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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绣娘全文阅读

作者:此冬无雪     长安小绣娘txt下载     长安小绣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不是要等她答复的吗。

    程循不敢催,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姝娘,三日前我问你的事,你还记得吗?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陆令姝选择性失忆:“什么事?我不记得!”

    程循很失望。

    原来这就是她给他的答复。

    也好,都忘了,都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他起身来施礼,面上的失魂落魄几乎掩饰不住,“那日是我唐突了,还请你……见谅。”

    “等等,你先别走。”

    陆令姝叫住他,“你回来,把衣服脱了。”

    程循身形猛地一滞,“姝娘,这,这样不大好吧,我,我不用你,以,以身相许。”

    陆令姝将他按在蒲团上,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程循握住她的手,“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你今天喝水喝多了吗?”陆令姝被他蠢笑了,“水全灌倒脑子里去了,我是想看看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她这一笑,像是春暖花开的那一瞬间,明媚而俏丽,程循的心跳漏了一拍,“姝娘,你,我……”

    今日换他结巴了。

    陆令姝哼一声,“我还没有原谅你,你别急着说话,我就是想看看你后背的伤。”

    至少他有希望。

    虽然程循很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听话的揭开了上衣。

    陆令姝没敢多看,闭着眼睛转到他身后去,“你回去有没有去找赵医师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看了,”程循的声音柔软而低沉,“赵医师说我身体好,没什么事,顶多休养三四日就好了。”

    陆令姝轻捶他:“你就胡说吧,那天的那位医师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语带娇嗔,程循心口柔软的一塌糊涂,转身握住她的小手,“不信你用力打我,我都不疼的,真的,你试一试。”

    陆令姝气笑了,手下果然用了力,捶在他的胸口上,肌肤相贴的一瞬间,程循只觉得浑身清凉。

    他迷恋这种感觉,他想将她拥在怀里……

    程循感觉自己很无耻,她都没有原谅他,他竟然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

    偏偏女孩儿还娇笑着仰头问他:“你疼不疼!”

    程循喃喃道:“疼,我只想疼你。”

    陆令姝“腾”的红了脸。

    她竟然被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反杀了!她指着程循,“你无耻!”

    程循耳根通红,他心想,反正自己已经这么无耻了,不知道再无耻一点她会不会生气。

    他在无耻的边缘疯狂试探,竟然将脸凑到陆令姝的嘴边,“姝娘,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没忘,你告诉我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男人没有穿衣服,男人身上陌生的雄性荷尔蒙气息简直令人窒息。

    他是在色诱她吗?

    陆令姝的脸成功红透了。

    气氛越来越不一样,两个人靠的也越来越近,程循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尽管来之前他一直告诫自己,要尊重姝娘的意愿,万不能再行三日前的孟浪之事。

    可是一靠近陆令姝,这些告诫自省统统见了鬼。

    陆令姝反应又不争气的慢了半拍,她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的咬了程循一口。

    程循吃痛,猛地惊醒过来与她分开。

    他怎么又做了蠢事?

    但是……她真的好甜。

    因为心跳加速大脑缺氧,两人大口喘着气,若是此时有人从门口经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做不可描述之事。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陆令姝扶住案几,坐稳,“你坐的离我远一点,你太无耻了,从现在开始你都不准动。”

    程循咳嗽一声:“我不动,我从现在开始绝对不动!”他就是个木头人。

    傻死了。

    陆令姝嫌弃脸,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仪容,确定没出错,出门去端了一碗饭回来。

    她将这碗饭放在程循面前,“吃了这碗饭,我就原谅你。”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程循立刻表示,不说吃了这碗饭,吃十碗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陆令姝冷笑:“呵呵,你先吃了这碗饭再说吧。”

    程循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往口中塞了一勺。

    陆令姝:“香不香?”

    这是一道送命题,不过程循已经送命无数次了,这次再齁人他也不会答错,他颤抖着嘴角,努力保持微笑。

    “香,真香。”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分讨好,陆令姝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你这个混蛋!现在才知道错了,你知道你说那样的话我有多难受吗?”她哭着骂道。

    程循赶紧扔下碗,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姝娘……我知道现在说多少对不起没有用!我也不会说话,我怕惹你不高兴,日后你看我是怎么做的好不好?若是我又惹你生气了,我给你一把刀,你……”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陆令姝又好气又好笑,轻捶他:“你还真不会说话,不会说就别说了!”

    “我不说话。”程循见她笑了,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失而复得的感觉,简直令他欣喜若狂。

    嘴巴还油腻腻,脏死了,陆令姝心里嫌弃,身体却诚实的很,拿起帕子给程循擦嘴巴。

    程循就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两人都不说话,沉醉在彼此的温柔之中,这样美好的沉默,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看够了没有,”陆令姝被他盯得面皮发烧,手指不停地绕着帕子,“你快放开我。”

    程循很听话又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尽管他也想多抱一会儿,但是他害怕女孩儿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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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水漱口。”她把茶盏推给他。

    程循喝了水漱了口,“姝娘,你——”

    陆令姝忽的倾身,霸道地咬住了程循的唇。

    她两条细长的小胳膊圈住了程循的脖子,将整个身子都贴在程循身上。

    突如其来的柔软令人眩晕,程循的手忍不住抚上了她单薄的背脊,即使隔着厚厚的冬襦,依旧能感觉到男人的心口炽热的心跳。

    半响后,陆令姝满足的靠在程循的怀中。

    这才是他熟悉的姝娘。

    程循的耳根又热又烫,但这一刻,他总算是踏实了。

    …………

    两个人从陆氏布庄出来,沿着大街往回走。

    程循看着她眼睛总往一边的糖葫芦摊上瞟,就拉着她的小手去给她买糖葫芦。

    “我不要这个,我要那一个。”

    陆令姝指着一串又红又专的糖葫芦。

    程循挑出来那串被选中的糖葫芦结账,递给她。

    陆令姝咬了一口。

    好甜啊,牙都要甜倒了。

    想到程循刚刚吃了一碗加盐加多了的粟米饭,她便将糖葫芦递给他,说道:“你也吃。”

    程循怎么会跟心上人糖葫芦吃,他矜持的笑:“你快吃吧,我不喜欢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陆令姝坚持要他吃:“你吃嘛。”

    程循笑,低下头,咬了一只糖葫芦。

    “甜吗?”

    程循不常吃糖葫芦,他觉得有点酸,但还是说道:“甜,很甜。”

    像你一样甜。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幕都被不远处的薛琅看在眼里。

    他面色阴沉的看着两人有说有笑、郎情妾意,手中的拳头攥的紧紧地,但看到陆令姝的那一刻,面上却倏的换上了一副温和而彬彬有礼的微笑。

    光明与阴暗交替仅仅一瞬间,陆令姝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程循问道。

    陆令姝说道:“是安国公。”

    两人都看见他了,薛琅上前施礼,语气谦卑,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

    “前不久九郎从大理寺出来,已将实情像我合盘托付,对于安宁县主,委实抱歉,九郎他自小娘就去了,叔父大人既当爹又当娘,难免又疏漏之处,我也是看着九郎长大的,一别京城多年,再回来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这样!”

    “身为兄长,我亦有过错,更何况,若不是我那日在周国公府请县主喝茶,九郎也不会和县主熟识……我薛琅实在是,罪孽深重啊!”

    “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您千万不要这么说!”陆令姝说道:“到底是谁做错了我心里清楚的很,这些都不关您的事,您也不必为了卢九郎来向我道歉!”

    薛琅摇头苦笑:“那怎么能行,都差点闹出了人命,”他看向程循,关切的问道:“子义,你后背的伤,也不知严重不严重,可有看过医师,医师怎么说的?”

    “医师说没问题,休养三两日就好了,”程循正色道:“元邈你且安心,便如适才姝娘说的,谁对谁错我心里有数,你不用赔罪,我和姝娘都不会怪你。”

    我和姝娘……薛琅看着眼前的两人,女子俏丽男子英武,站在一起好一对璧人,没有人会说两人不般配的。

    可是怎么办呢。

    他就是觉得两人不般配。

    “如此,我心里还是不安,便请你们吃茶,算是赔罪,好不好?”

    薛琅这样坚持,程循和陆令姝都有些推辞不了了,只好跟着他去了一家茶馆,喝过茶才算事了。

    “你什么时候和安国公这样相熟了,还唤他字?”陆令姝好奇的问道。

    这个……程循不好意思说,但他不会说谎,便将那日两人分手后薛琅为他撑伞又带他去饮酒散心的事告诉了陆令姝。

    陆令姝小嘴一撇:“还不是你咎由自取,最后被人看了笑话。”

    程循立刻道:“所以我知道错了!”又怜惜地问:“那天下了雨,你回去之后有没有生病?”

    心上人身子娇弱,他大手拂过的地方连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你说呢!”一提起这个,陆令姝就来气,“我回去当然生病了,还烧了几日呢!你怎么补偿我!”

    还能……怎么补偿。

    程循小麦色的脸有些发红,他低垂着一双好看的凤眼,轻声说道:“姝娘想怎么补偿,我就怎么补偿。”

    薛琅回到安国公府,听说安国公太夫人在正房等他。

    一定是因为卢九郎的事。

    卢九郎早死的娘是安国公太夫人的表妹,也是手帕交,只可惜红颜薄命,去的太早,卢父续弦之后,又陆续生下了嫡次子、嫡女,这么多儿女,他早就将嫡长子抛到了脑后去。

    走到上房门口,薛琅步子顿了一下。

    半响,他才迈进去,施礼道:“母亲。”

    安国公太夫人果然说的是卢九郎,不无怜惜:“……九郎毕竟是你的表弟,纵然他做了错事,但是他娘去的太早,这孩子小的时候你还抱过,他就在耳房里,你去看看他吧。”

    薛琅应是,去了耳房。

    卢九郎在地上蜷缩着,一见到薛琅进来,呜呜的扑到了他的腿上,哭道:“表兄你救救我,表兄你救救我!我没有活路了,我阿爷原本便不喜我,他现在要将我赶出家门!”

    短短几日不见,卢九郎原本一张珠圆玉润的消瘦的只剩下了颧骨,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薛琅捏住卢九郎的下巴,柔声细语:“我没有救你吗?九郎,再多关几日,你的后娘都要忍不住给你送鸩酒了。”

    “我知道,我知道,表兄对我恩重如山,”卢九郎忙说道:“可是我还年轻,我不想被流言逼死!表兄求你帮我去求求程子义,我不是故意对安宁县主不轨的,我是喝多了!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是故意伤他的!”

    不光女人惧怕流言,男人也一样。

    卢九郎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我真的……求他不要再散布那些流言了,我没有**过任何一个良家妇女,除了安宁县主这一次是我昏了头,我真的真的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我平时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啊……”

    他就是个有娘生没爷娘教的纨绔子弟,自小斗鸡走狗,遇到看得顺眼的小娘子就忍不住调戏一番,但他也是个有底线的纨绔子弟啊。

    他发誓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良家女!

    薛琅面上微笑,眸中却一片冰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卢九郎顿时又惊又怒。

    不就是因为薛琅的暗示,他才会故意喝多了酒壮胆,给陆令姝下迷药,企图让她成为他的人吗?!

    什么全身心,误人子弟、毁人名节,他真是昏了头!

    此刻的卢九郎懊悔的肠子都是青的,但他根本不敢反驳薛琅,因为还要靠着薛琅活命,他将苦果全部吞下,“是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表兄救弟弟一命,弟弟日后必定为表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七十七章

    送走了卢九郎,薛琅招呼阿彦过来:“……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如画的眉眼仿佛凝满了冰霜,没有丝毫的感情。

    阿彦打了个寒颤,说道:“小的明,明白,郎君放心。”

    “明白便好。”

    薛琅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微微一笑:“上次那个在酒楼里端茶的婢子,你去将她给我找回来。”

    过了一会儿,阿彦扛着晕过去的孙月娘回来了。

    “不管小人跟她怎么说她都不信小人说的话,小人就只好将她打晕了。”

    “很好,是个谨慎的人,你下去吧。”薛琅说道。

    阿彦应是退下。

    …………

    孙月娘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躺在酒楼冰凉的地上,而是温暖的茵褥上。

    “你,你是谁?!”她惊慌失措的看着在一旁煮茶的男人。

    热气氤氲在男人的脸上,令人看不清男人的脸。

    但那一身白色的常服,银丝滚边的摩羯纹昭示着这身衣裳主人身份的尊贵。

    待热气散去,薛琅如画的眉眼逐渐显露在孙月娘面前。

    “孙娘子,请上座。”

    他的声音柔和的就像一捧温暖的清泉水。

    孙月娘看呆了,结结巴巴道:“郎君,我,我,我不卖身。”

    她以为薛琅是从那次就看上她了,故而强抢至府中,虽然卖身也不是不可以,但……样子总要做做的。

    薛琅放下茶盏,走到下首,挑起孙月娘的下巴,温和道:“我不需要你卖身。”

    “月娘,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妹。”

    …………

    程徽娘发现这几日她阿兄有些不大对劲。

    譬如此时,用竹著夹起米饭,却也不吃,就这么擎着。

    粟米饭饭不香吗,为什么阿兄不吃?

    程夫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敲了敲碗壁,提醒道:“掉了。”

    话音未落,那团粟米饭就从程循的竹著间掉进了碗里。

    程循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也就这么一瞬间,他立刻恢复了常态,淡淡说道:“儿不太饿,母亲和妹妹吃吧,我先回房了。”

    “阿兄不是没答应要娘去秦国公府提亲么?”为什么这几天跟傻了似的?

    程夫人笑道:“你不是比我清楚吗,不要问我,想知道自己去问你阿兄。”

    “这还用问?”程徽娘心想,她光看就看出来了。

    她的大龄单身兄长,貌似第二春来了。

    程循回到房间,用小刀细细的雕刻一个木头人。

    木头人穿着一身齐胸襦裙,眉目娇俏,一看就是个小娘子。

    这是最后一看了。

    全都雕完,程循挨个又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一根倒刺,才小心翼翼的装到了一个匣子里。

    “郎君啊,你若是想讨女孩子开心,不出血怎么能行呢。”有福对他挤眉弄眼,意思是得多花点钱。

    程循一想,也是。

    但,买什么东西送给姝娘呢?

    程循下意识的走到了糖葫芦的摊位。

    摊主举着一根大木棍,上面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有福以为他家郎君会霸气的说一句“这根木棒上的糖葫芦我全承包了”,然而并没有,程循又走到了一家首饰店,在里面挑挑拣拣。

    “可是我不知道她喜欢哪一个,”程循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一买的她不喜欢,生气了怎么办?”

    嘶……这位郎君好直。

    店老板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说道:“郎君想岔了,重要的是心意嘛。不知小娘子芳龄几许……十六啊?好好好,这年纪正适合……嘿嘿,这是本店新推出几款金钗,长安城十个小娘子九个都想买它,买它郎君你吃不了亏,买它郎君你上不了当,真正的物有所值……”

    “……”

    “……”

    有福抱着一堆盒子出来,“郎君你买的这么多,这个月的俸禄要不够了。”

    程循也觉得自己貌似买的有些多,但他觉得哪个都好看,唉,能怎么办,总不能把手剁了吧?

    两人一起回去了曲江。

    今日天气晴朗,大冷的天,仿佛连风打在人的脸上都是暖和的。

    程循租了一条画舫,他来得早,在这里等陆令姝。

    过了一会儿,陆令姝领着伤好的紫竹过来了。

    她远远的见到程循,对方一身深绿色的圆领长袍,头发用幞头一丝不苟的束起,仿佛能看见他脸上的笑。

    “我的头发有没有乱?”陆令姝问紫竹。

    第一次约会,她有些紧张。

    紫竹忍笑道:“我给娘子理一理……好了,娘子现在就是曲江这条街上最美的小娘子!”

    “就你会说话。”陆令姝嗔她。

    画舫里生着炭火,进去一点都不冷。

    程循却为了等她一直在外面站着,小麦色的脸都有些发红了。

    “冷不冷?”陆令姝心疼,去握他的手。

    程循的大手可以包住她白嫩嫩的小手,他拉着她走进去,说道:“一点都不冷。”

    见她冻得鼻头发红,还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暖手炉塞给她:“快暖一暖……手怎么这么冷啊。”将她圆润可爱的小手在粗糙的大手掌中搓了几下,“下次多穿点。”

    美丽冻人你知道不知道。陆令姝不想听他的话,直接拱到他的怀里,撒娇道:“我冷你给我暖暖不就好啦!”

    紫竹和有福对视一眼,很默契的退到了一侧的隔间中。

    脚步声渐行渐远,程循的心跳也跟着愈发清晰。

    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他张口,声音喑哑:“姝娘……”

    他想她了,他真的好想她,不过短短的三日不见,却仿佛隔了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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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循用指腹轻轻地揉着陆令姝的小脸,“还疼吗?”

    薄茧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阵的颤栗酥麻,那种心悸的感觉令陆令姝身子发软,她听着男人胸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音软软的:“早就不疼了,你呢,有没有按时上药?”

    说完,女孩儿的手就灵活的钻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

    “一直都按时上药。”

    程循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淳厚沙哑的声音自耳尖擦过,慢慢向她娇嫩的朱唇靠近。

    陆令姝下意识圈紧了他的窄腰,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她低垂着修长的羽睫。

    两人呼吸可闻,眼看就要……然而就在这时,凭空忽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尖叫声。

    “啊!啊!啊!救命啊!我家娘子落水了!”有人喊道。

    柔软的唇瓣也就碰了那么一下,来不及回味有多甜蜜,程循只好松开陆令姝,撩开棉帘,向船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停了一艘画舫,画舫上站着两名婢女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而水中,正扑通着一名不会水的女子。

    “我得去救她。”

    程循没有丝毫的犹豫,二话不说就脱外衣。

    冬天的湖水冰冷刺骨,他的旧伤又刚刚痊愈……陆令姝却犹豫了,她不想他下去救人。

    她也知道,只要她生个气,撒个娇,也许程循会听她的话,可是……

    陆令姝抓住了程循的衣袖,又在下一秒果断的松开。

    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落水而冷眼旁观,就像前世她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救那只小豆丁一样。

    “一定要小心,我在岸上等着你回来。”千言万语,她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程循捏了捏她的小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快步掀帘走出了画舫,一个运气跳入了冷水中。

    “唔唔……”

    女子没有挣扎多久,就有人将她捞起来箍住胸口,托着她往离他们最近的那艘画舫游去。

    两名婢女见两人游近了,忙搭手将其拖了上来。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们纷纷喊道。

    女子睁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目光却看向适才救她的程循。

    “郎君,郎君,是我呀……我是……”

    “孙娘子?”

    孙月娘吃力地点头,“是我,是我!郎君!”她激动的泪水哗哗的往下流,“我没有想过还能再见你,郎君,我错了,你不要怪我从前做的那些事好不好?”

    程循沉默片刻,对她的婢女说道:“将你们……娘子,扶到里面去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孙月娘会忽然变作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多了两名婢女。

    但知觉告诉他,他得速速离开这里,不要和此女有过多纠缠。

    程循始终不肯进到温暖的舫里去,他要等船靠岸,去找他的姝娘。

    孙月娘被冻得瑟瑟发抖,想到薛琅对她的嘱托,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乞求道:“郎君,你进去喝杯热茶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她全身湿透,还没有换衣服,小脸冻得发白,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程循却没有说话,抿着唇负手立在原地。

    孙月娘还欲开口,程循凤目微闪,朝她看了过去。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管我。”声音平静无波。

    孙月娘被吓得说不出来话。

    她对程循一直是又敬又怕又爱。

    既然山不肯过来,她就自己找山。

    孙月娘咬着牙进去倒了一杯热茶,自己不喝,反而出来递给他。

    岸上的陆令姝,看到的就是这样扎眼睛一幕。

    突如其来的怒气从丹田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她的大脑。

    尤其是,这个对着她男人大献殷勤的女人竟然还是好久不见死对头孙月娘!

    仇人相见,真是分外眼红。

    不过和十八娘掐架多次的陆令姝已经修炼出来了,再怎么生气也能做到面如止水。

    她见孙月娘一身湿透的衣服皆是上好的料子,就连旁边的婢女亦是打扮不俗,就知道她不仅抱上了一根金大腿,并且还抱得很成功。

    “这,这不是我的姝娘……咳咳,好姐姐嘛,你,你今个儿怎么在这儿啊!我们……咳咳!我们姐妹可真是……咳咳好久不见呀。”

    孙月娘率先发动攻击。

    只不过她目前形象委实有些糟糕,本该是霸气侧漏千金归来的拽炫酷语气硬是被她瑟瑟发抖的嗓音搞成了千金归来交代后事。

    陆令姝懒得理她,上前拉了程循的手

    “我们快回去换衣服吧,小心你风寒了。”

    程循紧紧地回握住她的小手,怕她生气,立刻乖顺的“嗯”了一声。

    他竟然在笑!他竟然在笑!孙月娘看在眼里,嫉妒的简直要疯。

    刚才她又是送茶又是那样的关心他,他却始终对她冷眼相加,现在陆令姝出现了,他竟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对她笑!

    他为什么不对我笑?为什么!

    孙月娘差点晕倒,还是被婢女扶住了。

    “陆令姝,你站住,”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吗!”

    关我毛事。

    “不好意思,并不想知道。”

    陆令姝不理会身后企图炫耀的孙月娘,牵着听话的程循走了。

    到了两人租赁的画舫,她将程循推进去。

    这时,有福已经骑着马将新买的衣服送过来了。

    程循换了新衣服,将旧衣服架在炭火边烘干。

    但是自从进来,陆令姝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忍不住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心上人一眼,试探着问道:“姝娘,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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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令姝口不对心,怕被他看出来,就低着头往火盆中投了两块木炭。

    “啪”的一声,两块焦黑的木炭相触,爆出一阵火花来。

    第一次约会被前心机闺蜜打搅,任谁都不会开心。

    但陆令姝知道不是程循的错,他又不能决定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候她住在锦绣绢行,孙月娘是她的舍友,她大大咧咧的泄漏了她喜欢程循的秘密,还鼓动她跟她去程家给程循偷偷送汗巾。

    那个时候她不喜欢程循,程循也不喜欢她。

    她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子,那个他终生也得不到的白月光陆小姐。

    想通这些事情后,陆令姝时常都会在深夜里质问自己,她究竟哪里就不如陆小姐了,为什么他会那样的爱护她,能够冒着风险将她从教坊司中赎出来,甚至还为了她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而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现在他也喜欢她了,也许是她与陆小姐一模一样的脸,也许是日久生情……但他终究是爱过陆小姐的,已经死去的她将是他一辈子得不到的白月光!

    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像刚才孙月娘嫉妒自己那样嫉妒陆小姐。

    泪水落在炭火盆中,“噗呲”一声冒出一行白烟。

    程循大惊失色,忙将落泪的陆令姝揽过来,焦急的问道:“姝娘,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我知道错了,我日后不会救她了……”

    “我说了,不管你的事,”陆令姝推开他,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没有做错,我只是忽然想哭了!”

第七十八章

    程循才不信,但是陆令姝不说,他也没有办法。

    心上人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个敏感的女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汗巾来,耐心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末了,他从一侧堆的高高的案几上取来一只木盒子,打开给她看,“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陆令姝原本很没兴趣,也不想看,的好奇心驱使,她忍不住的往里面瞅了一眼。

    这都是什么?

    陆令姝眼睛一亮,她竟然看到这小木盒里站了一排的小木人儿,且清一色的都是女孩子,穿着不同式样的襦裙,脸却都是一个人的——是她本人!

    只不过面上的神情各异,有笑的,有娇嗔的,有呆萌疑惑的,也有生气羞恼的。

    一共四个,排的整整齐齐,等待她的临幸。

    陆令姝正在气头上,便临幸了一个正在生气的小木人儿。

    这个小木人儿嘴巴鼓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竟然还抱在胸前,做出一副既嫌弃又生人勿近的发怒模样。

    “你你你,你怎么把我雕的这样丑!”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诚实的很,捡起一个个小木人儿看的爱不释手。

    程循是个成熟的男朋友了,女朋友出了一道送命题忘记要他答,他竟然懂事的自己答了。

    “因为她们都没有姝娘漂亮。”

    陆令姝忽然抬头,咬着唇看他。

    “你把头靠过来。”

    程循靠近她。

    陆令姝说道:“程循,你日后若是负我,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都砸到你和你新媳妇的洞房里去。”

    程循忍不住笑了,“姝娘,我们还没有洞房花烛,你怎么就想着我和旁人的了?”

    他们都还没有成婚,还没有……洞房花烛呢。

    还有刚刚那个被孙月娘打断未完的吻。

    程循漂亮的凤眼暗了暗,喉结上下一滚。

    陆令姝不由小脸一红,手糊在男人愈发近的嘴巴上:“你,你又要无耻了,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程循咳嗽一声,立刻保证:“姝娘,我日后必定不会负你的,若有违此誓,上苍便要我程循孤独终老。”

    这个誓言太毒了,陆令姝面上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板着脸说道:“我知道了……你快转过去,我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

    …………

    陆令姝抱了一堆木盒子回来,发髻上还簪了新的簪子。

    崔太夫人笑呵呵道:“都是他送的吗?”

    对于之前为什么和程循闹掰,陆令姝并没有对崔太夫人说出实话,毕竟让外祖母相信她不是她的亲外孙女陆小姐,而是一个来自某个未知世界的现代人,实在是太惊悚了。

    因此她没有解释,只是说程循总想将她推给别人,又不肯说喜欢她,两人由此闹掰。

    当然,她心里一直以为程循这样是因为他一直喜欢的都是陆小姐,但在崔太夫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崔太夫人有些怜惜程循,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可能实在是怕了,害怕失去姝娘,才不得不将她推给别人。

    可惜陆令姝却想不明白这一点,在她的心目中,陆小姐就是她的一个心结,要她又爱又恨。

    “这样也好,你与他,本就是天定的姻缘,兜兜转转,没想到呐,最后还是便宜了这个臭小子!”

    这些小木人儿雕的可真像啊,一颦一笑动静皆宜,若不是将心爱之人的模样刻在了心中,又怎么会做的这样像。

    陆令姝也没想到程循还有做木匠的潜质,不过就像有福说的,礼物不在多少,只看心意如何。

    他送的这些礼物中,她最喜爱的还是这四个小木娃娃和那支木簪。

    然而她这厢和程循腻腻歪歪,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着实是将她吓了一跳。

    卢九郎死了。

    是半夜里从山坡上摔下来摔死的,听说正巧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头破血流,死不瞑目。

    他的家人去给他收殓,卢九郎死状不好,生前又名声尽毁,只能给匆匆埋掉。

    为什么他会在半夜里掉下山坡呢?

    大理寺官方给出的官方说法是——卢九郎在长安待不下去了,想去卢氏在郊外的田庄里住几天避避风头,他半夜出城赶路,可惜马车的车辕在颠簸中断了,只得步行走夜路,这才死于非命。

    陆令姝听了这个消息,沉默许久。

    卢九郎差点凌辱了她,她自然深恨他,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但真的听到他死了,并且还死状奇惨的时候,她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若是没有之后莫名其妙发生的那一切,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并不讨厌他啊。

    但时间不会为任何的停留它的脚步,即便是死亡亦不能。

    卢九郎作为长安有名的纨绔子弟,从前便是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他若是死了,卢府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因为早十几年卢父便当这个儿子不存在了。

    而倒下了这一个纨绔,也有千千万万个纨绔前仆后继的站起来,因为长安城豪门世家林立,根本不缺纨绔,更没有人会在乎他是怎么死的。

    卢九郎死了,也只是死了而已。

    丧事过去,喜事就来了。

    没过几日,宁王府开始广下请帖,每一张精心制作的请帖都飞往了各个世家贵族的后院—宁王之子安西郡王要选郡王妃了。

    前面说过,只有太子的子女方能被敕封为郡王、郡主,不过到了圣人这一辈,还没有太子,郡王、郡主就已经有了好几个。

    因此今日宁王之子平西郡王选妃,不知有多少长安的贵女挤破了脑袋都想挤到宁王府后院去。

    开什么玩笑,若是押对了宝,宁王登基,他的儿子可是王爷啊!

    秦国公府也收到了宁王妃生辰宴的帖子。

    目前秦国公府适龄婚嫁的女子只有陆令姝和十八娘,刘氏已经为女儿选好了郎婿,只不过还没有走程序,因此这次宁王府的宴请十八娘还是得去。

    刘氏要求她带着十八娘过去。

    崔太夫人不咸不淡的回绝:“夫人还是留在府里吧,府中事儿多,十八娘和姝娘由老身领着出去见见世面,难道你不放心?”

    刘氏当然不敢说她不放心。

    自从陆令姝回来,崔太夫人的身子愈发的好,一副老娘还能再活五百年的模样,有婆婆在头上压着,刘氏是怎么也不敢放肆的。

    况且这次她也不是要送女儿去选郡王妃的,不用担心婆婆偏心,是以想了一想,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陆令姝有些担心,“我不想选妃,那个……万一被选中了可怎么办?”这可跟周国公府的赏梅宴不同,崔太夫人与周国公府的太夫人是手帕交,那一次她去只是转一转、玩一玩。

    宁王却不同,舅舅秦国公从来不站队,一碗水端平,倒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鬼知道宁王会不会为了拉拢舅舅,不顾外祖母的意愿强娶她或者十八娘?

    崔太夫人笑道:“这个你和十八娘都不用担心,广邀的世家贵女,也有很多只是去走个过场。宁王妃为了方便平西郡王相看,同时邀请了不少世家子弟,搭建球场,说是举办马球赛。”

    “到时候只要你和十八娘不跟着宁王妃去后院吃茶参加茶宴,打球、或者和外祖母一起在园子里喝喝茶,宁王妃自然知道你和十八娘的心意。”

    这套路我懂,好花也需绿叶衬嘛。

    陆令姝遂安了心。

    出发的那日,她和十八娘坐了一辆马车。

    不过十八娘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整个人都恹恹的,甚至是崔太夫人不在的时候,都没有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

    也许是为了卢九郎?

    陆令姝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十八娘是有些可怜。

    其实不管卢九郎出没出事,刘氏和她的舅舅都决不会将十八娘许配给他这样一个纨绔子弟。

    从一开始,十八娘就该明白。

    宁王府上房中。

    “最近宫外有些风言风语,说父皇分别为本王和睿王开了先例,敕封郡王与郡主,是想在我与他之间选出储君。”

    国赖长君,立嫡立长。当今皇后只有一个小公主,先皇后赵氏的儿子一个病死一个因谋反被圈禁,已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嫡子圣人没有,接下来就只能立长了。

    而除了他孝文太子的嫡子宁王,还能有哪个为长?

    还真有,这个“长”是圣人的亲长子睿王,他这个“长”却是先太子的“长”。

    宁王表面毫无芥蒂,内心却深恶睿王。

    睿王只是宫婢所出之子,为人软弱毫无主见,又得不到圣人的宠爱,若不是他生的巧,恰巧前后头的嫡子又没了,这个“长”又怎么能轮得到他?

    宁王不服,在他的眼里,皇位本就应该是他的,只不过是他可怜的阿爷去的太早,与那位置没有缘分而已。

    “舅舅千万不要这样想,”薛琅说道:“圣人摇摆不定,除了睿王而今是他的长子外,更重要的是,睿王有个好儿子。”

    “临淄郡王?”

    “不错,李从谨为人圆滑,颇得圣心,这些都不是睿王之子身份带给他的,否则圣人又怎会要他年纪轻轻去掌控禁军金吾卫?”

    宁王思忖片刻,叹道:“我明白,可问题是,我这好侄儿太过圆滑,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为人处事,都守礼、干练,叫人挑不出半分错来,想要让他在父皇面前失宠,怕是很难啊!”

    “错嘛,我们可以慢慢挑,临淄郡王与睿王又不是菩萨,哪能一辈子都不犯错?”

    “元邈可有张良计?”宁王忙问

    薛琅一笑,拱手道:“但为舅舅差遣。”

    …………

    为了不要人起疑,薛琅从宁王府的后角门出去,再重新走一遍王府正门。

    一辆马车咕噜噜的停在宁王府前。

    少顷,从车上下来两名婢女,扶着两位娘子踩踏下车。

    先下来的那位,一身青色的折枝莲花齐胸襦裙,容貌清秀可人,后下来的那位着了件藕荷色的折枝莲花束腰襦裙,只不过背对着薛琅,叫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两姐妹合力扶着马车中一位花甲老妇人下来,那身着束腰襦裙的少女才笑着转过头,露出她一张明艳动人的俏脸。

    杏眼桃腮,柳眉修睫,尖尖的下巴精致分明,一颦一笑既明媚又甜美,不仅没有攻击感,反而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相比之下,那身着齐胸襦裙的少女虽与她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却逊色到能算是清秀佳人了。

    薛琅看了一会儿,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颗金豆子,两指弯曲,对着某个方向微微用力。

    陆令姝和十八娘一左一右扶着崔太夫人上了台矶,正待举步迈入门槛,忽而觉脚跟一阵剧痛。

    “啊!”

    她不由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开始腾空下坠,目光所及之处,竟然看到有黄色的掠影一闪而过,快到叫人根本看不清。

    “县主小心!”

    有人眼疾手快,自下首接住了她。

    陆令姝安稳落入了那人的怀中,但她神情恍惚,眼睛始终在寻找那枚黄色的掠影,都没有察觉崔太夫人在跟她说话。

    “……姝娘?姝娘!”

    崔太夫人指了指她身旁,嗔怪道:“还不快谢过安国公,适才若不是他接住你,今日的茶宴你便该回家养伤了!”

    陆令姝转过头去,正对上薛琅一双幽深的黑眸。

    这双黑岑岑的眸子里,仿佛蕴含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流星般一闪即逝,然而再仔细看,却是年轻郎君满脸温和而儒雅的笑意。

    “县主怎么样?”他关切的问道。

    就像上次他救她时那样。

    陆令姝回过了神来。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又说不上来。

    “多谢国公爷,儿没事。”她施礼道。

    “县主既与我相识,就不必多礼了。”

    薛琅虚扶她一把,再对着崔太夫人行了个小辈见长辈的礼节后,举步走向了与她们相反的方向。

    他要去前院拜会宁王,而她们一行是直接去后院的。

    陆令姝走了两步,忍不住往后看了薛琅的背影两眼。

    十八娘见她频频回首,忍不住轻哼一声:“表姐不会是又看上了人家安国公吧?”

    怎么能说“又”呢?

    是因为她前些日子才看到陆令姝跟程循私会,今天竟然又跟安国公眉目传情。

    忒辣眼睛了。

    我这么忠贞专情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表姐?

第七十九章

    我这么忠贞专情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表姐?

    陆令姝:“喂,过分了啊,我不就是多看了人家两眼。”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人家的脸。”

    “十八娘,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哎哎哎,好说,都好说。”

    崔太夫人出来充当和事老,安抚一左一右这俩塑料姐妹花,“你俩别吵……叫人家宁王府的人看笑话了!乖,回家再吵,回家再吵!”

    十八娘狠狠的瞪了陆令姝一眼。

    姐妹两人磕磕绊绊,领头的婢女却仿佛眼瞎一般看不到,将两人领到了后院的上房。

    “你快进……你又在后面磨蹭,我们要迟到了!”

    “催催催,外祖母身子不好,走的慢一点怎么了?”

    陆令姝刚要提着裙子进去,眼风一斜,发现不远处走来了两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程徽娘扶着程夫人上了月台,对她笑道:“真巧,陆姐姐也在这。”

    里面的十八娘忍无可忍的走出来:“陆九娘,你是不是属乌龟的……诶,这不是程夫人么?”

    陆令姝赏她一颗栗子:“见到长辈还不行礼!”

    十八娘在外面还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这种情况她只能先忍了,和陆令姝一齐对着程夫人施了礼,再回头瞪陆令姝一眼,甩脸进去。

    “无妨,十八娘天真可爱,”程夫人笑道:“我们也进去吧,徽娘。”

    程徽娘挽了她的手,“陆姐姐我们快进去吧。”

    陆令姝觉得自己又人格解体了。

    程夫人刚才竟然!对她笑了!

    素来严苛的程夫人,一直对她不满的程夫人,从来没有对她笑过的程夫人,刚才真的对她笑了诶。

    陆令姝仿佛还在梦中一样,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与人格解体一起出现,她觉得她快要分离障碍了。

    崔太夫人好久没有出来赴这样热闹的宴会了,几乎聚集了一大半长安的贵妇。

    她年轻的时候人缘好,老了也有一堆老姐妹围在她身边侃大山,老闺蜜周老夫人看到陆令姝和十八娘这对美丽动人姐妹花,忍不住说道:“老姐姐,也不知你家的十八娘和九娘是否有婚配,我娘家有位侄孙子,哎呦!那长的可是一表人才呀!”

    崔太夫人听了连忙摆手:“长安官媒不少,你怎么偏爱跟人家抢生意?我这两个小心肝儿还想多留几年呢,你快别操些闲心啦!”

    还想多留几年,可能是真的想多留几年,也可能是已经有了好的婚配人选,只是还没有走正式的过场。

    周老夫人瞬间盖特到了崔太夫人的点,遂没有再问。

    老规矩,长辈问婚事,小儿女是要做羞涩状在一旁装哑巴的。

    陆令姝刚装了半路的哑巴,程夫人忽然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自从你搬出程府我们也许久不见了,上次子义还跟我说,你比之前瘦了好多。”

    陆令姝石化脸。

    苍天呐,程循为什么要跟程夫人说她瘦了啊,他是用手量过的吗?!

    她瞬间有种放学和男票在楼道里偷玩亲亲游戏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夫人,我,我……我其实,吃的挺多的。”她结结巴巴道。

    说完想打自己两巴掌。

    陆令姝,你都在说些什么!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程夫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放轻松,你叫不紧张!

    然鹅并没有什么卵用,她的脸还是慢慢红了。

    程夫人不由有些疑惑,心想:怎么了,难道是她寒暄的方式不太对?

    “我平日里也这样,”关键时刻,程徽娘出来解围道:“姑姑和姨娘见了我总说我太瘦,其实我在家吃的还挺多的,是吧,阿娘?”

    程夫人慈爱的看着女儿,点头。

    陆令姝喝了口茶,才缓过神来,渐渐跟程夫人谈笑自如。

    崔太夫人看着好似在跟老闺蜜们聊天,其实一直在注意着外孙女这边呢。

    看着她终于不再结巴了,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老闺蜜问起她的十八娘和姝娘是否有婚配的时候,程夫人便已经走过来了。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尽管都没有开口,但彼此已经心领神会。

    嗯,到了该上门提亲预备嫁妆的时候了。

    这时,门被打开,一阵冷风向着温暖如春的房中吹来。

    众人皆裹紧了身上的暖裘,有的低下头继续有说有笑,有的则好奇地往门口瞟了两眼。

    “咦,那是谁呀……就是徐夫人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娘子,我怎么没有见过?”

    说话的是周老妇人的孙女周三娘。

    周三娘的姐姐周二娘小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娘子名为月娘,是徐夫人的嫂嫂、安国公太夫人新认的义女!前几日徐夫人还带着她去赴了栖霞公主的宴呢,这次又领着她来参加宁王妃的茶宴,可见是想带她走走关系,认认我们这些长安的世家贵女!”

    安国公太夫人……

    那是薛琅的娘。

    薛琅的娘为何要认孙月娘做义女?

    陆令姝不明白。

    她一句不差的将周二娘的话听到了耳朵里面去,此刻脑中一团浆糊。

    程夫人坐在她们旁边,自然也听到了。

    她放下茶盏,淡淡说道:“既然相识,打个招呼就是。”

    “此人不可深交。”

    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既是在提醒程徽娘,也是在提醒陆令姝。

    两人同时应是,也不再管孙月娘,聊起了别的。

    谁料,徐夫人那厢领着孙月娘这个新鲜出炉的外甥女拜完码头后,一个华丽的转身,居然往程夫人这边来了。

    程夫人客气的笑:“这孩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夫人才是熬出头了,家中的三郎在御前效命,四郎更是外放山东,怕是没几年夫人便可以在家中享清福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徐夫人在后面轻轻推了孙月娘一把。

    “这是我嫂嫂前些时日新认的义女,名为月娘,不久前嫂嫂去福清寺烧香不甚落入水中,就是月娘救了她,嫂嫂觉得这孩子合她的眼缘,便认作了义女。”

    “月娘,还不快来见过程夫人。”

    孙月娘欠身施礼,语气谦卑:“月娘见过程夫人,程夫人安好。”

    程夫人笑容淡淡:“不必多礼。”一副不不欲多谈的样子。

    徐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人是她带过来的,虽然她也很瞧不起这个孙月娘,生的不算漂亮,年纪还不小……也不知道元邈是怎么想的,非要让她将这丫头推到程夫人身边来。

    所以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替孙月娘说话。

    面对旁人的轻蔑,孙月娘早就习惯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按照薛琅的意思,嫁给程循,报复陆令姝。

    如果不是当初她蠢,带了安雪姬入睿王府,她也不会被逼到家破人亡!

    陆令姝看到了孙月娘眼中滔天的恨意,很火大,可惜公共场合掐架不文明。

    我忍。

    孙月娘到程夫人身边来,给程夫人倒茶,并攀谈起旧事,“不知道夫人还记不记得儿,从前儿便在程家的锦绣绢行做绣娘。”

    程夫人本想装不认识,从前她深居简出,懒得应酬,但现在不同了,儿子得圣人青睐,她不想为他的仕途树敌。

    徐夫人的丈夫可是吏部尚书。

    “记得。”她说道。

    “原来夫人还记得我!”孙月娘有些激动,“从前儿在锦绣绢行,多亏了夫人照拂,年年岁末还能让我们扯一些布匹回家……”然而自顾自的开始跟程夫人套近乎。

    这时候陆令姝自然就插不上话了,捏着杯子在一旁郁闷,十八娘眼尖,刚才就看清楚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凑到她耳边来讥笑道:“陆九娘,你怎么越来越怂了,看的不顺眼就上啊。”

    陆令姝警告道:“我的事你不要瞎掺和。”

    十八娘才不管,继续说道:“我知道,上次跟你私会的那个就是程夫人的儿子,程家大郎是吧?你是不想在他娘面前丢脸,要她娘觉得你气量小。”

    陆令姝没说话。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从前的陆小姐性格骄横,因此程夫人对她印象很不好,而陆令姝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遂没有多言。

    十八娘想搞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搞事情了,以及——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看孙月娘不顺眼。陆令姝见她转头走了,以为没事了,谁知对方竟然是回头倒了一杯热茶。

    “表姐。”十八娘亲亲热热的叫了陆令姝一声。

    她来了,她来了,她端着一杯热茶走来了!

    陆令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十八娘在离她两步的位置脚下拌了个蒜,茶盏没掉,茶盏中的茶却在空中滑过了一道完美抛物线,准确无误的泼在了斜对面的孙月娘脚边。

    “啊!”

    孙月娘尖叫一声,成功中招。

    热茶大部分浇在她的脚上,还有一小部分污了她的裙摆,孙月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十八娘,心想,这个死丫头是陆令姝的什么表妹,一定是陆令姝指使的!

    十八娘赶紧装模作样的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位姐姐,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对了,姐姐叫什么来着?”

    孙月娘感到了来自贵女的羞辱,她紧紧地咬着唇瓣,正待说话,徐夫人已经拍了她后背一巴掌,骂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叫你过来是做什么的?是讨好程夫人的!你和旁人争风哪门子的吃吃哪门子的醋?!

    孙月娘只好咽下这口恶气,强忍着怒气说道:“我叫月娘,妹妹唤我月娘便好。刚才的事我不怪妹妹,妹妹不用记在心上。”

    最后崔太夫人过来,责骂了十八娘一通,好在十八娘认错态度端正,家长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嘱咐她们要相亲相爱,各自回到了各自位置上继续侃。

    徐夫人叫婢女将孙月娘领下去换衣履。

    “……这事不得有失,你明不明白?”

    孙月娘看了陆令姝一眼,冷笑道:“夫人放心,利害我孙月娘清楚。”

    讨厌鬼终于走了,十八娘坐到陆令姝旁边,说道:“千万不要感激我,我可不是为了帮你。”

    脸上却一副“求夸求表扬”的得意模样。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陆令姝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自己不痛快想在出气,所以我绝对不会谢你,你放心吧!”

    十八娘一噎,“你你你,你又不按套路来!”

    “我为什么要按套路来?你不就是想要我谢你又不好意思……”

    塑料姐妹花又又吵起来了,程徽娘见两人虽然嘴巴没闲着巴拉巴拉,眼中却毫无怒气,就知道不是真吵,转而压低声音对程夫人说道:“阿娘,孙月娘我们离她远一点,她忽然接近你,看起来是动机不纯。”

    圣人年纪不小了,说不定何时就能驾鹤西去,二皇子秦王早死,四皇子晋王被圈禁,备受宠爱的六皇子尚且稚龄且非嫡出,能打的只有宁王和睿王。

    这是睿王再怎么低调也无法逃避的事实。

    而她的阿兄程循效忠临淄郡王,自小与临淄郡王一起长大,程家就是坚定的睿王党,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储君之争已经在无形中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胜者为王败者则逃不过一个死字。

    故而程徽娘要谨慎再谨慎。

    孙月娘是安国公太夫人的义女,而安国公太夫人是孝文太子的女儿,那可是宁王的亲妹妹啊。

    大约一盏茶后,宁王妃姗姗来迟。

    崔太夫人领着姐妹,随众妇一一拜见过宁王妃。

    宁王妃皆赐了钿钗首饰,说前院的马球赛已经开始,有想去的小娘子尽可去看,若是不想看球赛而想去后面园子赏梅的,就跟着她走。

    陆令姝和十八娘自然是跟着崔太夫人走。

    程徽娘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参选宁王妃,大家便一道说说笑笑,去了前院。

    程氏母女都来了,陆令姝料想程循也一定会来,她忽然有些期待……男朋友那么好的身材和身手,骑在马上打球,一定英武又帅气!啊,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想走的再快一点。

第八十章

    而此时宁王府宽阔的马球场上。

    经过抽签分曹,十六组人马分成了甲乙两队,每队八人八马,每队的人员组成都经过详细的组合讨论,连各人的马都养的膘肥体壮。

    由于比赛尚未开始,众人便与队友聚在一起,相互切磋商讨。

    程循与李矩分在了甲组,其余的六人皆是出身世家,大家约定好了同心协力,但本场不抢对方球队中的男主人公——平西郡王的风头。

    比赛一共分为两场,每场又有三个小场次,平西郡王待会儿还要以“疲累”为由下场,为的就是偷溜去后院看看老妈宁王妃为她挑中的几位贵女如何,从而在其中挑出一位最合心意的。

    都是套路,以往皇室的选妃皆是如此,大家心知肚明。

    过了一会儿,入场口忽然聚集了三三两两个妙龄少女,围着栏杆窥探场中的年轻郎君们。

    有热情似火的小娘子甚至都不等家中长辈过来,偷偷解下自己的香帕,在其中裹一支钗子,对着球场中她最为中意的郎君掷去。

    李矩劈头盖脸接了三捧帕子,就连程循怀中也接了一个。

    程循捏着帕子,心砰砰挑着,转头去看。

    扔他帕子的少女不过豆蔻梢头的年纪,正是怀春的时候,见心仪的男子朝她望过来,凤眼温柔,不禁羞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原来不是姝娘……

    程循有些失望,又四下去看,还是没有女孩儿窈窕的影子。

    大约是还没有来。

    如此,这帕子他更不能收了,不过有上次在曲江救孙月娘的教训,程循心想这可不能要姝娘看见,否则她一定会发飙,忙将则帕子丢给了小厮有福。

    “送回去,快,莫要让……看到。”

    他们还没有走六礼,陆令姝去年刚及笄,正是适龄,是以他知道今天她一定会来。

    有福闻弦歌知雅意,捧着帕子嘿嘿一笑就溜了。

    见有福快步跑了,程循松了一口气,开始低头认真地整理有些乱的领口,将长袍摆的灰尘仔细拂去,而后问李矩:“从谨,你看我头发有没有乱。”

    李矩正在四下打量扔他帕子的怀春少女们,想瞧瞧有没有令他中意的,闻言不由憋笑。

    他不知道程循的没有乱,反正他的发型是有些乱了,嘴上说给他理理,却趁机揪出程循额前的一缕碎发,大笑道:“哈哈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在大家都乱了——诶,谁打我?”

    头顶忽然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莫非是又有小娘子扔他帕子?

    李矩转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满是愤怒的杏眼。

    眼看未婚夫被人戏弄,陆令姝忍不住气了,摘了一颗盘子里的葡萄,再次对着李矩掷去。

    李矩“哎呀”一声,堪堪躲开,心有余悸道:“姝娘好生眼力和手力,这样远的位置,她扔的倒准。”

    这下换成程循憋笑了。

    李矩见他笑的毫无芥蒂,心中隐约松了口气。

    诚然,是有些嫉妒和酸涩的。

    毕竟那娇俏可人又善解人意的小娘子,曾经是他喜欢的。

    但在李矩的眼中,儿女私情远不上与兄弟过命的情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李矩来说当如是,男儿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况且姝娘,也不喜欢他呀,强扭的瓜不甜。

    陆令姝和程循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甜蜜的胶着,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李矩就叹了口气,很有眼力见儿的策马走开,还拉走了挡在程循身边说笑的众人,不打扰这对正处于热恋期的情侣。

    少了一堆碍眼的电灯泡,陆令姝可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360度无死角的打量她的男人了。

    程循今日着了一身深青色窄袖胡袍,宽阔的肩膀向下收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结实的肌肉在紧身胡服的包裹下呼之欲出。

    高大健壮的男人骑在雄赳赳的黑马上,整个人逆光而立,在明媚的日光下冲着她微笑,清冷的凤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女眷们陆续坐到了栏杆外一侧的搭建好的小亭中。

    亭子里早摆好了数十只的火盆,四下里围起来,地下铺着茵褥,每个人的案几前还摆了热茶和热酪浆、各种水果糕食,一点都不冷。

    陆令姝和程循相视一笑,心中甜滋滋的。

    她低下头捡起果盏中的一颗葡萄,先剥一颗给了崔太夫人,又为自己剥开一颗,圆润晶莹的紫葡萄经由那纤纤玉手放入娇嫩的朱唇中,轻轻一咬,有甘甜的汁液自唇边留下一滴,女孩儿便伸出灵活的小舌轻轻舔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是那样的娇憨可爱。

    程循看得口舌干燥,胸口涨热。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因为心爱的女孩儿吃一颗葡萄而丧心病狂的有了反应!

    怕被人看出异样,只得恋恋不舍的调转了马头,朝着李矩的方向策马行去。

    “行了,人都走了,表姐别娇羞了。”

    十八娘懒洋洋的说道。

    陆令姝瞪她一眼:“你说什么?”

    十八娘没搭话,她左右看看,崔太夫人正跟着一众老姐妹在喝茶聊家常,没注意她们,才凑陆令姝耳边说道:“听说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床上也格外卖力,怎么也……不够,表姐你这小身板,嗤,还是好好调养吧,否则别嫁过去不到三个月,在床上断了气。”

    震惊!花季少女开车上高速竟是老司机,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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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娘挣扎着拍打她:“痛痛陆九娘!你快放手!我哪里说错了!啊,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祖母告状!你你你……”

    两姐妹打打闹闹间,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的马球赛平西郡王除了邀请了他的一些好友、表兄弟外,还按照父亲宁王的意思请了不少京中的才俊,一众郎君们皆在朝中有着不低的官轶,且相貌出众,一齐角逐今日马球赛的头筹。

    陆令姝还看到了王绍这讨人厌的家伙,令人惊讶的是,安国公薛琅竟然也在球场上。

    与他来时的装束不一样,此时他早已换下了身上的圆领长袍,披上利落的窄袖胡服,挺拔如竹的端坐于马上,温文尔雅的气度没变,如画的眉眼中却多了几分勃勃的英气。

    薛琅与平西郡王、王绍在一个队伍中,正是和程循、李矩的队伍相对。

    只见裁判一道红旗示下,飒飒的寒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短暂的静机过后,双方队伍立刻开始发动攻势,纵马你追我赶,小小的马球在挥舞的球杆中来回滚动,眼看着就要飞向它的最终归宿风流眼,斜刺里又忽然冒出一只球杆将其甩向与之相反的方向。

    眼花缭乱。

    陆令姝紧紧地攥着手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程循。

    他跑的那样快,马球又胡乱飞着,她对于能不能赢无所谓,就怕他一个不小心球砸中,从马上歪下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争斗结束之后,大家纷纷下场休息,等第二场的旗面升起,才继续上马厮杀。

    球落到薛琅足下。

    平西郡王瞥一眼薛琅,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琅对着风流眼的方向举起球杆来,眼看着就要甩过去,忽然生生的止住,转而了个方向,球身飞速旋转着飞向了平西郡王。

    平西郡王大喜,接住马球抡着它在球杆下飞速行进着,兵贵神速,只要他跑的够快,后面的人就追不上他!

    马球飞到了半空中。

    王绍离平西郡王最近,当即会意,勒着缰绳逆风迎接着马球,“驾!”

    就在这时,忽而有人提前打飞了平西郡王眼前的马球,平西郡王直接打了个空!

    马球被程循接住。

    王绍大怒,纵马对着程循而去。

    “快,抢回来!”平西郡王在后面吼道。

    王绍这个年纪能混到金吾卫参军的位置,也不是全凭他做兵部尚书的爹,他身手奇快,丝毫不逊于程循,程循滚着球往离他最近的甲组队友奔去,王绍便在后面跟着,看着距离差不多了,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球杆。

    左半翼骤然被截,程循一时进退维谷。想要将马球传给旁人,可根本使不上力,因为王绍就在他身旁堵着,亦步亦趋。

    一时场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循一咬牙,准备将马球往胯下黑马的方向推去,要防备着马蹄提到球杆和马球,否则他必定从马上跌落。

    恰在此时,王绍的球杆“哗”的一声落了下来。

    “阿兄小心!”

    在众多的呐喊声中,忽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王绍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易直,快啊!快啊!”平西郡王喊道。

    快不起来了,王绍手中的球杆终究是慢了一步,马球被推到程循的马下,而他自己则因为用力过猛,从马上甩了出去。

    有人拉住了他。

    程循吃力的勒住马缰,对裁判说道:“停赛!”

    …………

    王绍还是下场了。

    关键时刻他没有力挽狂澜,反而作茧自缚,从马上摔了下来,若没有竞争对手程循及时的放弃赶球拉住了他,此时他大概得横着被抬下场。

    不过大腿还是受了伤,虽没有见红,也是青紫交加疼的要命。

    小厮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走下来,去后面看医师。

    路过程氏母女坐榻之处的时候,他忍不住歪头看了一眼。

    少女端坐在她母亲的身边,修长的素手交叉相叠在膝上,低眉顺目,格外柔顺,玉耳旁垂着一支掐丝水滴状赤金钗,衬得她面庞有些病态的白皙和柔美。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抑或是心有灵犀般,少女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忽而抬起了头来。

    两人目光在朔风中交缠,竟然交缠出了绵绵的热意。

    王绍脸“腾”的就红了,他扶着小厮,一时尴尬于自己目前的惨状,一时心中又热的发烫,忙催了扶他小厮一瘸一拐的走远。

    陆令姝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徽娘。

    她没看错,刚才王绍竟然盯着她身边的程徽娘,犯花痴了?还看的脸红、落荒而逃?!

    程徽娘收回目光来,脸上依旧挂着得体而娴静的笑。

    她对程夫人低声说道:“阿娘,我想去更衣。”

    更衣,是出恭。

    程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王绍看女儿不正常的眼神,她皱起眉来:“徽娘,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儿不懂阿娘在说什么,”程徽娘一脸无辜,“儿不过是去更衣,马上就回来了。”

    程夫人又盯了程徽娘半响,末了叹道:“好,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程夫人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点燃了陆令姝的八卦之心,不过她并不想跟着程徽娘去“更衣”——当电灯泡,也不好意思问程夫人,只得耐着性子等程徽娘回来再好生盘问。

    不过这空挡儿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在她等程徽娘回来的这段时间,场中的第二场已经结束,王绍出局后,第三场开始。

    没了强有力的队友,乙队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幸好有薛琅力挽狂澜,马球数次在他的手下越过风流眼。

    陆令姝看的暗暗心急,虽然薛琅有恩与她,虽然在宁王府不能不给平西郡王面子,但她更想程循那队能输的漂亮一些。

    与此同时,薛琅再次抢过马球,抡起球杆,眼看着就要越过风流眼,忽而那球杆一歪,马球偏离了轨道,竟然直直的冲着场外去了。

    且不偏不倚,正对着陆令姝。

    陆令姝:“……”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甚至都还没有人反应过来,马球几乎擦着她的面颊,“咻”的一声飞了过去,陆令姝被这冲力震得整个人铺在了蒲团上,痛吟一声。

    谈笑声戛然而止。

    崔太夫人唬了一跳,还是紫竹眼疾手快将她扶起来,对崔太夫人说道:“没事,没事,太夫人,娘子只是受了些惊吓!”

    崔太夫人过来左看右看,“心肝宝贝”呼了半响,发现外孙女只是面有些发白,脸上也没什么伤,这才放了心。

    好在没事啊!

    她眼中隐隐有了怒气,喝道:“适才是谁射的这一球?”

    “某晚生!”薛琅喘着粗气疾步走到崔太夫人面前,说道:“是儿的过错,不知安宁县主可有事?”

第八十一章

    “某晚生!”薛琅喘着粗气疾步走到崔太夫人面前,说道:“是儿的过错,不知安宁县主可有事?”

    崔太夫人对薛琅印象还好,加上他现在满面歉疚,怒气消了不少。

    “原来是安国公,不管怎么样,你们比赛,我们女眷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小心些总是好的。”她沉声说道。

    陆令姝用帕子擦着虚汗,扶了紫竹出来说道:“我没事……没事没事,外祖母和安国公不必担心。”

    程循也下马过来了,他在栏杆外焦急的朝里面看着,待看到紫竹示意无事的眼色才松下一口气来。

    薛琅拱手说道:“琅来日必登门向县主赔罪。”

    “不用了,小事一桩!”

    陆令姝连忙摆手,心想她可受不得,都是不小心嘛,正要向前几步推辞,忽而起了大风,将她手中的香帕吹了出去。

    薛琅指尖微动,有光彩闪过,不过一刹便消失不见。

    香帕就落在他的脚下。

    薛琅眼中闪过一分冷意,低头捡起脚下的香帕,走近了,语气却是无比温柔:“县主勿要推辞了。”

    陆令姝呆呆的接过他递过来的香帕。

    薛琅朝着崔太夫人和周围的女眷施了一礼,转身再次上马,年轻的郎君背影挺拔如松,看起来温吞尔雅,一上马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神色肃然,喝一声“驾”,精致可如画的眉眼霎时变作了一方峻山万顷碧海,竟比之今日最受欢迎的临淄郡王李矩但毫不逊色,引得众女一阵吸气赞叹,看向陆令姝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羡慕嫉妒恨。

    陆令姝没有动,依旧是呆呆的。

    不知道以为她是看痴了,就连十八娘都在一边嘲笑她,扯着她坐下了。

    只有陆令姝知道,不对,她不是看痴了,她是痴了,否则怎么会以为刚才薛琅那情意绵绵欲语还休的眼神是对着她的?

    见鬼了,青天白日的,莫非我身后真的有美艳女鬼?

    那厢陆令姝慌得一批,不住的往身后看来看去,薛琅上了马,继续比赛,只有程循还在看着陆令姝。

    从薛琅为她捡起香帕,一直到薛琅离开,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心上人的眼神有些愣愣的……是因为什么。

    “我敢打赌,安国公是我们长安城最英俊的郎君,没有之一!”有小娘子笑吟吟地说道,声音如铃声般清脆……刺耳。

    程循垂下眼帘,调转马头上场。

    一炷香后后,比赛结束,换了新的队伍上场。

    平西郡王借口离开,到后院看媳妇去了。

    程徽娘更衣完毕,扶着婢女回来,身后并不没有王绍。

    陆令姝凑上去想八卦,遭到无情的拒绝。

    程徽娘蒙娜丽莎的微笑jpg。

    “陆姐姐不要想多了哦。”

    再半个时辰,第二场结束,众人相携回了前后院。

    陆令姝故意走的很慢,转头去寻程循,回了没五遍也有八遍,来来回回就是寻不到。

    可能走得比较快?

    心里这么想,却有些郁闷,她刚才被吓到了,他怎么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刚刚当着那么多人不方便,现在怎么也不知道等等她啊?

    陆令姝顿时很气,觉得程循莫名其妙,不过气着气着,她忽然想到适才在马球场薛琅对她的那个笑,以及周围八卦少女们的议论。

    无非就是说薛琅二十多岁的还没有成婚,也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看他刚才对安宁县主那个温柔笑意的模样,哎呦呦,羡煞旁人……

    不会是吃醋了吧?

    有可能,毕竟这个家伙有前科,常常觉得自己不如旁人——尤其薛琅还是他的好友。

    “……去看看他在哪儿。”她对梅香耳语道。

    梅香很少随她出来,因此识的她的人应当不多,陆令姝便要她去看看程循如何,千万不能被有心人认出来。

    梅香应是而去。

    开席的时候,孙月娘就坐在宁王妃的旁边,与宁王妃和徐夫人有说有笑。

    十八娘讥讽道:“不知道还以为宁王妃选她做了平西郡王妃。”

    当然这不可能,宁王妃不会傻到给自己的儿子选一个对他毫无助力的女子做媳妇,据说今日新鲜出炉的郡王妃便是大理寺少卿的小女儿,知书达礼又温柔大方,宁王妃和平西郡王都很满意。

    酒席吃到一半,孙月娘便领着丫头退了下去,徐夫人不知道语重心长的嘱咐了她什么,反正出去的时候满面晕红,像是吃酒吃多了。

    陆令姝没有在意,低下头继续和崔太夫人给她的“关爱”作斗争。

    她边咬着口中的鸡腿,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梅香回来了?”

    紫竹说道:“没有。”

    “什么?”陆令姝咽下鸡腿肉,怪道:“都有一炷香了吧,她是去哪儿?”

    她是想要她看看程循是不是真的一下场就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去了前院,而不是要她一直盯着啊!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紫竹也被她说得有些紧张,“要不奴婢现在去找找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慌着不知怎么办才好,梅香就急匆匆的过来了,临到了门口故意屏住自己的呼吸,缓步走到陆令姝面前,不要人看出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娘子,奴婢装作是迷路的小婢女一路跟去了前院,发现程参军是和安国公在一起的,临淄郡王都不在身边。”

    “而后奴婢就想着回来了,不过……不过回来的时候是真迷路了,只好又回了原地,正巧看见程参军跟着一名婢女出来,步履匆匆,也不知道要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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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奴婢记得,程参军出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被酒水饭菜打翻过的污渍!”

    “等等,你的意思是,程循是被人交到更衣室的,他其实并不是要更衣?”陆令姝问道。

    梅香点头,“奴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不光你觉得不对。”

    如果程循真的要见什么人,为什么会选择在宁王府?那只能说明出了宁王府这个人他便见不到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寻他有急事,必须现在就说清楚了,但现在问题是,有什么大事非要在宁王府里说?

    难道程循的真实身份是宁王安插在李矩身边的间谍?

    陆令姝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唬了一跳。

    但不对,李矩与程循是过命的交情,听说当年李矩十几岁正是不作就不会死的时候曾偷偷扮作小卒曾跟着金吾卫王大将军出征吐蕃,战场上刀剑无言,若不是程循眼疾手快,说不定都不会有今日的临淄郡王了。

    两人回京之后还被圣人臭骂了一顿,尤其是李矩,被勒令在家禁足整整一个月。

    当时的陆小姐还因为这事嘲笑过程循呢,笑他不知死活脑子一根筋,攀附谁不好正正攀附了不受宠的睿王之子,却没想到那次“作死”的经历正是李矩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从此后他也被圣人关注,圣人是越看这个孙子越顺眼,三年后竟然直接将其提拔到了禁军金吾卫中,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秦将军操练军队。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循根本不会背叛李矩。

    那程循到底是去做什么?

    空想不如实干,陆令姝是个行动派,当即拍板要去亲自看个究竟。

    毕竟是宁王,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她可不信宁王真的对皇位毫无想法,便对崔太夫人说要出去更衣,为了不打眼,特意只带了梅香,要紫竹在这里帮她应付,就连领路的婢女也被她找借口骗在了更衣室,而她则与梅香偷偷从窗口爬出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

    程循进了更衣室,随行的婢女眼见人已入毂,便悄悄的退了出去,正准备落锁关门,忽然有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程循凤目含怒,“安宁县主在哪里,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一盏茶之前,这婢女来席间对他耳语,说她是陆令姝的婢女,她家娘子今日在马球场上被安国公伤到了,为了不落安国公的面子才没当着众人说出来,现在非常难受,想要见他。

    程循一听,当即借口跟着这婢女出来了,他也是关心则乱,并没有在意这婢女究竟是不是秦国公府的婢女,但是出来之后却见这婢女领着他七扭八拐不知往何处去,没有哪个外府的婢女会对宁王府如此了如指掌,他心中这才起了戒备之心。

    果然,他刚进这间屋子,她就想将他关进去。

    程循卡着婢女的脖子将她拖进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告诉我,谁派你来陷害我的?”

    婢女被他下三白含怒的凤眼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的说道:“呃……没,没有人要陷害郎君,奴婢的确是,是安宁县主的婢女……”

    程循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我不跟你废话,你最好跟我说一句真的。”

    “是、是,呃……”

    婢女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程循的身后。

    程循后背一冷,暗道不好,一回过头去,眼前霎时一片白雾。

    孙月娘将药粉都洒在了程循的眼前,双手环上男人的窄腰,“郎君,没有人要害你,只是我想见你罢了。”

    婢女从程循的手中滑下来,立刻死而复生似的,迅速的跳到了屋外锁上了门,程循连反应都来不及。

    孙月娘终于放了心,拉着程循的手道:“郎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你,你出不去的!”

    程循回过头,眸光沉沉看着她,“孙月娘,你是不是以为我放过你一次,就能放过你第二次?”

    孙月娘吓得双腿打颤,发起脾气来的程循好可怕,跟平时的沉默寡言完全不一样。

    “我,我又不是害你!”她想到徐夫人教她的那些东西,一咬牙撕开了身上的衣裙,扑到程循身上,哭着说道:“郎君你要了月娘好不好,你若是不要月娘,今日会被这药粉折磨死的!”

    程循已经感到了小腹的阵阵热意,他开口说话,嗓子都哑了。

    “你放手。”

    “我不放!”

    不放是吧?程循也不说话了,反正孙月娘也不听,他力气大,这些药粉的药力刚上来压不住他,他一伸手拧断了孙月娘的两只手腕,这些孙月娘连抱他的力气都没有,软倒在地上疼的放声大哭。

    屋外的人当然不会开门。

    他们只怕屋里的动静太小。

    程循咬着牙,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四下找水,他现在很热,热的要死。

    “没用的郎君,这里没有水,你那么难受,为什么不要了我?”孙月娘忍痛说道:“郎君我不求你娶我,哪怕是在身边做一个洗脚婢也好,我……我喜欢你呀!”

    没有找到水也没关系,程循将空的茶盏摔碎,用碎片割破自己的手臂,随着大片的血液的渗出,头脑明显清醒了不少。

    孙月娘还在那里不停地絮叨,她就不信孤男寡女还有神药,程循真的会坐怀不乱!

    就算他真的不乱,等会儿来了人被人撞见,他也不得不乱了!

    直到她看到程循放血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自伤也不肯要她?!

    是陆令姝!都是因为陆令姝那个贱人!

    她的眼神渐渐血红,仿佛被放血的是她才对。

    “将来你会后悔的!”她喊道:“当初她就嫌弃你穷跟你退婚,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怎么这么愚蠢!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你的权势地位!你是不是傻!”

    “你清醒一点!”最后一句,她用尽全力吼出来。

    每一句都是为了扎程循的心,但程循现在早就将此事放下,发誓要对陆令姝一辈子好,又怎么会因孙月娘三言两语的挑拨而发怒?

    正思索着如何逃出去,却听门口似乎响起了什么动静。

    “啪”的一声,锁开了。

    “孙月娘你个小……”

    陆令姝在外面早听见了孙月娘的咒骂,开锁后立刻推开门进来,本想劈头盖脸的好生骂一顿孙月娘,眼前的一幕却硬生生的将她一句到嘴边的“小婊砸”换成了“你好骚”。

    孙月娘没有穿衣服。

第八十二章

    不,准确的说,她应该是没有穿亵衣,只披了一件外衫,衣衫半解蓬头垢面——所幸关键部位没有漏出来,门一推开,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看过来,待见到来人是陆令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张嘴就要嚎叫一声。

    程循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将她砍远,“姝娘,你……你怎么回来?你快走!”

    真是个傻瓜,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她先跑,我就是来救你的啊!

    陆令姝就像所有英雄救美的英雄,上前将程循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快,来不及说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捉你跟孙月娘的奸,我们先藏起来!”

    “藏在哪儿?”程循一边偷偷的擦干地上的血迹,一边问道。

    陆令姝都没有注意,此刻她脑中全是“跑不出去了该怎么办”,头脑风暴之后,她忽然指着一处,喊道:“就它了!”

    徐夫人领着一群婢女疾步朝着更衣室走过来。

    更衣室躺着一名婢女,而更衣室的锁落在地上,门户大开,屋里的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徐夫人是来捉奸的,现在人没有捉到,她气的差点背过去,“怎么回事?!”

    她急匆匆的进屋去看,只见她的好侄女孙月娘衣衫不整的半躺在地上,想伸手扶起她,双手软塌塌的,竟然被人生生捏断了手腕。

    “快将她弄醒!”徐夫人急了,视线在屋里转一圈,发现地上有药粉余留,窗都是紧紧关着的,看来人是真的跑了!

    “你们几个,快去看看人跑到了哪里去!那个程子义中了药,是跑不远的!还有,一定不许外人进来!”

    这会儿的功夫,有婢女去临拎冷水浇醒了孙月娘。

    徐夫人问她:“你快说,程子义去哪儿了!”

    孙月娘哆嗦着唇:“陆……陆……”

    她冷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徐夫人也只有干着急,怒极干脆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废物!贱婢!我怎么嘱咐你的……”

    孙月娘这边冷的打哆嗦,衣箱中,程循却热的几欲晕死过去。

    岂止是热,他现在是……那啥焚身。

    刚刚陆令姝示意两人可以藏在衣箱中,他想着已经放了血,应该不会很难受,可是万万没想到,狭**仄的空间中,心上人娇软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几乎严丝合缝,就算没有孙月娘的药粉,他都憋得很难受!

    陆令姝也很难受,她整个人都伏在程循的身上,先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不过没有关系,她学过游泳,能憋一会儿的气,等徐夫人等人离开两人就能出去了。

    但是……但是腿间这个又热又戳人的铁棍子是怎么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进来的时候衣服全都塞到角落去了,怎么还会咯人,莫非这箱子中遗落了一支女子的钗钿?

    腿间的棍子又好像愈发的粗大起来,借着徐夫人的吼声,她实在没忍不住动了一动。

    这一动,她直接愣住了。

    耳边男人粗噶的呼吸骤然变得清晰起来,一吐一吸间热气悉数喷洒在她的颈肩,男人的大手就搁在她的腰间,本是虚虚的扶着,此刻也恍然暧昧起来。

    两只带了薄茧的粗粝大手,在她不堪一折的腰间细细的摩挲着,顺着她的脊骨轻轻蹭着,一点点的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却又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陆令姝被他折磨的要疯。

    她一低头,直接堵上了男人带着淡淡酒气的唇。

    …………

    徐夫人仅从孙月娘口中听到了陆令姝的名字,其它一无所知,因为孙月娘后来晕死过去了。

    她气得连声咒骂,屋内回荡着徐夫人气急败坏的骂声,且众人见门是开着的,都以为程循和陆令姝是从大门跑出去的,当然没有人注意他们竟会藏在小小的衣箱中。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都走光了,听着外面没动静了,衣箱猛地被掀开。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狭小空间中如兰似麝的气味。

    陆令姝和程循相对而坐,皆是一脸的尴尬。

    “你,你要不要我,帮你……”

    帮你临时解决一下。

    陆令姝有点说不出来。

    程循呡了呡嘴角的伤口,闻言脸一红,“不用了,我们得赶快回去,否则他们在外面找不到我们,会起疑心的。”

    陆令姝点头,不错,孙月娘看见了她的脸。

    她扶着程循起来,自然而然的摸到了他手臂上黏糊糊沾满血的伤口。

    “怎么都是血?!”

    满手血红,陆令姝眼睛一酸,不敢置信的看向程循。

    她刚进来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

    不是她没有注意到,只是程循不愿她担心,有意遮掩罢了。

    “不是什么大伤,不用看了。”

    因为失血过多和着急羞涩,程循的脸有些病态的晕红,他见陆令姝伸过手来,侧身一避躲了过去。

    陆令姝才不信,急道:“你快要我看看!”

    程循大长腿先迈了出去,回头胸口与她相撞,他咬着牙将女孩儿打横抱起,再安稳的放到地上:“姝娘听话,不要看了,回去好不好?”

    话中带着乞求的意味。

    陆令姝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说道:“好,我不看,我们现在赶紧回去!”

    程循打开窗,拉着她从窗口跳下去,往回路相反的地方跑,不知过了几个月亮门,经过一条长廊,远处一方浅湖,上面铺着枯萎的荷花叶。

    程循说道:“我们在此处分别,这里是后院,我是万不能出现的,待会儿你去寻从谨便好,姝娘,你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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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令姝心疼的不行,又无可奈何,一跺脚,只好走开了。

    宁王府很大,她没来过,自然会迷路,有婢女见她来回转圈,不知缘由,上前为她指路,这才得以回到宴席上。

    宁王妃早就从徐夫人口中得知了陆令姝去过更衣室,不过她早就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纵然心中气闷,也能忍住了开口挑刺。

    “安宁县主这是去了哪里,行色匆匆,神色异常?”

    她千防万防,怎么会想到陆令姝会坏了她们的好事!

    崔太夫人停筷,看向陆令姝,“姝娘,你不是去更衣了吗,面色苍白,难不成是谁招惹你了,令你不快?”

    宁王妃当即沉下了脸来。

    “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王妃也是关心关心县主么!”徐夫人出来打圆场道。

    崔太夫人淡淡说道:“我这外孙女自小被老婆子我惯坏了,在外面行事也没个什么章法,不过天真愚鲁,是没有坏心思的,只怕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姝娘,还不快过来给宁王妃赔罪,今日长安多少世家女眷聚集于此,你却举止不当,还不赶紧道歉!”

    陆令姝立刻起身施礼,低声说道:“王妃息怒,是姝娘的错,姝娘万不该去更衣,差点迷路,累及王妃担忧了!”

    宁王的人设是自来是睿智谦和,朝中无人不赞一句,宁王妃又怎么端着架子,责骂一个迷路的小丫头?更何况这臭丫头还有崔太夫人这个不好惹的大靠山。

    宁王妃只得暂时忍了:“县主不必苛责自己,我就是担心你,多问一句罢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贴身婢女亲自去给陆令姝端茶倒水,意为赔罪。

    陆令姝还没有去寻李矩,心中焦急,偏偏宁王妃又一味的拦着她,就是不要她走。

    “陆姐姐别急,”程徽娘过来与她耳语道:“适才我见你迟迟不归,问过紫竹,紫竹已经与我道出实情,阿兄若有难,只有临淄郡王可托,是以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要她偷偷的去寻临淄郡王了!”

    …………

    李矩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命令线人将整个宁王府偷偷搜寻了一遍。

    没有找到人。

    “听说宁王府的湖水皆是引自龙首渠,郎君,不如我们去龙首渠一观?”侍卫问道。

    有理!

    李矩立刻带人去龙首渠,叫人下暗河去捞程循,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两个侍卫架着虚弱无比的程循从河中游了上来。

    李矩见他形容憔悴,满身血污,不由大骇:“你怎么还受伤了?宁王府的人竟然伤你了?!”

    他命人赶紧将程循扶上温暖的马车,灌热茶,处理伤口,好一会儿,程循才说出话来,“是我自伤的,事情是这样的……”

    李矩几乎要拍案而起:“宁王简直,欺人太甚!”竟然想利用那孙氏,将其硬塞给子义,到时候徐夫人带着人来捉奸,一旦此事被撞破,子义必将娶孙氏。

    孙氏是安国公太夫人的义女,安国公太夫人又是宁王的亲妹妹……这一招可是真毒啊,分明是想离间他与子义,一旦两人之间隔了名第三者,且这人还是宁王的人,即便他再相信子义,也难以说服阿爷相信,皇室无亲兄弟,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小辈!

    “从谨莫怒。”

    程循坐在数只火盆边,身上渐渐又了热意,面庞又浮现出一层病态的晕红,声音愈发艰涩:“为今之计,应当是先稳住宁王,宁王迫不及待的离间你我,必定是看着圣人近些年日渐苍老,又除晋王心腹大患,蠢蠢欲动,会不会如同晋王般逼宫谋反,都尚且是个未知数。”

    李矩说道:“你说的对,这些我来想办法。”他看着程循状态不太对,疑道:“你说孙氏给你下的迷药,不会是……春药吧?”

    他下意识的往他胯下瞥了一眼。

    程循侧过头去不语,耳根渐渐红透。

    李矩叹了口气,招呼来他的长随,正待耳语几句,程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从谨,你,你要做什么?”

    “我又不会害你,况且,你现在这种情况该不会是想要姝娘来陪你吧?”李矩轻拍他的手,“放心吧子义,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双方都很舒服,你不用怕对不住姝娘,她一定会明白的……”

    “从谨!”程循忽然直起了身子来,抓着李矩的手力道加大。

    李矩被他抓的生疼,喊道:“哎呦你轻点,好好好你别生气,我不去找人了!你,你快放下!”

    程循慢慢松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从谨,我已经对不住姝娘一次,我曾答应过她此生不再相负,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谈嫁娶,给她所谓的幸福?”

    这还是程循第一次如此严肃的和李矩说话。

    李矩一时愣住。

    …………

    “啪”的一声清脆的掌声,孙月娘被掀翻在了地上。

    “这就是你给我诚意?孙月娘!”薛琅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精致如画的眉眼中尽是嗜血的阴骘与狰狞。

    孙月娘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双手不断的扑通着,几欲断气,“我……呃……是……陆……”

    一双手搭在薛琅肩膀上,“元邈,你先别生气!”

    薛琅渐渐松开了孙月娘,即便是这样,她也差点去了半条命。

    宁王说道:“徐夫人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天算不如人算,真没想到程子义会被安宁县主所救,这件事不怪你,元邈,你先不要动怒。”

    他本来也很生气,好生生的离间之计被两个女人给毁了,但看到薛琅比他还要生气比他还要在意,瞬间气消了三分。

    有这样一个好侄儿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着想、忠诚无比,一次失手不要紧,总有的是机会。

    薛琅跪地拜道:“是儿的过失,恐此事之后,不仅不能先发制人,反而打草惊蛇,侄儿办事不利,罪无可恕,恳请舅舅责罚!”

    “快起来,舅舅都说了不是你的错。”

    宁王将薛琅扶起来,叹道:“前朝之事尚且瞬息万变,你我又怎能预料突发之事?”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的孙月娘,命令道:“你站起来回话!”

    孙月娘哆嗦着腿站起来。

    “我的从谨好侄儿素来聪明,恐怕会对她起疑心,”宁王声音温柔,眼神却是与薛琅如出一辙,“月娘,元邈给你身份,给你荣华富贵,答应帮你报仇,你得知恩图报,知道不知道?”

    孙月娘哪里敢说个不字!

    “好了,你下去,单凭元邈差遣便是。”

    送走了孙月娘,宁王又挥退了一众侍从,才对薛琅说道:“皇后要过继六皇子。”

第八十三章

    五皇子是宫婢所出,十六岁了依旧默默无闻,睿王亦是宫婢所出,但他胜在有年龄优势,若不是宁王提起来,薛琅怕是都不记得宫中还有这号人物。

    “圣人独宠独孤贵妃,自独孤贵妃进宫的十余年间,宫中甚至无新生的公主皇子,过继五皇子给皇后,等于皇后手中有了筹码……只怕圣人不会同意。”

    侄儿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非但如此,”宁王摇头,笑的满脸神秘:“只怕圣人还会非常愿意!”

    事情很快有了反馈结果。

    圣人果然同意将六皇子过继给皇后。

    听说那几日皇后哭的肝肠寸断,夜夜以泪洗面,圣人心中不忍,这才同意。

    当然,这皆是旁人所言,真实情况是,圣人心中另有决断。

    “我将小五过继给了皇后,贵妃可会生气?”

    蓬莱殿中,圣人问独孤贵妃。

    独孤贵妃正为圣人斟一杯热酪,闻言懒懒一笑:“陛下真是折煞珍娘了,珍娘没有大志向,后宫之中佳丽三千,能蒙的陛下怜爱,又有泸儿相伴,已是心满意足。”

    泸儿,是六皇子的乳名。

    圣人握住她的手,在手中细细摩挲着,“不用你来,我自己就好……你总是这样,满口说的不在乎,唉,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娇妻幼子膝边绕,他是真的人生再无憾事,但,“但于皇室来说,家国天下,从来是分不清的,泸儿几位侄儿的年纪都比泸儿要长,我曾私心想着,若是储君之位给泸儿……”

    “陛下在说什么?”

    独孤贵妃打断圣人的话,“妾早就说过,泸儿庸碌无知,不过一无知稚子,哪能与年长他许多的兄长相比?还请陛下慎言,日后休要再提什么储君太子,妾与泸儿还想活的长久一些!”

    独孤贵妃转过头去不再理圣人,从案几上摸出一只菱花镜和螺子黛,对着自己眉形修修补补。

    “哎呀,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看你,又当真了,”圣人嘀嘀咕咕道:“我后面的还没说完呢,若是储君之位……”

    “没有若是。”

    “那说皇后,旁人都说皇后有了嫡子,必定要压你一头……”

    “妾不喜皇后,陛下休要在妾面前提她。”独孤贵妃直接说道。

    “……”圣人词穷了,“那我提什么?珍娘,我只是怕委屈你。”

    独孤贵妃,放下小镜子和螺子黛,转头靠进圣人的怀中,叹道:“五皇子虽过继给了皇后娘娘,但今年已然年长,便是皇后心有他意,怕是力有不逮。”

    “妾从不管前朝之事,世人谓妾娇蛮无礼也好,笑东风压西风也罢,妾都不在乎,妾以为,人活一世,最重要的还是开心。”

    旁人都说她是被圣人宠的没了边,实际是她本性如此。

    “这些圣人不说,妾也知道,圣人却偏要来解释一通,不知所谓何意?”

    独孤贵妃一根纤指戳在男人的胸口,歪头笑问。

    不到三十岁的少妇正是美的娇艳欲滴的时候,尤其还是独孤贵妃这等美貌,一颦一笑无不魅惑,浑然天成。

    圣人被她看的口干舌燥,心想世上怎会这种尤物,便是为她做几回昏君又如何?他握了心爱女人葱白的小手,将她半压在身下,急吼吼的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罗带。

    圣人年纪愈长,行事便力不从心起来,愈是这样他愈是小心翼翼,想表现的卖力一些,证明自己雄风犹在。

    独孤贵妃被圣人来来回回折腾的不行,大白天的在榻上躺了一下午——当然,就算行也要装作不行,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她才起身着衣,走到案几前挥墨几笔。

    “圣人年纪愈长,望裴相多在圣人面前言明利害,侄与子,孰轻孰重。”

    写完后,她将这封信交托给心腹婢女,语带郑重,完全不复与圣人谈笑间的慵懒放肆。

    “一切小心,千万避开皇后的眼线。”

    婢女将信小心藏于袖中,应声而去。

    …………

    宁王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离间李矩与程循,折损李矩的一员心腹大将,不曾想反倒打草惊蛇,他表面不在意,但薛琅在意的很,不仅将孙月娘关进了柴房,还连续饿了三天至气息奄奄才解了心头一口气。

    孙月娘被放出来后,薛琅又命她去程府继续骚扰程夫人,营造出在宁王府的那一切都是孙月娘一厢情愿,而非宁王计谋的假象。

    那日事发之后,他立刻派人暗中寻找程循,程循却仿佛人间蒸发似的从宁王府消失不见。

    若不是李矩后来派人送信,说他身体不适,与好友程循先行离去,宁王府众人甚至都以为李矩只是去了恭房!

    而薛琅只能在拼凑的猜测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若不是陆令姝突发奇想着要婢女去跟踪程循,恐怕计划早就成功!

    由此他恨陆令姝入骨。

    孙月娘被程循打昏,即便看到了他与陆令姝的脸也什么都做不了,徐夫人和宁王妃也只得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睿王得知此事,更是急的不行,对李矩直言:“儿啊,这可怎办才好?你父我从未有夺位之心,宁王却这样逼迫我,只怕来日他若登基,我们一家难以善终啊!”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夺位,”李矩淡淡说道:“阿爷还不明白吗,从晋王叔逼宫开始,你我便入毂了,再无回头之日。”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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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年关将至,他们想的,大多都是如何过好这个新年。

    程府。

    程循已在家中养伤多日了。

    自那日箱中尴尬之后,程循有许多日都不敢去见陆令姝,只怕见到她,心上人会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他。

    儿子不急,程夫人是急了,“眼下年关将至,为娘想着你若中意九娘,不若我们早些提亲的好,子义,你不急娘急啊,你妹妹明年便及笄了,等她嫁出去,家中就只有娘一人了,会空虚寂寞冷的!”

    程循轻咳一声,“母亲,这,这事我还没有问过姝娘的意思,贸然前去提亲,只怕她不愿意。”

    程夫人听罢,真不知是该笑儿子愚鲁还是谨慎。

    “女儿家娇羞,你问她愿不愿嫁你,她该怎么说?这样,不必官媒,明日我领你亲自上门,我看崔太夫人也是中意你的,若是定下来了,再请官媒不迟……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许再旁出枝节。”

    程夫人办事利落,翌日便大包小包备好了礼物,领着儿子去提亲了。

    陆令姝丝毫不知情,母子两人上门的时候,她正在和崔太夫人聊家常。

    从宁王府出来之后,她已经将真相全部告知了崔太夫人,本来以为崔太夫人会生气,毕竟嫁给程循,意味着她也是睿王之人。

    谁知崔太夫人却也没有太过苛责她,而是叹道:“皇位之争,哪一代没有呢,你是没有见过孝文太子,他死的更惨啊。”

    因为被先皇怀疑,孝顺的孝文太子选择自尽结束生命,先皇年纪大了,又作死了自己太多的儿子,最后只得将皇位传给当年毫不起眼的庶出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人。

    不过好在,秦国公不站队,也够理智,否则当年也不会抱着对陆夫人不管不问的心了,所以就算陆令姝嫁给程循,不是他们崔氏子女,他也是不管的。

    陆令姝唯一担心的就是崔太夫人担心她。

    “乖囡囡不用安慰外祖母,”崔太夫人反过来安慰她道:“临淄郡王一看便不是凡夫俗子,睿王能有临淄郡王,可是此生之幸,你嫁给子义,子义跟着他,外祖母也是放心的。”

    “谋事在人,从事在天,别的不说,就说你阿爷,当初外祖母多喜欢他啊,老实、敦厚,觉得一定是你娘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结果你阿爷一辈子兢兢业业,到头来……”

    到头来却是因为老丈人谋反,陆氏全家无辜连坐。

    崔太夫人很无奈,尽管她也不想要外孙女卷入皇室的斗争中,但有些事情,是注定逃不过的。

    就像外孙女最后还是要嫁给程子义。

    这些话,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陆令姝。

    程循立在崔太夫人面前,垂头施礼道:“儿见过太夫人,太夫人安好。”

    崔太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年轻的郎君。

    一身墨绿色绣金摩羯纹圆领长袍,长发一丝不苟的束着,插一只白玉簪子,鬓角干净,没有胡茬,长眉凤眼,面庞棱角分明,再往下看,宽肩窄腰,手臂粗壮有力,一看便常年习武,至少怀抱两人不成问题。

    崔太夫人不说话,程循还以为对方是不太满意,低垂的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焦虑。

    但他不知道,崔太夫人已经从外孙女新婚,想象到外孙女婿一手大胖曾外孙一手外孙女的婚后幸福生活了。

    “子义快坐吧!”

    好容易在母子两人焦急的注视中回过神来,崔太夫人笑眯眯的招呼道:“坐到你娘身边去,哎呦,好一个英武的后生!”

    程循被崔太夫人夸得耳根发热。

    程夫人笑道:“不请自来,擅造檀府,太夫人不归罪也就是了,子义年纪还轻,不禁夸,也就生了傻大个的模样,太夫人委实抬举他了……呵呵,实不相瞒,其实此次儿携子义上门来,正是有一事相求……”

    程夫人看向了程循。

    程循会意,转而对崔太夫人说道:“是求娶姝娘。”

    他再次起身,走到崔太夫人下首施礼。

    “是晚辈冒犯失礼了,婚姻大事,原由父母做主,本不该晚辈与母亲同往,但晚辈心悦姝娘,从前亦有对不住姝娘之处,每每思极,夜不能寐,唯恐与心中所爱失之交臂,故而违礼登门,亲自向太夫人求娶姝娘。”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待鼓足了勇气,才继续朗声说道:“太夫人膝下的九娘子,蕙质兰心,孝顺有礼,儿曾见过,心中很是喜欢,”

    “今日特前来求娶,愿付终生,敬之爱之,绝不纳妾别家,以此为誓,皇天后土,天地可鉴!求太夫人成全!”

    高大的汉子,拱着半个身子在她面前,郑重其事说,他此生都不会纳妾……

    崔太夫人震惊了,心想,世上竟然还会有婆母不愿给儿子纳妾的?更何况,程子义他自己便是妾侍所生啊!

    她脑中一团乱麻,下意识的看向程夫人。

    然而程夫人面色如常。

    这些话,程循早在昨日便与她说过了。

    尽管她也很为难,只怕姝娘与她一般……她只有徽娘一个女儿,且在生徽娘之前,她无孕多年,只得狠心为丈夫张罗了年轻貌美的妾侍,这才有了程循。

    后来妾侍亡故,她将程循接到身边抚养,待之如亲生。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格外的理解将自己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是如何的痛苦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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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夫人看着程循,慈爱的笑。

    实在不行……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抱养一个。

    她疼爱程循,不想违背他的意愿。

    崔太夫人忍不住看向一边一排长长的花鸟屏风。

    只见屏风之上,火红的石榴树下,落红堆中,两只鸳鸯交颈而眠,好不动人缠绵。

    而透过白色的绢布,隐约勾勒了出一名少女娉婷亭立的优美曲线,那少女就在鸳鸯和石榴树后坐着,她弓着腰,捂住嘴巴,泪水一串串滴落在雪白的帕子上。

    心口仿佛淌过了一道热腾腾的酪浆,大冬天的,该死的甜美又温暖!

    陆令姝被感动的哭了。

    她万没有想到,程循远比她想象的细心与耐心,她甚至都从来没有提过不许他纳妾,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会认为程循会做对不住她之事。

    是没错,她曾经非常嫉妒陆小姐,嫉妒她得到了程循白月光般的爱,嫉妒她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品行不端也能得他不离不弃、以命相护。

    可是那又如何!

    现在她一点都不在乎了,陆小姐已死,活着的是她陆令姝,自山坡摔下之后,程循见到的也是她陆令姝,她不信他就察觉不到她与陆小姐的不同!

    所以陆小姐,我会代你活下去,不管你曾经做过多少对不住他,对不住旁人之事,你让我可以重活一次,我也会为你活下去。

    为你去爱那些你不能继续再爱的人。

    “……这时候好,就这么定了!”

    崔太夫人兴奋且激动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陆令姝。

第八十四章

    崔太夫人兴奋且激动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陆令姝。

    什么时候好,什么就定了?

    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紫竹和梅香。

    紫竹忙凑过来,正待说,只听崔太夫人又笑呵呵道:“子义也是很久没来过秦国公府了吧?我记得你上次来,还是姝娘八岁生日的时候,没想到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和姝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要姝娘领着你四处转转可好?”

    两家长辈都很满意,亲事差不多就这么定下了,只待走六礼一系列的程序,程循面上喜悦的心情几乎藏不住。

    他笑着起身,施礼道:“多谢太夫人!”

    …………

    陆令姝在自己院里的小亭中等他。

    她眼睛瞟啊瞟,终于看到有个英武无比的男人,大踏步的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眼看着快要靠近她了,又忽而减慢了速度,慢吞吞的小步挪来。

    紫竹和梅香见状,忍不住捂嘴偷笑,提醒早就知道的陆令姝道:“娘子,程家郎君来了。”

    这是,程循已停在了她背后。

    陆令背对着他,“唔”了一声。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她对紫竹和梅香说道。

    二婢应诺退下,渐渐走远,直至不见人影。

    然而陆令姝还没有要动的意思。

    难不成是他前些日子没有见她,生气了吗?

    “姝……”

    程循刚要开口,陆令姝忽然从位置上跃起来,转身小手一抱,娇软软地堵住男人的薄唇。

    几乎是毫无技巧的靠着一腔蛮力,去咬他的唇,撬开他的齿关。

    程循万般无奈,只得松了松,将她放进来。

    然而这一放进来,她的动作却放慢了半拍……

    陆令姝在脑海中搜索着——人家小说中的男女主角总说来个法式深吻,到底怎么算是深吻?

    她要深吻!

    她慢慢啃着,闭着眼睛,两道娥眉棘手的皱起来。

    程循忍不住笑,笑得齿关抖动,喉间发出沉沉的笑声。

    真是娇傻可爱,明明不会还要霸王硬上弓……

    两只手慢慢下移,程循换了个姿势,双手拖着女孩儿的腰,减轻她惦着脚尖的阻力。

    这样一来,果然方便多了。

    女孩儿开始啃他的上嘴唇。

    程循身子抖动的愈发厉害。

    陆令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都不知道她被“嘲笑”了。

    胡乱吻了一通,又是吸又是咬,停下来,委屈巴巴地问他:“我前些时日去见你,你为什么不见我?你手臂上的伤好了没?”

    程循被她咬的薄唇微肿,口干舌燥。

    他呡了呡唇,含笑轻抚她的额前的碎发,“傻姝娘,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岂不是坐实了是你帮我从宁王府逃出来的?”

    “反正本来就坐实了,我不怕!”

    程循叹道:“你不怕,我怕呀。”

    陆令姝一噎,又想到什么,问道:“除了这个,就没有旁的原因了?”她指尖轻轻地点在程循嘴角那处,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有淡淡的痕迹。

    那是她咬的。

    程循想到了他上次的尴尬事,往事不堪回首……他轻咳一声,“还有,还有孙月娘总是上门哭闹,我怀疑她是得了宁王的指使……”

    还不说!

    陆令姝坏笑,两条小细胳膊从他腰间抽出来,勾在他的脖间,娇嫩的朱唇一翕一合,对着他的耳廓轻轻地吹一口气。

    “程大哥。”

    程循身子顿时一僵。

    原本三分的热度,在心上人添了把柴后,慢慢的从耳廓之处烧啊烧,烧到他小麦色棱角分明的俊脸上。

    程循凤眼躲闪,长睫抖着向下一垂。

    “姝娘……”语气无奈又宠溺。

    陆令姝怎么也看不够他这幅大男人害羞的模样,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愈发靠近了他,甜甜的笑:“程大哥,你告诉我嘛!你手臂上的伤究竟怎么样了,你不说我担心你呀!”

    心上人这样撒娇,任是哪个男人都没有抵抗力。

    程循说道:“从谨为我请了医师,用了最好的金疮药,而且,是我自己身上的肉,我自然是会注意分寸,别看血流的多,其实一点都不疼。”

    说的这么简单,就不想她自责担心,陆令姝眼圈儿又红了:“我若是去的早一点,你就不用这样了,都怪我!他们太过分了,竟然这样设计你!”

    “不怪你!”程循忙道:“如果不是你,只怕我的处境会更糟。”

    他的粗粝的手指轻轻揉着女孩儿的眼角,柔声道:“怎么眼睛红红的,好像刚才就哭过了?”

    陆令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扎进他的怀中,闷声说道:“刚才你和你母亲花厅中与外祖母的对话,我都躲在屏风后面听到了。”

    他竟然都听到了?程循立刻忐忑起来,“我……是哪里说错了吗,惹你不开心了?”

    陆令姝破涕为笑,轻轻捶他的胸口。

    “程子义,你真是个大傻瓜,你听不出来,我是想要夸你吗?”

    女孩儿巧笑嫣然,圆圆的杏眼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带着波光粼粼令人欲醉的碎星星,搅乱他本就不平静心水。

    “是我太笨了。”他也笑,含情脉脉,看得陆令姝俏脸飞红。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的对视了许久,谁也不说话,周围好像聚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将他们紧紧地围绕在一起。

    “对了!”

    陆令姝忽然想起来什么,忙问:“我外祖母刚才说什么‘这时候好,就这么定了’,究竟是什么定了呀?我走神了没听到,你快同我说说,难道是我们成婚的日子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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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令姝好气,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要是她和程循成婚的日子定了,到底是定在了什么时候啊?

    程循却反问道:“姝娘想什么时候成婚?”

    “我怎么知道!我出门都不看黄历!”

    “那这个,我也不好做主,”程循说道:“等姝娘什么时候想嫁了,我再娶。”

    陆令姝觉得不对劲,“你不要转移话题哦,快告诉我!”

    程循就想逗逗他这位娇憨可人的未婚妻,摊手说道:“姝娘,我当真也不知道,这些都是长辈在商议,况且,不管什么时候,我必定都会以你的决定为先。”

    程循此人,虽面相凶了些,但只要一开口说话,便给人以稳重之感,且他素日里沉默寡言,又从不说假话,故而现下陆令姝听了,还真的以为他不知道。

    但不可能啊,她明明是亲耳听到的!

    陆令姝疑惑的抬头,骤然发现眼前男人眼中闪过那一丝戏谑。

    “你……你骗我!”他竟然也会骗人。

    陆令姝顿时是又羞又气。

    她好蠢,被他的外表给迷惑了!

    她跳着去揪他:“要你装!要你装!”

    程循就跑。

    陆令姝在后面追他。

    “你快告诉我!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你你,程子义你还跑!”

    …………

    程循自从秦国公府出来之后,嘴角一直翘得高高的,凤眼的清冷都被眉宇间柔和的笑意冲淡了许多。

    程夫人心知肚明,装作不知道。

    坐上马车,程循骑马护送母亲回程府。

    今日他特意请了假。

    路过一处酒楼,二楼雅间忽然掉出了一粒花生米,正巧就砸在程循的头上。

    程循抬头往上看。

    一名大约二十岁上下,身着黑袍的郎君恰也从窗口抻出了头来,自上而下的看他。

    见他望过来,左右一瞧,对他不清不楚地使了个眼色,旋即收回了头去。

    程循沉吟片刻,转而对程夫人道:“母亲,我忽然想到卫所中还有些事,您先回去,我去去便回。”

    程夫人颔首,叮嘱他注意安全。

    看着马车走远了,程循才下马,将缰绳递给迎出来的店博士,径直上了二楼临窗口的雅间。

    早有人在里面等着他。

    果是那黑袍郎君。

    见对方过来了,他小心打开门,先谨慎观察了周围一番,才将程循拉进来。

    程循不由皱起了眉来。

    “易直这般小心,找我是所为何事?”

    黑袍郎君正是王绍。

    王绍给程循倒茶,说道:“非常时期,我阿爷近来总在我面前骂你,虽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总不能让人看见我同你来往。”

    王绍的父亲乃兵部尚书王荃,而王荃的妹妹,正是宁王妃。

    也难怪王荃会骂他,约莫是知道了宁王府的那些事。

    程循沉默片刻,说道:“既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请我出来。”

    王绍倒完热茶,推到程循面前。

    做完这套动作,他竟然也沉默了。

    “易直兄并不是吞吞吐吐之人,有什么便直说吧。”程循说道。

    王绍咳嗽了一声:“那个,我想说的是……其实……”

    程循眼中的疑惑更重。

    他与王绍从前不对付,现在关系也不怎么样,对方不该有事求他。

    但这样难以启齿的口气,又好像是有事要求他。

    “看来易直兄是还没想好,不如回去再好生思虑一番,若没什么别的大事,我便先离开了。”

    程循转身就走,王绍一惊,忙拉住他,“你别走!我说!”

    “我,我喜欢你妹妹!”

    程循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绍,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妹妹?徽娘?”

    王绍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话抛了出去,其它的就好说了,他继续说道:“我从前看不起你,待你也不好,因为我总觉得,你阿爷当年能做出那等事,必定也教不出好儿子,是以我处处为难你,挑你的刺,然这些年,你却从未因此而为报复过我。”

    “我承认,我是错的,你阿爷的过错我却迁怒于你身上,我不是君子,也不是一个清醒的男人,如果不是遇到徽娘,或许我还会一直再错下去……”

    提到徽娘,他的语气都急促起来,连程循都察觉到了。

    程循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王绍激动的打断程循。

    程循呆了一呆。

    王绍脸上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她跟我说,她明年十五岁,很快就要及笄,她阿娘已经在准备为她择婿,就等你的婚事定下之后,娶了新嫂嫂,她也该出嫁了。”

    程循忍不住道:“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妹妹向来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

    “怎么跟你没关系,”王绍苦笑,再苦笑:“她说,她的郎婿,必定要与他的兄长比肩,必定要有她兄长不屈的人品,必定要……”

    他幽怨的看着程循,“必定要得到你的认可。”

    听到这句话王绍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能想象你的心上人要你去求得你欺负了十年的死对头的原谅是什么感觉吗?

    关键这个死对头还是他心上人的亲哥哥。

    程循很头疼,他不知道徽娘怎么惹上王绍,他甚至想说一句,我妹妹哪里要你这么喜欢,我替她改行不行?

    “易直兄,我还是那一句话,”他说道:“择婿一事,除了我母亲,只有徽娘一人可以做主,若是徽娘真心喜欢,我这个做哥哥的是绝不会横加阻拦的。”

    若是徽娘真心喜欢,我这个做哥哥的是绝不会横加阻拦的。

    当初六娘喜欢程循,王绍死活不同意,以为是程循故意勾引他单纯的妹妹,还曾当众羞辱过二人。

    没有想到,转眼间现世报就报到了他自己身上。

    王绍忽然觉得,自打自脸,太他娘疼了!

    …………

    程循被妹妹的风流债搞的很头疼,回去问她:“你和王易直是怎么回事?”

    程徽娘说道:“就是阿兄以为的那回事。”

    程循:“……”

    不要告诉我你喜欢他。

    “我喜欢王易直。”

    程徽娘坦坦荡荡。

    程循将她拉到书房里,关上门,“不要骗我徽娘,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程徽娘打开门要走,被程循拦住。

    程循满脸无奈:“徽娘,王易直人品端正是不假,我不说他坏话,这些年他除了欺侮我是瞧不起我外,从来没有欺侮过其他寒门子弟。”

    “但是徽娘,如果你只是看中他这个人,你兄长我无话可说,但是你扪心自问,你接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跟他说,若是想要求娶你,必定要得到我的应允,他满腔热血,果真为了你来寻我,向我道歉,他与我愈接近,就意味着与他父亲离心,到时候……”

    倘若王绍是个冷酷无情的世家子弟,徽娘与他而言,只是娶与不娶的分别,可是现在,他却敢冒着违背他父亲意志风险来私下找他见面,便说明徽娘对他来说,是她愿意不愿意。

    无形之中,他已然偏向徽娘。

    “徽娘,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些事里,不管睿王成与败,阿兄只希望快快乐乐的嫁人,而不是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

第八十五章

    程循循循善诱,程徽娘却不以为然。

    “自小到大,阿兄和阿娘凡是无不让妹妹自己来做决定,妹妹知道自己有错不该欺骗他,可是阿兄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有办法,你又如何要我袖手旁观?”

    “拉拢王易直,就是最好办法。”

    程徽娘淡淡笑着,但白皙娴静的脸上,透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

    自小到大,承受压力的不只是程循,程徽娘身为一个女子,承受的并不比兄长少,是以她从小就会权衡利弊,即便是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只要能护佑亲人,在所不惜。

    这一点,两兄妹倒是十分相似。

    别说程循说服不了程徽娘,程夫人都毫无办法。

    程循只得嘱咐程夫人,尽快为徽娘择婿。

    反正徽娘也不是真心喜欢王绍,那么他这样做,应当也不算违背她的意愿了!

    在程循的重重的刁难和设防之下,果然一直到新岁年初,都没有再见过王绍的影子,程家都安静了不少。

    元日——爆竹,饺子,全家其乐融融围在一起,一个也不能少。

    这也是陆令姝第一个在陌生世界渡过的除夕夜。

    本以为会是艰难困苦,本以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以为是孤孑一人,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大过年的,她喝的烂醉如泥,抱着十八娘哭道:“外祖母我对不住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再也不惹你为我担心了!”

    崔太夫人望着十八娘憋成猪肝色的脸,放声哈哈大笑,笑声过了两道院子都能清晰可闻。

    秦国公夫妇互相确认了一个眼神:果然是还能活五百年的人!

    过了年到正月十五,程夫人请了官媒上门,正式与崔太夫人商议小儿女的婚事。

    待崔太夫人同意婚事之后,程夫人又备满了六礼再次上门。

    此为纳采。

    接下来又是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一系列麻烦的程序,陆令姝看了都很头疼,她就想知道一件事:她和程循到底啥时候成婚?

    “四月初八。”

    “这么快!”

    陆令姝恍然一惊,掐指算算,好像也就三个月的时间啊!

    崔太夫人失笑,作势要去翻年历:“好,既然乖囡囡觉得时候早了,我记得还有个黄道吉日,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八月……”

    “好了好了外祖母,三月初八,这日子挺好的。”陆令姝哂笑。

    三个月,听起来挺快的,但过起来慢。

    好容易挨到临近婚期,那日子过得便更慢了。

    偏偏未婚夫妻在婚前还是不能见面的。

    陆令姝的心就跟猫爪子挠过似的,每天只能发愤图强,将自己埋头到工作中,绣面、画画,来减轻相思之苦。

    程循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好在他也有事情做,离婚期还有半个月,清晨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去城郊的山上再次打雁了。

    为什么说再次呢?因为六礼的前三步,每一步都要用到大雁,雁是忠贞爱情的象征,若是最后亲迎的大雁能是新郎婿亲手所打,那更是再好不过。

    因此程循很早的就去山上猎雁,他想家中养着,养的肥肥的,最后用它做礼物上门亲迎,也会很漂亮。

    程循想给心上人一个完美的婚礼。

    但是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两只他起早贪黑捉的两只大雁,只在家中养了不到两日,竟然就莫名死了。

    程循没得办法,只得再起早上山,猎两只大雁带回家。

    这次他很谨慎,特意将两只大雁分开圈养,并命两个细心的仆妇看护着,凡是大雁入口的食物皆保证干净,做到祸不从口入。

    然而这两只大雁又是只在家中养了两日,便莫名病死了。

    程循以为是意外,但是第三次上山猎的雁离奇死亡之后,他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确实是离奇,一次病死也就罢了,第二次、第三次就说不过去了!”

    李矩看着脚下的两只病雁,若有所思。

    程循从旁边捡了根棍子,递给赵医师,说道:“还烦请赵医师帮我看看,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亲迎礼三番四次出问题,任是哪个新郎官心里也不舒服,赵医师忙道:“好说,好说,两位稍安勿躁!”

    三人一起去了饲养大雁的地方,因大雁喜水,故而程循在后院寻了一处低洼水多之所圈养,每次喂食都是专门从集市上买来的干草和鱼虾,连野草都不会令起随意啃食。

    饲养的两名仆妇说道:“奴婢们原来在乡下饲养一些鸡鸭鹅,也未贵人们饲养过六礼的大雁,程参军的这两只奴婢们都是精心饲养的,却没想到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奴婢们也十分不解,打从第二次就开始给它们换窝,每次到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养殖套路是不变的,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医师开始检查大雁们的食物,临死前吃的最后一口饭,幸好程循比较敏锐,六只大雁的食物皆让仆妇事先保存起来了。

    “没有任何问题。”

    赵医师检查完毕后,皱起了眉头来。

    “啪嗒啪嗒”,程循指着沿着石头缝滴落下来的水滴,问道:“食物没有问题,水会不会有问题?”

    仆妇们忙道:“应该也不会的,这些水都是夫人院中的凉井水!”

    “我是说这些雨水,这一天一直有小雨,”程循说道:“你们看这水滴的颜色,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赵医师用帕子沾了些在手上擦拭,过了一会儿,手上慢慢灼热红肿起来,赵医师又舔了一口品尝。

    “是绿矾。”

    绿矾是一味中药,有解毒敛疮、燥湿杀虫的功效。

    但它也有毒,平时做药材用,医师的写法都是适量,研末或调敷。

    赵医师掰动一下仆妇们给大雁临时搭建的栖息之所的一块石头,雨水落在这块石头上,从上面滴落下来正落在给大雁摆放食水的木槽中。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这块石头应当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绿矾制成,只不过因为外表被其它同类的石头摩擦稀释,渐渐失去了本来的颜色,故而混杂在石块中也无人发现。绿矾有毒,混合了绿矾的水进入大雁的食物水中,才造成了大雁的中毒死亡,所以接下来我需要跑开大雁的尸体,看看它的腹中是否残留有绿矾。”

    还好赵医师当了多年的医师,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的病,都有一定实践基础,之前光是看大雁的外表,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刨开大雁的腹部之后,果然,这些大雁的肌肠都有一定程度的腐烂。

    而将这些稀释了绿矾的雨水喂给其它家禽,后续也出现了类似大雁的情况。

    赵医师由此成功破案。

    “有可能是误放,这块绿矾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在我们家,小厮们不知内情,拾了来搭建石头窝,也有可能是……”

    “是有人故意为之,”多年的默契,李矩懂程循的意思,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暗中帮你查清楚。”

    李矩有人力财力物力,今时今日睿王府早已非吴下阿蒙,托付给好兄弟,程循放心。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人为,那么究竟是如此缺德,做这种坏人姻缘之事?

    “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往好处想,幸而你准备的早,若是你在大雁在新婚前一天出事,更不吉利,早发现早预防。”李矩安慰道。

    程循颔首。

    他虽不相信神鬼之说,但婚姻大事前难免会谨慎一些,若是凑巧的意外……他无话可说,可若是**,他必定要揪出这个幕后小人!

    “听说王妃娘娘这些时日已经在为你相看新妇了?”程循转移了这个不吉利的话题。

    两人并肩走出程府。

    李矩拦住他,“送到这里就行了!”不过谈起这个,他还是一脸的无奈,“人我还没有见过,不过的确是在准备了,只怕等你成婚没多久,我也要追随你而去了。”

    见他一脸愁苦的样子,程循不禁说道:“其实成婚……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行了你不用跟我卖弄了,我知道你现在巴不得明日就成婚!”

    程循就讪讪的笑。

    好吧,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李矩嘀嘀咕咕的走远了。

    心想,真是,要不你这个“好兄弟”,现在英年早婚的人是我好不好!

    …………

    程循这厢满腹心事,程夫人和程徽娘却丝毫不知情。

    这一日,程徽娘约了陆令姝出去逛街。

    其实期间两人一起出去好几次了,但因为未婚夫妻的避讳,故而都没有完整的见上一面,有时候哪怕是见到了,也不过是匆匆一瞥,难解相思之情。

    不过退而求其次,能对着一张和未婚夫有五分相似的脸,陆令姝也很满足了。

    程徽娘在陆令姝眼前挥了挥手,似笑非笑:“陆姐姐……陆姐姐?你怎么又走神了,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陆令姝脸一红,拍掉她的手,欲盖弥彰道:“讨厌!我看你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

    程徽娘忍笑。

    两人一路走着,说说笑笑,陆令姝看到有老爷爷在卖糖葫芦,眼睛一亮,拉着她跑过去,“我们吃糖葫芦吧,正好刚才吃多了!”

    她低头去翻荷包掏钱,这时,有双手先于她付了钱。

    “正巧。”

    王绍接过一支糖葫芦,递给了程徽娘,对着程徽娘傻笑。

    陆令姝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顿时气到失声。

    喂,有这样的钢铁直男吗!他难道就没有看到他喜欢的人旁边还站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

    然而任是陆令姝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王绍仿佛还是没有看到她。

    不仅如此,他还往前几步把她挤到了一边去。

    “程娘子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你也喜欢吃糖葫芦。”王绍想着多买几支,伸手掏出一枚大元宝,递给老板。

    老爷爷吓坏了:“郎君,这,这,这能买小老儿三个摊了!”

    “不用了,一支就够了,陆姐姐我们走吧。”程徽娘却好像没有跟他多聊的意思,拉了陆令姝要走。

    陆令姝对着王绍吐舌头。

    “哎,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

    王绍忙拦在两人面前。

    程徽娘皱了眉:“王郎君究竟有何贵干?”

    他没什么贵干,就是想撩你。

    陆令姝何时见过王大爷这般低三下气的模样?当然是要好生嘲笑一番方能解当初被他耍弄的心头之恨。

    她伸出两只手来,在王绍面前晃了晃。

    王绍瞪她。

    陆令姝就拉了程徽娘,作势要走。

    王绍无奈,只得取了两支糖葫芦递给她。

    “这样你可以滚了吧?”他用眼神示意。

    “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没到时候。”

    人陆令姝不要两支,继续摊手。

    王绍心想,好,为了徽娘的终生幸福,我忍。

    他又掏出银子,买了三支,递给陆令姝。

    “现在!滚!”

    陆令姝面无表情,继续摊手。

    王绍:“……”

    他把整根插满糖葫芦的棒子递给陆令姝。

    这样总行了吧!

    陆令姝简直笑的直不起腰来,“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吃不了这么多,一支就够了!”

    她拔了一支,赶在王大爷发飙前跳到了一边去。

    王绍很气,但现在不是找陆令姝算账的时候,没了这个讨人厌的电灯泡,他赶紧做出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礼貌样,“程娘子,你们也走了一天了,我请你去喝杯茶吧。”

    程徽娘回头看陆令姝,“那陆姐姐……”

    “你看她在挑首饰,应当顾不上我们,我们就先去看看有什么种类,待会儿我命小厮递给她,这样可好?”

    “还是王郎君思虑周到。”程徽娘微微一笑,举步说道。

    王绍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屁颠颠的追了上去。

    陆令姝见了,不禁摇头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她坐在首饰店旁边的台矶上,很没形象的啃起了糖葫芦。

    啧,这糖葫芦吃起来还这么酸……是别人恋爱的味道,害,她的男朋友在哪里呢?

    陆令姝忽然很伤感。

    天有不测风云,今日本来清朗无云,她出了这么一会儿神,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太阳居然被乌云遮住了。

    “噼啪噼啪”,陆续有雨滴滴落在她新制的鞋履上。

第八十六章

    “我去!”陆令姝赶紧跳开,脚尖在地上甩了甩,忙转头要多金旁边的首饰店。

    谁知首饰店“啪”的一声,正是时候的关上了大门。

    “开门呀!开门呀!我就进去多一会儿雨!”下雨就不营业了吗?这家店老板是怎么想的?!

    紫竹见状忙道:“娘子莫急,奴婢这就去买伞!”

    她疾步跑开。

    陆令姝只好再原地等着。

    有一滴雨落在她的眼中,陆令姝也顾不上拍门,赶紧掏帕子去揉眼睛。

    揉着揉着……咦,雨好像停了?

    少女抬起头来,杏眼微睁,目带疑惑,又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娇憨。

    这样的俏丽,任是哪个男人也难以拒绝吧。

    青衣的郎君长身玉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持了一把油伞在她头顶撑开,为她挡住细密连绵的春雨。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县主。”

    陆令姝愣了愣,笑道:“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安国公,”她自觉的走出雨伞,“国公爷自己打伞吧,我在这里等徽娘回来。”

    薛琅只带了一把伞,孤身一人,出现在她面前,况且自从宁国公府之后,她得跟他避嫌了。

    毕竟,她也快要成婚了。

    薛琅却不置可否,他看到陆令姝躲,反而走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油伞之下。

    陆令姝惊愕:“国公……”

    薛琅再上前一步,半个身子进了伞中,整个人与陆令姝只有一拳之隔。

    他微微的笑:“听说县主要成婚了?”

    陆令姝心跳加速起来,猜不透薛琅究竟是何意,她微微退后几步,眼睛落在微蓝的天际上。

    “是。”

    “那要恭喜县主了,觅得良婿,”薛琅说道:“子义为人端正,乃君子,县主能嫁给他,实乃幸事。”

    陆令姝被他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感觉薛琅怪怪的,她强忍着耐心应一声。

    然而薛琅却依旧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他甚至伸出了手来,轻轻拂去她鬓间的雨露,“县主出门该带一把雨伞,你看,刚刚还风和日丽,忽然便阴雨连绵,令人猝不及防。”

    青衣郎君的脸秀丽如画,嘴角微翘的笑意令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儒雅有礼。

    陆令姝却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首饰店的大门上。

    “国公爷,我先走了。”

    她忍不住去推薛琅,只想快快逃离,然而脚下的木矶积了雨水,她着急忙慌的差点擦到,还是薛琅扶了她一下,才没叫她险些掉下去。

    薛琅抽回放在她腰间的手,将她扶稳,“这把伞县主拿回去吧。”

    他将伞递给她,不容分说。

    陆令姝抗议无效,只得眼睁睁见他走远了。

    这什么意思,大下雨天送温暖,送完温暖就走?

    不,还是哪里不对。

    陆令姝举着伞,苦苦思索着。

    “姝娘。”

    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柔柔的。

    陆令姝抬头一看,这次差点蹦起来。

    “你,你,你你……”

    连着好几个“你你你”,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程循笑,他上前一步,正待说话,陆令姝忽然转过了身去,捂着脸。

    “哎呀不行!我们现在不能见面,你快走!”

    程循抽走她的伞折起来,将自己的大伞分给她一半,笑道:“我们不是故意要见面,应该不要紧。”

    陆令姝手掌露出一道缝来,迟疑:“真的?”

    多日不见,她发现男票好像更帅了,捂了一冬,好像白了些,还高了、更壮了……陆令姝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无处安放呀,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甚至想跳到他身上强吻他!

    程循轻轻弹了一下她洁白的额头:“怎么就你一个人,徽娘去哪儿?”

    “哦,徽娘和……和……”陆令姝迟疑了下,和王大爷?她没说出来,毕竟程循和王绍关系很不好。

    “王易直对不对,”程循神色淡淡:“他见面第一句说的一定是‘真巧’,这三个月我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两个字了。”

    陆令姝:“……”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大爷!

    “是这样,刚才他们一起去买饮子了。”

    陆令姝小心斟酌着用词,“那个,程大哥,我觉得徽娘好像也不是特别讨厌他……”

    “等他们出来再说吧。”

    程循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揽到他的身边来。

    还是大伞舒服。

    陆令姝心满意足的依偎在男票的怀中。

    “姝娘,刚才我好像看见……安国公的背影从这里经过,”程循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他?”

    不仅见过了,伞都是他给的呢!

    陆令姝说道:“没错,是他,就是他。这把伞就是刚才他给我的。”

    程循的心口,莫名一松。

    “哦,原来是这样啊,”他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挺巧的,今日看起来天气不错,很多人出门都没有带伞,他怎么就带着。”

    咦,这话听起来不对呀!

    陆令姝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睨着他:“那程大哥你怎么知道出门要带伞?”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下雨了。”程循说理直气壮。

    其实他出门也没带伞,是下了雨之后赶紧去买的,还特意买了一把大的,一把小的,唯恐未婚妻和妹妹都淋了雨。

    装,你就可劲儿的装吧!

    陆令姝权当没看出来,忍笑道:“好吧,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程大哥你是只看到了安国公的背影么,其它的就没看到了?”

    “没有,我还能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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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味道?”程循果然去闻身上的味道,心想,难道有汗臭吗?不应该啊,知道姝娘今日和徽娘在一起,出来的时候他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怎么会有汗臭?

    陆令姝被他的举动蠢笑了,指着他咯咯的笑,直不起腰。

    “酸,好酸的醋味!”

    程循脸一红,胡乱说道:“哪有什么什么醋味,又不是过年,你闻错了。”

    陆令姝对他摆了摆手,“你把脸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程循不明所以,果然把脸靠过去了。

    陆令姝在他小麦色的脸上“啵唧”一口,亲的极其响亮。

    程循的脸“腾”的就红了,下意识的四下去看,幸好大家毒急着去躲雨,街上并没有什么人。

    “姝娘,这是……在街上!”

    “在街上又怎样?”陆令姝不以为意,“我的男人我就不能亲一口了?难不成你还想要我……去亲别的男人?”

    “那自然不成!”

    程循坚定的一口否决,他紧紧地握了女孩儿的手,姝娘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不过,说真的程大哥,”陆令姝笑过后,慢慢敛去了面上的笑意,“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安国公怪怪的?”

    说到薛琅,程循面上的热度也退的飞快。

    沉默片刻,他说道:“不会的,他是我的朋友。”

    “我倒也不是怀疑他!”陆令姝怕他不高兴,忙说道:“就是,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刚才你别看他给我伞,还对我笑,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和从前不一样!”

    “算了,可能是我自己多想了,不过程大哥,我还是想说一句,你不要嫌我多嘴。”

    “不会的,你说。”程循正色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

    程徽娘和王绍进了一家饮子店,等了足有两刻钟才等到店家将热饮子端出来。

    “后厨的料临时没了,又去补得,郎君和小娘子勿怪,咱们这酒不收钱了!”

    不收就不收,没人嫌银子的,程徽娘拦住了王绍欲推辞的手。

    “我们快些回去吧,陆姐姐该等急了。”她说道。

    “好,我们这就走。”

    王绍嘴巴这么说,心里却想,就让那个臭丫头多等一会儿呗,谁让她刚才戏弄他的!

    两人一出门,正好撞见共乘程循和陆令姝。

    程徽娘在店里,竟不知外面下雨了,看陆令姝衣裙半湿,便知自己犯了错,上前道歉。

    陆令姝忙说没事,程循扔给她一把伞——当然不是薛琅那把,说道:“下次不要玩的都忘了时候。”

    程徽娘冲程循甜甜的笑:“好,阿兄,妹妹知道了。”

    三个人都有伞,只有王绍没有,王绍觉得这样很不妥,问程循,“你为什么不带个大一点的伞?”

    好让他和徽娘也共撑一伞,这个男人,只顾着自己享受!

    嘿,怎么给你个筐你就知道下蛋!陆令姝忍不住讥讽他道:“王郎君那么有钱,糖葫芦都论斤送,买个把伞有啥稀奇的,你若是程大哥的弟弟,他肯定也多给你带一把伞!”

    “你!”王绍要气炸了,刚要开口,程氏兄妹两人齐齐送了他一个班主任的死亡凝视。

    陆令姝冲他做鬼脸。

    “好好,只有我是多余的。”

    王绍嘀咕一声,转身跑开了。

    程循是来接程徽娘的,其实也是抱着能见一面未婚妻的心态,现在两人好容易见上了一面,连对视一眼都许久移不开目光,程徽娘想走又走不了。

    程夫人让程循出门去接她,她总不能半路自己回去了,这样程夫人肯定会猜到程循的小心思,故而程徽娘忍了这两人一路……终于到了秦国公府。

    程循将陆令姝送到门口,陆令姝请两人进去喝茶。

    “不用了。”

    程循婉拒了,反正进去之后也就只能喝杯茶,肯定是见不到她的,他恋恋不舍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到徽娘都忍不住想自己回去了,才说道:“等我,姝娘。”

    等十日之后我来娶你。

    陆令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嘴角忍不住翘得高高的,冲他露出一个又甜又娇媚的笑来。

    “好,我等你!”

    …………

    半夜,秦国公府太夫人院子里忽然亮起了十数盏灯笼,灯火通明。

    几个举灯的婢女来回穿梭,又是捧衣又是端热水,伺候着崔太夫人穿上了衣服。

    冬夜寒风刺骨,开门便有风寒之气扑面而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隔壁的耳房。

    那里面住的是陆令姝。

    “怎么回事?”

    崔太夫人坐定在榻边,见外孙女满头虚汗,瑟瑟发抖,不由问道。

    “是发烧了!刚刚奴婢起床为娘子掖被角,发现娘子身上烫的很!”

    崔太夫人忙打发婢女开钥去请医师。

    医师过来,又是一阵忙乱,开了药赶紧给陆令姝喂下去。

    崔太夫人忙问如何。

    医师摆手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普通的发烧,昨日下了雨,想是小娘子着了凉,初春总是容易风寒的。”

    陆令姝白天出门的时候的确没带伞,因为众人都皆以为那样好的天气是不会下雨的。

    崔太夫人这才放了心,留了方子,请人将医师送出去。

    然而喂了药直到晌午,陆令姝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崔太夫人又将医师请过来。

    “不应该啊!”

    医师重新切脉后,揪着胡子苦思:“明明只是普通的风寒,怎么这些药会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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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一个时辰,病情不仅不见好转,陆令姝反而烧的更严重了,原本白皙小巧的脸蛋儿,呈现一种病态的晕红,额头滚烫。

    崔太夫人呆呆的看着榻上的外孙女,没来由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请医师,去请医师!”

    愣了半响,她猛地立起来,喊道:“多请几个!什么赵医师王医师、孙医师统统请过来!”

    秦国公府闹翻了天。

    一开始刘氏看着围的水泄不通的院子,还纳闷道:“不过是个风寒,怎么老太太闹成这样,至于吗?”

    然而医师们流水一般的进去,又皆摇着头出来。

    她渐渐看出不对了,慌乱道:“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九娘还有九天就要成婚了!”

    秦国公也是眉头紧蹙。

    “你还是赶紧去宫里求求皇后娘娘,让她送几个御医过来吧。”

    侄女成婚前死在家里,太不吉利。

    而且没几个月十八娘也要嫁了。

    刘氏虽然不喜陆令姝,但也不想再关键时刻掉链子,忙准备好了要入宫。

    不过没等她进去,宫里就送来了御医。

    是独孤贵妃送来了御医,人称孙医正,有名的医科圣手,据说包治百病,独孤贵妃的儿子小时候体弱多病,每次都是他药手回春。

    崔太夫人见到孙医正,仿佛有了希望,孙医正给陆令姝切脉,询问病情的时候,她都事无巨细的交代了,唯恐遗漏了什么,就要紫竹和梅香二婢补充。

    孙医正看完了,也想前几个医师一般捋着胡子。

    崔太夫人殷切的问:“孙医正,请问开什么药好?”

    “参汤就够了,最好是千年的老参。”

第八十七章

    “……”崔太夫人定定的看了孙医正一会儿,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心中不由一沉。

    她强笑道:“孙医正,老婆子我年纪大了,真的开不起玩笑。”

    眼中甚至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孙医正不忍再看,起身叹道:“世事无常……太夫人节哀顺变吧,参汤尚能吊几天的命,晚了怕是万年的人参都不管用了!”

    眼前这小娘子的病情来势汹汹,甚至不到一天就恶化到了需要参汤吊命的地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崔太夫人听完孙医正的话,“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国公和刘氏忙先给太夫人灌参汤。

    崔太夫人喝了参汤,被强迫着醒来面对现实,她睁开眼,苍白的面容上不到一天又皱纹横生,未语泪先流。

    “这些都不是真的!”她哭着喊道。

    她可怜的外孙女!今年只有十六岁,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出嫁了!她那么乖巧懂事,那么聪慧可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场风寒会夺走她的性命!

    这要她怎么相信啊!

    秦国公看了也不好受,叹道:“阿娘,这个时候您一定也撑下去,兴许那孙医正也不行,不如我们再寻些医师,总得都试试,您说对不对?不能九娘治好了,您倒倒下了,是不是?”

    “你说的对。”

    崔太夫人喝完了参汤,坚持由婢女扶着下榻去。

    她要看着外孙女出嫁,她还要看着外孙女婿一手抱着大胖曾外孙一手外孙女。

    她不能倒下!

    刘氏去通知了程夫人。

    程氏一家赶到的时候,尚不知情。

    单见秦国公府,陆令姝居住的院子人满为患,背着药箱的老医师来去匆匆,皆是心中一沉。

    “太夫人……这,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程夫人满脸错愕的问道。

    几天不见,崔太夫人仿佛苍老了许多,从前满是锐利的眼眸而今布满疲惫的红血色,她端坐在陆令姝的榻边,见到程氏一行人进来,心中更是一痛,良久方才缓过来。

    “程夫人,过来坐吧。”声音虚弱无力。

    程夫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崔太夫人,一时心头大惊,扫了眼在榻上紧闭双眼昏迷不醒的陆令姝,拉了一双儿女入座。

    崔太夫人说道:“两天之前,姝娘与徽娘相约去了西市,那日原本风和日丽,到了晌午后竟下起了连绵的小雨。”

    程夫人忙道:“没错,这事儿是知道的!”

    崔太夫人点点头,继续说道:“姝娘回来之后,鞋履和裙摆都湿透了,我命婢女为她换了新衣、沐浴,后又喝了一味防风的汤药,她便去睡了,期间也没什么异常,谁知下半夜却发起低烧来,我赶紧去请了坊中医师,他道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因雨而误然风寒,然而开了几贴新药却又不见好。”

    “一天之内,从坊内到坊外,我几乎请遍了长安城的医科圣手,不仅开的药没有作用,病情竟还在不断恶化,低烧转为高烧……宫里的孙医正也来看过来了,说要我为姝娘准备,准备……”

    准备后事。

    崔太夫人撑着说到这里,想继续往下说,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捂着胸口,面上痛苦之色愈重。

    晚年丧女,看着恩爱的女儿女婿一家无辜牵连之死,好容易寻回了外孙女,却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大婚前因误染风寒而死,这是哪个老人也承受不住的!

    紫竹从小就跟着崔太夫人,对崔太夫人和陆令姝的感情都很深,她跪在崔太夫人面前,哭着说道:“太夫人,就由奴婢来说吧,您歇一歇!”

    崔太夫人疲惫的点了点头。

    紫竹抹了眼泪,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孙医正说娘子已是药石无医,若想听娘子交代后事,唯有千年的参汤方可续命!”

    程夫人险些摔落在地上,幸而程徽娘及时扶住了她。

    母女两人呆了半响,这才想到看向一边一动不动,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程循。

    程循木木的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榻上那个虚弱苍白的小小身躯。

    “阿兄?”程徽娘目带担忧轻声唤他。

    程循不说话。

    崔太夫人猛地咳了两声,说道:“子义,你过来说话。”

    程循耳边嗡嗡的响着。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却做不出任何回应。

    四肢僵硬的好像身体的每个关节都生了锈一般。

    室中就这么静默着。

    良久,就在程夫人忍不住要唤第二声的时候,程循步履沉重的走到了崔太夫人身边,半跪着。

    崔太夫人怜爱的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悲怆而无力的年轻男人。

    他是这么的英武用力,他是那么的欢喜她的乖囡囡,甚至可以做到屡次以命相护。

    她也曾无数次的想象她终于可以安度晚年,看着眼前一对新人在她的膝下承欢……

    她闭了闭眼,含泪说道:“缘分天定,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与姝娘退婚之后还能再续前缘,子义,你与姝娘两情相悦,我很喜欢你,也很放心你,把姝娘交给你,老婆子我就是现在去死,也瞑目了!”

    “可我也只你心中的苦楚……你是端方的君子,姝娘曾对不住你,却不计前嫌屡次护她,你,你不欠她的……”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姝娘若真这么去了,婚前夭折,也是我们崔家,秦国公府对不住你。”

    屋里已经有人小声的哭了起来,连十八娘都忍不住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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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义,我希望你能好生考虑考虑适才我所说的话。”

    崔太夫人看着榻上面若金纸的少女,神色哀哀。

    这些话她也不想说出口,但是没有办法,现在不说,总有一日还是要说。

    长痛不如短痛。

    程循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太夫人,我想单独和姝娘说几句话。”

    崔太夫人点了点头,扶着婢女起来,“好,你细细考虑考虑。”

    很快,屋里便没了人。

    程循直着僵硬的背脊,坐到崔太夫人的位置上,握住了陆令姝的手。

    凉的……

    这只握惯了冷兵器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泪“啪”的滚落在他粗糙而略显短壮的大手上。

    相比之下,他紧紧握住的那只小手,是那么的纤弱,带着易碎的美丽。

    他的心都要碎了啊。

    “我不信,我不信!”

    他摇头,轻抚陆令姝额前的碎发,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语气温柔,“姝娘,我们两日前刚刚见过,你忘了么?你说你要我等我娶你的……你不能不信守诺言,你不可以失约啊!你想让我等你多久,你醒来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我不想,我不想和你退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说到这里,程循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一颗颗滚烫的滴落在两人交缠的双手上。

    之前亲迎的大雁莫名接二连三的死去,他一直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

    现在,轮到了他未婚妻子的身上。

    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根本就不该成婚?

    程循呆若木鸡。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上天示警,他却怀疑人为,若不是天定的姻缘,难道就不能结为夫妇吗?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与姝娘两情相悦,何错之有?为何便不能结为夫妻?

    程循低着头从房中出来。

    他走到崔太夫人身边,跪地说道:“太夫人,我答应退婚。”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崔太夫人强颜欢笑:“你能这么想,很好……”

    “但晚辈有件事,欺瞒了太夫人,求太夫人责罚。”

    程循将亲迎大雁被绿矾毒死的事告诉了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面色惨白,喃喃自语:“不该啊,姝娘的生辰八字,明明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晚辈明知不吉,却为了一己之私隐瞒,姝娘若真……晚辈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即便退了婚,此后亦绝不会再另娶,求——”

    程循转而看向程夫人,再拜:“求母亲成全!”

    程夫人捂着嘴巴,泪水簌簌而落,“你……子义,有话好生说,你先坐下,不,你先起来……”

    儿子和女儿就是她唯一的依靠,程夫人不是难过程氏香火无继,而是心疼儿子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咬了咬牙,狠心说道:“我不同意,你先起来,我有话要说!”

    程循说道:“母亲,儿知此乃忤逆不孝,但若母亲不答应,儿便长久在此,跪地不起!”

    他说的每一个字,甚至都没有以往那般有力,却温柔而坚定。

    程夫人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叹了一口气,对崔太夫人道:“太夫人,不知可否进去再看一看姝娘?”

    陆令姝的身子已经渐渐有些凉了。

    紫竹和梅香在喂她参汤,两人哭成了泪人。

    孙医师的声音低低,“……说起来,县主这病也是离奇,寻常小娘子亦有风寒不到两日便去的,可县主一发病太夫人便请了医师,老夫看了那方子,很对,后来陆陆续续的几张方子,实则都是在原本方子的基础上改来改去,县主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老夫心中也是放不下,回去之后寻了老夫的几个好友,便是太夫人今晨见到的柳医正、王医丞。”

    这两人也是同样的疑惑,回去之后三人还探讨了许久,亦是无果。

    “孙医正,我心中有句话,不知此时当讲不当讲。”

    程夫人忽然说道。

    “夫人请说。”孙医正忙道。

    “既药石无医,会不会,会不会这病是寻常药物救不了的?”

    程夫人似乎也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方说道:“……厌胜之术。”

    厌通“压”,厌胜之术,即压胜之术,取借用法术诅咒或祈祷而达到压胜所严肃的人、物、妖魔鬼怪之意。

    前朝曾有陈皇后以此术诅咒年轻貌美的宠妃卫氏,武帝发现后怒而废后。

    之前程夫人之所以不同意,也正是觉得陆令姝发病之蹊跷,后又听孙医正一番话,愈发觉得这病倒不像是风寒,而像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崔太夫人忙说:“紫竹,你快想想!这两日姝娘接触过什么古怪的人或物?”

    紫竹思忖片刻,如实道来:“娘子只要在家里就跟在太夫人身边,平日里也会和十八娘子说几句玩笑话,其他时候,几乎都在房中画画、绣面。”

    崔太夫人听罢立刻看向了刘氏,目光锐利如刀。

    她不会怀疑十八娘,因为十八娘刀子嘴豆腐心,而刘氏却一直厌恶姝娘!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刘氏看到大家一齐看向她,就连丈夫也是神色怪异,顿时又慌又委屈:“阿家您看媳妇作甚!儿就是,就是心中有些不喜姝娘,却也不会害她性命呀!况且姝娘还有几日便要出嫁,媳妇是猪油蒙了心、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呐!”

    十八娘也泪水盈盈的给她娘说情,“阿娘好几日都见不上一面表姐,肯定不会害表姐的!家中都相安无事,会不会是表姐外出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两日前程徽娘约陆令姝出去玩,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徽娘忙说了那日两人见过什么人。

    “还有安国公。”

    程循想到他,补充道:“那日我去接徽娘,偶遇安国公和姝娘说了几句话。”

    那时候姝娘还跟他说,觉得薛琅怪怪的……

    一瞬间,程循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瞳孔一缩。

    “他们都不该有什么问题,无冤无仇的,”崔太夫人沉吟道:“为今之计,不如我们先找个道长或者大师来给姝娘瞧上一瞧。”

    陆令姝的身子已经在慢慢发凉,事不宜迟,程夫人常年礼佛,立刻举荐了一位大慈恩寺的仙师,人称灵岩大师,是大慈恩寺的主持之一。

    灵岩大师很快到了秦国公府,他上下观了陆令姝的面相、四肢,又在房中转了好几圈,忽而厉声喝问的问一边的紫竹。

    “你家娘子这些时日身上可有怪异之处?”

    紫竹一开始被问蒙了,怔了许久,忽然喊道:“有!有!在左腰上!有一铜钱大小的印记!”

第八十八章 她不是她

    崔太夫人和程夫人对视一眼。

    崔太夫人说道:“紫竹,将娘子外衣除去,只露出那处便可。”

    紫竹忙照做,程循和灵岩大师一齐转身避讳。

    完毕后,灵岩大师观察那块紫竹说的印记,果是铜钱大小,丝毫不差,上面仿佛还画着一些八卦之形,细看却又难以辨认。

    “压胜钱。”

    愈看,灵岩大师的神色愈发肃穆,“必有人将压胜钱趁着这位娘子不注意,暗暗在她腰间施咒,这处难以让人发现,即便发现了,也很难解除诅咒。”

    大家不由皆屏住了呼吸。

    灵岩大师起身来,扫了一眼屋内的众人,说道:“若是贫僧预料不错,不消两个时辰,这位娘子便会浑身凉透,因此在这两个时辰之间,贫僧可以施坛做法,为她驱赶封印在她身上的咒法,但贫僧也要说实话,这位娘子身上所中的符咒,乃是厌胜之术中最为恶毒的无解之咒,据传来自西域一带,只需以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为引,凡所中者,无生还之可能。”

    本来以为得到的是希望,没想到希望背后却是彻底的绝望!

    崔太夫人瘫倒在地上,泪水沿着她沟壑纵横的脸沉默的落下。

    屋内又陆续响起嘤嘤的哭声。

    这样年轻的小娘子横死在大婚之前,灵岩大师也十分不忍,叹道:“小娘子能遭此横祸,必是得罪了阴狠之人,贫僧不才,以防万一,适才先说下了丑话,几位夫人和郎君先请节哀,不管如何,既然贫僧来了,便绝不会袖手旁观,总要想法子要试一试的。”

    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程循率先走到灵岩大师身边,扬起的面庞坚毅且坚定。

    上一刻,他的心死了。

    但这一刻,他要强迫他的心暂时活过来。

    起码在她离开之前,他要尽力和她说上一句话。

    “但为大师差遣。”他说道。

    灵岩大师说陆令姝已无法可医,只能尽力一试。

    程夫人见刘氏沉默不语,知道她是不敢说话,便说道:“还是早些穿上寿衣,若是晚了……穿不上了。”

    话糙理不糙。

    崔太夫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让刘氏去准备葬礼一应的用品。

    灵岩大师命人将陆令姝移到崔太夫人的卧房,令所有人都出去,只有崔太夫人和程循守在一侧。

    两人一个福泽深厚,一个是不惧鬼神的武将,守在中咒的陆令姝身边正可以震慑妖魔鬼怪。

    又取了另一枚压胜钱,摆阵施法后悬在崔太夫人卧室床榻的承尘之上,垂目而念:“摩诃般若波罗蜜……”

    …………

    陆令姝感觉自己做了好多梦。

    一个个,像连续剧一样。

    而她是一个第三者,只能在旁边冷眼旁观。

    这些梦不长,却一个个接踵而至,多到她都觉得自己该醒了。

    但她根本醒不过来。

    难道我人格解体了?

    陆令姝第n次怀疑自己。

    只有一个梦,她会反复的去做。

    那是她生前最后的一段经历。

    水中挣扎的那只小豆丁,哭的像鼻涕虫,她游到他身边去,将他夹在怀里。

    “乖……咳咳,不要哭,姐姐带你回家。”

    陆令姝去抱他。

    小豆丁忽然不哭了。

    他举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鼻涕,蹭到陆令姝的身上。

    “啊!啊!啊!”

    这小屁孩想干嘛?!

    陆令姝惊恐且恶心,想跑,却一动不能动。

    小屁孩的鼻涕流啊流,忽然,他整个人好像变异了一般,身子剧烈的抖动着,眼睛、鼻子、嘴巴开始渗出殷红的血,血水混合着鼻涕流到水里黏在她的身上,恶心的她想当场去世。

    眨眼间,这孩子变成了一只恶魔。

    她好害怕,努力想起身逃跑,终于可以动了,她欣喜不已,惊慌失措的扎到水中快速的游着,那小恶魔却仿佛幽灵般紧随其后,眼看着就要追上她,忽而她整个人身子已轻,再睁眼时,竟是整个人都悬浮在了空中。

    浑身刺痛,仿佛被无数根钉子钉过,随着她睁眼的动作,疼痛加剧,真实到仿佛她根本不是在做梦。

    眼前时熟悉的情景。

    月白色的帷帐,大红色的褥子,清雅的一排排花鸟屏风……都在身下。

    她竟真在空中飘着!

    不光如此,她往下看去的时候,竟还看到有个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低着头,姿势与她一般,在空中看着躺在床上的“她”!

    而这个“她”,生的也与她一模一样……不不,这个“她”就是她,她能感觉到!但是这个正在看“她”的她却不是她!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空中看到她在空中看着躺在床上的她。

    陆九娘!她是陆九娘!

    陆令姝想说话,嘴巴却粘住了一般张不开。

    好像有人在拉扯她,她愈急,拉扯感愈盛,知道她完全在空中消失之前,仿佛隐约看到那个与她一摸一样的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身体的撕扯愈发强烈,好像有人在从她身体——不,灵魂中剥离出来。

    魂魄轻如烟,剥离成功的那一刻,她缓缓睁开眼睛。

    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刻。

    陆令姝撑开了沉重眼皮。

    开始她只能隐约看见眼前有个影子,后来意识渐渐清明,抬眼望去,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程循。

    程循一动不动,整个人还胡子拉碴,仿佛几天几夜没有梳洗过一般,痴了一般呆看着她。

    “你……”陆令姝开口,惊觉她的喉咙如同粗布般。

    程循猛地将她抱入怀中。

    昏迷了三天,睁开第一眼看到未婚夫邋遢成这样,陆令姝还以为她是在床上瘫了三年。

    崔太夫人见她醒过来,跟程循的反应一样,只不过更奔放了些。

    先扑上来,喊她“心肝儿”,接着又痛哭不已,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陆令姝错愕不已。

    她根本不记得她昏迷的这三天发生了什么,记忆只停留在三天前她睡着的那一刻。

    紫竹将中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我,我竟然差一点就,死了……”她喃喃自语。

    孙医正给她把脉,击掌笑道:“县主烧退了,人也没事了!”

    看来之前的确是他们想岔了,陆令姝可能根本不是因为风寒发烧,风寒只是一个引子或者说是障眼法!真正要她命的厌胜之术!

    “是谁要害我?”陆令姝百思不得其解。

    崔太夫人忙道:“没事,你先休息,这些日子你都在家中歇着,什么时候你想起来再告诉外祖母!”

    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离四月初八还有五日,恐怕婚事就要推迟了……”

    她迟疑着,看向一旁的程循。

    崔太夫人也看向他。

    两个女人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程循薄唇动了动,闭上,再开口时,变成了:“既如此,姝娘,这些时日,你便休息休息。”

    …………

    程循叫住了欲离开的灵岩大师。

    “大师,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您解惑!”

    两人寻了个幽静之处。

    灵岩大师说道:“贫僧曾说,陆娘子所中的厌胜之术乃西域所传最为恶毒的无解之术,为何如今贫僧却不费吹灰之力,将陆娘子救醒。施主想问的,是这个问题吧。”

    程循忙点头:“大师说的正是。”

    灵岩大师却叹了一口气。

    “实则你问贫僧,贫僧也想不明白,救治之前,贫僧抱的也只是试试的态度。”

    “此咒以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为引,而陆娘子左腰侧的那枚压胜钱之印,便是咒印,一旦施咒者术法开始,陆娘子三天之内必然暴毙。”

    “然,陆娘子却于最后命悬一线之时醒来,贫僧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程循神色肃然起来,“哪一种?”

    “想害陆娘子的那个人,拿到的并不是陆娘子的生辰八字。”

    “不可能!”

    程循下意识的否定,“绝对不可能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害姝娘,怎么会拿错了她的生辰八字,除非——”

    除非姝娘她不是……不是九娘。

    程循猛地看向灵岩大师。

    一瞬间,他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在倒塌。

    “不要叫我九娘!”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是陆九娘,陆九娘已经死了!”

    甚至就在刚刚,他守在她的榻前,还听她在睡梦中喃喃自语,“陆九娘,你去哪儿?”

    会有人在睡梦中唤自己的名字吗?

    程循不知道,但他现在心里好乱,大脑好像就要炸裂了。

    从前他一直以为,姝娘不喜他唤她“九娘”,是有重新来过之意。

    可是现在,这些点全部都联系在了一起,他们一起的一点一滴,从来不会对他说谢字的九娘,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九娘,永远不会对他撒娇的九娘……

    原来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大师,儿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儿实在想不明白!”

    别说让一个年轻的武将相信一体两魂,就连灵岩大师自己都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说道:“死去的那个是真正的陆娘子,活下来的是眼前的陆娘子。又或许从一开始,眼前的陆娘子便不是当初陆娘子了。”

    一开始……

    程循莫名其妙地想起他与陆令姝自玉真观后山的那一场重逢。

    那时候,他们已经一年没有见过了。

    她忽的变得有些怕他,连同他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可那时却只是单纯的认为她是因为家族倾覆才会心性大变,并没有多想。

    现在仔细想来,他自卑于九娘的冷漠讥讽,却深深眷恋姝娘的单纯善良,是因为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人啊。

    灵岩大师说道:“似陆娘子这般的施主,贫僧实在是没有见过,倒是听已故去的师兄说起过,真假却不可考。”

    “不过程施主尽可放心,陆娘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尘往事,不如归去,人嘛,总要往前看的。”

    …………

    灵岩大师离开,程循追了过去,片刻后才踱步回来,脸上多了几分释然。

    “太夫人,母亲和妹妹先回去吧,你们也累了许久,这里我守着便好。”

    说着话的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是看向陆令姝的,目光定定。

    大家见了,心知肚明,纷纷找借口出去。

    崔太夫人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说,十八娘对着她耳语几句,无奈,只得也跟着出去了。

    不消片刻,房内便只剩下了未婚的夫妇二人。

    程循快步走到陆令姝的身边,停住,目光依旧痴痴的落在她的身上。

    一场大病之后,女孩儿的身子更显单薄,中衣也掩不住她深深凹陷的锁骨。

    陆令姝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程大哥,你,你坐下来说话,对不住,这些日子我害你担心了……”

    她没有说完,眼前忽然一暗,接着,男人堵上了她。

    一开始陆令姝挣扎的。

    她刚喝完药呐!

    然而她扭了几下,扭不开,只好破罐子破摔了,闭上眼睛任他。

    程循温柔的俯下身,轻轻碰上女孩儿柔软的唇,淡淡的馨香令他安心的同时又心醉不已。

    到了后来,又像狂风骤雨一般席卷着她。

    她几乎透不过气,小手轻轻地推他。

    他又慢慢的冷静下来。

    最后,他温柔地结束了这个吻。

    女孩儿顺势软在他的怀中,二人想拥,不觉心中激荡。

    程循闭上眼睛,轻声开口:“姝娘,你不是九娘,对不对?”

    大脑正处于缺氧状态下的陆令姝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呼呼喘了几口气,大脑彻底陷入了死机。

    她呆住了。

    她不说话,程循也不问,就这么抱着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摸着她披在身后的柔软青丝。

    须臾,陆令姝慢慢从他怀中直起身子来,推开他,“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她低着头,令他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程循薄唇动了动,上前去拉她的手。

    陆令姝侧过身避开,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还想隐瞒,是因为不想被人当做怪物,也觉得没人会相信,可是现在她忽然好害怕,怕这一切被揭开之后她会失去眼前的一切,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她不是原来的陆小姐!

    但,要她欺骗他们,她做不到。

第八十九章 密谋

    他是不是后悔了?还是喜欢原来的陆小姐,发现他不能没有她?

    所以她就是个彻底的替代品吗?

    她表面冷静,实际脑中一团乱麻,有种鸠占鹊巢被人发现了的感觉,心口一酸,泪水便忍不住从眼角流了出来。

    后知后觉之后,又不由一惊,心想我怎么能这么没用的哭?赶紧用手去胡乱抹着。

    有一双大手掰开了她胡乱动作的小手,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抹去面上的泪水。

    女孩儿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一双杏眼睁的大大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傻姝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傻……”程循忍不住叹道。

    竟然说她傻?!陆令姝回神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急促地喊道:“你才傻!你凭什么说我傻?我哪里傻了!你……不准碰我!”

    愤怒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委屈的上风。

    程循低低一笑,说道:“好好,是我傻,都怪我。姝娘你听听,我是不是真的傻。”

    “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出事之后,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遇袭,流落到了山洞中,当时你豪气万千的跟我说,我舍命救你,不管有什么要求,你都会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豪气万千”这四个字说的陆令姝微微脸红。

    没错,当初她还想以身相许来着。

    程循接着说道:“我说不用,因为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九娘。陆夫人临终之前寻过我,只不过那时你不愿见我,陆夫人怕你不愿,便避开了你,故而你并不知情。”

    “陆夫人心疼她死后你一人孤苦无依,你的舅舅秦国公唯恐圣人猜忌也不愿卷入这场祸事中,便将你托付给我,说哪怕我将你带回程家,只做一个婢女,也好过在外面颠沛流离。”

    “可我怎么会要你做我的婢女呢?我自知配不上你,娶你只怕你会更厌恶我,唯有舍命相护,方才不会辜负在陆夫人面前许下的诺言。”

    “你当初一直问我,将你和陆夫人从教坊司赎出究竟花了多少银子,我一直不告诉,实在不是因为不想告诉你,而是不能告诉你,其实我一分钱没有拿,赎你和陆夫人所有的路径和银子,皆是你的舅舅秦国公所出。”

    “什么?”陆令姝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

    程循叹道:“不瞒你说……当初我人微言轻,程家家底又单薄,想赎你和陆夫人简直比登天还难,走投无路之下,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寻了你舅舅。”

    原本秦国公是一万个也不同意的,妹夫家出事,他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去找惹祸事?程循苦求无果,那段时间简直焦虑到了极点。

    没成想后来,竟然是秦国公亲自上了门来,说答应出银子帮他赎出陆令姝和陆夫人,但前提是这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他亦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名声他扛着,若是出了事,自然也是他来扛着。

    程循接受了。

    秦国公这才放心的留下了银子,事了拂身去,他这般深藏功与名,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实则是为情势所迫。

    当初得知女儿女婿全家被抄的消息后,崔太夫人重病,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但崔太夫人一直强撑着,但凡秦国公来看她,必定求她去解救女儿和外孙女,因为崔太夫人心里也知道,想要儿子救出女婿来是绝不可能的了。

    秦国公心烦无比,但又不能不去看重病的母亲,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

    但若是真的救了妹妹和侄女,将她接回崔家住着,他又不愿,那岂不是摆明了人是他救的?

    为了减轻内心的煎熬,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一边骗崔太夫人他已经在教坊司打通了人脉,妹妹和侄女绝对不会出任何事,只等风头过去,便将母女两人接回到家中。

    一边要程循当这个冤大头去救人、安置,三四年后都大家都淡忘了此事他再顺理成章的将母女两人接回来,如此两边谁也不得罪,只不过多拿些银子而已,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崔太夫人主动给他去打通人脉的。

    程循说完,悄悄觑着陆令姝的神色。

    陆令姝没说话,盯着身下的褥子沉默。

    程循说道:“姝娘,我一开始救……你,是因为答应过陆夫人,可是后来——”

    他神色温柔起来,“后来,我是真心悦你,所以愿你为你做任何事。只是我又怕你厌弃我,就像从前那般如何也不肯回头,所以我那样推开你,你不要怪我,我是真的怕你会离开我。”

    陆令姝猛地抬头,看向他。

    “那你对她呢,从一开始?”

    这个“她”,自然是陆九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到这里,他不由苦笑,“我的未婚妻子,一开始我的确曾肖想过她,她是那样的美丽,可……她也从未正视过我一眼,甚至宁可死也要与我退婚,我便死了心……”

    “后来,全部都是为了责任。”

    “但我渐渐发现,你变了,”他温柔的抚着陆令姝额前的碎发,“在玉真观后山,我救了,你第一次对我说‘谢谢’,你那么可爱,你那么乖巧懂事,还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样的女孩子对于青少年都在阴暗与嘲笑中渡过的程循无疑致命的,他早在不知不觉中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抹明媚的阳光,哪怕是豁出一条命去,也在所不惜。

    但现实又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却步。

    所幸,他们最终会苦尽甘来。

    “是我傻,姝娘,你说对不对?”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在她耳边呢喃,她的一个少女心涨热的都完全找不到自我了。

    陆令姝哭唧唧:“不,是我傻……”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争风吃醋,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这样为她着想,一心一意待她,她却说那样的话伤害他!

    陆令姝一时又羞又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我的确不是陆九娘,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告诉他属于她的那份前世今生。

    程循惊讶之余,怜惜更甚,有对红颜薄命的陆九娘的,当然,更多的是对未婚妻的。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爱错了人。

    他耐心的听她说完,吻去她腮边晶莹的泪珠,低声说道:“姝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最后一道难题。”

    “你还愿不愿嫁我。”

    …………

    花厅中。

    程夫人问是否要再选婚期,崔太夫人并没有正面回答。

    直到程循出来,喊她们进去。

    崔太夫人一进来,程循便跪在她的面前。

    “晚辈对姝娘的心依然不变,晚辈知道,这样让太夫人两难了。晚辈不知究竟是谁处心积虑的破坏晚辈与姝娘的婚事,诅咒姝娘,但确实是因为晚辈的疏忽,姝娘才受伤至此,晚辈难辞其咎。”

    “但若退婚,既委屈了姝娘,又折损她的名声,还会让那些伤害了姝娘的凶手逍遥法外……是以晚辈斗胆求太夫人给晚辈一个机会,也向您担保,莫说姝娘嫁到程家,便是她不愿嫁了,只要她有难,晚辈也必定以命相护,将幕后的凶手揪出,给姝娘和太夫人您一个交代!”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其实程循早就看出来崔太夫人的犹豫了,尤其是在陆令姝醒来之后,崔太夫人脸上虽有劫后余生的惊喜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忧虑。

    既然有人破坏他们的婚事,且针对姝娘,那么只要姝娘嫁过去,必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于程循而言,因害怕而退缩的蠢事他只会做一次,这一次,他定要将凶手揪出,而不是重蹈覆辙再将未婚妻推开。

    所以他将决定权给了未婚妻和她的外祖母。

    崔太夫人犹豫着。

    她很喜欢程循,更感动于他在外孙女病危时“再不嫁娶”的誓言,但她同时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疼爱外孙女的老妇人。

    她实不是想外孙女再经历一次三日前那般的生死存亡的考验。

    但程循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两人的退婚,且不说幕后凶手会不会善罢甘休,光是他们崔氏与程氏两次退婚,只怕此后整个大周,都不会有人再敢娶姝娘了!

    “外祖母。”这时,陆令姝忽然唤了她一声。

    崔太夫人看向外孙女,挣扎的神情一览无余

    陆令姝轻声说道:“我知道您担心我,其实,我也怕,但我现在更想找到他,那个处心积虑害我的人,他一定不想看着我与程大哥成婚,若是当真退婚,便是如了他的愿,崔程两家名声大损,他却逍遥法外,凭什么?”

    她又看向程循,低低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叹息:“况且,我不想再辜负程大哥了,他已经等了我太久,太久了。”

    崔太夫人听罢,亦长长的喟叹一声。

    良久,她说道:“好,我答应你们。”

    婚期推迟到了一个月后的五月初八。

    陆令姝在家养病,日子如流水般过着。

    忽然有一天,程循留在她身边的暗卫将她房中的一个打杂婢女绑到了崔太夫人面前。

    他们在这婢女的房中搜到了行巫蛊之术的压胜钱!

    婢女被带到崔太夫人面前时,还骂骂咧咧的。

    骂陆令姝从前苛责、虐待她,总不把她当人看,现在就算被抓了,她也不怕死,还诅咒陆令姝不得好死!

    崔太夫人气的当场暴起,亲手扇了婢女十几个巴掌,再上家法。陆令姝赶过来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这婢女,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印象的,似乎从前是在陆小姐面前服侍,但总是笨手笨脚,一次发怒之后陆小姐干脆将她扔在了秦国公府,想是婢女心有不甘,遂密谋害她性命。

    陆小姐从前事出了名的难伺候,但说实话,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贵女,生气起来也不过是打骂几句罢了,要说实质性的伤害,根本没有,况且陆小姐死后,陆令姝回来也从未苛待过她,甚至还将她拨在自己房中继续做事。

    故而她一点也不可怜她。

    幕后凶手找出来了,按理说她悬了几天的心也该好好松一松了,程循怕她忧虑之下生病,也写信叫她不用放在心上。

    说,他不仅从李矩那里调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放在她的身边,自己也在金吾卫中培养了一些势力,安插在秦国公府保护她,叫她不必上心,好好待嫁便是。

    但陆令姝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婢女平平无奇,想要害她,怎么还非得跑去找什么西域无解的厌胜之术,用砒霜啊,鹤顶红啊它不香吗,还简单,剧毒一投,见血封喉……呃算了,她快别诅咒自己了。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什么杞人忧天之人,据说整天担惊受怕去甲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会折损寿命,这样太不划算,别最后想害她的人没害死她倒她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既然那灵岩大师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就姑且信着吧,害,难不成还能因为总有刁民想害她她就不活了吧!

    幸而这一段的时间除了那婢女被杖杀外倒也相安无事。

    就仿佛一个月之前她遭人诅咒差点横死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般。

    她躲在房间中绣面,绣小棚,或者画画,尽量避免出去,即便出去,也有好几个婢女外加侍卫、暗卫跟着。

    这期间,程府还传来消息,程循果真接替李矩的位置生了职,现在是御前从四品的金吾卫长史。

    正逢这些时日东突厥的使者秘密入京与圣人商议要是,知情的人便纷纷说,圣人此举是为了与东突厥联合同西突厥的备战,程循在李矩手底下做事,李矩现在是金吾卫将军,两人很有可能是圣人此战中意的年轻一代人选。

    而此刻,宁王府中正一片歌舞升平。

    但这一切都是在暗室中秘密进行的。

    一舞完毕,东突厥此次的使者热纳举杯说道:“我们可汗说,上次他与宁王殿下合作的很愉快,宁王殿下足够聪明,当年不过使了个小小的手段,便要那荣昌侯在圣人面前失去了欢心,前些时日还将愚蠢的晋王扳倒下来。”

第九十章

    “殿下在整个大周皇室中有着绝无仅有的智慧和地位,若没有殿下支持,颉罗至今还压在我们可汗的头上,我们可汗说了,只要殿下助他灭掉西突厥,他此后必定为殿下马首是瞻!”

    热纳口中的可汗乃是东突厥现如今的可汗胡炎,也是颉罗可汗的弟弟,东西突厥分裂也有十年了,期间双方一直打打停停,最近才口头约定了和平相处。

    但胡炎野心勃勃,他当初起兵造反另起炉灶,现在也一直做得是统一整个突厥的打算,故而秘密派了心腹入京,打算与大周皇帝一起夹击颉罗。

    不过大周皇帝上了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伸腿蹬眼,胡炎想得到下一任储君的支持,因为他也不知道与西突厥的争夺战要打多少年。

    他看好的下一任储君,自然便是宁王。

    原因无他,从热纳吹的彩虹屁中就可以看出,他很佩服宁王的智谋。

    十几年前,世人皆道是荣昌侯以晋王为饵行诱捕之计,实际是晋王那个蠢货自己不中用,在宁王安插的间谍——王仲衡的撺掇下,为求首功瞒着荣昌侯急行军,结果差点被颉罗的心腹活捉。

    但没人知道的是,就在晋王打算突击的前夜,胡炎便收到了宁王派人送来的线报,细作将晋王的行军计划和盘托出,一句不差。

    那时突厥尚未分裂,胡炎饱受哥哥颉罗猜忌,赋闲在家多日,这个突如其来的橄榄枝令他敏锐的嗅到了起复的机会,因此他果断的答应同宁王合作,并将这一消息神不知鬼不觉的透露给了当时负责带兵的,颉罗的心腹将领。

    后来大周皇帝得知此事后大怒,要带兵攻打颉罗,为儿子雪耻,他早收到了宁王给的小道消息,干脆趁机反了颉罗。

    有大周的军队“相助”,颉罗被内外夹击,自然难以管他,由此,胡炎成功的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庭,且这些年来,与大周关系一直友善。

    被这样吹嘘一番,任是谁也顶不住,宁王呵呵笑道:“可汗这话言重了,他帮我除去晋王,我帮他除去颉罗,这样对大家来说都很公平,热纳使节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两人又是一番豪饮,之后,宁王放下酒盏对心腹耳语几句。

    心腹离开,不多时,带来了一个满身珠翠,华服锦衣的年轻女子。

    热纳眼睛一亮,“殿下,这便是您推荐给圣人的和亲公主?”

    这一次圣人是打算用宗室公主和亲彻底笼络西突厥,歼灭东突厥。

    宁王捋着胡须点头,对着下首的年轻女子笑道:“月娘,快抬起头来让使节看上一看!”

    年轻女子低垂的眼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怨毒。

    但当她慢慢抬起头的时候,却是满脸温和的笑意。

    “见过使节。”

    五月初夏,莺歌柳翠,暖风薰薰,衣衫渐薄。

    陆令姝跟着含凉殿的婢女入宫见皇后。

    就在前日,皇后打发婢女到秦国公府,道是听说安宁县主病后新愈,又将大婚,心中怜惜,特招她入宫叙话。

    莫名其妙。

    这是陆令姝听到婢女通报后的第一个想法,她和皇后一点都不熟诶!

    但没得办法,人家皇后指名要见她,她起早贪黑也得去,况且能入宫面圣,说出去也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每每她来这宫中都很是匆忙,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宫中美景呢。

    本想欣赏美景的陆令姝也的确是看了好一会儿的美景,然而到了朱雀门要上一辆新的马车,陆令姝刚下了自家的马车,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面有个女子的背影很眼熟。

    孙……孙月娘?

    她什么时候也能入宫了,还穿的……那么隆重。

    “敢问姐姐,那位是谁?”她问一旁接她入宫的婢女。

    婢女细细辨认了片刻,笑着答道:“县主不知,那是宁王殿下的义女月娘子,听说原来是安国公太夫人的义女,因着宁王殿下觉得合眼缘,才收了她做义女,看月娘子今日穿的如此隆重,想必是来拜见皇后娘娘,准备明日和亲之选。”

    她要去参加和亲?!

    陆令姝惊呆了。

    圣人想选宗室的郡主,封为公主下嫁到东突厥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但实在没有想到,孙月娘会愿意参加这种选拔。

    她那么胆小,怎么会主动请缨,愿意嫁到那种地方去?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去看孙月娘的那单薄的背影。

    “娘子可是有什么疑问?”婢女问道。

    “没有,就是随口一问。”

    说到底,孙月娘就是要入宫侍候圣人也与她不相干。

    陆令姝不想在皇后的人面前失态,故而立刻收敛了满面的惊讶,提裙上车。

    到了含凉殿,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有个华衣高鬓少女从内室中缓步出来了。

    待看到跽坐在下首的陆令姝,目光蓦的一变。

    陆令姝抬起头,正撞见她不加掩饰的阴冷目光。

    这时,内室中走出来一名婢女,“安宁县主,您可以进去了!”

    陆令姝与孙月娘对视一眼,错开目光,跟着婢女走了进去。

    …………

    从含凉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陆令姝遂尽快了步子,打算在晌午前回家,好吃饭。

    不过她一直低头在想孙月娘的事,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还是紫竹提醒了她一句,“娘子,您看前面……”

    陆令姝抬起头来,看到前面坐着的年轻郎君,步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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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模样,见她目光投过来,指了旁边的位置,说要请她喝杯茶再走。

    然而陆令姝看了,心中却极为不适。

    她就站在原地,说道:“儿急着回家陪外祖母,国公爷若是没有旁的事,儿便不奉陪了,还请国公爷能谅解。”

    薛琅面上的笑容不变,柔声道:“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县主也不肯赏脸吗?”

    陆令姝低头,敷衍说道:“还请国公爷谅解,实在是这些时日外祖母身子不适,再有几日儿便要出嫁,心中颇为不舍,想多陪陪外祖母。”

    薛琅点头:“原来如此。”

    他扶着案几起身来,走到陆令姝前面。

    “县主不说,我都要忘了,县主马上就要出嫁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冰冷冷的划过她的心口。

    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令陆令姝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薛琅见了,不由叹道:“我如此心悦县主,县主却这般厌恶我,我始终不明白是为什么,县主,我究竟是哪一点比不上他?”

    陆令姝心头一惊,更是连连退后,“薛元邈……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薛琅淡淡道:“我也很清楚,所以我今日来是想劝县主,不要和程子义成婚,嫁给我好不好。”

    他爱她吗?一定是不爱的。

    因为就算这么说着,他眼中仍旧无丝毫的感情,甚至那双如画般精致的双眼,透出了几分如古井一般的幽冷,像冰刀子般泼在她的身上。

    陆令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转头就要走。

    薛琅在后面说道:“县主当真不考虑考虑吗?”

    这下连紫竹也恼了,喝道:“安国公请慎言!毁人名誉害人性命这几个字您不认识吗!”

    陆令姝看向领她出来的皇后宫中的婢女,一个个在一边不闻不问,都跟耳聋眼瞎一般,就知道今日皇后见她果然有问题。

    她冷冷说道:“国公爷,你从前救过我的性命,我很是感激,因此今日的话,我便只当你笑言了,还请你自重,往后不要再行如此胡言乱语之事!”

    说完她拂袖而去。

    薛琅面上的笑容依旧不变,仿佛是长在他的脸上一般。

    直到少女的身形渐行渐远。

    …………

    本来这几日陆令姝的心情都很好,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自从入宫之后,她心情变得很差。

    “今日薛元邈同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说给外祖母听。”陆令姝嘱咐紫竹。

    紫竹很委屈:“娘子,奴婢明白您是不想让太夫人担心,可是您若是说了,太夫人会给您撑腰的!”

    陆令姝摇头:“知道又能如何呢?薛元邈深得宁王青眼,宁王又是圣人看重的皇子,舅舅不想家族卷入朝堂之争故而多年保持中立,我不能要外祖母为难,这些你记住便是。”

    紫竹只得点头。

    话虽是这么说,但陆令姝对薛琅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她甚至有种错觉——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薛琅很讨厌她,是说不上来的那种讨厌。

    只是她也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会如此讨厌她,她仿佛也没做过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吧?

    那他今日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恶心她吗?

    陆令姝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特意在下雨天为她撑伞,以及那时候他就很不正常了,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却又胆寒的要命。

    但让她回忆那天与他相处的具体细节,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前夜。

    陆令姝躺在榻上开始失眠。

    明天就是她和程循大婚的日子了……

    一想到这个,她竟然激动的睡不着。

    她开始在榻上翻来覆去,连紫竹也被她吵醒了,迷迷糊糊的问道:“娘子,您热吗,可要奴婢给您打扇?”

    “不是,不用了,我不热,你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紫竹“哦”了一声,回身趴在碧纱橱上,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陆令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明天是她改善晚餐的日子,也是她黄金单身贵族身份终结的日子。

    唉,现在后悔大概也来不及吧!

    翌日。

    她被紫竹和梅香从榻上挖出来,梳洗打扮。

    虽说本朝习俗是黄昏出嫁,但毕竟是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就算是提前很久准备了,到最后一天家里还有许多七七八八的事情要准备。

    好在新嫁娘是不管事的,一切都是这座国公府的女主人——刘氏在准备。

    听说崔太夫人打算将她留存的嫁妆四六分给十八娘和陆令姝,刘氏可高兴坏了,加上她给女儿攒的那一部分,到时候十八娘的婚礼只会比侄女的要浩大,故而她对侄女的婚礼也多了几分心力。

    傍晚时刻,太夫人的宅院中掌了灯。

    此时屋外天色尚早,但屋中却灯火通明,映的陆令姝根本睁不开眼——她被一屋子的金光闪闪差点闪瞎了眼。

    好像是新郎官来了,庭外逐渐响起了一阵骚动。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娶她了!

    陆令姝的心迟钝的漏了一拍,而后又猝然急速的跳动起来。

    像是漂浮不定的云,终于遇上她向往的那片明月。

    一切都会安定下来。

    她扶着紫竹和梅香的手,身后紧随着一长排迤逦的婢女,怀着忐忑又雀跃的心情慢慢走向远处那个现在该被她称之为夫君的男子。

    男子轻轻地牵着了他的手。

    他的大手粗糙而温暖、有力,曾无数次在她的颊边摩挲着,她只一摸便能感觉的出来,这的确是她夫君的手!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她被他抱上了步辇。

    夕阳下山,月亮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爬上枝头。

    天色终于暗淡下来,眺目远望,一片泼墨似的黑夜。

    窗外的蟋蟀发出“咕咕”的叫声。

    屋里陆令姝的肚子也忍不住随着这叫声发出了饥饿的抗议。

    一大早上忙着沐浴更衣、化妆,她都现在啥也没吃。

    陆令姝两眼发绿光,也不知道自己被饿得还是被头顶金冠给压得,她哆哆嗦嗦的扶着头顶的沉重,拒绝了紫竹进食的热情邀请,正准备要点水喝,便听外边的婢女喊道:“娘子,郎君来啦!”

    陆令姝心头一颤,忙坐正了,将团扇拍在脸上。

    沉健有力的脚步声愈发的近,跨过门槛之后,她听到门外的婢女齐齐喊了一声“郎君。”

    “你们先下去吧。”男人说道。

    婢女应诺而退。

    “夫人与郎君若是有事,奴婢们便在外面候着。”

    紫竹和梅香对视一眼,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陆令姝感觉自己的怀里好像踹了一只兔子一只鹿,一直在蹦啊蹦,蹦的她眼睛都要花了。

    静默了片刻,那双温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轻轻一推,摘下她的团扇来。

    “姝娘。”

    他轻声唤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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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绣娘介绍:
阖族被抄,父母双亡,只余她在道观中避难
名声尽毁,被人刁难,遭人调戏
穿越到陌生时代的陆令姝悲催的发现,救她的人是她曾弃之如履的前未婚夫……
糙汉×娇花
本文甜宠~长安小绣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小绣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小绣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