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梨园戏(四)
听到小土这样一句话,云天一时之间就愣怔住了。
他今年三十岁整。
前十一年,先皇后还在,作为皇后嫡子,总是被很严格的要求着——甚至因为身份的原因他的父皇还有一众兄弟姐妹们背地里总是排挤他。
不管什么时候,他见到父皇时得到的待遇总是被训斥。
他其实呢不常见到父皇,只是偶尔父皇来了兴致,跑来考一考他们这些皇子的学业,不管别的皇子如何,每次他回答的再好,父皇总是能从中挑出许多毛病,然后将他批的一文不值。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觉得难过,或者是羡慕其他皇子们不用被训斥。
不过时间久了,他也就渐渐的对老皇帝一点儿期待也没有了。
他十一岁的时候,先皇后去世。
他在这皇宫之中真正的成为了孤独一人。
——明月和他是嫡亲的兄妹,可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却并不见得有多么深厚。
——因为明月她从始至终就是以他这个嫡亲的皇兄为耻的啊。
可是他却并没有多难过——甚至相反的,在先皇后死后,他心中竟然有着一种异样的轻松。
他想,也许他生来就是凉薄的——就像那些宫人们背地里骂着的那样,他生来血就是冷的。
只是,就算自己已经冷的刺骨,可偶尔还是也想要触碰一下温热的感觉的。
童年里关于“耿长青”的回忆就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等觉得温暖的东西。
于是,等他在那座废弃的宫殿中碰到那个和“耿长青”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的女孩儿的时候,云天心中恍惚就有了一种奇异错觉。
半晌,昨天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句,
“也唯有你会和我说这样的话了。”
小土目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然后猛地低下头,低声道:“是松阳逾距了。”
云天摆了摆手,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然后随意的问了她一些平日里的问题,就直接转身走了。
——他是皇帝,要做的事情躲着呢,今天也不过是忙里偷了闲,来御花园里散散心而已。
小土半曲着腿送离了云天,等到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盯着云天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回去。
——松阳,其实是喜欢着云天的。
这种喜欢非常复杂,说不上来是亲情还是友情,亦或者是爱情,
只是不管怎么说,在整个皇宫里,能让松阳唯一觉得亲近的,只有一个云天也是不争的事实。
真是因为很喜欢,所以才会担心。
松阳没有受到过什么不一样的教育,她不懂如何平衡朝堂里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她只是能感觉到,云天这个皇帝,做的真的很累。
她其实是不常出门的,偶尔出来散心,也就只是来御花园里转上两圈,碰到云天的次数不多,也不少。
可松阳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个和他说话。
她总是远远的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少,身上的气势越发的重。
——刚刚小土所说的那句话,是松阳想着许多年,一直想要告诉云天的。
“你是皇帝,就算任性一些,也是没有关系的。”
小土盯着云天的背影许久,然后收回了视线,朝着旁边的宫女们轻轻道了一声。
“天色有些晚了,回吧。”
秋影躬身应了一句,扶着小土下了台阶,一众人又默默的回到了长公主居住的宫殿中。
明月公主府。
明月公主将耿长青带到府中,着实是宠爱了好一段日子。
她一向喜爱美人,又因为身份的缘故总是无所顾忌。
——在她心里,皇帝不仅仅是皇帝,那还是她嫡亲的皇兄。
虽然她打小儿更喜欢的是她的三皇兄,那种温文儒雅君子一样的人物才是她喜欢的那一挂,不过可惜的是,皇帝登基的时候将她的其他皇兄都屠了干干净净。
一开始的时候,明月对于这么凶残的云天还是非常畏惧的。
不过时间久了,她就发现了,已经将皇室血脉屠的差不多的云天已经不敢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于是,之前心中生出来的畏惧情绪就尽数转化成了不满,继而变本加厉。
她知道那些言官们时常在云天面前弹劾她,可是那又如何?
她是这整个皇朝唯一的公主,合该就是要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存在。
她这么认为着,她的所有行动也无一不在证明她这一个想法。
事实上也正如明月所想的那样,不管她做的再过分,云天果然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明月不知道的是,云天容忍着她所有的恶劣行径,却不是因为所谓的人言——只不过是,先皇后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云天而已。
那是他答应了先皇后的最后一个请求,只要不是踩到他自己的底线,其实他并不怎么想食言。
明月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纠结,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作为整个王朝唯一一个公主的权利。
——至于那个名义上的长公主,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而已,她从来就没有承认过!
耿长青在公主府住了下来。
公主府比起戏楼里真是好的不得了了,虽然他的身份依旧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可公主宠爱他,旁的人也自然就会将他捧起来。
这样的生活,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了。
耿长青抬手摸着身上华丽又柔软的布料,脸上露出一个颇有些痴迷的微笑。
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偏粉色的长衫,本来就粉嫩的颜色衬着他那一张原本就过于清秀的脸,一眼看过去竟显得他像是一个妙龄的姑娘一般。
不过对于这一点耿长青并不介意。
他打小儿学分原本就是旦角,他最擅长的虽是青衣旦,不过闺门旦他也是唱过的。
因而就是直接穿了女装他也不会感觉到一点儿不适,更何况这件粉色长衫样式是十分正常的男装,不过是颜色粉嫩了些。
耿长青抬了手,用袖子在脸上轻轻的蹭了蹭——这样柔软的料子,他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穿过,
即便是戏楼里最好的戏服,比起这样的衣服也是差的远了。
他捧着衣服笑了好一会儿,又抬脚走到桌子上,捻起桌上常备着的精致点心,轻轻的咬了一口。
入口那甜蜜的滋味一瞬间简直让他忍不住就想连舌头呢跟着吞下去了。
他就那么站着,竟一口气儿直接将盘子里的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点心原本只是摆在手边,防着贵人无聊了想吃点儿零嘴或者还没到饭点儿就饿了用来垫垫胃的,一般也就尝了上面一两个垫垫肚子就会被撤下去,没想到耿长青一次性就吃了和干干净净。
等到侍女过来准备将洗漱干净换了衣服的耿长青带去见公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那空荡荡的三个盘子。
侍女心中惊讶了一下,目光里不着痕迹划过了一丝鄙视的神色。
耿长青看见了,忍不住就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太难看了,可是那些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他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肚子里虽然不饿,可是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那几个盘子就已经空了。
那侍女眼神里虽则鄙视,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只抬着下巴看了他一眼,道:“长青公子可准备好了?若是好了,且随着奴婢过来吧。”
耿长青点了点头,有些不安的揉了揉衣袖,跟上了那侍女的脚步。
公主府很大,里面九曲回廊看着精致又大气。
耿长青跟在侍女身后,眼睛都不敢乱转,然而余光里还是能扫到周围的建筑,那些透露着贵气和他自己格格不入的摆设让耿长青心中就越大的忐忑。
等走到一个荷花池子旁边的时候,耿长青没忍住小心的问了一句。
“这位姑娘,敢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那侍女回头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来是嘲讽还是谦逊。
“当不得长青公子一句姑娘,奴婢名为绿仪,公子直接唤我绿仪就好。”
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戏子,耿长青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对于别人的情绪他总是非常敏感,更何况这位绿仪姑娘原本就没有什么要掩饰的意思,
于是耿长青十分清楚的就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轻蔑意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低的越来越深,之前因为被入眼突然的富贵浇的火热的心也蓦然凉了下来。
明月在公主府是有建了戏楼的,这位绿仪姑娘,带耿长青去的地方,就是公主府里的戏楼。
公主府的戏楼看起来和外面也是不一样的。
耿长青随着绿仪走了进去,来不及说话,就被一拥而上的侍女们推进了房间换上了戏服抹了浓妆。
等站到戏台子上的时候,耿长青心中还有些茫然。
他无措的四下里看了一眼。
台下明月公主坐着周围有一众侍女侍奉在旁边。
见他在台上呆站着,明月不自觉的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旁边绿衿见着公主眉心微微一抬,就明白公主这是不高兴,赶忙冲着台上使了一个眼色,耿长青虽然不知道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可是一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的,他就打了一个寒颤,下一秒张口就将自己最擅长的一出戏唱了出来。
他的嗓子确实是非常好。
尽管没有伴奏,台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然而一开口,耿长青很快就投入了进去。
明月公主看似专注的听着,神色却是不明。
一曲唱罢,耿长青视线不着痕迹的从绿衿身上扫过。
绿衿正低着头站的规矩,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台上一段词已经唱完了。
耿长青定了定神,继续张口唱了起来。
原本之前在戏楼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唱了很久,来到公主府之后也不过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姑且他还将桌子上备着的点心和茶水都吃喝干净。
他一曲接一曲的唱着,嗓子越来越疼。
等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渐渐的沙哑了起来。
不过尽管他嗓子沙哑,可听起来非但没有让人觉得不适,反而感觉倒是越发的性感动听。
这一唱就是两个时辰,连着他来到公主府之前的时间,他今天一共长了超过六个时辰的时间。
耿长青觉得他的嗓子已经疼得要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了。
可是公主没有喊停,他就不敢停下来。
就算现在他唱出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样子了,可是他甚至都不敢让那些曲调中带上一丝颤抖。
终于,日渐西沉,戏楼里四处点缀着的夜明珠一个接一个的亮了起来,将整个台子照的亮如白昼,却比白昼更多了一些梦幻的意味。
耿长青将戏服的袖子微微甩开,柔软的腰肢做了一个下腰的动作,然后就一头栽倒在了台子上,再也无力爬起来。
他的神志已经有些模糊,可是在察觉到自己瘫在地上无力动弹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浮现的是无尽的惊恐情绪。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明月公主也许是对于他之前的表现很是满意,见他瘫在那里不动了,竟然也没有生气,更是在绿衿斥责了一句的时候制止了她,并让人将他抬了下去吩咐请了太医。
——就算他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可是明月公主喜欢的话,就算是太医院的太医他也是用的起的。
夜色正深,小土正闭着眼睛盘算着松阳的记忆,房间里突然就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房间里很黑,她不用睁眼,嘴角就勾出了一个微微翘起的弧度。
“你迟到了。”
云千风看着她嘴边狡黠的小狐狸样的微笑,直接坐在了场边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让我们墨墨等了一整天,真是抱歉了。”
——说是道歉,可云千风的语气里却满是促狭的意味,让小土一个没忍住就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起来。
其实云千风原本是个小土同时来到这个世界里的,不过不同于小土每次附身的对象都是和她做了交易十分容易确定的那个。
第三百九十五章 梨园戏(五)
他要寻找一个身份足够,距离小土附身的身体关系也不远不近的对象,还是很费了他一番功夫的。
索性创造出的身份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其他细节方面这个世界自然会自动补全。
云千风这次成了这个世界那位定国大将军的幺子。
这幺子听说是从小体弱,一直没有养在将军府,反而是在四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某个神医谷中,直到今年,二十五岁,身体已经大好,才被带回了京城。
因着他从小和家里人分离两地,将军府中不管是老将军还是他哥都对他怀着一份歉疚,这份歉疚让他们在对于他的问题上总是比常人宽容了许多。
云千风笑盈盈的捻起小土在床上铺散开来的头发,夜色中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不过那双幽深的眸子却是亮的不行。
松阳的长相是和她娘亲一脉相承的倾国倾城——她娘能被老皇帝记挂了那么多年,足以证明她娘是一个和普通女子不一样的姑娘。
云千风用着他自己的身体,所以视力在黑夜中也不受什么影响,他能够十分清晰的看到小姑娘躺在床上,满头乌发随意的铺散在浅色的床铺上,映衬着她肤色如同雪一样白皙。
小土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仁较常人看起来颜色更浅一些,这样的瞳色让她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迷蒙的感觉。
——真是个勾人的小妖精。
云千风瞧着她,心里这样想着。
小土并不知道云千风对着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是何等的霸道总裁,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习惯性想要窝进他怀里撒个娇的打算。
云千风今天过来也原本就没有打算看她一眼就走,于是这会儿见小土眼神,就从善如流的抬手将她揽在了怀里,然后他自己和衣躺在了她旁边。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云千风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要是大清早被人发现长公主卧房里多出了一个大男人,那长公主松阳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可就真没法看了。
小土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却懒得睁眼,那懒洋洋的样子惹得云千风几度想掐一掐她的脸颊却又舍不得打扰她好眠,只能狠狠地摸黑又回了他将军府。
不说他这个身娇体弱的小少爷一晚上没回来在将军府惹出的轩然大波,倒是小土一个晚上睡得神清气爽。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才将早就在门外侯着的宫女喊了进来,由着她们服侍着自己穿衣服洗脸梳头发。
一连串的折腾下来,原本小土就起的迟,等到她坐到饭桌前的时候,就已经快要十点多了。
也是目前皇宫里没有什么长辈后宫里也空荡荡不用她们这些公主过去请安,要不然按小土这速度,铁定是要吃上一顿排头的。
小土慢条斯理的吃了早膳,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然后带了两个侍女跑到宫外溜达去了。
作为长公主,在规定的时间段里可以随意出宫什么的还是不受限制的。
云天对松阳其实真的是很好——不仅仅只是因为松阳的眼睛长的像他记忆中唯一的温暖,而是,在皇宫这样冷漠的地方,遇到一个能相互取暖的人也不容易,更何况,在松阳还受着老皇帝宠爱的时候她也曾悄悄的帮过他。
世人都道云天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他纵有万般不好,可除了在治国方面的天分,他骨子里还是有一种有恩必报一诺千金的君子风度的。
小土出来只带了两个侍女,一个秋影,一个秋霞——至于秋鸣,那天被小土罚着跪了两个时辰,没怎么受过刁难的一双腿就不行了,这会儿还躺在屋子里养伤着呢。
松阳很少出宫。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那深宫中不怎么被待见,因而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惹事,减少存在感。
偶尔这么出来了,小土就表现的非常新奇——当然其实她本心里确实对这个朝代的风俗很好奇就是了。
她这次出来还是有目的地的,在溜达了一会儿之后,她就不着痕迹的问起了秋影京城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秋影十分尽职尽责的介绍着一些适合贵女贵妇们游玩的地方。
一开始她说的都是这花园子之类的,见小土兴致缺缺,倒是秋霞看了小土一眼,上前笑道:“听说这四九城中前一段时日来了一个戏班子,有个青衣旦,那一把嗓子真真的极好的,公……小姐不如去看看?”
小土挑了挑眉,要不是这秋霞从始至终就是长公主府的人,她都要怀疑这怕不是自家哥哥送过来配合自己任务的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不过她只是犹豫,就让秋影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苗头了。
毕竟之前秋影说起那些花园子的时候小土脸上的表情可是连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秋影忍不住看了秋霞一眼,抢先向着小土介绍了起来。
那个戏班子确实很有名,秋影也是知道一二的。
见秋影说的有趣,小土一拍板,就决定好了去那戏班子看一看的打算。
几个人都没有人来过,因而也没有人知道路,不过也不用小土多说什么,秋影就十分自觉的捏着几枚铜钱问了一个路人得到了那戏班子的地址。
不过这一问,除了知道了那戏班子的地址外,秋影还得到了另一个消息,因而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就带了一些微妙。
小土自己心里心知肚明,面上却装的一副疑惑的神情看着她。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意外?”
秋影咬咬唇,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不过她想着之前小土罚秋鸣跪了几个时辰面不改色的模样,就将那消息说了出来。
“公……小姐,奴婢刚刚问了人,那人说那戏班子里最出名的那个青衣旦被明月公主带进府里了。”
秋影这样说着,心里有些忐忑。
依着明月公主那霸道的性格,长公主自然是不敢和她要人的,若是以前,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牵累。
然而这几天的长公主那阴晴不定的性格却让她心里不能安稳。
秋影胸中提着一口气,只希望长公主不要因为这件事而迁怒到自己。
她心中祈祷着,忍不住不着痕迹的侧头狠狠瞪了秋霞一眼,暗恨她凭白提起戏班子的事情惹了长公主兴趣。
秋霞看到她眼神儿,兀自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是她提起了戏班子没错,不过后面也是秋影自己想要讨好长公主,这才碰到现如今这样的局面。
秋霞鄙夷的瞥了一眼秋影,直气的秋影差点儿忍不住跳了起来。
小土没有错过两个侍女之间的风起云涌,却懒得理会,只故作沉吟了一下道:“那青衣旦没了,不是还有其他角儿?”
秋影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是极,听说有位小生扮的也是极好的。”
小土闻言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秋影在前面带路。
秋影自觉没有被迁怒,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见小土还要去,赶紧上前在前面带起路来。
那戏班子所在的地方并不繁华,不过因为一众贵女贵妇们的捧场,人流量却是不少,虽然走了一个青衣旦,不过就像小土说的,没了青衣旦,还有其他的角儿。
整个戏班子也不是就青衣旦一个能看的。
小土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松阳原本就深居简出,这里贵人居多,却也少有认识松阳,偶尔有对她有些印象的,看着她的年纪已经打扮,就只以为是哪个落魄家族的小姐了,也就不再关注。
小土悄无声息的被人引到了位子上坐下。
台子上正演得是开国皇帝定天下的那一出戏。
这出戏讲的是指点江山的戎马生涯,原本应该是男人的爱好,不过偏偏在前朝灭亡之时,前朝那位亡国君和他的皇后在断桥上上演了一出极为感人泪下的生离死别,惹得一众软心肠的夫人小姐们每每看的潸然泪下。
小土进来的时候,那出戏正演到**,亡国之君带着自己的皇后一路逃亡,在断桥上穷途末路,继而双双自刎于桥上。
“樱姬!樱姬!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悲欢生死难预测,王呀,樱姬陪你!”
台上那旦角最后一声清唱如同啼血,继而那旦角抽出小生腰间挂着的道具剑,横在脖颈间,一个旋身,整个人就如同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扑到在了地上。
旁边的小生悲怆的连叹几句,继而拾起握在旦角手中的剑,朝着肚子上刺去,然后跪了下去又无力的倒在了地上,台子上的气氛配着旁边越来越快的鼓声直到最后两个人倒在一起之后,鼓声戛然而止,直让台下的人忍不住的擦起了眼泪。
身后传来了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小土嘴角抽了抽,余光向着后面扫去,就见刚刚在路上还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握在了一起,各自擦着眼泪。
小土:“……”
——自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是不是显得非常的不合群。
小土看着周围人泛起的悲伤情绪,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不过这出戏也只有这么一点儿剧情比较煽情,接下来开国皇帝的戏码就热血了许多。
小土再回神的时候,大家也都已经止住了眼泪。
不过显然,女人们喜欢的,都是像之前那样煽情的戏码,甚至于,因为之前扮演皇后的那位旦角儿换了人,刚刚剧情**的时候没人提意见,这会儿倒是有几个看起来地位就相当不一般的贵妇忍不住将戏班子的班主给唤了过来。
班主过来的时候,额头上是带着汗的。
要说他不知道这位贵人叫他做什么,那还真是不大可能。
然而他又有什么办法。
人明月公主相中了耿长青然后将他带到了公主府,他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班主,莫说阻止了,就是表现的感恩戴德还要担心一下人家明月公主是不是看得上他的感恩戴德。
然而这话他自己心里知道,想必这些贵妇人心里也是有数的。
可她们不敢去公主府上要人,欺压一下他这个班主却是毫无问题的。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唱着,班主头上的汗顺着额头一点一点的往下流淌着。
也不是多热的天儿,硬生生的让他出了满身的汗。
两个人扯了一通,什么结果也没有扯出来,
——能扯出来什么?
人就在明月公主府上,这是京城里谁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公主府上提什么意见。
就是想让明月公主将那戏子带出来大家一起听个戏都是不行的。
谁不知道明月公主那霸道至极的性子。
班主打着太极,贵妇人心中不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发了几句牢骚,就让人下去了。
正当她兴致缺缺的准备离开的时候,旁边突然过来了一个丫鬟,笑盈盈的和她的贴身丫鬟说了一句什么。
丫鬟趴在贵妇人耳朵边转述了一下那丫头的话,贵妇人眼中不禁就浮现除了几许惊愕的神色。
——松阳长公主?!
初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贵妇人甚至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也不怪她,实在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存在感太低了些。
她虽则挂了一个长公主的名头,可世人却只知道宫里有个明月公主。
——便是这位相公是内阁学士的许夫人对这位长公主都没有什么印象。
许夫人抬头,向着那来传话的丫鬟看过去,那丫头看起来十分镇定,一张脸上笑盈盈的,让人看了凭白就能生出三分好意。
见她看过去,那丫鬟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继而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将她身后的一处地方让了开来。
许夫人沿着她让开的那一条路看过去,就正正的对上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她当即就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世人只道那位明月公主如同夜空中一弯明月,清雅绝伦,却没想到这位长公主殿下,更是如同当空艳阳一般,艳丽的简直能灼伤人的眼。
——一个明月,一个松阳。
第三百九十六章 梨园戏(六)
许夫人回想着两位公主的称号,恍惚间觉得自己简直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明月是很皎洁美丽没错,可是她能和太阳争光辉吗?
许夫人定了定神,将心头突生的想法按了下去。
她朝那女子点了点头,继而朝过来的那侍女说了句什么,然后就直接转头看向了台子,装若认真的看了起来。
——然而天知道,她这会儿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戏台子上面了。
小土一只手撑着下巴,见许夫人看过来,就微微朝她弯了弯眼睛,一张脸一瞬间仿佛发起光来。
待对方转回去了,她眼睛中的笑意就越发的浓郁。
此时传了话的秋霞也回来了,十分规矩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半晌,几人并没有再说什么话。
秋影瞧了瞧小土,又看了看许夫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旁边的秋霞身上,忽然凑近了小土低声问道:“殿下,不知您为何要请许夫人留一会儿?”
小土手中把玩着身前桌子上备着的小零食,闻言脸色不变,只微微挑了眉梢,侧头瞟了秋影一眼。
“本公主行事,自然有自己的的用意。”
秋影被她那凉凉的眼神一扫,顿时就噤了声。
——公主这两天变得好可怕!
她心中微微颤了颤,最终将心中那些小心思压了下去。
戏班子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放的,等时间差不多了,两三出戏结束,一众贵妇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了。
许夫人作为二品大员的正牌夫人,出来时自然有自己的那一个圈子,不过今天散场的时候,她却没有和她那一群关系亲昵的贵妇人好友分一同走,反而是借口有事留了下来。
这些贵族里出来的人,行事都是极有分寸的,见许夫人那不欲让人知道的表现,也不多做纠缠,三三两两的笑着就离了场。
很快的,整个戏楼里除了戏班子里的人,就只剩下了故意放慢了动作的许夫人极其跟在身边侍女,还有角落里坐的安稳的小土。
许夫人站起身,直接就向着小土走过去。
松阳就算是再不受宠,最起码还是占着一个长公主的名头,她作为一个二品诰命夫人,表面上姑且还是要过得去的。
她过去朝小土行了一礼,不过半路里就被小土拦了下来。
许夫人看了看周围,脸上不动声色,只问道:“不知长公主特意引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土坐在椅子上,面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许夫人,仿佛是要将她藏在心底的不安全部一次性看透了去。
“本公主要说的,夫人不应当是已经知道的么?”
许夫人心中一跳,眼睛里便忍不住泛出一些潮意,再开口时,嘴唇都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
初听闻那侍女过来传的那一句话,许夫人其实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不过是看在她是长公主的面子上,人家对她亮了身份,碍于情理她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问。
然而,这会儿她都已经过来了,长公主还是坚持着原来的说法。
许夫人嘴唇哆嗦着,目光中透露着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
“长公主殿下所说……可是当真?”
小土认真的盯着她,道:“若不是真的,本公主也不敢如此贸然说出来。”
许夫人眼睛终于忍不住大大的瞪了起来,一滴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溢出来,不过下一秒,她就很快的将情绪收敛好,表情自然如同拭汗一般顺手将眼角的泪水擦了,然后迫不及待道:“那,我儿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小土此时此刻,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眉眼弯弯的模样竟真的像是将阳光藏在里面了一样。
许夫人尽管心中无比焦灼,竟也被她这么一个笑容抚慰了许多,不自觉的就平静了些许。
小土朝她笑了一下,却又突然提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情,道:“天色许是有些晚了,再耽搁下去,宫里怕是要下钥了。”
她说着,就站起来,忽略了许夫人脸上急迫的神情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许夫人心中一急,顿时就想抬手拦住她,不过终究是顾忌着她的身份,没有做的太明显,只是小土从这角落里往门口走的必经之路却被她挡了起来。
小土笑了笑,也不说破,只是在离许夫人极近的时候轻笑道:“听闻许夫人自小就是极爱听戏的?”
许夫人闻言忍不住怔了一下。
就在她愣怔的一瞬间,小土抬脚,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就在两人即将错开的一秒钟,她听到耳边少女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
“都说明月公主府中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连戏子也是最优秀的,许夫人若当真是喜欢听戏,那可不能不去明月公主府中见识一下了。”
她说完这一句,也不再停留,直接抬脚就离开了这个戏楼,徒留许夫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瞳孔猛然一缩。
——她可不认为长公主提起明月公主只是单纯的说听戏的事儿。
“夫人?夫人?!”
旁边有侍女担心的叫了她一声,许夫人恍然回了神,这才发现只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冷汗已经将她浑身都浸透了,一双手更是冰凉的没了一点儿温度。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抬脚想离开,却没有想到脚上微微一动,腿就是一软,若不是旁边侍女见她脸色不对劲儿一直扶着,怕是她只要要摔到在地上了。
扶着侍女的手缓了一下,不等胸中那一口气彻底的出去,许夫人就提着气朝侍女道:“回府!”
说话的同时,她的手紧紧的抓着侍女的胳膊,用力的让侍女疼得都有些颤抖起来。
不过作为侍女她却不敢说什么的,只低低的应了一声,一行人匆匆忙忙的回了府中。
戏楼外面,小土的马车还没有离开,不过显然许夫人已经无暇顾及这一点了,她行色匆匆的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便绝尘而去。
小土见她离开了,这才勾了勾嘴角,将帘子放了下来,轻飘飘的冲着车夫道:“走罢。”
虽然她出来的时候是步行的,不过早就料到了回去的会迟一些,因而在逛完了街道向着这边过来的时候她就遣了侍卫驾了马车过来,早就在门口侯着了。
主子发了话,车夫二话不说就甩着马鞭子出发了。
小土坐在马车里,讲真,真是颠的她难受的要死。
这会儿的马车轮子都是纯木制的,连个橡胶的没有,即便是要减震也只是在木轮子外包了布匹,效果其实好不了多少。
而偏生小土这一世的身份又不能表现的多么彪悍。
——作为一个有节操的任务者,在没人的地方稍微违背一下人设可以,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她附身的人原本的性格却绝对是不能相差太多的。
心里吐槽着这马车的劣质,不过小土脸上可一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马车在街道上奔腾着,速度也渐渐的满了下来。
——离皇宫越近,街道就越繁华,人流量也就越发,马车这种大物件自然是有些施展不开了。
不过也就这么一段街道了。
等真正接近皇宫的时候空间道路反而是会宽敞下来。
不过还没等走到皇宫,小土就忍不住喊了停。
秋影有些疑惑的在外面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土嘴角翘了翘,装模作样的道:“我刚刚听着,外面似乎有一家卖脂粉的店铺?”
秋影默了一下,转头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果然就看见身旁有一家脂粉铺子,旁边还有一家玉器店。
得到肯定的答案,小土又道:“离下钥还有一段时间,难得出来一趟,姑且去铺子里转一转再回吧。”
她说着,就直接掀了帘子出了马车。
这个世界对于女子并不是特别苛刻,也没有女人完全不能出门的说法,像松阳这样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出来时只要带了面巾就可以。
——一般已经嫁了人的出门更是不受限制。
小土出宫的时候准备的自然是十分齐全的,这会儿带了面巾,在秋霞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眼前的脂粉铺子很是有些热闹,想必在整个京城也算是有名气的吧。
小土这样想着,视线却从旁边的玉器店里一扫而过。
她抬脚进了脂粉铺子,装模作样的看了几样胭脂买了,抬脚出来的时候,又转身进了隔壁的玉器店。
秋影秋霞跟在她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
对于宫外的这些铺子其实也是非常好奇的,因而也没有什么阻止的动作。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她们就对视了这一眼,转头时就看见长公主和一个男人直直的碰到了一起,甚至长公主毫无防备被撞了一下,差点儿跌倒在了地上。
还不等两个侍女惊呼出来,那个撞到她的男人就眼疾手快的伸手捞了一把,正好将她捞进了怀里。
玉器店门口,一男一女相对二站,夕阳洒在两人身上,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十分好看的金色。
男人容貌清俊身形更是挺拔如松,女子蒙着面巾看不清长相,然而只凭露在外面的拿一双眼睛和她那袅娜的身段就能看出这女子容貌也是不俗的。
——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这是围观群众的感慨。
——长公主被轻薄了!!!
这是惊呆了的侍女以及马夫的心声。
小土抬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前这男人一眼,道:“这位公子,怕不是该放开了。”
青年公子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抱着人家姑娘没撒手,顿时脸上就漫上了一层红晕,忙不迭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冒犯了!刚刚某一时情急。”
小土蒙着面巾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不过那一双灵活的眼睛告诉了对方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朝青年点了点头就准备再次进店。
不过她脚步刚刚抬起来,就被那男人叫住了。
“在下乃云千风,敢问姑娘芳名?”
小土回头,还不待说话,终于回了神的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将她护了起来。
“放肆!长……小姐的闺名也是你个登徒子能问的!”
原本就耐不住脾气的秋影率先冷喝了出来。
小土瞟了她一眼。
云千风有些赧然的微微眨了眨眼睛。
“抱歉,某又孟浪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那蒙着面巾的女孩儿突然开了口。
“你姓云?”
云千风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有些羞涩。
小土心里莫名想笑,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她脸上还是端着的。
“可是定国将军的云府?”
青年脸上的神情越发的羞涩,动作极轻的再次点了点头。
“在下是定国将军的幺子,从小不养在府中,近日才回来。”
小土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然后什么也没再说,就进了玉器店中。
那位定国将军府的幺子站在店门口眼巴巴的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再唐突佳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见男主角已经离开,原本好奇聚拢过来的众人也渐渐的散开了,不过却依旧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将军府幺子,以及那位蒙着面巾的美人的身份。
整个京城的人并不少,不过能穿的起这样的衣服的闺阁女子数量就少了许多。
一众惯常闲的没事儿的八卦群众一个一个的筛选着这个年纪这种性格这种姿态的闺阁女子,却硬生生的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们自然想不出来,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那个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松阳长公主。
小土出来原本就是为了和自家哥哥偶遇一把,既然自家哥哥已经走了,她也没有再多停留的意思,只装模作样的选了几样饰品就回宫了。
她出门的事情并没有刻意瞒着,因而等到回宫的时候,该知道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那位从来没有存在感的长公主今天出宫了!并且在宫外溜达了一天!
作为将整个皇宫掌控的很好的皇帝,云天在忙完了朝中事宜之后自然也听到了一个消息,一时之间坐在那里竟是有些愣怔。
松阳终于肯出去走动了,他很是高兴。
在听到侍卫说到她和那位刚回京城的云家幺子碰到一起的时候,云天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想法。
第三百九十七章 梨园戏(七)
松阳到年龄的时候老皇帝还在,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眼见着要不行了,不管是要将松阳纳进后宫还是找个青年才俊嫁出去什么的都不是段时间能够施行的,因而就将她的婚事这么晃过去了。
等到云天继位之后,他一上台就忙着和各种朝中老臣们玩心眼儿,也顾不得一个女子的婚事。
结果阴差阳错之下,生生的将松阳耽搁到了现在。
女子一般都是及筓了就定亲,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松阳的年龄放在现在已然是个老姑娘了。
那些没有正妻的,年纪都比松阳小,那些年龄合适的,家里却都有了正妻,松阳堂堂一个长公主也不能去给人家做妾。
这样三拖四拖最后的结果就是,松阳现在二十来岁的姑娘了,还在宫中住着嫁不出去。
——要说云天强行下圣旨将松阳指给别人也不是不行,可云天难得有能放在心上的人,在他心里松阳就是个乖巧善良的妹妹——比他嫡亲的妹妹更为亲近——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不想强行将人塞给哪个男人导致双方都很愉快。
不过这会儿冒出来一个因为身体缘故二十八岁还未娶亲的将军府幺子——不管是身份还是年纪都是非常的合适了。
就是不知道他那天生的体虚现在是不是真的痊愈了。
云天禁不住陷入了沉思。
小土十分愉悦的和自家哥哥进行了一场偶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十分安然的在皇宫里待着,偶尔闲暇时了绣绣帕子,或是去御花园里赏赏花,日子过的是相当的悠闲自在。
这天,小土正用了午膳之后在御花园里溜溜哒哒的消食,就看到一个宫女行色匆匆的低着头从旁边路过,小土微微蹙了蹙眉头,张口将那小宫女叫了住,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在园中行色如此匆匆?”
那小宫女一心想将消息传递出去,甚至连小土原本就坐在这里赏花都没看到,这会儿猛然被她叫住,心中顿时就是一惊。
不过继而,她一抬头看见叫住自己的人是那位长公主,心里倒是又松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急迫朝小土见了礼,却并没有回答小土的问题。
小土原本只是下意识的随口将她叫住了,并没有要问出什么的意思,然而这会儿见小宫女只低着头闭口不言的模样,倒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跟在她旁边这两天已经被她调教的十分合格的侍女秋霞就站了出来。
“放肆!长公主殿下问话你没有听到么?”
那小宫女被秋霞吼了一嗓子,脸上不自觉就有些惊愕,甚至一个瞬间忍不住不受控制的抬头向着小土以及秋霞扫了一眼。
小土撑着下巴坐在软凳上,而秋霞以及其他侍女都围在她身后,除了小土一个,其他侍女看着她的目光都算不上善意。
小宫女心中一跳,猛然低头,诺诺的不知道应该要回些什么。
“长公主殿下赎罪!奴婢,奴婢……”
她一连“奴婢”了好几声,却一直没有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小土想了想,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小宫女抖了一下,只犹豫了一瞬间就低声回道:“启禀殿下,奴婢是芙蓉宫的洒扫宫女。”
小土挑了挑眉。
芙蓉宫?
她快速的在脑海里提取出了关于芙蓉宫的记忆。
芙蓉宫是先皇后宫中的妃嫔的居所,里面主殿住的以前是荣妃现在是荣太妃。
小土眨巴了一下,心中忍不住就有些疑惑。
这位荣太妃没有子嗣,自从先皇去了之后就一直待在芙蓉宫里深居简出,只在皇帝需要的时候站出来阻止一下聚会或者收拢一下女眷之间的势力,其他时间甚至比起原先的松阳长公主还要更低调一些。
——松阳长公主是众人觉得她虽然顶着皇室的名头然而血脉不纯所以刻意让她渐渐的隐藏起来。
而这位荣太妃则是自动自发的低调了。
小土万千思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说起来,这位荣太妃没有进宫以前,似乎是赵家的人呢。
而小土前两天遇到的那位许夫人,娘家里恰好就是姓赵的。
小土嘴角微微翘了翘,看着小宫女,没有再说话,挥了挥手就让她离开了。
“殿下?”
秋影有些不明所以的上前叫了小土一声,小土瞟了她一眼。
小宫女见她不追究,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告罪着又匆匆离开。
等那宫女的身影渐渐的要消失的时候,一道慵懒的声音笑道:“跟去看看。”
原本不明白长公主殿下为什么明知道那宫女有问题却不追究的秋影眼神微微一闪,当下就自告奋勇的追了上去。
等到秋影的身影也消失了的时候,秋霞才俯身,将小土扶起来,轻轻的叫了一声:“公主?”
小土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然后侧头,朝她微微一笑,看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
“起风了。”
秋霞心中一凛。
小土移开视线,笑道:“难得天气正好,且去看看皇兄这会儿可忙。”
一众宫人自然不会反对她的想法,因而只跟在她身后向着皇帝的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明月公主府。
明月面色不俞的站在院子里,身后跪着两个宫女。
正当正午时分,太阳十分明亮,照在人身上煞是炎热,明月站在树下的阴凉处感觉不到,而跪在院子中的两个宫女额头上身上的汗却只不停的往外冒。
实际上,尽管身上的衣服还有鬓边的头发都已经湿透,然而这两个宫女的双手双脚却是冰冷如铁。
好半晌,明月转身,手中火红的软鞭一甩,在地上激起了一层灰尘。
“说吧,想选择怎么个死法?”
明媚的少女笑意盈盈,问出这样的话就好像轻描淡写的在问她们“喜欢吃什么?”一样。
理所当然的,两个宫女战战兢兢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们不说话,明月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相反的却是越发的明媚。
她嘴角一勾,素手微扬,下一秒软鞭就“啪”的一声落在了其中一个宫女身上,鞭子梢上带着的倒刺直接将她胸口的衣服勾破,并且将她哪一处皮肤都勾出了一道浅浅的红丝。
宫女身子一颤,脸色苍白,却紧紧的咬着唇没有叫出来。
——她是决计不敢叫出来的。
因为明月公主不喜欢听人的惨叫声,她觉得刺耳。
以前有受不住痛叫出声儿来的,后面的下场只会更惨。
作为一个在公主府呆了半年以上的宫女,她深知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方法,等到明月公主发泄够了,指不定自己还能留一条小命。
然而遗憾的是,这个宫女运气不怎么好,接二连三的辫子落在她身上,很快就将她身上的衣服割的七零八落并且鲜血淋漓。
而明月公主的神情却依旧不见松动。
那宫女已经奄奄一息的伏在地上,连呼吸都轻的几不可闻。
她旁边的那个宫女跪伏在地上。浑身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一张脸死死地埋在地上,心中惊恐的上下牙齿一碰就不由自主的咯噔作响,然而却硬生生的被她控制着强自将嘴巴张开些许,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任由嘴巴张的时间长了而流出来的涎水滴在地上将衣服都沾湿了。
明月一口气挥出了五六十鞭,这才将胸中的郁气渐渐的发泄了一些,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见宫女已经一动不动连因为疼痛而条件反射的抽搐都已经没有了,明月皱了皱眉头,侧头瞟了另一边低着头的宫女,随手将鞭子扔开,一转身坐到了树下早就准备好的躺椅上。
下一秒,就有训练有素的侍卫麻木的拖着那个已经没了呼吸的宫女阿敏院子里退了出去,接着又有几个侍女动作利落的见那宫女流出的血迹清理的干干净净。
所有人没有尖叫没有惊慌,一切都十分熟练。
明月躺在椅子上,旁边有宫女跪在她旁边手里举着水果点心等一应东西。
另一边和她同样动作的则是举着茶水之类。
“你抖什么?”
冷不丁的,喝了一口茶水的明月朝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问了一句。
那宫女浑身先是一颤,下一秒却强行控制住了自己抖动的冲动,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三秒钟后,她咬牙道:“望殿下赎罪,奴婢冷的。”
——这会儿是正午,太阳正热,哪里又有会冷的发抖这一说?
明月闻言眉梢就挑了起来,脸上也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呵,本宫还以为你是畏惧本宫呢。”
“奴婢不敢。”
宫女将自己的身子俯的更低,几乎整个儿已经贴在了地面上。
明月笑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旁边被宫女捧着的托盘上,玉器和玉器相撞间发出极细微且清脆的声音在这个条件下听起来尤为响亮。
“既然觉得冷——来人,将她放在火上烤一烤,没听到她说冷了?”
她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句,让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浑身冰凉的想发抖——然而一想起发抖的后果,他们就生生的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不过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明月公主吩咐的事情,他们是不敢违抗的,当下就有侍卫搬来了木柴以及煤油。
松阳和云天之间称得上是共患难,因而原本感情就相当不错。
只是松阳原本性格谨小慎微,因着自己那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总是不肯给任何人留下任何一丝把柄。
不过小土却不这样觉得。
这皇宫是云天的皇宫,这天下是云天的天下。
既然云天和松阳感情不错,那么她就完全没有必要刻意和云天隔开距离。
不过她也没有一来就大大咧咧的表情亲近。
她先是和云天在御花园里偶遇了几次表现了一下存在感,然后又借助在宫外游玩时和某个将军府幺子偶遇的事情做出一副一见钟情春心萌动的模样。
——一般女孩儿若是陷入了爱情之中,就总是会变得勇敢许多。
小土在几次面对云天欲言又止引的云天心中暗自好笑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向云天提出了想去将军府拜访一下。
松阳长公主对朝堂的事情并不清楚,因而即便是想去将军府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理由,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最后眼看着已经泫然欲泣了,云天终于忍不住大笑出了声。
小土眨巴着眼睛茫然无辜的看着笑得开怀的云天,一时间十分的手足无措。
好半晌,云天止了笑意,看着小土道:“听说将军夫人近日里身子不大爽利,朕忙于国事无暇探望,不若松阳替朕走这一趟?”
小土眼睛眨啊眨。
——将军夫人身子不大爽利?
这件事情她可没有听说过。
小姑娘眼睛里茫然的神色太过明显,看的云天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柔软。
——这整个宫中,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从始至终还能留着这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瞳仁了吧。
云天想着,今天上朝是积攒的不悦情绪也渐渐的平复了许多,他自顾自拍了板,也不等小土回答,就直接站起来,先是吩咐刘全德去挑上几样合适的赏赐,药物以及银子,又指派了几个得力的侍卫跟着,一系列指令下完之后他就挥一挥衣袖撵了小土离开。
小土稀里糊涂的按着他的吩咐,就准备出宫时,云天突然叫住了她,犹疑好一会儿才道:“你若是一个人不敢去的话,就叫上明月一起吧。”
——云天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很有些不大情愿。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注过明月了。
因为先皇后的遗愿他不能直接对明月置之不理,然而朝堂中却总是有人弹劾她各种不合常理的举动。
时间长了,云天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让她在宫外开了府。
——他并知道他这一个决定倒是成了明月公主十分受宠的证据。
毕竟不是每一个公主都有资格在没有成婚的时候就被赐了公主府的。
只不过这会儿他实在是对小土有些不放心。
松阳胆子小这个事情不管是因为松阳本身还是小土后来的刻意为之,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既定印象了,因而让她一个人出宫去朝臣的府邸上这种事情,他心里一时之间还真是担忧。
第六百零三章 变形记(一)
小土一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下来,只看了一眼时间就十万火急的从房间里奔了出去。
刚从楼梯上跑下去,正好撞见管家爷爷上楼,她忙不迭伸手拽住管家爷爷的袖子,仰着头一脸着急的问道:“张爷爷,夏哥哥呢?”
老人家眼看着自家小姐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踩在冰凉凉的地板上一脸着急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将人捉住缓声道:“哎哟我的大小姐哟,怎么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快,先将鞋子穿好再说。”
小土心里计算着时间,着急的不行,但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只能乖乖的被他报到房间里将鞋子穿上了。
老人家十分认真的先是给小土套上了拖鞋,又一扬声将还在别墅里的女仆叫过来让她帮小土穿衣服。
不过小土速度很快,将门关了之后直接自己跑进了更衣室找了一套宽容的运动服套上了,然后才噔噔噔的又跑了出来。
她从房间跑出来的时候管家爷爷还在她房间门口等着,女仆才从楼梯上急匆匆的上来。
见小土已经将自己打理好,甚至连头发都在后脑勺上束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老管家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就变成了欣慰。
“小姐长大了。”
小土一仰头就对上老人家慈祥欣慰的神情,便是心里急得上火,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不过只一秒钟,她就想起了正事儿,忙扯着老人家的衣服问道:“夏哥哥呢?”
老管家笑呵呵的牵起她的一只手往楼下走,完全无视了小土着急上火的表情。
“远夏少爷还有半个小时才会回来。”
老人家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得十分感慨,小土绝对相信要不是还有些自制力,这老人家肯定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了。
“小姐长大了,要是远夏少爷回来知道小姐自己可以穿衣服梳头发一定会特别高兴。”
小土一听远夏还没有回来,就有些坐不住了,管家爷爷还在絮絮叨叨的感慨着,恨不能将他家小姐这一段时间的成长一一细数上一遍。
不过小土一点儿都不耐听,她直接张口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命令道:“备车,我要去学校找夏哥哥!”
管家爷爷出口的话被她打断,有一瞬间的惊愕,在听到她命令一般的要求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就有些为难。
“小姐,少爷临走时吩咐了在他没有回家之前您不能独自出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小土直接就看着他冷笑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向着外面走去。
管家在原地怔了一下,回过神来赶忙抬脚跟上了小土的脚步,口中还在不停的说着阻止的话。
不过说归说,真正算得上什么冒犯的他却没有做——在他心里,小姐随便年纪小,那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冒犯的。
尽管现在小姐想要独自一人出去十分危险,然而作为一个管家,他可以阻止可以说服,却不能强行将她挡住。
小土板着一张脸,迈着小短腿干脆利落的出了门,然后吩咐门口的保安给司机打电话让过来开车。
管家在后面跟着,原本想要阻止的举动在看到小土有条不紊的冷静吩咐之后却有些恍然。
——他原本是以为自家小姐小孩子家家一天没看到哥哥所以想要去见哥哥,然而这会儿看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那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瞳仁看起来竟是有一瞬间的深不见底。
眼见着司机已经赶了过来,管家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跟着小土坐上了去往宁远夏学校的车。
一坐上车,小土的表情就恢复了镇定,管家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有些小心的问道:“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左右,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身上穿着一身咖啡色的运动服,口袋上有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垂在两边看起来特别可爱。
听到一向十分亲近的管家爷爷的问话,小姑娘抿了抿唇,顿了好几秒,十分小声的道:“没有,我做噩梦了,想见哥哥。”
对于她这个回答,老管家又是惊愕又是好笑,最终却只能摇头一笑。
总归这会儿已经出来了,小姐想见少爷让她见一见就是了。
他想着,低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这会儿时间也刚刚好,他们过去大概应该正好能赶上少爷放学。
这样想着,管家将怀表装了回去,笑眯眯的看着小土,道:“小土刚起来就出来了,车上有牛奶要不要喝一点儿?”
小土看了他一眼,对上老人家纯粹关心的目光,眼神里不禁就有些歉疚,不好意思的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看的管家心里越发的好笑——好笑的同时也突然变得十分柔软。
他旁边的箱子里摸出一瓶牛奶——还带着些温热,打开盖子插了吸管后递给了小土。
小土接过瓶子道了一声谢,然后咬着吸管开始发起呆来。
这个世界……有些奇妙。
宁家在这个城市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家族,不是最好的,却也算是有些财力。
宁父是白手起家,年轻时和宁母两个人,硬生生空手在这个城市中创下了一番名头,并且挤进了二流世家的尾巴里。
两人膝下原本只有一个独子宁远夏,不过宁远夏九岁的时候,国家开放了二胎政策,两人就又要了一个宁墨夏。
要宁墨夏的时候宁家的公司已经渐渐的稳定下来了,生活一稳定,再加上儿女双全,宁家四口人的生活过得可谓是十分滋润。
宁远夏和宁墨夏是年龄差了好几岁的两兄妹。
宁远夏现在上高二,而宁墨夏却才上小学。
不过两兄妹虽然年龄差距较大,关系却十分亲密。
宁墨夏出生的时候宁远夏已经十分懂事,作为一个哥哥他对于自己这个小小软软萌萌的妹妹也十分宠爱。
而宁墨夏对于她这个一向宠爱自己的哥哥也十分喜欢,宁父宁母都是自主创业,虽则现在公司已经稳定,不过两人大部分时间也是比较忙碌的,因而两个小家伙互相作为依靠相处的也是非常好的。
要是宁家的生活一直这么稳定,那也就没有小土什么事儿了。
宁父和宁母是大学里认识的,两个人都是农村里出来的,家里不但兄弟姐妹众多,家境呢不怎么好。
不说两个人创业初期两家人是何等的冷眼旁观又冷嘲热讽他们异想天开,总之就是没有人能相信他们两个人真的会在大城市闯个什么名头出来。
——甚至一开始宁父家里打的是让宁父娶个城里姑娘多赚点嫁妆也就是了。
毕竟宁父学历不错,长的俊秀,性格也好,这样的条件要是真的想找一个白富美的对象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宁父那时候就一心认准了宁母,两个人大学一毕业就直接干脆利落的领了结婚证。
证都领了,宁父家里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已经没了办法,不过至始至终对于宁父宁母两个人怎么都看不顺眼。
——宁母是他们从头到尾原本一直都没看得上眼过,而宁父是自从上了学之后心眼多的再不肯听家里的摆弄。
总而言之,一开始真的是没有人能想得到宁父最后真的能成功。
其实仔细说起来,宁父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在上了学之后就更是有想法。
他早在高中时候就将自己的未来规划的很好,上了大学之后更是一心向着自己的目标奋斗,而在大学里碰到宁母这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女孩儿之后,两个人一番相处各自对对方都十分欣赏,因而毕业了十分干脆就领了证。
结婚以后宁父就越发的努力。
——他以前努力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家庭的责任。
他有想法又有行动力,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在本城站稳了脚跟,结果那些原本对他冷嘲热讽甚至已经断了联系好多年的兄弟姐妹们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家哥哥/弟弟/儿子/侄子的新闻之后,大吃一惊之后立马就跟见了血的蚊子一样,拖家带口的就来投奔宁父了。
宁父不是什么狠心的人,虽然在他最落魄创业最艰难的时候他的这些亲戚们对他的求助都视而不见,不过这会儿他们既然生活的不好求他帮忙,而自己恰好又有能力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做的太过绝情,干脆利落的就给他们介绍了一大波待遇不错的工作。
——在他看来,他这样的做法是非常合适的,也已经够情分了,然而很可惜,他的亲戚们要的可不是什么工作。
——他们要的,是红艳艳的看得见的钞票!
至于工作,那还要自己起早贪黑才能赚回来,哪里有只坐在办公室里数钞票爽快。
这个要求一提出来,宁父瞬间就不好了。
他的这些亲戚,除了自己,甚至连一个完整的从大学毕业的都没有,他介绍的那些工作都是一些不怎么辛苦又适合他们待遇也不错的工作,要再好一些的,哪里是他们的能力能驾驭的了的。
他这样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解释了一番,自认为自己的想法非常合理,然而一转头,他的那些兄弟姐妹的就将他的母亲给搬了出来。
他的父亲在他上高中的时候就没了——要不是他当时学习好免了学费又有奖学金说不得高中就要辍学了,便是在大学他也从来没往家里伸手要过一分钱,相反利用假期时间做兼职赚的一部分还要给家里寄回去。
他上了学之后大部分是住校的,说实在的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也确实少,他自觉对母亲很有亏欠,因而在自己有能力了之后对于母亲也算得上是有求必应了——虽然他的母亲实际上也不见得对她有多喜欢就是了。
——更甚者,因为宁父和他们家里人完全不一样的斯文俊雅,让他的母亲一度觉得这孩子是不属于他们家的。
这些人直接将宁父的母亲搬出来,老人家一发话,宁父尽管为难,却也只能给那些兄弟姐妹在自家公司里找了几个比较合适的职位——找之前也是说好了要是不合适的话他不会因为是亲戚而手下留情。
一开始众人都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上任一段时间之后就各种原形毕露。
他们学历都不怎么高,一辈子都是打工度过的,什么时候在公司高层待过,再加上身为董事长的亲戚,总是有些人会各种小意奉承,因而几个人很快就飘飘然起来。
随着心态越发的膨胀,他们就越发的不满足,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直到宁父因为劳累过度住了院,其中某一个亲戚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若是没了宁父,那么这偌大的公司岂不是就成了他们的?
这个人是宁父最小的弟弟,也是被家里人宠坏了,从小游手好闲,平时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没有来宁父公司之前快三十的人还在家里靠老母亲养活,在村子里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好人家的闺女都知道他是个混混,没有人肯嫁。
作为一个混混,这人拥有混混的各种品质,直接脑子一热,在给宁父输液的时候悄摸摸用注射器往输液瓶往里面加了东西。
宁父原本只是简单的劳累过度,谁知道在医院里挂了几天水之后竟然越发的严重,最后直接昏迷不醒生气不明了。
在宁父生气不明的时候,宁家小叔也慌了。
他给宁父放的药其实是宁父公司的对手给他的,连他对宁父的杀意也是那个人派了混混和他成为狐朋狗友之后不着痕迹挑拨的。
宁家小叔一辈子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偷了别人的钱,哪里想得到这脑子莫名一热就摊上了一条人命。
宁家人全都急了——他们是想占宁父的便宜,不过在这大城市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若是没有宁父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一个个着急上火求神拜佛的希望宁父好好的。
宁父也是福大命大,经过一番抢救捞回来一条命,不过暂且还虚弱的不能出院。
第三百九十八章 梨园戏(八)
不过宫中女眷原本就少,云天也不可能让长辈陪着松阳去将军府。
——不说所谓将军夫人身体抱恙只是他给个面子随口一说,就是将军夫人病的快死了,也没有说让太妃亲自去探望的道理。
将军本人倒还有那么一点儿可能。
云天手指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最终还是提了提明月的名字。
总归两个小姑娘小时候也一起相处过,虽则现在两人不怎么亲近,不过云天觉得,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再加上自己的吩咐,明月应当是会护着松阳一点儿的。
——他并不知道,明月心里对松阳这个长公主一点儿也看不上。
不同于旁人的以讹传讹,作为事件的主角,明月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已经做了皇帝的嫡亲哥哥对于其实并没有多么亲近。
尽管她在外人面前一向嚣张跋扈,然而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云天那是看在母后的份上对自己多有容忍。
然而云天对她越是只担着那一点儿责任,她就越想挑衅。
——明明这世上只有自己和他是血脉相承的兄妹,可在云天心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竟然分量比自己还重!
这么些年下来,明月真真的是对松阳恨到了心底去。
她也不是没有刻意给松阳找过事儿,不过皇宫里云天将松阳护得很紧她不好轻举妄动,松阳又一直躲在深宫里不出来。
明月就算是想对她下黑手也没有机会,只是偶尔见到了嗟磨一下,却也没有做的太过。
明月能过的那般潇洒自在,不得不说她将云天的底线拿捏的很好。
她平日里尽管各种不着调儿,细细算起来,还真的是没有什么触及到国本的事情。
——对于云天来说,只要明月没有做到千夫所指的地步,碍于先皇后的遗愿他都不会对其太过苛责。
明月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儿,因而她在宫外开了府,又将整个公主府都把持在自己手中,那些不能让云天知道的事情她都是在公主府里完成的。
所谓天高皇帝远,明月面子上的做法让云天对于她的性格也稍微放心了下来——不管她怎么做,面子上却从来不会做的太过分。
至于细节方面,云天也懒得知道明月平时是怎么惹事儿的具体过程,凭白给自己添堵,在她出宫开府之后就直接撒了手不怎么再管她了。
阴差阳错之下,云天到现在还不知道明月至今做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罄竹难书的事迹。
对于云天突然提起明月,小土内心里是一点儿意外的情绪都没有,毕竟就是她自己在和他谈话是用精神力稍微暗示了一下云天让他想起了明月。
不过表面上,她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牙齿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继而低了头,十分小声的应了一声。
云天看了看她,心中忍不住有些无奈。
“松阳,你是我大皇朝上了玉碟的长公主!”
他叹息一般的将这个事实说了出来。
——是的,虽然松阳身上确实没有一点儿皇家的血脉,然而接连两个皇帝一个比一个任性,前一个封了她长公主的名头,后一个索性就直接给她上了玉碟——扯的还是先皇遗命的旗子。
小土看着他,心里不自觉就软了软。
相依为命这种事情,说起来不过只区区四个字,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两个人才能深刻的体会到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她眨了眨眼睛,认真的看着这个初初步入中年的皇帝,道:“我知道的。”
云天点了点头,抬脚正要走是,就听到她毫无征兆的问了一句。
“云天,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云天因为她这一句话瞳孔猛然收缩了一瞬间,下一秒,他的脸上漫出了一丝笑意。
“国泰民安。”
小土上前几步,拉着他的衣袖,表情看起来有些固执。
“不是的!那是皇帝的愿望!我问的是云天的愿望!”
云天身子微震,倏的转头看向小土。
小姑娘纤细的很,个子不高,就那么仰着头神情十分认真的看着自己,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黑黑亮亮,瞧着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却又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
“长青……”
云天恍惚的唤出了这个他放在心底当做信仰的名字。
小土眸光一闪,松开了他的袖子后退了一步。
她一动,云天也就回了神,神情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
“是你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妖怪吗?你的愿望就是他吗?”
云天没有说话。
有一次先皇后忌日时,云天自御膳房里偷了一些烈酒独自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虽然说皇宫里的东西都是有记录的,然而实际上,哪个没有一点儿私藏起来的东西了,更甚至,有些宦官用的东西比官家还要好。
这也是皇宫里宫人之间私下里流传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毕竟东西好不好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要是次次都送着最好的东西,万一某一次有了瑕疵,那锅就是这些宫人的了。
因而为了能让送到官家那里的东西都保持在同一个水平上,一般情况下送上去的都是次一些的东西,这样偶尔有最好的了,反而是能得到官家的赏赐。
高高在上的皇族对于这一点儿并不清楚,不过一向占着皇嫡子的名头实际上却生活在最底层的云天倒是对此稍微有些了解。
他就是看准了这些人就算是丢了东西也不敢大肆声张才放任自己偷了酒躲起来喝醉了过去。
都说醉了之后容易说出心里话,云天喝醉了之后倒是没有说出心里话,只不过是将同样躲藏在这座宫殿里的松阳当成了那个人。
——耿长青。
这个名字只一提起来,就成了云天这么多年在皇宫里生活下来的动力。
其实云天自己也不清楚,明明遇见耿长青的时候自己还很小,那一年的其他记忆他都记得不怎么清楚了,却只偏偏将这个人记得清清楚楚。
云天想着,大约是因为他教给自己的那些东西吧。
耿长青是第一个教给云天皇宫是一个多么残酷多么虚伪的地方的人,这之后云天的种种经历无疑也正验证了这一点。
他喝的醉了,恰巧松阳的那一双桃花眼又和耿长青足足有九分相似,神志不清的云天当下就絮絮叨叨的抓着松阳开始说起这些年里自己心里的委屈。
松阳性子本来就软,听了云天的事情之后自然对他十分怜惜,就照顾了这个醉鬼一晚上。
云天清醒之后对醉了以后的事情是有记忆的,于是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杀了松阳杀人灭口,他其实也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不过最后在对上松阳那一双眼睛的时候,终究是没忍住下手。
也是这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才真正的亲密了起来,在这之前,松阳虽则几次三番对云天伸出援手,然而在云天心里松阳不过是个能让自己生活的好一些的利用对象。
因着这件事儿,云天对于小土突然提起耿长青也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
他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时候孤苦无依只将那一个人当成活下去的信仰的小孩子,他已经三十岁了。
现在,他甚至会想着,遇见那个人,也许只是自己小时候惊慌之下的一场梦境,一个幻觉,
这世上是不可能存在妖怪的,不是吗?
他朝小土摇了摇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就直接让小土走了。
小土也不再纠缠,带着一班人就去了明月公主府。
皇帝吩咐了要带上明月公主一起去将军府,她松阳这么听话胆小的一个公主,怎么可能违抗皇帝的命令呢。
小土站在公主府的门口,仰头看着笼罩在公主府上空的层层乌云以及无数的冤魂,眸色有一瞬间的深沉。
——真是该死啊。
她嘴角上挑出了一个十分冷漠的弧度,低声朝身后的一个宫女吩咐道:“去看看明月公主在不在府上?”
这样问着,小土心里却知道,明月这会儿当然是在府上的。
今天早上的时候,内阁学士的夫人突然找上门上,让她交出她的嫡子,她哪里知道她的嫡子是哪一个。
更何况,松阳喜欢美男子,一般在将人抢回来的时候都会提前调查一下他的家世,看看自己下手之后会不会引起什么严重的后果。
因而面对许夫人的时候,她态度十分倨傲的时候表示自己并没有见过什么学士家的公子。
然而她这话刚说完,旁边就有一个侍女给她拆了台子。
那侍女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当时也不过是正巧在捡院子里的落叶,谁知道怎么就突然扑到了正在对峙的明月和许夫人之间,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
“公主殿下!求您放了许公子吧!他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明月当场自然是勃然大怒,直接就要让人将这侍女拉下去看了——若不是许夫人在旁边看着,她自己甚至都要上手了。
那侍女话里提到了许姓,许夫人自然是听见了的,当下就拦住了明月要将那侍女拖下去的动作,并要求明月让那侍女带她去看一看那位许姓的公子。
明月心里笃定了她这府里并没有什么大家的公子,更遑论是二品大员的嫡子了。
因而也怒气冲冲的让那侍女带着许夫人过去了,哪里想到,那个许姓的公子竟然还真的是许夫人家的嫡子。
许夫人只看着自家千娇万宠原本白白净净的俊俏少年郎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躺在柴房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当下勃然大怒扔下一番狠话之后就带着自家儿子扬长而去,走时还不忘将那个侍女一并带走了当做人证。
因为这件事儿,明月心情十分不大爽利,半早上的时间就已经打杀了好几个侍女。
要说明月胆大包天,手还真的没有伸到这么长。
真要说起来,也是许夫人家里的那庶子不安分,偷偷给许家嫡子灌了哑药挑了手筋然后将人卖到了公主府。
明月不知道这后面的底细,加上这许家公子那张脸还真是好看的紧,直接就将人收了。
不过许家公子宁死不屈,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么一副样子。
许夫人怒气冲冲的走了,明月心里其实也忐忑。
许家是当朝二品大员,每天上朝都能见到皇帝,若是万一他不顾面子将事情捅到了皇帝朝堂上……
明月一想到明天自己这些事儿会被发现,心里就烦躁的很,然而让她将这些人全部送走毁灭证据——她一时之间还有些犹豫舍不得。
当小土站在公主府门口的时候,明月正在戏楼里听着戏平静心情。
她最近对于耿长青十分宠爱。
耿长青长相清秀,身段柔软,在成为名角儿之前说起来也不是没有伺候过其他的贵人,因而对于明月这样喜怒不定的贵人的性子摸的还算清楚。
这小半个月下来,就很得明月的欢心。
除了刚来公主府时唱戏唱的昏过去那一次,之后竟然也没有再受什么苦头。
小土一直没有放松对明月公主的监控,对于这一点她也是非常清楚。
不过清楚的同时,想起松阳记忆里耿长青不畏强权不愿意待在皇帝身边的事情,感觉就有些微妙了。
毕竟就目前来看,这个耿长青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骨气的人呢。
小土坐在马车里,抬手轻轻的触了触柔软的唇瓣,然后轻轻的笑了一下。
门被敲了好一会儿,才有公主府的下人过来将门打开了。
小土过来的时候,带的除了她自己的宫女以外,还有云天担心她遇到什么意外而特意拨过来的几个御前侍卫,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就是在明月公主面前也是有些脸面的。
因而公主府的管家一开门见到那几个御前侍卫眼熟的脸,当下就有些惊慌。
——早上许夫人才怒气冲冲的带了许家公子从这里离开,下午就有御前侍卫过来了,这让他怎么能不惊慌。
不过惊慌归惊慌,人家在门口等着,他也没有堵在这里不让人进来的道理,不过总归是赶紧向着身后人打着手势让他们赶紧去通知明月公主。
第三百九十九章 梨园戏(九)
小土笑吟吟的看着不过四十多岁的老管家。
对方神色看起来非常的镇定,完全没有一点儿破绽,面上那种老年人特有的慈祥表情被他诠释的淋漓尽致。
——若不是小土的精神力感觉到他的情绪之中的不稳定,还真的是要被他这会儿这个表情给骗过去了。
“苏公公,明月妹妹在府上吗?”
小土并没有抬脚走进去,只站在院子入口处,就含着羞怯的笑容看着那位老管家问了出来。
苏公公笑得见眉不见眼。
“殿下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也不见回来。敢问长公主殿下和江侍卫此次前来,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明月的性格脾性都非常不好,不过相反的,她府上的管家倒是不论何时面上都是温和的让人挑不出来一点儿毛病出来。
就像现在。
松阳不过是一个不受宠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长公主,旁边的江侍卫虽则是御前行走,然而按品级来说也比不得苏公公身为明月公主府上第一人。
然而苏公公一应礼节依旧是做的十分到位,回了小土的问题之后就赶紧将人往府里面让。
小土笑着看了他几秒钟,微颔首,一众人进了公主府中。
公主府很大,各种装修十分的豪华——小土瞧着,反正是比松阳在宫里的住处要好上不少的。
苏公公口中,明月一大早出去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若是皇帝有什么吩咐的话他让人将公主喊回来。
对方给面子,小土只做出一副却之不恭的模样,便坐在厅里如老僧入定一般品起茶来。
厅中十分安静,偶尔只有小土小口小口的微微吹着气的声音。
明月正在戏楼里听戏,就有侍卫三两步一脸着急的跑上来将松阳过来的事情说了。
原本按照她本心来说,就是来了一万个松阳,她也没有要给什么面子的意思。
然而偏偏她早上才摊上大事儿,再加上来的除了长公主松阳,还有那位很得皇帝青眼的御前行走江如令,她想了想,还是整理了一下过去了。
苏公公口里说着明月是在府外,不过明月过来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儿遮掩的意思。
这落入小土和江如令的眼中,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明月一进厅中,瞧见小土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杯姿容绝研的模样,眼神中不着痕迹划过一道嫉恨。
——狐狸精!
她心里啐了一口,面上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出来。
“呵,这不是松阳么?怎么,今儿是吹了什么风?能让你踏了出来?”
少女刚十六岁,正是最为明媚的年纪,原本容貌就不俗,皮肤白皙有如羊脂白玉,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裙,看着就越显得艳色逼人,即便是那样挑衅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甚至都有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倨傲之感。
小土瞧着她,并没有什么要崩人设的意思,因而抿了抿唇,脸上就露出一个温婉且羞涩的笑意。
“明月,许久不见了。”
娇媚明艳的少女斜睨了她一眼,然后自顾自坐上了首位,抬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侧头嗤笑:
“别和我套近乎!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也敢直呼本公主的名号?!”
她语气里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剩下的就是混杂着不屑鄙视以及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小土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微微冷了下来。
松阳脾气确实很好也胆小儿,不过每每明月对于她的血脉发表意见的时候两个人就总是要弄得一番不愉快。
“明月,我是你姐姐,你逾距了!”
小土将手中青花瓷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留下一声十分轻微的“咔哒”声。
她嘴角勾了勾,十分轻描淡写的就将这个事实摆了出来。
——尽管明月再怎么不想承认,然而只从身份上看的话松阳确实是明月的姐姐,这无可辩驳。
明月看着松阳脸上浅淡的似乎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微笑,硬生生的从中看出来她对自己的嘲讽。
——就是这样,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种,每每说话时却用摆出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再怎么找事儿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样。
明月用力的捏着手中的杯子,眼中的神色明明灭灭,阴晴不定。
小土只感受着她十分压抑的情绪波动,心情便十分的愉悦,也不再废话,直接将来意说了出来。
“皇兄说定国将军夫人身子微有些抱恙,后宫里没有个主事的,便让你我一起去将军府拜访一番。”
她这话音未落,明月就冷冷的呵斥了出声:“叫谁皇兄呢!”
小土“呵”了一声,抬眼对上明月的视线,没有说话。
正当两个人进行眼神厮杀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十分凄厉的嚎叫声,小土看着明月越发凶残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将嘴角勾了起来。
——来了。
“这是怎么了?刚刚似乎有人在惨叫?”
小土一脸惊讶的看向明月,明月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她沉着脸看了苏公公一眼,然后瞧着小土皮笑肉不笑道:“无妨,大约是府里的哪个奴才不小心摔倒了。”
小土忧心忡忡:“这样吗?不过我听着那声音十分凄厉,万一是刺客……”
她说着,就欲言又止的看着明月,犹疑了好几秒钟,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明月,我们过去看看吧,万一是刺客,不小心伤到你就不好了。”
明月下意识的就想推辞,然而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江如令却突然开口赞同了小土的观点,明月没有办法,目光从苏公公的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就带着小土以及一众侍卫宫女向着之前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明月的速度并不快,并且就在这短短的路途中,一直低眉顺眼跟在他们身后的苏公公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小土瞟了一眼明月身后,却并没有拆穿,这让明月心里下意识的就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以往的时候她就十分的看不顺眼松阳那副貌似十分温婉有礼的模样,于是每次见面是总是忍不住刻意就给她找茬。
虽然这之后她总是会被皇帝教训上一顿,然而下次再见是看见松阳那一张狐狸精似的脸她就又忍不住想出手。
然而今天两个人见面了这么长时间,她依旧对松阳十分的不喜,然而却一直没有出手。
——这其中的原因,与其说是因为早上的意外让她下意识的收敛,不如说是,一对上松阳的眼睛,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制止了她向松阳出手的冲动。
——如果她出手的话,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她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种直觉从何而来,不过明月将其归结于今天早上突发事故以及和松阳一块过来的那个御前行走江如令的威慑。
她压下心中翻腾着的种种情绪,又刻意将前进的速度放慢了许多,直到在心里估摸着苏公公应当已经将戏楼里的那些玩意儿收拾好了的时候,她才施施然的带着小土和江如令拐进了戏楼里。
然而,一踏进戏楼的那一秒钟,明月的脸色就陡然难看了起来。
戏楼里装潢的十分雅致,中间搭了一个高高的戏台子,为了有更好的观看效果,周围十分空旷,只除了一些常用的桌椅之类的东西就再没有其他。
平时这样的设计让明月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看着台上的戏子唱曲儿,然而这会儿,几个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戏台子上那堪称惨烈的场面。
戏台子是用十分结实的木板搭起来的,四周有着用来固定的柱子,顶上还挂着唱戏时用来辅助的帐幔绳索。
只不过现在,那些原本用来装饰的绳索上却挂了四个血肉模糊的人影,鲜艳的血色将戏台子都染成了红色,整个戏楼里也飘着一股十分浓郁的血腥味道。
江如令脸色十分难看,他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明月,冷声道:“公主殿下!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土十分尽职尽责的摆出一副花容失色脸色苍白惊骇不已的表情躲在了一个侍女身后——虽然这个时候其实自己也惊慌发抖的不成样子。
明月脸色阴沉,不过只一会儿,她就强自镇定了下来,做出一副勃然大怒的神情。
“刺客何等猖狂!竟然对我公主府的人下如此狠手!来人!给我搜!”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脸色苍白惊恐的小土,眼中不着痕迹划过一丝嘲讽。
“松阳,这些刺客也太过猖狂了!本公主一定要严加处理!现在已经脱不开身,至于将军府的事情……”
她没有再说下去,不过话中的意思谁都懂,是要让小土自己自觉的说出要离开的话了。
不过让明月没有想到的是,松阳倒是很有眼色的张口准备告辞,然而那个从始至终没说几句话的江如令却搞出了幺蛾子。
只见他上前一步,神情严肃,一边戒备的看着周围一边道:“公主殿下说的是,此人此等行径穷凶极恶令人发指,一定要严加处理!公主千金之躯,不若先和长公主殿下离开这里。”
“……”
明月眼中凶光一闪,推辞道:“此人敢在我公主府行凶,本公主一定要亲自将贼人捉拿!江侍卫好意本公主心领了。”
她说完,不等江如令回答,就叫起了苏公公的名字。
按理来说苏公公应该已经提前将戏楼里的东西处理好了——最起码那挂在那儿的尸体应该先收起来,然而实际上,这会儿苏公公却跟突然失踪了一样……
这个想法陡一浮上来,明月心中便是一颤,竟渐渐的生出了一些不安的情绪。
“殿下!奴才冤枉啊!!!”
正在明月极力想要将松阳和江如令打发走的时候,挂在戏台子上的四个尸体中有一个突然猛地抬头,冲着这边凄厉的喊了起来。
“奴才冤枉啊!!!”
明月显然是被这突然爆发的声音吓了一跳,脸上惊骇的神色一时之间也没有掩饰住,带出了些许不敢置信的表情出来。
怔了三秒钟,明月反应很快又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冲着周围公主府的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这定是贼人假扮的!还不赶紧……”
她迫不及待的还没喊完,就被小土拦住了。
“明月莫慌,本宫瞧着,这奴才似乎有话要说,不如且听他说一说可好。”
她说话时用着疑问的词汇,然而语气却真真是是陈述句,她带过来的皇宫侍卫也在江如令的示意下和公主府原有的侍卫隐隐对立了起来。
而小土则是直接抬脚在江如令的护卫下,向着戏台子上走了过去。
戏台子上挂了四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彻底没有气息,剩下的三个虽则奄奄一息,不过姑且还能抢救一下。
小土在明月的怒视下指挥着江如令将那四个人解了下来,然后直接命人将其抬走保护起来。
到了现在,明月要是还不知道小土意图也是白瞎了她在宫中活了十几年了。
眼见着小土目的明确,明月索性也撕开了脸面,朝着小土狠戾一笑。
“松阳,将这几人留下。”
小土眨了眨眼睛,看着明月,轻笑道:“这几人被刺客虐杀,其中定有什么渊源,本宫以为,十分有必要对此进行调查。”
明月眼神越发的凌厉。
“松阳,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小土依旧笑眯眯。
“明月这话是何意?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眼看着小土是要和自己对到底了,明月反而是突然冷冷的笑了起来。
“好!好!好!松阳!没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我竟然一直是小看了你!”
她盯着小土的脸笑着,继而笑容一收,冷声斥道:“来人!有刺客将我公主府豢养的戏子虐杀,还不格杀勿论!”
公主府的下人被明月调教的十分听话,一声令下就直接冲了上来。
江如令万万没有想到明月公主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将他们当做刺客杀了去,心中虽然惊诧然而却只能好言相劝。
不过明月要是肯听人劝也就不会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了,因而双方直接就对了起来。
第四百章 梨园戏(十)
两方人马直接对峙了起来。
明月公主府里的人都是跟着明月惯常做坏事的,对于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一向非常的熟练。
然而这次小土身边跟着的人尽管人数比较少,不过带头的是御前行走以及宫中比较厉害的侍卫,于是一时之间,这对峙的双方竟然分不出一个胜负。
明月在说了“格杀勿论”之后就直接从戏楼里退了出来,将门也关了起来,旨在不放一个人出去。
小土站在戏台子上,远远的看着明月不见了踪影,自己这边的侍卫宫女们则是躲得躲,杀的杀,整个戏台子上除了她一个大活人,剩下的就只有那三个生气不明的戏子以及一个尸体了。
小土视线在戏台子上转了一圈,然后就落在了虚空中的一处地方。
——当然,在旁人眼中是虚空,不过在小土眼中却不一样。
小土看着正站在其中一个戏子旁边微垂着头神情有些忧郁的青年,上上下下将他认真的打量了一遍。
青年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长相十分清俊——说来也是奇怪,青年的长相实在不带女相,甚至可以说他的女装并是不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不是帅,而是美。
就是那种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带出的那种特别的韵味,让这个人直接就超脱了男女之间的性别界限,总而言之就只有一个“美”字。
小土将他看了一遍,然后抬脚直接走了过去。
“耿长青?”
青年看了她一眼,原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然而当他注意到说话的女子视线是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脸上忍不住就现出了些许惊愕的神色。
——这个女子,看得见自己?
他睁大了眼睛,对上了小土的视线。
对方的视线不带一点儿漂移,笃定且好奇的落在自己身上。
耿长青一时之间就有些恍惚。
这双眼睛……
他张了张口。
“你……看得见我?”
小土嘴角十分细微的勾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移到了耿长青旁边的那个“尸体”附近,低头感受了一下那“尸体”的气息,就十分遗憾的发现,这人竟然真的已经成了尸体的。
——尴尬了,根据松阳的记忆,这个“耿长青”最起码也是要活到云天千秋之后的。
小土忍不住视线一个飘忽,然后抬手挠了挠脸颊,瞄着那个尸体询问耿长青道:“这是那个耿长青吗?”
耿长青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警惕,只看着小土,并没有说话。
戏台子下,两方侍卫正打的热火朝天,不过总归小土这边人数上落了下风,除了江如令一个人,其他的侍卫或多或少身上都带了些伤。
小土眼睛眯了眯,也不再关注那个“耿长青”的问题,直接对着那个戏妖耿长青道:“耿长青死了的话你能够独自活动了吗?”
耿长青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间,看了看小土,继而垂下了眼睛,
“耿长青身死,如果我找不到心甘情愿的寄体,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烟消云散。”
——这应当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说了出来。
耿长青心中莫名的笑了一下。
也许是这个女子的眼睛看起来让他心中十分信任,又或者是潜意识里告诉他要是这个女子想对他不利的话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
小土对他的诚实相对有些惊讶,不过一瞬间,她就了然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就从空间里摸出了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很久以前云天送给松阳的。
玉质非常不错,并且还带着云天身为天子带着的龙气。
耿长青和云天原本就应该有一段缘分,云天的龙气会对耿长青进行庇护。
因而让耿长青寄生在这块玉佩上就再适合不过了。
小土将玉佩拿出来,向耿长青粗粗解释了一下,然后在征得了耿长青的同意以后,就将他附身的玉佩收了起来。
——至于那个原名小豆子后来却被临走时的云天赐名耿长青的戏子,因为明月公主的虐杀,魂魄早就去了地府里。
小土在心底摇了摇头,原本这个“耿长青”也应该和明月公主有一段缘分的。
然而前世他曾欠了松阳一条命,所以今生就因为小土借用松阳身体的行事而魂归地府。
小土也只是替他惋惜了一秒钟,就从戏台子上跳了下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江如令见小土下来,外面又如此吵闹,当下就赶忙护在了小土前面,十分警惕的一边防备着还在戏楼里的公主府侍卫下人们。
不过这对峙也没有再持续多长时间,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了开来,伴随着大门轰然倒塌的声音,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明月近乎失控的尖叫。
“放肆!谁允许你在带兵擅闯我公主府!来人!来人呐!”
大门被来人直接一脚踹的倒塌在了一旁,明亮的阳光就这么洒了进来,将刚刚还略有些昏暗的戏楼照的瞬间亮堂起来。
小土眯着眼睛,向着门口看过去。
因为逆光的关于,其实来人的五官她这个角度并不能看清,只能感觉到对方挺拔如竹的身影站在门口的样子——逼格特别的高。
小土盯着那个身影,忍不住就渐渐的笑了起来。
门口那人抬头,也就看见了站在戏台子附近的小土,嘴角就勾出了一个十分愉悦的弧度。
他大长腿三两步从门口走到小土身边,不顾旁边江如令虎视眈眈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小土,然后笑盈盈道:“又见面了,长公主殿下。”
小土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是你!云千风!”
对方朗声笑了起来:“是我。”
他的目光专注的在她脸上逡巡着,带出一种宛如从蜜糖里浸出来的甜蜜意味,说起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女子是一种非常冒犯的行为,然而小土面对这种目光,也只是微微红着脸颊,低下了头。
两个人之间那种默契的粉红色气息让旁边的江如令又是惊吓又是茫然。
就在三个人之间气氛莫名的时间里,云千风带过来的将军府侍卫已经将公主府的侍卫都压制了下来,其中带头的那一个过来给青年复命了。
江如令并不认识云千风,只是瞧着他带过来的那些人十分干脆利落的就将公主府的人解决掉,心中就又是羡慕又是警惕了。
小土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目光,就笑着向他介绍了起来。
“江大人或者不认识云公子,不过应当也听过将军府一直养在府外的小公子吧?”
江如令听到小土说起将军府,再想着云千风的姓氏,眼神中就忍不住带上了一些惊讶。
几秒钟后,他朝着云千风一拱手。
“原来是云将军家的公子,久仰久仰。”
——他这一句久仰,还真的不是在胡说。
云千风作为将军府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幺子,前二十多年都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然而自从一个月前他回了京城,属于他的传说就渐渐的在京城流传了开来。
第一点,云千风长相很俊美。
——这是京城中所有见过云千风的贵女夫人们经过鉴定一致得出来的看法。
在经过这些贵女们口口相传之后就十分成功的将云千风美男子的名声传扬了出去。
其次,云千风作为定国将军的幺子,十分完美的诠释了何为虎父无犬子以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回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所有有意无意挑衅的青年才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碾压了个遍,让一众围观群众叹为观止。
江如令是很得皇帝信任的御前侍卫,不过同时他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对于云千风这样的人物,他以前只听名声的时候就已经十分的好奇了,只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定要和他切磋一下。
也是因为怀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云天提出让人护着小土去将军府的时候江如令自告奋勇的揽了这个差事儿。
小土见机又将江如令介绍了一句。
“这位是当朝御前行走江如令江大人。”
对于江如令好奇又微微带了挑衅的目光,云千风表现的礼貌且淡定。
“原来是江大人,久闻江家出才俊,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江如令先是被小土一句“江大人”叫的有些惶恐,又被云千风连带着家里一起夸了一句,当下就十分的不好意思,白皙的面颊上就泛起了些许红晕,支吾着就客气了起来。
云千风瞧着他,心中忍不住就有些好笑。
——他自然没有错过一开始自己过来时江如令表现出来的警惕戒备,只不过这会儿说了一句话,就发现这人还真是羞涩的紧。
他心里想着一边和江如令寒暄着,一边忍不住视线就飘到了小土脸上去了。
江如令原本还和他说着,只不过说了几句,就发现对方似乎是相当的心不在焉,目光顺着云千风笑盈盈的视线看过去,就正好看到小土朝他露出了十分暖洋洋的笑意,心下顿时就明了。
作为皇帝的心腹,江如令对于此次他们去将军府的目的也是略知一二的,更何况小土打从一开始也没有打算做什么掩饰。
因而这会儿瞧着这一男一女目光里互相交错着,江如令心中就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欣慰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会儿看起来也不是长公主一个人一头热嘛。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江如令十分清楚云天心中这位别人眼里名不正言不顺的长公主的重要性,因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面对松阳的时候他一向都表现的十分尊重。
——他是皇帝的侍卫,一切自然都应该以皇帝的想法为准则不是?
小土正拿眼睛瞄着自家哥哥装模作样的和江如令寒暄时的样子,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说话声停了下来,疑惑的看过去的时候,余光里就正好扫到了江如令貌似十分欣慰的眼神儿。
“……”
小土嘴角抽了抽,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还是不要深究的好,于是她顺从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干脆利落的转移了话题。
“不知云公子为何突然来了公主府?”
云千风眼睛眨了眨,笑道:“在下原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明月公主府接长公主殿下,以及江大人。”
江如令:“……”
——后面那几个字不用补充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他解释了一句,小土却依旧十分茫然,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起来十分呆萌可爱。
云千风瞧着她脸上的表情,就手痒的不行,
然而这会儿不但江如令就睁着眼睛在旁边看着,周围还有些其他皇宫里以及将军府的侍卫,这让他只能按耐下了心头的想法,只是再进一步的进行了一番解释。
原来在小土和江如令离开皇宫之后,正好云千风的哥哥——即云家的长子云入夏——他也是在宫中当值。
云天在送走小土之后,批了几个奏章就出去溜了溜,正好碰到了正在巡逻的云入夏。
云家在云天这里还是有几分脸面的,云天对于云入夏这个人印象还不错,因而就顺手告诉了云入夏长公主带着赏赐前往公主府进行慰问这件事儿。
云入夏听了之后,心中惊讶的同时,就在换班以后赶紧回家告诉了家里人这个消息。
他说完之后,在旁边围观的云千风就十分适时的提出了长公主来一趟不容易,不如让他出去接一接云云。
云家的人其实对云千风这个从小没养在跟前的幺子心中很是有些觉得亏欠,因而云千风不管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云将军都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更何况只是一个接应长公主的小事情。
云将军当下大手一挥,将云千风派遣了出去。
对于今天这一出,云千风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的,因而在征得了云将军的同意之后,十分及时的就赶到了公主府。
——当然,这在旁人看来就属于一个奇妙的巧合。
小土笑眯眯的和云千风交换了一个视线,深藏功与名。
明月公主还在院子里叫嚣着,却始终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第四百零一章 梨园戏(十一)
明月公主还在院子里叫嚣着,却始终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她确实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十分嚣张,然而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的。
毫无疑问,手握兵权的将军府诸人,就是她从始至终都惹不起的存在。
当然,其实云千风也并没有将明月嗯叫嚣看在眼里。
他只是在把公主府的侍卫们都控制住了之后,十分淡然的向明月公主表示他会将今天发生在公主府的所有事情如实向皇帝陛下一一叙述的清清楚楚。
——比如她草菅人命。
比如被江如令和松阳长公主发现之后他还意图杀人灭口。
回到皇宫里的时候,江如令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当皇帝听着云千风一一禀报着关于公主府诸事后,向他求证时,他依旧是十分诚实的将他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在云千风来之前,他在公主府侍卫的围攻之下,受的伤并不清,因而在作为人证叙述的时候,他胳膊上腿上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缠着绷带,身体上疼痛的刺激有没有让他主观意识的表达了对明月公主的恶感这一点小土就不甚清楚了。
凭白强行遭受了一场杀人灭口的行动,松阳一个惯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自然是受惊了的。
云天看着松阳脸色有些泛白还依旧留在这里等着他吩咐时,心里一软赶紧就让人扶着她回了自己宫里。
临走时,他想了想,就瞧着将整个事件说完了然后在原地待命的云千风,随口指示他将受惊的长公主送回去。
——嗯,两个人顺手刚好可以联络一下感情呢。
等到一切相关人员都离开了,御书房就只留下了云天,以及形容十分狼狈的明月。
云天站在窗前,房间里十分安静,他微微低着头,窗外的光亮照进来,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摇晃着的树叶的阴影,这让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是有些阴晴不定。
明月一张原本娇嫩明艳的小脸眼泪流的乱七八糟,见云天背对着自己站着,她痛哭着跪在地上。
“明月。”
许久,天色渐暗,云天突然张口叫了一声明月的名字。
原本心中惶然的明月听到云天终于开了口,顿时来了精神,赶忙求饶。
“皇兄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皇兄你饶了我好不好?”
云天听着她狼狈至极的哭泣声,一时之间心里只觉得荒谬。
他张了张口,嗓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不过显然明月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内阁学士许大人亲自向朕递了状子,状告明月公主草菅人命强抢官员之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云天十分平静的将今天中午御书房里发生的混乱言简意赅的说了出来。
——其实不止是内阁学士,在许大人打了头之后,后面有好几个或大或小的官员都跟着一起站出来一一细数了平日里明月以往犯下却从来没有被人提起的罪状。
或许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内阁学士牵了头才站出来的,不过终归他们所说的种种事情也都是事实。
那时候松阳才刚刚带着江如令出宫,在听闻内阁学士口中的明月公主是何等的飞扬跋扈之后,云天就对自己在松阳面前提起明月这件事情有些后悔了。
——这哪是找一个能做伴壮胆的同伴啊,这根本就是去公主府受辱去了。
也是他太想当然了,
他总是觉得,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而已,便是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然而谁又能想得到……
云天立即就忍不住派遣自己培养出的暗卫去公主府察看了一番——他下的命令是必要的时候保护长公主退回来。
不过暗卫过去的时候云千风已经到了,目睹了全过程的暗卫亦提前回来已经向云天将整个事件禀报过了。
对于其中更细节的东西甚至暗卫说的比江如令还清楚。
毕竟江如令后来一直被关在戏楼里,完全没有看见明月面目狰狞的表示要将戏楼里的人杀无赦的同时,还将府里其他见得不得人的的东西一应转移的转移,该毁尸灭迹的毁尸灭迹——真正的情况说起来,远远比她面不改色的伏击长公主这一条更令人发指。
——也因着他已经将整个时间知道的清清楚楚,于是就对来的非常及时的云千风很有些好感。
不过明月并不知道这些,她只以为皇帝生气的是她将许家的小公子关了以及要将松阳伏击这两件事儿,因而她这会儿还怀着侥幸的心理,哭的惨兮兮的求饶,
“皇兄,我真的不敢了!松阳这不是没有什么事么?内阁学士家的公子也已经被许夫人带回去了啊!”
她一边哭着一边为自己辩解着,其他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却不知道,她越是辩解,云天心里的感觉就越亮。
——到了现在,她依旧还是在瞒着自己。
云天手指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不说他原本就对明月只有责任,就算是真的有感情,在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消磨下,怕也是所剩无几了吧。
云天慢慢的走到龙椅上坐下,然后手指扶着额头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朕错了。”
他这样说了一句,莫名带出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是他错了。
他不应该明月第一次被弹劾的时候因为先皇后的遗愿而对于她的错误轻拿轻放,从而导致她后来越发的变本加厉。
直至现在甚至已经将手伸到朝臣家里,将一切闹得不可收拾。
明月听到云天说他自己错了,虽则不明所以,却也赶紧抓紧了时机道:“皇兄我不怪你的。你这次饶了我,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她满以为云天说出那样的话就表示这这件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时间还有一种情绪叫做心灰意冷。
“你太让朕失望了!”
云天冷冷的打断了明月的哭诉,呵斥道。
明月因为他这一句脸上就显出了一些惊愕。
她抬头看着作在龙椅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云天,心中一时之间很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莫名的觉得,自己说的越多,云天反而越发的生气,
想了想,她终究还是张开了口。
“皇,皇兄。”
她十分小声的唤了一声云天,又咽了一口唾沫,才鼓起勇气开始打起亲情牌。
“皇兄,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啊!这世间我们两个人才是最亲近的,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来母后临死前对云天的交待——虽然她那时候还小,不过对于先皇后依旧还有些记忆。
“皇兄,你忘记了吗?你答应过母后会好好照顾我的!”
听到明月口中说出“母后”两个字,云天有些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他这次是真的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了。
——母后!母后!
她竟然还有脸提母后!
云天只觉得心里一瞬间就冷成了冰。
虽然先皇后去的时候明月还很小,然而这么多年来,因为先皇的不喜,先皇后临死时基本上已经等于是废后了,因而宫中也没有几个人能记得她。
其他人不记得先皇后的忌日也就罢了,可明月作为一直被先皇后放在手心里疼宠着的人,竟然也连一次都没有想起来过!
“你说母后?你又何曾还记得母后?这么多年,你又哪一年记得亲自给母后上柱香?!”
质问的话很多,云天只说了一句,就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突兀的笑了一声。
“罢,你说得对,母后临死时是嘱托朕要好好照顾你,所以朕会让你一直活着。”
他看着目光惊愕又惶恐的明月,突然就冷笑了一声。
小土摇了摇头,忍不住叹道:“云天当真是个好人。”
云千风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小土长长的一缕头发,听到她突如其来的感慨就挑了挑眉毛:“怎么?你心疼了?”
小土斜睨了他一眼,笑得阳光灿烂。
“有一点。”
云千风嘴角一勾,猛然凑近了她的脸,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
“当真?”
这么一张帅脸突然凑的这么近,再加上又是自己心里的人,一瞬间小土很是有些把持不住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一把将云千风的脸推开,同时自己的脸也忍不住稍微转开了一些,口里嘟囔道:“就是有些感慨罢了——你贴这么近干什么,小心被别人发现了!”
云千风侧头,将自己的下巴放在了小土的肩膀上,然后趴在小土脖颈上轻轻的嗅了嗅,嘴角上悄悄的勾出一个弧度,有些含糊道:
“不会被发现的,我相信你一定将这里的宫人们都控制的很好。”
小土:“……”
他说着话时,就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小土的脖颈,那种柔软的触感让小土只觉得脖子里一阵痒痒。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脸上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还真是感谢你的看重啊。”
云千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没有接话。
两个人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静静的做了好一会儿,小土才突然想起来什么,直接将云千风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买袖子里摸了摸,就摸出了一块碧绿的玉佩出来。
云千风挑着眉毛看着玉佩上一阵雾气氤氲之后眼前出现的青年男子,道:“耿长青?”
眼前的地方显然不是任何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耿长青一时之间就有些茫然。
在听到云千风的声音之后,他下意识的就转头看了过去,呆了一下之后就有些局促却十分斯文有礼的道:“正是奴家。敢问这位公子贵姓?”
他说话的同时,也看到了在旁边的小土,心里莫名的就松了一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精致不似真人的青年的时候,心里总是紧张的不行。
反而是旁边这个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自己从那个“耿长青”身边带走的女子让他感觉莫名有些亲近。
云千风并没有回答耿长青的问题,小土也没有多说什么,在瞧了耿长青一会儿就问道:“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戏园子里遇见的那个小孩儿?”
耿长青愣怔了一下。
说实话,在戏园子那种地方,小孩儿总是特别多的。
每隔一段时间总是有许多小孩儿被买进来,说是学戏,熬过去了能有幸登台唱上几次,熬不过去了,就是死了也不过是破草席一卷扔在哪个荒郊野外了事。
因而这会儿提起小孩儿,耿长青就十分的茫然。
小土瞧着他的表情,也有些了解,想了想就补充道:
“有一个走丢了的,叫做云天的小孩儿,你还教了他许多生存之道的那个。”
一说起名字,耿长青瞬间就想起来了。
——那个小孩儿对耿长青来说也非常特别,因为很少小孩儿能看见自己,并且在看见自己之后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是愿意和自己说话。
耿长青抿了抿嘴,看着小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记得的,云天。是我给他起的小字。”
耿长青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小土有些惊讶。
——松阳认识云天的时候告诉自己的已经是这个名字了,本以为这是他自己起的字,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一出。
小土看着耿长青,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样看起来,也不是只有云天一个人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啊。
“你知不知道,云天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记着你。”
曾经最受宠爱的明月公主突然暴毙,官家十分伤心,甚至因此取缔了他三十正岁的千秋,朝臣们虽则以为这于理不合,却也对此表示了理解,整个皇宫近一段时期总是萦绕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
不过也不是没有喜事发生。
松阳长公主和定国将军幺子看对了眼,婚期都定了下来,就等着良辰吉日到了再成婚。
和云千风结婚之后,他们两人并没有在继续住在将军府,只是在将军和将军夫人面前孝顺了一个月之后,两人就卷着行李跑了出去美名其曰闯荡江湖。
也幸亏将军府诸人对云千风不沾家这件事儿已经习惯了,只让他们时常寄信回来,也没有再多做苛责。
第四百零二章 梨园戏番外(耽美介意勿入)
于是小土相当放松的和自家哥哥开始在这个世界里四处流浪,偶尔见到什么有趣的了,就写信回去。
——云千风是给将军一家写,而她则是给云天写。
说到云天。
他当年千秋的时候,虽然没有大办,不过小土依旧送了他礼物,就是那个被她刻画了阵法并寄生了一个不明物种的玉佩。
——至于云天什么时候会发现那块玉佩的不一样,那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另一个故事了。
【云天,耿长青】
自家妹妹和定国将军家的那个小子跑了——云天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当时他刚批完折子,恍惚想起来自己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松阳了,便随口问了一句。
跟在他身边的宫人就适时的掏出了小土临走是留下的亲笔书信以及一块玉佩。
云天一手捏着信封,一手拿着玉佩,盯着送信的宫人一脸的高深莫测。
那宫人硬生生的被他那看似平淡实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的冷汗刷刷的往下流,人却跪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云天眉梢微微挑了挑,轻轻哼了一声,朝那宫人道:“自下去领罚。”
宫人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间,心里当即就是一松,赶忙眉开眼笑的谢了恩自下去领罚去了。
——说是领罚,只要皇帝没有亲自开口要了他的命,那他这一趟也就算是赚到了。
想起长公主殿下临走时的吩咐以及给自己留下的好处,被打着板子的宫人心里简直美滋滋。
见宫人健步如飞的退了出去,眼底的欣喜神色即便是竭力掩饰还是有些许流露出来落在他眼中,这让云天忍不住就十分无奈的笑了一声。
——松阳这还真是拿准了自己。
他想着,目光就落在了手中那两样东西上。
想了想,他将玉佩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将信封拆了开。
纸上的笔迹清隽秀美,是云天十分熟悉的字体。
云天两三下将信看完了,低笑着将那几张花笺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好,才转身,将刚刚放下的玉佩拿在了手里。
小土在信里只说这块玉佩是她在某个寺庙中开了光的,让他一直带着不要离身。
云天将玉佩拿在手中,感受着温润冰凉的玉质在指尖里留下的触感,笑了笑,就果真将自己身上正带着的那块玉珏解了下来,转而换上了小土送的这块简单的玉佩。
——索性小土将狗玉佩相配的一应璎珞也打好了,云天只带着就行了。
是夜,云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到耳边传来有人轻轻哼唱着曲调的声音。
他很想看一看,然而却怎么也没办法将眼睛睁开,只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额头上碰了碰,然后自己的意识就陷入了深眠之中。
第二天一早云天被侍候的宫人喊起来上朝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茫然。
他记得昨天晚上似乎有人来到他的寝宫里,可是实际上他却没有任何一点儿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只是莫名的,感觉昨天晚上自己的睡眠质量特别好。
甚至自从知道他在这个皇宫里的地位之后,他就再没有这样安心的睡过觉了。
更遑论这样一觉睡得差点连早朝都要错过了。
云天心里寻思着,脸上却丝毫不露端倪,只侍候他的宫人今天帮他梳头发的时候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越发的深不可测了。
任云天再怎么思考,再怎么警惕,关于夜闯寝宫的人始终却没有一个头绪。
然而他最近每天晚上睡得极好身体也越来越好却也是事情,这让云天心中又是警惕又是茫然。
——云天其实非常怀疑自己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
他小时候曾见过一只戏妖,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相信。
——想起记忆那只戏妖,云天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明月的事情了了之后,公主府里清点出来的尸体中就有耿长青。
云天现在还记得小时候那只戏妖曾说过的,如果不跟在一个出色的戏子身边,他就会烟消云散。
耿长青死了……他,怕也是已经不存在了吧。
云天抬手捂了捂眼睛。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强大到可以不用将那么一只来历不明的妖怪当做心中的支撑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可是总归,那只妖怪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在一整个青春年少的时候当做信仰的对象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云天这一段时间闲暇时总是会想起那一只戏妖,然而实际上他现在回想起那只戏妖的模样,其实都已经模糊的记不清楚了。
就只能回忆起有那么一双眼睛,清亮的、妖娆的、分明是淡漠至极却又似乎蕴含着万千情意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真是一个戏子。
半晌,云天终究是将捂在眼睛上的手指放了下来,他睫毛微垂着,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那纤长的睫毛之下。
——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被这样的事情绊住脚步。
他轻轻笑了一声,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释然。
这么多年了,他也该长大了。
云天这样想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抬起了头,然后目光一瞬间定格在了惊愕上。
御花园中风光正好。
明亮的阳光将眼前照的一片亮堂,各色或鲜艳或娇嫩的各色花朵都开的正好,红的白的粉的蓝的花朵,细细碎碎的点缀在接天连叶的绿色之中,那些颜色交织在一起眼里的简直能晃花了人的眼。
然而云天的目光却只死死地盯在一处。
绿叶掩映的鹅卵石小路上,穿着青衣的俊美青年仰着头,突然朝自己露出了一个极为明媚的微笑。
云天睁大了眼睛,恍然有咿咿呀呀的戏曲在他耳边响起。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脚步灵巧的踏在地上,柔韧的身段不管让他不管是转身还是抬手都显出无尽的风流韵味。
青年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半张脸,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弯,水袖一甩,便有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
“误闯天家,劝余放下手中砂,张口欲唱声却哑,粉面披衣叫个假,怜余来安座下,不敢沾染佛前茶,只作凡人赴雪月风花。”
青年唱了一段云天从未听过的戏,然后身子一转,细碎的脚步微微移动着距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云天有些呆滞的反应不过来。
明明是青天白日,这样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唱出了一段戏曲,可除了自己之外,竟好像是没有人能发现他一样。
云天手指动了动,不期然指尖就碰到了挂在腰间的那一块玉佩。
他一个恍然,忽然就想起了什么。
正当他张口想要说着些什么的时候,青年已经张口唱出了第二段。
“绕过胭脂楼,打散结发扣,唱的全都是那情深不寿,入得此门不回首,无需宣之于口,我对镜遮掩那风雨瓢泼的残陋,碑已旧。”
云天听着这段唱词,心中蓦地一动,眼神里的戒备警惕终究是退了下去。
他应当是记得的——这个人。
耿长青啊……
云天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就泛上一种极为柔软的情绪。
那种感觉有些陌生,是和他在看见松阳时心中生出的那种柔软不一样的感觉。
云天手指紧紧的握住了那块玉佩,听着青年唱出第三段的时候突然张口打断了他。
“别唱了!”
青年侧头看了他一眼,迎着阳光,那目光看起来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他并没有听从云天的话停下来,反而是笑得愈发的张扬肆意,声音也是丝丝缕缕,越发的缠绵不绝。
“戏子多秋,可怜一处情深旧,满座衣冠皆老朽,黄泉故事无止休,戏无骨难左右,换过一折又重头,只道最是人间不能留。”
——最是人间不能留!
云天禁不住瞳孔微微一缩,竟下意识的抬脚走出了亭子。
虽然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过来,然而实际上他的脚步也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向着青年走了过去。
“别唱了!”
他伸手捉住青年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云天这句话说的有些大声,原本远远的侍候在亭子外面的宫人们也听到了,没一会儿就有人进来细声细气的问道:“圣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云天抓着青年的手腕,沉默了一下,直接冷声让众人都离开御花园。
宫人们虽然不解,不过却也没有敢于违抗他命令的,因而没有多长时间,御花园中就只剩下了云天一个人——以及一只身份不明的戏妖。
云天的手还在青年的手腕的手腕上放着,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腕很细,皮肤冰凉的宛如玉质,触手的一瞬间让他的指尖甚至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被捉住了手腕,青年终于停了下来,他比起云天稍微低了一些,看着云天的时候就微微仰起了头。
“为什么?”
云天沉默了一下,握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道:“我不想听。”
他并没有说“朕”,这一点,他自己没有注意到,那青年却注意到了。
于是云天看着青年脸上的笑容突然越发的明媚,忍不住就微微眯起了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青年将自己的手从云天手中抽了出来,然后看着他笑:“我是耿长青。耿是‘耿耿星河’的耿,长青是‘从衰得白自天机,未怪长青与愿违’的长青。”
云天听着他这句自我介绍,眼睛里不知道怎么的也漫上了笑意。
“我是云天,‘云天漫漫鸪飞去,霄冷故人画离心。’”
耿长青弯了眉眼,抬起手,轻轻的触了触云天的额头,然后就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
“长大了,比我还高呢。”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人之间刚刚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气氛突然就被打破了。
云天有些恼怒的直接伸手将他碰在自己的额头的手打了下来,眼睛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也是耿长青虽则在戏文中看过很多悲欢离合朝代更迭,却对于掌控着天下的皇帝并没有什么敬畏感觉。
——毕竟他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个不存在的妖怪。
——只除了云天这样一个意外。
见云天生气了,耿长青也不怕,漫不经心的将手指收回来,朝着他笑。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听我唱戏吗?我刚刚唱了为什么又让我别唱了?”
云天转身又坐回了亭子里,抿了抿唇,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其实他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当时打断他的时候,云天心里想的是,耿长青以前玩笑一般说过的,戏妖一生只唱一曲戏,一曲唱罢,烟消云散。
他……只是突然有些舍不得而已。
就好像你心心念念的许多年,从少不更事到少年到青年,几乎是贯穿了你整个人生的梦想突然有一天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实现了。
在最初的惊讶喜悦过去之后,云天心里其实是有些茫然的。
这么多年,他每次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么一个模糊的记忆,然后想着,最起码还要在见到他一次。
那么,现在,见到了,然后呢?
云天不知道了。
对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耿长青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那么他就可以给他封官进爵,送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耿长青并不是人类,甚至从始至终似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得见他。
这样想着的时候,云天心中不期然的生出一种极为隐秘的欣喜情绪。
——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东西。
不是因为自己是皇帝或者其他什么,就是独独自己一个人的。
云天突然有些紧张。
耿长青看中他的背影,脑袋歪了歪,从他身后绕过去蹲在了他身边仰着头看他。
“你在想什么?”
云天没有说话。
耿长青就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着我为什么突然又出现了对不对?”
云天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说话,耿长青状似苦恼的侧头按了按额头。
“唔,怎么办,就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能看见我,所以突然就不想离开了。”
他面上露出苦恼的神情,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唯一能看见我的小云天,你愿意让我跟在你身边吗?”
“……”
云天低头看着青年认真的桃花眼,好半晌,吐出来一句铿锵有力的“我不小!”
第六百零四章 变形记(二)
宁家众人见宁父生命没了危险,就各种殷勤的围在宁父身边各种关心,就在宁父在医院里躺着,而宁母在公司里焦头烂额的时候,宁家那个对手直接让人将宁远夏绑了。
对方将宁远夏绑了之后倒也没伤害他,就是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将人送去参加了一档真人秀节目。
说到这个节目,在这个时候也是非常火的,简单来说就是富二代和穷二代互换身份,全程直播。
穷富之间的差距以及对于突变的生活环境的各种不适应总是能让这些参加节目的人闹出各种笑话,这也是这个节目的目的。
而宁远夏就被那个人直接送去参加了这一期的“变形记”。
宁远夏被送去的时候一直处于昏迷之中,醒过来之后弄清了当前的状况自然各种解释说明自己并没有参加这个节目并要求回去。
然而来参加这个节目的富二代大部分都是不情不愿被家里逼着来乡下进行一番磨练的,他这样解释,栏目组也只以为他也是这样的情况,直接大手一挥只留下一个跟拍的摄像组就走人了,临走时还不忘将宁远夏的手机电脑以及一切可以联系别人的工具都带走。
宁远夏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乡村里,真是各种不适应。
他从小虽然说不算是锦衣玉食,那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虽然他打小儿就懂事,可实实在在的还真是没干过什么重活。
——也是宁父宁母都是负责任的人,在生活稳定下来之后才要的孩子。
因而不管是宁远夏还是宁墨夏都没有受过什么苦。
结果这猛地突然被人带到这里来,强行要求自己干各种体力活粗活,不干就没有饭吃。
宁远夏并不是和傻的。
他以前也听说过这样一档节目,他一个呗自己家里人是绝对不会主动将自己送来参加这种节目的,更何况他当时刚出学校门口的时候是被人捂着鼻子拖上一辆车的。
他只略略一想就知道自己这是被人陷害了——只是不知道这出手的人究竟是自己家里那一堆穷亲戚还是家里公司上的对手。
宁远夏在想明白了当前的状况的时候就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变形记”这个节目交换身份的时间是半年,也就是六个月,期间可以有一次和家里人通话的机会。
宁远夏十分聪明的蛰伏了下来,只等着到时候和家里人通话然后说明一下情况。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他终于等来那个机会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公司破产,而母亲也被逼跳楼,妹妹生病以后也不知所踪。
一夜之间他就由一个富家子弟变成了孤儿,宁远夏当即就崩溃了。
他不等变形记节目结束就独自一人准备回去,结果路上不小心失足从山上掉了下去,当场身亡。
而作为一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一点儿生存能力的小孩子,宁墨夏在宁家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以后,也很快就死去了。
——至于宁父的那些亲戚,他们一见宁父身死,就赶紧卷了钱财跑路的跑路,回乡下的回乡下,谁还记得还有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孩儿需要人照顾。
小土很是着急的等着车开到宁远夏的学校,然而偏生这会儿正是下班放学时间,车流量多的令人发指,还没走多久就碰到了堵车,卡在路上不动了。
小土咬了咬牙,摸出宁墨夏的小手机给宁远夏戳了一个电话——幸运的是,电话响了一会儿就被接通了。
不幸的是,接通电话的人却并不是宁远夏。
对方还在解释着他只是在学校门口捡到这只手机正打算明天去学校交到失物招领处呢,正好家属打来电话巴拉巴拉……
他说了一大通,不过小土完全没有耐心听,她只听到对面那人说不知道手机原主人是谁就干脆利落的打断他道了谢然后挂了电话。
原本只以为自家小姐心血来潮的管家看到这会儿小土颇有些阴沉的脸色,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儿了。
他眉头皱了皱,道:“发生什么事了?小姐,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小土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只闭上眼睛摸出山海图寻找起宁远夏的位置起来。
——也幸亏宁远夏和宁墨夏是嫡亲的兄妹,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让小土对他的气息很是熟悉,因而在将这种气息标记到了山海图上之后,没有多长时间对方的位置就显露了出来。
小土看到宁远夏的位置,眼睛微微一亮,原本想张口将宁远夏现在的位置说出来,不过开口的那一瞬间却突然想起来现在宁家里的人也不都是一条心,平心而论,她现在除了这个一直看着宁远夏宁墨夏两个人长大的管家之外,别的人都信任不起来。
想了想,小土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话锋一转,从口袋摸出一个小纸人不着痕迹的贴在了管家的衣袖上,继而道:“没什么。管家爷爷,我突然想起来我和哥哥好几天没有去医院看爸爸了,一会儿接了哥哥想去看看他。”
管家四个的欣慰的点头:“先生要是知道小姐这么记挂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小土闻言,十分乖巧的朝他笑了笑,又道:“路上车这么堵,要不然这样,我在学校门口等着哥哥,管家爷爷你先去医院告诉爸爸我们一会儿要过去,顺便也可以帮爸爸买点儿吃的带过去——我怕去的晚了爸爸就已经吃过晚饭了。”
见管家一脸反对的模样准备张口反驳,小土又继续道:“拜托了管家爷爷,我不想现在就告诉爸爸,要等我和夏哥哥过去了之后才算得上是惊喜呢。”
她这么一说,管家就算是心里不情愿,也是拗不过她,只能无奈的点头答应了。
车很快的到了学校门口,小土心知肚明宁远夏已经被带走了,不过管家却不知道,只看着距离放学时间还有一会儿,就叮嘱着小土站在这里不要乱跑怎样怎样的,小土喜欢点头应诺,才让管家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第六百零五章 变形记(三)
等管家一走,小土十分镇定的顺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目标直指城外。
学校是在市中心的地方,做出租去城外的车费并不便宜,小土看起来不过是七八岁的小孩儿模样,因而司机大叔十分怀疑的看着小土,却并不开车。
小土十分冷静,直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表示自己可以先付钱再坐车。
司机原本心里还有些怀疑在小土干脆利落的支*宝给自己转了二百块之后瞬间就笑开了花,也不再多问什么,果断的就开了车。
一路上小土不停的催促着让快些,司机拿了钱,也不含糊,直接将一个破出租车开的堪比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各种超车出了城。
城外高速路上车就明显少了起来,直到某个路口,小土才喊了停,算了一下车费还能有些剩余,司机大叔正打算给她找零钱时小土就直接从车上跳下来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司机就一低头找钱的功夫,怎么一抬头就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了人影,当下一个哆嗦,只觉得一阵冷风袭来,周身一阵阴森森,以为自己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也顾不得找钱,直接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宁远夏是在开往某个偏远地区的火车上,小土下车的地方不远处就正好有这趟火车的轨道,并且就在她刚刚下车的同时,就有一趟火车鸣着笛经过,小土心里一急,就直接施展了身法向着火车上扑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突然不见了身影吓了那位司机大叔一大跳。
这趟火车就是宁远夏搭乘的那一趟,不过她现在坐在车顶,宁远夏在车厢里被两个汉子护着,整个人还处于昏迷状态之中。
小土感受着车厢里的状况,趴在车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完全不能直接出面。
不说她一个小女孩儿是如何突然出现在火车顶又为何从窗户里爬进来,就算她这会儿进去了,以她现在的小身板儿,也完全没有办法将昏迷之中一米七的大男孩儿给弄走。
——更何况旁边那两个汉子还在盯着宁远夏,甚至一见他有动静就警惕起来。
几个小时之后,两个汉子才扶着宁远夏下了火车,小土自然是悄无声息的跟着。
车站里有和他们接头的人,小土看了一下,两个“变形记”的工作人员,一个从中介绍的中间人。
变形记的工作人员见宁远夏一直昏迷着有些惊讶,不过那中间人十分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宁远夏在学校如何如何不听话,家里人没办法所以才强制性让他参加了这个节目从而让他成长起来。
也许是见多了啦参加节目的富二代们各种不情不愿的场面,对于眼前宁远夏处于昏迷状态那两个人也只是稍微质疑了一下,在他们拿出这位小少爷各种证件以及血缘上的小叔叔亲笔签好的文书时就放了心,直接将宁远夏半扶着放进了他们租来的面包车后面的座位上。
那两个人一直目送着面包车走远,才放心的转身买了回去的车票。
小土一直缀在那辆车后,眼看着车越开越偏僻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小土心里非常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辆面包车终于在一个村庄里停了下来,在村口接应的几个“变形记”的工作人员也围了上来。
小土看见车停下来的那一刻,心里一松,脚步骤然一停,一口血涌到嗓子眼,又被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不过身体终归是支撑不住,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宁墨夏今年才不过七岁,平时也是各种娇生惯养,哪里承受的住今天小土这样折腾,身体早就因为高强度的活动而破损,不过是小土绝强的精神力支撑着她一直到看到宁远夏的时候才放松下来。
结果这一放松,就放松过头了。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突然跑过来倒在了自己面前,“变形记”的一众工作人员有些懵逼。
小土其实意识十分清醒,一切感知系统都还在,不过宁墨夏的身体自我保护而陷入昏迷。
她“看”着众人围在她身边商量着要怎么处理,想了想,就将精神力凝成一股细线朝着宁远夏的脑子直接刺了过去。
对于这其中的度她把握的很好,果然,只见原本躺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扶着脑袋一脸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场景决计不是任何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甫一睁开眼睛宁远夏就确定了这一点。
——难道是绑架?
少年皱着眉头,下意识的四下里看了一圈,在发现自己没有被绳子绑起来,周围的环境也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昏暗废弃之时,他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
宁远夏有些茫然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耳朵里听着外面有些吵闹的声音,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扶着车壁走了出去。
车厢后面的大门是开着的,宁远夏只往出移动了几步的距离就看到外面围成一圈的不知名群众。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报警吧,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让她在这躺着也不是个办法。”
他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旁边众人纷纷赞同,不过依旧是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这会儿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这小孩儿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就算报警,一时半会儿警察也来不了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
考虑到这一点,众人也不做声了。
宁远夏暗自看了一会儿,原本是想趁着这会儿众人没有注意赶紧逃跑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是觉得那群人围着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呼唤着他。
小土:就是在呼唤着你啊我的哥!
迟疑了一下,宁远夏终究是推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然后从人堆里挤了进去。
一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宁远夏当即就睁大了眼睛,猛地将挡在自己眼前的人推开,朝着那小小身影扑了过去。
“墨墨!”
第六百零六章 变形记(四)
宁远夏扑到小孩儿跟前,想碰却又不敢碰,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他直接俯身在小孩儿胸口听了听心跳,在听到那声音虽然跳的极快然而确实是存在着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变形记”的工作人员也认出了宁远夏,几个人有些惊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车里,果然就看见车里已经没了人。
几个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有一个才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道:“你醒了。”
宁远夏小心翼翼的将小土抱起来,一双眼睛随时注意着她的反应,没有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张精致的脸板的平平的,只抬眼看了说话人一眼。
那人见状,干笑了一声,顿了顿,才道:“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他瞄着宁远夏怀里的小土,有些迟疑的问道:“这个小女孩儿……”
宁远夏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开了口:“……是我妹妹。”
那人睁大了眼睛,其余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又是惊慌又是茫然。
——他们是不知道宁远夏具体是哪里的人,只知道肯定是个城里的大少爷,被送来的时候处于昏迷状态他们也没有太过惊讶。
毕竟参加这节目的少爷们原本就没有几个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想来这位大少爷也可能是被人趁着睡觉的时候送过来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位大少爷是被人送过来的,那这位小小姐?
几个人目光落在了宁远夏怀里的小土身上。
小姑娘瞧着也就**岁的模样,生的十分精致,粉雕玉琢的,穿着身浅绿色的运动服,即便是因为经历了些波折有些狼狈,然而打眼看过去,就只觉得这小人儿小小的窝在宁远夏的怀里跟个雪团子一样。
几个人心里感觉有些不大对,却又不知道这么一个一看就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儿到底是怎么独自一个人找到这里来的。
犹疑了好一会儿,宁远夏一会儿握着小土的小手,一会儿又摸摸她的小脸,一张看似面无表情的脸却莫名透出一股担忧的意味。
“那个……”
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瞧着宁远夏那模样,想了想,十分小心的开了口。
宁远夏抬头,幽深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让他不自觉的屏了屏呼吸,只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了神,道:“我是说,你妹妹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村子里又十分偏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大医院,不如先进村子里,找村子里的医生给看看?”
妹妹吐了一口血然后昏迷过去,这让宁远夏心里确实焦灼的很,因而对于这个人的提议,他几乎是没有思考的,直接就点头同意。
见宁远夏点了头,那几个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节目确实是以“真实”作为卖点,可是再真实也没有要闹出人命的道理。
这会儿不消得多说,几个人在前面走的飞快,没几分钟,就将小土带到了村口住着的土大夫家里。
村子里的医生,说是医生,其实也就是知道一些常用的医理,再高深的,就只是一知半解了,那些检查用的仪器,他更是什么都没有。
宁远夏面无表情的盯着对方放在小土手腕上的手指,控制住自己想要发脾气的想法,紧紧的握着拳头等着那医生说出结论。
那医生摇头晃脑的给小土摸了摸脉,又提着手电筒掀了掀她的眼皮,才抬头,道:“小姑娘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睡着了吧。”
听到这样不负责任的结论,宁远夏瞬间就炸了。
“开什么玩笑?!墨墨都吐血昏迷了你跟我讲她只是睡着了?!”
听到他这么说,同行的几个工作人员看着老医生的目光也是尴尬中带着怀疑。
——不比宁远夏只是听他们转述,他们几个人确实都亲眼看见了小女孩儿吐血然后昏迷的过程,对于老医生得出的这个“可能睡着了”的结论,他们也是不相信的。
听到宁远夏的质问,在村子里算得上德高望重的医生瞬间就不高兴了。
他脸色一沉,将小土白白嫩嫩的胳膊往旁边一扔,重声道:“我说睡着了就是睡着了,了不起你们另请高明,我治不了!”
老人家动作说不上轻柔,小女孩儿被扔开的胳膊在桌子上弹了弹,然后才无力的垂在了一旁。
宁远夏忍不住眼神凶悍的瞪了他一眼,又将小土白生生嫩乎乎的胳膊拿起来瞅了瞅。
——果然就被扔在桌子上撞出了一团红痕。
宁远夏心疼的捉着妹妹的胳膊轻轻揉了揉,旁边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医生也不是个好脾气,见宁远夏娇娇气气的作态,直接就态度恶劣的将人往外赶。
宁远夏一肚子气,可是又人生地不熟还带着昏迷不醒的妹妹,只能将气往肚子里咽,只想着等回去了一定要让那个把自己送来的人好看!
他这会儿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心里有些许猜测,可是却并没有什么证据表明,当下也只能将这事儿压下去不提,转而回忆起脑子里关于这个节目的信息。
他打小儿是按照最标准的继承人培养的,对于这种娱乐性的节目脾气并不关心,不过偶尔听同学提过几句,稍微有些印象,知道有这么个以“真实”为卖点的节目而已,再多的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他这会儿回忆起来,也是两眼一抹,一片抓瞎。
要是就他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是要闹起来的——他就不相信这节目胆子有多大,还能强行把人往死里熬不成?
当然,他这个想法真要说起来也不算错,他上一世也正是这样实施的,只不过他并没有想到那个将他送过来的人心能黑到那种程度,结果导致他闹起来之后,最后虽然如其所愿的回了家,却也被舆论最后生生的逼死了。
这一世他怀里还抱着昏迷不醒的妹妹,脑子里想着要闹起来,真正实施起来心里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斟酌。
——妹妹还小,若是他一个不小心没有看好,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六百零七章 变形记(五)
因着这样的顾虑,宁远夏忍了忍,将小土抱进怀里看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没好气的道:“你们这节目是怎么弄的?”
他这问题问得突然,几个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迟疑着将节目组制定的规则说了出来。
宁远夏听了一耳朵,脑子里转过千万道想法,实施起来却是十分麻烦,最终只能按兵不动。
于是在工作人员表示现在没有去县里的车并提议先去村长家里休息一下再具体讨论时,他也没有反驳。
小土身体处于昏迷状态,精神其实是苏醒着的,见宁远夏表现的还算镇定,心里不自觉也松了一口气,越发加紧了修复起被她透支了的身体来。
没过多长时间,小土就勉强睁开了眼睛,声音软软糯糯,委屈巴巴的叫了一声“夏哥哥。”
宁远夏就一直在她旁边等着,见她醒过来先是绽放出灿烂的笑,继而又将脸板了起来。
他张了张口。
想说你怎么过来的?
抑或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又想问你过来做什么?
还想知道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反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小土也知道他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不过关于她怎么过来又怎么知道这个问题却是不能直接说的。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决定先发制人,脸上却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道:“夏哥哥,这是哪里?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生病了吗?”
宁远夏:“……”
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小土,好半晌,才开口:“你不知道?”
小土一脸无辜。
宁远夏和她对视了一会儿,艰难的移开了视线,问道:“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土歪了歪头,沉思了一会儿,道:
“我今天中午的时候突然心慌慌,想见哥哥,跑去学校里没有找到,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醒过来就看到夏哥哥了。”
说着,她脸上就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夏哥哥是知道墨墨在找你所以来看墨墨的吗?”
“……”
宁远夏对着小姑娘那写满了天真单纯无辜的大眼睛,一瞬间感觉自己无言以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决定不告诉小姑娘关于家里可能出了变故的可能以及目前发生的诡异状况,只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的笑了笑道:“没事,哥哥现在要去冒险,墨墨是想要回去呢还是和哥哥一起?”
听到他的问题,小姑娘歪了歪头:“冒险?是像马里奥那样吗?”
宁远夏:“……”
——虽然并不是但是细究起来仿佛也差不多的感觉呢……个鬼啊!
——所以说,果然还是先想办法和妹妹回家里才是正经的吧!
宁远夏控制住了自己想吐槽的洪荒之力,转而思考起正事儿来。
小土坐在床上,仰头看着十几岁的稚嫩少年一脸深思的模样,心里禁不住好笑又有些心酸。
——不过好歹,自己来了之后,总不至于再让这少年落到前一世那种境地去。
这样想着,小土心里就舒服了很多,然后毫无压力的利用目前这个软萌软萌的壳子乖巧的朝宁远夏靠近,抱着他的手臂十分安静。
宁远夏这会儿说实话心里是有些暴躁的。
讲道理这里地方再是小再是偏僻,也不至于在人命关天的时候都没办法去县里的医院救命,更何况那些工作人员本来就是城里的,对这种小村子的构造还算熟悉,根本不可能预想不到其中的不安定性然后做出准备。
可实际上在他先前以为墨墨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不说村子里的人是有心而无力,就说那几个工作人员——
他那时候心里着急没有细想,这会儿一寻思,就察觉到了不对。
再和家里的意外一联想,心里竟蓦然生出了一种悲凉的滋味。
不过还不等他悲凉上一会儿,就感觉到一个小团子将自己的胳膊紧紧的抱住了。
宁远夏呆了一下,然后低头,就看见自家妹妹正仰头看着自己,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起来黑白分明,里面写满了信任。
他一时之间就怔住了。
不过在反应过来之后,宁远夏狠狠地握了握拳,牙齿也忍不住咬了起来。
——不行!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
他是个有妹妹要照顾的人!
他的妹妹这样可爱,并且还这样小!她什么都不懂,就因为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们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现在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会不会觉得害怕?
——嗯,作为哥哥,他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妹妹!
这样想着,宁远夏目光陡然坚定起来。
他抬手将软乎乎的小姑娘抱进怀里,轻声细语的跟她解释起他们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家的事情。
小土本来就是在装嫩,不至于像真的小孩儿那样来到陌生的地方心中慌乱,在听到宁远夏的解释的时候,她就眨巴着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等到宁远夏巴拉巴拉说的口干舌燥之后,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见自己停了口,就仰头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
“嗯嗯,我知道的,有哥哥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哥哥会保护我的!”
宁远夏:“……”
——虽然这样说也是没错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只沉思了一秒钟就将这诡异的感觉扔在了脑后,转而将小土抱起来夸奖了一通。
“嗯嗯!哥哥会好好的保护我们墨墨的,所以在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怕,尽管来找哥哥说,也不要随便相信别人,除了哥哥,其他人都……”
少年又巴拉巴拉朝着小土说了一大堆的防骗指南,也不管小孩纸能不能听懂,只是不断的以最直白的话将“不能和别人走除了哥哥谁都不要相信”这一条主旨重复了好多遍。
就算是真的小孩儿可能也要被他这话给洗脑了,更何况小土本来还是个“伪小孩儿”。
于是在听了几遍之后她就十分乖巧的表示自己明白了。
第六百零八章 变形记(六)
宁远夏本来还不信,就有些迟疑的盯着小土,拿不准自己是继续洗脑呢,又担心自己说的多了反而让小孩儿产生了逆反心理。
——做一个合格的家长也是很不容易了。
少年仿佛一瞬间就成熟起来,并且觉得自己的心还有渐渐苍老的趋势。
见他表情迟疑,小土想了一下,就将他刚刚所说话中的重点提炼出来重复了一遍。
为了表现的像个小孩子,她还故意将话说的颠三倒四,间或皱着眉头一脸苦思冥想的表情。
不过尽管艰辛,总归将最重要的主旨说了出来。
宁远夏听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又轻声细语的开始哄着小土睡觉。
小土这会儿这具身体确实是虚的很,见宁远夏哄着也不逞强,就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宁远夏抱着她好一会儿,见小姑娘闭着闭着眼睛呼吸沉稳的模样,脸上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灰,身上的衣服也是沾满尘土,心里就越发的难受,同时也忍不住发狠的想着一定要给那些人好看。
他抱着小土坐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原本是想将小土放下的,可是心里又有些不放心。
索性小姑娘才几岁,就算一直抱着也不是很累,想了想,就将怀里的小土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出了院子。
村长家在整个村子里算是比较大的了。
原本整个村子就跟一个大宗族似的,而村长就类似于族长的位子,住的自然也是最好的类似于普遍意义上的主宅之类的屋子。
宁远夏抱着小土,从村长的院子里出来没多长时间,就遇到了和村长协商完然后过来找他的工作人员。
两人还没进去就碰到宁远夏,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莫名尴尬。
宁远夏并没有心思琢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个什么表情,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将这两人都记下了,然后干脆利落的开口提出要求。
“我妹妹的身体我很担心,所以对于你们这个节目可能是不能参加了。现在就是想问一下,你们对于这种情况有没有个什么章程?”
来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脸上就带笑:“真是巧了,我们过来找你也是想说这个事儿的。”
他这样说了一句,然后顿了一下,神情踟蹰。
宁远夏瞅着他这做作又故作为难的表情就只觉得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不过他今天大喜大悲,这会儿也真的是懒得发脾气了。
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在附近瞅了瞅,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哪里有能休息的地方,却也不怎么想回村长刚给安排的屋子里去。
没办法,那屋子又黑又小,可能是冬天住的,设计的时候里面就只留了一小扇窗户通气,这会儿还封的严严实实。
让小土休息的地方,说是床上,其实也就是那种土炕——就是宁远夏只在书里见过的那种传说中的土炕。
上面只薄薄的铺了一层垫子,床单也是那种格子的织布老床单,坐上去都是硬的,让自家妹妹细皮嫩肉的就睡在这里,宁远夏只是一想心里就心疼的不行。
——这会儿他显然已经忘记了,不但是小土,就是他自己,也是要在这地方整整睡上一个半月才能回去的。
心里想法很多,不过想着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他目光在周围溜了一圈,实在是没看到有什么能休息的地方。
可这会儿天还热着,在这大太阳底下站一会儿,不说本来小土这会儿就舒服,就是他自己也受不了。
心里纠结的同时瞥见路边树下横放着一根古老的电线杆子,宁远夏一咬牙,就朝着那边扬了扬下巴,道:“看你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不过我还抱着妹妹,可没有力气听你在这里长篇大论,就去那边坐着说吧。”
两个工作人员被他挤兑了一番,也不生气——他们这些打工的,向来习惯这样的场景。
更何况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几个人就过去在那电线杆子上坐了下来。
说起来这电线杆子平常倒也是被村民们坐惯了的,到了跟前瞅瞅也没有宁远夏想象中的那么脏乱。
几个人顺着这电线杆子派派做好了,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才由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打开了话题。
“你妹妹这个情况我们也是了解了的,按理说就是直接让你们回去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节目你大概也听说过,为了防止有的嘉宾闹事各项措施做的很到位——当然我不是说你这是闹事。”
“本来按一般情况来说,送睨过来的车到镇上就会离开,由我们工作人员和负责跟拍的摄影和你一起步行到目的地。
——分给你的两个人也就是我们俩了。”
那小哥说话也很是有技术性了,话里话外将他们两个人的为难说的清清楚楚,又刻意强调了对他们兄妹二人已经很受照顾这一事实,一番话连消带打,最后总结下来,就表达出一个,他们不能在这会儿就让宁远夏兄妹二人就这么离开。
他话说完,宁远夏就面无表情的沉默,看起来煞是冷漠,让这两个工作人选心里竟还有些打怵。
他们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刚刚来这里的几个工作人员并负责人一起开了个小会,负责人将话说的漂亮,可真要回去这是个事儿却咬死了不松口。
他们迟疑的提出意见的时候,还被意味深长的警告了几句,话中分明表明了那小姑娘自己运道不好,和他们节目没有关系。
——那语气中的凉薄甚至让两个人心底不住的发凉。
等负责人并司机几人风风火火的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两个人一合计,这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宁远夏这小哥怕不是有人故意要整他。
说真的,他们这节目办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是没见过被整了送过来的小少爷。
可平心而论那些大部分也是开玩笑的意味更重一些,大家看着小少爷出个丑乐呵乐呵,只要在结尾的时候刻意的洗个白——最后非但不会影响到个人形象,反而更添了人气。
像这样实实在在的想要置这兄妹两人于死地的他们还真是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