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蒿里行
( )重甲骑后面那手斧是邓季扔出的,他领着卒兵精壮退出厮杀场,一直在旁等待时机,蛾贼们军纪崩坏,倒没人寻他不是,重甲骑队经过时,相距邓季屯不过六七丈。
邓季心中也曾有过计较,自家胃口有限,只要拦下最后十余骑,能吃下就算运气。
待重甲骑开始加速冲刺,前锋过后,骑队末尾都快冲过身畔,邓季才突然扔出手斧,时机掌握得正好,虽然旋飞的手斧打到战马时不是斧刃而是斧柄,但正中马眼上,自然让那重甲坐骑暴跳如雷。
形势果然如自己算计好一般,邓季顿时一声高喝:“上!”
六七丈距离,不过须臾便到,被拦下的十余骑立刻便被邓季屯团团围住。
前面的重甲骑马速已提起来,那还能折回来营救,再说不远处羝根似乎已触手可及,机会难得,就算能救援到领军的军候也不肯转身。
几个被战马掀下的骑士早跌得七晕八素,辎辅兵便能收拾,不用管他们,邓季冲距离自己最近的重甲骑扑杀上去,那骑士双腿夹紧马腹,尚在拼命勒马缰控制坐骑。
战马金贵,骑士披有重甲,邓季一枪便只能朝他咽喉刺去,可惜那人在马上要高出他许多,轻轻一扭头便避过。
“给老子下来!”一枪落空,邓季不由心头火起,长枪改刺为抽打,“啪”一下打在他腰腹铠甲上,蛮力之下,生生将这骑士从战马上抽落下地,运气又背,竟是头先触地,立马口吐鲜血,眼见不得活了。
邓季率先树功,面对这些重甲骑,枪法出众的方蒙反而狗咬刺猬般无从下口,他本就长得矮小,又没邓季那般力气,连接几枪都刺在对手重甲上,没什么效果,若不是反应得快,还险被对方提马踩中。
“我来!”
郭石刚砸翻一个,见方蒙难以建功,提铁锤奔上,一下正敲在那官兵胸脯铁甲上,马背上官兵便软软倒下,却是力量极大,骑士已被敲碎五脏,跌下马来。
那边马皮牛健双刀合力战一重甲骑也已得手,剩下几骑见机不妙,忙打马往后逃奔,辎辅兵们被连伤数人,左右拦截不住,只得放他们去了。
清点下,加上被惊马撞翻的三骑,邓季屯这次共得手七套札甲,带甲战马五匹,有两匹战马受惊,辎辅兵没能拉住,已跑出去老远。
战事无常,他们不可能一直守在此地,不但要防备官兵杀过来,还得小心其他蛾贼来抢,邓季忙令道:“速将这些人的札甲都卸下来!方蒙你带人去追追,看那两匹战马还能找回来么?”
方蒙领命而去,辎辅兵们忙着从尸体上卸甲,邓季关注一下战局态势,官兵步卒早已不支,开始有逃亡出现,后面两支骑兵厮杀却方兴未艾,双方正绞杀得惨烈。
若论马战,羝根亲卫确实比不上这支重甲骑,可他们人数占优,又有几屯步卒从重甲骑身后掩杀,双方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两支骑兵一时战个平手,随着时间推移,官兵步卒却已不支,逃跑的士卒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全面崩溃,几个校尉一面派兵追杀,一面又趁机抽调部属回头助战,将那几百重甲骑死死合围在中央。
许独目屯是田麻子属下老屯,战力不俗,此时也已抽回来抢夺重甲,他在其中也算抢眼人物。
眼看战局已定,邓季回身冲辎辅兵们道:“这次得的这几副札甲马甲,却不能给你们,在咱们屯只能先给卒装备!”
黄巾惯例,战场缴获武器甲胄只要拿得动,都归私人所有,马甲没有坐骑就无用,札甲却算贵重物,邓季这样的命令若在其他屯,下面怕就要闹翻天去,好在邓季屯新近才编组,无论雍丘民精壮还是范县降卒都还没胆子反驳屯长的话,再说能缴获这些札甲马甲他们也没多少功劳,只得默认。
邓季给他们安上一个辎辅兵的名号,却是老弱的待遇,虽比其他屯老弱略好些,但改不了实质,既是老弱还得照样上前拼杀搏命,真是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饱了,若不是冲杀在最前的是几位“卒”,精壮们就该更不满了,不过前世一个初中生,今世又没进过学,就算知道他们不满,邓季在目前状况下也是没有任何办法解决的。
战场厮杀声逐渐消沉下去,重甲骑幸余者请降,这支由东郡太守派来追杀的官兵,终于被蛾贼们连肉带骨一口吞了下去。
自古有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羝根这股黄巾损失也不小,四千多精壮阵亡千余,伤者更多,不过没人在乎,只要积备够武器粮草,再攻个小县或几个村落,人员立马又能补充起来,这是乱世,似乎最不缺的就是人。
邓季麾下的辎辅兵又阵亡十余个,范县民们死伤大半,和新降的濮阳重甲骑一样,轮不到他屯下来补充。
原地休整几日后,羝根黄巾终于进入冀州魏郡。
魏郡位在冀州最南端,治所邺城,辖十五县,冀州刺史行辕就设在魏郡,定然屯有重兵,因此羝根很是小心,尽量避开要道。
行行复行行,在四野里走了二十余日,一种恐慌情绪悄悄开始在队伍中漫延。
在这种压抑之下,行军队伍中越来越沉默,之前那种闲谈笑闹早已销声匿迹,人们交流更多的是用眼神而不是话语,一种诡异的气氛压抑得人几欲发狂。
谢允这些孩儿们也识趣地安稳待着,似乎只需要一点由头,队伍里就会掀起动乱。
并非是官兵又来追杀,或许是与东郡郡兵之战消息传过来,吓坏了这些郡县官兵,一路走来,大家连官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官兵甚至连斥候都没派出来。
也并非吃食不足,从范县府库和大户家中掠来的粮食,还足够这支黄巾再支撑二三个月。
更不是军中有人染上瘟疫,除去与东郡郡兵一战时的伤兵,大多数人都还健康,就连邓疙瘩屯下那在辎重车上躺了很多天的刀盾兵都已能勉强下地行走。
这种恐慌来得无缘无故,但不可否认,上至羝根,下至老弱,大家都被这种情绪影响到了。
就像孩童吃果子时不小心吞下了核,看不见摸不到,但又害怕某一天突然从肚腹中长出一棵巨树撑破肚皮那样时时惦记。
引发这种恐慌的原因很简单。
看不见人!
是真的看不见人,除了刚进入魏郡的两天和几天前刘满刀实在憋不住,求羝根将军带大家围了座县城,然后又退走外,再没见过人。
对于上次那县城围而不攻的行动,至今还有人还觉得好笑,仿佛大家气势汹汹冲到城池下,搞得城里官兵和大户如临大敌就是为了看看这支黄巾军以外的人一样。
可是不这样,大家真的看不到外人。
当然,蒿草丛里的白骨不能算人。
除了城池里的活人,整个四野八荒,似乎就只剩下这支黄巾一样,由不得人不压抑、不沉默。
村寨是有的,可俱都寨门洞开,炊烟全无,进去一看,里面全是空屋,只有野狗三两只。
像邓季这般走南闯北的老蛾贼,在南阳、汝南战乱之地看到过的凄惨情景也算不少,可怎么也比不上这魏郡。
土地大片大片全荒着,蛾贼们本多为农夫,见到这些荒地,谁不心疼?
全无人烟,土地荒芜,这让蛾贼们提前四年感受到那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注)的意境。
当然,羝根将军之前那种到冀州后随便攻略几个村寨,补充各部损耗的想法也完全落了空。
乱世最不缺的人口,在这里似乎成了难题。
注:曹操这首诗创作于十八路诸侯讨董之战结束,诸侯分崩离析后,距发生文中故事的时间还有四五年。曹操《蒿里行》全文: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帝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13.辩
(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为何如此荒凉,但人人都保持了沉默。
不过是饥荒、瘟疫、战乱罢了,也就是天灾和**,这些年大家都经历得多了,那有什么?咱荆、兖、青、徐、豫五州也没少过,凭什么就你冀州做出这副死人样吓唬人?
沉默过后,老蛾贼们心底又或多或少滋生出一丝愤怒和不甘,还有一点点惶恐。
这个孽真不是我们黄巾造的,可上千里路都看不到人,这满腹委屈找谁去扯白?
荒野里的一个大村落外,韩齐坐在野外一块青石上,呆呆看着面前身披札甲正挥汗如雨挥刺着长枪的邓季。
他的伤势如今总算是好了六七分,当日范县城墙上,邓季一通夹枪带棒数落,竟说得他迷糊,情愿倒戈投贼,可这些日子魏郡所见惨状,又让人开始迷茫起来。
“喝!”
长武器已练得顺手,舞到酣处,邓季大喝一声,长枪突然脱手飞出,“咄”地插进一株老槐树中。
谢允带着鲁医匠家两个小孙、马皮家大小子,每日跟在邓季身旁学枪学飞手斧,他们力气不足,这时都已累躺在地,最后一下邓季脱手飞枪煞是好看,便忍不住迸出剩余力气来大声欢呼。
从槐树上用力拔出长枪,看看刺入深度,邓季也有些满意,只要坚持勤练下去,枪法还可以进步。
听见孩子们的欢呼,韩齐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抬头看树下打量成果的少年虽然体格彪壮已如成人,但一脸稚嫩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若邻家孩儿一般,那天城墙上的话真是他能说出的?而且还让自己改变主意从贼?
再仔细看看,哦,比起前两天,少年嘴唇上多了一蓬细微青须,这小子开始长毛了,精力倒充沛,搁了枪,刚挥手甩手挥开发上汗渍,又趴到地上准备做那奇怪的俯卧撑,韩齐扯动嘴皮,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招呼道:
“邓屯长!”
其它体力锻炼方式所知实在有限,只这俯卧撑、蛙跳、仰卧起坐几样体育老师曾教过,邓季便是靠这些每日锻炼力量,听韩齐叫唤,抬起头,奇怪地问道:“什么事?”
“嗯……”期期艾艾一会,韩齐才咬咬牙道:“按你所说,天下百姓受苦难都是这老天和大汉天子所为,可冀州百姓凋零,百业具废,分明就是受黄巾之乱祸害!”
邓季一怔,冀州所见触目惊心,他一个穿越少年却已麻木得根本不再去想到底是谁的罪过,韩齐这样的倒还耿耿于怀。
难道说管他是那路神仙的罪过,老子只想在这乱世努力活下去么?
邓季苦笑一声,起身拍掉身上泥土,迎着韩齐慢慢走去,一面走,一面想着措词。
“两年前某随左中?将四处平叛,”等不到邓季的声音,韩齐自语道:“颖川、汝南、陈国、东郡一路斩杀蛾贼,最后到冀州,广宗斩张梁,逼黄巾下河溺水者五万余,下曲阳讨张宝,屠俘十万筑京观,可那个时候,战事为祸最烈的巨鹿郡民生也没凋敝至此!”
“是啊!”他嘴里自家说出来,邓季自然省心力,到韩齐身边坐了,随口道:“既然地公将军、人公将军遇难时巨鹿郡都未破败如此,这魏郡今日模样更不是黄巾所为!”
少年说得轻松,韩齐很不满,瞪目冲他怒道:“如何就不是黄巾?”
邓季亦不甘示弱,“嘿嘿”冷笑道:“如何便是我等黄巾为祸?”
两人如同斗鸡一般相互对视,良久,韩齐才别开头去,苦道:“诛杀张宝后,左中?将为赡养饥民,奏请天子免冀州一年田租,某记得有百姓作歌传唱,为‘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注),可见百姓还是有条生路的!”
“哼!”邓季对眼中占据上风,冷哼一声后问道:“天下有几个皇甫嵩?他在冀州不过一年便被调走,下面贪官酷吏能个个如同他一般?”
韩齐木然,邓季继续道:“田租不过三十税一,就算免去能有几何?其余户赋、算赋、口赋、更赋还有多少?专献皇帝的献费还有多少?养畜牲的刍?税有多少?皇甫嵩自然好本事,这些怎么不一并奏请免除?”
皇甫嵩威名震天下,在韩齐这等军士心目中乃是神一般的存在,那容得邓季诋毁,这位前军官顿时“噌”一下站起来,大怒急辩道:“偌大一个汉室,总少不了抛费,这些一并免除,国家如何开支?天子……”
他说到这里,恍然想起眼前少年那天在墙头的话,后面便再接不上来,邓季笑嗤道:“怎么不再继续?若这些一并免除,天子如何花销?外官如何谄媚内宦?十常侍如何住广厦穿华服?大将军何进如何掌兵?”
韩齐涨红脸说不出话,邓季不为己甚:“我不是说皇甫嵩不好,若天下官吏都如他一般,我等小民谁愿意造反?可天下能有几个皇甫嵩?只多十常侍之阉宦,多何进之外戚罢了!”
韩齐再一次哑口,邓季又道:“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这首歌谣,你也该听过?”
这倒不是邓季后世带来的知识,却是汉末已传唱近百年的童谣,这时的升斗小民,十有**倒都知道。
“哎!”韩齐一声长叹,终于再说不出话来。
再次交谈下来,虽没被完全说服这军官,他情绪却已稳定多了,邓季刚暗暗松口气,却听他又突兀问道:“按你说,汉室失德,终失其鹿,若你掌权,当如何?”
邓季被问得张口结舌,茫然看着军官。
可怜少年前世十七,今世十四,两世人年龄加起来才堪而立之年;前世初中,今世白丁,为将这韩齐招到麾下,能说的都已绞尽脑汁说过,问他如何治理国家,却不是生生折杀人?
被这一问突然怔住,邓季突然觉得这似乎是将来自己该思考的重大问题,半晌才回过神来,却见非但韩齐,连谢允都凑过来眼巴巴看着,只得老实苦笑道:“我也不知!”
说出这话,邓季有些恼怒:“老子武不如你韩子义,文不识丁,汉室怎能入了老子手里?”
正在两人失望之时,邓季又道:“算了,将来之事谁能说得准,不过眼前,老子只想先杀它一个朗朗乾坤、清明世界出来!”
韩齐深表不满,摇摇头问道:“你上次不是说,某等应静待天命,顺应其时,自可为一代名臣么?如今天命不显,百姓困顿,该当如何才好?”
邓季摇头,还是不知。
韩齐没好气,问道:“你又如何知道天命何时显现?”
这下邓季来了精神,心想老子自从到这乱世,整夜里睡不着觉便苦忆前世历史,别的不知道,北方最后为曹操统一还不清楚么,莫不是现在曹操还不知道窝在那里,都早去投奔他了。
这个虽然知道,现在说来却也无用,别人是不信的,邓季只得神秘道:“这老子自然知晓,汉室将倾,谁主众生到时自知!”
怕韩齐还要发问难以招架,邓季忙道:“如今你伤势已好,倒该出力才是,我屯中卒少,便委你先做个伍长如何?”
这下轮到韩齐张嘴结舌看着少年,很想骂出一句无耻。
还在左中郎将皇甫嵩帐下时,韩齐就已是队率,那可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精锐军武,到范县州郡兵中职为百人将,已和邓季的屯长平起平坐,他居然好意思让自己当个伍长!
“你知道的,”邓季腼腆道:“我屯下连你在内只有五卒,只能先委屈你做个伍长了!”
注:出自《后汉书?皇甫嵩列传》。
14.下曲阳
( )羝根本意是领这支黄巾残余到冀州发展,在他想来,皇甫嵩确实骁勇,可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的几十万人马他也没本事一口气全吃下去,冀州四野里黄巾残党定然不少,只要身为冀州刺史的皇甫嵩这头大老虎不在家,他的队伍在这里就大有可为。
可魏郡逛一圈下来,当地荒废的土地让他的心立马就凉了,若冀州全境都如此,队伍可别想得到补给,不用官兵来剿杀,自家就能散了。
莫不如退回兖州去?羝根刚打起退堂鼓,自己立即又把它推翻了。
和东郡郡兵一战虽拣到大便宜,可兖州地势一马平川,名门望族又多,黄巾声势最大时,几股几十万人马的大势力也没敢在那驻足。
兖州去不得,去并州也可以,又或窝在太行做山大王也不错。
无论是到并州称霸还是在太行山做山大王,都必须先到太行才行,自家拿定主意,羝根领队伍离开魏郡,硬头皮向西北进发。
过了魏郡便是巨鹿郡,是前年黄巾之乱为祸最烈的地方,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都死在这里,魏郡惨状仍记忆犹新,老蛾贼们本料定巨鹿更荒废,谁知到这边一看,正逢农时,虽同样四野无人烟,不少土地却都开种过,想来农夫们闲时躲在城内,到时节再来耕种收割,比魏郡却要强上许多。
巨鹿太守郭典不愧是与皇甫嵩一并斩杀地公将军的能吏,治理地方也很有一手,羝根对这位已封侯的郡守有些忌惮,不想去招惹,欲领军快速通过其治下。
正想转道继续往西去的时候,队伍中产生了分歧,开始只是几个老人,后来联合不少铁杆的太平道弟子一同向羝根请愿,他们要去下曲阳县。
冀州黄巾大部平定后,汉室曾告捷天下,人人皆知,皇甫嵩围攻广宗县前大贤良师就已病死,破城后被官兵破棺戮尸,与被斩杀的人公将军张梁一起传首级于京师,张氏兄弟中,就只剩地公将军张宝在下曲阳被杀,尸身与十万部卒一起筑了京观。
中国的古代战争,有不少战胜者筑京观,习惯是战后将敌人头颅堆积成塔,皇甫嵩在下曲阳用连同张宝尸身在内的十万黄巾筑的京观是比较有名的一次。
和后来的其它京观不同,皇甫嵩并不是仅用头颅,他将屠杀的十万黄巾尸身全部堆积在一起,上面用土筑台展示,占地五十余亩,这个大京观保存时间很长,直到清朝末年还在,民国时因事故倒塌掉,后来百姓取土,逐渐夷为平地。
在当时这些狂热的信徒眼里,大贤良师兄弟三人只剩地公将军尸身还完好存在,如今已相距不远,听说那京观筑在城外,咱不逼你攻打县城,但取地公将军尸身出来好生安葬总是做得到的罢?
羝根麾下这支贼军来源很杂,既有邓季这样的老蛾贼,也有如许独目般半途收拢的其他黄巾,还有方蒙、郭石等胁裹来的无辜民众,可无论人员成分如何复杂,它始终都是一支宗教力量发展起来的。
起事之初,张角创建的太平道信徒数百万计,其中自然少不了狂热份子,他们虽随着黄巾失败低迷下去,却也不算完全消失,这支队伍里便还有不少,有的在老弱之中,有的在军队里,都是些老资历的蛾贼,自然个顶个的说话有分量。
下曲阳县在巨鹿郡最北方,要去那里得穿越过整个巨鹿,说实话,羝根很是矛盾。
但被这些老蛾贼逼得无法,又想下曲阳不过一小县,只要路上小心些,将地公将军尸首挖掘出后迅速离开,危险也不会太大,便勉强答应下来。
于是,全军改道,向下曲阳县。
在巨鹿,羝根终究不敢掉以轻心,许独目、罗黄巾等斥候全撒了出去,小心翼翼行了十余天,刚入下曲阳县境内,斥候便飞驰来报,前面二十里外有两军交战,一方似为黄巾。
羝根心里“咯噔”一下,仔细问了,那似为黄巾一方有四五千人马,另一边的官军只有千余,全为重甲骑。
前几日才占了东郡乔太守一个大便宜,听到重甲骑,羝根立马心痒难挠,也防着官军使诈,忙让斥候再去仔细打探,同时令老弱原地待命,精壮士卒们加快行军速度上前。
过一会,第二拨斥候回报,双方恶战正酣,地上伏尸已数百。
既然有尸体,可确定并不是官军陷阱,不过那支和官军交战的黄巾队伍不论统属于谁,这时候定都有些不妙,四五千人即便全数是精壮,面对上千重甲骑也要吃亏,不过这和羝根无关,只要他们能陷住这支官兵,自己挥兵从后掩杀,定然再能占个便宜,说不定还能并掉那支黄巾。
再前行一阵,隐约已有厮杀声传来,斥候再报,交战一方已确定是黄巾,且全为能上阵的士卒。
野地里,斥候探到的两支军队正厮杀得难解难分。
一眼看去,最受瞩目的是正占据上风的官军,比起东郡那支重甲骑来说,这支官军的战力要强上好几截。
羝根所部歼灭的东郡重甲骑,最多只算得上训练有素,这支官兵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彪悍,一股血腥味。
这是百战余生的沙场老兵身上才有的独特味道,和他们相比,东郡太守乔瑁派出的重甲骑就如同刚学会行走的婴孩。
与官军敌对的这支黄巾贼兵多是步卒,战力却也颇不俗,非但装备要比羝根麾下齐备得多,还能顶住官军精锐重甲骑的攻势而不落下风。
当羝根麾下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时候,眼珠都差点瞪了出来。
毫无疑问,恶战中的双方放出来,随便那边都能灭了自己这三千人马。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无论如何,在冀州荒野中飘荡近月后,能看到那么多人,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况且其中有一方还是如同自己等的头裹黄巾。
军纪太过崩坏,羝根还来不及下令,下面喽?们已挥舞着军械嗷嗷叫着兴奋地冲了上去,开始只是几个,接着整屯整曲,再然后全军都不得不动了起来。
交战双方也都发现这支突兀出现的黄巾军,将领们才刚猜测来路,便见他们已乱糟糟迎着官兵后阵冲了过来。
对交战中的黄巾统帅来说,是颇不齿这突然出现的同伴军纪的,不过既然对方是友非敌,此时便该合力一同缠住这支官兵才是。
官军的重甲骑之前占据优势,此时见势不妙,便欲抽身脱离战斗,却被当前之敌缠得急,只得且战且退。
见到交战双方的时候,邓季也吃了一吓,几乎看到那支官兵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它的出处和恐怖战力,那是皇甫嵩的天下精锐。
至于被攻击的黄巾军倒比官兵更难猜测,邓季能确定,南阳黄巾中绝对没这样装备齐全战力强大的队伍。
“上!”
只是一瞬间之后,邓季一声高喊,立刻就驾青花骢冲了出去。
抢人!抢马!抢重甲!
其他人冲出去或许只是因为遇到同样黄巾队伍的喜悦,而邓季却是看中双方精锐中,符合自己屯里卒标准的人定然不少。
邓季并不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但有他吆喝带头,邓季屯却是羝根部第一个整屯冲出的,韩齐之下几个卒都有乘骑,很快就甩开身后辎辅兵,抢在了攻击队伍前列。
马蹄轰鸣,双方相距越来越近,官兵中旌旗挥舞,霎时,位在后队的骑士不退反进,冲前到缠住己方的战团里助战。
官兵合力攻杀,死命纠缠的黄巾便支撑不住,齐齐往后退了数步,重甲骑们得了空,这才齐打马回撤。
眼看官兵就要与交战黄巾脱离接触,邓季心叫可惜,他们这些冲在最前的骑士距离官军已不足四十丈。
和邓季一样,那支黄巾队伍中似乎也有人心中不甘,一条壮汉越众而出,拖起地上一具僵硬的官兵尸体,嘴里暴喝一声后,向几丈外的官兵骑队奋力掷出。
尸体突然凌空飞到,“啪”地击中骑队里一名官军,将他从马背上撞下来,后面的重甲骑受这一阻,又有几十骑被黄巾们围上。
“好大的力气!”掉头看了眼郭石,邓季大声赞道。
那尸体身上还有札甲,普通人能抬动就算不错,这壮汉居然一下扔出几丈远,力气果然不小,郭石不服哼道:“以后同他比比!”
15.撞马
( )邓季等数百骑士不打招呼便一窝蜂冲上去对敌,羝根没法,又怕自家吃亏,只得将麾下最重要的战力,那六百骑亲卫骑兵也派出来,就剩步卒还远远落在后面。
眼见黄巾援兵的骑兵就要冲到,已脱困的官兵中分出三四百骑来拦截,余者则回马去救助被拦下的后队袍泽。
邓季骑术不佳,冲刺过来时马速很快,战马上虽同样披着马甲,却只是花架子,他可不敢直接就撞上去,待官军重甲骑轰隆隆迎来时,忙策马奔往外侧,避其锋芒。
两军交错过,战力高下立马就显现出来,大多数恶贼比官兵更爱惜坐骑,军纪又不好,都如邓季般拉坐骑闪过对冲,一时落在下风。
马嘶人嚎一片,轰隆对撞上的骑士骨骼破裂摔倒在地,其中多半都是心存畏惧的黄巾,两队骑兵交错而过,邓季立马,回身出枪,斜刺里直探交马而过的一名官兵门面。
这些重甲骑马术比邓季等要好得多,身手也灵敏,势在必得的一枪被轻轻让了开去,坐骑移动,彼此都已换了对手。
混乱中双方绞杀作一团,黄巾人数虽多,却无力突破这支官军精锐骑兵的拦截,马战邓季和方蒙等都还不太精熟,只得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战场瞬息万变,战场另一面在损失十余骑后,官军终又稍杀退黄巾,与陷入的那几十骑会合在一起,救出同伴后,有个军官模样的一眼看见蛾贼中鹤立鸡的那掷尸壮汉,暗恨其让自己折了不少弟兄,伸手一指,大声喝道:“杀了他!”
这铁塔般得汉子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身披重甲,手提把丈许长的大砍刀,在蛾贼群中显眼得很,几名重甲骑听命,打马上前将他围住,长枪只管乱刺,汉子砍刀一挥,顿时磕飞两柄长枪,几个虎步欺身近前,一刀向距离最近刚没了武器的官兵劈去。
那官兵虎口渗血,手中长枪刚飞走,双臂犹自发麻,这下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嚎,便被劈下马来。
虽有重甲裹身,但铁塔汉子双臂巨力只怕不下千斤,跌下马的重甲骑官兵吃这下重击,内脏已破裂,再没了气息。
铁塔汉子的威势让周围几个重甲骑都吃了一惊,才记起这汉子力气不小,几条长枪顿时小心起来,再不肯和他大砍刀硬碰,只围着他身子前后翻飞寻破绽,汉子手中砍刀左右支吾,却也守得泼水不入。
羝根所部大队步卒逐渐迫近,先前喝令属下杀汉子的军官在旁刺翻两个黄巾喽?,见属下久战不下,一时急了,拉转马头,轻叱一声,围攻的重甲骑们让开空来,他驰胯下战马迎头便撞了过来。
这军官坐骑也算得良驹,足有丈许高,见它撞过来,铁塔汉子嘴里“嘿”一声怪叫,竟不避让,也斜着肩头迎战马撞去。
两下里碰到的一瞬间,连仍身在十几丈外的邓季都听到“嘣”地巨大响声,脚下土地似乎也颤了一颤,对撞过后,铁塔汉子“蹬蹬蹬”连退数步,幸而身后有黄巾同伴抵住,那战马却折了条前腿侧翻倒地,马背上那军官一条腿被压在马身下,正在用力挣扎。
好看到这一幕的人脸上皆忍不住变色。
“这疯莽汉!”
邓季眼睁睁地看着刚才那一幕发生,只是被重甲骑们挡住,他一时不得近前,心里佩服这铁塔汉子一身神力,郭石再不服气这时候也能看出来,别说武艺差这汉子远甚,就算引以为傲的力气,自家只怕也比不过他。
稳住身形,铁塔汉子便张口哈哈大笑两声:“痛快!”
甩开身后搀扶自己的同伴,铁塔汉子提砍刀迎那战马身下的军官便冲过去。
那些重甲骑官兵这时才醒悟过来,忙蜂拥上来抵住,却不料这壮汉子一撞之后,竟似发了狂,手中武器乱披风般砍杀过来,重甲骑兵们都招架不住,反又被他砍杀一人。
军官一条腿被紧紧压在马下,那战马并未毙命,几次挣扎却都站不起身,累军官也逃不出,铁塔般壮汉几步逼近,眼见就要靠近他,官兵队里突然又有一重甲骑斜刺冲出,掌中武器冲壮汉直刺过来,壮汉忙挥砍刀去挡,却挡在空处,接着后背上一股大力传来,竟将自家带倒在地。
原来这骑士突然变刺为抹,掌中武器一下勾住壮汉札甲后背上布条,立即打马变向,借马力一下便将壮汉拖翻在地,邓季才看清,这骑士使用的长武器并不是军伍中常见的枪矛,而是柄最难练成的长戟。
铁塔壮汉不慎被戟上月牙刃钩翻,一时挣脱不开,仰躺在地上又不好借力,满身神力竟全无了用武之地,被那骑士打马拖入重甲骑中,乱枪戳下,壮汉只能拼命让过头颅要害,不一会身上重甲未能遮掩的腿臂四肢上便中了数枪,浑身被鲜血染红,若不是他手里犹自乱舞着砍刀,官兵们爱惜坐骑不敢纵马来踩踏的话,便有百命只怕也要丢了。
使长戟的骑士纵马在附近重甲骑中走过一遍,见拖在马后的黄巾铁塔汉子仍未断气,欲回马再来一遭,不料刚打转马头,身后一柄手斧打旋着飞来,“铛”一下正敲在他后脑勺上,虽有铁头盔护住头颅,上面传来的力量却也震得他双眼发黑,险些跌下马来。
使戟骑士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回身一看,自己驰马拖壮汉,竟不妨距离狙击后来黄巾的小战团只有六七丈,己方三百多袍泽正与对方七百余骑绞杀成团,一时看不出是哪个掷的手斧。
一番折腾下来,马背后铁塔汉子只剩了喘息力气,虽还不时挥动手中大砍刀,想必只是本能罢了,使戟骑士退出挂在他札甲上的长戟,提起便往其脸颊刺下。
“啾!”
一声破空轻响,使戟骑士右手臂上突然巨痛,却是被疾箭射中,刺下之势受阻不说,还已握不住长戟,武器失手往下跌落去,他忙弯腰换左手抄住。
刚才已是侧身对着厮杀场,这下看得清楚,战场右侧一个二十许的年轻蛾贼面对自己,腰挎长刀,手里拿张桦木弓,弓弦犹在震动不停,射伤自己的一箭显然就是他所发。
这人弓箭不俗,使戟骑士微微吃了一惊,更多却是愤怒,那蛾贼身边被几个同伴团团护住,好让他能再次从容抽箭搭弓瞄准。
右手被一箭洞穿,受创不轻,但尚能一战,使戟骑士怒吼一声,丢开身后躺着的汉子,打马迎那弓手便冲了过去。
对重甲骑士,弓手威力实在有限,除非正射在其面或脖上,否则便如同给人家挠痒痒般,牛健对迎面奔来的使戟骑士再射出一箭,被他轻轻侧头让过,双方距离便已接近到三丈内,再没了发箭时间。
牛健弃弓持刀在手,使戟的官兵靠近,方蒙、邓季两骑逼开其他重甲骑,已当先迎上,两柄长枪如同毒蛇般刺出,使戟骑士力气也不弱,挥戟勉强荡开,不料面前寒光大闪,忙往后急仰身让过,却是马皮向其脖颈上抹来的环首钢刀。
生死场里走过后,邓季屯的兵卒们配合便日渐密切,几匹战马交错,换刀在手的牛健已策马赶到前侧,与韩齐一起将欲上来的官兵挡在外围。
这几人都是黄巾中好手,独身一人绝非其等对手,使戟骑士还没坐直身躯,脑中便闪过这念头,第一时间拉马缰便欲回身。
另一旁,被刚才那铁塔般黄巾汉子撞马行为所激,郭石只觉自家此时浑身血液翻腾,急欲发泄,他武艺不佳,骑术也不甚高明,见这官兵要后逃,便干脆舍了坐骑,跃下马背合身扑上去,却正扑在那使长戟官兵战马的一只后腿上。
战马顿时暴怒,挣扎着不住往后踹踢,郭石腿上中了两下,却只是不放,使戟骑士双腿死死夹住坐骑,身随马背颠簸,也挥戟回刺,还好方蒙邓季双双回枪挡住。
双腿钉住了,郭石口中暴喝,双臂使力,身上血管经脉皆膨胀起来,“砰”地一声巨响传来,尘土飞扬,却生生将那战马掀翻倒地。
使戟骑士身手甚好,战马倒地瞬间,他手中长戟在地上轻点,人已飞身跃了出去,不妨马皮学刚才那军官纵马撞人的故伎,也扯马头撞过来,他可没铁塔汉子那般好力气,立时便被“砰”一下撞飞出去。
与此同时,远处“铛铛铛”几声铜锣响,官军已脱离同黄巾接触,羝根步卒又已赶近,开始鸣金召唤这边狙击的重甲骑撤离了。
这支重甲骑虽然人数不多,却人人都是沙场老兵,精锐之师,就算撤退队形也不混乱,追杀上去一个不慎说不定还要吃人家的亏,邓季忙勒住战马招呼手下:“穷寇莫追!”
16.初闻黑山贼
( )“快去救他!”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邓季对那敢和战马对撞的铁塔汉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吩咐过后,他犹豫一下,又指着被撞倒在地的使戟官兵:“他也一并抬回去,等后队老弱们上来,唤鲁医匠来医治!”
这支官兵全是精锐,他们后撤,路遇的黄巾军无力追击,羝根麾下实力尚不如他们,更不敢去追。
重甲骑官兵见没了机会,已整队远走,两支陌生黄巾军初遇,正当相互沟通,便都安下营寨,自有喽?忙着去救助伤患,将领们则开始聚头相会。
在这种年代里,羝根所部从南阳跋山涉水一路过来,冀州详情可说两眼抹黑一概不知,能遇到这支黄巾,一个个自然都好奇得狠。
邓季也不例外,后队老弱们赶上后,他将屯中琐事丢给韩齐、方蒙,自己凑到中军去打探消息。
“哈哈哈!”
中军大营尚未立起,双方将领都聚在一片开阔地里,邓季赶到的时候,只见场地中央两个大胡须汉子正搂着肩膀放声大笑,两边将领围着他们,全都一脸古怪。
左近见不到许独目人影,想是又刺探官军情报去了,田小侃却在,邓季也能和他搭上话,便凑过去低声问道:“军侯,将军在做什么呢?”
扭头见是自己辖下的少年屯长,田小侃苦笑道:“那位便是这支黄巾渠帅,可知他名号么?”
邓季摇头,他便道:“于羝根!”
见少年愕然,田小侃也不由发笑:“若你遇到一位名号长相和自己相似的,定也会如此,他们可是从互通名号后就一直这般了!”
仔细打量场中两位头目,果然都是一脸羊圈胡,外貌也有几分相似,怪不得一个号羝根,一个于羝根。
田小侃的话说得有理,不过这世上再要想有个疙瘩外号又和邓季同样彪壮的少年,却是不易。
待两位渠帅相拥笑得够了,这才在亲兵摆好的地毯上席地跪坐好,各自介绍起自家来历。
羝根所部老底子是南阳黄巾,这位于羝根将军所部却是冀州黄巾,当年人公将军麾下的精锐。
黄巾起事之前,太平道最主要的力量全聚集冀州,张氏兄弟三人选其中精壮者教导武艺,挑得精锐八万,全掌握在大贤良师张角手中。
黄巾起事后,这支精锐武装数次与官兵相争都不落下风,后张角病死,这支精锐归到张梁麾下,在广宗与官军连番大战,曾一度逼得皇甫嵩紧闭营门避战,便可知其骁勇,若不是最后皇甫嵩乘其不意夜袭成功,真个摆明厮杀,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广宗战败,这支精锐黄巾有三万余战死在官兵夜袭中,余者尽数投河,无一投降,大部被溺死,却也有零星几股残部逃脱,于羝根当时仅为军侯,侥幸得逃脱后,在附近收拢得残军千人,辗转各地,到如今才集聚起四五千精壮。
“兄长!”两人并未叙过年齿,可听对方曾是人公将军帐下精锐黄巾,羝根立即便放低了姿态:“既聚得这些精壮,老弱家眷想必也不少,怎不得见?”
双方都是黄巾军,这于羝根麾下居然全是能战精壮,一个老弱也无,却是有些反常,羝根便忍不住动问了。
对方实力不行,称他兄长于羝根也不客气,应声答道:“出门在外,带老弱诸多不便,自该留在家中才是!”
羝根一众从南阳漂泊到冀州,几千里地都是拖家带口流浪过来,闻言好不羡慕:“原来兄长已创下家业,倒让小弟惭愧!”
于羝根呵呵笑道:“愚兄哪有这般本事,不过求庇于平难中郎将羽下,家眷老小藏身太行中,可保无恙,自家才敢出来行走!”
“平难中?将?”羝根不知他说的是谁,喃喃自语一会,突然跳将起来,指着对面的大胡子,脸上惊疑不定:“你……你投了官家?”
刘满刀庞双戟等蛾贼们出身草莽,其内鲜有能识文辩字的,便是当了一方渠帅,官职名号也是自家所取,大老粗能有什么好名号了?不过听起来威风就成,有称各种将军或大将军的,有号三公的,有自封一郡太守的,不一而足,听得平难中?将名号,大家只道也如同之前听过的渠帅职名,初始还不以为意,谁知羝根转眼竟如此模样,弄得他们也一个个狐疑起来,手都悄悄移到腰中刀柄上,见他们如此,于羝根麾下众将自然小心提防,场中气氛顿时便凝重起来。
场中有剑拔弩张之势,于羝根这才醒悟过来,哑然笑道:“贤弟莫慌,却也怪哥哥先前没说得明白!”
羝根将信将疑,但见其并无不妥处,只得回原地小翼跪坐好,听他继续道:“这位平难中?将,本姓褚,后改姓张,名燕,常山真定人,光和七年大贤良师率咱们黄巾起事,他与博陵张牛角等在黑山起兵呼应,自号黑山贼,攻瘿(ying三声)陶时张牛角遇难,临危传位于张燕,其下分数十部,便藏于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诸郡太行之中,多则两万,少则四五千,合计已有几十万人众,精壮能战者不下二十万!”
刘庞孙田诸将咋舌,邓季亦苦笑,这位张燕他不记得演义中有提及,不过游戏里倒是遇到过的,各项能力值都很不错,没想到就栖身于太行山脉中,还有如此大的势力。
张燕是常山真定人?听他籍贯,邓季又想起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武将,三国最受人喜爱的赵云,他曾模糊记得,演义里提过好像也是常山真定人,长坂坡怒吼“吾乃常山赵子龙也”记忆深刻,他和张燕是同乡?
说起来,这里距离常山已是不远,演义里说这位子龙将军先从袁绍,后随公孙瓒,再后来才跟了刘备,现今应该谁都还没跟,若能将他收到自家手下做个卒兵,呵呵,光想想就让人禁不住流口水。
邓季正臆想中,羝根已讪道:“小弟一路北来,只听青徐二州黄巾势大,不料此地也有此豪杰,却是孤陋寡闻了!只是这位将军称号不似我等,一时误认,兄长莫怪!”
于羝根哈哈大笑,道:“说起来,这位的平难中?将还真是汉室天子封的!”
羝根惊诧道:“他降了汉室?”
对面大胡子摇头:“说不上降,去年边章、韩遂陇右起兵,威胁三辅(注1),朝廷自顾不暇,张将军趁机上表,洛阳城里那位大汉天子无奈,只得封他个平难中?将的官衔,非但如此,将军麾下还有位叫杨凤的将军,也一并封为黑山校尉,有举孝廉计吏(注2)之权!”
“既如此,他等应已是朝廷官员,怎还和兄长等混在一起?”
“这世道官贼怎能分清?”于羝根仍旧摇头轻笑,满脸不屑:“张将军做着大汉的官,却不碍照样攻略汉家郡县,为官为贼,俱在一身!”
孤陋寡闻的南阳蛾贼们这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人物,当着大汉的官照样能明火执仗劫掠,想想不免让人气馁,同样都是做贼,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羝根不愿去投奔青州黄巾,自然也是不甘心被并入才听闻的黑山贼的,可他也知道,自己的队伍急需寻地生养,天地虽大,能容他们继续流浪的地方实已不多,看麾下诸将神色,已是有不少意动了的,只得苦着脸问道:“若小弟这股人马入伙,不知张将军可肯收纳?”
于羝根仿佛知道他心思,展颜道:“太行群山广大足有千里,张将军也是位豪爽的,如今太行群山有数十部顶着黑山贼名号,不少原是咱们黄巾地公人公两位将军旧部,平日里各行其事,若要攻略郡县,张将军驰檄召唤时,能助他一臂之力也就是了,何须收纳一说?”
这就是只要在太行山活动,顶着张燕的名号,各部都能保存自主权,需要时再集合起来的意思了,这和并入他人完全不同,羝根也明白背靠大树好乘凉,顿时心意大动,稽首(注3)拜道:“烦请兄长引见,给小弟这万余人丁条生路!”
这礼太重,于羝根忙扶起他:“贤弟何须如此,咱们如今身在下曲阳,当前好生打算一番,取出地公将军遗体后,尽皆好说!”
注1:三辅,西汉初年分内史为左、右内史,与主爵中尉(不久改为主爵都尉)同治长安城中,所辖皆京畿之地,故合称“三辅”,武帝时改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辖境相当今陕西中部地区,后世政区分划虽时有更改,但直至唐朝,习惯上仍称这一地区为“三辅”。
注2:计吏,州郡掌簿籍并负责上计的官员,也指考察考核官员。
注3:稽首,九拜之一,我国古代特有的向对方表示崇高敬意的跪拜礼,行礼时,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头至地须停留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是拜礼中最重者。九拜为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
顿首,行礼时,头碰地即起,因其头接触地面时间短暂,故称顿首。通常用于下对上及平辈间的敬礼,是拜礼中次重者。
空首,是两手拱地,引头至手而不着地,是拜礼中较轻者。稽首、顿首、空首三拜是正拜。
振动,是两手相击,振动其身而拜。
吉拜,就是遇吉事时的正拜,男上左,女上右。
凶拜,服丧三年期内,或丧礼用的礼节,男上右,女上左。
奇拜,只拜一次,奇做奇数之(ji)
褒拜,是行拜礼后为回报他人行礼的再拜,也称“报拜”。
肃拜,是女子之拜,有拜字即需跪地,不过不扣头,只是微微低头。比肃拜低一点的,就是“肃”,区别就是,肃不跪,是站立而低头,双手自然下垂。
17.崔氏
( )下曲阳这股官兵重甲骑,却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
前年镇压冀州大股黄巾后,皇甫嵩深知流窜各郡县的黄巾残部甚多,穷数年之力也难以剿杀完,斩杀张宝之后,故意将其尸体留于下曲阳京观中,除震慑四方外,还借张氏兄弟在太平道中的声望,设下陷阱诱杀黄巾残党。
皇甫嵩和巨鹿太守郭典商议过,临走前留驻两千精骑于巨鹿,一千驻下曲阳,一千驻巨鹿郡治所瘿陶,再加上本郡的近万郡兵,剿灭小股黄巾便不成问题,先前与于羝根厮杀的就是下曲阳骑兵。
张宝尸首在下曲阳的消息传出后,果然引无数蛾贼飞蛾扑火般过来,年余来这小小的下曲阳县陷阱竟已诛杀了数股黄巾余部。
到如今,这事情如今在冀州几乎已是人人皆知,可于羝根麾下主力乃是张角亲自调教出来的,尽是太平道中狂热信徒,比羝根麾下的更难应付,身为渠帅的于羝根自家其实也是其中之一,明知是陷阱也绝不会退避,说起来,于羝根和皇甫嵩留下的这支大汉精锐重甲骑交手已有数次,他仗着士卒也精锐,已几番从太行过来,虽一直没能得手,也没吃什么大亏,现在多了羝根这盟友,机会又大了几分。
当然,为避免瘿陶那一千重骑也闻讯赶来,此地可不能多做逗留,两位大胡须渠帅谈定行止之后,立即合兵往下曲阳县城赶去。
于羝根所部和官兵一场鏖战下来,除死难者外还有伤卒三百余人,不比他赤条条几千人马就出来,羝根部非但拖家带口,牲口、辎重车也甚多,两军同行,这些伤兵们自然便安置在羝根所部辎重车上,邓季屯原来躺韩齐的牛车,如今便躺了敢撞战马的那铁塔汉子。
近了细看,这铁塔汉子面色赤红,一张马脸要比旁人大出好些,他身子很结实,受了那么重的伤,在刍秣堆上躺了半个时辰便醒过来,等邓季回来一番交谈后,才知晓他名叫车黍,河间高阳人,才二十六岁,在于羝根麾下职务比邓季还高,已是位军侯,统管着四百余精壮。
这车黍不光长得五大三粗,还是个话痨,心眼倒不坏,发现牛车上除了自己还躺着那将自己重伤的使戟官军后,只是对他幸灾乐祸咧嘴一笑就作罢,倒没作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车黍是难得的勇士,可惜人家已有主,身份又比自己还高,不可能到自己麾下来屈就一个小卒,问明身份后,邓季便死了招揽他的心思,将全部热情转投到那使戟官兵身上来。
这使戟官兵有些俊秀儒雅,三十岁左右,做了俘虏后一直保持沉默,虽同随皇甫嵩效力过,可惜一个骑士一个步卒,在四万多北军五校军士中,韩齐并不认得他。
有韩齐官兵投贼的先例在,邓季本还存了些指望在,一面令鲁医匠好生医治,一面鼓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将范县城头对韩齐那一套再度搬出,车黍在旁还不时鼓动两句,可惜几大箩筐话都如沉大海,全没一丝回应,也看不出他是否意动。
许是被邓季和车黍两个喋喋不休聒噪得烦了,黄昏时,军官才开口应了一句,只这一句话,顿时让两个刚认识的大小蛾贼识趣地闭上嘴。
身子随牛车一摇一晃,军官躺在刍秣堆上,说的是:“在下崔度,涿郡安平人!”
这一句话很简单,只是在介绍自己而已,但其中却包含着很多信息,最重要的是,我是涿郡崔家的人,出自名门望族,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不可能降尔等小贼,否则就是辱没祖宗。
若不是身奉乱世,对绝大多数升斗小民来说,崔氏这大族绝对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崔氏源于西周时的齐国姜氏,从魏晋到唐初,士族排列“崔、卢、王、谢”或“崔、卢、李、郑”,都是位列第一等的大姓,西晋末年平州刺史崔毖率族人迁入高句丽,便成了朝鲜崔姓始祖,东汉时虽还没后世那么显赫,但名声也很响亮,邓季到这时代后,就不止一次听说过。
这个时代升斗小民对名门望族的敬畏,可不是后世大众对明星或政坛名人那种感觉,贴切的说,它更类似社会混混遇到治安民警那种心态,也似翘班职员被老板当场遇到,直面的时候,总是忐忑不安的。
崔姓大族子弟多居住在清河、博陵两郡,不过涿郡安平这一支也出过文学家崔?、书法家崔瑗、政论家崔?几位,同样不可小视。
都是落入蛾贼手里的军官,这位崔度并没像韩齐当初一般只顾求死,只是面如止水一句话,两者间巨大的差异便让邓季乖乖认怂,立马闭嘴,这就是身份的差异,野猫和老虎都是猫科动物,但和谐共存的可能几乎就没有。
说完这句话,崔度仍旧安静仰躺在牛车上,望着天边残阳,一脸的云淡风轻。
既然不可能招降到,养着也只是虚耗粮食,要不杀了他?
这个念头在脑中不住转动,权衡了许久,邓季才将它压下去。
虽然已身为屯长,掌着两百多号人,但他不可能忘了,自己在这乱世其实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
努力活到今天,初中历史内容绞尽脑汁回想了十四年,能明确记起的时间是公元200年和公元208年,发生了两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曹丕称帝就有些勉强了,大概是211年还是221年?
有用的信息知道一点,但更关键的是,今年到底是公元几年?距离官渡之战还有多久?
苦中作乐的时候,邓季还常常自嘲,若还能回到前世,自己定要将历史教科书上的知识全数背下,不为别的,谨防穿越!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两世农家子,看官府榜文都得两眼瞪瞎,若也想称王霸,那实属异想天开了,换句后世的话说,叫YY,有这样的理想不叫大志,应称为无知者无畏。
幸而,邓季并未头脑发热,他还是很知自家有几斤几两的,黄河边时对许独目说要组建天下第一的军伍出来,即是豪语,也是戏言。
既然有自知之明,要活得安稳,就得搭别人的顺风船,千帆争渡,为小命计,邓季还得为自家找一艘不会中途沉没的好船,卖身也得卖个好人家,好价钱,这时候,穿越的优势可就体现出来了,北方将来注定是曹孟德的天下,演义里也曾说,曹操起家就是靠收降青州黄巾,从中选精壮组建青州兵后才得势的,可见蛾贼身份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从未对别人说过自家打算,但邓季其实心里早就拿定主意,等将来有了机缘,便去投奔曹操。
可惜的是,剿灭黄巾时惊鸿一现之后,如今曹操在那里根本就不得而知。
邓季当然不可能知道,阿瞒因剿杀黄巾有功迁济南相,又因在任内干得出色,后台也够硬,朝廷欲封其为议郎,可惜阿瞒不肯迎合权贵,托病归乡里,如今正在沛国谯城乡中春夏读书,秋冬弋猎,暂时隐居呢。
现在尚不知曹操所在,但要去投奔他的心意的定了的,将来若能混个一官半职,可免不得要和名门望族打交道,有道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崔家乃是名门中的名门,好不容易走背运落难到自己手里,岂能不乘机结交一番?
心里存了不可告人的打算,邓季便越发和颜悦色起来,甚至对自家这阶下囚态度还有些恭敬,将那些在蛾贼堆里学到的粗鄙毛病收得一干二净,倒让方蒙等人啧啧称奇。
斥候几次回报,虽不见那支官兵精锐,但他们就在下曲阳附近却是可以肯定的,必须得随时防备,开始行军后,羝根便将老弱辎重放在后队,大队精壮士卒都列队在前。
这样的行军,便得专门分出人手来看顾辎重,羝根委派的是孙驼子部四屯,为成功勾搭上名门望族出身的阶下囚,邓季跑到田麻子那磨叽了许久,终于成功让他的屯也留在后面。
许独目一路专职斥候,他屯中精壮可无人管教,见邓季当上屯长后几次战阵都还有模有样,便一起丢给了他。
行军直到天黑尽,于羝根麾下有识路的本地蛾贼,全军离下曲阳县城只有百多里路,两位大胡须渠帅仗着两军合力军力强盛,那支官兵不敢前来,又恐夜长梦多,稍事休息后,竟下令点火把夜行。
平日里蛾贼们都是吃够苦的,即便夜行队伍中也没什么怨言,不过害怕官兵趁夜来袭,斥候派出一拨又一拨,就连邓季都将屯下的牛健派了出去。
所幸一路无事,到黎明时,本地黄巾指路,再走六七里地翻过前面那矮山丘,便能看到下曲阳县城,地公将军饮恨埋骨的京观就在城东外。
18.遭袭
( )四月天,正是昼长夜短,春露颇多,一夜下来,所有步行者衣襟都被打湿,再加上倦意袭人,竟似比平日里重了好几斤。
天色刚明,许独目、牛健等斥候归来,回报那支重甲骑官兵已撤回城,下曲阳城外风平浪静,斥候已亲眼看到那巨大的京观所在,周边二十里内都不见异常。
一夜奔驰下来,坐骑大口喘着粗气,斥候们全都累得不成,许独目禀过军情回来,爬上辆辎重车没一会,呼噜声便震天响起。
下曲阳官兵龟缩不出,只要瘿陶另一支重甲骑不到,成功就在眼前,蛾贼们自然欢喜无限,不由得纷纷打起精神加快脚步。
老弱行伍中,老黄牛拉着的辎重车轱辘碾到石块,车身便“咯吱咯吱”摇晃几下,把睡梦中的谢允再次弄醒,他扒开掩在身上用来取暖的刍秣,探出小脑袋往下看看,嘀咕道:“这破车,早晚要散架了!”
昨日邓疙瘩他们救回来的那大汉车黍在后面那辆牛车上,听谢允醒了,大声笑道:“那有这么这么容易就散架,我看它少说还能再走个千把里地!”
这车黍嗓门大,谢允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指竖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样子,回首小心去看躺在身边的母亲毛氏,她昨夜又被那遭瘟的方蒙折腾过一次,应困乏得狠了,还犹自在酣睡中。
半大孩子这才放心地拍拍胸脯,又翻白眼给了车黍下,这厮自从到了屯里,伤的虽重,却一刻也不得安稳,又喜逗弄人,谢允不稀罕跟他说话,在那辆牛车旁看到骑大马穿重甲的邓季,他双眼一亮,忙轻声呼唤:“疙瘩大哥!”
一夜行来,车黍精神得狠,崔度却不知在假寐还是真睡着,想表现也没得机会,邓季闻声视线转过来:“什么事?”
“京观是什么样子的?”
邓季想想,他两世为人,却都没见过,只得摇摇头,谢允有些失望,不过他是个好动的,很快将这问题抛到脑后,又问:“咱们到下曲阳了?”
这次是后面的方蒙插话:“翻过前面这座小丘,便是下曲阳!”
瘪瘪嘴,谢允依旧不肯理他,只对邓季道:“疙瘩大哥,昨天和官兵打仗耽误功夫,咱们可没练枪了,今天却得补上!”
邓季笑着点头同意,谢允便有些欢喜,转头去看前面那无名山丘,却见和这里的众多山丘一样都不甚高大,只是阻住了视线,看不到后面城池。
队伍继续前进,片刻的功夫,前锋却已翻过无名山丘,显是见了京观和下曲阳城,传来欢声一片,谢允亦在后面车上跟着跳跃欢喜,却不防自家将母亲惊醒了。
见这少年活泼,车黍咧嘴一笑,冲牛车旁少年屯长问道:“你长得如此壮实,谁给起个疙瘩的名号?难听得紧!”
邓季一窒,犹豫半晌才苦声答他:“几个同伴给起的,都死在宛城了!”
“生死而已,这世道有什么稀奇?”话虽如此,车黍声音却也有些低沉:“莫说咱们造反,便是在家中安坐也不知何时便要横死!”
说完这话,车黍又笑起来:“不如等我给你起个响亮的,免得你屯下个个叫你疙瘩,甚不便宜!”
邓季微微一笑,正要答他,突闻队后几个步行妇人孩童在疾声惊呼,愕然回头,一些人正指着地面大喊大叫着什么,离得远,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却听得不甚清楚。
还没等邓季反应过来,刚才还鼾声大响的许独目突然从辎重车上一跃而下,俯身地面贴耳倾听。
邓季这才脸色大变,忙从坐骑上下来,立刻便感觉到地面在微微轻颤。
“敌袭!吹号角!布阵!”
觉察到异常的人越来越多,犹如在平静水面丢下石块,如涟漪般扩散开来,人们开始慌乱,还有人扯开喉咙放声大喊。
这种时候,没人会天真的以为后面来的会是友军。
最要命的是敌人从身后掩杀上来,这里大都是老弱妇孺,从地面颤动而声音全无来看,对方应该还在里许之外,能造成这样的震动至少是八百人以上的骑兵。
可以想象,来的定是瘿陶的那支千人的官兵重甲骑,两位渠帅为防备他们,在后方也曾派过几拨斥候,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一夜通宵行军,蛾贼们疲倦得很,队伍又在行军中拉得有半里多长,这时候遇敌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知道瘿陶官兵前来,蛾贼们怎么也会有所防备,说不定还会退出下曲阳,可斥候明明重点探过那个方向的!
牛角“呜呜”吹响起来,前面精壮们大吃一惊,山丘上的欢呼如被捏住脖子般戛然而止,他们驻足回首,却见到后队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邓季复又纵身跃回马背上,尖叫招呼自己屯下:“卸下牲口,老弱靠后,辎辅兵列队,卒兵过来!”
蛾贼们本就没什么章法,平日里打顺风仗还行,骤然间遇敌袭混乱可想而知,不过邓季屯下听到喝令,好歹还都集聚过来,邓季又转身冲牛车上喝道:“车大个,这位崔大人就交给你,给老子小心伺候好,放跑了别怪老子撕了你!”
在崔度身边待了一夜,邓季表现全是脉脉温情,此时却一把撕下面具,尽显狰狞本色。
牛车上两人伤重不能移动,此时都在抬首往后观看,听到邓季的话,车黍冲身边病友咧嘴一笑:“放心,若官兵冲过来,老子先掐死他就是!”
嘴里应承下来后,车黍才反应过来,突然怪叫一声:“老子是军侯,你个小小屯长凭什么使唤老子?”
耳中已能听到后方传来如雷般马蹄轰鸣声,卒兵精壮们都集聚在身旁,邓季冷冷一笑,再不答他,领麾下与许独目屯汇合去了。
邓季和许独目都知道,只有他们顶住官兵冲杀,等前面黄巾精壮赶上大家才有活路走,否则一个不慎,老弱溃兵冲散精壮,便可能是全军崩溃之局,骑兵追杀之下,这里能逃出生天的没几个。
后队中除了他们,还有孙驼子所部四屯人马,一共也不过四百余精壮,大队重甲骑面前都不够人家一个冲刺的,前面两位渠帅领兵杀回还不知得多久呢,还得下曲阳城里的官兵全变成木偶才行。
“操他姥姥的田麻子!”
和许独目并肩站立的时候,邓季狠狠骂了一声,倒引得许独目哈哈大笑。
若不当这屯长,没身后这些累赘,邓季早往后溜了,战况再坏,大不了往路边地沟里一钻装死,官兵过后再逃就是,那用出来面对这死局。
马蹄声已越来越响亮,许独目焉能不知他心意,大声笑道:“疙瘩放心好了,老子和你都是命硬的,怎会死在此地?”
对骑兵来说,里许路程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若不是要体恤马力,官兵还能再快一些,足有**千的老弱妇孺满山遍野往前奔逃,片刻后,大队黑压压的骑兵从后面一座小山丘后现了出来。
眼前的混乱局面官兵并不意外,奔驰中略调整队形后,全军就对着黄巾压上。
老弱们还在亡命奔逃,妄想用两条腿跑过四条腿,可惜徒劳无功,很快,冲在最前列的官兵追上第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白发老翁,官兵没有使用掌中长枪,只是驾驭坐骑将他撞翻到底,铁骑轰鸣着碾过,老翁连惨叫都发不出,很快就化为一滩肉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踩踏稀疏掉队者近百号,冲入成堆人群中,官兵们才开始挥动刀枪,收割起成片的大好头颅。
老翁、妇人、幼童,只要在刀枪范围之内,就是收割的对象,惨叫嘶嚎不过是屠宰场上最平常不过的乐章,官兵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若蛾贼们有机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杀!”
老弱们血肉阻碍之下,官兵的马速终于减缓下来,许独目、邓季、孙驼子之下四屯精壮,甚至还有些老弱,迎着逆流般的人潮杀了上去,试图螳臂当车,等前队赶回救援。
官兵袭杀的时机挑得太狠,前军中,于羝根和羝根两位渠帅面如死灰,冷汗顺着大胡须大滴淌下,却没人伸手去擦一擦。
情况远比许邓二人料想的还要糟糕,后队示警号角吹响不久,下曲阳城门大开,另一支官兵重甲骑带着五百步卒,同样杀了出来,山丘上的前队看到官兵出城,大声传到后面,让他们连回援后队的念头都不敢起。
这一刻,蛾贼们陷入死局。
19.苦斗
( )自从渠帅韩忠在宛城向朱隽乞降而不得后,蛾贼们就知道,大汉官兵不要降卒,眼里黄巾也没有老弱精壮之分,若不信的,下曲阳城外京观中躺着的十万黄巾尸首就是证明!
“兄长,我等该如何是好?”
羝根有老弱拖累,士卒也不如于羝根麾下精锐,只得满脸惶恐,要他拿主意。
于羝根是太平道信徒不假,却不是不通变故的疯子,张宝尸身在下曲阳,只要有实力,随时可来取,他微一沉吟,痛下决心:“咱们速撤!”
昨日与官兵对战,这支精锐黄巾还有一拼之力,现在却没了悬念,于羝根可不想无谓送死。
“不成!”听到这话,羝根身边的刘满刀几乎跳了起来:“若这时撤走,辎重老弱可就全没了!”
于羝根瞪大眼睛道:“你要想清楚,此时不走,被官兵重甲缠上,可就没机会了!”
“可我麾下还有近六百骑,你也还有八百骑,使他们阻住一头,咱们先合力收拾一边,未尝没有机会!”
即便刘满刀不插话,羝根也舍不得这点好不容易攒起的家当,见他仍在执迷不悟,于羝根指着后队大声怒吼道:“你们自己看清楚!”
后队九千多老弱妇孺被官兵冲击,满荒野向前亡命奔逃,后面一些精壮队伍都被他们冲散了,有的已开始跟随着人群逃亡,羝根全身冰冷,耳边又响起对方冷酷话语:“别说咱们士卒通宵未眠,被你的老弱这一冲,咱们还如何抵挡官兵?”
顿了一顿,于羝根又放低声音道:“官兵大部是重甲骑,即便咱们这时撤走,也未必能得活!”
“可我的辎重老弱……”
“蠢材!”于羝根一声喝断:“官兵自然以诛杀我等为首务,见我等后逃,自会舍了老弱来追,说不定还能给他们留条生路,辎重么,丢了便丢了,留得本钱在,那里不能置办?”
羝根以前不是没吃过败仗,只是这些辎重人口得之不易,想到逃亡之后,不知自己还能剩几何,便心疼欲死。
“要走趁早!我不陪你等送死,你们不走我便先走了!”于羝根说了一声,转身对自己部将喝令道:“传令下去,全军速往西北走,各部轮流断后,骑兵随时待命!”
西北方向是常山国,再走几百里是茫茫太行群山,那是张燕黑山军的势力范围,只要能逃过去,定会有人接应,黄巾中骑卒只是少数,大多都是步卒,若真混乱无序胡乱逃窜,官兵重甲骑在后面追杀,很有可能全军覆没,于羝根必须得小心。
下曲阳出来的官兵越来越近,于羝根既然铁心要走,别说两支官兵精锐,羝根所部单独对阵一支也不是这些精锐重骑的对手,他万般无奈,只能将同样军令传下去,刘满刀狠狠往地上跺了两脚,却无力改变什么。
庞双戟、田麻子和孙驼子也没办法,只得去招呼各部别跟掉大队人马。
两位渠帅所为后队里一概不知,这里目今狼藉得狠,六屯精壮都与官兵交上了手,力量实在太过悬殊,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四百多精壮便损失了近百人手,支撑不住纷纷后撤混入老弱中,很快被人群冲散,只能各自苦战。
率领瘿陶这支重甲骑官兵的,正是巨鹿太守郭典,昨日他得下曲阳斥候报信后,立即领兵来援,为避过黄巾斥候,还先绕道常山国栾城,黄巾斥候注意力都在瘿陶方面,竟被他们成功避开。
与皇甫嵩合立斩杀张宝后,郭典因功得封侯,对他来说,这些蛾贼可都是军功,剿杀起来自然不遗余力。
官兵冲入黄巾老弱中,乃是一面倒的屠杀,平地里、山丘下、沟壑边、树林外,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屠杀场,屠杀场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鲜血染得发红、发紫。
“啊!”
一声惨叫过后,鲜血从后背上喷涌而出,发出声音的是个壮硕的农家妇人,当身后官兵杀来时,她刚用身躯将自己年仅八岁的儿子死死压在地上,官兵一枪便刺入了她的后背。
官兵随意的一枪没能刺穿妇人的身躯便被血肉阻住,自然也就没伤到下面的孩子,在这乱世,这八岁的小男孩比绝大多数同年孩子都要懂事、早熟得多,他躲在母亲身下,亲眼看着母亲狰狞过后,双眼迷离,脸色逐渐苍白,直到完全没了气息、体温,他仍旧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嘴唇边有血丝渗出,没吭出声来。
官兵拔枪远去,妇人已冷却的尸体旁边不远,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她没有男孩那么幸运,胸腹上一块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出一个马蹄印来。
再远处,是具无头尸,从手上的皱纹和斑点来看,这是个老人,他的头颅已不知去处,没有人再可能认得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来自那里。
这样的尸体到处都是,直到得知黄巾大队精壮开始往西北太行方向逃窜,郭典才止住军势,留下两百重甲继续斩杀,带大队人马从老弱中轰轰碾过,与下曲阳的官兵汇合,又将其步卒留下,自家追杀黄巾大队去了。
“喝!”
一下重力抽击,将紧紧纠缠自己的官兵鞭打落马,手中长枪木柄再次断裂开来,邓季驾马上前,俯身拾起他的武器,转身驾马又冲了出去。
场面太混乱,身边人马俱都被冲散,邓季骑好马披札甲,在蛾贼中甚是显目,一直有官兵紧吊着厮杀,他只得独自苦苦支撑。
只在混乱中前行了两步,两骑官兵发现猎物,并肩纵马扑来。
狭路相逢,尽量压低身躯贴伏在坐骑背上,邓季打马从两马中疾驰穿过,错身的瞬间突然起身,挥枪疾刺左手边官兵骑士,对方扭头闪过,伴随着布帛撕裂声响起,邓季臂上一痛,却是被另一个骑士的枪尖划破了。
这支重骑不似前翻所遇官兵,战力都很强,邓季不是他们两人对手,更不回马,打马继续往前狂奔,那两骑官兵不依不饶,在后面策马追来。
邓季打马疾奔,却不防前面又有骑官兵插过来横马拦路,长枪也刺过来,邓季忙扭动身躯避开,长枪如长蛇疾刺,一枪洞穿他的咽喉,但青花骢躲避不急,已迎面撞上。
“砰”地巨响之后,邓季和那马上已死骑士都被抛飞出去,两匹战马侧翻倒地。
后面追来两骑相距已很近,这下丢了战马更是凶险,还倒翻在半空中,邓季的保命手斧便飞了出去,生死之际运气竟然绝佳,一下正劈在追来骑士额头上,手斧镶在上面,那骑士额骨破裂,惨叫声都无力发出,身体从战马上软软倒下。
手斧出手后,邓季在半空中离地仍有丈许,长枪探出在地上急点,借力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这几下动作漂亮连贯,邓季能做出也是侥幸,还追赶着他的那骑士却禁不住眼皮狂跳,再纵马过来的时候已提了几分小心。
邓季立枪站定,这骑重甲官兵直面扑过来,眨眼便到面前。
眨眼瞬间,邓季手中枪柄稳稳钉在地上,枪尖突然下压,与地面组成四十五度左右的斜角,他死死攥住枪柄,人却呈弓形往后仰。
这是扎马枪,资深枪兵都会,汝南一个老蛾贼教的,专用来对付骑兵。
奔驰的战马迎着枪尖而去,高速下就算有马甲也要被戳翻倒地,那官兵吓了一跳,可两者已近在咫尺,想变向已是不及,他只得舍了战马,翻身高高跃起。
“轰”地一声,战马胸脯正撞在枪头上,顿时侧着身躯飞了出去,长枪受不了这巨力冲击从中断裂,邓季这才撒手跳开。
那官兵骑士提前从马背跃下,自然安然无恙,只是一样没了坐骑,欺邓季手中无器械,近身来提枪冲他“唰唰”乱刺。
邓季闪避几下,瞅空一把抓住枪柄与他角力,这官兵力气不足,涨红着脸尽力回夺,邓季突然撒手,他便一个后仰倒地,邓季纵步跳到他身上,双手拼全力掐住其咽喉,只是不撒手,这官兵开始还拳打脚踢,不一会面色发紫,渐渐没了力气。
幸好左近暂无人靠近,等身下官兵死透,邓季才起身,拾起其遗下的长枪,不远处捡回手斧,看青花骢时,一条前腿已折断了,再不能骑乘。
被手斧劈死的官兵战马仍在主人附近徘徊,邓季牵来骑了,才发现官兵重甲骑开始集结,大队竟然离开了这里。
少年尚不知两位渠帅抛弃老弱已先逃了,只知道官兵大队人马离开,他们后队压力便要小些,老弱也能多活下来几个。
20.暴喝
( )战场里只留下两屯重骑近两百人继续屠杀,大队骑兵轰隆着离去。
为四处追杀溃逃的老弱,留下的两屯官兵并未聚在一起,邓季顿时压力大减,四处游斗厮杀,不多时便发现了郭石。
这汉子武艺不佳,战阵上只全凭一股蛮力,邓季发现的时候他已全身浴血,受创数处,两个官兵在他身边游走挑逗,找破绽下手,看样子也是知晓他力气惊人,并不硬碰。
邓季驾马冲上去,人未至,手斧已先飞出,短木柄砸在一官兵面部,那人吃痛跌下马来,郭石大步赶上,一铁锤结果了他。
另一骑见机得快,没等邓季赶上,抽身打马去了。
失血过多可是会丢命的,鲁医匠配置的金疮药昨日全给于羝根麾下的伤兵们用尽,如今只得用土法,在地上随便扯两把蒿草揉碎敷在郭石伤口上,再抓些泥土掩上止血了事。
捡回手斧后,让郭石跟在马后,两人合力继续游走厮杀,再走过一截,弄死几个官兵,身后便跟上**个幸存的精壮蛾贼。
转眼,邓季在乱军中见到了许独目,他的战马不见了,正徒步领着十几个精壮背靠辆辎重车结阵,共抵着十多骑官兵,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看到他们,邓季立即怪叫着冲过去救人。
这些精壮们人人挂红,可伤得最重的还是许独目,从汝南一路北来,邓季从未见他如此凄惨过。
东郡与濮阳郡兵战后,许独目也收获得一副札甲,如今却破烂得看不出模样,也不知中了多少次击打,头盔已丢失,结发草素断裂,乱发披在肩后,面上被重器击打过,半边脸颊血肉模糊,最严重的,是折了一条腿,连闪避动作都难做出,只能在原地艰难防御。
邓季以少有的英勇,怒喝着冲杀上去,按惯例先扔手斧劈翻离许独目最近的官兵,新得的战马撞翻一骑,长枪再挑落一人,这才跃落在他们身边。
看见他杀来解围,精壮们齐声欢呼,许独目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只有那只独眼仍旧明亮,他哈哈大笑道:“疙瘩,老子说过咱们命硬都死不了,怎么样,没骗你?”
邓季没功夫搭理他,挥动长枪接应赶来的郭石等人共对官兵,长枪舞刺得如同旋风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凌厉,不知不觉,枪法似乎又进了一步。
“好枪!”看邓季又挑翻一个,辎重车上有人突然出声赞道:“好小子!”
听声音似乎是那叫车黍的大个子,忙里偷闲一瞥,可不是,他卧在辎重车上,老神在在看着邓季等杀敌,一只手还捏在旁边崔度的脖颈上,严格执行了自己说过的话,一副若官兵上来他便发力的模样,凭他力气,单手扭断人的脖子根本不成什么问题。
原来这里是自家屯先前停留之地,辎重车上许是车黍捏得太紧,那崔度脸色很不好。
有邓季等加入,这边小战团局面立即扭转,官兵被斩杀大半,有人忙出声呼哨,招呼同伴来援。
若论人数本是黄巾占优,但局面在官兵掌控中,他们要战就战,要走就走,听到呼哨,近处的官兵纷纷抛弃斩杀目标来援,不多时又聚集起三四十人,再次占据主动权。
围着辎重车的这小撮黄巾中,许独目伤重,最显眼的便是邓季和郭石,一个枪快一个力大,官兵们冲上几次吃过亏,便分出五个好手来专门对付他俩。
这五个官兵四个用枪矛,一个用长戟,都很了得,围住邓季郭石乱战,霎时困住两人,其他重甲骑官兵乘机冲杀,转眼杀了两个精壮。
邓季大急,转身欲救,一个不留神,被那长戟手勾住札甲带翻倒地,旁边枪骑兵看到便宜,挥长枪直刺他脸庞,邓季长枪急拨,在地上不好发力,只让那官兵长枪略打偏些,擦着头盔刺入地下。
枪手顺手一带,长枪带着泥土在邓季头盔上敲了一击,“铛”地响过后,邓季便有些头晕了。
不待那官兵枪手再度出手,蛾贼中一道身影飞出,将那长戟官兵从马上扑下,一口叼在他咽喉上。
那官兵长戟脱手,邓季才得摆脱纵身跃起,札甲上连线却已被拉断,胸前后背都有大块铁片脱落下来。
放眼看去时,飞身出来救他的正是许独目。
许独目压在那戟骑兵身上,后背上札甲破烂处已插上两支长枪,待长枪离体,便多了两个血洞,其中一柄长枪拔出的时候,上面还带着一块内脏。
使戟官兵的气管被咬破,嘴里如风箱般扯动着,许独目的牙齿仍旧死死咬在他咽喉上。
直到咽气时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官兵和蛾贼都默契地停了手,胆寒地看着惨烈的这一幕。
邓季看着他们,有些发懵。
亦师亦友的许独目死了?一路北上,记得交朋友要交能活得长久的,这位陪自己时间最长的朋友,为救自己死了?
操你娘的许独目!你自己说过的命硬不会死,说话不抵数,算什么汉子?
你死了倒轻松,放老子在这世一个人受苦么?
父亲、母亲、大兄、二兄、许独目,一个个亲朋离他远去,那些笑嘻嘻叫着他“疙瘩”的声音仿佛都还历历在耳,这世道,竟只剩自家孤零零一个!
操你娘的贼老天,这是乱世不假,人命如狗,可这死的狗却也太多了罢!
这一瞬间,千万般思绪涌上心头,邓季只觉得胸闷难复。
“小心!”
一名官兵最早醒悟过来,趁邓季发呆,纵马挺枪直刺来,车黍在辎重上忙出声示警。
郭石离得远些,欲救无力,眼看那长枪已到邓季背后。
“啊喔哇……”
一声暴喝突然从邓季嘴里喷出,犹如春雷炸动,响彻云霄。
邓季的嗓门历来很大,这夹杂悲愤、不甘的一声更是从未有过的惊人,用尽全身力气的喝声撕破声带,让声音中再没了以往那种尖刺的感觉,这一刻,少年变声期结束,已是长大。
这一声如雷暴喝,周边人群个个震得耳鼓发麻,战马受惊长嘶,身后袭来的那官兵坐骑更是惊得前腿离地,站立起来长嘶,一下将背后猝不及防的骑士甩出去。
暴喝之后,官兵还在慌乱,邓季却已提起长枪,扑上前“唰唰”两枪将先前围攻自己和郭石,后来刺死许独目的两个枪骑兵刺下马来。
刺死两个官兵后,嫌札甲脱落碍事,邓季一把将它扯丢,拽下马背上尸体,翻身跃上官兵战马,提枪便往成堆的官兵们冲杀过去,这一刻,那个怕死的疙瘩已经死了,少年心中再无畏惧!
身后,蛾贼们怒吼着跟上,气势如虹。
邓季一马当先杀入,长枪挑翻一个,再对下一个时,旁边有官兵急救,长枪刺来,邓季略侧身躯由他刺在自己臂膀上,长枪入体的同时,自己手中枪也钉在目标官兵的门面上。
弃枪,回手一把捏住还在肩膀里的枪头,用力扯出来,不理血水涌出,再将刺中自己的官兵从战马上拉下,纵马踩踏两下,调转枪头又冲下一个目标刺去。
冷兵器战场上,胆气和技艺同样重要,十分本事五分胆量的,能力也就只有五分,五分本事十分胆量的,能力至少要有八分。
邓季在战场上以保命为第一要务的时候,他的一身本事并不能完全发挥,他发狠拼命的时候,本事能发挥出十二分。
身后跟着人人浴血的黄巾精壮们,邓季等冲入官兵群杀得痛快,此消彼长下,这些精锐重甲骑们开始胆寒,再被围杀几个后,剩下的漏网之鱼打马逃离。
邓季双眼通红,带着人马在战场中四处猎杀,韩齐、马皮相继在混乱场中找到,邓季身后如滚雪团一般人越聚越多,甚至一些刚从战场上拾捡到武器的老弱也加入了进来。
到再见不到重甲骑官兵踪迹的时候,蛾贼们纵声欢呼,没过多久,却见刚才前逃的大队老弱又蜂拥着往后退来,扯过一个来问,才知道两位渠帅已带精壮们逃走,官兵重甲骑缀后掩杀,只是下曲阳的五百步卒却又杀过来了。
操你老母的!
邓季胡乱骂了句,回首看看,身后还能站立的尚有百余人,他咧嘴一笑:“尔等可敢随我再去厮杀一番?”
一夜行军未眠加上亡命厮杀,就算邓季自己也眼皮沉重,全身乏力,恨不得立即躺倒在地,可他此时振臂一呼,身后蛾贼们齐声怪叫,坐在地上的全起身跟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此而已。
21.鼓动
( )下曲阳的步卒已出现在视线之内,拥堵逃回来的老弱越来越多,邓季等只能逆着人流艰难前行。
老子要上前拼命,你们倒逃得倒轻松,当马头再被几个老弱挤到,战马不安跳跃,扯得他伤口发痛后,邓季顿时就怒了。
“跑个鸟啊?”那声暴喝之后,邓季的嗓门又大了些:“郡县兵都是脓包,你们怕啥?”
听到他的话,几个老弱犹豫一下,但看看身旁无人停顿,便又跟着人流向前跑去。
邓季大声怒骂:“软蛋,蹩脚货!等老子们死完了,你们又能逃到那里去?会有人收留你们么?不被官兵杀也得饿死,早晚是个死,跑个鸟毛!”
身后那些精壮们也跟着喊叫:“疙瘩屯长说得不错,大伙儿别逃啦,咱们和官兵拼了,他们人不多!”
不管说,精壮们还开始推堵人流,前面的人被迫停了下来,可向前拥的人实在太多,很快又将人流带动,还有人在其中小声嘀咕道:“俺们饭都吃不饱,怎么上前拼命!”
周边人实在多,谁在说话邓季根本看不到,他大怒咆哮道:“不拼命就剩死路一条,大伙儿不为大贤良师、不为渠帅、就只为自家一条烂命,都不敢去拼一拼么?”
听到这话,人流终于减速,见有机可趁,邓季又高声道:“各位有来自南阳的、有来自汝南的、还有颍川、陈留、东郡的,有自愿的,也有被胁裹的,有死了儿孙的,有死了丈夫兄弟的,对咱们蛾贼有怨恨的,有亲善的,可是如今...”
逃亡人流开始缓慢停下,邓季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羝根渠帅不管咱们啦,官府更不会留情,在官府眼里,你们和我一样,都是黄巾,除了大好头颅,他们什么都不会留,你们还能逃到那里去?”
“不管之前你如何,现在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甘心么?”
“疙瘩大哥,我跟你去!”说话的仅是个十余岁男孩,他从地上捡起块碎石,绷着脸跑到邓季马旁:“官兵要杀我,怎么也得崩下他几颗牙来!”
这小男孩邓季认得,是许独目屯老弱中的,名字叫李累,陈留人,家人全都死在瘟疫中,从黄巾前就是孤儿。
冲李累点点头,邓季展颜笑道:“不错,就算死,咱们也得拉几个官兵垫背!”
有李累带头,当下又有几个出列愿意去跟官兵拼命,有个白发老翁杵着拐杖犹豫道:“可我们只是老弱,没力气杀人。”
“老弱怎么啦?逃命的时候,你们力气可大得狠!”
邓季对那老翁喝了一句,又指着远处追杀来的官兵步卒道:“看清楚,他们也只是郡县兵,从宛城一路北来,咱们对阵过的郡县兵还少了?他们能比老弱强多少?咱们这么多人,就是用手撕也要把他们撕碎了!”
“还想继续逃命的只管去,不认命的,要为自己挣一条活路的,跟着老子马走,只要老子还没死,就好好跟着,咱们撕碎他们!”
五百下曲阳步卒已越来越近,相距已不过五十余步,好话说尽,邓季再不管这些人,策马迎着前方冲去。
精壮们紧紧跟上,边跑边齐声呐喊:“撕碎他们!”
李累捏着石块:“撕碎他们!”
老翁提着自己的拐杖,一言不发跟上。
几个妇人将怀中孩儿放到地上,恶声道:“等着,娘去给你挣条活路来!”
最开始只是几个人,接着成十、上百人的脚步都移动起来,他们捡起地上的武器、石块、树干,什么都没找到的,就空着双手返身向官兵冲去,很快形成一股人流,裹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直至汇集成洪流,人人口里发狂般嘶叫着:“撕碎他们!”
喊声震天,洪流之前,邓季一马当先。
毫无疑问,五百官兵步卒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立刻就懵了。
本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可只是几个眨眼功夫,鱼肉们竟然不甘心受死,还露出爪牙要拼命。
看这股洪流中,至少有三千人冲杀回来,再后面,还有些之前逃得远了的人拼命赶回。
老弱们也并不是全无战力,特别是那些老翁,两汉实行全民皆兵的兵役制,郡县军队虽然战力算不上高,可所有男二十三岁开始服兵役,到两年兵役结束后或多或少都能学到一两手,如今虽然年岁高气力不足,却也都还能再耍两把,尤其拔尖的几个抢到合手武器后,迅速找回当初感觉,技艺竟不在马皮这样的强卒之下,让人有廉颇不老之感。
兵役为期两年,郡县兵都只是服兵役不满一年的农夫,第二年得去边境、京师服役,所以除了武器,郡县兵并不比黄巾精壮强,同样只能打顺风仗,被数千老弱一冲,最前的又是邓季领着精壮在冲杀,不过片刻便被黄巾人潮完全淹没。
这世上的事都是此消彼长,黄巾老弱们发狂拼命,小半时辰后竟然将五百官兵完全轮死,连领兵的县尉都没能逃脱,冲锋前邓季嘴里高喊撕碎他们,等老弱们凶残起来,战后五百官兵尸体还能保持完好的都没几具。
虽然老弱们也付出三四百伤亡的代价,可这结果无论如何也要比被官兵一路追杀下去要强得太多。
战后清点,留在后队照看老弱辎重的六屯精壮,活下来的只有四十余人,邓季最后冲击下曲阳步卒时跟在他身后的百人中,有大半是后来被老弱冲散后加入的原主队人马。
连许独目在内,六位屯长死了四个,还有位姓张的虽然幸存下来,却丢了支手臂。
邓季找到方蒙尸体的时候,谢允正在那疾声痛骂,毛氏衣襟沾血,站一旁黯然垂泪。
“起来!”
“你这欺主恶奴,小爷说过要杀你的,谁叫你先死了?”
谢允嘴里胡乱骂着,双眼里还有着一汪水雾。
方蒙仰倒在地上,咽喉上插着柄长枪,前方不远处,有个重甲官兵死得和他一模一样。
看邓季过来,毛氏在一旁小声道:“他是为了救我们娘儿俩,才...”
邓季点点头,扯过谢允,把他头颅轻轻按在自己胸膛上,柔声抚道:“莫丧气,莫伤心,他为你们娘儿俩死,无怨!”
方蒙当初霸占毛氏的时候,只是为了私欲而已,可关键时刻,他也能为这娘儿俩死,这或许也是乱世中一个小小的缩影。
怀抱中,有低泣声轻轻传来。
除去方蒙,牛健也死了,他是被战马踩踏致死的。
乱世中生死见得太多,除了许独目和他感情深厚,邓季没功夫再去多悲伤,此时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羝根、于羝根两位渠帅弃老弱辎重逃走,一场混乱挣命下来,这几千老弱,百余精壮,辎重牲畜,还有辎重车上昨日一战的伤兵,竟都没了做主之人。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若论在黄巾中官职最高的,这些人里当首数车黍,可惜他仍旧伤重难行,有几个手下也都同样重伤在身,自然轮不到他来做主。
除车黍外,职衔最高的就是邓季和那姓张的断臂屯长,这一战中邓季大放异彩,又有自家屯下和许独目屯两屯人支持,于是乎,顺理成章理所当然,邓季便成了那个能做主的人。
前世里邓季读了近十年书,他一个后进生可怜见地,连小组长这级别的领导都没当过,如今居然掌握几千人生死,对一个没见识没谋略的人来说,还真是为难他了。
面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得先决定行程,虽然下曲阳官兵已被诛杀,城中空虚,有张宝遗体在内的京观也近在咫尺,可官兵重甲骑随时可能杀回来,邓季对那些都没兴趣。
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
不明地理,不知天时,按兵法所说,他并不是做主帅的好人选,只是按本能去趋吉避凶,既然精锐重甲骑凶残惹不起,那好,老子反其道而行之,离得你远远的总成,你官兵往西北方追杀黄巾大队主力,老子就往东南走,先逃得性命再说。
于是乎,在这位少年屯长指挥下,老弱们将伤者抬上辎重车,山野中找回走失的牲畜,尸体上扒下能用的战甲武器,连死去同伴都没顾得上掩埋,大队沿东南方匆匆逃去。
22.雷公
( )官兵随时可能杀回来,这么多人马散乱逃亡,行迹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因此邓季只是一个劲催促众人加快速度前行。
一路前行,之前侥幸逃到山林中的不少老弱又钻了出来,没有粮食他们流窜山林也难熬过,只能回到队伍里来。
鲁医匠和他的两个孙子在乱军中有幸躲过一劫,他同另一个幸存的医匠便成了队伍中最忙碌的人,行军中还要跑前跑后照料伤号。
好在官兵被羝根他们大队精壮吸引住,一时顾不上回头找他们的麻烦,奔逃到天尽黑,邓季寻了个山谷歇息。
连邓季在内,通宵行军、遭伏苦战、亡命奔逃,这一天下来,队伍里个个都乏得不行,刚宣布停歇,不少人便不顾泥泞倒地不起,山谷中鼾声响成一片。
荒郊野外,春寒甚重,可蛾贼们早已习惯,娇惯的早就死得只剩白骨了。
休憩一夜后,怕烟火引来官兵,人们只能就着溪水啃生粟米或?(注1),邓季找来韩奇,在车黍养伤的辎重车旁一起商讨今后行止。
这支以老弱妇孺为主的残军,目前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难题,除恐官兵追击外,可战之力太少也是很大问题。
之前羝根麾下,精壮与老弱比例基本是一比二,如今虽没统计过,幸存下来的老弱估摸怎么也还有四千多,健全能战精壮百余,是一比四十的比例,也就是说在这乱世一个精壮要养活四十老弱,这可不是一般的艰难,就算躺在辎重车上幸存下来的两百多于羝根麾下伤兵将来痊愈,也不可能全都还能握兵刃上阵,即便全部痊愈成为能战精壮,比例依然很悬殊。
压力很大,当然好事情也不是没有。羝根的辎重牲畜完全留下,虽在混战中损失不小,但所有人熬上半年是不成问题的,捡到的武器甲胄也不少,如今反倒愁没精壮来使用。
三人商讨一阵,得出结论,这群老弱妇孺要想活下来,无论如何还是得到太行中去,求庇于张燕的黑山贼军才行,否则只需随便再来支郡县兵,就足灭掉他们。
八百里太行绵延,可不一定需要往西北方去,三人商定后,决议再往东南走几天避开那支官兵精锐,便转向西南方,下曲阳、瘿陶这些地方一定是要避开的。
“对了,再往东走就是?(qiao,平声)县,”定了前程,车黍出声道:“?县令(注2)可是位大才,若入其境,得让咱们的人收敛些!”
黄巾之乱中,这些造反的蛾贼四处打家劫舍,却也非常敬重士人,特别是名士,基本都不会去冒犯,这是有历史记载的,青州黄巾路遇经学大师郑玄,不但没有为难,皆拜之,相约不敢入其县境,郑玄是高密人,青州黄巾之乱时间长波及全州郡县,却从未进入过高密作乱,就是因为郑玄住在那里的原因。
车黍大大咧咧的,想不到也如此敬重士人,邓季顿时好奇问道:“哪位大才让车大个你如此推崇?”
车黍肃然道:“这位大才乃魏郡人,曾举茂才(注3),少有权谋,通诗书,乡野闻名,姓沮(ju平声,与沮丧的‘沮’不同音)名授,字公与!”
“沮授?”邓季在嘴里念过两遍,他前世一个初中生,读《三国演义》只是休闲般粗略嚼过一遍,不求甚解的,更不知道这个姓氏发音不同,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嘴结舌地看向大个子车黍。
袁绍手下出名的谋士,邓季记不住各自品性谋略之类,但沮授、田丰、审配、许攸、逢纪的名字他还是有印象的,到这乱世十四年,名臣武将还一个没见过,对他来说,这些人可是仅能仰望的存在,如今听到一位就近在咫尺,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沮授果然是大才啊,玩游戏时智力值很高的。
袁绍的几个谋士最后好像没一个得善果的,他娘的,要不要去将这沮授抓过来,让他鞍前马后伺候?
虽有穿越优势在,但邓季能力实在有限,也和车黍一样,只知道这人是“大才”,但人家到底“才”在那里根本就不知,只是名人效应下,想不敬仰都不成。
脑中意淫好久,直到韩奇摇晃几下,他才醒过来。
“什么?”
车黍不知他为何诞着口水傻笑,自己的话他明显就没听到,翻白眼没好气道:“刚才我说,你的名号想好了!”
“哦!”如今自家可是掌着数千人的大人物,“疙瘩”这个外号确实有些寒碜了,邓季来了兴致,暂时抛开沮授:“什么名号?”
“雷公!”
“雷公?”邓季念了念,问道:“为啥取这名号?”
车黍咧嘴一笑:“谁叫你声如霹雳?正该叫雷公,只是太行中,也有位叫张雷公的渠帅,却是重名了!”
真叫车黍自家想个威风的名号出来可不易,还好太行中就有个以大嗓门闻名的渠帅,他便灵光一闪,依葫芦照搬过来。
韩奇微微一笑:“重名便重名,昨日刚走两位羝根,今后便有两位雷公,正好!”
邓季期待道:“比‘疙瘩’威风么?”
“威风百倍!”
这次答话的却不是车黍和韩奇,而是崔度这大家子。
车黍和崔度就躺在一辆辎重车上,三人商量事情也没避着他,只是这人很有阶下囚觉悟,向来话少,如今居然难得的插了句。
“我说崔家公子,”自从让车黍看顾过他一回后,邓季已不奢望再结交上他,态度便随意得多了:“待你伤好了,准备去那里?”
崔度一怔:“你不杀我?不拿我换钱粮?”
邓季眼皮一跳,拿他找崔氏换钱粮倒不错,可也要自家有这实力才行,凭如今这百十精壮,人家部曲一来都不够塞牙的,他只得懊恼道:“趁老子心情好,赶紧的,伤好后去那里?”
偏头想想,崔度道:“若你们不杀我,我也不好再去军中与你等为敌,辽东襄平县尉是我兄长,我可去投他!”
“成,只要老子们不被官府灭了,等你伤好,让你去辽东!”
又闲话一阵,邓季才与韩奇吆喝起全军继续行军。
精壮们休息过一夜,力气回复,如今邓季手里战马有六十余匹,驽马近百,便挑几个精细的做斥候,前后打探官兵动向,其余精壮驾马跟在老弱后面,马尾扎上树枝,消除大队人车牲畜走过的痕迹。
今日再不能如同昨日般只顾逃命,老弱被严令不得掉队,不得出列,反正以尽量少留下痕迹为要。
对那名士沮授,邓季想想还可以,凭如今这百余精壮,想要攻打下一座县城却不太可能,因此距离?县几十里时,全军便转向到西南,之后插入安平国,过阜城、南宫两县之后再回巨鹿郡的巨鹿县。
这下总算远远绕开瘿陶,官兵也没追来,上下人等都喘了口气。
春季多雨,一路行来遭了好几次雨淋,若不是辎重车上都有羊皮可遮盖,那些粮食定遭不住要发霉。
除粮食外,牲畜也没事,不过人可就没那么幸运,这段时间,被雨淋和夜间寒气侵袭,队伍里病人呈几何倍数往上增长,也有身体虚弱熬不住倒沟壑里送命的,两个医匠仍旧是队伍中最繁忙的,药草有限,只能先紧着那些伤重的,若不是有他们两个在,死亡人数会更多。
一路上生机也多了些,城池附近都有农夫出来耕种,撒下一年希望,不过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远远发现黄巾队伍过来,立刻牵牛抬犁逃回城中。
巨鹿郡治所居然不在巨鹿而在瘿陶,这是让邓季觉得很奇怪的事情,可惜他不是史学家,探不得其中因由。
在我国历史上巨鹿素来有名,尧禅位于舜即在此地,秦末的巨鹿之战也人人耳熟能详,后世明朝朱棣靖难之役还是在这里,县城北方有名为广阿泽的大湖泊,是中国古代与云梦泽齐名的九大内陆湖泊(注4)之一,可惜今世已大部消失。
对这群蛾贼来说,更重要的是大贤良师兄弟三人就是巨鹿人,这里是太平道的圣地。
注1:?(chao三声),指炒的米粉、面粉,粟或麦所制。
注2:万户以上大县设县令,万户以下小县设县长,襄平是辽东郡治所,是大县。
注3:茂才,就是秀才,为避光武帝刘秀的名讳,东汉改为茂才。
注4:古时将全国九大湖泊合称九薮,《吕氏春秋?有始》:“九薮:吴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华,晋之大陆,梁之圃田,宋之孟诸,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大昭。”钜鹿就指广阿泽。
古写为钜鹿,今人钜巨混用,后来统一写为巨鹿。
另:其实古黄河也曾经经过巨鹿,但由于历史上黄河改道次数有上千次之多,东汉末年黄河古道详细图在下实在查不到,文中凡涉及黄河水道皆用现今河道,先解释。
23.田丰
( )到巨鹿的时候,队伍中很多人都禁不住放慢脚步,以一种类似朝圣的心态,仔细打量着这块土地。
几个白发斑斑的信徒直接就跪了下来,用额头触摸大地。
辎重车上躺着的很多重伤者也双眼乏起异彩,大贤良师以善治病得神仙号,到了这里,仿佛他们的伤势也要轻上几分。
对于邓季这个来自另一世的人来说,这里倒没什么不同,他只想领着这些老弱尽快通过这里,再过了南和县,便能插入到赵国境内去,只要在这边不被缀上,郭典也不可能再越境来追杀。
春光明媚,巨鹿城东南十余里地外,近百人正在大片土地上耦犁(注1)劳作,他们三人一组指挥着耕牛,犁铧所过,一垄垄土地被翻转过来,有妇人孩童跟在后面飞快撒下粟种。
若按农时,现在才春耕已有些晚了,不过乱世中顾不得这些,不确定野外安全他们可不会轻易出城。
这片农地边有排杆粗冠茂的老桑,靠树干摆放着些刀枪武器,道旁停了辆精致的牛车,不过拉车的老牛已被卸下,与它的同类们一起在农地里挥汗如雨,只余车座还在。
桑树荫下,铺着块藤席,有一位头顶进贤冠(注2)、身披宽袍的中年文士斜卧,文士身前,还有一粉雕玉琢的幼童跪坐得端正。
中年文士相貌不俗,颚下一缕美须,只是肤色有些发黑,此时他正假寐着,惬意地任春风轻拂门面,幼童却手捧一卷竹简《诗经》,在仔细读道:“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父亲,蘩是什么啊?采之何用?”
中年文士闭目答道:“白蒿也,其嫩叶可食。”
听到是吃的,幼童眼睛顿时一亮:“那我怎么没吃过?”
“却不是精美之物,我等人家,自不用食!”
幼童早听惯这类回答,小脸顿时一垮,不过父亲向来方严,他不敢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得转问其它:“那为什么和公子回家去,这采蘩的女孩要伤悲?公子家可是有美食的啊!”
这世界人分贵贱,“公子”的意思,幼童早得父亲讲解过,在他小脑袋认知里,那可是好吃的东西比自家多很多的人。
中年文士微微一窘,任他再博览多识,也不可能对一个五六岁孩儿讲解清楚为何女子会害怕被富贵公子带回家去而伤悲。
“主人......”
幸而,不远处山丘上望风的两名健仆疾奔过来,高声呼喊打断了父子对话,倒让他避过这小小窘迫。
两个健仆跑得甚急,脸上还带着惶恐,文士心中突然一紧,不过下曲阳出现过的那股贼兵已被郭太守追杀到常山去了,听说还绞杀了一个渠帅,想想近期周边各县都没有受贼兵袭扰的,否则自己也不敢带部曲和幼子出来耕种,便略有些安心了。
“何事惊慌?”
好不容易跑到文士身边,两人中一个喘着粗气禀告:“东面有支人马过来!”
真有意外?文士一惊:“多少人马?还有多远?”
“数千,离此地已不过三四里地!”
带一丝侥幸,文士问道:“官兵?”
“不是,”那禀告的健仆口齿清楚,知道自家主人担心什么,又接着道:“内有好些车辆牲畜,也不太像黑山贼!”
乱世里万般小心为上,不论对方是谁,文士都不敢大意:“速召集耕种的部曲回城,套车,我带?儿先走!”
文士有点心疼,若对方真是贼军又经过这里,农地里的耕牛至少要损失大半,对自己的家族来说,这可是一笔不菲之财。
一名健仆忙跑去大声通知农地里耕种的家族部曲,令一个则去找主人那头拉车的青牛,只是它已被套在耦犁上,一时解不下来。
两个健仆看到邓季这支黄巾之前,斥候就发现了地里耕作的那些部曲和耕牛,忙打马飞报回来。
若再遇不到羝根带走的精壮队伍,即便到了太行也没人愿意收留他们这支几乎全由老弱组成的残军的,正愁着怎么养活这数千老弱,从下曲阳过来,一路也曾遇到几家大户组织人手出城耕种,只是人家实力强,邓季可不敢招惹,听闻前面这家只有百十号人却有四十余头耕牛,今天可终于要发利市,没有任何考虑,邓季便一声高吼道:“所有精壮上马,抢牛!”
韩齐从贼以来,打家劫舍的事情还没做过,刚张嘴想阻止,邓季已带着精壮们嗷叫着扑出去了,他无力回天,长叹一声后,只得打马跟上。
“**!是蛾贼,快跑!”
“主人还在那里呢,该死的钱余,你倒是快把牛套上车啊!”
“儿他爹,我崴脚了,拉我一把!”
战马加驽马,邓季这百余精壮已是每人一骑,两名健仆在远处看得并不清楚,只知道来了数千人马,不知其中主要战力少得可怜,因此当文士和其部曲亲眼见到马队中几骑裹头的黄巾时,都只道这是那支人马的骑卒前锋,后面还有大队人马正杀来,那里敢停留,俱丢了耕牛,连桑树下刀枪都来不及取,乱哄哄就往巨鹿县城方向逃去。
这里离县城十余里,那文士也是个博学多才,郡县闻名的,可惜领兵厮杀非他所长,一把抱起幼子,焦急等着仆从套牛车,只恨越忙越出差错,那头拉车青牛平日里还温顺,现在也跟着添乱,费了好些功夫才套上辕头。
能有这么多头耕牛下地的自然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家,见农地里那些人已丢下农具牲畜狼狈逃窜,邓季想想,还是高喝令道:“抢牛便罢,莫多伤人命!”
有邓季这句话在,韩齐如同找到遮羞布般,心中稍安,只那文士却倒霉透顶,若他徒步离去,得了邓季吩咐,蛾贼们多半不会再为难他,可偏偏又套上牛车奔逃,郭石牢记抢牛的念头,纵马赶上,一把将御车仆人扯下,止住了拉车的老牛。
蛾贼们没伤人,文士那些部曲都四散逃奔开了,见主人被拦下,便有几个离得近的死命回救,却经不住郭石巨力,被一一攮倒擒下。
邓季等赶过来,见到犹在牛车里端坐的文士父子,心中便开始盘算用他们爷俩到底能换几石粮食来。
那幼童胆子甚大,溜着一双黑眼珠仔细打量眼前这些人,文士也是一脸镇定,看蛾贼对邓季态度不同,才微惊讶他的年轻。
对眼多时,文士才开口道:“八百石换我父子二人,再多,我田家便拿不出了!”
不论官还是贼那里,这年头铢钱都远没粮食好使,文士是个实诚人,邓季却只道他和后世到农家来收年猪的商贩一般,他前世没少见父亲和那些市侩商贩打交道,懂一点漫天叫价落地还钱的生意经:“你父子俩,一千八百石!”
“没有!”文士一口回绝:“家中就八百石粮,不愿意的话你可杀我!”
邓季自然不信,不再理会那文士,手指地上一个被刀枪逼着不敢动弹的部曲道:“回去禀明你主人家中,我在这里等到明早,运一千八百石粮,二十头牛来,否则准备给他们父子收拾!”
被指定的部曲胆子却大,梗着脖子顶撞道:“我家主人乃是君子,朝廷里做过官的,说没有就是没有,还会骗你不成?”
邓季一怔,疑惑问道:“做什么官?”
拒绝过邓季后,文士将幼童搂在怀中,就在牛车中闭目安坐不动,一副等死的模样,那部曲昂然答道:“侍御史!因主人见不惯朝着污秽,才辞官回乡的!”
邓季虽到东汉十余年,很多官职却都还没弄清,只得转头请教韩齐:“子义,这官做啥的?”
“受命御史中丞,分掌令曹、印曹、供曹、尉马曹、乘曹,秩六百石!”
邓季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从俸禄看,和县令相同,比县长要高,其级别也就明白了。
文士还是不肯说话,邓季便不去自找没趣,又问那胆大的部曲:“你家主人叫什么名字?”
部曲瞅了牛车内一眼,犹豫道:“我家主人年少举茂才,郡县知名,人称元皓先生!”
“元皓先生?田元皓?”就凭邓季粗略翻过一遍《三国演义》的水平,刘关张赵这些在其中篇幅多的大名人还能记住表字,其余人等那会记得,他摇摇头:“不认识!”
还是文士自己说破天机:“鄙人田丰,下人无状......”
注1:耦犁,二牛并耕法,需要两人在前牵牛,一人在后扶犁,因此通常是二牛三人一组耕作,所用犁为直辕犁,犁完一趟后掉头艰难,因此比不上后世的曲辕犁。
注2:进贤冠,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公侯三梁(梁即冠上的竖脊),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两梁,博士以下一梁,为文儒之冠。汉代的头冠是区分等级地位的基本标志之一,史学家认为有16种以上。
24.胁裹
( )“田丰!?”
邓季一声突兀尖叫打断文士下面的话,他张大了嘴巴怔怔看着这自称田丰的文士,不一会,一丝亮晶晶的水液便沿着嘴角淌了下来。
这模样,就像后世花痴少女突然直面崇拜多年的偶像明星。
好笑前些天在?县,他还念念不忘名人沮授,如今大才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识,差点生生错过。
这家伙能抵多少石粮?若真拿他换了一千八百石粮,自己不亏到死?
当然,这位大才的“才”是否有八斗那么高,高在那个方面,他同样是不知道的,只是名人效应下,既然是史书都夸过的,岂能不大才?不八斗?
“田先生!”
这下,邓季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攀到牛车前,脸上已满是谄媚:“刚才可真是得罪了!”
田丰微微一怔,他出身望族不假,郡县传名也不假,但田氏还算不得真正豪族大家,就这小小巨鹿县,比田氏门望高的也就还有四家,天下名士多得是,那点名声也算不得真有多高,可面前少年蛾贼一听自己名字,态度转变之快,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邓季在路边奉承了一会,料定巨鹿县兵是不敢出城的,索性让老弱人等都来此地扎营,却是冒着暴露全军行踪的危险也要和田丰结交。
好在入安平国之后,郭典便没在将这点老弱放在心上,再回巨鹿郡,安全不少。
见到后队老弱,田丰才明白自家这番落入贼手实在冤枉,这少年带领的骑卒竟已是这支蛾贼的全部精壮,若将部曲留下,未尝不可一战,至不济也能退回城内。
营寨安扎下来,邓季令将腌制的野物取来,又杀了头羊,辎重车中找出坛羝根藏的好酒,设宴款待大才田丰父子。
几个被擒部曲自由精壮们招呼,崔度、车黍两人伤势略好了些,便请崔度陪客,己方车黍、韩齐、郭石等人,也算热闹。
在冀州多年,田丰的名望车黍也是听过的,可他和韩齐、郭石等人见邓季对这这田丰态度竟比当日初获崔度时还要恭敬几分,言必称先生,动必让箸,饮必请樽,都忍不住啧啧称怪。
田丰本就是看不惯京中权贵才辞官归乡隐居的,对朝政不满得狠,当日范县城头说动韩齐投贼那番话语隐晦些略一撩拨,顿时引出两人无数话题来,说到兴头竟都停箸不动,只顾交谈,倒便宜别人埋头大吃,尤以郭石和那小田?为最,直嚼得满嘴油光。
宾主露天席地中好一番话说,只可惜邓季前世今生所知都有限,对政局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深透道理,只得以附和为主,不时赞一声“先生大才”或者“先生高见”之类的话。
待见田丰酒到酣处,兴致甚好,邓季觉得时机成熟,才顺嘴请其从贼,谁知人家大笑几声,冷笑答了句:“汝欲污吾清名乎?”
琢磨了好久,邓季才回过味来,他对时政不满是真的,若有明主也愿跟随建功立业,可像自己这般大字不识几个、身背贼名的黄巾来说,连明主的边都沾不上,若从贼只是污了人家名士声望,和崔度当初那句话一样意思。
即便百年之后,在这些士人眼中大汉正统仍旧深入人心,而蛾贼始终上不得台面,对这时代的士人来说,投谁都好,就是不可能从贼。
后世说穷文富武,可在这时却恰好相反,造纸术没能推广,印刷术更不用提,书籍仍以竹简为主,传播知识的渠道狭窄,一册珍贵书籍甚至千金难求,非富豪之家读不起书,优秀士子自然就集中在大家族中,想要他们为历来被自己踩到脚下的贱民效力,实在是件非常需要想象力的事情。
按历史老师的说法,这是封建社会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弄明白一切的邓季顿时勃然大怒,老子遇到个名人容易么,想要收复就一点机会也不给?再说老子又不是用他一辈子,将来说不定还便宜曹阿满的,还可改改他的命运。
邓季发狠,便唤郭石领田?换地方去用飨,自家换了脸色,一脚踹翻大才田丰,唤几个精壮来绑了,这变脸速度非但把车黍韩齐笑得打跌,就连崔度见曾经在自家身上故事在这巨鹿名士身上再次上演,也笑了好一会。
笑归笑,崔度、车黍、韩齐骨子里那种尊重士人的心理仍旧站上风,齐阻他继续为难下去,邓季冷笑道:“老子却不为难他,只是使个绝户计来,将这名士也胁裹了做贼,看他清名还在不在!”
自家到三国好不容易见到的第一位名人,岂能轻易放了杀了,蛾贼胁裹良民从贼也不是一次两次,其后还不是都被融入其中,邓季倒不妨再多加一个名士。
邓季前世虽没看过《水浒》,但后世家乡爱谈水浒故事的不少,东听一段西听一段,好多典故倒也知道,什么智多星使间反秦明,鼓上蚤盗甲赚徐宁,反正梁山要逼身家清白的好汉入伙,总是先断了人家后路,他所谓绝户计,不过学其中故事,学不来使间反秦明,学赚徐宁总是成的,想个法子把田丰家眷胁裹来,看你这名士还从不从贼。
不过这时代狠人还是很多的,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对家人也狠,记得《三国》里好像就有几个自家战败,先杀光妻儿老小后再自尽的,还有位杀妻割肉做菜款待刘备的,刑法如此严苛,冒着诛九族之险铤而走险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他让捆了田丰,倒是怕这家伙也是个狠得下心的,一个看顾不到他想不开自尽了,否则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何须捆绑。
田丰也想不到少年前恭后倨,翻脸这样快,自家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竟只是转瞬间事情。
先前把田丰幼子田?支开,为的就是不让他看见这一幕,那孩子贪吃,捆了田丰,邓季便提条獐腿去寻,不一会便将家中人口多少哄问到。
田氏家族大,不过田丰自己除了老父与兄弟,只有妻子和两名姬妾,再就是二子一女,这田?是年纪最小的。
将他们骗出城也容易,一条獐腿哄好田?,邓季手提环首刀,露几分凶煞模样出来,让韩奇叫来先前那胆大的田氏部曲,冲他冷道:“你家主人出言不逊,已被我杀了!”
邓季身旁的辎重车脚有大片紫黑血迹,却是刚才屠羊后留下的,那部曲不知,只见车轱辘下露出两条人腿来,虽看不见那人面目,可脚上那双布屐、腿上绔裤袍角,无一不是田丰身上之物。
田丰的臭脾气这些部曲都是了解的,说话从不怕得罪人,被贼人杀了也不稀奇,他对田氏却忠心,顿时就红了眼“呜呜”哭起来,邓季道:“杀了他老子还损失八百石粮,不过他毕竟也是名士,明日我会好生葬,你回去禀过家中就是,等葬礼毕,派人来接你小主人回去。”
这部曲一路哭泣回城,得先前逃回者报信,田氏族中已都知外出春耕队被劫,连田丰父子都给蛾贼掳了去,正聚齐族人商议,听这部曲来告,都是惊乱不已。
这世道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田丰老父听闻其被贼人杀害,也是悲痛垂泪,田丰之弟田沛忙着安慰不已。
初时田丰同意拿八百石粮换自己父子回去,这粮食自然是族中公产,听田丰已被杀,族中气度小的便想能省下这笔开销也是不错,只是蛾贼也太无礼了些,有田家人在,那里轮得到他贼人来办葬事,只是那人是贼,不通礼数也说得过去,又有好几千人马在,谁敢找人家理论去。
田丰好歹是族中梁柱,蛾贼给办葬礼,可见是敬重死者的,既如此,这葬礼田氏是要参与的,不合礼处得指点这些蛾贼,顺便还能接回田?。
族中计议定后,便让田沛领几个族人出城,当然,死者妻妾子女也是得到场的,田丰妻年过四旬,颜色已衰,倒不怕贼人起心思,虽有个姬妾貌美,可那不过是妾媵,并不受重视,若真被夺了,认晦气就是,而田丰女儿不过才九岁。
于是乎,次日一早,田沛带三十名部曲,领着一家子披麻戴孝,悲悲戚戚出了巨鹿城。
待到了蛾贼营中,见到虽捆绑着却活得好好的田丰时,自然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贼人抢了田丰家眷,将田沛和族人部曲赶走,临出门前,有个蛾贼少年还笑嘻嘻对田沛道:“令兄从贼去也,其父亦是你父,当好生奉养,莫使令兄挂念才是!”
另:田丰家人史书未载,其中田沛、田?等人名皆作者杜撰。
25.死城
( )如愿以偿胁裹到田丰家人,邓季领全军西向。
其实邓季自己也不知留下田丰能有什么用处,只是一种亡命徒心态作祟,心想就算自己在这乱世这不幸死了,有个名士陪葬也算不错,反正他跟着袁绍将来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心里有些龌龊,可这是他最真实的心里,再加点如后世粉丝们追星的心态,于是乎......
可不比蛾贼们死里求生,一贯风餐露宿的,生怕细皮嫩肉的田丰一家受不了奔波之苦,最好的两辆有车厢的牛车都让给他们,邓季观察过两日,见田丰虽然面皮铁青,给他喂食时倒不抗拒,应该并无求死之心,也就给他松了绑,让他和家人呆在一起。
吃食上,蛾贼们平日充饥之物大户人家可是看不上眼的,不过这上面田丰家和之前那些掳掠到的大户人也并无两样,不吃便要挨饿,再挑食也抵不过饥饿,田?哭闹两次未果后,都乖乖跟着啃起?团。
在黄巾队伍里过了两日,田丰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但知道由这位自称“雷公”的少年蛾贼带领的老弱残军是从下曲阳战场逃来的后,倒透露出个重要消息,郭典一路追杀到常山国栾城境内,阵斩了个名为羝根的黄巾渠帅,才引军而还。
渠帅死了,田丰本意是要看看这些蛾贼的笑话,但让他失望的是,和邓季一样,其他蛾贼对这个消息也没太在意,只顾一路西行。
不过死个渠帅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
从赵国方向进入巨鹿的河流甚多,大都注入广阿泽内,有两条便堵在前路上,倒让黄巾们花了好一番功夫,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入赵国之后,邓季等人终于松了口气,郭典麾下的官军重甲骑再厉害,他也只是巨鹿太守,除非在那边便吊上,否则绝不敢越境来追。
赵国官兵就好应付多了,西面就是太行群山,据说因黑山贼闹得厉害,现任赵国太守不敢到任,至今仍留在京中,太守如此,就别指望官兵会出来尽力剿贼。
进赵国两日,崔度便来辞行,他伤势已好了七八分,邓季曾答应过让其离去,有了田丰心满意足,言而有信赠驽马一匹,让他自去了。
松下气来,邓季才开始挑选强卒,大浪淘沙,下曲阳战后幸存的百余精壮好手不少,邓季足挑到二十余满意的。
除这百余精壮外,于羝根部的伤兵也渐有人痊愈,渠帅不知逃走何方,现在只能先跟着邓季,他们中不少是大贤良师兄弟亲自教导过的,好手更多,每日都有几人来挑战,做了领袖后,邓季琐事渐多,每日要为此花费许多时间,当初那“打赢老子才是老子的卒”的豪言便有些如同儿戏了。
之前挑到的强卒,细分下来,有用枪矛类长武器的,用刀的,用弓的,蛮力惊人的几大类,和车黍、韩齐商讨过后,将他们按特点分为枪卒、刀盾卒、力卒、弓卒四类,由之前挑出的近四十卒兵各自讨论,定下各类卒的挑选细则。
比如枪卒,能用长枪刺穿尺厚硬木而枪柄不断裂者可入,刀盾卒由于盾牌稀缺,暂只求刀法,能利落劈开尺厚原木者可入等等,四类卒兵都有明细标准,由其自择,再不用邓季去亲历亲为,除非有不在四类中的,邓季才去亲挑。
统领方面,枪卒由邓季亲领,刀盾卒韩齐,力卒车黍,弓卒没有统领,暂归邓季管制。
四类卒人数仍是枪卒最多,刀盾次之,弓卒第三,力卒最少,因此邓季仍称屯长。
人数少,另两人邓季本只欲给个什长的,车黍韩齐联手反抗,只得封为队率,韩齐在官兵北军五校时就是队率,跟了邓季后贬为伍长,如今连升两级自然心满意足,又对车黍这黄巾前军侯幸灾乐祸不已。
国人做官历来只能升不能降,邓季所为有些随意,尚喜车黍是个粗线条类人物,丝毫也没有和邓季争权的心思,毕竟这支黄巾最高统领也不过是位屯长,对此倒不甚在意。
队伍基本定下,伤兵便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绵延太行进入视线时,邓季麾下已有了六十余卒。
黑山虽在太行南端,但张燕早弃了黑山,更多活跃于太行北面,离太行渐近,邓季、车黍没察觉,韩齐心中却生出不安,出言提醒过后,邓季深以为然,于是全军又改了行程,往南走。
羝根死了,这支几乎全是老弱的残军,要想别人收留几乎就不可能,在黑山贼各部眼里,邓季等的辎重牲畜可着实不少,就如幼童怀抱金锭明晃晃行走大街,别人不想生出别样心思都难。
黑山贼抢得良民官府,自然也抢得蛾贼,若不多加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八百里太行东接冀州,西连并州,北达幽州,南抵司隶,华北平原和山西高原就是由它分割开来的,有车黍指点,小心翼翼避开几支黑山贼的势力,沿山峦边向南十余日后,没了大股的黑山势力,这才进山,在一峡谷中时,斥候回报,前面有座县城,城边河流经过,堵在路上。
到了群山中,车黍等冀州人也不认得路径地理,不知这山中县城是那,一路行来,只要发现城池邓季都让小心避开,正要全军转向离去,斥候又报,那县城城门洞开,城门城墙并不见有人。
邓季大奇,亲自领车黍、韩齐去城外看了,果真如此,非但外面看不见人影,从敞开的城门看进去,里面道路两旁也不见人的踪迹,路上满是泥土和蒿草,已荒废有一段时间了。
该县在太行中,估计是被那支凶残的贼军打劫过,邓季刚想派两人进去看个究竟,车黍一拍脑门:“遭了,咱们又走到魏郡来了,这里是涉侯国!”
走去走来居然又走回魏郡,邓季等好奇地看着他,车黍苦笑道:“去年仲夏有支从鼓山逃往北面的黑山贼军,据说涉侯国城里遭了瘟疫,死者十有**,还传到周边,怕他们带着瘟疫,平难中?将曾下令各部不许和他们交往!”
“瘟疫?”
邓季等人都毛骨悚然,在这时代,瘟疫的威力人人皆知,导致满城人死绝都不稀奇。
“这里……这里就在鼓山附近?”
邓季惊道,若真是如此,这些人该远远避开才是,车黍指着东面群山中一条路径,脸色凝重:“应该是了,之前我还不知,看那道路,应该是通往滏口陉,那是太行八陉之一,这才想到的!”
前世今生不明地理,邓季好奇问道:“太行八陉?”
“嗯,山中断绝处称为陉,太行山百岭,其中有八陉连接东西,都是咽喉要道,最是有名,滏口陉乃其中之一,之前官府还驻兵于此,后被黑山贼夺了,去年遭瘟疫,黑山贼也弃之不顾。”
韩齐道:“涉侯国?这里就是代共王子涉侯刘绾的封地?”
车黍摇摇头,咧嘴道:“我只知这里有个涉侯国,那个鸟人的封地却不知!”
再看一下眼前城池,除了天空群鸟嬉闹,别说人影,连点声音都有丝毫,寂静一片,估计里面的人就算还没死绝,也该逃离了。
近距离的,邓季再一次感受到这时代瘟疫的恐怖,眼前的城池是座死城,瘟疫之地,邓季可不敢再派人进去。
“那咱们继续往南?”
车黍白眼道:“再往南就是河内郡了,那边官府势力大,不过拿主意是你的事,你说去就去!”
邓季尴尬一笑,司隶乃大汉重地,就凭这点人手过去河内,背后没黑山贼支应,定要死得连渣都不剩,他沉吟一会,问道:“过了一年,你们说这鼓山附近还有瘟疫么?”
“鼓山?”
韩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你想在这边立营?”
“不错,”车黍也拍掌道:“有瘟疫恶名震慑,不管是官兵还是黑山贼,短时内倒没人会来找麻烦!”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邓季点点头,道:“咱们这些老弱,凭这点精壮可养活不了,只有靠他们也出力,老弱阵前冲杀是不成的,开荒种地倒没问题!”
韩齐疑惑道:“你是说,在这种地?”
“除了这里,何地官府会容许咱们好好种地养活自己?”
“好是好,就是这瘟疫……”
正在犹豫中,斥候回报,东面有支十余人的马队靠近,邓季让截下来一问,却是支从青州驼盐到并州贩卖的商队,并州有咸水湖,产池盐,可惜这些年官吏盘剥得厉害,匈奴也不断袭扰,产量大降,只得仰给青州海盐,又太行黑山贼多阻断交通,盐价自然上涨,商人牟利,或向张燕缴过路费,或改走河内,滏口陉无贼,倒也有小商队从去年冬便开始冒险从这里过,他们便是其中之一。
诸人顿时大喜,有商人过境而无恙,这边疫情定已有所好转,只要不进城便无大碍,可以留下来。
队伍里食盐所剩也不多,既然决定留在此地,抢劫商人就是杀鸡取卵,好在之前羝根得来的五铢钱还有不少,这些食盐邓季便出并州价买下,让商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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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山谷
( )鼓山上原先那支黑山贼军的营寨还在,可惜瘟疫盛名之下,没人敢住进去,众人花了两天时间,才在清漳水东岸群山中找了个山谷坡地,算是不错的安居地。
滏口陉北有鼓山,南有神麇山,宽约八十余丈,山岭高耸,地势险要,连接冀并,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这山谷离涉侯国城有二十余里,山中峡谷口一直通往滏口陉道路,几处险地易守难攻,山谷颇大,正中一个大缓坡地面稍微平坦,期间还有山涧流过,可给供水,是适宜的居住地。
涉侯国城外流过的河流就是清漳水,后世称为清漳河,它发源于太行山中,是涉侯国境内最大的河流,从北到南贯穿全县,到县境南端时与浊漳水汇流,并为漳水,得清漳河滋润,两岸可耕种土地不少,土地都被闲置,今年误了春耕农时,能找到粮种的话,或可试试冬耕种麦。
颠沛流离活了这么长时间,安定的生活自然人人向往,当邓季宣布从此居于此地后,队伍中欢喜无限,实在是流浪得怕了,老幼妇孺们脸上都绽起久违的笑容。
选好地址,首要的事情就是居所,除医匠外,队伍里的各种有用匠民都被挑选出来,开始准备修建房舍。
老弱中的匠民,除了铁匠和木匠外,还有一名老弓匠,不过制作一张合格的硬弓至少得两三年时间,他目前只能先采集硬木准备,其余时间也和其他人一起为房屋卖力气。
竖泥成墙,支木为梁,房瓦没功夫制作,便先束草为顶。人们干劲十足,在缓坡上砍去大片荆棘,平整出土地之后,精壮舂土,老人拌水,妇人担泥,孩童们打下手,只是四五天功夫,第一排近百间茅草土房便竖立起来,再打了炕,等泥土阴干便可住人。
炕是高句丽人的发明,历史不长,隋唐时才开始出现,北方寒冷,邓季在电视上却是见过炕床的,因此要求将这一新事物加入房中。
除了木门外,木匠还给开了窗,茅屋里也就亮堂,可惜没有糊纸,不过如今正是天暖时,野外居住了那么久,也没人在意。
这种造土屋法和后世落后地方的农村基本没什么两样,邓季也熟悉。
这一时期,所有人的劳动强度都很大,邓季顾不得粮食消耗大,第一次让所有老弱人等敞开肚皮吃饱,大家干起活来都很拼命,大大缩短了建屋时间。
第一排房舍建造好,为防粮食受潮,最先几间刚阴干的大屋便做了粮仓,辎重车上的粮食全都被卸下收入其中。
除粮仓外,最敞亮位置最好的两间房屋给了田丰一家居住,不过里面锅灶家什全无,用饭时还是得大伙凑在一起,除了不许他家人走出山谷外,邓季对田丰算是最优待的,不多的被褥等用具都先给了他家,那可是绝大多数人没有的。
最先修建的其余茅草屋分给强卒和匠民们居住,不论有无家眷,每人一间,家眷过多的还可以多分到,当然,这么多次生死下来,队伍里没有任何人的家眷过多。
第二批分给精壮,第三批之后修建的房屋才轮到剩下的老弱。
到这时候,很少还有保持完整的家庭,有不少人是家人全死光只剩自己还在的,他们就没有卒兵和匠民那么好待遇,四人合住一间,可以自己搭配。
平日四处流浪时不显,刚安定下来,数千人口的排泄就成了大问题,随地大小便是这时代最常见的,不几天山谷周围就臭气哄天,住宅还没完全建好,茅房问题就迫在眉睫了。
除了卫生,茅房的另一个功能是积蓄、发酵粪肥,到这一世,邓季最早发现能力之内可改动的地方就是粪肥的使用,还没起事之前,在南阳家中鼓动父亲邓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家田地里使用粪肥。
这时代的粮食产量过低,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农作物的种子,按生物学来说,数千年将粮种优中选优,一代代进化下去,粮食产量才会逐步提高,解放前夕,粟的产量亩产到了近两百斤,大概是这个时期的三倍,到了近现代,科学家再对种子改良杂交,才有亩产上千公斤的产出。对于穿越者邓季来说,所知实在太少,凭他本事要想对种子有任何改进改良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了种子,就是地肥,我国直到宋朝才开始使用农肥,化肥就更是现代才有的了,若不加地肥,长期使用会使土地越来越贫瘠,这时代的人们采用的是休耕法,大多为每三年一轮耕,休耕的土地荒置三年,任由蒿草杂生,等积攒够了肥力再使用,邓季所能做的事情便是使用粪肥避免休耕,提高土地使用率和粮食产量,凭这个,当初就让家里可用耕地变多三分之一,产量也有所提高,只可惜好景不长,最终在邓伯带领下,全家入了黄巾,再没了种地的机会。
要求这时代的人讲卫生不随地大小便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何况他们还是脏乱的蛾贼,可肥料又如此重要,以至于邓季亲自指点,修建好四间大茅房后,叫齐所有人仔细交代了男女厕位置,严令大小便所有人必须如厕,互相监督,若有人违背,一天不得吃饭。
用饿肚皮威胁,强力压制之下,这才能得坚持下来。
不管如何,入厕的习惯大家迁就了邓季,但邓季迁就这时代的东西就更多,最难以启齿的事情是厕筹(注)的使用,连书写纸都不多见的时代,更不要说卫生纸,入厕后使用厕筹是他幼时还在南阳就学会的了,当然,这只是题外笑话。
人的住所修建完后,接着是牲口房,牛舍、马厩、羊圈一排排都建起来,它们的粪便也是重要的粪肥来源。
等这些事情初步做完,让铁匠和木匠抓紧时间赶制曲辕犁锄头等农具,邓季领着车黍,快马出了山谷。
麦是大麦和小麦的合称,在比这时代更早的时候,小麦被称为来,这种从西域传入我国的农作物耐寒但没有粟和黍耐旱,可以在冬季播种来年夏季收获,今年春节农时已被耽误,自然只有指望冬耕,不过队伍里所有的小麦已都被磨成面粉,不能做种,若能找到足够的麦种,今年冬季就可以尝试着种上了。
麦种或许可以解决,但目前农具也奇缺,涉侯国城周边的村寨中虽然有许多被遗留下的农具,可是害怕染上瘟疫,邓季没敢派人去拿,只得靠自家制作。
队伍里有这么多牲口,最重要的农具自然是犁,这时代还在使用直辕犁耦耕,每垄土地犁完,调动犁头方向转回时,需得将犁取下再次套装,很不方便,农业史上出现曲辕犁是在唐朝,这个历史书上只有简单介绍,不过邓季自己就是农民子弟,后世时家中就有犁,对其构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亲自指点过木匠,让他们制作出来,至于铁匠们,则要负责把破坏的铁武器融化,制作犁铧,等有闲暇时,再制作些锄头铁锹之类的。
山谷中的人们都还很忙碌,劳动强度大粮食消耗也大,初步估计存余的粮食够这支队伍吃到夏末,但除了粮食,这时还有更迫切的事情需要邓季去做。
羝根已经死了,其他队伍基本不可能收留这支老弱残军,再说蛾贼和黑山贼都是没有什么出路的,邓季已死了五个渠帅,现在的他,实在不想再将自己命运交到别人手里,虽然艰难,但他还是想自家做渠帅。
黄巾中只要部属们同意,当渠帅便没问题,在太行却不行,这里是黑山贼的势力范围,要想存在下去,必须得平难中?将张燕先同意,得到他的庇护,其他贼军才不会觊觎。
山谷附近现在虽然没有黑山贼队伍存在,但什么事情都保不齐有个万一,万一这边瘟疫已过的消息传出去,有队伍过来眼红这些牲畜,灭掉他这支老弱不过举手之劳。
联络并求庇于张燕宜早不宜迟,安定下来后,其余事情托福给韩齐,邓季便在辎重中找出两块掳掠来的佩玉做礼,让车黍领路,出谷前往太行北端寻那张燕。
注:厕筹,又称厕简,简单的说,就是大便后用来拭秽的木条或竹条。这种厕筹上个世纪还在中国和日本的部分地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