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骑士看起来笨重是有原因的。
一罐半人高的大铁筒子,他把这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从顶上引出一根不起眼的管子,翻上皮卡车的无顶货箱,将管子怼进了中间固定枪械的尾部。
在奔跑中视线摇晃得模糊,时天心里懵懵懂懂,他知道这伙人脑子虽然不怎么正常,但是一定不是来给自己表演停车加油的,“地火圣裁”必然会是一种武器,而且它要在“屠魔暴力”之后才压轴出场,剩下的思考仿佛就清晰了。
什么样的枪械,不去装子弹,反而需要一个大铁罐头的导管连着?
脑袋嗡的一声响,时天慌了,钢铲骑士和红枣骑士看起来也慌了,他们当中不知道是谁在大喊着什么,手脚跟着他们的表情开始混乱。
当皮卡车有了着火的迹象,时天完全确信了他的猜测。
这玩意儿,好像是......火焰喷射器啊。
见势不妙的时天连忙往地上一倒,一条火龙从斜上方直射出去,温度隔着两三米,让人感觉头发要燃起来。
身后炸出了声响,让时天心中一惊,想的是火焰喷射器用的燃料就算是凝固汽油,顶多就是烧得厉害,未见得会爆炸。
一抬头,果然发现皮卡车上除了红枣骑士在急急忙忙地操弄火焰发射器以外,钢铲骑士也在急急忙忙地操弄火箭筒。
这两个人这么紧张就不要随随便便用这么危险的武器啊!
避开了热源的时天,再回头往爆炸的方向看过去,火焰已像潮起潮落的海水,不断地流散,又不断地聚集,凝固汽油的燃烧威力惊人,一点火星子溅射到榕树上,顷刻间就蔓延成了冲天的火光。
燃烧着的枝叶,星罗棋布地高挂,它落下来的时候是泛着深红脉络的灰烬,连地面也没来得及接触,就又被底下汹涌的热潮吞噬得烟消云散。
此时天色近晚,其他人事先得到钢铲骑士的预警,及时撤开了中心的地带,按照如此危险的形势,应该马上跑出寺庙外避险,可他们都停下了脚步。
火焰将榕树团团包裹住了,它的枝叶在燃烧中焚尽,枝干像是遭遇了寒冬地干枯萎缩,但外层炼化出了色泽醇厚的炭火,主干更加坚挺地矗立着,照得昏暗的天幕都要变得明亮。
想到存活了几百年的老树,今天就要就此消失,人群中不由得发出了几声叹息声。
经历和见证了漫长的尘世过往,最后毁灭得如此轰轰烈烈,大概就是一种世事无常的宿命吧。
人们这么感叹着。
然后,榕树的胸口就挨了一发弹头,再次炸开了花。
“不好意思!”钢铲骑士背后大喊,“最后一发了!”
溅开的炭火纷纷洒洒,吓得惊魂未定的人们正准备破口大骂。
可他们忽然发现,爆炸过后,燃烧的势头居然在渐渐减弱,那不像是火焰榨干了柴禾的最后一丝底力,倒像是雨水浇灭了火,开水浸入了冰,沸腾几声过后,湮灭得悄无声息。
“怎么回事?”
人群中有人发出诧异,有人则提出解释。
“特意为决赛盛典准备的‘屠魔暴力’和‘地火圣裁’,听说是要拿来对付之前的坦克作为压轴表演,估计最后还是觉得太危险了,武器的威力做了调整。”
“肯定是假的啦,要不然那谁怎么可能一拳把坦克打翻,他又不是超人。”
“不不不,坦克肯定是真的,我们当时都亲自去里面看过了。”
人们一时间议论纷纷,情绪激动之余,还有人上前几步跪下,喊着“神迹”与“老天爷显灵”。
看着熄灭的火焰,时天的身体阴冷了起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在没有火光照耀的前方,是只有掌握了界能突破的人才会明白的危险和绝望。
一股强大的气息在阴影深处,在险象环生的攻击过后,它没有变得衰弱,等待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消失殆尽,天空乌云被迫腾移出月下的光,一尊黑色包裹的直立人像,浮现在了众人面前。
“神?”
人们还没有从惊人的景象中醒悟过来,他们欣赏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
像碎裂的蛋壳,黑色的物质慢慢褪下,剥开一层流动的灰质,它们贪婪地吮吸着月光,逐渐凝固定型,泛白出金属的质感。
白银骑士萨维尔,时天回想起这个名字,他大声地呐喊。
“所有人都趴下!”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感觉心脏都要跳得破裂,
“那是......”
想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就停止了,万丈的光芒从灰色金属中射出,所有人脸上都是惊异与恐惧。
巨大的能量从灰白色金属里面爆发了出来,力量在刹那间重叠出上千万道层次。
砌在土里的石块,被翻飞,被切开,被碾得细碎,直到成为了肉眼也无法再看见的粉末。
如果时间可以放慢流逝,连风的轨迹都要变得急促,。
冲击的威逼下,气浪推攘着彼此前进,唯恐落后地卷起了风暴,那是这场屠虐中唯一的仁慈。
时天感觉就像是沉在了暴风雨海水的深处,他的身体每一个角落都被沉重的压力牢牢固定,又在湍急的乱流中随波涛疾走。
然后结束了,一下子就结束了。
溺水昏沉于梦境中,再到小岛岸边苏醒是上天对生者的眷顾,而若要让人瞬间地醒来,则是要让他提前见识到地狱的痛苦。
时天能明显感受到周围覆土的温热。
他还活着。
一些急速干燥的泥土黏在他的身上,时天推开了它们,从土里钻出了半边的身体。
眼前化为了乌有,却连废墟都算不上。
爆炸几乎磨平了这里的一切,砖石砌筑的房屋,墙面与台阶,泥土规规整整地切割出去大片的平地,连一棵杂草的影子都看不见。
神迹不是榕树,它太过挺拔,因此荡然无存。
这片土地上,现在唯一伫立的只有一个。
萨维尔,身穿着灰白色的全身板甲,凸起的加强筋像九条游蛇延展到臂膀,护肩上是雄狮的浮雕,正中心的穹面是三头恶犬的图案。
如此复杂的设计,整体结构却没有一点的臃肿,流线完美地贴合着人体曲线,灵巧得像是附着在皮肤之上一层稍显厚度的轻衣。
圣装,赫拉克勒斯,以贯彻力神名号为概念的骑士装甲,如今以它物质的形态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每一寸面上的纹理都精细得像是神工天巧,所要展现的绝对力量,可以平整任何它所不满的阻碍之物。
这种完美可以切合强迫症的精神需求,却让时天喘不过气的急躁。
他拼命地挤开周围的沙土,这些混合物要么在高温压缩中硬邦邦得像是砖石,要么松软得像是泥沼泽里的烂泥,在他可以从土里爬出来之前,萨维尔已经走了过来。
“我承认小看你了。”萨维尔冷眼旁观,“没有学会躲在土里,就凭这一点,你确实不是怯懦。”
时天没有回答,他眼睛发红,已经喊出了“力量解放”的咒语,手接触之物会像握持武器一样变得可控,他挣扎着从土里出来。
一把土质砂石形成的剑,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圣装的边界,就消散了。
不是因为沙土的材质过于柔软,而是界能的法则——在冲突过程中,高阶界能会让低阶界能失效。
具现化的圣装,所展开的领域等同于界能突破在运行和永久性的宣言生效,其效能已经凌驾于“出蓝”之上,哪怕是一把土砂的剑刃,也不会留给它半点接近的可能。
萨维尔朝上方伸出一只手,不远的地上风暴巨剑破土而出,然后牢牢地握住。
已经没办法打下去了,时天手中空无一物,巨剑对准了他。
“看呐,连‘风暴’都在回应我的力量。”
萨维尔不带有感情地说。
“我喜欢你这个眼神,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像一匹不知好歹的野马,觉得自己能跑得快一点,就可以永远没有主人的活着。”
他看着时天,看着时天在愤怒地颤抖,却也只是在愤怒地颤抖。
“杀死你太可惜了。”
展示了绝对力量的萨维尔,又有了游戏的心情。
“低下头如何,低下头我就放过你......”
那声音如同诱骗了浮士德的恶魔,让人无法抗拒。
“还有这里的所有人。”
看似不合理的建议,近乎于玩笑的条件,但时天的怒意一下子就被压制住了。
他的呼吸剧烈地收缩,心情的忽然安定,不是他从萨维尔的神情中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也不是从对话的语气中推理出了严丝合缝的结果。
视线穿过萨维尔,他看到本该空旷如野的残骸上,保长和李核桃扶持着桂圆骑士起身,云天满身伤疤地平躺而胸膛还留有起伏,宫语然在把脑袋埋在土里的猪头刚刚拉出来......
一种可能,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妥协。
时天睁着眼睛,他没有想到过去,没有想到很多,他唯一的思考,只剩下了扪心地自问。
如果今天没有选择屈服,我会后悔吗?
没有人知晓的答案,让一秒的时间,如同百个昼夜的漫长。
“跪下。”
周围逐渐安静,重复在时天耳边的,只剩下了萨维尔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跪下。”
等到时钟响起了声音,就晚了吧。
时天的心里不敢再挣扎下去了,他的腿弯曲下去,其实很简单。
“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人影从土里窜出,打断了时天的思考,剑刃交错不过一招,武器就被巨剑挑飞。
被扫了兴的萨维尔,脸色又变得冰冷。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