听闻各自嚼食下咽的声音。
记着车犇先前想吃皮蛋,邓涉就将自家盘中夹了些过去。
秦朗最先吃完,接着区图、罗固也起身,邓涉几个则等着车犇吃完,才一起去交付餐具。
荀闳持戒尺坐在交付餐具之处,收回的餐具自有雇请的妇人专门清洗,不用学子们费力,但若谁的餐盘内还剩有食物,就要被荀闳打,那戒尺下来的力度和数量观所剩食物多寡而定。
今天车犇盘中颗粒未剩,五人得顺利交掉餐具,一起走出食堂。
要从未时起,宫学中才许耍戟弄弓,贾穆邀请邓涉兄弟、牛犇一起到他们的舍房去做客。
贾穆、贾访兄弟所居舍房与邓涉、邓漳、车犇、马仓居处一样,也是四人合住,与贾氏兄弟同房的另外两人一个是原河东太守、现任户部尚书张义的孙子张焘,一个是功勋勇卒之子侯铮。
自进入宫学,习惯午睡之后,每日不休息小半时辰下午就没精神,邓涉三人到贾穆舍房来,不过是认认门而已,略坐一坐就告辞回去。
与他们三人同舍的马仓是老游击校尉马皮第三子,比邓涉大一岁,已经先睡下了。
邓涉、邓漳、车犇也各回榻午睡。
未时初,学宫内吹响牛角号,马仓、邓涉、邓漳先起身,合力叫起车犇,都略洗漱一二,就齐提着舍房中木刀、木戟、小弓往演武场去。
这里就学的都是一等功民之子,邓季也不敢大意,学宫内有一屯黑铁卫值守,武教习也由黑铁卫们来担任,不过要到申时才正式开始,此时还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
回家吃饭的少年也都陆续归来,马腾之子马铁、田畴之子田雍、臧霸之子臧艾、曹性之子曹护、刘辟之子刘雄、甄俨从侄甄毅、高立之孙高全等皆在,都按照年龄一群群聚在一起。
演武场很宽阔,使弓的自去射草靶,其余则开始在同龄人中捉对来较技,十余名黑铁卫游走场中防止意外发生。
宫学中还雇请得有浆洗妇人,付费即可,不过履与袜不在此内,胜者需替败者清洗此二物,所以大家都很认真。
以前还居在卫将军府时,邓涉很少有与同龄人交手演武的机会,即便少有的几次,对方也早受过父母提点,束手束脚的,哪似现在这许多同龄者在一起,几乎没人在意他皇子的身份来得畅快。
这个时间,也是邓涉最喜欢的时候,额头上就是前日较技时被对方碰伤的。
待轮着他上场的时候,邓涉欢跃不已,只是心中又隐隐有些不舍———宫学规矩,每岁春播、秋收两季,都要放假两月,自入学后第一个假期马上就要到了,这般畅快日子已要暂别两月。(未完待续。)
元宵之后,补本月欠更
满心以为本月能不断更,但从大年那天开始就直接做不到,今天、明天事情都同样很多,老虎实在分心无术了。
今天再欠一更,明天估计也同样要欠。唯一能遮羞一点的是,就已知的来说,后天以后总算没有什么事情了,本月剩下几天努力双更,将本月所欠补上。
老虎拜首。(未完待续。)
400.行商
大元国治下是越来越热闹了。
作为一名常年走南闯北的行商,见惯了乱世中的萧条景象,赵原对这方面感触最深。
本地百姓越来越富足,售卖的商品只要合适,就没有卖不完的,自然吸引更多如他这般的商队到来。
洛阳城中非官方的大客舍有三十多户,可左右问下来,竟然没有一家空闲的,自己的商队近百号人,最后只能分开才住下。
自家居住的这间客舍,共有三间大通铺,十多间单间,商队伙计、管事,加两三个游侠,就填得满满的了。
客舍生意越来越好,几年前赵原往来河南郡时,这边客舍多还只是良民兼顾照管,现在的客舍主人却已经几乎都是一等功民。
向客舍主人购买的吃食,自有管事给伙计们分发下去,赵原坐在客舍客厅里慢慢享用自己的吃食,回忆着这块土地上的变化,偶尔才与自己请来的三名护卫交谈一二,或打量几眼门边案几后的两位带剑游侠。
大家都在用食,不过只有住单间的客人才在客厅用飨,伙计们就只能蹲在院子里。
“子亭!子亭!”
厅外院中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声,声音很熟悉。
子亭是他的字,赵原心(中一紧,大声答道:“阿叔,我在此!”
听到答话,那人顿时向厅门奔来,脚步声很重。
来者是他商队的大管事,父辈时就得用的人物,为人很稳重。这几日领着部分伙计住在另一家客舍的。看他出现在厅门外时喘着粗气急迫的模样。赵原更吃一吓,急起身问:“何事?”
大管事也看见赵原,面现欢喜色,急跨过门槛奔过来。
不想他年纪大了,这一路都是小跑来的,嘴中在粗喘不说,脚也早软了,到一名游侠案几前时。突然失力跌倒。
这一下,他的手臂打翻案几上一碗羹,里面的汤水大半泼到那游侠衣袍上,大管事身上也沾了好多。
游侠顿时大怒,拿起之前搁在案上的剑,起身按剑怒斥:“老货!可欲寻死!”
赵原已迎上前,急扶起自家大管事,再不跌向游侠赔礼:“勿罪!勿罪!定赔浆洗钱,再请酒食!”
“我辈可为此等物所动?”
游侠儿不依不饶,平日甚得厚待的三名护卫也提刀起身。站到赵原身后。
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厅中其他用食的行商、护卫忙起身避到角落中去。
那游侠的同伴亦在旁相劝。游侠儿还是怒气不息,眼瞪着三名护卫,眼看就要拔剑。
“且止!”
一道女声适时响起,众人回头看,却是店主之妻提裙小步快冲过来,边走边大声再喊:“且止!”
妇人也敢涉入其中?趁欲拔剑的游侠略发怔的功夫,那店主娘子已拦到赵原和大管事身前,对游侠盈盈笑道:“尊客想是闻劝侠榜文而来,岂可再随意行拔剑逞强事?若如此,与甘宁辈又何异?”
劝过一句,店主之妻再正色道:“洛阳为大元都城,河南尹、洛阳令又弃容白昼生此等事?望尊客三思!”
旁边,赵原又一再赔罪,保证赔偿浆洗、饭食,游侠方在同伴拉拽下回房去更换衣物。
赵原谢过店主之妻,又向其他客人告过惊扰之罪,才问大管事:“阿叔,何事如此急?”
大管事看看周边人等,附他耳边小声道:“我闻洛阳官寺发告,欲寻行商为大元国售物,事成可得授一等功民之户,心急告于子亭,不想倒惹是非”
“当真?”听闻这话,赵原几乎都要炸起来。
眼巴巴地看着大管事点头,又急看左近人等一眼,赵原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往官寺探听仔细,阿叔自寻那游侠儿告罪,多赔些钱财也无妨,只勿为此生事就好。”
让三名护卫陪着大管事,他急急忙忙套骡子出门往官寺去。
赵原是徐州东海人,带着一支商队。自从六年前第一次贩盐到河南后,此后就每年必来,最近这一二年,更是三四个月就跑一趟,货物采买销售都已经以此地需求为主。
了解越多之后,赵原就觉得自己越发喜欢上这个地方。
货物远售它方,世人只知道价格比原产地番了几倍,商人自然利厚,却不知其中的苦处贼寇劫掠、兵吏勒索、官府关税,如此摊铺下来,真正获利能剩下多少?若不番几倍价格,商人还如何生存?更不用说,稍微不小心,损失财货还只是小事,是否得保住性命才是最最要紧。哪一次不是自出门时起,家中亲人与自己都提心吊胆的?
乱世中走过,才发觉似乎只有进入邓公治下,才不会遇到这些麻烦事。
然而欢喜之余,对于此地也产生另一种憎恨,那就是只有一等功民才能经商,自家做买卖之外别无它长,若落籍于此,就只能做户普通的平民!
这些本地功民商户,看他们这些外来者时鼻孔似乎都是朝上的。
乱世中难得的安宁之地,越喜欢这块土地,他就越讨厌只有一等功民才可经商的法度,若非被这限制着,他毫无疑问要将家人全迁过来!
商贾商贾,自古行为商,坐为贾。严格说来,大元国户籍下其实并无商人,这些一等功民之户开设商铺贩卖货物,只能称“贾”,而不该称“商”,但自己若能走大运如那刘绪般得赐一等功民户籍,就算放弃最擅长的行商改为坐贾,又算得什么?难不成谁还真乐意年复一年提着脑袋去逐利么?
有刘绪之事刺激,赵原也曾想过到何地去寻些船料来卖给大元,只可惜一来他没有采购的门路。二来船料沉重。他是惯走陆路的。只有几十匹骡马,就算买到,路途遥远要运送过来也不容易。
反反复复暗中念叨的事情,如今大元居然给出了机会!
可是要售卖何物?为何要以官寺布告?在这一刻,赵原真恨不得只有自己一个行商得独享此秘密。
仔细思量这大元国独有的货物,似乎也没有何种重要到可以给授一等功民,能与五品以上文武官同等的待遇。
这个消息一旦传播出去,多少行商要为之心动?就算赔钱也要拼命争抢?
果然。半道上遇到如他这般骑骡马或步行急忙往官寺赶的已有不少,等他到官寺的时候,外面正有许多行商围挤在院墙前观看布告。
商人大多识字,不识字的也请有账房,布告前众人都只是围着静观,也有已看过的围住询问差役,不过几名差役都只摇头称不知。
赵原顾不得将骡子系到拴马桩上,跳下来就急挤过去先看布告。
布告上并未明说欲请行商贩卖的是何物,只言此物昂贵,备货资十万钱以上者方可于八月初一至洛阳甄氏府上详谈。
看得明白仔细无误后。赵原又挤出人群,也去问差役。其等还是都推说不知,他就只能暗暗盘算。
十万钱不是笔小数字,告示上却言最少要有十万。就算把现在的货物全售完,也大抵只有此数,如今才七月上旬,离八月初一还有二十多天,这告示定然是瞒不住的了,到时更不知道有多少行商要参与竞争。
这么多人参与,就算河南要贩卖之物量大,十万钱也并不保险!
他暗自盘算着的时候,忽听身后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邓慕安欲出售一等功民户籍?十万钱一户,价贵如此?”
听到这话,赵原嘴角露出冷笑,暗道:“若真十万钱可买功民户籍,我倒只嫌价廉!”
想想此地主人以往行事,赵原摇摇头,左右是猜不到的,回顾他的骡子还在,并未走丢,就去牵上,准备回客舍与管事们商议。
骑在骡子上,再看布告下群商里面,有好些面熟的,还有几个同为徐州商,此时脸上都有些猜疑惊恐。
毕竟自古以来,商人因富而招致祸端的不是少数,就算邓慕安趁自家等聚起巨资,骤然抢夺了去,也实属于正常。
赵原一怔,半晌才明白其等为何猜疑,想起不少行商以前都惧此地主人恶名,往来的时间还短,知晓的事情少。
其等不信,说不定自家倒有机可乘!
怎么都要搏一搏的,仔细想想,赵原便在骡背上扬声道:“我乃东海赵原,居于兰陵县,家中略有薄产,同为行商,向无失信于人事,往来徐州者或有识得。今欲购司州之物外售,只苦携资不足,于此向诸君求告,愿立契借金者,俱以双倍偿之!借者可凭契自往我家中索还,又或明岁二月于洛阳金市再寻我!”
听他在这场合突然高声求借钱,行商们倒不由面面相觑,赵原大声再说一遍,其中有位正好要回徐州去的,知道赵原不是妄人,在人群回道:“我尚有十金未用,留于客舍中,赵君欲用,取去便是。”
多数人不会没事带着几两金子出门,赵原大喜,先报了自己居处客舍,又问了对方居处,告知晚间就来取钱立契。
翻倍返还,辛苦跑商利润也不过此数,对方又是有信誉的,另有两位徐州商想着只要自家已留足十万钱,出些给赵原生利也是好的,便又各借资六金、十金给他。
其余已再没人吱声。
在这时代,金银虽少用,却也是携带方便的等价物。白银价格需观产地、银质上下浮动,不过金换银一般为一比五,银换铜钱大抵在一比一千,借到二十六金,就是十三万钱左右。
赵原铁心欲成事,能得多出十三万本钱,成算大增,已是意外之喜,忙称谢连连,全问清住址,准备晚间去取。
他又急奔回客舍,交代大管事明日起急将货物出售,再将所有汉制铜钱寻官府换大元新币。
这点时间里,同客舍的其他商人也已得信,一个个急往官寺赶去。
赵原咬着牙,唤伙计们将属于自己的牲畜全牵到官寺前去。
商队中驮货的牲畜,三十多头属于他自己,其余都是租赁别人的。
大元官价将牲畜定得太贱,导致整个河南郡牲畜价格都低,却又不外卖,无人经营这项生意,欲变卖只有卖给其他行商,如今行商正云集官寺前,马市内反没这里好卖。
只是他急着脱手,免不得要被人捡便宜,就算卖给同行价格也被狠压了下去。
乱世中,就算有钱也难一次买到这么多大牲畜,三十多头,赵原全部却只卖了不到十九万钱,好些人都笑他得了失心疯,以后再想置办齐全耗时不知需多久不说,价格也要再贵近十万钱去。
赵原却不会去管别人笑话,只暗想告示上说钱十万以上,并未言要多备牲畜,估摸着有剩下近五十头骡马毛驴也就足够用了,若到时不够,再出高价租用别人的。
牲畜全卖出后,赵原就开始盘算起自家本钱每次外出行商,他都要暗备四十两金分藏在几个心腹亲近身上,这趟的货物出手估摸能有十一二万钱,给管事和伙计们说好,暂时不分发下去,加上借到的,共计六十多万钱。
不过事情就怕有万一,想想还不是十足保险,赵原打定主意,接下来的日子,哪里也不去,每天就呆在官寺前,寻那些不以为意的同行再借些钱。
他这般破釜沉舟的举动,使人笑话的同时,也令人感到害怕,愿意借钱给他的也就越来越少。
另一方面,牵着牲畜、携带货物到官寺前贱卖求脱手的商人也越来越多,更都在同郡、同州中急借钱,那些笑话赵原的也很快就再笑不出了。
官寺前拥堵不成样子,洛阳令阎圃也无奈,最后只能使差役强行驱赶其等往马市交易。
如同一股风潮,消息很快传遍,正在河南各地售物的大小商队们都开始往洛阳赶,不少本钱不够的捶胸顿足,发声哀嚎。
这也是商机,那些对大元户籍没兴趣的行商,低价购买急抛售出来的货物、牲畜,还有些本地富足功良民之家,开始放贷借资给有往来、有根脚、有信誉的小行商们。
这个七月,洛阳城几乎都鼎沸起来。
(本以为十二点以前可以更新的,没想到字数多了些,耽误了。)(未完待续。)
401.元皇
readx(); 八月初一。
天才蒙蒙亮,甄府门外就开始聚起人潮来,许多商行伙计抬着大箱大箱的铜钱摆到门前空地上。
行商主人管事伙计一个又一个的大钱箱,直将甄府门前阻得严严实实。
辰时初,府门前也布了警戒,而且居然不是洛阳官寺差役,而是大名鼎鼎的黑铁卫。
看到这架势,好些尚有疑虑的心中又开始打鼓,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怎么看都有些像劫财的模样啊!
甄府府门虽开,门前的黑铁卫却未就放人进去,赵原也只能随在人群中耐心等待。
辰时三刻,才有一名少年从府内行出,冲门外众行商道:“我乃甄尧,甄仲勤之弟也。诸位欲入内者,且先纳钱于门房,每十万钱许入一人,事后无意购货者,再退钱去。”
说毕,少年自折身回府。
如赵原这等不会有犹豫的,少年回府后立即便使伙计抬箱子到门房纳钱。
两名文士在一位面目阴沉的青年带领仔细问询记录各人的籍贯往来河南次数时年等。
这么多铜钱非一二时可数得清楚,门房处只有三位账房,缴纳的铜钱倒处理得简单,只叫钱主自报钱数,然后称清楚重量,估算大致不差,便各堆放一处,上面插纸书明钱主数量和重量。
犹是如此,要进门的人却也太多了些,直到已时中,交钱的开始稀少了些,府内才又出人来,叫纳钱者入内。
赵原先纳钱三十余万,怀中还揣着近八十两金子。只与大管事一同进门。
第一波拥进门的便有三百多人,料甄府客厅安不这许多席位,客厅房门紧闭着。只让大家立在院子里。
赵原抽着鼻子,他在人群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味。
“欲售墨条么?”
闻到的非止赵原一个。人群中甚至有人直接问出声来,只是无人答他。
大门外还在断断续续有人入内,不一会,又有新的香味传入鼻中。
赵原肚中一声轻响,才看到院门处先前那甄尧领着几名大汉,抬两大笼冒着热气的蒸笼过来,放到院中,揭开盖子。都是白乎乎的面饼,河南人新近还开始叫它馒头。
甄尧大声喊:“人尚未齐,诸位先且取食充饥!”
一大早起身到现在,水米未进,赵原早就饿了,急上前抢了五六个面饼,回头分给年迈的大管事,一起吞食。
抬蒸笼的大汉们回头又提来四桶加蜜的温水,丢十来个水瓢,任口干的自取水喝。
赵原吞两个馒头。再喝大瓢蜜水去,感觉好了许多,不过马上又觉得尿涨。再寻人问到厕间,泄了腹中溲,方觉浑身清爽。
再回院中,四顾周边进食者森严的戒备和还在陆续赶进来的人,他并没任何觉得不安的地方reads();。
只有廊三位略有些惹眼,做主的当是中央斜靠栏杆的文士装青年,左侧一位面貌凶丑的彪然大汉席地而坐,左手把玩着三支手戟,右手拿着面饼大口啃咬。看样子是青年的护卫;右侧则立着位俏生生的美貌妇人。
靠栏青年与丑汉一样,也在往嘴中塞着面饼。赵原看到,他还将咬过一半的面饼转递给美妇人。妇人跺脚不肯接,面上有些羞恼模样。
大元皇帝真要动手劫财,几个护卫抵得什么事情?今日入甄府的行商,要么独身一人,要么领着管事,如这青年般带着护卫的已是少之又少。
而行商在外都不带家眷,如青年般带着妇人的,更是绝无仅有了。
那妇人又着实靓丽,突兀地出现在今天这场合中,很是吸引人们的视线,有些甚至在明目张胆打量,直将她看得满脸通红。
手戟也可以变成凶器,哪家行商的护卫入此地可得明晃晃拿在手上无人过问?赵原倒只打量妇人两眼,就将注意力转到奇怪的青年身上。赵原看得时间长了,青年也有所觉,抬头冲他嘻嘻一笑。
青年笑容中略有些顽皮,却将赵原吓得一跳,急转开头,再不敢继续注视去。
外面终于不再进人,只是一直这样等着,连赵原都感觉有些不耐烦了,其他行商填饱肚皮后开始相互议论打探,场面渐渐散乱起来。再过一会,先前在门房问话的阴沉青年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十余名黑铁卫。
青年在人群中指出两人,黑铁卫们顿时拥上。
一个反应不及的,瞬间被按翻倒地;另一人却手脚麻利,飞快跳起绕着人群乱跑。
一边跑,这人一边大喊:“邓慕安欲夺我等之财,诸位尚不自救?”
突然的变故已吓得众行商心惊胆颤,便是赵原也开始惊疑起来,莫非果然如此?
那阴沉青年高声道:“诸位放心,大元绝无此事!不过此二人曾数番往来河南,些许货物变卖耗时良久,且又多方打探大元军政虚实,恐各为曹孟德刘景升细作,今擒之细问也!”
说话间,地上被按翻的怀中已搜出利刃来。
作为行商,身藏金银还有可能,怀装利刃的应该是护卫了。听到阴沉青年说话申明,抓捕的人也确实行迹可疑,赵原顿时又将心安回肚子里。
逃跑那人还在人群中乱窜,滑溜得紧,黑铁卫们一时抓不住他,赵原觑他跑过自家身边时,突然飞起一脚,正踹在他腰胯上,使他踉跄跌倒出去。
这人身手却非一般敏捷,手在地上一按,又复起身,已从怀中执出短刃,目露凶光瞪住赵原,就欲扑过来。
看他凶恶模样,赵原顿时懊悔心虚,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那人才刚跃出,已有一道寒光疾射来,正中他大腿上。那人一声惨叫。又扑倒在地,被黑铁卫们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看他大腿上明晃晃钉着一支手戟。入肉足有三四分,袍血渍正冒。赵原害怕之余,心头一动,回顾廊青年身边的丑汉,左手的手戟果然已只剩两支reads();。
阴沉青年领着黑铁卫们拖走两名怀疑细作者,多数行商尚惊魂未定,赵原已略放开些,走到廊冲那青年施礼,道:“多谢相助!”
不想青年摇摇头。竟然道:“此事本该我谢足!”
听他口音比较杂,不过大概以南阳音为主,赵原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说,就不好再继续搭话。
见他面现迷茫,那青年又开口问了句:“足何地商?”
赵原这才正容道:“东海赵原,字子亭。”
对方问名,还以为是有结交之心,不料自家报上名字之后,那青年就只点点头,又住了口。
青年有些不合礼数。只是语态自然,并无轻视之意,让赵原发不出火。又不了台。进不是,退不是,正憋得难受时,甄府一直紧闭的客厅门突然“吱”一声打开条缝隙,从内挤出两人,并肩立在台阶上。
这两个人,经常行商河南的都认识,头一个是洛阳商行主事甄府主人甄俨甄仲勤;第二个是昔日洛阳商行管事,如今的大元工部侍郎王玮王德亮。
二人走出之后。甄府客厅厅门那掩开的门又“吱”一声闭上了。
甄俨王玮先抱拳冲人群行礼,见到两个熟人出面。行商们终于安心了些,赵原也趁机讪讪退回人群中。
变成官身立马感觉就不再一样。待王玮立定,目光往四扫视一遍,院中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
赵原却又注意到,王玮看向廊时,身子略躬了。
这青年究竟是何方贵人?
他尚自猜疑,台阶上王玮已开口说话,忙又凝神细听。
王玮道:“大元一等功民不轻授!先告于诸位,此番欲请外售之物非小可,若不慎,或便招杀身之祸!”
只听王玮这几句,很多人心中都是一紧,才记起此地商籍难获,此次拿出明白给授,其中要承担的风险定然也不会小,连赵原之前的狂热都稍稍消退些,甄俨才开口接上:“今日入府者,此时欲退,尚得自便,往门房处领所纳钱离去便是!待闻我等事,便需按约而行,若有违背者,日后再不许入大元行商!皆请三思!”
甄俨再说完,有人犹豫一会,就提步往府门外走,果然无人阻拦。
有了带头的,就不停有人陆续离开,也有人行至门边,犹豫后又复返回的。
前后走了四五十人,院中所剩还是在三百左右,代表着一百六十多支商队。
再等一会,见已无人要离开,甄俨方点点头,对他弟弟甄尧道:“闭府门!”
很快,甄府外门就闭合上,甄俨王玮亲自返身推开客厅大门。
随着厅门推开,看清里面物事,很多人咽喉中都不由**出一声:“呜喔!”
那是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纸质书本,数量之巨,几乎充塞满整个客厅,怕有几万册之多,书籍周边又有三十余名黑铁卫持械守护reads();。
随着厅门打开,原本空气中的墨香味似乎又浓烈了许多。
赵原也读过几本书,却从未想过此生会当面得见这么多纸质书籍,回首看大管事,老人家面上也全是惊骇。
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指着厅内的书籍,甄俨得意地冲院中众人道:“儒门各经除《春秋左传》外合集九部,各六千册;其余《周髀算经》《鬼谷子》《琴操》《尹文子》《新语》《列女传节选》《说苑节选》等十书各二千册!诸位宽心,各书或察熹平石经,或得名家仔细堪校,错漏处绝少!”
王玮接着开口:“儒经合集九部,各册售诸位二千钱;《鬼谷子》等文各册五千钱!”
这时代,寒门士子固然有,却只稀少得紧,真正读书识字的十个里面倒有八个是豪族世家子,要真遇到喜爱的,百金求一书也只是寻常事。听到这个报价,院中顿时发出齐声的欢呼呐喊。
有人跺着脚扶伙伴手臂欢呼,有人急摸着怀中金银计算。有人嘶声呐喊。
若甄俨王玮所言不差,危险暂时还不知道。行商们先看到其中巨大的利润。
最可恨的是,书籍乃奢侈品,大元给出的价格同样也不便宜,若以最少的十万本钱计算,只能购到五十本书,眼前这么多货物,拥有的钱财却只能买到小部分。
赵原注意到,之前借钱给自己的几个同州行商都在不停将视线瞄过来。想是已懊悔得紧了,他摸摸怀中金子,咬牙俱装看不见。
王玮再道:“书价昂,诸位恐备资有限,故商行亦有惠法。诸位今购之书,只需付半价,余者来岁六月前付清既可!”
半价拿货,另外一半日后再回来给付,还有这样的好事?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尖叫。
赵原一怔,方想着人心难测。当防小人不守信不还余款,随即又明白过来,大元果然不轻授一等功民。想必售书半价已经获利,吞没另外半价的行商,自然没资格得授此户籍。
人群欢呼,赵原思量间,甄俨已经步入客厅中,随手在书堆上取一本,再出门来高举起书。
封面上字大,赵原看得清楚,是《孝经》《孟子》合集。
甄俨在半空中从右到左随手翻一遍书。足有上百篇纸,上面字迹都小。看不清内容。
翻完,甄俨手捏着末尾封底。再高举着叫:“诸位且看!”
封底很正常,众人都不知道他叫看什么,各疑惑不解时,甄俨再将书面摆平,捏着封底喊:“且看!”
这人群前排几人都看清,惊讶出声:“咦!”
甄俨将书递给前排的行商,走回客厅再抱出十余本,都发给众人传看,提醒道:“且留意封底!”
待其中一本传到赵原手上时,他伸手先摸封底,比封面纸要厚许多,凑到眼前左右看,却只有最外侧用线订上,上边沿两侧都留着缝隙,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还有十来张纸。
为何如此装订书籍?书价昂贵,唯恐损坏,赵原也不可能拆开封底看里面内容,虽然有疑惑,不过猜也是毫无头绪,料甄俨王玮稍后自会解释,他只再随便翻几篇内容,看其中每个字都比小指甲略小些,称不上优美,却全都同样大小整齐,每页两百字左右,并不像手抄的,且加有大元那奇怪的标点符号断句,读几句内容倒都无误reads();。
似乎如印章般,是印字?
非止赵原一个,院中心思通透的,都瞬间就想明白其中关窍,有人忍不住又大懊悔———多简单的法子,自家若早得想出,要得赚多少巨资?又或今日少买些书,趁纸价已大降,离开河南后,立即仿此自印书去发售,能从那些书呆子身上获利多少?只不知雕刻印字到成书要多少时日,经大元国狂售卖这一波之后,书价是否仍高居不?
之前赵原猜测还不完全,此时此刻,大元一等功民户籍与臆想中的巨额利润才是让人真正挣扎的关键。
又或再问问,是否可以鱼与熊掌兼得,待得大元商籍之后,也可以到大元境内来印书?
各种心思中,十多本书很快在人群中传过一遍,最后又全回到甄俨手中时,王玮再添把火:“各书封底所藏之文,乃我大元法制也,士人购后久读,必有察觉,或有告官者,又或今日院中尚有外间细作,此事难不泄露。天诸侯皆禁传元制,待知此事,或以为罪,又或生捕杀拘刑售书者之事,故各当小翼!”
听他说完,赵原等才明白之前为什么说有杀身之祸,免不得又各推测此事发生的可能性,衡量利弊。
只是甄府门已闭上,之前已经说得明白,留在院中的众行商再想要离开,都只能先掏十万钱以上买书,至于买多买少,将来发售与否,卖完是否还回来,又或者出境就自请工匠印书,更或者直接告官,都只能是出门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如赵原般铁心只想着一等功民户籍的,则已开始盘算这次的行商路线要如何才够安全。
事已如此,王玮不顾院中各行商面上颜色,再道:“现可入内挑书,纳钱多者得先入。所纳钱皆不退给,不足倒可再添入。挑毕可请黑铁卫助担至府门外。”
甄俨便拿着纳钱账目,开始一个个念名。赵原已准备入厅挑书,却不料有人扯着他衣袖。瓮声道:“赵君且稍待!”
赵原回首,原来是先前廊青年身边的丑汉,再看青年已不在廊,他便带着狐疑止住脚步。
赵原之后,丑汉又请了十来人,大都面熟似曾相识。
让大管家院中稍待,等丑汉请够人后,赵原等随着他一起转过走廊两道院门。最后进入一间偏厅内。
之前疑是贵人的青年正端坐在主席位上,那美貌妇人跪坐在他身侧,客席上则有甄尧和先前捕人的阴沉青年。
赵原等进门时,甄尧正眉飞色舞地与美妇说着什么,看到他们入内,才停住嘴。
丑汉将赵原等引入,青年也不起身见礼,自在主位上开口:“我便是邓季。”
只是一声,众行商尽张口结舌,之前赵原猜测这青年身份尊贵。但绝对想不到他就是大元国的皇帝,更没想到他的自我介绍如此直接简略。
这是在甄氏府上,甄尧和领黑铁卫抓捕细作的阴沉青年皆在场reads();。美貌妇人当就是甄氏送入宫中的甄姬,应该大概不至于有人敢假冒皇帝吧?
赵原等还未计较明白,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行大礼,这位自称大元皇帝的青年又开口道:“诸位皆往来河南行商已久,值我信之,方请来相见。”
赵原等不知所措,好半天才犹豫着跪倒,青年又开口阻道:“我虽为大元皇帝,却甚不喜旧礼。称帝时便多有废之,诸位尚非我之民。更只需如常见礼就是。”
客席上阴沉青年插话道:“陛亲定大元新制,御前皆口称陛即可。无需再多礼!”
赵原等行商常在洛阳,也曾有闻大元朝廷中事,听了这人的话,才战战兢兢起来,躬身施礼,口称“陛”。
这位大元皇帝脾气倒不坏,又微笑着请几人入席,待众行商入座,才再开口道:“此番印书颇多,便许半价,外间行商一时亦难尽购。不知诸位入府,各欲购书几何?”
听他发问,入席的十多位行商便依次报出自己准备的本金,果然门房处纳钱之外,尚都有暗备,最多的共备百余万钱,少的只有二十万,赵原的七十余万在其中倒不显眼。
皇帝一一听完,笑道:“诸位往河南输物日久,对大元亦有功,不可与余者同视,货资现付半价之上再折半数,余者来岁六月前给付清,如何?”
众人又都称谢,阴沉青年才插言道:“待来岁结清余款,便可得授大元户籍,只我亦有一事劳烦!”
赵原仗着之前曾协助他捕获那疑似细作者,大着胆子冒头答话:“陛虽尚未授籍,我等却已自谓元民,不敢称劳烦!官府但有所命,我等无不从者!”
赵原也不傻,往河南的老行商全被叫至此地,先给好处,这人又在皇帝席前说有事相求,尚不知公事私事凶险程度,他话中便只应“官府”二字。
其余行商亦点头附和赵原,那人也听明白赵原之意,倒一改阴沉脸色,轻笑着道:“我姓郑名然,草字知应,本洛阳夫子也,因立微功得拔为御史台小吏。今有左右亲近者数人,欲遣随诸位行商各地,以增广见闻,却是私事,不知可得允否?”
听到这话,赵原突然忆起之前院中黑铁卫抓捕的两人,脑中顿时闪过“细作”二字。
这绝不是私事!
然而得进这偏厅的行商,是都只图那一等功民户籍的,此时不管明白与否,全统一装糊涂,尽欣然应允。
正事说完,大元皇帝又才开口道:“诸位尚未选书,既应此事,众商采购后所剩之书,可分赊于诸位!”
众人听后,想到其中利润,顿时又都狂喜。
行商出门在外,虽大多暗带资金防止意外,除几家有名的大行商外,却都只有限,之前外面有些人又被甄俨王玮所言的风险吓到,七万多册书应该是分卖不完的。
这分明是送巨资给自己等啊!
待出偏厅,其他行商多还等着挑选书籍,赵原就在其中寻到之前几位债主,先将欠账都还上。
(本以为一章,没想到最终写成两章的字。这算二章合一吧?)(未完待续。)
402.卖书
readx(); 刘表下令阻断水道,然而并非全程水道,若只是寻渡船渡过汉水,却也不难。
在南阳阴县附近寻十余艘渡船,货物、牲畜、人分七八次全渡过汉水,再往南几十里路,就进入南郡地界。
这个时节,南郡刚开始秋收,到这里来收购粮食的大大小小商队很多,赵原他们混杂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以赵原商队的籍贯,这次从河南出来,本该往东,经兖州、豫州一路卖回家乡去。
可惜大元东面全是曹孟德的地界,对于这位的凶残性子,只要想想当初阻塞泗水的尸体,徐州人谁不深怀余悸?这次往外售书本就有风险,赵原可不想去招惹那屠夫。
所以,他只让大管事领着几名亲信伙计赶回家去,准备悄悄把家人迁往河南。
商队里少了大管事几个,同时又多出另外三个人,都是郑然托付来的,两名是满面沧桑的中年人,外加一位彪悍青年。
对这三位,赵原倒想礼待,不过那两名中年人加入商队后,立即就混入伙计群中,一路抢着干活,只七八天下来,就连赵原有时都只将他们当做自家商队的伙计了。
那名叫鲁良的彪壮青年,无论肌肤、气质、身板都不似普通伙计模样,才留在赵原身边充护卫,算是唯一得享商队特权的一位。
商队中原本请有**个有真本事的护卫,只是往来河南多了,护卫们大多选择离开商队在邓慕安治下落籍,赵原厚加笼络,最终也只留下三名,如今暂时再加一个鲁良。
商队行止自是赵原来定夺,不过在南阳时,鲁良也建议,为安全考虑,到南郡后商队当就往西行。沿途售书,经秭归、巫县到巴东再返回来,虽然要多出许多关卡耗费去,然在两个势力中间来回往返。便被人追捕也容易逃脱些。
只是做生意鲁良不在行,到了南郡,赵原反倒愿意冒险,他准备直接进入襄阳。
非只荆州统治者刘表比曹操宽柔,这次行商在洛阳选剩下的书籍。最终赵原与其他几个一分,每人得了近两千册之多,赵原因有助郑然捕捉细作事,又单独多得了五百册。近二千五百册书,小地方可卖不完,来岁六月前付清欠款才能得功民身份不说,留在手中也只会一天天贬值。鲁良所说的道路确实安全,但赵原之前就听闻准备售书的其他行商也有要走这条道的。
南郡治所在江陵,不过荆州牧刘表只居在南郡北端的襄阳城,经过这些年治理下来。襄阳反比江陵繁华许多,荆州世家、士人也多云集于此,襄阳离得最近不说,书又好卖,估计别人一时还不敢来,像赵原这样货量大的自然才好出货。
二千五百册书很多,此时也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不过却也只需要五头牲畜就全部驮完,其它牲畜背上都是赵原用余钱收购到的河南蜂蜜。赵原决定入襄阳,道路很近。商队自称贩蜜,没一日就缴纳昂贵的入城费混入城中。
在城中寻客舍住下,鲁良出去替商队打探,晚间归来告诉赵原。襄阳城尚未曾有人来售书,市内也未见异常,想是刘表并未得报此事。
次日大早,赵原遣管事领着伙计们到市中去售蜂蜜,他自己与三名护卫将书摊摆得离售蜂蜜摊子远远的,互装作不相识。
趁刘表未觉。第一天卖书是最安全的时候,不过鲁良还是帮他到官寺前盯着动静。
赵原深知物以稀为贵,摆出的书籍中儒经合集九部各百册,其余《鬼谷子》、《琴操》等书都只摆三本,其余尽留在货箱中。
就算如此,看见摆出这许多书籍的摊子,集市内很多人还是瞪眼难以置信,但都只是围着远远旁观,一时无人问他话。
士子本甚少有逛市集的,不过豪族世家每天早上都有奴仆来市上购菜食,待发现他的书摊,立即就飞奔回家去告诉主人。
两三刻以后,就有位住得近的老迈士人单足着屐一瘸一拐气喘吁吁跑来,隔老远先高声问:“那书家,汝书何人所抄?”
任何人只要看过一眼,就能察觉印书与抄书的区别,这方面无法保密,待他跑到摊前,赵原答道:“我书乃新法所制,非人抄写!”
老士人匀着气先在各书封面上一一扫过书名,眼中精光越来越亮,待见《琴操》下面录着蔡邕著三小字,反倒更喘得厉害起来,伸手就要取书去观看。
赵原急按住书面,老士人取不动书,怒瞪他道:“若不先观文,何知真假?错漏?如何买书、议价?”
赵原摇头道:“我售之书,如儒经合集,乃先仿熹平石经之文,再经名家堪校,可保错漏绝少,各书皆如此!然亦有所限:一书只许任翻三页观文,合意则买,不买不许再取书阅文!”
老士人再在各书封面上看过,觉得最想要的还是难得一见的音律之书,急点头道:“便依此限!”
待赵原松手,老士人急抽出《琴操》,打开第一页细细观看,好一会后得看完,已经入神,想要翻到第二篇,忽记起书商的话,生生忍住,又从中、从后翻看了两篇,感觉甚合己意,才问:“此书何价?”
赵原道:“十金!”
“十金?”老士人勃然大怒,喝道:“汝得此印书之法,想制书甚易!且此书闻所未闻,真蔡伯喈所著焉?便值此价?”
果然被对方识破印书虚实,赵原还是不慌不忙道:“此蔡中郎之女所献,岂有假?”
老士人怔了一下,试探问:“蔡伯喈之女在北?”
“元皇纳入宫中,闻已育下一女!”
之前说的熹平石经就在洛阳城内,再听这话,书商根脚已不难猜到,这本《琴操》的可信度顿时又高了几分,只是价格使人肉疼而已,老士人愤愤将目光转到其它书上,问:“儒经何价?”
“儒经一集一金!”
老士人又欲取观其文,赵原再阻住:“《琴操》未买,不可再阅余书!”
赵原态度坚决。直将老士人气得暴跳如雷,只是人家已有言在先,他满肚子脏话都只能强忍着:“价略让几分?”
“分毫不可少!”
书商锱铢必较,分毫不让。老士人怨气顿时更重。他知道书价昂贵,听闻市集有售书者时,来得急迫,钱财倒未忘带上,但若对方是幸苦手抄的也就罢了。此时明白印书之法,想想要被奸商赚去这么多,哪有不肉疼的?
明知印书法传开后,将来数年内书价必大降,可生平最爱之物就在眼前,心头之痒又如何忍得住?
又见《琴操》只有三本,恐将来也是难寻的孤本,万一之后无人印制,错过机会就再寻觅不到呢?
最终无奈,也只得掏金银出来先买下《琴操》。又将未读过的儒经合集翻翻,共买下五本,其余的就只指望将来书价降时再收集了。
老士人一边痛骂着奸商,一边欢喜地抚摸着书籍,一脚着袜、一脚着屐,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生意开张之后,也有市中好奇的商贾过来翻阅,买下几本儒经合集。
再接下来,摊子就被蜂拥而至的士人们完全包围住了。
书籍是一个家族的底蕴,重要性甚至在财富之上。一个又一个襄阳士子前后赶来,就算弄清楚这印书之法,大多数人也要先扬着脖子来挨宰。
儒经合集士人恨不得各本皆有,有些家中本有手抄的也想买回去对比勘误。还有的自认学识不足要借用大元的标点符号断句,但凡囊中钱足的,每人都要买上数集,部分则全集都要。
《鬼谷子》等冷僻书则必须遇到钟爱的才能出售,但价格昂贵,卖一本抵儒经十本。《列女传节选》都有不少人给家中姐妹、女儿带回去做礼物或收藏,这些书摆出来的又少,卖到最后一本时还常有两人共争抬价的局面出现,不过赵原到底不敢犯众怒过甚,急又从货箱中取书出来补上,阻止争端。
荆州文武重臣中,蒯氏、黄氏、蔡氏、文氏、霍氏等尽有人前来购书,就连刘表长子刘琦也亲至购书。
闻讯后赶来围观的寒门士子,面对这高昂书价就只有无奈苦笑的份,不过买书的多了,想着以后在交好者中再借到书手抄的机会也大不少,且世间出此印书之法,书价总有一天能降到他们也能承受的程度,惆怅之余,也有些许欢喜。
只在这第一天里,赵原就售出各类书籍八百余本,非但要防刘表知隐情后派官差抓捕治罪,也得防市中宵小辈见财起意,到未时末就收了摊不敢再卖,先与三名护卫急冲冲收拾余书、财物,趁天未黑未闭城门先奔出城去。
买书者太多,其中自有察觉封底异状的,刘表天黑时已得人告知,只是卖开去的书已经很多,不可能一一收缴回来,便再禁止不住士民议论元制,此时再捕杀书商,反倒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心虚之意,使他名望大跌,虽恨得咬牙,却也暂只能听之任之。
洛阳初时告诉赵原等行商售书或会招杀身之祸,“或会”而已,毕竟谁也猜不出诸侯们得知实情后反应如何。
商队于襄阳正常卖两日蜂蜜,鲁良等多方打探,城内已在广议司州之制,荆州官府并未有反常举动,方才放心,出城寻告于赵原。
几日之后,赵原便再入襄阳,市中摆出书籍堂而皇之售卖。
只是刘表虽不治罪,却要开始征重税了,专遣市吏一人,就立在书摊旁边,赵原每卖出一本,他都要征其半价为税。
再卖一日,利润大减,赵原也心疼,只得领着商队离开襄阳,往江陵、武陵等地去,只是沿途又要防被人袭杀,行路尽布迷阵。
(堂弟摔骨折手臂,刚从医院回来,今日一更。另行商故事至此结束,先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403.鬼谋
进入七月的时候,曹操就急从河北抽兵力回兖州,暂时放缓了对袁绍的攻势,转而巩固已得地盘。
之所以会突然如此,是因驻兵汝南的张绣遣使报曹操,孙策已在九江、广陵征募到数千新军,然尚嫌不足,又从江左抽兵近万至,分屯于寿春、安丰,似乎有北犯之意。
若是孙策想翻过大别山,经陆路去攻江夏黄祖,屯兵不该如此靠北,其再从江左抽兵来,对刘表长沙的骚扰压制定也停下,若非欲趁曹操遣主力攻伐河北,要进兵汝南和整个豫州之地?
曹操急欲吞下袁绍,一边于陈留、颍川防备司州,还令大军渡黄河大战青州、冀州,兖州内部反而空虚。其实孙策与鲁肃、周瑜共议,暂停再攻刘表,抽兵北上,雄心勃勃尚不止要占汝南,他准备的是长驱直入,往攻定陶,待迎天子南下,安置于江左之地,一来可顶替曹操行九品法,二来以之引汉民大举南投,补充江左人口。
正因为此,几个月前刘表长沙方面压力就骤减,尚仔细遣细作探知,闻孙氏果然调兵北上,才敢遣军暗中偷袭南阳,想先破除邓季水军。
孙策的军队调动并不容易,终被张绣侦之,告于曹操,曹操闻报后,急停下河北战事,转防孙氏。
曹操有所准备,北征已不可行,孙策暂时也未将抽来的军士遣回江左,只于原地按兵不动———曹操要趁袁绍大败势力衰弱,急着用兵于河北,孙策却不急,对峙下去更有利,说不定能再从曹操处榨到些好处呢?
之前的九江、广陵就是这样到手的!
对于孙策而言,正该趁机要挟,若能得曹操再让好处,便领此大军翻越大别山,水陆共击江夏黄祖。胜算也还很大。
可对曹操来说,如今还可依淮河守备,若淮南之后若再让土地给孙策,兖、豫、徐就将再无险可守。各州皆要在他孙氏威胁之下,更难守备了。
一个还想再要,一个已经不敢再给。
邓季之后再添孙策虎视于侧,使不得尽全灭袁绍、夺冀、幽之功,僵局已经产生。陷大军不得动弹,曹操大恨,偏偏又无计可施,议事时对群臣叹道:“方得淮南,又望我兖豫,其心何不足?孙伯符真虎子也!”
这句话既是赞叹,也是暗恨孙策心贪。
直到八月末的一日,臣下繁钦献上《尹文子》、《鬼谷子》、《琴操》、《新语》四书,孟德得之而喜,才稍解烦忧。当日政事完毕就窝在书房中观书。
待细观琢磨出其中印书之法,曹操不由感慨,高声道:“寒门子弟,因此法大得受利也!”
孟德也是个爱书的,又得收藏老师蔡邕之书,感叹一会印书之事后,便令人多备烛火,通宵在书房中看书。
他精力充沛,第二日尚如常理事。然至午时,董昭捧一本《说苑节选》入内。急道:“主公,今治内大售之印书,其后皆暗附元制,恐为邓慕安主使也!”
书籍封底已被他拆开。其中还有十几篇纸,董昭捏着封底递上前,曹操仔细观看,上面内容乃是对大元制度的详细介绍。
印书?邓慕安所制?曹操恍悟,铁青着脸回书房取繁钦献上来的四本书,全撕扯开封底查看。果然都有藏页。
曹操中前期是个重实利的,虚名并无所谓,弄清楚后顿时勃然大怒,出门发令:“令刘子扬速捕杀入境书商,全收缴印书!”
命令传达下去没多久,荀彧叔侄、郭嘉等皆已得知,急赶来劝,荀彧忧道:“今已阻之不及!得行陈长文九品之法,世家日稳,元制虽称贤,却失豪族之心,便治下大议元制,公所失亦为小,无需过虑!若捕杀书商,反显量狭心虚;强收印书,恐更失士望也!”
曹操恨恨道:“然邓慕安借机大传元制,诱寒士争投司州,势将更盛。印书又得厚利,日后益发难治!便无法止议,岂可便听之任之?”
荀彧、荀攸无以答,郭嘉摇头道:“事已传开,捕诛书商只可泄愤,不得治其根本!”
郭嘉平日话并不多,然言必有物,听他这么说话,想是胸中有所得?曹操顿时打起精神:“奉孝有计治其根本?”
郭嘉想想,施礼道:“请入密室!”
这里是曹操府上,本没什么外人在,不过听到郭嘉还嫌不够保密,曹操更欢喜,急引着他们三个进入书房,叫人在外远远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进入书房中,曹操急再问,郭嘉道:“今本初势已大衰,再难复旧貌,暂凭邺城苟延残喘,本已不足为虑。然此外邓氏仗精兵,孙氏依天险,皆一时之雄,俱难扫灭,公之大患也!邓季、孙策皆少年得志,治下尽独仰其二人之威,余尚难及,二人诸子尽幼,后嗣不明,若骤然身亡,其政是否得再续不说,后继者尚急需安内,数载内定不敢再与公争锋。我观细作前后之报,孙策轻而无备,常持勇独出;邓季虽出必有护卫,然亦爱往来于民中示仁。二者虽挟百万之众,若遭刺客伏起,皆可死于匹夫之手矣!公何不选死士充刺客,入其境分刺二人?便事败亦不过只折数死士,于大局无损!”
自春秋战国起,刺客行刺事向来不绝,这等事虽阴暗非正人君子所为,趁人国丧兴兵的更不是“义师”,要被士人唾骂的,然确有出其不意、得机而进之效。而且军国事大,本不该仿那宋襄公,处处如同君子行事。听闻郭嘉之语,曹操怔住,荀彧、荀攸也皱眉思考其中可行、推演事后之局。
郭嘉再道:“邓季若亡,公趁机兵进南阳,待司州军不敢出,再北灭袁绍,以望并州、司州;若孙策亡,公可取淮南二郡,再吞庐江,逐孙氏归江左。公怀匡扶天下之志,麾下不可无水师,只虑水师一时难得也,若刺邓季,可占南阳,夺其水军、船坞为己用;若刺孙策吞庐江,可于巢湖自备水师。此二人任亡一,僵局便得破,二者俱亡,则天下大变,无可与公争雄者也!待北地袁绍、庞真、邓氏势灭,再驱水陆大军与刘表、孙氏争荆楚、东吴之地,则天下只益州、交州、辽东数地未定,皆徐徐可图!”
水军建设非一朝一夕可成,然要想进军长江以南必然少不得,曹操此时就开始筹备都有些嫌晚了。被邓季换走的北海船匠、船料,事后曹操也心疼,只是他如今唯一能建设水军的地方只有淮河水道而已。
淮河南岸已属于孙氏势力不说,在这时代,淮河自有出海口,洪泽湖也还是名叫破釜塘的多个小浅水湖群。要到南宋初期,为阻止金兵南下,开封守将杜充掘断黄河南堤,使黄河改道,大部分黄河水流经泗水并入淮河,夺淮河水道入海,后来时间长了,泥沙淤积,出海口受阻,淮河争不过黄河,终也只能改道南下,将破釜塘浸水成宽阔的后世洪泽湖不说,再冲破南堤继续向南,最终在三江口并入长江,随长江一起入海,清朝咸丰年间,黄河再改道北迁,淮河却一直到后世都流入长江中。
淮河自有出海口,曹操即便能在淮河上建起水军来,日后要以之争雄江湖,水军也只有先驶入近海,沿海岸行到长江出海口,再折回来,耗费时间不说,战机也难把握住。
听完郭嘉之语,刺杀这两方主君虽难得并其全势,然趁机吞下其部分地区应该不难,要能得南阳、庐江,使曹操得机会发展出水军也是极好的,荀彧、荀攸叔侄方大悟,对视一眼,齐叹道:“此诚谋国之计!”
曹操亦目露精光,拍案道:“若使邓季、孙策皆亡,余者尚有何人可挡我?奉孝之计绝佳,然此事谋于密室,吾四人外再勿他传!”
毕竟派出刺客,传出去有损曹操之名,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荀彧、郭嘉皆称诺。
议定出门之后,曹操便令召回刘晔,取消前令,放任书商于境内售书,也任由士人议元国之制,以示大度。不过曹操也眼红印书厚利,同样派各地市吏高征书商之税,同时又招募匠人准备同样制板印书发售。
另一边,再秘寻曹氏、夏侯氏、荀氏等族中受大恩愿效死无悔者为用,不数日,得通刀弓、机警有胆识的可用者共十七人。
曹操又觅剧毒之物,让其等暗带,吩咐行事前涂抹于刀刃箭矢之上。
十七死士临行之前,郭嘉尚叮嘱其等道:“此事只可一次,往后再难得机。待入其地,先稳而勿急,缓缓图之,定要左右探得仔细,勿生误中副车事。然行事时,则当果决,断然勿退,务求一击必中!诸公舍性命得成此事,家小曹公自厚待,早晚亦必立传作书,使天下尽知诸公之名!”
邓季出入身边有护卫,十七名刺客中就有十二人往洛阳去,领头的叫夏侯锦;往寿春去的五人,领头的叫荀佐。(未完待续。)
404.票选
八月初三之前,冠军县城里的谢昶老头本打定主意不去官寺听票的。
只是真到了这日,竟然发现族中好些小子一大早起,便都躲闪着出去了。
今日外出者,非往官寺还为何?
为等待乡野中民众入城,县中早就告示过,县长要午时才开始念票哩!
这些忘本的猴崽子们,族长也不管管!
老头在院中骂骂咧咧一个早上,老妻儿媳皆受不住自躲了出去,他仍然意犹未尽,只苦找不到发泄者。
眼看已时将尽,老头跺着脚咬着牙,出门还是一步一步往官寺方向行去。
低头走出几百步,又想到被小辈们发现他去偷听的尴尬场景,谢昶顿时涨红脸,猛然顿住,再回头准备归家去。
只是回过头来,看清几十步外低头小步挪移的人影,他顿时呆住,直到对方又往前走出两步,才开口招呼:“族..。族长!”
对方闻声抬头,果然是他的族侄,冠军县谢氏族长谢苏!
看明谢昶,对方也吃惊,涨红脸结巴着招呼:“阿..阿叔,何在此?”
这丢人事该怎生回答才好?尚幸老头有急智,张口道:“族中小辈多往官寺听票,汝又不管事,我欲往寻其等,责令各归家。”
谢苏轻吐口气,急跟着道:“侄亦如此,欲寻族人归,绝非为听县长念票!”
若没有最后一句,谁能知道他心虚?谢昶不满地瞪他一眼,又咬牙问:“同去?”
“同去!同去!阿叔请!”
于是。叔侄两个便挺起胸。大步流星地往官寺赶去。
官寺外场地本宽敞。然此时早已人山人海,栓马桩附近牲口密集,还有些就临时系在周边树下,几株大树上则蹲挂着些顽童。
谢昶看到场地中央搭建起一座丈余高的木台,人群都围着高台。看模样,越往里越挤,高台下几十个差役手持刀棍,与文吏们围圈挡住。才没让人群拥挤过去将木台挤垮。
◆style_txt;又有文吏站在高台上往人群中不停喊话,让年老年幼者都不要太往前站,小心挤伤踩伤。
看到这场面,谢昶谢苏皆瞪眼,几千人中怎么找寻谢氏二三十个小辈出来?
谢昶回顾谢苏:“分头寻人!”
“诺!”
分头钻入人群中,谢昶往四周看看,人实在太多,一个熟悉面孔都没发现,他就叹口气,歇了掩耳盗铃的心思。斜站在外围等着。
没过一会,他又嫌前面人头挡住视线。只能悄悄踮起脚尖打量。
好在他们叔侄来得晚,没等多久,午时便至,几名差役先往高台上搬抬草席案几一口敞开的空箱,一块竖立的大木板。
那大木板上隐约写着些文字和线条,可惜站得远看不清楚。
之后,本县县长与功曹史再合力将一个贴着封条的木箱搬到木台上,主薄手捧文卷,县丞拿砚笔墨,随在后上台。
主薄先跪坐到案几后面席上,又有两名监察上台,查看封条无误,再用手摸摸旁边空箱内部,各在主薄的文卷上按了手印。
县长这才招手,让一名差役送斧头上台来。
功曹史撕开封条,县长亲自举斧撬开钉死的木箱。
之后,县长功曹史合力推翻木箱,里面就“哗哗”淌出上千份票帖,都倒在旁边空箱内。
将落到箱外的票帖拾捡回去,二人再合力举之前密封的木箱,绕台一周向下面人展示箱内已空。
放下空箱,县长这才向四方各施一礼,然后扬声说些什么话,谢昶离得远听不清,不过前面人群“哄”地往后退了些。
县长再施礼,再开口,人群又退了些,高台周围已松散许多。
台下县中三十多个年轻文吏鱼贯进入人群中,各寻方位站定,谢昶站在外围,然而几步外也站了一名文吏。
再过一会,县长又开口,声音就通过人群中文吏从里到外一句一句传出来,几步外文吏第一句喊的是:“诸位肃静,本县现念票告民!”
其实不用他再传话,老头耳朵不聋,前一个喊的就已经听见。
这一声之后,周围果然皆安静了许多,连树上的顽童们都不再调皮喧闹。
“得票选且今日在场者,可上高台共查有无舞弊事!”
台上台下各处都喊过这一声之后,县长再静立片刻,弯腰自木箱中取出一票帖,展开后看一眼,念道:“东城亭辛屯功民霍铜荐同亭乙屯甯玄甯公度为乡老!”
下面文吏们就一个接一个往外传念,趁这点功夫,县长将票帖反转,让县丞主薄先看过,又行走着给高台前人们共观,高台周围的不管识字与否,尽伸长脖子去看。
主薄低头在文卷上记录,县丞也提笔在木板上书写。
声音往外传完,县长再开口,后面传出的是:“甯公可在?可上台!”
这下文吏们前后连叫了三次,第一声传遍后,才有一花甲文士急从县衙中奔出,第三声开始传时,他才从人群中挤到中央,气喘吁吁登上高台,却是本县官寺中的一位老县吏。
此人谢昶略有所闻,以前是河内修武县人,邓慕安占南阳后,因识文字选来为吏的,家安在城东,户籍似乎只是良民。
文吏七品官以上,才可得赐功民身份。
高台上县长冲甯玄点点头,请他立在一旁旁观,念过的票帖丢进空木箱中,再于另外木箱中摸出张新票帖,展开再念:“望坡亭己屯功民张谷荐东城亭甲屯陈角为乡老!”
其它一切如前,这次满脸通红上台的陈角,是县官寺里的老差役。
前两个被荐的都是官寺中人。谢昶心中已经有些不屑。不过第三个倒稍好些。听名字户籍应该是城外的白氏族长白彰。
白氏族长无论如何也是今日听到的第一个本地人名,不似甯玄陈角两个外来者,听闻报名时,人群**响起巨大欢呼声。只是白彰或并未到场,最终都没有上台。
欢呼声盖过四方文吏之声,县长无奈,只得暂时停下,再往外喊话。最外围文吏报声之后,才许欢呼出声,可是哪里能完全阻得住?
第四票又是选的陈角,接着第五票是城外之人,虽然上台,谢昶并不认识,又引得人群欢呼,一个顽童因为跳跃拍手还险些从树上跌下来。
出现险情,因的树下那角一阵骚乱,又逼得县长停住。遣差役去将几株树上顽童全撵下来。
第六票选的又是白氏族长,自然又引人欢呼。到第七票就大出意外。
前面文吏传话:“城东亭乙屯功民刘清荐城西亭甲屯谢昶谢幼明为乡老!”
谢昶之前还在想着白氏为何与元国功民交好,又被几声突然发起的欢呼影响,隐约只听到有人叫自家名字,他未反应过来,先勃然大怒。
自从行冠礼之后,几十年来谁敢无礼当面直呼老子的名?
他刚抬起头,几步外人群中的文吏又大声重复:“城东亭乙屯功民刘清荐城西亭甲屯谢昶谢叔明为乡老!”
再闻其声,老头明白过来,双脸顿时涨得通红,手脚全颤抖不停。
这……这如何会选到我的?
元国势大,族中确实已有**人不顾族令,或任官或从军获得功民户籍,可他们大多已迁往外地!
刘清是谁?怎认得我?
他尚惊疑难安,里面又有声传出:“谢公可在?可上台!”
请人上台的话,非但几步外的文吏,连周围百姓们都跟着叫喊起来。
想想闻听自己名字后族长族中小辈们的惊愕表情,周边人群鼎沸,谢昶却恨不得地上生出条裂缝来好让自己钻进去,还要真站到台上去丢人么?
这一刻,老头满怀羞愤,还夹杂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身边众人分明都不认识他,可他却只低头不敢视人。
“谢公可在?可上台!”
催命一样的第二声巨响又从里到外各处响起,随之呼叫的人越来越多,自己要不要落荒而逃?
矛盾惊疑羞愧,谢昶真恨不得今日如那白氏族长一样,本就没到场来,反不用遭这罪过。
最外围发声之后,接下来,就要从里再喊第三声了。
老头跺脚,咬着牙想,老夫就上台看看虚实,回头哪个小辈敢笑话,老夫打不肿他的脸!
猛地抬起头,谢昶大声回应:“在!在!让让!”
老夫只是看看虚实探探真假!
怕什么?
有人听到声音,果然给他让出缝隙,更多的全却完全充耳未闻,随着别人高声呐喊:“谢公可在?可上台!”
老头小跑着从人群中挤过,来到高台旁边,寻到台阶,跌跌跄跄爬上去。
到了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一双双意味难明的眼睛全盯在他身上,老头又突然开始呼吸急促,手脚乱抖,只觉得丢脸,低下头不敢再见人,连县长冲他颔首示意都没看见。
县长便不管他,又去念下一份票帖。
县长念出新的名字,底下视线不再聚焦过来,谢昶才觉得轻松些,抬头打量一眼县丞书写的大木板,之前在下面看不清,原来是按县中各亭先用黑线分成小块,各被推荐者名字都写在所属亭下,自己的名字就落在城西亭。
只是这高台并不算大,木板也只有限,上千份票帖所选者若都上台,如何站得下?木板上名字又如何够排?
这般一个个叫着,陈角又被荐过七次,阵阵欢呼声中,白彰也被再叫名五次,他谢昶之名与县吏甯玄一样,都又被叫三次,后面重复的县丞便只在木板名下划一横表示,多只是重复,再上台的人已越来越少。
谢昶顿时明白,推荐票帖虽多,被荐者数量却没那么多。
405.当选
上千份票贴,县长一个人根本就念不完,只念了四百多份,嗓子就受不住,改换功曹史来继续念。% Www.しWxs520M【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台上官员还可以轮换着来,下面一直往外传话的文吏却无人轮换,也是一个个嗓子冒烟,还好到后来,旁观的人们在自发代替文吏往外传话。
听着听着,人们又逐渐开始往高台挤过来,官吏不得不几次停下,吆喝着让散开些。
由不得气氛不紧张,因为票贴念到后来,在冠军百姓心中,似乎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战争。
大群冠军本地民与几名外来者之间的战争。
换功曹史念名的时候,陈角已经得了七十多功民票,高居榜首;白彰四十多票,列第二;最后第三名上却出乎意外的胶着,甯玄与谢昶两人都是三十票上下,尚在你追我赶难分上下。
往往甯玄刚多得一两票超过去,没多久谢昶的荐票又涌出来,持平后反超,再被对方赶上。
第一位陈角的荐票已经将其他人远远甩开,第二名也很稳定,再念到白彰得票时,台下人们都已经懒得再开口欢呼。
票数最多的前三位就是本县选出的乡老,若后面不出意外,第一位已确定为外来者,第二位才是本地乡贤,双方目前持平,第三位的归属恰似才能决出这场胜负。
每次念到谢昶之名,台下人群都要整齐的喝彩欢呼,替他记票数,声浪巨大到城外应该都能听到;而念到甯玄名时,就是些杂乱的语气词,比如“咦”“嘁”“哼”“呸”之类的。
台上台下,无数人面红耳赤。为之揪心,雀跃和恼怒表情交相出现个不停。
台上每一次念名毕,都要将票贴展示给谢昶等人和台下前排人看。谢昶老头看得清清楚楚,县长功曹史从未犯错。每一张票贴上的名字确实与念出的相符,县丞也都准确地记在了木板上。
那些并不相识的功民不管选的陈角白彰甯玄还是自己,都是真真实实的,以前绝对难以想象的。
为什么这么多并不相识的功民会投票给自己?
功曹史开始念名的时候,其余得荐票被叫上台者最多只有五票,差距实在大,估计后面反转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又都陆续下台去了。后面新念到的名字也无人再肯上来,留在台上的备选乡老最终就只剩下陈角甯玄谢昶三个。
渐渐地,谢昶老头发现,不知为何,当每一次再念到自己或竞争对手甯玄时,胸口都要不争气地紧缩一下。
今日之事,以前不都打算不来的么?没想到事到临头,这么大岁数了,患得患失之心竟然还如此重,自己还真是越活越丢人!
谢昶忍不住狠狠自嘲了一下。
票数再一次超过对方去的时候。老头终于忍不住偷打量下旁边的老文吏甯玄,此时对方满脸通红不说,汗水还大颗大颗从鬓角鼻尖下颚往下滴落。肩背上衣衫都已湿透。
看清对手狼狈样,谢昶偷偷咧嘴一笑,暗道还有比自家更不堪的,无需太担心。
刚略放松些,便发觉肩膀大腿皆已酸痛得厉害,耸耸肩膀想要活动下,才知自家背上胸前也都湿漉漉的,连大腿两侧的里绔都已被打湿贴在肉上。
手心脚趾脸上,还不同样都是汗?而且早上只顾着骂人。朝食都赌气没吃,此时腹中空落落的也正叫唤得厉害。
身上这么多异常。之前居然一点没觉察到!
待感受回来,老头顿时哭笑不得。急挥衣袖抹去脸上汗渍,还好天气本就热,不怕下面的小崽子们看了笑话去。
烈日下,功曹史多念一会也就受不住,又与县丞换了位置,主薄也写得手酸,由县长换他记录。
冠军县户籍上共一千一百多位功民,还有几十户功民最终并未交回票帖的,县长功曹史念过之后,装新票的箱子渐渐空了,后面剩下的已经不多,估计县丞一个人已能念完。
陈角白彰仍然遥遥领先,谢昶更加紧张了,此时他的票数六十四,甯玄六十六票,甯玄占优势。
谢昶已经忍不住又后悔起来,今天发疯才跑到这台上,在族中定然已将老脸都丢光了,万一最后再输掉,岂不更惨?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要不然,趁现在偷偷溜回家去吧?
老头转向台阶,却发现族长谢苏正站在那里,看他看过来,开怀笑着挥手大喊:“阿叔,阿叔!”
“叔公!”“阿叔!”
在谢苏身边的人们,岂不正是族中小辈们?
谢昶觉得自己都应该趁天热假装晕倒过去最合适,可看着族长和小辈们此时一个个咧着嘴喜笑颜开的模样,似乎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尴尬。
县丞念的第一票,就又是甯玄的,谢苏在台下大声哀叹,又跺着脚大喊:“阿叔!胜过他咧!”
“叔公,冠军民皆望你发力胜他咧!”
族中晚辈们也都开口呼叫,谢昶皱眉往箱中剩下未念的票贴扫一眼,暗道:老夫倒也想胜他,可这都是功民之前投下的,能由得老夫使力么?
县丞在箱中随手乱取,一个一个往下念,万幸夹杂几张陈角荐票中,后面谢昶连接得了五票,又追赶上来不说,还反超过两票去。
接着,又如之前一样你追我赶。
到这口木箱终于完全空的时候,县长县丞共在白板上数清,陈角共得了一百九十多票,白彰得了一百二十多票,甯玄谢昶最终的票数一个八十三,一个八十七。
谢昶得以四票之差险胜,全场的谢氏族人南阳郡冠军县百姓仿佛打了场胜仗,全与有荣焉,发出震天欢呼声。
甯玄有些失落地先离开高台,县长拖着疲惫的身躯过来,对陈角和谢昶道:“白公处今日我便遣人报之。然所录文卷尚需分抄送还各亭,请功民之家自认有无错漏处,此事多只半月,便可得定论。任乡老者,若前为良民平民之家,户籍可升为三等功民,补拨户田。半月后,三位乡贤就可启程赴洛阳,此去需居京三载,乡老院只每岁首末二月沐休,可得归家,道途远阻,其时是否归家务请贤老先自度体健否。故家中事尚请先料理妥当,有用我官寺之处,尽可来告知!待启程之日,县中遣文吏差役各一人相随,以照拂贤老行途洛阳起居。”
能得将家中户籍改为功民,又是意外之喜,谢昶今日就更没底气再像以前一样对官寺吹鼻子瞪眼的,只能勉强行礼道谢,又感觉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礼数并不周全。
红着脸下台来,谢昶脑中还晕乎乎的,谢苏等族人簇拥着他从人群中走过,一个个并不认识的人都在冲他高声喊“谢公”,老头只能一个劲点头。
挤出人群,谢氏小辈们还欢声笑语不断,拥着他赶回家去。
刚转过街角,却有一位须发怒张的高大老人阻在道路正中央,谢苏看到,忙对谢昶道:“阿叔,是白氏族长!”
谢昶也看清对方就是今日未上台的白彰,还只道他没到现场来呢,忙走过去施礼:“正德兄!”
白彰板着脸,在兴高采烈的谢氏族人们中瞟过几眼,才冷哼道:“观贵族人喜状,冠军谢氏今日起奉邓慕安为主焉?”
这一声犹如迎头泼下的冷水,将谢昶谢苏亢奋的情绪瞬间浇灭。
在这人面前,谢昶只觉羞愧难当,呐呐再吐不出半个字。
怎一句话便让冷场?族人中一名小辈忍不住开口辩道:“本县已为元国治下,谢白二族终未迁走,籍为元民,非已奉元皇帝为主乎?白公何意?军国事非我等可知,然今日票决之三位乡老,白公叔公得占其二者,强胜司州人,冠军之民又岂不可喜?”
白彰冲他怒骂道:“不晓事的蠢物,自以为能说会道,全不知腹中只生蒿草!汝且再往场中看,今日分明就是元国大胜冠军县已惨败!”
青年转回头去,街角挡住已看不到那边,不过场中一个个人应该都还在欢笑闹腾,认识不认识的扎堆谈论,多数不肯离去,再调头疑惑道:“人皆欢喜,莫非白公不任乡老,欲让位与那甯公么?”
话才说完,已被谢苏扯住,族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轻声叹道:“白公之意,是元国选制,冠军之民争相往观旋而称贺,如此已是元国大胜!”
青年这才记起之前叔公谢昶族长谢苏其实都是反对四等民策反对元制的,如今叔公得选为乡老,自家等尚庆贺不已,可不就是大元获胜?
他便想再反驳白彰也找不到话来说。
看谢氏众人讪讪模样,谢昶虽有羞愧意,却并无任何表示,白彰跺脚怒道:“入其毂中,尚皆以为幸,谢氏上下皆无用蠢物!呸!”
往地下吐掉唾液,他大步迈着去了。
白彰已经骂及全族,偏生在场的只有叔公谢昶辈分族长谢苏地位与之相当,两人却都红着脸一句话不敢还,青年不忿,扯开嗓子在后面问:“白公今日辱我谢氏,可是自身不应乡老?换那甯公去洛阳?”
“如何不应?”白彰脚步一顿,再回头冷笑道:“老夫便去洛阳闹腾一番,凡邓慕安欲行之事皆否之,欲阻之事皆允之,观他作茧自缚又如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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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茶楼
夏侯锦一行十二人或装作单身行商,或假扮投奔元国的游侠儿,分散进入洛阳。
如今这两类人到洛阳的络绎不绝,十二名死士混在其中一点不显眼,都顺利领到元国腰牌。
虽是死士,然若事发后能得有几人逃脱也是好的,元国有腰牌管制,分开进入要安全许多。
其等虽都是初至洛阳,之前却有细作踩过点,投宿的两家客舍相隔只半里。
住下后,夏侯锦让卢匡领人安心呆在客舍中,他与曹乘、李吉、龚成四个假扮行商的,则分开出去打探消息,每日轮换一个在宫门前铜驼街(注1)上售卖货物,试试能不能守到机会。
众死士中,曹乘是曹氏族人,李吉原是曹氏部曲,龚成原是夏侯氏部曲,这三人都曾任军中细作,打探情报最为擅长;卢匡则是新近投入军中的悍将,八品世家青州平原卢氏族人,大力士,善使长椎(注2),也是这支刺客队伍的副领队。
深入敌境来刺杀对方首脑,不用郭嘉反复交代,夏侯锦等都知道,事前定要仔细查访、谋划,耐心寻找机会,半点急迫不得的。
以前的细作探知到,邓慕安会到百姓家去拜访问话,也只有这种时候,为不惊扰民家,带的护卫很少,只是何时到何地百姓家去邓慕安全随兴而定,难以判断。
每日有人游走铜驼街,却不敢太过靠近宫门。倒是发现过邓季出宫七八次,沿途远远暗随着,多是往朝中文武家中,要维持元皇体面,来去护卫甲士都有上百人,前后拥簇着根本没下手机会。
唯一带着十余护卫到百姓家中的一次,也没多久就回宫去了,邓季进入宫门的时候,卢匡等得报急出动的才刚奔出客舍。
身为一国之君。邓季并非全无警觉性,到百姓家中做客的时间很短,要尾随刺杀并不容易,十二人全时间埋伏宫门之外又完全不现实。不过根据仅有的一次邓季出宫到民家事。夏侯锦等的判断与郭嘉也相同,若得晓其大概目的地和时间,成事机会极大。
然而这如何容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侯锦想要稳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卢匡性急,在客舍却待得渐不耐烦,密议时开口提出若实在寻觅不到良机,便邓季出宫往文武官员家中去时,冒死进击也可。
拒绝卢匡几乎没成功可能的提议后,夏侯锦等四人再努力在洛阳城中努力打探,前后在民间暗访近月,终于让事情最先发生变化的是李吉。
进入元国治下时货囊中装盛着铅粉,所以李吉假扮的是一位妆粉商。
这时代民间妇人的化妆品。胭脂之外多自制妆粉,一般是将米汁或粟汁沉淀后暴晒形成粉末,称米粉或粟粉,若得在其中添加些香料,就变成香粉,已经是高档货了。
李吉贩卖的铅粉以铅、锡、铝等制成,又称胡粉,质地细腻,色泽润白,确实深受妇女喜爱。不过因为价格更高昂,勤俭持家的主妇都舍不得买,只愿用自制的,只少数富裕人家购买。
河南治下百姓富裕者越来越多。乱世中别处难卖的胭脂、铅粉、锦绸、瓷器、蔗糖等奢侈品都已有大小行商运来。
李吉走街串巷卖铅粉,凡遇到家中有老人在的,都要表现得话痨一般,引对方与自己聊上一会。
邓季起自微末,李吉走得多了,还真撞到几户认识大元皇帝的人家。从这些老叟、老媪嘴中,渐渐套到些与之相关的事情,不过绝大多数无用,比如在涉侯国拜母旧事,邓慕安曾亲至其家做客、其几个儿女长短、妻妾不合等事。
李吉曾特别留意两家,都有女儿在皇宫中做女官,可惜这两家嘴巴都比较紧,未套出任何有用信息来,怕死盯着问太生硬惹人生疑,只得放弃,再让夏侯锦曹乘等轮番上门,亦无所获。
九月渐尽的时候,李吉串访中遇到一位真正话痨的老叟,两人在其家门前聊了大半天,李吉刻意引导下,老头吐出了许多皇宫、朝廷最近之事,推测下来竟然**是真的,远甚之前所获。
李吉顿时打起精神,谈论时已知老叟的两个儿子都只是平民户籍,假作不愉状:“我虽只末流行商,却亦正人,老丈何尽假语相欺也?”
那老叟瞪眼不悦:“老朽向来实诚,焉有只言片语作假?”
“老丈所言皆朝中事,岂平民可闻?或老丈尚有贵戚至亲在朝中?”
老叟轻吐口气,问:“吁!尔可知饮茶之事?”
饮茶?李吉想一想,迟疑道:“略有所闻,茶本解毒之药,僧人以之代酒,后饮法为汉皇室所得,曾列为贡品,乃是贵物。”
“尔所知亦不少!”老叟大笑:“我大元皇帝令匠人改制茶之术,并不似汉皇私藏,使推之及众,不过数月,朝中文武吏员多渐习饮,民亦可得饮,只其量少难大售而已。御史台小吏郑知应得赐功民户,三月前于洛滨街中设茶楼售茶饮,乃宜消遣之处,聚客已众,官吏亦有常往者,我无事便去,之前所言皆于茶楼听闻,并非虚夸!”
李洁暗思,三月前所开,怪不得知道的还不多。洛水有部分流经洛阳城中再流出,洛滨街虽是城内大道,却就位于洛水岸边,已经挨着南城墙,自家等只图方便接近洛阳城北的皇宫,太远就未细探过,若不是今日听这老叟提起,都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能往朝中官吏消遣之地打探消息,寻人套话,岂不比每日无头苍蝇似的在大街上乱撞强得多?
别过老叟,李吉便急回去寻夏侯锦,告知此事。
第二日,曹乘留守铜驼街,夏侯锦、李吉、龚成三人便都往城南去,在洛滨道走了两圈才发现那家三层楼的茶楼就临着洛水,在洛滨道南,与其它商铺不同,其门居然未迎向北边大道,而是向西开。门前有一小块平地,要转进去几步路进入平地才能看见,外间布幡简单挑着个“茗”字,不留意还以为根本就只是民居。
进出的人倒很多。三人在道路上略停留小半个时辰,茶楼进出的已有几十号人,多是工匠、平民,也有少数几个官吏和与他们一样白牌的外地人。
几人商量好后,李吉作为头拨探子。最先进入茶楼查看。
茶楼这样的经营方式在这时代还很让人新奇,李吉刚跨入茶楼厅门,就看到其内靠南的一边并无墙壁,只有几扇大格窗,此时完全打开,洛水景色就在眼前不说,厅内光线也充足,还通风驱散厅内的热气、煤味。
一楼大厅很宽敞,但客人也很多,怕不有四五十个。都有些略显得拥挤了,看穿戴的话应该多只是寻常农者,偶尔夹杂两个外地小行商。
扫视一眼,厅内布局也奇异,并未设席位,只在墙边、中央搭钉着许多悬空的长木条,客人们就以各种舒适的姿势蹲坐在木条上,相互闲聊着,木条上各人手边上还有一个青瓷碗,里面盛着的应该就是茶水。
东北、西南两角摆着司州独有的火炉。大热天里,两个火炉却都燃着,上面有壶,正往外冒着水汽。
靠东墙壁下是木制的楼梯。二楼就从那里上去。
李吉做惯细作的,对异状足够敏感。他进门之后,很多客人的视线都扫过来,多数转瞬就收回,却也有几道打量得略有些长了,似乎还专门留意他腰上的白牌。带些审视的味道。
只是他入厅后,并无主家过来招呼,他弄不明白要如何才可饮茶。
看他站在厅门前有些无措的模样,客人中靠得最近的白首老农出声问:“客者首至茶楼乎?”
“然!”总算得人解救,李吉忙回答:“闻此地售茶饮,天下稀有,特来一尝!若果不凡,亦寻做生利事。”
“元国几无产茶,上下喜者却日渐众,闻江南地茶多,汉中亦有,若购之来售,定得获利。”老者应他一句,再伸手往东墙楼梯下木柜一指,李吉先前其实已看到,上面摆着好几大叠青瓷碗的,先装着疑惑的样子看过去。
老者呵呵笑道:“此铺一楼无人看顾,茶在壶中,伙计只半个时辰来换茶添煤、水,欲饮茶者自取碗盛,钱亦自投柜中,各人一钱,不拘饮多寡。欲得佳茶者可上二楼,只价贵十倍矣!”
李吉忙施礼道:“多谢长者告之!”
便自去取碗,才见到柜台上有个小圆孔,旁边又有热心的指点:“钱投孔中即可!”
李吉取一枚铜钱扔下去,到炉边提壶倒了水,只是水色发黄而已,里面并没有什么茶的模样。
学别人在木条上寻位置坐了,吹冷青瓷碗中的水,犹豫着饮一口,只苦涩二味而已,怪怪的似喝药,顿时皱起眉头,过一会儿后,似乎又有甘味生津提神,眉头才再舒展开来。
注1:铜驼街,以道旁曾有汉铸铜驼两枚相对而得名,南北走向,北连汉宫门,南通南城门小苑门,是汉洛阳城南北轴线,最著名的繁华区域。《太平御览》卷一五八引晋陆机《洛阳记》:“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二枚,在宫南四会道相对,俗语曰:‘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年’”,后文洛宾街为作者杜撰。
注2:长椎,本指长柄的椎,椎就是锤,史书中的长椎多指乌铁锤,锤身沉重约五十余斤,锤长一米以上,战国时开始出现的武器,多用于个人防身和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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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接触
茶楼中客人大多都在闲聊,一会有人起身离开,又有新的客人进来,也有顺着旁边木楼上下的。
既然是百姓闲聊,本应以家长里短为主,然而能到这茶楼饮茶的,似乎又与寻常百姓不尽相同。李吉听去听来,近日天气如何、今年收成预判、谁家孩儿调皮等市井乡农之事众客人固然是提得最多的,城中异闻趣事、朝廷大事动向、宫中琐事秘闻、乡老进京、周边诸侯动向等与民无关的却也夹杂不少。
很多内容虽一时难辨真伪,却也让他有不虚此行之感。一些密事甚至是连细作也难打探到的,如果能核实后回报给曹公,就算此次刺杀失败,也当算有功。
因此,李吉耐心地混在人群中,细品着茶味,偶尔插上几句话,有技巧地引导话题往他感兴趣的地方去。
爱来茶楼大厅的这些宾客,都不是那种典型的闷不吭声的老农性格,不少人还自命不凡。众人谈语中,天文地理军事,几乎都能说上一些,还各都有一番道理,争论起来更是面红耳赤、唾沫飞溅。
偶尔有衣袍冠带明显比厅中人都要显赫的进来,顺着楼梯上去,不管是谁,厅中多半有人认得,有人起身招呼,有些还不顾身份的差距,将之前谈论的话题说出求问解答。
面对求问,宽袍高冠者或有不答,也有人随口告之。但不管是谁,只要厅中有人出声招呼,最少也要停下点头回礼,绝无自持身份高人一等,不管不顾抽身便走的。
听厅中茶客谈论这些上楼者的身份,有几位甚至是能直接接触到皇帝的元国新贵。
李吉望着楼梯,这茶楼的楼层并不是区分庶民与新贵的界线,价格才是。
也就是说,只要出得起二楼茶钱,他李吉也能上楼去。
潜入洛阳这些天,就以今日收获最足,李吉心花怒放,只是不知不觉间,茶楼伙计已来换过两次茶叶,原来已渐到日中,饮下一肚子茶水,半分不管饱,只更感饥饿,又怕夏侯锦、龚成久等以为出事,便以觅食为由,出门去寻同伙。
之前议定,夏侯锦、龚成就一直游走在茶楼外售卖货物,等候消息。李吉在里面呆得太久,本以为他二人定会疑神疑鬼,谁知找到二人时,龚成正于洛水岸边树荫下向一名妇人不断赔笑,夏侯锦则席坐在地逗弄妇人的孩儿,都没有半分焦虑模样。
李吉在远处稍等一会,待妇人携孩儿离去,方上前问龚成:“某等为主家成就大事,抛家舍命至此,此次不同往时,汝尚有心私通妇人?”
一行人中,龚成相貌最是俊美,年纪又不大,以前做细作时就常去勾搭妇人,也能从勾搭的妇人处套到不少情报,便无人怪罪。
李吉有此问。龚成翻白眼不理会他,倒是夏侯锦解释一句:“今日不知何故,购物者甚众,我二人所携货物,不过半时辰便售尽,尚不时有人来问,此妇人亦为求购物者。”
李吉也知先前情景不是男女勾搭,只是十二死士中,他之前只与龚成相熟,两人关系最好,之前的问话半为调侃,半为开场白罢了。
夏侯锦解释过后,又问茶楼中事,李吉一一说了。
接任务之初,夏侯锦就知刺杀元皇一事艰难无比,所以耐心要比那一心为新晋家族搏更大名望的卢匡足很多,只是耐心再足,也愁苦眼前寻不到半点眉目的局面,听闻茶楼中可以接触到元国新贵,总算是有个希望,比街上无头苍蝇似的打探强百倍不说,还能借此安抚下渐失耐心的卢匡,顿时展眉道:“此或为转机!我三人可同往,多方打探,得机便结交元国要人!”
夏侯锦是首领,语出为令。李吉从龚成货囊中急取两块麦饼嚼下,垫垫肚子,又返身走回茶楼,进门笑对先前混得面熟的几位老茶客道:“诸公且慢饮,某便往二楼一试。”
一名先前与他聊得欢的老者点头回道:“尔欲贩茶,正当尽知其良劣,自不同我等无事只顾闲坐,速去!”
李吉再向众人告罪毕,就顺着楼梯走上去。
略过一刻,夏侯锦、龚成二人也相继步入茶楼,分别寻位置坐下饮茶,与人攀谈。
与一楼的粗陋不同,茶楼二层厅中摆着二十几张独立的案几、草席,李吉上去,便有伙计过来招呼,问明是要品茶,请他在一张空闲的案几后就坐。
装成起意行贩茶事的行商,李吉先将茶楼所有的不同价格的茶都点上一盏,才放眼打量起其他客人。
比起楼下,这厅中所坐虽有十几人,却显得有些冷清。这些茶客尽顶冠着袍,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腰牌,但想想也知道多是元国功良之民,几个顶进贤冠的大概还是官吏身份,这些人身份高些,彼此交谈都轻声细语,有两人在窗前对弈,落子只是轻响,也无人去旁观他们,远不如下面一楼热闹。
伙计端来几盏热茶,全用精致许多的白瓷杯装盛,这次茶杯里面也终于有了茶叶的存在,李吉简单分辨下来,似乎低价的茶叶都是用老梗、大叶所制,价高的则含嫩芽多些。
这茶楼共有三层,二层之上还有楼梯,偶尔也有人上下,李吉将茶尽饮完,招伙计来问:“某或来岁便贩此茶来售,欲尽识茶等,楼上尚有佳茶否?”
伙计摇头,笑道:“尊客不知,三楼为店主人聚友之所,并未售卖何物,我楼中之茶,尊客已是尽尝。”
李吉只要探听元皇帝行止,并非对元国新出的茶楼本身有兴趣,听了伙计的话,点头息了再向上探查的心,谁知楼梯上正有一名瘸腿少年杵着拐杖一步一步下来,听到对话,大声笑插话道:“足下若真贩运茶来,可尽售我家!”
二楼上本安静,少年这一声,自然惊动各人,连那两对弈的都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元国行事大异汉家天下,本地残疾者大半为监察,细作各当远离。看到少年的瘸腿,李吉心中先是一紧,好在再仔细看时,他腰上挂着的是块紫牌,不管是官吏、夫子还是工匠,都比红牌的监察要好应付。
李吉起身施礼,少年已走下楼梯,回礼,笑道:“某身残,礼仪不全,尊客勿罪!”
旁边亦有饮茶的客人与少年相熟,招呼道:“子全,今日未上工?”
少年扭头笑答:“正轮沐休,故有暇!”
应付过熟人,瘸腿少年又冲李吉自我介绍:“我姓刘名玄,因残躯,长者赐字子全。今岁方满十八,以匠民身只得良民户籍,本不敢言商事,幸赖父有军功,为一等功民,可代父行商事,方敢与客议事。”
“北海李某,不过微末行商,得识洛阳贵户,生平之幸也!请入席!”
李吉只是一声客气招呼,少年却不客气,将拐杖置于案几旁边,便跪坐下来,一副准备与他长谈的模样。
李吉也只好入席,他本就是要结交人刺探元皇行止的,只是少年不请自来,让他有些警惕。
对着李吉,刘玄开口先预判了一番茶叶将来在元国的销量,极力邀请李吉参与此事,李吉表示考虑数日再给答复之后,茶叶之事就此停下,二人再扯着各种话题交谈开去。
虽然身残,这少年倒是个开朗的,十语九含笑,偶失礼仪也极有分寸,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上下进出的客人认识他的也多,不时有人来招呼,多提及工匠事,应该确实是河南的工匠,仰仗父辈功勋行商贾事赚取财物的,没多久,李吉便疑心尽去。
有意引导着话题走向,小半日后,李吉惊喜地发现,这位少年刘玄对元国上下事知之甚详,听他话语中,还与邓仲兄弟、谢允熟识,随时可以进出皇宫的。
只是洛阳民间自称熟识元皇帝的极多,不知道眼前少年是不是在吹牛。
反过来,听李吉山南海北吹嘘半天,刘玄倒羡慕得紧,抱着残腿自叹不能得自由,难遍行天下路、见天下事。
至少表面上,二人这一番相谈算得皆欢喜、甚相得,临别前刘玄还留下自家住址,也问了李吉所居的客舍,又再邀请李吉贩茶来元国获利。
这茶楼与别家营生不同,至天尽墨仍不打烊、仍不断有客来客往,只是三位死士刺客怕太醒目,不好待得太久,天黑后逐一离开。
这一日到最后仍然是徒劳无功,不过总算是有了头绪和方向,夏侯锦、李吉、龚成都很振奋。
夏侯锦先去另一家客舍内告知卢匡此事,总算稳定住众死士人心,回自家客舍时,他与李吉等居住的客舍又新入住了几名游侠,听口音应该来自并州之地。
第二日,李吉、龚成两人再往茶楼去,又得不少秘闻。
晚间,卢匡过来,五人在夏侯锦房中计议时,忽有人来敲门。
长器械不易携带,今日卢匡只怀中藏短刃过来,听到敲门声,吃了一惊,急取短刃出来,暗扣肘后。
夏侯锦一把按住,瞪眼小声呵斥:“勿急!”
卢氏新投曹操,卢匡就是个效命的投名状,他家只得评八品世家,正急于立功受赏而已,倒不敢违拗出自一品夏侯氏的这位首领。
待卢匡收回短刃,曹乘已从窗边缩回头,向夏侯锦示意外间无事。
夏侯锦方扬声问:“门外何者?”
店主人的声音响起:“有人来访李客商,李客商可在足下室中?”
夏侯锦点头让李吉拉开门闩,门外店主人身边嬉笑着的正是李吉昨日在茶楼中结识的少年刘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