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还很吵闹,可宫语然的声音却很清晰。
勇者,公主,恶龙,这是一个再老套不过的故事了,时天对于把童话接轨现实的做法向来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只是他没想到宫语然自持理性的态度也会得出这么一个结果。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宫语然说。
“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时天在说的不是一个反生理性的发言,而是他的心情。
“那会飞的老虎也算吗?”宫语然斜了一眼,“还有一头会说话的猪。”
“你要让我相信我没看到过的东西。”时天摇头,“这连推理都算不上,福尔摩斯也不会完全凭空的臆测。”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宫语然回答中带有淡淡的自信,亦如她接下来要做的那样。
她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像变戏法一般的从里边掏出一张像是某本书的某页破碎的纸。
“你在干什么!”
时天差不多是要惊声叫出来,尽管从事实层面来说,他可能才是占便宜的哪一个。
“没有办法嘛,这件斗篷上面又没有多余的口袋。”宫语然抱怨着,即使如此她的情绪也过于淡定了,“重要的东西当然要放在重要的地方。”
时天脑海中试图把宫语然的话语不解读得过于直白,但实际意识却像受到某种可怕的映射,让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宫语然起伏的身段,那简直是在瞬间就顿悟了险些要不小心忽略的要素。
在神经病般的妄想要继续下去的时候,像热气腾腾的桑拿间里冷水浇石,时天瞬间地清醒,连忙地打住。
为了强辩于他心中的正经,当宫语然把那张破碎的纸张平铺在木桌上,他神情激动地指责。
“这个东西到底哪里重要了!”
时天惊叹于自己的随机应变,以事实性发言而言,他没有说谎,从外观来看,宫语然拿出来的那张纸,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罢了。
一张破纸有什么好看的。
“嗯,或许你可以先好好读一读上面的内容?”宫语然建议,她大概并不知道这个男人内心丰富的想法。
时天不好意思拒绝,他尝试去从那张纸上顿悟人生真理,可没一会儿他就看出,即使宫语然很有心地把它铺平,上面也还是在所难免的如山峦般地褶皱,几个裂开的豁口都快要把整张纸切成几段,实在很难让人想象这会是什么稀世的珍宝。
一眼望上去的破旧,要凑近上去看,怕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如果不留神,恐怕就要如同风中残烛般烟消云散。
不过,时天不想承认他的不细致,他发现断页上隐隐约约浮现着字迹,于是屏气凝神,极力想表现自己是真的在看纸条,而不是在看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或许是时间过于久远了,上面的墨迹都所剩无几,勉强见到有写字人的笔触,在断页上留着些许痕迹,至于要看清到底是什么内容,却有种痴人说梦的味道。
“还是看不清呐......”
时天觉得再装装样子也装不下去了,冷静下来的他,发现把一张破纸当成稀世之宝,是十分滑稽的行为。
他正要放弃时,周围噌的一声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周围的环境彻底隔绝,本该收回的注意力忽然紧缩,浑身的感知一点点抽离,像流水连绵不断向断页聚集,仿佛全身心都要被完全吸走。
自己的视线如同获得了不可思议的专注,像陷入了一种境界上的超然,本该消散墨迹的笔触上多了一道道淡淡的白光,字迹也随之变得清晰,上面写着一段断断续续的语句。
可没等他把话默念出来,光芒已将他视网膜都给填满,无数的文字与符号形同潮水般涌入他的体内。
无法解读,也没有办法解读。
当这些东西溢满得时天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光线消失了。
一张狰狞的面庞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穷奇那天一样,只不过这次不是长着翅膀的老虎,而是一条黑色的巨龙。
骨骼像脉络般将黑色的鳞片隆起,也像钢铁般从它身体中拓展出去,下巴白尖的刺是它锋利的胡须,凸出的棱角张狂着火焰的形状。
连琥珀色的眼睛中都有坚不可摧的质感,上面蕴着与黑暗截然相反的颜色,发出淡金色的光。
那是这个留存于神话中的巨兽,唯一留给人类敬畏它的地方,在神圣与威严面前,凡人应跪倒于它的脚下表示臣服,而它赐予温驯的奴隶生与死的权利。
可时天不由自主地就握住了腰间的武器,在空无一物的环境中,他与巨龙对峙,摆好架势,像是身处浪潮中的修行者,迎着将要吞噬自己的滔天之势,拔剑破浪,挺身向前。
利刃划破了空间的薄膜,渗开无数光的线条,没能看清人与龙的结局最后如何,时天就被重新包围,视线白白茫茫一片。
时序混乱,像是从一秒数到一万小时般漫长,也像是转念之间的一蹴而就。
意识不知什么时候重归于了现实,时天听着自己大口的呼吸声,汗水滴过下颌。
“发生了什么......”
“所以。”耳边响起宫语然调侃的声音,“眼见为实对吧?”
“影像投屏?”紧张的情绪微微舒缓了一些,时天拿起那张纸,轻轻揉搓,还是纸张的质感,就如同他之前猜想的那样,稍微用力就要将它捏坏。
再试图集中精力看向笔触,恶龙也没有再出现了,它仿佛只是脑海中的匆然一念。
“没办法再看到了。”宫语然明白时天的想法,“《考域录》在救世战争中被魔神的血液所污染,等于遭受了诅咒,以文字解读的方式不再能够有效探知它的内容,因为物质的结构会在混沌力量作用下,产生空间扭曲的效应。”
宫语然拿出那本《福尔摩斯》举了一个例子:“比方说,如果我把这页撕下来,你可以从这页纸上知道......嗯,这是《五个桔核》的故事,也就是说,按照阅读的顺序,文字是经过严格编排,形成了特定结构的内容,就像一二三四逻辑关联起来。”
“但是,被魔神所诅咒的《考域录》不再是了,魔神以鲜血发出的宣言是一种十分霸道的咒语,它不需要吟唱就可以瞬间毁灭世间一切与《考域录》记载有关的文字,当然这种凌驾于物质之上的精神力量也并非绝对有效,你现在还可以看到这本书的残页,是因为有一股与之相对的力量保护了它。”
“这本书虽是云游诗人合著,也寄存了勇者的信念,魔神的诅咒没办法完全毁灭《考域录》,它以碎片化的状态得以保留了下来,这两种力量的角逐让文字产生了奇妙的信息重构,正如你所见到的景象。”
时天回忆起那些仿佛历历在目的场景:“那你又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云中天子的降临。”宫语然直言不讳,“我觉得我们看到的景象应该完全不一样,这本书包含的内容已经不止局限于《考域录》的原文了,与其说是你要看到什么,不如说是它想让你看到什么,哪怕是同一张残页,每个人能从中看到的内容都具有随机性,就像打金蛋一样。”
时天一副“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们侦探界都是搞科学的,没想到原来背地里都开始搞神学了。”
“没法解释的东西,当然要想办法绕开,不然思考就没办法继续下去。”宫语然觉得时天的指责也无可厚非,“但是有一点我敢保证,你所看到的内容,就是事实意义上的真相。”
“凭啥?”时天不买账,“就凭它会发光?我买一根炮仗丢这里搞不好也是这么个效果,你这个顶多能叫电子书。”
“我把炮仗塞你耳朵里,你可就残疾了。即使是电子书也好,我也不认为它能达到‘穷尽谎言之书’断章的效果。”
“什么书?”
“‘穷尽谎言之书’,你也看到了,这本书已经化为碎片,我有幸得到了其中一张,但像这样的残页还有成千上万张,我并不是唯一在研究它们的人,有的科学家把它起名为‘穷尽谎言之书’,他们认为这种只需要你看上一眼,就会把信息强行灌输到你脑海之中的书籍,可以让他们获取无穷的智慧,并坚信只要把足够的残页收集起来,就可以拆穿世间的谎言,还原宇宙的原貌。”
宫语然把桌上的残页收好。
“但是由于他们过激的行为,以及抵触帝国宫廷的态度,导致这本书除了《考域录》、穷尽谎言之书以外,又获得了第三个名字——‘来自地狱之书’,宫廷以这本书受魔神的血污染为由,宣布此书的阅读会让人走火入魔,如果你公开声称拥有或是阅读过《考域录》的残页,你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凌迟处死。”
时天怔了一下:“你说的是真的?”
“你可以选择试一试,反正你都已经读过了。”
沉默,沉默了片刻,时天简单的调整了一下呼吸,他觉得这种事情没必要大惊小怪,只是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这些年轻的女同志的心理建设:“以后这种可能加剧我罪名的情况,你能不能事先跟我说一声。”
“有必要吗?”宫语然把断章放回了怀中,“从见面开始,我们不就已经是共犯了吗?”
时天现在知道了,这个发育不错的女孩子原来还有反社会情结。
“好在是,宫廷的打压始终保持一种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态度,一般人都不会明面上声称自己拥有《考域录》,持书人会通过借鉴地下黑市的经验,在暗地里形成了一套约定俗称的黑话。”
“如果一个物品被称为‘什么什么的第几页’,比如,就像这次赛事指南上写的特别奖品《宫廷骑士与深宫王后》的第三十七页,那必然是在暗示奖品与《考域录》有关,因为没有人会单独把一本书的一页纸拿来当作奖品。”
“宫廷骑士与深宫王后啊。”猪头忽然地插嘴,双眼中仿佛看到春光,“那本书是挺好看的,作者文学功底很强。”
“不管怎么说,利用《考域录》的碎片,可以最快速度的帮助我们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好好努力的话,我觉得对于你来说,特别奖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在说完了这么多以后,宫语然如释重负般地,把她早就剥好的若榴用双手捧了起来,像松鼠啃果实般细致的品食,她似乎总是很享受用餐的时间。
时天则不知道他现在应不应该轻松,面对未可知晓的明天,以他向来倒霉透顶的经历,不得不扪心自问。
这个骑士比赛,真的一点也不困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