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朋友
赵掌柜对陆令姝解释:“这是王尚书家的六娘子,素日里就难缠的很,幸好这次你帮忙摆平了,”又看向孙月娘,语带责备:“你也是,明知她不好说话,那日趁我不在竟还敢应承下来,活该受这遭罪!”
孙月娘嘟囔道:“我瞧着她年纪不大,倒是会睁着眼说瞎话,明明当时可不是今日这么说的……”
赵掌柜就瞪她:“怎么你这丫头还有理了?”又说道:“还不快谢谢姝娘!”
孙月娘的目光就落到了陆令姝的身上,打量一会儿,略带艳羡的说道:“你叫姝娘?你生的可真漂亮呀!”
见赵掌柜又在瞪她,忙咳嗽一声补充道:“呃……绣技也好,比我不知强了多少倍!”
赵掌柜方才面色一霁。
陆令姝连说哪里哪里,孙月娘知道她新来的,就勤快的表示自己愿意领着新朋友去熟悉环境参观居处和环境。
赵掌柜事儿还不少,当即欣然应允。
孙月娘待他走了,立刻拉起了陆令姝的手,笑吟吟道:“我们走吧!”
两人边走边说话,揭开软帘走过穿堂往后院走去。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一看就是爱说话的,又因为适才陆令姝慷慨解围,心中甚是喜欢她,指指点点身边的风景和平日里工作的绣房,说了半天一点也不嫌累。
陆令姝始终静静听着,不时笑一笑,问一问,耳边是小姑娘银玲般的笑声,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风和日丽,心情当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你真的好瘦啊,姝娘!”到了绣娘们集体住的院子里,孙月娘拉着她的手腕忍不住感叹道。
捏在手里,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呢!
再看看这素裙之下勾勒的不盈一握细腰,嘶……往上瞧瞧,连上面的胸脯好似都比她大了不知多少!
孙月娘顿时心里有些嫉妒。
陆令姝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忙护住自己的胸部,“哎,非礼勿视,这可不能乱看!”
孙月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以后这长夜漫漫我总算不会寂寞了!”拉着她继续往里走,指着旁边另外一个院子,里面也住了三个人。
这是六个绣娘,其余另有两位则不在绢行里住,也就是说现下加上她,绢行里共有八位绣娘,算是个大工厂了。
陆令姝一把推开面前的门。
只见这是个三人间,面北朝南,临窗下是一张横长的大炕,上面整整齐齐的摆了两副被褥,以及右侧一个空闲的位置。
看样子是给她留的。
这样的大炕,她可是好几年都没有睡过了,想起来就十分怀念。
因为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没时间带她,小陆令姝就在乡下跟着外婆住,晚上她喜欢趴在炕上支着脑袋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外婆会在一旁在为她讲故事,就连这窗户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后来外婆去世了,她也回到了城里,再也没有睡过大炕。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泪目。
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幸好她还有个弟弟,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们也不至于太难过。
但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陆令姝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她素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上天既然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她就一定要珍惜才是!
“被褥在哪里?我现在去抱过来!”重新调整好了心情,她对孙月娘笑道。
“不用不用,你是新来的,还帮了我,我去帮你拿好了!”孙月娘把她推到蒲团上坐下,又去沏了被酪浆来,不顾她的反对就跑了出去。
陆令姝失笑。
不过初来乍到便能结识一个好朋友,这样好像也不错呢。
…………
在孙月娘的热心操持下陆令姝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铺好了床褥、整理好了衣橱,到了晌午饭的时候又拉着她的手去领饭。
新宿舍的空间颇大,除了床铺外每个床位下面都摆了一张案几和蒲团,平日里她们回房来用饭。
伙食也比玉真观好了不知多少,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两碗撒了芝麻、拌上白糖的胡麻饭,看着就软糯香甜。
小小的牙盘中摆几块洁白小巧的玉露团,令人食指大动的饭前甜点。
另有两道色泽诱人的马齿炒肉和白煮鸭肉,茹素多日的陆令姝似乎都能听到血液在叫嚣。
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她端正的跽坐在案几前,却一口口毫不停歇,终于喂饱了自己,只觉得身心都要合二为一,简直有种飞升成仙飘飘然的感觉。
孙月娘也用完了,收拾好了碗筷,笑眯眯的看着她:“你绣技这么好,出身一定不错吧,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做绣娘呢?”
陆令姝来之前就想好了一番托词,就说自己原本的确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只可惜父亲的得罪了一个大官,家道中落后父母双亡,这才出来讨口饭吃。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撒个无伤大雅的谎,毕竟她爷娘虽十分的无辜,但她的祖父却是实打实的谋逆未遂,之前在玉真观没人愿意同她打交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大家怕被她连累。
既已决定抛弃过去重新开始,那么那些不快乐的事,就干脆忘掉好了!
陆令姝想道。
孙月娘却有些失望。
她出身也不好,阿爷给人做苦力,娘则是一家商户的仆妇,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嗷嗷待哺,素日里也没什么朋友能帮得上忙。
不过陆令姝绣技这么好,若她跟她成了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她一定会提携提携她的吧?
这般想着,她就笑的更加殷勤,拉着她出去洗了些瓜果,两人牵着手回来,陆令姝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比她们两人都生的成熟了许多,眉眼深邃皮肤白皙,看样貌竟是个胡女!
胡女也发现了两人回来,对她们笑了笑,安静的跽坐在案几前用自己的午膳。
陆令姝想上前回礼,却被孙月娘紧紧地攥住。
“别理她!”
“怎么了这是?”她问道。
孙月娘似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憋出一句话:“她人品不好,你别理她就是了!”
陆令姝有些懵,怎么她刚来这宿舍矛盾就这么尖锐了?
大学四年她是深有体会,舍友是要同居四年的,一个关系处不好可真是说水深火热也不为过,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不想这么被膈应不是?
孙月娘嗓门大,适才几句自然不算是窃窃私语,起码陆令姝是这么觉得,那胡女一定都听见了。
偏她好似没听见似的,继续安静的享用自己的午膳。
陆令姝就心不在焉的咬着手中的一只苹果,午休大约有半个时辰,孙月娘依旧嘴巴没停过,天南海北的侃着,直到那胡女用晚饭出去。
“哼,终于走了!”她立刻迫不及待的说:“姝娘我告诉你,这胡女不正经的很,之前我就多次见她从一些十分高档的酒楼里出来过,你可不要和她来往……”
大周的酒楼喜欢请一些胡姬来跳舞活跃气氛,更别提那些青楼楚馆中她们又多受欢迎了,这些陆小姐都多少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但是陆令姝没那么八卦,对旁人的过往更不感兴趣。
“安雪姬!”孙月娘撇嘴说道:“……胡人最是奸诈了,我阿爷阿娘也是这么说的,我素日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却没想到掌柜的偏偏安排了我和她住在一起。”
说着又絮叨了起来,多是日常一些琐碎的小事,安雪姬是如何如何的不好,陆令姝听的脑子嗡嗡响。
自从她喝完了那些药之后,脑子已经好了许多,也不会经常迷迷糊糊了,但现下孙月娘嘴巴里的话却好像成了紧箍咒,令她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好了,到时间了,我们去工作吧!”一看沙漏终于过了晌午,她赶紧提醒。
孙月娘这才住嘴,喝口茶,又欢欢喜喜的领着她去绣房了。
到绣房的时候大家基本已经到齐了,赵掌柜也在,向大家介绍了陆令姝,大家都对她报以友好的微笑,更对她身怀缂丝绣一技惊叹不已。
莫说这偌大的长安,便是大周想找出几个会缂丝绣的娘子都是难事,何况眼前这少女是这样的年轻。
孙月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特意拉着陆令姝的手做到自己的身旁宣示主权。
路过安雪姬的时候,陆令姝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雪白的肌肤在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白瓷一般的光泽,手中穿针引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看样子像是绣了很久。
陆令姝就有些好奇。她中午都不回来,难道是一直在这里绣花吗?
“过来过来!”
孙月娘见她一只在盯着安雪姬,一把将她拉下去坐下,还不忘瞪安雪姬一眼。
陆令姝有些无奈的按住她:“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开始吧。”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她有意融入这个新的环境,再加上孙月娘帮忙,自然适应的很。
素裙先有孙月娘裁作,她就在一边随手画了几个花样,贴合时代又颇具创新,几个图案都是众绣娘没有见过的,一个个啧啧称奇。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羡的,尤其是她那一手缂丝绣,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怕是绣了片叶子亦是跃然绢上栩栩如生。
大家都夸赞她,陆令姝实在汗颜。
图案虽是她一手设计的,但这技术确实陆小姐本人的。
众人见她身怀奇技竟还如此谦虚,一时更喜欢她了。
下了班就去吃饭,回房间的时候差不多已经酉时了。
大周有宵禁,入夜后少有人敢再城里晃悠,因此大家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很多人洗洗后就准备要睡了。
陆令姝也想洗个澡,她不想和大家抢水,因此过了半个时辰后才准备出去打水。
“沐浴吗?”她推了推在大炕上歪着的孙月娘。
“不去,”孙月娘嘟囔一声,说道:“好累,你自己去吧……”翻了个身就打起了呼来。
陆令姝只好找了个木桶独自去打水,安雪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好像经常不回来。
可能有孙月娘的关系吧。
井在厨房旁边,这个时辰外面基本没有人了,黑黢黢的,陆令姝脚步加快,很快找到了井,可惜她力气有些小,打满的水桶却怎么也抽不上来。
她正吃力的拉着,这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轻松替她提了起来。
“多谢……”
话刚出口,陆令姝却觉得有些不太对。
第十七章 又见
是安雪姬。
都说月光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果然如此。
皎洁的月光打在她深邃的眉眼上,在另一侧投一小片阴影,却显得她整张脸愈发立体分明。
她生的高大许多,站在陆令姝面前,轻松地帮她将那桶水提起来。
“多谢你,我来吧。”陆令姝伸手去接,感激的说道。
“还要走一段路,我看你瘦弱,不如帮你拎过去吧。”安雪姬微微一笑,却巧妙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陆令姝怔了下,旋即才想到适才哪里不对。
安雪姬的掌心是贴着她的手背过去,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这只手的掌心位置,以及四指指肚部分有着一层厚厚的老茧。
不过她并未深思,立即说:“这怎么好麻烦你?还是我自己来吧!”
“都住在一个屋子里,举手之劳而已。”
她这么坚持,陆令姝也不好再拒绝了,就跟在她的后面,两人往房间走去。
“我可以叫你雪姬吗?”陆令姝问道。
“当然可以。”安雪姬温声颔首。
有些观念先入为主,虽她不太喜欢孙月娘那般在背后对人说三道四,但不可否认那些话还是在她心里发生了作用,要她潜意识里觉得安雪姬可能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但现在看来,怕是未必。
“雪姬,到这里就可以,我去净房。”陆令姝笑道。
安雪姬也笑了笑,刚要伸手递过去,忽听“啪”的一声,两人回身一看,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开了,孙月娘就披着一件小衣站在门口。
“姝娘,你要打水怎么不叫我帮你呀!”她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抢过水来,顺便瞪了安雪姬一眼。
安雪姬默然无语,松开手,朝着陆令姝微一点头,旋即转身走进了屋去。
“你不是困了么,怎么这会儿倒起来了?”陆令姝委实无奈。
这就是传说中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孙月娘不大高兴的说:“那你就把我摇醒嘛,我还能不帮你?”说着就拎着水往净房大步走,丝毫不顾陆令姝的阻拦。
“没事没事,这水这么轻,我拎得动,拎得动!”还一边摆手。
我是心疼你吗妹子?我是心疼被你洒掉的水啊!
陆令姝抚额长叹。
…………
第二日早晨起来,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陆令姝似乎就听到安雪姬起床的声音了。
昨晚回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她就有些怀疑孙月娘对她和安雪姬攀谈不太乐意,但说已经说了,覆水难收。何况她与安雪姬也不过是初初相识,哪里来的那么多仇和怨。
“起床了。”她伸手推了退孙月娘。
孙月娘揉着眼睛起来又躺下,“姝娘,我再睡一小会儿……”
陆令姝笑骂:“忘记王家娘子的裙子了?明日她可就要上门来取了!”
孙月娘咕咚一声爬起来,讪讪道:“好好好,我差点就忘了那尊瘟神!”
两人又是忙碌的一整天,第二日的时候将成衣封在木盒子里,只等王家打发的仆从来取。
谁知这一天,陆令姝在画着花样,忽然外面有小厮唤她,说是掌柜的请她到大堂去一趟,王家六娘子就在那儿候着她呢!
众绣娘听了皆是一怔。
那六娘子何等的娇蛮尊贵,竟然会亲自来取成衣?
“快去快去!这王六娘子可等不得人呢!”大家纷纷说道。
陆令姝心里却有些忐忑,谁知这妹子是不是又不满意要来为难她,冲着大家一颔首,她提裙快步走了出去。
“子义哥哥,你看看我这裙子好不好看呀!”
刚走到穿堂的软帘外,就听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几乎要掐得出水来的声音。
陆令姝明明已经抬起了手来,却蓦地落了下去。
子义哥哥……程子义?!
“陆娘子?”小厮打量着她忽然难看的脸色,奇道:“我给你打帘子?”
“不用不用!”陆令姝忙道。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揭开了软帘走了出去。
王六娘子欢欣的在一旁转着圈,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层层旋转,其上的碎花波点简直要飞了出来,可见绣者手艺的高超。
女孩子咯咯的笑声如同清泉般潺潺,笑了一会儿却发现心上人毫无反应,不由嘟了嘴巴,伸手想去牵他的衣袖。
程循身形提拔高大,在一边笔直的站着,目不斜视,等到王六娘子手过来的时候,他微一侧身就避了过去。
陆令姝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不太和谐的一幕。
果然是他……
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地洞,怎么哪儿都有他啊!陆令姝简直要哭了。
她最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程循,因为陆小姐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她是真吃不消啊!
要她安安静静的把钱还了把恩抱了不好吗?
然而事实往往超乎人的意料……有时候你可能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悲惨些。
因为下一秒她就看到赵掌柜捧着一叠绸布笑着迎了上去:“郎君,前些日子夫人还说想做几件夏衣,您看看这几匹布如何?”
陆令姝闻言,脸色一白。
郎君?
程循刚要去看,王六娘子却闪了过来,挡在赵掌柜面前,笑嘻嘻道:“哎呀,子义哥哥!夫人要做新衣你告诉我嘛!我这身衣服……这身衣服就是新作的!你瞧瞧多好看!都是因为一个新来的绣娘,对了,那绣娘怎的还不来?”
赵掌柜抹了把脸上的汗,貌似这位大小姐完全忘记了,这绣庄就是他家郎君的。
王六娘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一转头发现软帘下立了个少女,垂着脑袋也不动,可不就是前些时日的那个绣娘吗!
她跑去拉她,一点不顾自己的形象,“你这人来了也不说声,白要我好等!若不是你做的衣服实在好看,我都要……”想说打人,不过程循在这里,就立刻改了口:“都要不理你了!”
陆令姝拒绝不了,半推半就的就被送到了程循面前,始作俑者还在大肆宣扬她的绣技,看样子再吹口气都能上天了似的。
程循没有听到王六娘子在说什么,呡唇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低着头,修长的羽睫扑闪扑闪的覆着,饱满的额头和小巧的琼鼻清冷冷的对着他,两颗贝齿却紧咬着自己鲜嫩的唇瓣,泄漏了她此刻的紧张。
他想到那日他伤了她,就下意识的去看她的胸口,却发现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对襟襦裙,胸口盖的严严实实,唯有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从她的饱满之处向上延伸……
“子义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王六娘子介绍完毕,兴奋的看着程循。
好像她就是陆令姝。
程循很快移开自己的目光,转到适才赵掌柜替他解围的那些布匹上。
“王娘子若是没有别的事,待会儿我就护送您回去。”
“哎哎哎!子义哥哥你别急嘛!”王六娘子忙拦他:“子义哥哥,我真的没骗你,这个绣娘绣技很好,若是她给程夫人做衣服,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戳了戳陆令姝,“你快说话呀!”
女孩子大约是留了尖细的指甲,戳在她纤细的胳膊上就扎的她生疼,陆令姝柳眉皱了皱,下意识的去护住自己的胳膊。
程循也皱了眉。
“王娘子,你不要为难她。”他忽然说道。
陆令姝心一跳,抬首望了他一眼。
程循的眼睛其实生的很漂亮,但是因为露白,显得有些凶,这一皱眉,就更凶了。
而此刻,他就看着自己……
她慢慢的移开自己的目光。
王六娘子却敏感的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
这两个人之间的眼神,怎么……怎么怪怪的?
“什么叫为难她?我不过是……”她声音忽的一拔,像是质问,又有些委屈:“子义哥哥,你是不是认识她,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陆令姝一怔旋即时有种无辜躺枪的感觉。
我可是什么也没说啊!
她再次看向程循,好吧,不就是叫一声么?也不会少块肉,咬咬牙,刚想说话,却听男人沉沉开口。
“我是认识她,不过她只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如此,王娘子你可以离开了吗?”
王六娘子一怔,只是表妹,亲戚?
“王娘子,确实如此呢!”赵掌柜忙也道。
“原来,原来是表妹,”王六娘子脸一红,挤出一丝讪讪的笑:“子义哥哥,我,我刚才其实,只是,只是随便问问……”
“您出来的时间够久了,倘若再不回去,令兄便该担心了。”
程循说完,看了陆令姝一眼,旋即转身离开。
王六娘子委屈的瘪了嘴,整理下自己的发髻,竟又锲而不舍的追了上去。
婢女们一看主子都离开了,立刻付了赵掌柜钱,又将自家娘子换下的衣服包好,匆匆跑了出去。
大堂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除了某些吃瓜群众。
“掌柜的,她怎么可以纠缠我们郎君啊!”
孙月娘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拉着赵掌柜不悦的问道。
“那能有什么法子,”赵掌柜叹道:“王家势大,王六娘子又素来娇蛮。”
现下绢行里已经没了外人,他也就不再避讳了,直说道:“有几次我在外面碰见郎君,这王家娘子就在缠着郎君,也亏郎君脾气好,”又说起这次来,“怕是她多次纠缠郎君都得不到回应,这才想着来大闹我们绢行,幸好这次有姝娘。”他欣慰的看着陆令姝。
孙月娘也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奇怪。
“姝娘,你是郎君的表妹,怎么从前都不告诉我?”两人一起回去,见陆令姝一直没提这事,她就忍不住问道。
刚才她在后面听那小厮说少东家来了,这才跑到了前堂来。
陆令姝沉默一刻,反问道:“月娘,这锦绣绢行的少东家,就是程子义吗?”
孙月娘诧异的看着她。
“你是明知故问还是不知道?”
陆令姝摇头。
若是她早就知道锦绣绢行是程循名下的产业,根本就不会进来做绣娘。
“其实这绢行是程夫人的陪嫁,”孙月娘仔细观察陆令姝的神色,递给她一颗干净的小甜瓜:“……没想到你还是郎君的表妹,真羡慕你!”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陆令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程循都说了是个远房的表妹,又不是亲的!
也幸亏程循这般给她解围,否则她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两人的关系。
又不怀好意的想,若是王六娘子知道自己曾经是她心上人的未婚妻,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怎么不要人羡慕,郎君的表妹,一听就要人羡慕!”孙月娘重重的念“郎君的表妹”这五个字,眼中满是倾慕。
陆令姝唬了一跳,怎么的,孙月娘是暗恋程循啊!
她咬了一口刚刚对方递过来的小甜瓜,心想,这瓜指定保熟。
第十八章 争执
孙月娘的确是喜欢程循。
那还是她初入锦绣绢行的时候,偶然有次去程家为程夫人送新衣,遇见了程循。
她手中的端盘没拿住掉在了地方,衣服散落一地,又听到有婢女说郎君来了,顿时吓得要死,生怕被责罚。
可是程循连没有责骂都没有,他亲手捡起来,对她说:“日后小心一些。”
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沉,孙月娘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就再也没有自拔出来。
“喂,喂……月娘!”
陆令姝看孙月娘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笑她:“看你那痴痴的模样,刚才若是没有王六娘子在,你怕是早就出来了吧!”
“说什么呢。”
孙月娘俏脸飞红。
“不过你既然是郎君的表妹,当初为什么不找找表哥的门路,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出来做什么绣娘啊?”
“你也看到了吧,我和我这表哥不熟,”陆令姝发现自己叫程循表哥叫的倒是挺顺口,“而且一个远房表妹,我还能怎么指望他帮我。”
“才不是呢!”孙月娘立刻说道:“郎君人这么好,你若是上门,他一定会帮你的!”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如果她去求程循,程循一定会帮她。
他只是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心肠很好。
当初她还告诉他自己要去锦绣绢行,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再麻烦他,可笑的是她兜兜转转竟然还是……
那么,他既然早就知道自己会来锦绣绢行,赵掌柜知道不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呢?是不是因为他特意嘱咐过,所以赵掌柜才对她那么好?
其实她的绣技只是一般,人缘也一般,都是因为赵掌柜的暗中帮助才能这么顺利的适应这里的新环境?
陆令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还别不信,你只是没去罢了,不过你现在也不用去了,你看,郎君不过是一句话,那王六娘子不就不敢欺负你了!”
孙月娘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为自己辩解。
陆令姝笑出了声来,她暂且搁下适才诡异的想法,好奇的问:“你说到底喜欢我这表哥哪里?”她一想起程循那张冷冰冰的脸,就忍不住想拔腿就跑。
比起害怕,可能她心里更多的是羞愧和尴尬吧!
“郎君哪里都好,生的俊俏,人又好……总之没有不好的地方!”说着又酸酸的看向陆令姝。
陆令姝生的这般好看,还是他的表妹,刚刚她躲在软帘后面还听到他对王六娘子说不要为难她呢!
“难道你就不喜欢他?”她突然问道。
这家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陆令姝立刻瞪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花痴?”
“花痴?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你见到程……见到你家郎君时的样子。”
孙月娘见她语气调侃,真无倾慕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她小声说道。
陆令姝面色如常,实则心里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异样。
毕竟,她从前是程循的未婚妻。
和另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在背后讨论他,且这女孩还不知道,这感觉……嗯,有些酸爽。
…………
马车中,王六娘子挑着软帘望外面马上高大俊俏的年轻郎君。
“娘子,快到家了。”婢女小声提醒道。
王六娘子又遗憾又失望,她觉得自己还没跟程循说上几句话呢。
“子义哥哥,你走慢些好不好,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娘子再不回去,令兄该担心了,”程循语气淡淡,说着一勒马,停在坊门口,“娘子可以下去了,某还有公务在身。”
“都到这里了,子义哥哥你再往前些,把我送到门口不行嘛!”王六娘子软声撒娇。
程循眼皮都没抬,打马转身就要走。
“子义哥哥!我喜欢你,你不要走好不好!”王六娘子急了,从马车上跳下来去拦程循的马。
程循哪里料到她有这胆量,手用力一拉马缰,幸而及时止住了,王六娘子却被吓得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你们别过来!”她对着要过来扶她的婢女们喊道。
程循心里叹了口气,只得下马来将她虚扶起。
“承蒙娘子错爱,程某愧不敢当,只是程循出身低微,配不上娘子,还望娘子另觅良人。”
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坚定
王六娘子嫣红的脸慢慢变得苍白。
“你哪里出身卑微了,我从未介意过你的出身!”见他依旧铁石心肠,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再拒绝我,你是不是还念着你的那位前未婚妻?那陆氏嫌贫爱富有什么好,要你这般对她念念不忘!”
她就不信了,程循年纪也不小了,自从和陆氏退婚快一年了也再未结亲。程家本就子嗣凋零,他不急,难道程夫人也不急吗?可不就是因为对陆氏难忘旧情!
想到这里,她哭得愈发凶悍,周围立即有不少过路人朝这边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程循只得回头吩咐她婢女:“你们过来……”
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声怒吼:“程子义,你欺人太甚!”
说话间坊门口又进了一个骑马的颀长郎君,面带怒容,虎目怒气冲冲的瞪着程循。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吾卫参军王绍,也是程循的上峰之一。
王绍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就朝着程循过来,王六娘子吓得花容失色,忙拦住他。
“阿兄,你这是做什么!你莫要动手,子义哥哥什么都没做!”
“你还好意思喊我阿兄?”
王绍一个眼神扫过,凛冽的如同冬日的寒风,看的王六娘子烈日炎炎下竟生生打了个寒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六娘,是不是阿娘平日里对你教养太过松散,以至于养成了如今你这娇蛮无礼、目无尊长、我行我素的性子!”
太扎心了……王六娘子呆呆的看着王绍,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把娘子扶下去看着,若有半分差池,我拿你们试问。”
寥寥几句话,几个婢女就吓破胆了,一叠连声数个是才扶着自家娘子仓皇离去。
妹妹走了,王绍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同样面色平静的程循,冷笑道:“程子义,你是无话可说?”
便是他说了,程循知道王绍也不会相信。
“令妹今日受到惊吓,事出的确在我,我不会推拒责任,”他说道:“但是也希望易直能看管好令妹。”
毕竟他每日公务在身,还要费心力去应付一个女子,实在是疲惫。
就譬如今日,他在街上巡视着就被王六娘子硬生生的“骗”了过去。
她说自己的荷包在锦绣绢行被盗了,不管是真是假程循不能不管,谁知过去才知道她的荷包根本就没有丢失,只是想把他哄过去罢了。
“这么说,倒是我妹妹不管不顾死皮赖脸的纠缠于你了?”王绍怒极反笑。
他素来看不上程循为人,或者说是程氏一族。
荣昌侯历经两朝,英年之时也是颇为先帝与圣人的器重,为何最后会失尽帝王欢心,还不是因为荣昌侯他品行不端!
那是晋王还年轻的时候,一腔热血随军出征北上攻打吐蕃,圣人便令荣昌侯侍卫于皇子,身兼副将一职,怎奈荣昌侯竟用心险恶,以皇子为饵诱敌深入,纵然最后打了胜仗,却差点将晋王折损其中。
晋王重伤,回京后圣人得知真相更是大怒,要砍掉荣昌侯的爵位,还是晋王求情才作罢,自此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再未得过重用,其实跟被褫夺了爵位也没什么两样了。
没几年荣昌侯去世,又因为家中没有嫡子,圣人便趁机以庶长子不堪承爵的理由正是褫夺了程家的侯位,在王绍看来,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因此,他对程循这个荣昌侯之子更没什么好感。
尤其是知道自己的妹妹还喜欢他之后,更加怀疑是程循有意为之,为的不过是羞辱他们王家!
程循没有回答他,翻身上马准备要走。
他知道王绍对自己有偏见,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过是火上浇油。
然而他这样做,在王绍看来却是做贼心虚
只听“铿”的一声,他从腰间抽出了剑来,挡在程循面前:“有没有胆量跟我比试一场。”
程循推开他的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马。
“我认输。”他淡淡道。
“你——欺人太甚!”王绍出离愤怒了,手中的剑在空中翻了个花,直直的就朝着程循胯下的马劈了过去。
“易直兄且慢!”背后有人高声喊道。
王绍手一顿,硬生生的将剑劈在了地上,崩擦出一道四溅的火花。
李矩松了一口气,过来拍了他的臂膀:“易直兄,我有事找你,你且随我过去。”
…………
卫队中有事,偏偏事不凑巧。
走的时候,王绍深深地看了程循一眼,旋即打马离开。
李矩走过来,叹道:“我若不来,你不会真跟他打起来吧?”
程循就下马跟他并肩走着。
“我本不欲与他相争,只是他对我一直有些误会,这次的事也是意料之外……”顿了一下,他看向李矩,认真道:“从谨,你不要多想。”
王家是晋王的外家,李矩的父亲睿王爷多年来一直中立于朝政,他不希望李矩因为自己和王绍有矛盾
“王家如何,程家又如何,子义,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你和他的身份!”李矩说道:“当年的事归当年的事,一晃老侯爷也去世这么多年了,却总有些人抓着当年的事不放。”
好兄弟是个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的很,那就是天下第一实诚人,否则也不会无偿的去帮一个曾经嫌弃过他,还是前未婚妻的女人。
可惜因着当年的事,不少人都对他有偏见,王绍便是其中之一。
但因为自小寡言,他也从不会为自己多辩解两句,也就只有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的李矩知道,程子义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提这事了,我们等会儿也回去吧。”程循微微笑道。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他在乎的人信任他,其他人的眼光又有何惧?
李矩见他笑,心情也好了不少,想起一事,便神神秘秘的说道:“子义,你还记得不记得一个月后是什么日子?”
程循只沉吟一刻,便明白他口中所说之事了。
“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去。”他笑道。
第十九章 狗屎运
陆令姝这几天总有些心神不安。
自从那日在大堂中偶遇程循之后,她脑中就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总觉得程循是不是暗中跟赵掌柜说了什么,赵掌柜才那么照顾自己。
若搁在以前,她可能会庆幸,毕竟十几年生活在一个人情社会中,有人照顾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可是现在,她却非常的心慌。
因为对她施以人情的这个人是程循,是曾经被她嫌弃过,却不计前嫌帮助过她的程循。
毫不夸张的说,他对她是有再生之恩的,若非如此,被充入教坊司的罪臣女眷,哪里还有活路?
陆令姝不是陆小姐,但她现在占据了陆小姐的身体,陆小姐曾经的一切,也就约等于她的一切了。
思虑再三,她决定去找赵掌柜说清楚一切。
赵掌柜素日里也挺忙的,这会子终于有了空闲,却见陆令姝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不由诧道:“姝娘,你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我来绢行的这几日,您对我很好,我都记在心里……”
她一上来,先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赵掌柜有些懵。
他喜欢陆令姝,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知书达礼循规蹈矩,然而更重要的,当然是她出色的业务能力。
才来了不过短短几日,就给绢行画了四五个新样子,且这些新样子制成的衣服都颇受娘子夫人们的喜爱。
不仅又一手出色的绣技,就连设计衣服式样都不再话下,如果不是那一口流利的长安话,他都有些怀疑陆令姝是从江南某些以绣艺传世的大族跑出来的小姐!
“……所以我和少东家是什么关系,掌柜的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这么一问,赵掌柜才明白过来。
难不成这丫头是还以自己因为郎君的关系给她开了后门?
他哈哈大笑:“其实也不能说早就知道,”把那日见到有福的事告诉她,又说道:“我也是那日听郎君亲口说才知道你是表小姐,之前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你莫要想那么多!”
得到想要的答案,陆令姝悬了多日的心才松了下来,连忙告辞离开,回去继续做事。
她现在很庆幸,幸好程循说她只是他一个远房的表妹。
谁知午膳的时候,孙月娘十分高兴的告诉她,说是程夫人要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明日就可以送过去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她不解。
“这可是好事啊!”孙月娘激动的说道:“我去求了掌柜的,掌柜的说可以要我去送衣服,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准明日还能看见郎君呢!”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智商为零,陆令姝心中腹诽,顺便不留情的打碎她脑子里的粉红色泡泡。
“明日可不是休沐的日子,你难道还想再程夫人早午膳的时候给她送衣服?”
大周律令是,官员每逢五、九可休沐放假。
孙月娘一想还真是,顿时十分失望,但好歹这也是一个机会,她就对陆令姝起哄:“姝娘姝娘,你陪着我一道去好不好!”
陆令姝头皮发麻的拒绝。
见不到程循,光是程夫人就够她受的了。
倘若她没有记错,陆小姐从前可是和程夫人见过一面的。
这下孙月娘可不能依可,她想要的东西还没这么轻易的放弃过呢,知道陆令姝最是心软,于是从中午开始就对她进行了轮番轰炸。
自从知道小姐妹不喜欢程循之后,她就常常十分放心的对她诉说自己对程循的爱慕之意,再加上陆令姝一直推阻,她反而更放心了。
“你和程家是远亲,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啊!”
陆令姝只好说,“我阿爷阿娘生前和程夫人关系不太好。”以此来敷衍。
孙月娘马上道:“你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见到程夫人的!每次都是她身边的婢女来拿衣服,你想想不过是几件衣服,怎么会劳烦程夫人的大驾?”
“你真是个磨人的……”豆浆机。
陆令姝忍耐的闭上眼睛。
“你嘀咕什么呀……哎,一句话,你就说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去!”
我去还不成吗!
陆令姝觉得心好累哦。
但愿真如孙月娘所言,不会遇见程夫人……
翌日,孙月娘第一次起得比她还早,安雪姬刚刚洗漱完毕她就迫不及待的将陆令姝从被窝里挖出来。
两人用完早膳,她又嫌自己今日穿的裙子不好看回去重新换了一身。
还来来回回的拿着各式的裙子问她“哪一件好看”。
陆令姝被逼无奈给她选了一套。
“你在帕子上熏那么多香做什么?”她嫌弃的捏着孙月娘隔在一边的帕子。
孙月娘一把拿过来藏在袖口:“这可是我要送给郎君的。”
那也得你见到她才行。
陆令姝心里腹诽,不过昨天晚上她也想明白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也不想再对程家人东躲西藏,哪怕是真见到了程夫人,大不了就上去打招呼致歉。
当然,如果没见到,她还是先安安静静的做一只缩头乌龟,等有了心理建设再亲自登门拜访吧!
两人去赵掌柜那里取了衣服,听了几句嘱咐,这才坐上马上往程家去。
她们到程家的时候,恰是巳时末,这个时辰不早不晚,应当是不会遇见程循的,十分保险。
在婢女的牵引下,陆令姝放心的和孙月娘去了花厅。
接见她们的是程夫人身边的一名婢女,陆令姝觉得自己应该没见过她。
婢女拿过来衣服简单看了看就交给了身边的一名仆妇,孙月娘又讨好的说了几句客套话,那婢女便笑道:“二位不嫌弃先喝口茶再走。”
陆令姝想走,孙月娘却紧紧地拉住她,意思是喝完茶再走。
陆令姝只好坐回去。
婢女走开,另有小婢女碰上茶水和点心来。
孙月娘没见到程循,虽然心里很遗憾失望,但这不耽误她吃,连着喝了两碗茶,吃了几块糕点。
看着陆令姝不吃,就示意她快吃些,要不平日里哪里吃这么好的零嘴?
陆令姝哪里吃的下去,就低头喝了口酪浆。
两人正打算要走,这时,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婢女,对孙月娘笑道:“孙娘子吗?我们嬷嬷说看您喜欢吃这些糕点,她那里还有不少,请您过去哪一些呢!”
孙月娘顿时又惊又喜,她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怎么能行,不能要不能要!”
她伸手去推,婢女却坚持,说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孙月娘就心动了,嘴上不好意思,身体却诚实的很,三两个回合就跟着人就走了,陆令姝拉都拉不住。
“陆娘子坐吧。”身边有人说道,还给她重新斟了茶。
只可惜当时陆令姝没反应过来,她心情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
她坐下喝了口茶水。
只是一直到这杯茶水完了,都没有见到孙月娘的影子。
陆令姝走到外面看,发现这花厅里面质朴的很,几乎没有什么名贵的珍品,外面却是围了两个花圃,里面种满了粉红色与玉白色相间的樱花,风一吹便落英缤纷,实在好看的紧。
她情不自禁的走到花圃外围,葱根般嫩白的手指在花瓣上蜻蜓点水般抚摸了一下。
“陆娘子喜欢这樱花?”耳边忽然响起来一个声音。
陆令姝一呆,转身去看。
来人一身暗色的罗裙,四十岁上下,眉目中透着世故与精明,看穿着像是位管事嬷嬷,待她看过来,就展露一个不是礼貌的微笑来。
“陆娘子若是没什么,不如随老奴去见见我家夫人吧,”她说道:“想必您也许久未见了。”
我家夫人……
我家夫人?
程夫人!
陆令姝一阵晕眩,忽然觉得踩狗屎运的那个不是孙月娘——而是她。
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不仅给人认出来了,还要见她呢?
她简直要哭了,开口就想拒绝,但眼睛一触碰到那嬷嬷冷淡的目光,心下顿时一凉。
“好,麻烦您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夏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引着陆令姝就往上房走去。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穿堂和月亮门,她再无心情观景,想到陆小姐与程家的恩怨情仇,一时心中忐忑,只怕程夫人会为难她,但若真仔细回忆,又记不起来程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其实也不用想……能在老侯爷死后还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程家家业的女人,难不成还会是个简单人物?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要程夫人给认出来了?
“娘子还不进去?”
到了上房门口,夏嬷嬷打起了帘子,见陆令姝神色迷茫,不由提高了声音。
陆令姝脸一红,立刻回过了神来。
她对夏嬷嬷施礼道谢,矮身低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熏着淡淡的香,有风从穿堂涌了进来,呼啦啦往她身上倒。
周围没有人说话,喂听“啪”的小小声响,似乎是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陆娘子今日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紧接着,她听到有人淡淡说道:“只是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作甚。”
很标准的客套话,听的陆令姝是一怔。
她的第一反应是,诶,孙月娘那厮还算个物件?
第二十章 气死了
宽阔的院子里,正划过数道凛冽的剑风。
刺眼的日光打在剑刃上,反射以更加耀眼的剑芒,“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舞动之间飞花乱尘开云劈月,真叫人不敢注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慢慢的,太阳爬上了云端,日头渐毒,程循这才练完了最后一招手势。
今日虽然并非逢五九,但却是他父亲,荣昌侯的忌日——大周有规定,官员凡事家中有亲人忌日,近亲放三日,远亲一日,因此他有三天的假期。
也就在八年前的今日,他父亲在病榻上去世,从此程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年仅十一岁的他身上,没想到一眨眼八年就过去了,这八年里他也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否则也不会养成如此少年老成,沉默寡言的性格。
茶盏里的水早就冷了,身旁没有婢女,多年来也只有两个小厮,此刻不知在哪儿,他不介意,慢慢的喝了下去。
“郎君!郎君!郎君——”有福的声音由远及近,还夹杂着莫名的急切。
程循耐心等他跑到眼前来,说道:“你急什么,顺口气再说话。”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福喘着粗气叫道:“郎君可知小的适才在花厅门口看到了谁?是陆娘子,陆娘子呀!小的当时还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不一会儿您猜谁过来,竟然是夏嬷嬷!”
“九娘?”程循猛地站起身来,打翻了手中的冷茶。
“可不正是!您说好端端的,陆娘子不在绢行里,怎么会上门来?夫人既然要见,会不会……”会不会把她叫过去训斥一顿,好解了昔年陆家嫌贫爱富外恩负义的恨?
“不会。”
程循打断他,但到底不放心,想起陆令姝见到他时的局促和尴尬,更别提见他母亲了,他整理下自己的衣冠,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相比于程循的担心,而那厢,陆令姝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她几年来再次见程夫人,多年前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可见陆小姐当时就没把程家当回事。
程夫人四十岁上下,叫人一看就是个操劳的,并没有寻常贵妇保养的那般的当,但是陆令姝只看了她一眼,就忘不掉了。
她身形瘦弱,下巴收的尖尖的,眼角和腮边的肉已经开始下垂,但从她周身那种安静的压人的气质来说,年轻时一定是那种冷艳挂的冰美人,嘴角呡的紧紧的,看起来倒和程循有几分相似。
不过陆令姝知道,程循并非程夫人的亲儿子,而是寄养在她名下的庶子,当年圣人虽然夺了程家的侯位,但程夫人也并没有因此迁怒于程循,而是依旧视如己出。
只这一点,她就知道程夫人一定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希望她不要太过为难她啊……
“夫人,姝娘听不懂您的意思……”
她不敢抬头,谦卑的施礼。
程夫人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夏嬷嬷站出来,在陆令姝眼前展开一件男式的圆领长袍。
“这衣袍是娘子和那位孙娘子带来的吧?”
陆令姝点点头,这袍子还是孙月娘亲手裁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嬷嬷瞥了她一眼,伸手将袍子的袖口翻开,从里面拿出一条汗巾来。
这汗巾针脚细密,且带着淡淡的幽香,一看就是女子所绣,且随身带了许久的。
“那这汗巾又是从何而来,陆娘子可知晓?”夏嬷嬷的声音略带嘲讽。
说来这事也凑巧,今日她听闻郎君和夫人新作的衣服到了,就打发夫人身边的丫头过去取了,丫头送过来的时候她正巧无事,就翻开这衣服瞧瞧做的如何。
谁知则不瞧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竟然有块女子绣的汗巾,还是在郎君的袍子里!
这还得了?她当即禀告了夫人,夫人要她不要大惊小怪,先把送衣服的婢女叫过来审问审问再说。
她更是万万没想到,送衣服来的两个丫头里面,竟然有陆家那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小丫头!
陆令姝却是听得脑子“嗡“一声。
这衣服里塞了一条帕子,她怎么不知道?孙月娘不是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了,打算亲手送给程循的吗?
她急忙去看程夫人,想说这不是她做的,但是一触碰到程夫人冷淡的面容,顿时心一冷,慢慢的沉了下去。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郎君,夫人在里面……”
下一秒,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闯了进来。
“母亲!”他唤了一声,带着微微的喘息,一看就是匆匆过来的。
众人便都古怪的看向他。
程循进来之后也愣了一下,程夫人就坐在上首,神色淡淡,但并无异样,夏嬷嬷手中不知道捏了一条什么帕子,就横在陆令姝面前。
小姑娘却好像有些被吓到了,面色苍白,明亮的杏子眼点点漆漆,看到他的那一刻,两腮飞快的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程循慢慢走近来,施礼道:“打扰母亲了……不知道,九娘也在。”
陆令姝迅速回过神来。
她没有急着一口咬定,而是低下头去,轻轻地伏在地上。
“今日再见夫人,姝娘只觉羞愧难当,当年所作所为,皆是因年少无知,而今姝娘已经受到了惩罚……”家破人亡可不就是最大的惩罚了么。
她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每每想来,姝娘都会羞愧的难以姿容,只是不敢奢求夫人的谅解,只盼着夫人顾及自己的身体,不要再为这些事伤神,姝娘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今日之事实属意外,不管夫人信与不信,这帕子的确不是姝娘所为!程大哥和夫人对姝娘和姝娘的娘亲有再生之恩,姝娘只愿拿程大哥做哥哥、做恩人,不敢耽误他,更不会胡思乱想,请夫人明鉴!”
少女声音清晰柔和,竟无丝毫的慌乱,一字一句听来委婉真挚,就连夏嬷嬷一直对陆令姝没好感,此刻都有几分怀疑和动摇。
眼前这个少女,当真是当初那个心比天高、盛气凌人的陆九娘吗?
她这一番话,程循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多少也有几分明白了。
他不知道陆令姝会不会真的给他绣什么汗巾,走近夏嬷嬷,那股幽香便直直扑面而来,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就往后退了几步。
又想起陆令姝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很清淡的、少女独有馨香,仿佛带着几分皂荚的香气,应当不会是眼前的这股刺鼻的味道……不对,他这是在乱想些什么?
程循反应过来,立刻给自己做了检讨。
他也不太明白,好像自从那次在玉真观救了陆令姝之后,总觉得她变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她究竟是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母亲?”他轻轻地唤了程夫人一声。
程夫人心中一叹,儿子这般急急的赶过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陆令姝:“九娘起来吧。”
她唤自己“九娘”,虽不见得多亲切,却令陆令姝心神一松。
夏嬷嬷将她虚扶起来。
“那你可知,这帕子是绣的?”程夫人接着问道。
陆令姝不敢抬头,她垂着眼皮,怕程夫人看透她心中所想。
“姝娘也不知,也许是绢行里的绣娘做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落在里面也不一定。”虽然这么说,但她已经能肯定,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孙月娘干的。
但是她也总不能就此把她供出来吧?两人好歹也是朋友,若是这件事一旦揭开来,程夫人惩罚是轻的,把她赶出锦绣绢行去可就难看了。
毕竟谁家老妈会喜欢一个暗地里勾搭自己儿子的女人呢!
不过听程夫人的口气,怕是已经知道她就在她的陪嫁铺子,锦绣绢行里了吧。
陆令姝有些窘迫和无地自容,有时候其实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她百般想逃离程循,不想借他之手生存,却是怎么也逃不开贼老天的捉弄。
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前世她就十分要强,不管是学业还是其它,从不喜欢落于下风。所以就算她欠了程家的,她也不愿意一辈子在另一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慢慢的,程夫人看到陆令姝抬起头来直视她。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娘子是美丽的。
她有一双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惜的杏子眼,从前程夫人只见过她一面,但是她并不喜欢这双眼睛,因为里面装了太多她不喜欢的东西。
可是今日注视她的这双眼睛,清澈而明媚,里面仿佛是没有一丝的杂质,只带了几分恳求,几分无奈。
“好,我暂且信你。”
最终,她开口说道。
…………
程循把陆令姝送出来。
“程大哥,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陆令姝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拿出一万分的真挚来保证:“但是那条帕子,当真不是我放的!”
“你放心好了,我信你。”程循说道。
陆令姝这口气却并没有松下来。
程循从来不会骗她,可是她却要他为难了。
她知道程夫人一定十分讨厌自己,也许在她的眼里,自己就是个狐狸精,一直纠缠着程循,可她真的,也不想这样啊……
“程大哥,过几日我会离开绢行,麻烦你再帮我跟程夫人说一声抱歉……”
“你在说什么?”程循打断她的话,“你不要多想,在那里好好做事便是。”
陆令姝没有说话。
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如果她是程夫人,怕是早就连包袱带被褥把自己扔出去了。
“母亲不是那样的人。”他继续说道。
陆令姝勉强扯了把嘴角,正待敷衍两句,忽听身后传来几声催命般的喊声:“姝娘!姝娘!”往后看了一眼,果真是孙月娘
她忽然觉得头好痛……
“既然你拿我做兄长,你便是我的妹妹,”程循也随着她的目光往远处望了一眼,最后说道:“你记住我说的就是。”
旋即转身离开。
陆令姝估摸着他这话,有些谆谆嘱咐的意味,好像并没有勉强,是真的希望她留下来?
另一边,孙月娘已经匆匆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姝娘,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啊!”
她老远就看见那宽肩窄腰天神一般身形的男人了,不是程循又是谁!
却没想到下一秒,脑袋上就落了个爆栗。
紧接着是陆令姝克制又气急败坏的声音:“月娘,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
第二十一章 翻脸
孙月娘捂着脑袋懵懵的,想了一会儿说道:“姝娘,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夏嬷嬷不过给了我一包玉露团,你就气成这样?”
她见的那个才是夏嬷嬷好吗!陆令姝懒得跟她纠结这样,四下看了看,板着脸说道:“先跟我回去。”
“哎呀,不行……不是,刚刚那个人是不是郎君啊,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喜欢……”
陆令姝瞪她:“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程家讨论程循,是怕人家没把她们赶出去么!
也不管她说什么,一口气把她拉到了外面,两人上了马车,陆令姝菜继续说道:“程循衣服里的汗巾是不是你放的?”
孙月娘被她的严肃唬了一跳,“你这么凶干嘛,”她捏了捏自己被抓红的手腕,满不在乎道:“我放了又怎么了,反正有没别人知道!”
陆令姝要被气笑了,这妹子的智商是拿可爱换的吗?
“没有人知道那你说说我怎么知道的。”
孙月娘惊讶的看过去:“你,你偷偷打开看了?”
“……”您还能再可爱一点吗?
陆令姝干脆把程夫人和夏嬷嬷叫她的经过说给她听。
“你说我刚刚在跟程循说什么?我在跟他道歉啊!月娘,实话告诉你,我虽是程循的表妹,但我阿爷阿娘和程家一向交恶,发生这种事情,就算不是我做的,可是程夫人用怀疑的眼光看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孙月娘面色涨红:“对……对不住姝娘,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怕那条帕子送不出去,就另绣了一条汗巾塞在了郎君的衣袍里。”
她还没敢告诉陆令姝,那条汗巾上的花纹还是按照她教的绣法绣成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汗巾送不出去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陆令姝凉凉道。
孙月娘面色更红了:“没想过,我之前觉得不会有这种可能。”
明明之前和别人来的时候,都是那个婢女检查的,这次却偏偏叫程夫人发现了,怎的如此倒霉啊!
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生气都晚了,陆令姝就嘱咐她:“你下次做这种事前考虑一下后果,若是程夫人惩罚我们……”
“我们?!”孙月娘急匆匆打断她的话:“姝娘,你难道告诉程夫人这件事就是我做的了?”
陆令姝一怔,转头,慢慢的看向她。
“没有,我没有告诉她。”过了会儿,她说道。
但锦绣绢行是程夫人的陪嫁,程夫人便是现在为了安抚程循不会做什么,日后想动点手脚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孙月娘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立刻委屈巴巴朝她认错:“姝娘我错了,我不知道你和程家关系竟然这么差,要是我早知道,就不拉着你来了!”
陆令姝抽出自己的手来,“你明白就好。”
孙月娘一开始有些惊讶,见她实在拍打膝盖上的灰尘,这才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姝娘你最好了!”
又兀自苦恼的说道:“只是这次被程夫人逮着了,日后掌柜的一定不会要我再上程家门了……”那还怎么对郎君表白自己的心意呢?
陆令姝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发生了这种事,她连问都不问程夫人对她如何,倒先关心起自己有没有出卖她。
亏她在程夫人逼问的时候,宁可冒着被程夫人再误会和厌恶几分的风险,也不愿意说出真相来。
孙月娘大约还没意识到她刚才那些话产生了什么负面影响,苦恼的向陆令姝絮叨着。
陆令姝一路就一直沉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孙月娘能想着她自己,无可厚非,是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从一开始,她其实就不喜欢孙月娘这个人。
在背后说人坏话,是她素来不喜欢的,干涉她与旁人的交往,更是她前世不能容忍的,但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初来乍到的她无所依靠,只要有个人愿意同她说话交往,她就不自觉地降低了自己交友的标准。
直到刚才听到孙月娘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难受自己在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
程循离开后,夏嬷嬷才挑开软帘进屋来。
“夫人,“她恭敬的说道:“老奴适才问过碧香了,碧香说这位孙娘子举止颇有些轻浮,她领着她去拿糕点的时候,这位孙娘子就一直旁敲侧击的问她郎君今日有没有在家,素日里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幸而她手法拙劣,被碧香挡了回去。”
程夫人沉吟一刻,问道:“那你觉得,这汗巾是谁放入子义衣袍里的?”
夏嬷嬷就有些犹豫了。
说是陆九娘吧,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知道郎君和她可是有过一段婚约的,如今还心心念念着她,若是她不甘心就此做个平民百姓,想和郎君再续前缘,在郎君衣袍里塞个把汗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那孙氏又十分的不端正,夏嬷嬷还记得几个月前,似乎也是这人,被她看见在府里瞎逛,竟差点逛到了郎君的院子外,被她好训一顿才灰溜溜的走了,没想到这次还敢过来!
见夏嬷嬷不说话,程夫人就拿起那块汗巾来仔细看。
上面绣的是几片竹叶,满满的排了大片,无甚可喜之处,倒是巾尾绣的那颗月牙,线织经纬之间,竟有那么几分缂丝绣的味道,只是绣者手艺青涩,尚未展示出缂丝绣真正的韵味来。
“我没记错的话,九娘素日在闺阁里,女工针黹便是京中贵女数一数二的吧?”她问道。
“夫人记得不错,正是,且陆娘子以缂丝绣最为精通,据说还是陆夫人娘家传男不传女的秘技呢!”
程夫人放下手中物什,“原来如此。”
夏嬷嬷同时也反应了过来。
是呀,按照陆娘子的手艺,这汗巾不会做的如此粗糙,难不成还真不是她?
“那夫人,锦绣绢行那边,老奴需要知会老赵一声吗?”
要说赶走陆令姝,她也有点舍不得,前几日赵掌柜还过来说,新来的那个陆姓绣娘绣技极好,绢行的生意都比之前翻了几翻。
“不必,”程夫人摇头道:“子义有心护她,我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且看她还有何作为。”
若真动机不纯,那也不管绣技如何了,是一定要赶出去的!
陆令姝当然不知道,她在锦绣绢行的留去,就在程夫人的一念之间。
回了绢行后,她打算先去告诉赵掌柜。
毕竟这种事,若是要别人找上她来,那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孙月娘却十分不愿意,拉着她道:“你急什么,等掌柜的来问的时候再说便是,他若是骂我们,你就说当时我们两个人都吓傻了便是,那帕子也不知是谁遗落在里面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她不想承认错误,陆令姝也懒得管,回绣房继续绣样子去了。
但实际上心里也没底,程夫人当时是没说什么,可真要寻个理由将她和孙月娘赶出去,简直易如反掌,故而这几日她就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什么时候赵掌柜来找她,要把她炒了。
谁知小半个月快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赵掌柜待她依旧如初,孙月娘该吃吃该喝喝,脸都胖了一圈,倒是她忧虑许久,似乎比刚来的时候还瘦了些,纤腰几乎不盈一握,就剩一把肋骨了。
“你看你,镇日就会胡思乱想,程夫人要赶我们出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孙月娘咬了口肉,满不在乎的说道。
她就不明白了,程夫人什么把柄都没捉到,凭什么能把她们赶出去啊!
陆令姝斜了她一眼,拿起竹著外嘴里也塞了口肉。
这人心宽体胖,她却不敢苟同,说到底还是程夫人对她们网开一面了,没有追究。
只是她不明白,陆小姐对程循来说就如此重要么,以至于他数次救她于危难中,甚至是在程夫人那般讨厌陆小姐的情况下,却不求任何回报。
想到这里,她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能嫁给程循这样有责任的心男人,陆小姐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不珍惜?日后,自己还是继续和程循保持距离的好,别再要他为难了!
“这就对了嘛!”孙月娘笑嘻嘻道。
又过了几日,看着风波确实过去了,陆令姝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来锦绣绢行工作已经满了一个月,赵掌柜就给她放了一天假,还发了这个月的奖金,加上工资,拢共是四两八百文,陆令姝开心极了,她早就想去长安城的东西二市好好逛逛了,有道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嘛!
孙月娘一听她要出去玩,哪里坐得住,当即也要跟着去,只怕一路上要受这家伙的絮叨,陆令姝就说这次还要去自己祖母外祖母家一道看看,孙月娘就不好意思了,毕竟上人家门,不带些礼物好像也说不过去,可她又不愿意花钱,只得蔫巴巴的看着陆令姝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绢行。
第二十二章 救美
正值六月份,帝都长安的天气不冷不热正好,倒不像是后世的西安那般,又因着昨日下过一场绵绵细雨,故而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空气特别的清新。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接近晌午,西市已经有泰半的店铺开了门,游人来往之间愈发拥挤,吆喝声不绝于耳。
陆令姝也没戴幂篱,在其中愉快的晃悠着。
她可是在绢行里闷的够久了,大半个月没出来,主要是没心情。
有几天她绣着花样,心里就在想自己到底应该不应该留下,可如果拒绝程循的好意,她又能去哪里?
赵掌柜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好老板了,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她也愿意留下来,看着绢行的生意蒸蒸日上,有自己一半的功劳,她怎么能不开心呢。
不过陆令姝素来是个乐天派,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准程夫人之所以不赶她走,也不仅仅是看在程循的面子上,因为她绣技超群也不一定?
那她用自己的小手给锦绣绢行创造的商业价值,也算是一种报恩吧!
换了种想法,心里果然就好受多了。
之前有听孙月娘说,西市有家酒行的金陵春味道十分美妙,她去称了二两,又在糕点铺子和杂货铺里分别买了些没吃过的糕食以及生活用品。
全部购置完毕,出店门的时候是未时一刻,也就是下午一点十五分,虽然没买什么吧,花的时间还是挺久的,主要是她不舍得花钱,一边挑挑拣拣的……唉,不提了扎心,等她日后有钱了再杀回来。
不过说起来,记忆中长安城的风景名胜还是不少的,有些陆令姝都在课本上学到过。
只是陆小姐尚在闺阁的时候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点她简直不能理解,大周风气开放,也不知陆小姐是怎么在家里呆住的,也怪不得会养成那般清冷的性子。
大明宫她是断然进不去的,但曲江、乐游原、芙蓉园却是值得一游的,既然闲来无事,那便去逛一逛吧!
“咕咕……”
晌午没吃饭,这时候肚子提出抗议来,陆令姝心疼的摸了摸自己干瘪瘪的小肚子,正巧一边有家馄饨摊,香味扑鼻,她就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有殷勤的小哥给她端上馄饨来。
“娘子慢用。”
陆令姝对他一笑,这小哥竟然还脸红了。
“小娘子你生的真好看。”他小声说完,立刻就走掉了。
“……”
陆令姝哭笑不得,低头一看,还是满满一碗的馄饨。
酒足饭饱,她向着城东南的曲江出发,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曲江自前朝便是有名的风景区,因地势低洼,流水曲屈秀丽而得名,本朝有一风俗,便是每年于春闱结束后齐集新科进士在曲江进行宴请,有时帝后都会盛装出席与民同乐。曲江流饮更是长安八景之一。
几乎自每年开春踏青,曲江的游人便络绎不绝,此时正值初夏,四下柳树环合荫凉,碧波绿水红蕖争妍,处处可闻鸟语花香,令人恍然置身人间仙境中。
陆令姝自进了园口,简直看花了眼,她走了好一会儿,想随口扯句诗来赞赞,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正思量着,却听耳边有兵甲辚辚的摩擦声。
不远处整齐的走来一众卫军,皆是身着兵甲玄衣,面色肃穆,手执佩剑四下巡视着,想必是巡视的禁军。
陆令姝收回目光,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程循好像就是什么禁军金吾卫的校尉,她这次出来,该不会碰见他吧?
唔,不会的……应该不会那么巧……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当她走下台矶,坐在一座六角小亭欣赏面前的悠悠绿水时,倏而耳边炸开一声女子的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我家娘子落水了!快来人啊……”
四周立刻引起了骚动和慌乱。
陆令姝也是唬了一跳,顺着众人指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原来在自己的不远处,真有位娘子落水了,且半个身子都在水中,离岸边还不远,两只纤细的胳膊无力的摆动着。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的急救知识无意是优越的,所以尽管陆令姝前世是溺水而死,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冲着事发地点就跑了过去。
“金吾卫老爷来了,你们快让开,别挡着他们救人!”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吼了这么一句。
大家朝后看去,果见一众身着佩剑的卫兵在朝着这边跑来,当前的那一个更是急匆匆的在人群前勒住了马,下马后边跑边迅速地脱掉了身上笨重的甲衣、扔掉佩剑。
于是人群都自觉地为他分开一条小路,那人动作也十分麻利,跑到水边时身上便只剩下了中衣,他看准了位置就“扑通”一声以一个十分健美而标准的姿势跳入了水中,整个过程大约也就三口茶的功夫,看的一众吃瓜群众是目瞪口呆。
陆令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因为刚才跳水的这个男人,就是程循啊!
她心“砰砰”的跳了两下,想到他刚刚应该也没看到她,就跑到水边的一颗大树下继续观察着,心里祈祷两人都不要有事。
程循身手十分的矫健,他很快就捉到那落水娘子的一角,紧紧地捉在手中,等拉倒怀里之后,又托着她的身子将她往岸边缆去。
在众人的呼喊声,两人成功的上岸。
落水娘子的婢女早就在岸边跪好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呼“恩人”。
陆令姝也就松了口气,看着程循将怀中的少女抱到岸上。
男人身上的衣服被河水打湿,精壮匀称的身材显露无疑,宽肩窄腰身形高大,再加上他容色清俊,虽多年习武,皮肤却是淡淡的小麦色,看的四周一众小娘子们脸红尖叫不已。
然而他却面不改色的和几个婢女将那小娘子扶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陆令姝扒着树皮,紧紧地盯着程循的耳朵。
她这位置不算远,再加上视力不错,正好能把程循的面部神色变化收入眼底。
诶……可是他,为什么耳朵没红,脸也没红呢?
在玉真观后山,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虽然被下了药意识不清,但模模糊糊中是看见他耳根红了的。
后来在胡家酒楼,他误以为她在后面图谋不轨,用剑划伤了她的胸口,推开她又转身过来的时候,明明耳朵也红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去摸胸口的伤疤。
幸而他当时伤的不重,那个位置如今也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痕迹,倘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为什么对旁人就泰然自若,对她就脸红,难道程循喜欢……陆小姐?
陆令姝暴汗。
这一定不是真的!陆小姐可算是个嫌贫爱富的反面教材了,除非程循是个傻子!
想了半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程循已经简单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小娘子楚楚可怜、红着脸的向救命恩人道谢,当事人却摇摇头,待身后的卫兵过来跟他回合后,立刻就上马准备离开,片刻不曾为佳人停留。
陆令姝正看的津津有味,没料到程循那一队人马走是走了,却好巧不巧的,竟然就朝着自己方向的这条路过来了!
“……”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陆令姝的脑子里就剩下了一个字——“跑”!
既然次次见面都尴尬,那干脆不要见的好,不然被程夫人知道了,还以为自己故意勾搭她儿子呢。
幸好四下里也有来来回回的游人,且有大树遮映着,陆令姝跑了一路,倒也没被程循那群人追上发现。
每日清晨和傍晚,气温两双,曲江的入园量都极大,又兼位于城东南角,靠近城门,进城的人量也大,这两股人流交缠,陆令姝就有些吃不消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这个人来人往的路口,却没注意身后不知何时冲出了一匹惊马,车夫正勒着马缰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家快让开!快让开——”
这声音也传到了程循的耳中,身边的卫兵响起声声惊呼:“程校尉你看,前面有匹惊马!”
这马若不及时制止,在人流如注的城门旁,还不知道回伤及多少无辜。
程循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待瞧清现下那撞在惊马前的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明媚的杏子眼中尽是慌乱,巴掌大的小脸血色褪尽,衣服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踉跄在地上起不来,不是别人,竟是陆令姝!
“九娘!”
他陡然一惊,忙用力一抽胯下的马臀,喝道:“驾!”
陆令姝简直要哭了。
她跑着跑着就听到后面说有惊马来了,却不知被人踩到一脚直接倒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又因为身形瘦弱不停地被人撞到,竟然再没能站起来。
众人纷纷只顾自己逃命,哪里有人愿意拉她一把?
眼看着那惊马就要碾在了自己身上,陆令姝难过的泪花在眼中打转,她以为老天给她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她就一定会大难不死长命百岁,却没想到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有一瞬间,耳边响起飒飒的风声,身子被强行拉扯起来,飘飘然而失重的感觉,令她以为自己要死或是即将死了,但是过了很久,直到她战战兢兢的睁开眼,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娘子如何?”
有个陌生的男声在陆令姝的耳边响起。
与程循的低沉淳厚不同,这声音柔和像一捧潺潺而流的清泉水,温朗而濯然,仿佛可以荡涤尘世间一切污垢,缓缓淌入人的心口。
陆令姝慢慢的睁开眼。
第二十三章 薛家郎君
陆令姝睁开双眼,待看清眼前郎君的面容,不由一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眼前这公子眉眼十分的清朗柔和,烟眉斜飞入鬓,一双俊目像是天上的月亮般朦胧清秀,皮肤白皙,薄唇不点而朱,此刻不见分毫慌乱,反倒是微微笑着看她,在她惊艳的目光中再次开口。
“娘子感觉如何?”
“九娘!”
程循来到她身边半跪着问她,“你可有事?”
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这郎君打横抱着,半个身子都依偎在他的怀中,脸不争气的热了热,忙挣脱出来,对程循道:“程大哥,我没事!”
她这份羞涩,一半是因为那郎君容色太好,另一半却是因为自己小人之心了,费尽心思躲着程循,末了人家还如此担心她。
她仰起头来看着他担忧的脸,轻声道:“程大哥,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程循点头。
陆令姝又赶紧去谢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是她一转头,目光不期然对上他的眼睛,对方竟然也在注视着她,眸光沉沉,一闪而过的凛冽令她心底寒气直冒。
不过也就这么一瞬,很快他又恢复如常,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适才那眼神不过是她的错觉。
这么一怔,她也就没有说出话来。
“还要多谢这位郎君出手相救,”程循一拱手,“不知郎君名姓,来日可登门道谢?”
“程兄当真不认得我了吗?”这郎君笑道,“几年没见,没想刚回长安来,程兄连夫人都有了!”他看向陆令姝,眸中笑意愈深,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陆令姝忙摆手:“郎君误会了,我不是!”
程循看了她一眼,“这是家中表妹,”又疑惑眼前这人为何会认识他,“程某之前和阁下认识?”
“程兄不认识我了?某姓薛,在家中行四,”薛四郎含笑看了陆令姝,目光又回到程循身上,“令妹和程兄可以唤我四郎。”
四郎,有嬛嬛吗?
陆令姝腹诽归腹诽,还是对着他客气的屈膝施礼,“郎君救命之恩,民女来日必当登门拜谢。”
“娘子客气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薛四郎也跟她客气了一通,却不肯自报家门,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而程循听这薛四郎报了家门,再细看他的容貌,却依旧想不起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实在抱歉。”他十分歉疚。
薛四郎眸中闪过一分失望,淡笑着说无碍,又道:“今日我刚刚归家,父母尚在家中急待,程兄既然想不起,那不如改日再会,在下告辞。”
说完也不理会程循的意思,施施然的拜别,上了自己的马车,放下软帘之时还对着程循和陆令姝展颜一笑,旋即绝尘而去。
程循目送着薛四郎的马车走远了,又和一众手下处理好了受惊的马以及驱散周围的人群,确定没有人伤亡后才回到陆令姝身边。
“程大哥还没有想起来他是谁吗?”陆令姝好奇的问道。
程循摇头,“不记得。”
他记性也不差,不知为何却记不得这薛四郎是谁。
“那可怎么办啊,我说了要谢他的!”陆令姝叹了口气。
程循看向她,眸光微动。
她很想谢薛四郎吗?那当初在玉真观却为何不愿见自己?
陆令姝抬起头来,正巧撞上程循探寻的目光,心一跳。
“程大哥,我,我……”
“刚才是当着外人的面,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可有受伤?”
少女身形娇小,纤瘦的如同柳条般,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块多余的肉,尖尖的下巴一看便让人生怜惜之意。
“我真的没事!”陆令姝不好意思的答道。
不过她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一双盈盈的杏子眸却是紧紧地盯着程循的脸……准确来说是耳朵。
程循被她看的有些不自然,转而对自己手下的卫兵说道:“我先送舍妹离开,半个时辰后直接去卫所找你们。”
陆令姝闻言忙婉拒。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麻烦你程大哥!”她可不想麻烦程循,现在应该是他的上班时间吧。
一个小兵就暧昧笑:“程校尉,半个时辰够吗?一个时辰也可以哦!”
周围的小兵立刻跟着哄笑起来,还有人偷偷的问程循,声音却大得传到了陆令姝的耳朵里:“程校尉,这可是未来的嫂夫人呀?你怎么也不介绍介绍!是不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陆令姝囧囧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误会,她长得和程循就这么有夫妻相吗?更何况,她现在哪儿敢做什么嫂夫人!
“真的是误会,”她认真的解释:“我和程大哥只是……”
“是表兄妹嘛!”不知谁接了这么一茬,紧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陆令姝大囧。
程循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你们现在就回去,半个时辰后等我回合!”
卫兵们摄于他的威严,只好忍住了笑意。
他又看向陆令姝,陆令姝坚持不让他送,“不用真的不用。”她真的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自己大概会刨个地洞钻进去,也不顾程循同意与否,提着裙子就跑了。
“嫂夫人真……”
有人差点又脱口而出,一扫到程循沉沉的面色,立刻改了口,讪讪笑道:“……表妹真,真客气啊!”
…………
陆令姝一口气跑了数个坊口,停下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喘气,料想后面也不会有人跟过人,就继续苦巴巴的往回走。
这出来一趟游玩不成,差点小命都丢了。
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慌乱的时候也不知道买的东西被扔在了哪里,幸好价钱也不贵……唉,小命保住了最重要,她这么安慰自己,很快走到了久违的西市大门口。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路边还有个在叫卖糖葫芦的摊位,回想自己这悲催的一下午,陆令姝就去买了两根甜甜的糖葫芦来缓解一下心脏暂且的苦闷。
差不多快回到绢行的时候,手中的一根糖葫芦就吃完了,她刚要进去,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呜呜!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破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呀!呜呜……”
“呦,也不知老赵是惹上什么祸事了,我看这对兄妹进去的时候,可是一身的绫罗锦缎呢!”有人淡淡的嘲讽着。
陆令姝转头一看,原来对面天香绣庄的那个包子头。
她啐了一口,冷笑道:“这糖葫芦可真有些酸!”在包子头的怒视下,气定神闲的踱步进了绢行。
大堂里果然有人在哭,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双眼通红的指着衣服上的洞给身边的两个男人看,当中一个正是急的抓耳挠腮的赵掌柜。
陆令姝快步走过去蹲下,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笑吟吟道:“小娘子好俊,再哭可就不漂亮了!这是姐姐给你买的糖葫芦,吃了就不难受了哦!”
小姑娘先是被她一声“好俊”夸得脸皮微微红,又听她说了后半句,将信将疑的接过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陆令姝伸手轻轻刮去她腮边的泪珠。
小姑娘定定的看着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咽了口口水,转而问身边的男人,声音不太确定,又带着询问:“阿兄,二娘可不可以尝尝?”
是个换作“二娘”的小娘子。
陆令姝自然也跟着看过去。
如果说刚刚在路上救的那位薛四郎是黑夜里朦胧皎洁的月亮,那么眼前的这位便是晴空中的一轮朝阳,眉眼清俊的令人一时挪不开目光。
他也正以探寻的目光向陆令姝看过来,见陆令姝不仅不躲避,反而微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好奇的看着他,不由一怔,口中下意识的说道:“当然可以。”
二娘可开心了,立刻就忘记了适才的忧愁,一口咬了颗眼前这散发着清甜想起的糖葫芦,三两口下肚。
“二娘,你还真吃?”男人语带无奈。
“郎君不知,这糖葫芦最是酸甜可口,而且我买的时候是看着这店家做的,绝对没有任何的不干净,小娘子尽管吃好了!”陆令姝说道。
“就是就是阿兄,这糖,糖葫芦可甜了!”
二娘边吃边点头,一急竟然差点呛住。
男人立刻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帕子要去给妹妹擦嘴,却见已经有双纤纤玉手先于他轻贴在了妹妹的嘴边,轻柔的擦拭。
这双手竟比他从前看过所有女子的手都要纤细白皙……
“二娘慢些吃。”陆令姝给小姑娘擦完,就问赵掌柜是怎么一回事。
赵掌柜苦着脸将地方指给她看:“也不知这衣服架子是怎么了,竟将小娘子的衣服划破了一个洞!”
这兄妹两人气度如此不俗,且他没看走眼的话,那小娘子身上穿的那件似乎还是年前西域高昌进贡的一种颇为名贵的番绣。
据说圣人当时除了赐给皇后与四妃外,其余便赏了几位王爷,赔多少钱可不要紧,怕只怕一不小心就惹上了大人物啊!
陆令姝却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蓄意滋事,那便好说。
打量了下小姑娘的衣服,是在裙尾上有道约莫一指长的划口,看起来倒也不是很难处理。
“小娘子放心,我这就替你缝补,保证看不出一点的痕迹,若是你到时候看了还不愿意,那我再想别的办法也不迟。”
二娘连忙点头:“好好,姐姐你快替我补一补,这衣服可是我阿娘亲手给我做的,若是被她看到了,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旁边的男人就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麻烦娘子了。”
陆令姝说不必,待赵掌柜找来针线,立刻寻了同色的动手替小姑娘补了起来。
她这补法甚是奇特,二娘这个年纪也学了些针线,却愣是没看出来陆令姝是怎么个缝补法,在她双纤细的玉手穿梭之下,衣服竟然奇迹般的慢慢合二为一。
二娘用手去扯了扯,发现若不将衣服翻过去仔细看,竟是丝毫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她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姐姐你可真厉害啊!”
陆令姝伸手捏捏小姑娘红红的脸蛋。
“小意思啦,待会儿姐姐再送你一个小玩意儿拿回家玩好不好?”
她一颦一笑落落大方,心思又如此的灵巧,这才真正吸引了身边男人的目光。
第二十四章 娘子蕙质兰心
陆令姝之前闲着无聊,就自己动手做了几个玩偶,其中一个是她最喜欢的哆啦A梦,素日里就摆在炕头上。
不过今日她见到二娘,觉得她十分可爱,玩偶就送给她好了,这些毛绒绒的小玩意,还没有小女孩不喜欢的呢!
二娘哪里会不愿意,就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看着陆令姝转入了内堂,腼腆的去看自家哥哥。
“阿兄,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作甚?你且看看这小玩意合不合自己心意。”
男人嘴上答着妹妹的话,眼睛却紧随着陆令姝窈窕的身影,一直到她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陆令姝抱着哆啦A梦出来了,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瓜子脸小巧又精致,这样貌与周身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绣娘,更何况那一双玉手,贫苦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养出如此钟灵毓秀?
莫非是哪个落难的官家娘子吗?
陆令姝不知道有人在打量她,将玩偶递给二娘,二娘又惊又喜,她哪里见过这般奇特可爱的玩偶,抱在怀中合不拢嘴,“阿兄你快看,它好软好可爱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布偶!”
又问陆令姝这布偶叫什么名字。
“这个叫‘梦梦’,”陆令姝自有一番说辞,毕竟这个时代还没这么先进的玩偶,“就是我做梦的时候梦到的,醒来之后将它画下来,做成了布偶的样子。”
“姐姐你好厉害,还会画画呀!”二娘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娘子果然蕙质兰心。”男人也含笑夸她。
陆令姝想说哪里哪里来自谦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这个男人的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她下意识的去看,男人也在看她,目光朗朗。
她竟然也遇到了和程循一样的遭遇。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能有些人的声音是有些像的吧!
给赵掌柜解决这么大的一个难题,赵掌柜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想着把这对兄妹送出了大门才算真的解脱,男人却说不必他陪着,叫陆令姝来就好,他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陆令姝机灵又手巧,赵掌柜放心,故而爽快的应了这兄妹,回了后院去。
二娘其实是刚来,还没开始逛,这会儿陆令姝便陪着这对兄妹逛。小丫头眼光狠毒,看的几匹布和衣服款式都是最新的,她指着墙上一件鹅黄色的对襟衫赞叹不已:“这衣服做的可真漂亮!”
陆令姝就想帮她拿下来,不过挂的稍微高了,她踮着脚娇小的身子就有些许吃力。
“我来吧。”
男人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他走过去都不用踮脚,长臂一抻,轻松地就将这对襟衫勾在了手中,靠近陆令姝的时候,鼻端传来一阵淡淡的皂角香气。
二娘仔细的看这衣服,对上面栩栩如生的花纹赞叹不已:“这不会是缂丝绣吧!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这种绣法了呢!”
现下流行的是蜀绣和杭绣,虽十分珍贵难得,但缂丝绣也不是多见的。
她抚着上面精致的缠枝莲花纹路,随口问道:“姐姐你这么厉害,这不会就是你绣的吧!”
陆令姝但笑不语。
咦,被看穿了呢。
二娘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她,男人眼中也闪过一分惊艳,刚要说话,只听二娘急急对他道:“阿兄!我们这次出来不就是要为外祖母准备寿礼的嘛!外祖母最喜欢祥瑞了,这位绣娘姐姐又如此心灵手巧,不如我们要她帮我们想一个好点子好不好!”
男人其实也正有此意,他正色道:“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令姝看了下四周,乱糟糟的也有不少人,就点点头,请他们进了耳房中。
男人自我介绍道:“某姓李,正如娘子所知,今日同家妹一道出来,原因无它,一个月后便是家中外祖母六十大寿,这些年也送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只是外祖母年纪愈大,见过的珍奇更不少,只有一样,犹喜祥瑞,市面上那些某也同家妹一道看过来了,美则美矣,却无甚稀奇新意。”
他看着陆令姝,微微一笑:“今日见到娘子,方知何为心灵手巧,不知娘子可有好的点子?若是有,某与家妹自当感激不尽,价钱也是娘子随意开,若是没有,倒也无妨,娘子幽默风趣,家妹很是喜欢,日后一定常来!”
对于一个工艺美术研究生来说,这根本没有难度好不好!历朝历代的祥瑞花样图案,她知道且能熟练画出来,少说三十个是有了,从里面还能挑不出一个老太太喜欢的?
不过想是这么想,人还是得谦虚,她客气的推辞说不堪大任,若是兄妹两个不嫌弃,她可以先画下样子,三日后再上门来相看。
李郎君欣然应允,眼看着天快黑了,他却还不太想回去,就对陆令姝道:“不知适才那串糖葫芦要多少钱,某还给娘子。”
一串糖葫芦值什么钱呢,况且小二娘活泼可爱,陆令姝也喜欢,忙道不必,这人却十分的坚持,最后见二娘拿了那件对襟衫,便特意多付了一两银子。
“娘子若是不拿着,家妹也会不好意思的。”
“姐姐快拿着,日后二娘再来找姐姐玩!”二娘拉着哥哥的大手,朝着陆令姝眨眼。
陆令姝就笑着应好,送走了这对兄妹。
赵掌柜听说不仅人高高兴兴的买了新衣服走了,还给自己可能揽了一笔大生意,当即大喜。
“我见那郎君气度不凡,必定不是寻常人家,姝娘你这几日先别去绣房了,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画样子!”
赵掌柜对她这么有信心,陆令姝就没推辞,毕竟画样子也是一件很繁复的事,尤其还是祥瑞之图,直接拿来人家的创意是简单省事了,却不符合时代的审美,她还要加以改进才好,这不是个简单的工作,得费上好一通思量呢。
孙月娘见她回来,却两手空空,不由诧道:“你出去一趟究竟干什么了,什么东西都没买回来?”
“快别提了。”
她只好把自己的悲惨的遭遇告诉她,不过省去自己见到了程循和薛四郎一段,只说自己是不小心遇到了惊马,幸而有好心人拉了她一把。
两人聊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孙月娘拉她坐下,神神秘秘的问道:“我下午去前堂送衣服的时候瞄了一眼,那个跟你说话的俊俏郎君是谁?你怎么在前面呆了这么久,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陆令姝颇有些无语,这妹子脑回路很优秀啊,才见过一面人家就能看上她?
“赵掌柜说了,这兄妹俩可不是一般人,人家又怎么会看上我。”她无所谓的拿起了画笔,在案几上铺开一张纸,信手涂鸦着。
因为业务能力太好,赵掌柜甚至曾提出要单独给她辟出一个画画的房间来,以保证质量。不过陆令姝拒绝了,她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有那么特殊之处的好。
况且要说画画,在哪里她都能画。
“这谁说得准,那郎君若是世家出身,想要纳个把侍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孙月娘不以为然。
话这么说,她看着陆令姝姣好明艳的容颜,却实在有些嫉妒,这样一个女子,又没什么背景,说不准哪日就被什么贵家公子给霸占了呢!倒是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见陆令姝没说话,就继续说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宁为世家妾不做糟糠妻’!这做世家妾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身边还有一群丫头伺候着,哪里像我们现在这样,每月就挣那么一点点,买件漂亮的裙子都肉疼!”
陆令姝听的皱眉。
人各有志,孙月娘怎么想的她也不能给人扭过来,大不了不听便是,但若要她给人做妾,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你听我的姝娘,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那小娘子也喜欢你,你进了门一定不会过得太差。”
“到时候发达了,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好姐妹啊!”
陆令姝听到这里,看她一眼。
“你觉得那李郎君不错,自己去不就好了。”她淡淡说道。
你行你上。
孙月娘就语塞了。
她是想鼓动陆令姝勾搭人家,可自己却不想做妾,做妾多丢人啊!况且她喜欢的一直都是程循,哪能给那人做妾呢!
两人也就没再说话。
陆令姝简直不想理她,恐怕她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蜜汁自信,好姐妹?呵呵,去他喵的好姐妹!
于是这三日,她就认真的在房里画祥瑞。
孙月娘倒好,恨不得第二天就忘了自己昨天说了什么,与她“重归于好”“亲亲热热”。
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陆令姝在画画,她在一边不厌其烦天南地北的侃大山。
到了约定的日子,李郎君果然找上了门来。
他站在耳室中负手立着,陆令姝一进门便望见了他高大的身影,脑中竟闪过程循的宽腰窄肩……
她这是在想什么?陆令姝立刻检讨了下自己,抬头的时候李郎君已经回身来了,朝她一笑:“娘子来了?”
陆令姝颔首一笑,抱着自己这些时日画的十幅花样放在案几上,并一一他面前摆开。
她在摆的时候,李郎君便在看她与她的手,等她摆完的时候,他就自若的收回目光来,将眼睛放在了这些花样上。
第二十五章 闺名
陆令姝提供的十幅花样竟然哪一幅都十分精巧,纵然李郎君素来果决,却也犯了难,犹豫着不知该选哪一个。
最终他眼光定格在一副奇怪的花样上,上面画着五只类似蝙蝠的大鸟,中间是一“寿”字,花纹繁复,栩栩如生。
“这幅名唤‘五福捧寿’,”陆令姝闻弦歌知雅意,笑道:“这是五只蝙蝠,‘蝠’与‘福’同音,乃为五福捧寿也。”
李郎君讶异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洪范有言,五福,一曰福,二曰寿,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果然是不错的意境,娘子兰心蕙质、知书达礼,想来从前读书不少。”
“我哪里读过多少书,不过是识几个字罢了,”从前读书不少……这人话里有话,陆令姝佯装听不懂,只笑道:“这花样我以前听过,顺手就记下来了。”
明清民间十分流行这种吉祥图案。
语毕她伸手去扶案几上的这幅五福捧寿,看着有些歪,冷不丁斜刺里也伸出只手来,两只手猝不及防的相撞,陆令姝的手背被他的大手撞的生疼,“嘶”一声就缩了回去。
白皙纤细的玉手被自己撞出了一个大红印,李郎君也十分抱歉。
“娘子无事吧?可要唤医师来看看?”
这就要看医师?她是要多身骄肉贵!
陆令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举起自己的手给他看,示意自己无事,“不过是撞了一下,也不疼!”
她笑起来时嘴角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又俏皮又可爱,李郎君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是我大惊小怪了。”
他刚刚伸出去又藏在案几下的手动了动,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女手背的细腻柔软,又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这幅“五福捧寿”道:“那就这一副吧,我想外祖母一定会喜欢的。”
眼光不错嘛!
陆令姝笑着给他择出来包好,告诉他这图案不仅可以做衣服,刺绣、配饰、鞋履甚至印在家具上都纯欣赏行。
最后李郎君问她价格。
陆令姝心一跳,重头戏来了。
“一百两银子。”她咬牙说道。
这是她跟赵掌柜商量后结果,说实话买这么一副花样实在是贵了,赵掌柜本来的预估价格是三十两到五十两,不过这李郎君的谈吐和穿着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就凭小二娘身上的那身番绣来说,这兄妹不是皇家就是皇家的亲戚,肯定不差钱,也不怪陆令姝非要宰他。
此时不宰何时宰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过由于是昧着良心说出的这番话,所以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一百两银子赵掌柜可以给她五十两的提成,如果可以摆脱雇佣工的身份,日后这些钱就是她的本钱。
这些念头其实陆令姝想过无数次了,身为一个集结了中华上下五千年智慧的有为青年,拼点子她还能拼不过一群几千年前的古代人吗?
说不准日后还可以在长安开个什么火锅店连锁店,创个美妆时尚品牌啥的,成为一代时尚界的老佛爷、餐饮界的女魔头。
那个啥……听说宫里的宠妃独孤贵妃可是长安时尚界的风向标,什么时候发髻歪了都能争得一群贵女的模仿,自己万一哪天得了她的青眼成为她的御用美妆师,想要赚多少银子还不是小意思!
等到有了进项收入,想还程循的债还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当然,这一通天马行空暂时只是陆令姝的臆想,心比天高她可不敢跟晴雯姐姐比,结合客观实践,她还是先安稳的做个小绣娘比较实际。
……只是看着眼前这人面不改色毫无惊讶的,她又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万一把人家吓跑了可怎么办?
李郎君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摆在案几上。
钱袋中的三块大元宝落在木制的案几上,两者便发出一声清脆又美妙的响声,。
“三百两,如何?”他淡淡笑道。
三百两?她没听错吗?!
“……”陆令姝努力使自己的脸看起来没有惊讶到扭曲,她按了按额头的冷汗,说道:“郎君莫开玩笑,一百两就够了,三百两委实不必。”
李郎君就极斯文的一笑:“娘子看某是在说笑么?区区三百两能买得娘子如此独特的祥瑞花样,某还觉得是娘子你亏了呢。”
第一次见能把自己吃亏说的这般清新脱俗不落窠臼的……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既然人家如此坚持,陆令姝也不好意思义正言辞的将这么大一笔银子再拱手让回去。
如此便点头成交,花样交出去,钱袋收过来,钱货两讫,她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攥着这把结结实实的钱袋子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儿,却听这李郎君又叹息一声。
“娘子也知我是给家中外祖母备的寿礼,只是这每年寿礼都大同小异,不是新衣便是歌舞。今年又逢外祖母六十整寿,若是能有个别出心裁的过寿点子哄她开心,看着也热热闹闹的,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跟她吐槽寿礼过得没意思呢,陆令姝心道,可是跟她说又有什么用呢,现下她不过是个小小的绣娘?
对上少女疑惑的目光,李郎君朗声一笑,直截了当道:“说起来也是我不才,见娘子心思聪慧灵动,故而想托娘子能想个好点子为家中外祖母贺寿,有最好,没有亦是无妨,不过是想着多个人多个法子罢了!”
这李郎君既是向她征询,而非要求赵掌柜在场,那是不是说明想出好点子来,她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陆令姝若有所思。
她眼光无意在李郎君挑剩下的几幅花样上一扫,正扫到一副吉祥蓝莲。
这莲花与佛教关系密切,又是五等祥瑞之一,因此她才设计了这么一款,不过此时看到,却是立即勾起了她别的心思。
“拓枝舞,”她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来,“不知郎君可听过这种西域传来的乐舞?”
“只是略有耳闻。”李郎君沉吟道。
他之前大约听同僚说起过,还说要带他去一观此舞风貌,平康坊的楚馆就最是流行这些西域来的乐舞,只是他对这种西域舞乐不甚感兴趣,心里还是感觉坊间流行的胡旋舞有趣些。
而陆令姝却思量着,陆小姐的记忆中没有拓枝舞,但听李郎君的意思,这舞又是存在的,说明只是此时未流行开来。
但在她的印象中,这舞蹈在大唐可是风靡一时,大周既然是个平行时空的大唐,那么拓枝舞日后也定会流传开来,就有她给眼前这位李郎君涨姿势吧!
“开始是有一段鼓点和健舞,若是老夫人不喜欢热闹,可以改成和缓的软舞,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的这‘莲花台’……”
事先会在莲花台中放一名身着花衣、帽饰金玲的女童,待高潮时玉雪可爱的小娘子就从缓缓打开的花瓣中走出来献寿,风吹铃动,舞姿婀娜,谁家老太太见了能拒绝?
一番缘故她娓娓道来,李郎君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纳罕不已。
这小娘子委实聪慧了些吧?
莲花台献舞,又新颖又深蕴,外祖母尚佛,这不正是一份再好不过的寿礼吗!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紧接着又商量了该如何制作这莲花台,使得其看上去优雅又别致。
陆令姝就提议用细竹条先做成莲花的形状,然后她来做填充,以白、粉二色为绢底,再用上她拿手的缂丝绣,绣出栩栩如生的莲花纹路。
问题迎刃而解。
两人讨论的火热,不知不觉就快了一上午就过去了。
李郎君就事先付了她一部分定金,承诺回去就找人做这莲花台的框架,然后送来给她参考,离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还有不到一个月,若是仅放进去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想来那也不费多少工夫。
陆令姝送他出去,在耳房门口,李郎君停了下来,看向陆令姝。
“还不知娘子闺名,不知娘子可方便告知?”
他含笑看着她,一双明朗双目似是天边的朝阳般炽热昭昭。
第二十六章 不速之客
陆令姝竟被这眼光烫了一下,她微微垂眸,选择避开。
“我姓陆。”
意思是叫她“陆娘子”便好了。
其实之前他就听那赵掌柜唤她为“姝娘”,但是却仍旧想听她亲口说出来,也算是试探一下佳人芳心。
不过见小娘子这幅客气又平淡的模样,不说也罢,反正他并不急于一时,便笑了笑要告辞。
这时,软帘却被一阵风刮过似的“哗”的掀开。
只见孙月娘端着个小端盘笑吟吟的走进来,看着两人故意高声喊道:“姝娘,你们说完了呀,我还想着给你和这位郎君添杯酪浆呢!”
“姝娘”两个字咬的最重。
话音一落,陆令姝面色倏的就沉了下去。
她这是给谁难堪呢?
孙月娘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没看见,继续欠揍的讨好眼前的男人。
“郎君再留下吃盏茶吧!”
李郎君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如此,陆娘子,今日某便先行离去了。”对着陆令姝一笑,施施然就转身离开。
孙月娘目瞪口呆,看着人走远了。
“他也忒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姝娘!”她忿忿对陆令姝吐槽。
“孙月娘,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干涉。”
陆令姝声音淡淡,眼神却是出奇的冷漠。
“姝娘!”
她转身就走,孙月娘立刻缠上她的胳膊,娇声道:“姝娘你说什么呢,我是为了你好……”
“放开。”
少女声音愈发冷淡。
孙月娘没见过她这般生气,唬了一跳,就讪讪的松开了自己的爪子。
陆令姝丢下她,径直去找了赵掌柜,进门时没看到她追过来,这才关上了门。
她对赵掌柜说了价格,并提了李郎君托她帮忙绣莲台的事。
赵掌柜十分惊讶于她的脑洞,自从来了自家绢行,不说陆令姝样样精通吧,却是个多少都会的,连连感叹自己老了。
陆令姝被逗笑了,心情稍霁,孙月娘给她的不快也就散了许多。
和李郎君商量后的价格是五百两,她提议和赵掌柜六四分,结果对方坚决不同,非要七三分,还说日后这锦绣绢行还得靠她的手艺和名气来招徕生意了,毕竟陆令姝一来,每月的进项就翻了至少五倍。
最后没坳过赵掌柜,陆令姝就答应了,心里算吧算吧,加上画祥瑞样子的一百五十两依旧莲花台的三百五十两,最后她竟然就在那李郎君一个人身上赚了五百两!
这听上去够刺激的,一不小心她也化身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啧啧……
商量完毕,陆令姝打算要走,却见赵掌柜已经迫不及待地从一边的匣子里掏出了一块翡翠玉雕,边把玩边哼着小曲儿。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了。
“这是……翡翠?”陆令姝试探性的问道。
一个圆润的小四方,淡绿的颜色。
赵掌柜笑道:“正是正是!这是我前些时日在大慈恩寺的庙会上淘到的,那摊主因家中急需用钱,就五十两银子贱卖给了我,还是云南这是特产的‘芙蓉种’,水好又俏,我看着委实喜欢,就买了回来。”
水好又俏是评价翡翠的专业术语,指其质地清澈透亮,翠色喜人。
芙蓉种则是翡翠中的高档品牌,因为颜色肖似芙蓉花而得名,如果陆令姝没记错的话,几十年前帝都某场的拍卖会上,价格更是炒到了200多万港币。
陆令姝就粗略计算了一下,五十两买进的,如果是真的,暂且假设……嗯,就是最低九十万——四百五十两,如果赵掌柜这次买对了,他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不过……她暂且持怀疑态度。
倒不是自己损,实在是芙蓉种翡翠就贱卖五十两,她要是那摊主宁可先把自己五十两贱卖了。
赵掌柜见她面色古怪,就问哪里不对。
陆令姝主动要求替他看玉。
“你还懂这个?”大叔一脸不敢置信。
陆令姝嘴角翘了翘。
那是!也不看看她前世专业搞什么的,嘴上却随口编了个理由,说是他父亲和爷爷也喜欢收集玉石,自己耳濡目染了些。
最后再来看手中,这是块“玉飞天”,典型的唐代……哦不,大周流行的玉雕款式,与敦煌壁画上的飞天类似,衣袂飘飘仙气十足。
赵掌柜见她神情认真,甚至还点了盏油灯来仔细观察,心脏不由一时牵到了嗓子眼,唯恐陆令姝看出个哪里不对付。
末了,她无比遗憾的放下手中的玉飞天,“掌柜的,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真话吧。”
“其实……这并不是一块正宗的云南芙蓉种翡翠,而是一块产自天竺的东陵玉。”
“天竺?东陵玉?”
没错,东陵玉与翡翠肖似却价格低廉,因此总有不法商贩会拿来冒充,赵掌柜显然就了招。
不过好在这块坑爹的东陵玉虽不是翡翠,成色却极好,五十两银子买进倒也也不亏,本来赵掌柜已经十分失望了,听了这话才稍微振作起来。
陆令姝安慰了他几句,随即起身离开。
出来的时候,安雪姬就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眼中似是闪过几分疑惑,不过也就是一瞬,她很快敛容,朝对方友好的笑了笑,错身进了屋子里去,似乎是有话对赵掌柜说。
…………
孙月娘下班以后就在等陆令姝,可惜吃完饭回到房间她都没能见到她。
大约酉时末,陆令姝回来了。
安雪姬在炕上坐着绣花,一针一线十分认真,孙月娘早就困到不行,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往下沉,一听到开门声,差点都蹦了起来。
“姝娘……”
然后陆令姝听到了她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带着委屈和难过,膈应的她鸡皮疙瘩碎了一地。
“说吧。”她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打算听她怎么给自己解释出朵花儿来。
孙月娘以为她不生自己气了,立刻打蛇随棍上,先含泪诉说了一遍自己凄凉的身世,又动情地歌颂了两人的姐妹情,最后为自己开脱,声称自己绝对没有给她难堪的意思,只是见那李郎君一表人才,想给她拉根红线而已。
陆令姝觉得,如果她是个男人的话,这会儿见她一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模样,约莫很快就信以为真同她重修于好了。
但是她实在是讨厌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和小伎俩……
孙月娘期待的看着陆令姝。
陆令姝不愿看着她,就看向一边的安雪姬
很明显这位淡定的吃瓜群众很明显也绣的心不在焉,一针红线都搭错了位置,被陆令姝眼尖的看了出来。
陆令姝收回目光来,闭了闭眼,最后决定不跟她吵架……
倒不是窝囊,只是如果能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陆令姝从来不愿意跟人撕,尤其是两人还住在一个屋檐下。
她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
所以在她暂时还没有为自己在长安支付一套房子的钱时,是不会选择搬出去住的。
一个糟糕的晚上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陆令姝其实没那么生气了,但也懒得理孙月娘。
孙月娘却毫不介意的恢复了常态,吃饭的时候还把自己碗里的肉要挑给她吃。
她当然是丑拒……
只是看着她这讨好自己的一言一行,陆令姝也不由纳闷,她到底哪里值得她如此讨好了?
上值的时候,赵掌柜就把李郎君请来的工匠带过来了。
工匠姓周,陆令姝就唤他周大叔,并将自己昨日晚饭时候在外面阴凉地里画的莲花台图纸交给了他。
周大叔显然被她工整的画作惊艳到了,一时赞叹不已。
以防出差错,他还带了些小木头先在她这里搭个模型,她就在一边指导着,眼瞅着快日上三竿,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个眼生的小厮,手中拎着一串一串的油纸包,朝着两人就跑过来了。
“陆娘子吗?”他笑着问,陆令姝就答是,还没问怎么了,手中就被塞了一个凉丝丝的小碗。
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杯洒了乌梅碎的酪浆!
小厮又陆续放下手中的其它物什,边打开边解释:“这是我家郎君叫小的送来地,说是不好意思看着陆娘子你大热天而的如此辛苦,特意要小的买来的!”
陆令姝十分惊讶,但她不能收,就推辞要这小厮带回去。
周大叔就在一边帮腔:“我看着天确实够热的,小娘子你不如就受用,难得人家李郎君一片心意。”又说了几句这李郎君给他的价钱如何如何公道,人如何如何好。
陆令姝无力反驳,只好将东西收下来了。
结果这事不知怎么的就被孙月娘知道了,还埋怨自己有好吃的不跟她分享。
“他一定是在讨你的欢心。”她语气笃定。
懒得理她的陆令姝选择直接无视掉。
十日之后,莲花台的架子顺利完成,由人送上了锦绣绢行。
说实在的,陆令姝还挺期待,她可是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有挑战的工作了,一想到这莲花台最后完工时的精美,她自己都有些不要脸的想夸自己。
不过,她做的倒是认真起劲,却没想到几日之后,绢行中竟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程循站在锦绣绢行的门面前,面露犹豫。
这时,有人从他身后拍了他一下,笑道:“想什么呢,还不进去!怎么,你是不信我说的话,还是不信你这绢行里会有这么深藏不漏的绣娘?”
程循一本正经道:“从谨,我只是怕有负于你。”他怕绣娘做不好,白白浪费了李矩的心意。
李矩怔了下,旋即朗声大笑。
“子义,你快别这么认真,说得咱俩好像有什么似的!”
程循就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笑。
街上路人听了都好奇的看过来,见两人样貌皆是不俗,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嘴里发出赞叹。
程循就拉着他往里走。
李矩忙说回正题来:“老夫人当年在宫里时就不知见了多少珍奇,听说还未出阁的时候,有一年西洲进贡了十匹舞马,她竟然就亲自领了教坊司的舞伎门跳给太……外曾祖父看,这次我就反其道而行之,从民间为她搜罗新鲜玩意儿,她素来疼我,现下更是拿我作心肝了……”说着说着话竟又偏了。
两人边走边玩笑,程循嘴角的笑意不由愈发深,不过再继续走两步,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 表妹?
程循和李矩从卫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被对方强拉着去观赏即将大功告成的贺寿礼,为了赶到锦绣绢行,两人骑着马在街上狂奔了两刻钟。
在这两刻钟里,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令李矩赞不绝口,想出了万福捧寿与莲花台如此新奇意象的绣娘就是陆令姝。
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只是一个柔弱而孤傲的少女,哪怕当初决定要离开玉真观,对他流露出的那个坚定而倔强的眼神,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想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惊讶吗,疑惑吗,程循问自己。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不是她,现在的这个才是,鲜活而生动地。
而现在这个鲜活而生动的少女,就站在小院的大树阴凉下,指导着一众绣娘如何去绣好一个花样。
她似乎丰腴了一些,腰身却依旧纤细娉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因为有了肉,笑起来时格外甜美,就连她的一双杏眼都泛着亮闪闪的光彩……
这种光彩程循不陌生,因为程循在他的父亲——荣昌侯的眼中见过。
那时父亲尚康健,还能上战场为朝廷与百姓抵御外敌,每当他着上战袍,手执圣上亲赐的虎符被母亲送出大门的时候,他偷偷的躲在母亲身后,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这种光彩。
熠熠夺目,像是冉冉升起了一烈朝阳,晶莹清澈,如同终南山上常年不花的积雪……慢慢的,他竟然从心底泛起了一丝愧疚和自卑,无法直视眼前的少女,在回过神来之前,他看到少女也在向他看来,那双明眸善睐的剪水双瞳惊慌失措,竟唰的就黯淡了下去。
他飞快的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倒是李矩先开了口,“陆娘子还不休息呢?”
陆令姝闻言,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一个着月白袍,眉眼疏朗,如日月同辉般的气宇轩昂。
一个着玄衣,颀长高大,如万籁俱寂后的黑夜与静谧。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的狗血,还是老大一盆的狗血……如果她早就知道之前那个披着马甲的富二代李郎君就是李矩,她一定……一定……
好吧,也许她还是会为了那五百两银子宰他。
谁要他当初在她背后说她坏话来着!哼!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
好在脑中天马行空,陆令姝脸上还是保留了一分勉强算是得体的微笑。
她上前走了两步,对李矩施礼问好,待到程循的时候,却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
该死的,程循难道之前并没有对李矩说过,她就是他口中一直以来嫌弃无比的那个“前未婚妻”?
是了,如果说了,别说谈生意了,这家伙多半一步也不会踏进锦绣绢行。
可是……可是如果她自认身份,李矩会不会赖账不给钱了?那她五百两银子岂不是顷刻就打水漂?!
陆令姝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李矩见她脸色愈发的白,怀疑她是为了给自己早日完成寿礼而操劳过度,眸中不过闪过一分担忧:“现下天虽没那么热了,然余热未消,娘子劳动过大,还是早些休息收了的好,至于寿礼,还有七日,慢慢来不必着急。”
他声音柔和了些,比起在卫所时跟旁人中气十足的插科打诨,简直是天壤之别。
程循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陆令姝时,眼光竟也有些不同。
心情就慢慢的变得复杂起来。
陆令姝却小心的注意着程循的脸色,对李矩敷衍道:“我没事,郎君不必担心。”
李矩心细如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他疑惑的看了身边的程循一眼,“子义,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名绣娘,万福捧寿与莲花台皆出自于她。”
陆令姝其实很想在这个时候挺胸抬头的直视程循,可惜她做不出那个气势来,略有些窘迫的在大脑中搜寻了下,准备硬着头皮唤他一声郎君,却听对方缓缓开了口。
“我知道……姝娘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
陆令姝闻言睁大了眼睛,有些怔怔的。
良久才意识到程循说了什么。
他竟又在旁人面前抹去了她之前那个尴尬的身份。
她仰着头看他,努力想从他那双黑白分明,其实很明亮的狭长凤眼中找到一分怜悯,可惜在她余光扫到李矩的时候,只得飞快的低下了头,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表哥……”她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因为程循只是点了下头,他还是那个看上去沉默又冷淡的他。
李矩看着陆令姝微有些颤抖的唇瓣,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笑道:“子义,你好容易见一次表妹,别那么凶。”
他以为她只是怕程循,毕竟很少有人不会对程循敬而远之。
陆令姝松了一口气,她尽量自然的对两人说道:“不知道李郎君和表哥会来,也没做准备,郎君海涵,可要进去坐坐喝口热茶?”
两人都风尘仆仆的,怕是才下班就赶过来了。
李矩却依旧挂念着片刻前她的不适,很是君子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真的没事。”陆令姝忙否认。
同时心里默默祈祷,可别要程循误会什么才好。
程循在一边站着跟尊大佛似的不说话,树荫下的绣娘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个逃离了现场。
李矩问了陆令姝几句,见他依旧不说话,便说起那莲花台来:“我领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和我一样惊讶。”
程循觉察到了少女的目光,好像也带着一些期盼,用她那管清晰似水的嗓音轻声说:“表哥若是有空,不如去看看……”就是底气不太足。
他点了点头。
树荫下人已经散尽了,陆令姝领着他们过去,因为傍晚外面凉快,所以她们就一起出来做工,还能省些灯油。
莲花台再加上五福捧寿的襦衣,她一人做来十分吃力,所以分出的九十九朵花瓣上,只有那些顶层显眼之处由她来完成,其它的都由旁人来。
众绣娘有不懂的地方,也会问她,所以大家工作有条不紊,大约还有四五日,在李家……睿王家老夫人六十大寿之前,一定会完成。
李矩说起当日和陆令姝的谈话,最后又夸她蕙质兰心,程循有时候会无意看她一眼,看着她小巧的雪腮微微泛上一抹醉人的红晕。
李矩适当的停了下来,因为他也发现了陆令姝的变化。
“娘子觉得还有几日可以完成?”他问道。
终于结束了……
陆令姝打心底觉得适才邀请这两个男人是个错误,她不能跟他们再单独呆在一起了,简直是修罗场啊!
而且李世子,您老少说两句话长命百岁好嘛?
没想到长得这么帅的人却聒噪的要命。
她就回答还有至少四日,到时候世子直接上门来取好了。
这时她正朝着院门口,远远看见孙月娘朝着她挥手,还用眼神疯狂的去瞅程循。
虽然不想成全孙月娘来荼毒程循,但不又知道李矩接下来还要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实际早已经汗浸中衣。
“二位郎君好,”孙月娘小跑过来,喘着微微的粗气,看到程循的目光,她努力挺了挺胸脯,笑道:“郎君,上次夫人要做的衣服好了,您可要顺便带回去?”
陆令姝不知道程夫人又做了什么衣服,但是很显然,程循也不知道。
他想了一会儿,说好。
李矩也打算跟着过去,但他不喜欢孙月娘,就要求陆令姝带两人过去,陆令姝心肝一颤,世子您能饶了我吗?
她心一横,只好说:“去取衣服就在前面那个院子,郎君不如跟我过去吃杯茶,等着表哥回来可好?”
程循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对孙月娘道:“你带路吧,我取了衣服就回来。”最后一句话是对李矩说的。
李矩应下,跟陆令姝进了屋。
陆令姝本以为程循离开她会自在些,但她心里竟然有些难受。
程循这样帮她,考虑她的感受,为了不要她在旁人面前难堪窘迫而认她做自己的表妹,甚至不得不接受一些奇奇怪怪的调侃,就像那次在曲江,他的那些卫兵们调侃的那样,可是她却只想躲着他、逃离他,甚至连问他那次赎了陆小姐和陆夫人用了多少钱都不敢问……
她到底是在怕什么?
“陆娘子,你别害怕,子义就是看上去有些不易近人,其实他心肠很好的。”
李矩以为她还没从刚刚程循的阴影里走出来。
陆令姝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矩又道:“不过他素来是个不解风情的,你那位好友怕是有罪受了。”
陆令姝一怔,旋即失笑。
程循的确是个不解风情的,否则当初陆小姐不过见他一面,也不会崩溃到要退婚了。
说起退婚这事儿,其实一开始并没有闹开,众人说的寻死觅活,亦不过是她赌气绝食,只是后来被陆家一个喝醉了酒的恶仆夸大了出去,这才落了人的口实。
要说陆小姐,十五岁之前也是长安城有名的闺中淑女呢。
未婚妻名声不好,程家脸上也不好看,陆老爹过意不去,想亲自上门去退婚,可惜这事儿还没等商量后续,陆家就遇难了。
也就是说,其实程循和她现在还没有正式退婚。
但实际上,她已经是他的“前未婚妻”了。
“我知道,表哥其实人很好,”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道:“郎君就是睿王世子吧?之前是我多有得罪,还请世子不要怪罪。”
想来她也知道自己和她的表哥关系关系,但李矩还是有些遗憾,唤“郎君”固然没有多亲切,但叫一声“世子”是真生疏。
“是我有隐瞒身份在先,不怪娘子。”他微微的笑。
两人说到这儿,程循也回来了,看着时候快宵禁了,就提醒李矩该回去了。
…………
李矩跟着程循上了马,两人策马走了一会儿,程循忽然听对方问:“子义,你之前的那位未婚妻现在在哪里?”
他问的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意想起来,就随口问了一句。
身侧的行人已经在三三两两往家中赶去,夜幕降临,街道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静与喧闹,就在这古怪的气氛中,程循沉默了。
“我送她回了老家。”片刻后,他答道。
“那就好。”李矩说道。
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解自己为什么这一路都吊着这么一口气。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位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陆娘子早已经离开了长安,不会再缠着子义,并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第二十八章 拉拢
宁王府。
宁王听完细作的话,缓缓放了手中的茶盏。
“你是说,为了给寿昌大长公主过六十大寿,睿王这次是下了血本?”
细作禀道:“正是。不仅是广下寿帖,还从民间搜寻了各式各样的珍奇,不过小人昨夜去探了一探,这些玩意儿大多不值钱,只是些孤本文玩,殿下若想做文章怕是难。”
宁王听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鄙夷。
这个弟弟素来是个穷酸的,想来也拿不出什么奇珍异宝,只得从民间搜罗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就寿昌大长公主不嫌弃是了。
“从谨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他接着问。睿王不成气候,倒是他这个侄子,才是他最不放心的。
细作揪着眉毛细想了一会儿,终是想出来一个:“说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动殿下的事……听说世子前些时日在一家绢行里定做了什么‘莲花台’,好像是要献给大长公主……”他看着宁王愈发黑的脸,舌头一哆嗦打了个结。
“我要你仔细打听,你回来就跟我说这些东西?”大周最为年长的皇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你最好给本王打听清楚了,究竟是哪家绢行,做的什么莲花台,若是回来还说不清楚……”
“本王这宁王府可容不下闲人和蠢人!”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细作屁滚尿流的从屋里爬了出来,捂着心口刚要松口气,一抬头忽然看到眼前站了一个青年。
这青年生的极好,竞与宁王的样貌有四分相似,两道刀裁烟眉入鬓,双眼含情似温玉一般柔美,唇白齿红,竟比他在平康坊见识过的小倌儿还要好看。
只是俊秀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冷眼斜视他的时候,要人从心底泛上无尽的寒意……
“你是要我叫人把你拖下去,还是自己滚出去?”延请人的来心腹说道:“这是安国公世子,你这狗东西真是个不长眼的。”
细作唬了一跳,忙回神来告罪一通,胡乱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要世子见笑了。”
“无妨。”薛琅微微笑道。
青年笑的时候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任谁看了也喜欢,最重要的是,他生的跟自家主子真的很像。
于是心腹语气愈发恭敬,伸手为他揭开软帘:“世子请进。”
宁王一见外甥进来,喜不自胜,脸上的阴骘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好像适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拉着薛琅的说了好一通的家常。
薛琅一一答了,最后说起安国公,宁王就劝道:“元邈不要嫌舅舅妇人般多话,你阿爷时日无多了,阿娘又上了年纪,你这一走走了七年,别看你娘素日里什么都不同你说,其实过来寻你舅母的时候也不知哭了几回。”
“舅舅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否则这些年也不会一直同舅舅写信。到底是一家人,回来就该好好孝敬他们,莫要你阿爷抱憾而终才是。”
那个女人也会哭吗,谁知道她又是为了什么?
薛琅原本垂着眼眸,闻言修长的睫毛一颤,嘴角也勾起一份嘲讽的笑。
他淡淡说道:“姑父放心,儿心中有数的,这次回来本也是存了为双亲送终的意思。”
宁王看他这幅漠然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到底也知道外甥性子执拗,否则当年也不会和家中闹成那样,便将此事揭过,好生拷问了他的功课。
薛琅四书五经无一不精,宁王听的十分高兴,拍着外甥单薄的肩膀笑道:“看来元邈在洛阳是没少下苦功夫,舅舅没白疼你!”
薛琅一笑,自谦几句。
不多时他离开,心腹走进来,听自家主子叹气道:“果然外甥还是亲的好,瞧瞧我那几个外甥侄儿,哪一个又能为我分忧!”
心腹忙道:“世子随殿下,小时候便十分聪慧了,又素与殿下亲厚,来日必可为殿下的左膀右臂,那睿王晋王再多生几个儿子都不管用!”
宁王就捋着自己一把美髯,满意的笑。
…………
薛琅和长随阿彦从宁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铺开一层蟹壳青,疏淡的云晕染上浓墨重彩的几笔,在遥遥落日中若隐若现。
有马蹄的“得得”声从远及近,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薛琅,听到长随小小的叫了他一声。
“郎君,郎君——”却没了后续。
他揭开帘子,“何事?”
此时纵马的两人已经离他们一射之地了,阿彦就有些急了,“郎君你看,那位郎君是不是那日你在曲江遇到的程郎君?”
薛琅面色一凝,飞快的转头朝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两匹快马上各坐了一人,右边那个宽肩窄腰,玄衣颀长,不是程循又是谁?
“左边那位是……”
“睿王世子,李矩。”薛琅淡淡道。
他当年离京的时候见过他,印象深刻。
“郎君改日可是要拜访?”
薛琅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柔和的嗓音听起来也十分的冷淡,像是沁着寒意的温水。
“你今日有没有看到那小厮的下场。”
阿彦恍然想起来他说的是谁,可不就是宁王府里那个被宁王爷一句话吓得屁滚尿流的细作?这是在责备他自作主张多嘴多舌?他颇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他和那种人怎么会一样?
不过也不敢再还嘴,嗫嚅着说:“郎君恕罪,小人日后不会再多嘴了。”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软帘唰的放下时,拍在他的脸上的火辣辣的疼。
…………
晚上,陆令姝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来到外面的台矶上坐着乘凉。
月挂柳梢,月光白霜般洒在地上,花圃里的蛐蛐儿不停地叫,愈发衬的小院静谧安详。
“我知道,姝娘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
白日里程循低沉有力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着。
她懊恼的锤了把自己的脑袋,心里骂自己,你看看你陆令姝,白日里都干了些了什么,先前又做了些什么……程循是老虎吗?每次见到他都一副杰瑞撞到汤姆的傻样……你知道不知道自己这样跟个sb一样?
程循可怕吗?
当然不!
那他帮了你那么多次,你能不能试着去帮他一次……嗯,起码不给他添麻烦,或者从容地跟他进行一次友好交谈,别出那么多洋相也行啊。
陆令姝忽然想到白天李矩夸她时候,她是真臊得慌,脸又热又烫的样子……他肯定都看见了。
唉,好像真的有点难啊!
这时,门“嘎吱”一声。
还不及她回头,便有个高大纤瘦的人影就笼罩了她,下一秒,身上就多了件薄衫。
安雪姬在她旁边坐下:“天太热睡不着吗?”
陆令姝看着她艳丽的眉眼,心里小小的羡慕了一下。
“是有些。”她笑笑。
“更深露重,别坐久了,对身子不好。”
说完这句话,安雪姬却好像并没有继续跟她谈心的意思,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小衣,就起身进屋去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天地间复又安静了下来。
陆令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也起身进了屋去。
程循和李矩离开的第四日,老夫人的衣服和莲花台基本完工了。
剩下就是些琐碎的事了,衣服和莲花台都得重新整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估计很快就可以正式完工,陆令姝就上报了赵掌柜,提前去通知睿王府。
翌日一早,距离睿王家的老寿星六十大寿还有两日,睿王府来了人,同时跟来的,还有一名婢女和几个婆子。
陆令姝看着眼前的两套衣服,有些不解,“这位姐姐,老夫人的寿宴我也要去?”
婢女笑着点头:“是世子的意思,娘子一手操办了这些物什,世子感谢还来不及,就要奴婢来请娘子,明日王府一聚,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这怎么会嫌弃!”睿王府啊,她这么穷酸的小绣娘有那气性嫌弃?
“那明日奴婢恭候娘子。”婢女施礼要走,陆令姝忙叫住她,“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就不去了。”
程循和李矩关系那么好,她不信程循会不去,开什么玩笑啊,再来一遍修罗场?
婢女怔了怔,似乎不太相信“不去”这两个字会从眼前这个小娘子的嘴巴里说出来,还有人会拒绝她们世子?
“明日我还有旁的事,就不叨扰贵府了,”陆令姝说道:“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姐姐若是方便,转达这个心意就好了。”
婢女想了想,说道:“娘子可是怕府里规矩多?不碍事的,我们王爷和王妃素来仁厚,就连老夫人都好说话的很,平日里也和我们这些丫头们打成一片。”
“况且奴婢走的时候世子还特意嘱咐奴婢,说是务必将娘子请上门来,这寿礼几乎都是娘子的心血,娘子若是能上门来,世子会十分高兴。”
诚然,陆令姝还是有些怕大户人家规矩多,所以不想去,但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也太会说话了吧,看起来也比她大不了几岁,这么说要她如何拒绝?
婢女见她犹豫,知道差不多了,就又加了把火:“娘子想想,这寿礼是我们世子精心准备的,娘子手艺精湛,可也保不齐明日会出什么意外,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手脚粗笨,到时候搞砸了老夫人的寿宴才是麻烦。”
她说的一脸凝重,说到最后陆令姝都有种如果她再不答应就会搞糟老夫人寿宴的感觉。
“好吧……”只能应下。
婢女一喜:“娘子果然通情达理。”她指着自己刚刚送来的襦裙,说是李矩特意找人给做的,也是一番心意,并怕陆令姝一个人去王府太孤单,还特意多送了一套,可以带她的一个好朋友去帮忙。
婢女走了,孙月娘就过来看着两件衣服,发出几声夸张的惊叹:“这料子,可是上好的鸳鸯罗诶,摸起来又滑又凉快……”
浮夸。
陆令姝心中腹诽,从她手中抽走衣服,叠好放在一边。
“姝娘,姝娘——”
孙月娘嗲嗲的拖着腔,无比期待的问道:“你一定会带着我去的对吧?上次我可还带着你去了程家呢,你这次可一定得带我去睿王府见见世面呀!”
第二十九章 寿宴1
陆令姝面无表情的斜了她一眼。
她竟然还好意思说上次那件事……
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强烈的怨念,孙月娘很快心虚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姝娘,你就带我去吧,这次我一定乖乖听话,不给你和掌柜的惹麻烦。”
她低下头摆弄自己的衣袖,似乎有点紧张。
陆令姝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这段时间来她倒是没作妖,乖的像只兔子,但相比较而言,她更不希望在王府行差踏错,而孙月娘这个性子,太容易惹是生非了。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得知会赵掌柜,要他做决定。”她说道。
孙月娘“啊”了一声,“姝娘你就这么铁面无私,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睿王府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都能去的地方,我也只是保险起见,”陆令姝说道:“不过你要是能求得掌柜的同意,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干脆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赵掌柜。
反正孙月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撒娇打滚儿都不是对着她,而且这件事,她觉得赵掌柜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孙月娘则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她想说睿王素来温和仁厚,连宁王亦不遑多让,有什么可怕的……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于是脸上就露出一个无比遗憾的表情。
摆脱了孙月娘,陆令姝先去洗了个澡,回来想试试衣服,这时孙月娘已经不在屋里了。
原本估计这套衣裙怕是按照均码来做的,但是穿上之后竟然意外的合适,她差点下巴都掉下来。
不可能是李矩记住了自己的尺码吧?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胸口,松松软软的,发育良好的上半身令她瘦弱的小身板看起来颇有分量,包裹在层层叠叠的鸳鸯罗下,好像很难不要人遐想。
嘶……细思极恐!
不过自己算哪头蒜啊?
陆令姝尝试着说服自己。别说李矩以前看不上她,就是现在,她一个孤苦无依的打工妹,请问那种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贵公子能看上她把她娶回去吗?
一定是因为他比较细心,私下里叫人来打听过,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对,一定是的。
她这么想着,把衣服收好,安雪姬就回来了。
对方犹豫的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姝娘,我想和你谈谈。”
“无妨,你直说好了。”陆令姝微微惊讶。
“是这样的,”安雪姬说道:“我知道适才睿王府来了人,请你去参加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还可以再带一个人,我左思右想,虽然极是麻烦你,但也不得不来求你,希望你能带我去。”
“你也知道我是胡人,且出身不好,阿姊只能在睿王府做一名下等的舞伎,可是自从她入了睿王府,两年间我拢共只见过她两次,除此之外,根本无法得见。”
“所以这次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我希望你能带上我,雪姬别无所求,唯愿见一眼阿姊,我……我保证谨言慎行,必不会惹是生非!”
说着,她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慢慢落下几颗泪珠,说话间几乎哽咽,陆令姝被她感染,也不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亲人,心中十分难过。
“你先别哭,我可以带你去,不过这件事要先问过掌柜的。”
便是不论绣技,安雪姬素日里沉默寡言又勤快,带上她绝不会比带孙月娘要来的棘手。
安雪姬眸子亮晶晶的,“真的吗?姝娘,真的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呦,这是添得哪门子麻烦呢?”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陆令姝看过去,是孙月娘。
孙月娘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瞬间垮了脸,跑到她跟前来,无比委屈地问道:“姝娘,你明明答应了我的,怎么现在背着我又应承别人!”
陆令姝一时语塞,瞬间有种脚踏两只船被抓包了的感觉。
但是一开始她就没想带着孙月娘去啊!
她淡定道:“你先别急,我都说了要先问过掌柜的才行……”
结果这话立刻被对方打断:“所以现在你不能带她去,因为掌柜的已经同意要带着我了!”
孙月娘用鼻孔气呼呼的对着安雪姬。
安雪姬脸一白,十分失望,也不说话,在一边默默地抹起了眼泪。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在她白皙的雪腮上,每落下一颗,陆令姝就跟着踟蹰一分。
“你还好意思哭,快收起你那狐媚样儿!”
孙月娘气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伸手就想去打人,被陆令姝一把拉住,皱着两道好看的新月眉问她:“月娘,你又要闹?”
不料安雪姬却突然咕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倒把两人唬了一跳。
她接着磕了三个响头:“求娘子要我见阿姊一面,雪姬愿为娘子做牛做马!”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陆令姝忙将她扶起来,递给她帕子擦眼泪。
她想到安雪姬平日里对她的善意,真的有些拒绝不了。
孙月娘急了,在一旁哭道:“姝娘,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你不愿带我去,你,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和我玩了……”
她捂着眼睛痛哭,那边还有个洪水泛滥的,两人一起小声嘤嘤嘤,陆令姝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
苍天,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行了……行了都别哭了……”她抚额叹道:“我问问能不能再带一个人。”
…………
与求人一道上,不到万不得已陆令姝是不愿意的。
毕竟欠钱好说,欠人情可就不好还了,况且一开始,说不去参加寿宴的是她,现在要求再带一个人的也是她。
那婢女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名婆子,本来是怕她衣服不合身特意吩咐留下的,陆令姝就去找她说了这件事。
婆子看着对方身后两个眼睛红红的小姑娘,了然一笑,问了安雪姬姊姊的名字后就爽快的应了下来,接着回了睿王府。
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还多带了一套衣服给安雪姬,笑着说:“这不过是件小事,日后娘子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就是。”
日后?哪里还有的日后,陆令姝笑的有些勉强,塞给这婆子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是安雪姬托她给的。
婆子没有推阻笑纳了,又提醒道:“明日午后王府就会来人接三位娘子。”
三人一块儿回去,孙月娘十分不开心,言语间都是在讽刺胡人嘲讽安雪姬,倒让陆令姝好惊讶,她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个傻白甜,没想到骂人段位倒是挺高的。
安雪姬仍旧默默地不说话。
后来两人都去洗澡,她出来之后陆令姝就趁着孙月娘不在安慰她,安雪姬却颇过意不去地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陆令姝很是能理解她的思念之情,毕竟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于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赵掌柜放了她们的假,所以三人都睡到快晌午才起床,然后收拾东西换衣服。
孙月娘拿出自己一匣子的瓶瓶罐罐,要给她抹什么迎蝶粉和金花胭脂。
陆令姝不太喜欢迎蝶粉那股刺鼻的香气,就在唇瓣上和腮边各抹了一点金花胭脂,看上去气色会好很多。
倒是安雪姬很快就收拾好了在外面等她们。
到了约定的时间,陆令姝领着两人出去,马车就在门口,其中有一辆是专门放老夫人生日礼物的。
陆令姝看着小厮们将莲花台抬上去,她顺手想为他们揭开软帘,不料有一双大手先于她伸了过来。
李矩一身月白圆领长袍,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撑在马车上,她差点撞到他的怀里,忙回身致歉。
“世子也来了。”
“心里惦记着,就想过来看看。”李矩含笑看着低头的陆令姝。
说来也奇怪,他自小生于皇室,什么样独特名贵的熏香没见过,独独她身上淡淡的皂香闻着令人心醉安宁,很有家常的味道,每次闻到他心情都十分愉悦。
不过很显然眼前的小娘子并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诚惶诚恐的施了一礼。
“昨日麻烦世子了,实在是因为有些缘故,所以才不得不有求于您。”陆令姝说了安雪姬的事,又把她叫过来道谢。
安雪姬生的颇高,站到李矩面前却丝毫没有惧怕,只是低着头施礼。
自她过来李矩就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很少有人会不惧他身上的那种威严的气势,但眼前这个胡女却是十分的淡定,在对上他目光的时候又飞快的移开,虽然动作很快,但李矩还是看了出来,她好像有些不自然。
“你是胡女,在长安住了几年了?”他就漫不经心的问道。
“十岁就来了长安,如今已经七年了。”安雪姬答道,在他锐利的目光下,缩了缩手中的包袱。
不知为何,李矩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女子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且她是姝娘的朋友,总不好太过为难,就沉吟了片刻,本想斟酌着再问几句,身边却来了人,说是睿王有事寻世子,要他现在就回去。
李矩只好应了,转身对陆令姝说他现在就得走,不过会有人护送他们到王府。
最后又看了一眼安雪姬,昨日里婢女已经对他提过此人,口中的姊姊也确有无误,既然如此,应该暂时没什么大问题,遂也不再多想,上马离开。
“我警告你,睿王世子可不是你一个胡女能肖想的。”
马车上,孙月娘警告安雪姬。
她看到李矩刚才看了她好几眼,心中十分不爽。
陆令姝微微皱眉。
“月娘,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孙月娘撇嘴道:“我就是看不惯……好好,我不说了。”
她偃旗息鼓,安雪姬本就沉默寡言,马车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章 寿宴2
很快到了睿王府。
十二排气派且锋利的刀戟列于乌头大门旁,寒光打在两侧守卫的大汉脸上,见到有人过来,虎目一瞪,吓得孙月娘差点走不动。
门房先出来延请她们进去,装入箱中的物什则由几个小厮抬着随在身后,到了垂花门前,昨日的那名婢女早就在等候迎接,客套几句后领着她们到了一座小巧的小院前。
这就是她们暂且安置的地方。
婢女带她们进去,“奴婢名唤春华,几位娘子这两日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吩咐奴婢就好。”
“春华姐姐,”孙月娘喊道:“这就只有一个房间吗?”
陆令姝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
“月娘。”她低声警告她。
孙月娘就讪讪的住了嘴,嘀咕一句:“我不是嫌房间不够大,只是不想跟安雪姬住在一起而已。”
陆令姝使劲儿瞪她,事妈儿!怎么以前在绢行也没见你这么多毛病!
春华一离开,安雪姬抱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袱,很自觉的道:“旁边有耳房,我去那里住。”
孙月娘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哎呀,那敢情好。”
陆令姝懒得理这家伙,伸手想阻止安雪姬不必理会孙月娘,却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包袱。
本以为她带这么大的包裹里面应该是拿了不少东西给她的姐姐,但是这手感……
陆令姝怔了一怔。
等等……好像是什么粉末状的物体?
不过她愣神儿的功夫,安雪姬已经将自己的包袱护在了身后,轻描淡写地推辞不必,而后走进了耳房。
“你瞧瞧她那清高的模样。”孙月娘嗤之以鼻。
不过话出口她有些后悔,以为陆令姝会责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理她。
她仍旧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安雪姬进了耳房。
“怎么了?”
“没什么。”陆令姝摇头。
她只是忽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密切注意着睿王府的一举一动。
晋王跽坐在上首,一身绛紫色摩羯纹家居长袍,胸口微袒,墨发松松散散的束着,双目半阖,俊美的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的神色。
“怎么,诸位爱卿有何异议?”
一个门客立即站起来道:“王爷,此事不妥,”他看到晋王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后背一凉,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这些年王爷与宁王交手了无数次,应当知道他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道貌岸然,实则狡诈谨慎的很,既然去睿王府参加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怎么可能全无防备?王爷找人刺杀,一旦事情败露,只怕是难以对圣上交代啊!”
晋王端着眼前的小茶盏,在鼻端轻轻一嗅,听的他说完,轻笑一声扔在案几上,“周卿为本王考虑的可真周到,不过这件事,本王心中已有定论,你们不必再劝。”
“这……”在座的共有四人,三个人同时面面相觑,很显然,他们都不同意,认为趁着寿昌大长公主寿宴之时刺杀宁王以挑起睿王与宁王的战争是件十分冒险的事。
可惜这位晋王爷素来固执,一旦决定的事,很难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他们只得齐齐摇头叹气。
晋王看着他们这幅颓丧的模样,委实好笑:“我都说了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只要刺客做的好,没人会发现就是本王所为,本王这些年养精蓄锐,难道你们以为都养到了狗肚子吗?”
他淡淡道:“利害关系,本王都懂,但若要本王一辈子居于那个假子名下,本王生不如死。”
他永远不会忘掉他的二哥是怎么死的,宁王以为他天衣无缝,以为除掉对他最有威胁的那一个皇子就可以被封太子荣登大宝?真真是痴人说梦!
这个仇,无论如何他也要报。
既然无可改变主子的心意,三位心腹门客也只能出谋划策,一个时辰之后,他们陆续离开上房,只有一位去而复返。
“我不明白,我的阿兄为何会留给我一群废物。”
适才那些人,除了眼前这一位都是昔年曾经追随过晋王胞兄二皇子的心腹,在二皇子死后投奔了晋王,虽然双方多年来意见相左,到底是忠心耿耿。
是以纵然心中不快,晋王也不会多言。
“王爷息怒,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已,一旦事发,只怕得配上身家性命。”被留下的门客躬身说道。
“这么多年来,也就是仲衡你愿意一直追随我。”
晋王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尊敬。
王仲衡连说不敢不敢,两人后又商议了几句,这才做辞。
从晋王府出来,王仲衡径直坐上了马车,号令回自己的宅子。
一切看起来都毫无异常,如果在经过某家馄饨摊时,他没有停驻的话。
…………
孙月娘一直觉得李矩会来同陆令姝幽会,可惜这一整个下午除了有几个小丫头进进出出的送东西外,连个男人影都不见。
“这是内院。”陆令姝以为她是想偶遇程循,便提醒道。
像她们这等身份的客人,来了怕是也只有坐在最后排看戏的份,但程循可不一样,他可是李矩的好基友,所以能见到他的概率真的是很低了。
孙月娘幽怨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乖乖地坐了回来。
“姝娘,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睿王世子吗?”她委实是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陆令姝这种有便宜不占的女人,明摆着一个根正苗红的金龟婿不要。
更何况这睿王世子,生的还气宇轩昂,又会讨女人欢心,你看看这衣服做的多合身,有几个男人能这般细心?
“快拉到吧,我和他纯粹就是买卖关系,事成之后一拍两散,你还想买一送一?”陆令姝瞪她。
她可不想和李矩有什么牵扯,如果说之前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还想结交下这个大款,现在对着程循,她哪有那胆量?
孙月娘就无比遗憾地闭上了嘴巴,大约是对这个话题死了心。
之后李矩没来过,倒是小二娘过了坐了一会儿。
起先她探头探脑的在她们房间的门口张望,孙月娘瞅着这小娘子眼生,嗑着瓜子嘟囔一句:“这是哪来的丫头片子?”
直到二娘整个人走进来,露出一身新裁的襦裙,金线光闪闪的差点闪瞎孙月娘的眼睛。
“这是睿王爷的女儿,”陆令姝斜她一眼,对二娘一笑:“娘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二娘没听到孙月娘怎么叫她的,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身后的婢女还带了好一些吃的。
孙月娘就有些讪讪的。
陆令姝和二娘说了好一会儿话,走的时候又送她一只hellokitty抱枕,这个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想着若能见到二娘就亲手送给她,见不到就托李矩帮她送,毕竟她也挺喜欢小二娘的,没想到这小丫头就自己过来。
二娘高兴的不得了,觉得怀中的小东西柔软又可爱,谢过陆令姝后,爱不释手的就捧着走了。
之后便没什么事了,到了晚上用过晚膳,差不多已经六点了,平时这个时间在绢行她们已经回宿舍准备洗洗睡了,只是陆令姝不太放心,怕明日再临时出什么叉子,就想和孙月娘一起再去看看莲花台有没有什么问题,要是哪里坏了,现在修还来得及。
孙月娘却一头扎进了大迎枕上,撒娇卖痴不愿意走半步。
“哎呀,能有什么问题嘛,明早再看也不迟!姝娘,我们快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陆令姝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以后能找到婆家吗?
便没理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反正有她没她也一样帮不上忙。
好在她这次就带了这么一个猪队友,安雪姬在耳房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救主动请缨要帮她。
这感情好,两人当即披上衣服就去找了春华,由春华引着去了隔壁院子见看守的婆子。
原来莲花台今日已经被舞伎们练习过了,待婆子打开收纳舞具的库房,果然发现莲花台有了一些小小的瑕疵,陆令姝就拿出自己带的针线刀钳缝补了一会儿,总算大功告成万无一失。
安雪姬一直在旁安静的看着,不时问她几句这莲花台的机关该怎么用,她也一一解答。
而后她们出来,由婆子锁上门,钥匙放在怀中,确保不会出什么差池。
“对了,你明日要怎么去见你的阿姊?”回去的路上,两人聊起来这件事。
“我今日托春华姐姐给阿姊带了信,寿宴结束之后便可以见她一面了。”安雪姬笑着答道。
陆令姝放了心,并祝她一切顺利,两人回房后就各自上了床休息。
是夜夜色如泼墨,三更的梆子响起时却起了风,乌云蔽月,一时连星子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睿王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犹如死寂。
倘若看守库房的婆子没有睡的那么死,那么她应该会觉察到有人偷走了她的钥匙,但是不到一刻钟,这钥匙又被悄无声息的还了回去,直到第二日一早,仍旧安生的掖在她的胸口。
由于择席的习惯,所以陆令姝睡得并不好,早晨不到卯时就醒了,她干脆起床来洗漱梳妆。
半个时辰后孙月娘也醒了,耳房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放心,就过去敲门,然而房间中根本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