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跪坐在地上的丫鬟好像想起了什么,匍匐到金凤起脚边,哭着道:“金主医,我记得药方上是有巴菽的,我没记错,他们的药方上是有巴菽的。不是我给她乱加的。”
医婆眯起眼睛,幽幽地道:“王妃自小有腹水,平日老朽以红茶配鲫鱼汤,日日为王妃调理。近几日王妃欲感不适,老朽才加上一些巴菽霜。这巴菽霜是经过炼制的,毒性适合人食用,但这巴菽的毒性却烈的很,若不是有精通药理的人,分不清是自然的。”
金凤起刚要辩解,忽然发现霍安王阴沉的脸,这与她平日认识的王爷完全是不一样,顿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
“王爷,您不会相信她的话吧?”
张风急忙把地上的药方捡起来,上面确实写着巴菽霜。但这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是丫鬟不懂两者的区别。再或者,即便是金主医有问题,只要找个人认了罪也就拉到了。
他正要做个和事佬的时候,也发现王爷的脸色越发难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张风的记忆中,谁要是对金凤起不敬,都会收到责罚,何况是诬陷?
“王爷,这件事交给属下去查吧,保证三日内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张风虽然猜不透霍安王的表情,但本能还是感觉王爷会偏向金凤起,所以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三日后,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完事了,毕竟没有人受伤。
“金主医,本王一向待你不薄,甚至...把你当做亲人看待。本王想知道一个答案。”霍安王冷峻的声音飘出,顿时凝结了周围的空气。
金凤起频频摇头苦笑,她想不明白元枳今日为何如此冷漠,“王爷啊王爷,您宁愿相信一个来王府十日的人,不相信陪伴您十年的人?”
霍安王垂眸,咬紧牙关。他本来是对金凤起深信不疑,但昨夜...王妃与医婆告诉他。他的腿疾是有可能治好的,是有人给他误诊了,或者是有人根本不想让他站起来,所以才导致今天的这个结局。
这些年里,他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的生活,几度绝望自杀。
如果说是误诊,他愿意原谅...就当自己受苦赞福报了。可若是有人不想让他站起来,他太恨了!
有谁不想让他站起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太后,但琳琅就是太后安插过来的,若是太后,琳琅不可能会告诉自己。
除了太后,他也没有得罪过谁,除非...当年,他狂热追求独孤紫璇的时候,金凤起如他一般热烈的追求他。他自知心中所念,所以非常决绝地决绝了她。但金凤起总是不死心,时常流连在他身边,后来为了他不惜得罪贺赖一族,更是在他全身瘫痪,被遗弃在后宫时,放弃金家家主的位置,相伴至今。
如果说,还有谁不希望他站起来,就只能是她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残忍,可排除了所有可能,剩下那个最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是真相。
她是怕自己站起来会远离她,排斥她吗?所有的疑惑伴随着愤怒,让他头脑发热。
“回答本王。”元枳捶打着木轮车。
金凤起被他神情刺痛,冰冷的道:“王爷,您想要的答案我给不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相信她们,但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希望到时候您不要后悔。”
即便不再是金家的家主,最有潜力的医者,她也有她的骄傲。
元枳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金凤起一眼,然后偏过头,压低声音问道:“好,既然你不想说。那我问你一件旁事。”
“什么事?”
“我这般模样,你可愿意伴我一辈子?”
金凤起不知这话从何而起,但从他的口气中,明显感觉到了距离。但她还是想给元枳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我——金凤起。从放弃族长之位开始,便是认定了你。不管你是太子还是王爷,甚至是平民百姓。不管你是站着,还是坐着,甚至瘫痪在床,我都不会离开你。”
“所以...”元枳猛然转过头,双眼猩红,“若是我一直这么瘫着,便只能与你为伴了。”
他知道爱都是自私的,他当年喜欢独孤紫璇也想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在身边。
金凤起被这句话惊到,他怎么能如此想?这一句话的分量,比石头压在她胸口还要沉。她所有的付出在这一瞬间都毫无意义了。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没有感动,没有日久生情。说到底,她只是他退而求其次或者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呵呵...”金凤起的嘴角挂起一丝讥笑。她垂下头,无奈摇了摇。
王妃琳琅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上前一步,冷言道:“你曾是大魏第一圣手,如果你真想要杀一个人或者是救一个人,会没有办法吗?”
金凤起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无物。她不知道元枳为何不信她,甚至轻贱她。十二年的陪伴不值得为她调查一个结果,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因为不爱。
是啊,她也知道独孤紫璇回来了,十年如一日的梨花,才是他的挚爱。
十二年了,她为治疗他的顽疾,挥洒了多少汗水,流过多少眼泪,受过多少伤害,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更何况是十年前她为他放弃的前程,放弃的家族,放弃的一切。那些都不过是天空中的一朵云,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嘴角轻挑,苦涩难忍,“我不知道你对王爷说了什么,但是你的目的达到了。”
琳琅一转身,扑到霍安王怀里,委屈道:“王爷,我嫁给您虽然是太后的旨意,但我一直都很仰慕您。我是真心想陪伴你一辈子的。而且,我相信我能比她做的更好。”
“哈哈哈...”金凤起狂笑几声,然后红着眼眶,绝望地望向元枳,“我在你盛名之时离开,在你危难之际回来。十二年寒暑陪伴,就是今天的结果,好,绝好。”
元枳没想到金凤起这么快就放弃了,心中浮起一丝疑惑。特别是她说的十二年陪伴,那是真真切切的十二载春秋啊!一想到这些,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虽然不喜欢她,但从她背叛家族救他出宫时,他就决定用余生来偿还这份恩情。只不过,他想的太简单了,双腿的残疾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崩溃至极。
琳琅见霍安王有些动摇,急忙补充道:“金主医,之前太后赐婚的王妃的死,应该都和你脱不了关系吧?你是想独自霸占着王爷,你这是趁人之危,毒蝎之心。”
“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金凤起已经凉到骨头里,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当都是我杀的吧,你们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我吧。”
霍安王并没有说话,这可急坏了张风。
张风与金凤起差不多时间来的王府,平日里小病小灾的也没少找她帮忙,也算有些感情。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急忙劝解道:“王爷,这件事不能如此草率定论,这巴菽和巴菽霜到底是谁弄混的还不一定呢。我看这样,金医官先暂时关在她的房间,我派人看守着。至于这个小丫鬟我一审便知。”
“王爷,您不能如此偏袒她啊,您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您...”琳琅眼神看向霍安王的双腿,故意示意着。
霍安王紧握木轮车扶手,咬紧后槽牙。
十二年的陪伴,十二年的残疾,他要如何选择。
“那个...我能为王妃诊一下脉吗?”楚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月亮门前,探着头瞧着里面发生的一切,见金凤起要被问罪,终于鼓气勇气说话。
众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一起看向月亮门,让本来有些紧张的楚安慌张起来,脸色也白得像纸。
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就忽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张风一拍脑门,怎么把她忘记了,“啊呀,楚小姐。王爷,楚小姐是金医官今日请来府上做客的客人。”
“楚小姐?”元枳在祈福大典上见过她,当时和藤宰辅的孙女一起抢武卫将军的女子。
他上下打量楚安,不再像上次一样灰头土脸,虽然下巴略有些圆润,但其他地方都很标致,特别是五官恰到好处地与面庞融合在一起,看着特别舒服。当然,最让人一眼难忘的,还是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纯真的让人不敢有任何歹念。
楚安的美与独孤紫璇的美不一样,一个像争春的桃花,一个像压春的梨花。
“楚安...”金凤起也把她忘了,今日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不过,她可以被关押甚至被审问责罚,楚安却不可以受到一丁点的牵连,“她虽然是我请到府上做客,但她的身份你们也知道,应该不会为难她吧。”
张风急忙道:“金主医,您这是哪里的话,霍安王府最讲究公平公正,谁都不会为难谁,您相信我,我一定把这件事调查的水落石出。”他还幻想王爷是想给新王妃一个面子,毕竟前面四个有些难以交代了。
“好,我不会为难她。”霍安王道。
“谢谢。”金凤起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意,然后转向楚安道:“安儿,金姐姐没办法带你参观我的炼丹室了,你快回去吧。”
楚安摇头,“不...”
金凤起担忧的道:“听金姐姐的,快回去。”
“不,我不是不回去。我是想说巴菽不是慢性毒药——一...一般人不会用它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