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在微风中摇摆,砂石在地上零零星星地滚着,阳光的斑点随着它们移动。
俩人之间,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
这对于时天来说,本该绝对有利,但现在廖青羽装好了子弹,手随着枪垂落在腰间,他没有要遵循骑士规则的义务,那是他最后警告的方式。
“你还可以再跑一次。”廖青羽说。
时天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微微后摆出去——那不是后退的步伐,而是决心要发起进攻的姿态。
没有任何的掩体,也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俩人都清楚地知道接下来的交锋意味着什么。
“你现在终于要摆出一副勇者的架势了吗。”廖青羽没有急着发起攻击,他的身体松弛着,“还是说,你要在我面前逞能出一点勇气?”
他目光淡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想要什么,这一点你和我没有多少区别,但我会在这里击败你,我要证明你迄今为止能做到的一切,包括你现在假装出来的斗志,都是可笑的运气。”
枪口抬起来了,时天略微沉下身子,这种距离下的躲闪没有多少意义,当枪管确定了大致的方向,从扣动扳机开始,子弹与人的位置就已经确定。
只要廖青羽不是一个胡乱开枪的瞎子,第一发子弹就是时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避的问题。
没有躲闪,也不能躲闪。
子弹响动。
时天的剑锋轻轻一扬,空气中激起尖锐的声音,迸射出的火花拖着扭曲的痕迹从他身边飞开。
不可思议的动作,是纯粹凭借直觉的反击,但是接下来反直觉的现象也一并出现。
在荡开子弹的瞬间,时天还是被打中了。
子弹直接打穿了他的肩膀,残留的力量如同螺旋般向后拖拽着他的身体。
不过数秒钟的时间,交锋就结束了,时天倒在地上,整个过程都形同鬼魅。
胖和尚大惊失色,宫语然则无声的观察着,她看到时天确实是弹开了第一发子弹,反弹的轨迹最后落在了榕树上,翻开了黄白的木质,弹点可见。
也就是说,确确实实还有第二发子弹打在了时天身上,而且那速度很快,快到扳机都没有回弹完毕,它就已经随着第一发子弹打了出去。
但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事情。
“是利用了击锤。”
宫语然看着廖青羽走了过来,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左轮枪的特殊结构,可以同时利用扳机和击锤两种开枪方式,在使用扳机前先叩住击锤,等开枪打出第一发子弹以后,再把击锤放回去,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把第二发子弹同时打出去。动作娴熟的话,要让两发子弹同时打在不同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姑娘,你对枪械的知识懂得不少。”廖青羽的左轮枪没有收起来,“现在我把他解决了以后,我是否需要考虑你也会是一个威胁?”
“你疯了吗!”胖和尚挡在宫语然身前,颤抖着身体。
“害怕的话,就别逞英雄了。”
“怎么可能逃走。”胖和尚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腿都瘫软了,一步也走不动。”
廖青羽走了过去,胖和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放手。”廖青羽瞪了他一眼。
胖和尚舌头打颤:“别,别,别。”
“我让你放手。”
击锤叩开的声音让胖和尚身子一个哆嗦,他没有再拦住廖青羽。
“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廖青羽对宫语然说,他的目标很明确,是地上的巨剑。
宫语然的表情很平常:“这东西怎么看都是拿不起来的。”
下伸的手臂不自然地停下。
“哼。”廖青羽轻笑,“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连那个人都能做得到的事情,我凭什么做不到?”
“是吗?”宫语然不以为然,“你虽然不是本地人,但要找到这里,用得着非要等到今天吗?”
空气中传来一股烦躁不安的呼气声,廖青羽的身子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握住了巨剑的柄部。
他重新调整了呼吸的间隔,手上开始发力,剑柄慢慢地被抬起来,呈现出一个开合的角度,然后上抬,逐步地上抬,他的腰板也渐渐挺直。
但这种顺理成章是讽刺的,因为这是在握起一把剑,而不是撑住一块钢板。
剑的头部还粘在地上,廖青羽一边的腿缓缓后移了出去。
握剑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他的全力以赴就失去了意义,当上升的势头达到了顶点,涨红的脸与暴鼓的青筋就只能转为了勉强维持的支撑。
剩下的就变为体力流失与时间的较劲,他的动作僵持着,一分一秒,直到臂膀开始微微的颤抖,然后抖动的幅度变大,变大。
仿佛是撬棍的两头,不过他成为了被撬动的另一边。
没有机会了,在放下去的时候,他身子像紧绷的弦弹开,连退几步。
“果然是这样。”宫语然并不意外地说。
廖青羽的气息无法平稳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为创造的东西,可以被人所利用,但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为创造的物品都是工具。”宫语然想起了《考域录》,“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物品,它与人是对等的概念,能够使用它的人需要被‘认同’。”
“怎么可能。”廖青羽神情难掩的沮丧,但也无法接受,“难道他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就无法做到吗?不过就是侥幸救出了公主而已,哪又怎么样?”
他试图压抑的烦躁,随着抬高的音量宣泄着:“我比他更加能明白这个世界的丑陋和残酷,相信那些单纯的、幼稚的、可笑的东西,他不也是落到了这个下场吗?”
宫语然似乎读懂了他的话:“标签不过就是一个符号,但是想要对勇者留有执念,却又要否定勇者价值,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你既然不相信他所走过的道路,又何必要试图接近他呢?”
她表示了否定:“我不想评价你的行为,可我也不认为把自己扮演得心狠手辣,就可以不用直面自己内心的怯懦。”
“够了。”廖青羽心情愈发狂躁了。
“时天或许没有那么强大,但他至少不会把希望彻底的放弃。”宫语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难道拒绝了幼稚就应该一直冷漠下去吗,难道利用计策把有罪的人惩处就可以了吗,一遍一遍所谓强大的内心,但如果到了最后,连最初的善意都变得无法回应,这样的理智又与暴虐有什么区别?”
“我说够了!”
子弹划开了宫语然耳边的发丝,灼热的气浪在雪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浅紫色的烫痕。
“住口,听到没有!”
廖青羽已经歇斯底里了,胖和尚抱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要用武力让别人屈服吗?”宫语然没有动摇,“枪械是最暴力的单兵武器,如果这就是你的信念,尽管扣动扳机就是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廖青羽的暴怒声戛然而止了,他双眼一黑,舌尖一阵甘甜。
“时天。”宫语然也惊讶了。
“怎......怎么可能。”在朝地上吐了几口血水以后,廖青羽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眼前是他无法相信的景象,“你左边肩膀里的骨头,应该被打断了才对。”
时天没有吭声,上来一记左拳,只是这次被廖青羽挡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廖青羽像个孩子似地大吼,时天的左肩的衣服上还泛着血色,还需要用右手捂着,那种子弹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了,时天的左臂应该失去了知觉才对。
可又是一拳,然后又是一拳,时天左边的臂膀像打了鸡血似的,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疼痛,整个人的动作迅猛且狂暴,他抡着拳头,拳头打过去了,就再补上一脚。
这种方式像是街边的斗殴,没有一点变化的直拳直脚,但廖青羽愣是被揍得头晕眼花,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连挨了好几下打,他身子像醉汉般摇晃。
胖和尚又变得不知所措了,一个身上挨了一枪的人现在向朝他开枪的人发泄怒火,于情于理好像都没有什么可谴责的,可是他看着时天眼神中的出离的愤怒,感觉好像再不做点什么,时天就快要把廖青羽活活打死了。
而且廖青羽好像也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在不知是第几次的攻击中,他被打得差点滑倒在地上,又支撑着身体起来,然后再次被差点打倒在地,随后又晃动着身体直起了他的腰板。
时天都开始展现出了疲态,但廖青羽勾着腰也要站着。
“来呀。”他言语中是意识逐渐模糊,“我不会输给你,不会......”
大口出气的时天,他的怒意本该随着流失的体力消散差不多了,可听到这句话以后,他又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暴君,他攥紧拳头,上去了,他想要靠这一拳让廖青羽下地狱。
“可以了......”
宫语然牵住了时天将要发力的手。
“已经可以了。”
身后传来一阵柔软,时天被抱住,宫语然靠在他的背上,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只有时天能听到。
“对不起......”
没有等来下一次攻击的廖青羽再也支撑不住,他身子一摆,倒在了地上。
时天的瞳孔中慢慢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树荫下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仰了仰头,在心底里一声叹息。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