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麻雀打着寒颤在地砖上兜兜转转,从夹缝中寻找食物既是一种生物本能,也是一种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
庭院立着几根葡萄架子,面积不大,藤蔓也长得稀稀落落,用作观赏之余,还引着一盏吊灯,本是作夏日乘凉的去处,如今入了秋,底下摆一张开孔的圆桌,烤火的热炉上架着铝皮的烧水壶。
苞谷粒洒在了地上,麻雀发出欢快的叫声,随后低头如捣蒜。
“这么大的年纪了,晚上不在屋子里躲着,就是为了来喂这几只鸟?”
方桌一侧,是今晚来的客人,相貌相较于常人,毛发显得过于旺盛了。
“顺手的习惯。”主人是一位年迈的长者,他笑着的脸上满是褶皱,“我喜欢在早上喝茶,会随手撒点杂粮喂食它们,一来二去,每次要起茶的时候,它们就自己找上门来。”
将手中的苞谷粒撒完,主人坐回了位置上。
“老朋友,这么久没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
“是你老了。”
长毛客人的寒暄方式有些不留情面,主人似乎并不在意,他面前是一副茶具,茶盘的底子是竹木,杯子则是一节洗净晾干的青竹筒,他拿起铝皮烧水壶,沏了两杯热茶。
猴子看了一眼杯中的茶叶起起落落,觉得茶水未免透亮了一些。
“你这是拿来喝酒的?用竹筒来喝茶,怕是几天就得脏了。”
“已经不是能喝酒的年纪,子女们都希望我能保重身体,新鲜的竹筒拿来热茶会带有特别的清香,几天上山取一次,这种滋味要拿来代替酒的味道,起初不大适应,现在倒也习惯。”
“是啊。”长毛客人略带感慨地说,“曾经嘴里容不得淡味的人,嗜酒如命,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开始钻研养生之道了。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你现在可是帝国皇帝的幕僚,水果小镇的镇长了。”
“无空,别笑话我了。”
肖平国,这位水果小镇的镇长,他现在的语速虽说不快,却比之前要正常了不少,他拾起竹筒,忽然间痛饮而尽,脸上像是烈酒入喉,变得挤眉弄眼。
“水才刚烧开......”猴子说。
“知道,但我的舌头早就没了知觉。”
“这样喝要是还有知觉就有鬼了......”
猴子把身子正了正:“看来你这些年,除了年纪大了点,也没见得安分了多少。为了一把恪守之剑,不惜把骑士也给引来,这就是你对老朋友的待客之道吗?”
“没有办法。”肖平国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毕竟,你把为数不多的亲信,那位大名鼎鼎的大盗都给带来了,如果不尽地主之谊,恐怕我这几天连觉都要睡不好。”
俩人之间相对无言了几秒。
肖平国打破了沉默:“愿意在这里陪我这位老朋友聊天,说明你有把握拿到恪守之剑了?一个品绿级别的骑士,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但你指望你的那位师弟去对付,会不会太有信心了点。”
“你觉得,我是应该好好参加你这场用来装疯卖傻的比赛?快一百年了,好像你也不缺少我这么一个演员。”
“不,我只是好奇。”
开水的热度,让肖平国的褶皱都要舒张得平坦了,他从椅背上直起身子,气色十足,像是年轻了几十岁。
“你们接下来的目标,是去那个地方?”
“嗯。”
“在这里的话,处理掉一个品绿级的骑士不会有人大惊小怪,毕竟这是帝国的放养区。可是到了域外王都,恐怕帝国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已经回来。”
热气腾腾呜呜作响,肖平国把水壶取下来,又沏了一杯。
再次一饮而尽。
开水的滚烫没有让肖平国锻炼出铁砂掌的适应,他用手来回捏着脸,发出了疼咧咧的喘息声。
“再这样喝下去,你就该得口腔癌和食道癌了。”
不知过了多久,肖平国才缓过劲来,他拿出一张白毛巾,擦了擦满头的热汗。
“我没有你们身上不老不死的诅咒。”他说,“生活太平淡了,总得需要一点刺激,才能知道我还活着。”
“没有黄赌毒,挺好的。”猴子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在各种各样的传闻中,你几乎已经死了......有人曾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站在这里,我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你,哪怕是抱着有所遗憾的想法也好......”
他在疼痛中舒缓过来,十分虚弱地说。
“那一天改变了一切,我本应该支持你。但如今,我与老皇帝或许已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想再让你去重复过去的道路,更不想看到有一天你能成功。”
“无空,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肖平国苦笑,“我怀念过去,怀念许多的日子,想要珍惜就会变得懦弱,变得畏首畏尾,就没办法再继续前进,我唯一的愿意,是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我要是怨恨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你不会回头。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会前进下去。”
肖平国望着吊顶的白光。
“有时我常常在想,那一天我能坚持跟你们走下去就好了,兴许能改变什么。但我看到你们的背影,才知道那只是一厢情愿的幻觉,没办法舍弃太多东西,只是渴望变得耀眼,掩盖不了我更想活在过去的事实。”
他禁不住地叹息了一声:“这样的人生,再过几年也该结束了,无法割舍的东西,最后会随着死亡烟消云散,这算是上天对于我理所当然的惩罚。”
“没有人能逃避时间的追赶,你一样,我也不会例外,我们都是活在过去的人。无法改变的东西,强迫也不会有理想的结果,我无法与命运和解,而你,要守护的东西也并非没有意义,恪守之剑会迎来新的主人,他或许不再会知道你我的故事,但至少他握持住的勇气,不会辜负公会里任何人的期望。”
那杯茶大概凉了一些,猴子犹豫了一下,举起竹筒,喝了个干净。
“时间不早了。”他用手擦了擦嘴,“你那个副镇长最少也得有个强迫症,抽空记得带他去医院看看,别到时候把你倾注心血的地方给糟蹋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猴子从肖平国家走出去,已经有人在巷子里等他。
“已经赢了。”兽医将雨衣上的帽子放下来,“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居然只让八戒跟着他。”
“我给他做了特训,死不了。”
“拿着一根烂木棍,撇着几千斤的大石头玩?特训是要告诉他,别拿脑袋挤上去吗?”
“他要是拿脑袋挤上去,死了也是活该。”
猴子从兜里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
“可他比八戒聪明得多,打不过也不会勉强多少,那把恪守之剑早就给他安排上了,要是不想打,屁颠屁颠地早跑回来,要是想打,脾气刺头的骑士就惨了,搞不好要被打死。”
兽医表情一呆,然后马上就火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还和那卖水果的唱什么对台戏!整天说着要去救公主救公主,我看你也不着急啊,想法这么多,怎么不拍部《西游记》再去西天取经?”
“少废话。”猴子二流子似地喷了口烟圈,“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兽医无可奈何:“还能怎么样?人都在域外王都,王子和公主都准备好了,还不慌不忙的,就像要等我们过去似的。你是不是早知道些什么?”
“我没那种能耐。只是猜他们在等一件东西。”
“什么?”
“还能是什么,在监狱你都见过了。”
“你说的是......”兽医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完全没有发现啊,如果是那么大的家伙,无论怎么藏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说明门还没有被打开。”猴子目光沉静,“如果不出意外,公主的圣痕就是钥匙。”
“那岂不是......”
“公主还没有同意。”猴子作出判断,“想想也会知道,是圣痕决定了公主,而不是公主决定了圣痕,要让人心甘情愿地把圣痕交出去,可不会是那小子说的只要一大笔钱这么简单。得抓紧了,我们明天拿完东西就出发,你提前过去。”
兽医心说原来如此,可乍然一想又觉经不起推敲:“等等,你一开始就认定实现公主的愿望不可能是钱,为什么还要绕路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时天拿到那两把剑?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这小子的实力你也见识过了,他毫无疑问就是天生的勇者。”
“我当然知道。”
猴子几口把烟给抽没,烟蒂丢了出去。
“但不是我要看他的实力。”
燃烧的烟沫,在巷道的墙壁碰撞出火花。
“是景禹天,想知道他是什么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