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红颜乱(六)
青年听着小二语气中毫不遮掩的自豪,以及自己这一路来的所闻所见,当下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奇:“这是为何?”
那小二显然是就等着他这句话了,随即就咧着嘴将运城的著名事件详细的说了出来。
“这位爷可曾听说话天下第一美人?”
青年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了神,脸上下意识挂上了温和标准的笑容:“自然是听过的——听说玉姑娘在一年前便已经香消玉殒……”
那小二惊讶的睁大眼睛,忍不住直接就打断了他的话:“这是谁说的?”
青年又是一怔,接着脸上不自觉竟浮现出了一丝惊喜:“你是说?”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是听得出这小二这句话中隐藏着的意思。
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这下怔住了的却是换成了这小二,他狐疑的眯着眼睛不着痕迹的将这位青衣公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眼中又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不过他心中虽然有些猜测,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样子,为这位出手大方的客人答疑解惑。
“玉姑娘自然是没死的,不但没死,反而做出了一番大事业。”
青年听着小二开口闭口就是“死”,心中本是有些不悦,不过下一秒他就敏感的发现了这小二说起玉无瑕来,脸上浮现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尊重,直看的他心中忍不住啧啧称奇。
实在是不欲再听这店小二卖关子,那青年干脆利落的又扔出几块碎银子,然后斜着眼睛盯着他看。
这小二见过的客人多了,自然知道自己再废话下去恐怕是吃不到好果子了,当下也不再东扯西扯的含糊,直接将对方想要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玉姑娘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先是这么叹了一句,才开始细细的讲述玉无瑕的发家史。
原来,自从在和丞相的婚礼上失踪了之后,玉无瑕足有五个月都不再见人影,连带的整个玉家也都没有再在世人眼前出现过。
这会儿是古代,地广人稀,要真想躲的话那真是十分容易——随便找一个深山老林里藏起来,藏他个一二十年再出来保证再没有人能再记得谁得罪了谁。
玉无瑕便是采用了这样的方法。
按理说以玉无瑕这等容貌,不论是经过哪里都能引起一阵波澜,不过奇怪的是,那玉无瑕就好像是直接从京城中消失了一样——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起来这玉无瑕是不是已经暗地里被丞相捉住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店小二忍不住抬头看了青年一眼笑道:“玉姑娘香消玉殒的说法想必就是这个时候穿出来的吧?”
青年点点头并不否认。
小二了然一笑,又开始继续说了起来。
当然,玉无瑕是绝对没有死的。
不知道她是如何运作的,等天下乱起来的那个时机,她便带着她遍布天下的蜉蝣之羽凭空出世。
“蜉蝣之羽?”
青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禁不住闪了闪,他记得,他第一次见这位玉无瑕的时候,就是在京城的“蜉蝣之羽”之中。
不过等后来他再去的时候,那间阁楼已经整个化成了一片废墟,让他一度遗憾了很久。
现在看来,这“蜉蝣之羽”果然就是玉无瑕手下的产业了。
想到现在在乱世中形成一股奇特势力的“蜉蝣之羽”,萧懿宁心中既是欣赏又是忌惮。
——这个青年正是一年前和小土有过一面之缘并强行扔给小土一个玉牌的萧懿宁。
店小二听到他问了“蜉蝣之羽”,只以为他是对这个地方有疑问,便笑了笑解释道:“蜉蝣之羽是目前整个天下都不敢得罪的一股势力,若是他有多强大倒也不见得,只有两条,蜉蝣之羽掌握着天下最全最及时的情报以及最高明的医术!”
他说着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若是这两个分开来倒还有办法抑制,不过若是合在了一起,那可真真是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了。”
这很正常。
现如今这世道本就乱的不行,若是能有一个精准的情报组织那简直是了不得了。
——因此“蜉蝣之羽”刚出世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番诸势力的觊觎,大家都想将其据为己有并采取了各种措施。
不过这一上手才发现,这蜉蝣之羽真真的滑溜的跟个泥鳅一般,他们好几波势力一同出手竟然都没能将他从对方那个神秘主子手里抢过来。
正当众人一度思考着要不要拼着两败俱伤的时候,忽然就爆出了神医谷的谷主跑去蜉蝣之羽坐诊了!
这特么就比较尴尬了。
神医谷原本一向是不出世的。
他们不会主动去救助别人,但也不会拒绝别人的求助。
——江湖上一直有传说,只要你有神医谷能看得上的东西,那你就等于有了第二条命。
这话听起来是夸张了些,不过但也是从侧面体现了神医谷出神入化的医术和其超凡脱俗的地位。
于是——你的第二条命被别人捏在了手里,这种时候你应该怎么选择。
若是平时,拼也就拼了——可谁让现在是乱世呢!
这个世界这么危险,若是没有了第二条生命的保障,谁还能放心的在战场上厮杀啊?!
于是,不说一众势力气急败坏的跳脚,他们只知道最终的结果就是“蜉蝣之羽”成为了一个独立于特殊地位的组织。
——这组织还神特么的让人不敢得罪。
于是,这看起来柔弱的“蜉蝣之羽”竟就这么在这个乱世之中立住了脚跟。
小二絮絮叨叨激情澎湃的将整个事件叙述了一遍,桌子上的菜已经都亮了。
不过这萧懿宁并不在意,他只是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放下了筷子,眼神中射出一道凛冽的光芒看向小二:“蜉蝣之羽的主人是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玉无瑕,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感慨的事情,”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顿了顿,然后紧盯着小二道:“在下似乎询问的是关于运城的事,而阁下却谈的是玉无瑕,那在下是否可以认为——这运城现在能有如此安康宁静的生活也是通过玉无瑕的运作?”
第三百一十八章 红颜乱(七)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萧懿宁一脸的冷凝,可是天知道他心中是有多么的激动。
他那次得知了陈卓发出了通缉令,左等右等等不来玉无瑕拿着玉牌去求助,心中担心之下便跑去了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地方,谁知道那里已经被砸的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原有的样子,他那时候便以为玉无瑕已经死了的。
毕竟陈卓作为丞相,他的手段他也是有些了解,那时候的他并不认为玉无瑕区区一个女子能逃得过陈卓的手心。
不过事实证明,他确实是看走眼了。
那之后他便因为形势紧张而回了家,玉无瑕也恰巧在此时销声匿迹,等玉无瑕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正在战场上厮杀,完全没有再注意过其他地方的消息。
虽然那时候有听过关于“蜉蝣之羽”的事情,然而他自觉失恋,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在他眼中不甚重要的玩意儿。
却没想到因为这样反倒错过了关于玉无瑕的消息。
萧懿宁眯着眼睛苦笑了一下。
他觉得他也真是疯了。
原本只是因为容貌而产生的好感,在他以为她身死以后的怀念中渐渐加深,然后又在现在得知她不是空有容貌,甚至连计谋魄力都不输于当世男儿。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能让人不爱!
他这样想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掩映在长长睫毛下的瞳仁中划过一道势在必得的光芒。
那小二夸张的笑了起来,一脸的崇敬与佩服:“可不是么!玉姑娘在一个月前定居在我们运城,短短一个月间,不管是乱民还是朝廷,所属军队竟再无一个人敢来攻打这里的……”
小二下面再说了什么萧懿宁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听到耳朵里去,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他口中刚刚说的那一句“定居在运城”!
他强自定了定神,忽而打断了小二的喋喋不休:“你是说,玉姑娘定居在了运城?”
“是呀。就在那蜉蝣之羽住着呢!”
萧懿宁嘴边忍不住漫上一丝笑意,随手解下腰间的荷包扔在小二怀里,饭也顾不得再吃就起身走了出去。
那小二一见欣喜的将荷包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后知后觉的冲着萧懿宁喊道:“这位爷可是要去蜉蝣之羽找玉姑娘?”
见青年走的着急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他小心的将荷包塞进怀里,忍不住低下头咕哝着道:“啧,想见玉姑娘的人多了去,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见到呢。”
他安心的拍了拍胸膛中放着荷包的地方:“罢,若是这位爷被赶了出来,我倒是可以看在这银子的份上给他指点一二哩。”
小二自得的甩了甩脑袋,看着门口走进来的老爷,哼着小调儿摇摇晃晃的上前接待起另外一位客人去了。
萧懿宁并不知道这运城的蜉蝣之羽究竟开设在哪里,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街上看着人最多的地方找过去。
他走着走着,远远的就能看到那里三三两两的聚集了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顺着人潮走过去,再拐过一个弄堂,入眼的就是一栋看起来和别处画风完全不一样的小阁楼。
萧懿宁眼睛微微一亮,随手抓了一个站在那儿眺望的老人,矜持的施了一礼才问道:“这位老先生,敢问这前面可是玉姑娘的蜉蝣之羽?”
那老伯见萧懿宁容貌清俊,风流倜傥,当下了然一笑,颤着声儿道:“正是,后生也是想要来一睹玉姑娘容貌的?”
萧懿宁怔了一下,脸色禁不住有些发红,他视线犹疑了一下,想反驳却又觉得这老伯说的其实也没错——他可不就是想要见玉无瑕一面的么。
虽然他自觉自己和这围在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不过就目的而言也是没有什么差别,于是他笑了笑,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不知道这里因何有如此多的人聚集?”
——他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还有女子和老人也在。
老伯“呵呵”的笑了起来,语气里又是敬佩又是骄傲:“玉姑娘帮了我们许多,我们这些人都是自发的想要感谢她的。”
听老伯这么一说,萧懿宁这才注意到老伯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儿布,不过依稀可以看出下面装的应该是鸡蛋。
他好奇的向周围扫视了一番,震惊的发现这里有一大半人手中都拎着各种礼物。
大都只是些家产的鸡蛋、做的饼子或者绣品之类的东西,不是什么极贵重的东西,却让萧懿宁整个人心中无比震撼。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得民心的人,即便是现在最有名望的西南兰陵王也没有她这样的。
——可惜了,这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女子,否则便是问鼎天下也轻而易举。
——就算是个女子……
萧懿宁脑子里下意识就蹦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下一秒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也被惊住了。
他甩了甩头发,脸上下意识的挂上了标准的微笑,将老者感谢了一番,他深深的抬眼看了一眼这门前的盛况,然后转身沿着墙根慢慢的溜了过去。
——看起来若是光明正大的拜访自己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那就只好采取一下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方法了。
萧懿宁仰头,打量着这处微妙的比别处矮一些的强,眉梢挑了挑,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轻飘飘的立在了墙上。
然而还不等他站稳,一道凛冽的雪白剑光就正对着他脸面劈了过来。
他神色不变,手中的折扇一抬,剑尖儿被这股力道一阻,在空中顿了一顿,萧懿宁就借着这个间隙身子一斜,从墙上跳了下来。
那道剑光不依不饶的跟着刺了过来,萧懿宁这才看清出剑的竟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姑娘。
他下意识的怔了怔,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顿,那把白木做骨的折扇对上锋利的剑刃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一时之间,院子里只余刺耳的金铁相击的声音不断响起。
第三百一十九章 红颜乱(八)
不过眨眼间,两人就已经交手几十招。
那女子招式虽然精妙,不过体力和内力比起萧懿宁差了许多,因而很明显落去了下风。
萧懿宁嘴角勾了勾,轻轻笑道:“姑娘招式着实精妙,敢问师承何处?”
对面绿衣的女子一言不发,只手上刷刷刷不停。
萧懿宁见她不答也不强求,猛地一欺身而进正想伸手将她的剑夺了去,却猛然发现不远处那一棵合欢树下,一身黑衣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萧懿宁心中一惊,手下动作不自觉一顿,就见那黑衣女子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声音有如珠碎玉裂,十分好听:“敢问阁下可是镇南王世子,玉面将军萧懿宁萧公子?”
萧懿宁收了扇子,对面那绿衣的女子在黑衣女子说话的一瞬间就蓦然失去了身形,他留心查看了一番,发现那女子竟是将自己的身影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叶间,叫人一时间都不能发现。
他心中越发警惕,面上却是不露出一丝,只优雅而矜贵的摇着扇子,笑盈盈的朝着黑衣女子道:“姑娘客气了,在下正是岭南萧懿宁。”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面对萧懿宁的风流俊雅的笑容脸上的神情也丝毫不见软化,相反的甚至更冷了一些,目光寒的简直能将人冻成冰一般。
“既如此,请。”
萧懿宁眉梢微微挑了一挑,口中说着荣幸,脚步却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让黑衣女子的脸色又是沉了几分。
不过萧懿宁表现的十分淡定,不是他不肯去呀,关键是这女人一看就深不可测,他可是他们岭南的大将军呢,若是一不小心折在了这里,那他爹还不哭死在家里。
——再怎么说,美色虽好,小命却更重要。
于是萧懿宁笑眯眯和女子东拉西扯的说着闲话顺便探探情报,就是死活不肯挪步子。
黑衣女子又不是傻子,见他如此便知道对方心中肯定是有不信任,于是对他的印象登时就下降了一大截,脸色一变再变,才不情不愿的道:“主子吩咐,若是萧公子来访,直接带去‘秋水长天’便是了。”
萧懿宁眼睛微微一闪,这才笑眯眯的跟上了女子的步子。
黑衣女子步伐看似平稳,实际上速度却很快,黑色的裙摆在动作间划出一道道顺畅的弧度,仿佛一朵朵盛放的黑莲一般,神秘又优雅。
萧懿宁落后于女子五步远的地方,紧紧的跟着。
不过几分钟,七转八转便进了一个庭院,院门上果真就挂着一个写着“秋水长天”四个字的牌子,萧懿宁心中一松,这才有心思打量起周围的景象。
院子里绿植很多,各色常见的,不常见的,他听过的,没听过的,各色花草树木让他看的直眼花缭乱。
再一细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花草大部分都是些有药用价值的,另一小部分多是其他草药的伴生植物。
萧懿宁心中猛然就是一定。
其实,他这里来这运城,最重要的就是想将神医谷的谷主易老先生请回去,替他爹镇南王诊治一番。
原本并没有报什么希望——因为他对于易老先生在蜉蝣之羽坐诊这件事儿其实并不是十分相信。
关键是,人易老先生是谁啊,那可是成名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大医!
而蜉蝣之羽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混迹在底层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地方——在萧懿宁这种从小受到贵族教育又对上层的肮脏不甚了解的贵公子来说,买卖消息可不就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好吧其实在战场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已经意识到了信息的重要性,可是从小养成的观念哪有那么容易能改过来?
因而尽管关于“蜉蝣之羽”的事情大家都传的沸沸扬扬,萧懿宁却刻意不去关注,恰巧就错过了他一直记挂在心上的玉无瑕的消息。
——这会儿萧懿宁倒隐隐的有些后悔。
他要是早关注呢“蜉蝣之羽”的话,指不定早就能见到玉无瑕了呢。
他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复又提起神来。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他想着,就愉悦的抬起头来。
不过刚刚他走神儿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萧懿宁一抬头,目光就被不远处那个悠然坐在轮椅上一身红衣似血的女子摄住了。
女子微垂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如云一般在鬓边堆起,上面插着三两根白玉的簪子,一身红色的外袍略有些松散的挂在肩头,发丝缭绕间仿佛能看见她那如羊脂白玉一般的圆润肩膀。
她一只手撑在石桌上,小臂轻轻举着,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臂滑落,堆在了臂弯处,纤细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颗黑玉棋子,黑与白的强烈对比直教人失了魂魄。
萧懿宁下意识止住了步子,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若是平日里,见着有女子这么一副不羁的打扮,他必定是要斥上一句“伤风败谷”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对着这女子,他竟是想被蛊惑了一般,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呼吸也是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黑衣女子冷冷的看了萧懿宁一眼,然后快步上前将搭在轮椅扶手上的火鼠裘披风给女子披上。
女子并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只轻轻将手中的棋子放在了一个她思考了许久的地方。
棋子与棋盘碰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其实是十分细微的,可萧懿宁奇异的就被这声音惊醒了过来。
他脸上盈起优雅的笑意,漫步向着女子走了过去。
女子微一侧头,看着他眼中也漫上了一丝笑意。
萧懿宁自觉的坐在了女子对面的石凳上,眼睛下意识在棋盘上扫了一圈,心中又是一阵震惊,却很快收了心神,眼神在小土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溜了一眼,笑盈盈朝女子道:“玉姑娘,好久不见。”
小土自他进了院子就不着痕迹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他比起一年前看起来更加成熟,身上多了一些掩饰不住的杀气。
——果然战场上是最能磨练男子汉的地方呀。
小土将白生生的手臂拢进袖子里,亦笑道:“好久不见。”
第三百二十章 红颜乱(九)
小土轻轻的笑着,和萧懿宁寒暄了几句,然后仿如无意一般道:“听说镇南王近日里身子不大爽利,神医谷的易先生恰巧正在这运城,萧公子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呢。”
萧懿宁原本笑盈盈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凌冽,不过下一秒,他就很快的将自己的情绪下意识掩饰起来,温声道:“劳烦玉姑娘关心了,家父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
小土勾了勾唇角,别在腰间的金丝楠木的香檀折扇被她抽了出来,恰好挡住了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只露出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将萧懿宁微打量了几眼,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是嘛~”
萧懿宁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身子,只觉得对上这少女清亮的目光,自己简直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想了想,咳了一声,又道:“听说易先生在‘蜉蝣之羽’坐诊,玉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这可真是运城百姓之幸了。”
“易先生一心向善,心怀苍生,无暇不过是为他提供了一个行医的场所而已,算不得什么。”
小土掌握着目前整个天下最全最及时的情报,明知道这萧懿宁此次来运城就是为了将易先生请回去,可是他不直说,她就全当做自己不知道,装模作样和他随意扯着一些闲话,直教萧懿宁心里干着急。
两人东拉西扯好一会儿,萧懿宁才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态,抚着袖子朝小土腼腆笑道:“虽然说家父身子无碍,不过总归年龄大了,在下出门在外,心中总是记挂,若是能得易老先生看顾一番。。。”
他顿了顿,垂着眼睛看着石桌上黑白分明的棋子,道:“若是方便的话,不知道可否请玉姑娘周旋一二,请易老先生移足岭南,也算是全了在下一番孝心了。”
终于说到了正题,小土微挑了挑眉梢,华丽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了然的笑意,让萧懿宁一瞬间红了脸——也不知道究竟是害羞还是因为被戳中了心事。
“萧公子一片孝心,无暇断没有阻挡的道理。只是……”
萧懿宁心中先是一松,脸上还来不及露出喜色向她道一番谢,见小土说到“只是”两个字心就瞬间提了起来。
——谁都知道,一般情况下,说到“只是”或者类似两个字的时候,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小土见他神色紧张,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也z没有再卖关子,干脆利落的说明缘由:“只是易先生虽则在我‘蜉蝣之羽’坐诊,却依旧是独立在外,萧公子若是有心,无暇倒是可以帮忙引见一番,至于其他的,无暇纵是有心,也是无力了。”
听她这么说,萧懿宁并没有失望,他原本就没想着此行能有多容易请到人,现在能得到玉无瑕的引见,这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因而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三分喜色,爽朗一笑朝着小土道了谢,也不再着急,悠然的和小土谈起来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以及各种趣事。
小土对于这个称得上是正直的年轻人印象不错,索性就愉快的和他聊了起来,直到玉铮提醒她天气变凉她应该回房了两人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
“难得萧公子来者是客,只是无暇这身子到底是弱了些,却不能再招待公子了。”
萧懿宁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看向小土的目光十分怜惜。
“玉姑娘客气了,玉姑娘身体柔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本就是在下多有叨扰,若是再因此让玉姑娘病着,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互相客气了几句,小土才让人将萧懿宁送了出去。
这会儿下午四点多的样子,太阳正是温暖又不灼热的时候,晒在人身上其实是暖洋洋非常舒服的,玉铮慢慢的推着小土的轮椅沿着青石板的曲折小路向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小土脸上早就收了语笑嫣然的表情,手中把玩着折扇上缀着的碧玉珠子,眉眼间带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问道:“发生了何时?”
玉铮一张姣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神色冷凝,只偶尔从小土身上划过才能看得见一丝柔色,听到小土的问话她沉吟了一声,道:“岭南有消息传向西南,恰好让玉琴截住了。”
小土眼角微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嗤道:“这武胜倒是个厉害的。”
玉铮没有说话。
跟在小土身边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对于西南的那些当权者没有任何好感,尤其是西南王武胜和他手下的几个将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既然主子不喜欢,她们就将其解决了也就是了。
玉铮这么想着,并不知道自家主子玉无瑕前世就是死在这些人手下的。
小土垂了垂眼睛,薄如蝉翼的眼睫轻轻颤着,好半晌,才仿若无意般道:“萧公子一年前曾送了我一块玉牌,也算是对我存着一份善意,现在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她说着,随手将折扇上的珠子扯了下来,扔给玉铮:“去,告诉萧公子,他们镇南王府可不怎么太平呢。”
玉铮将珠子收进怀里,难得的勾起唇角应了一声。
那萧懿宁虽然好心给了一个玉牌,不过自家主子却并不需要。
——当然这有没有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主子需要一个出手的理由而已。
她微微眨了眨眼睛,心中寻思着要如何引起镇南王府的火并将这股火烧到西南去。
——阿拉阿拉,要是能引起这两个势力之间的对决那就更好了。
不过这可不容易呢。
要和玉琴、玉瑶她们好好的的合计合计。
玉铮力道均匀而迅速的推着小土坐着的轮椅,力争让自家主子坐在上面感受不到一丝颠簸,垂眼扫过主子捏着金丝楠木的折扇的苍白指尖,忍不住在心中咧出一个狰狞的笑意。
——啧,不管怎么样,让自家主子不高兴的,也就没有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红颜乱(十)
第二天,小土如约带着萧懿宁从她的专属通道去了“蜉蝣之羽”的大堂去找神医谷的易老先生。
其实这易老先生真的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大医,并且极富有钻研的学术精神。
那时候小土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基本上已经到了行动不利的地步,原本以小土经历多个世界的见识医术慢慢调养其实也是有希望的。
奈何她所需要的药物有一部分在这个时代太过稀有,她遣人寻找了许久才有个手下建议去神医谷看看。
小土这么一寻思,反正那个时间段她们玉家正被陈卓通缉,找不到藏身之地,她索性就带着一堆人直奔着神医谷去了。
不过也没有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全去,都在神医谷附近找了个与世隔绝的小镇定居下来,久远的不说,在这个信息落后的时代,短短半年肯定是能藏的下来的。
将族人安顿好之后,小土便带着玉铮进了神医谷。
神医谷着实是不好进。
单是入口处便有许多毒虫毒草,虽不致命,却也麻烦的紧,亏的小土经历的多,见识也广,花费了些时日也就进去了。
且不说进去后如何和易老先生切磋了一番医术,总之最后易老先生强硬的将小土留在神医谷,两人倒称得上是忘年之交了。
在神医谷留了半年时间。
这半年内,小土一边安心的调养着身体,一边让玉铮出去有意识的将在战乱中无家可归的流民聚拢起来。
玉铮跟在玉无瑕身边的时日也不短,基本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小土结合上一世的记忆,将其中有前途,人品差不多的青年才俊指点一二,很快就成功的再次将蜉蝣之羽建立了起来。
于是,等小土出了神医谷的时候,这个组织已经初具规模,她再出去亲自筛选一番,独立的蜉蝣之羽就算是成了。
关于易老先生,倒是个意外之喜。
小土原本并没有将他带出神医谷的意思,不过老人家在得知了小土的经历和抱负之后,当下对她表示十二分的支持,并热情洋溢的表示自己愿意跟着出一份力——不过这其中有多少是看在小土随口提出的神妙异常的药方病例的面子上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只要他跟着出来了,就断没有在放他回去的道理。
此时,易老先生正日常给十五个病人看病,小土过去的时候他恰好完成了今日的数量准备收摊儿。
易老先生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不过江湖中谁都知道他仅是出世行医就已经有五六十个年头了,实际上的年纪自然是比这个数字大了许多,不过却是谁也不记得。
一见小土过来他那张老脸笑的十分开怀:“玉姐儿今儿怎么得空过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来啦?”
小土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推着轮椅的玉铮也跟着施了一礼,随意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小土指着跟在一旁萧懿宁道:“易先生,这位是镇南王世子,战场上的玉面将军,萧懿宁萧公子。”
萧懿宁有些急迫的上前一步,给易先生见礼。
易先生这才注意到今天小土的身边竟跟着一个俊秀青年。
他茫然了一瞬间,然后眨了眨眼睛,看向小土的目光带上几分促狭。
“原来是镇南王世子,小老儿早就听说过玉面将军的名头,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懿宁怔了一下,待对上他的目光瞬间便了然,随即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心中因为对方的误会而生出了一种隐秘的喜意。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坐在轮椅上的角色少女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声音仿佛银铃一般,清清脆脆的十分好听。
“萧公子一年前曾救过无暇,无暇自当是恩人以待。”
听着小土柔美却界限划得分明的的话,萧懿宁心中顿时一凉,小土顿了顿,又继续道:“萧公子为人子素有孝心,担心镇南王身体,想请易先生去镇南王府替王爷瞧上一瞧,易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
萧懿宁张了张口,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实在是刚刚被小土那刻意划清界限的话打击到了——她毫不遮掩的将她对他的善意当作是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可是他真的并不想要当她的救命恩人啊!
萧懿宁抬眼深深的看了小土一眼,猛然在心中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纷杂繁复的情绪压了下去——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了这件事,他也不会因为私人的情绪而驳了她的好意。
——就算少女是为了报那个所谓的救命之恩,他也没有将父亲的救命稻草推出去的道理。
他心中又是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整理了心情看向易老先生,目光十分诚恳:“易老先生悬壶救世,在下早就听说您仁医之名,十分敬仰,今日有幸得以想见,心中实在是激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脆利落的“扑通”一身朝着他跪了下来:“家父身子近一段时日实在是不妥,若是有万分可能在下也不愿扰了老先生的清静。”
小土惊讶的睁了睁眼睛,示意玉铮上前扶起萧懿宁,口中劝道:“萧公子这是做什么?易先生也没说拒绝的话不是,快先起来……”
玉铮对于一切觊觎她家主子的人都没有多大好感,虽然这萧懿宁并没有直接说话可那看着小土的目光中的情意在她眼中却展露无遗。
因而这会儿她虽然听着小土的吩咐将萧懿宁扶起来,却只是虚虚做了个样子,并没有出力。
萧懿宁不顾着当时“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谚语当着小土和玉铮两个人的面跪下,足以说明他对父亲镇南王的孝心和求易先生出诊的诚意。
——不是他非的要这样做,关键是在小土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将易老先生从神医谷请出来的。
在他名声正盛的时候,每天跪在神医谷出口处的男男女女大家公子士族大夫数不胜数,萧懿宁目前就跪了这么一下其实对易先生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故而他就只捻着胡子看着萧懿宁,也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第三百二十二章 红颜乱(十一)
萧懿宁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就是一沉,眸色也跟着一深,小土只静静的看着两人以眼神和气势对峙,并没有插手其中。
须臾,易老先生捻着手中雪白的胡子,沉吟道:“你既能找过来,当是知道我神医谷的规矩的。”
神医谷的规矩,萧懿宁自然是知道的。
一般江湖中越是有名的人就越是有一些怪癖,神医谷能在江湖中屹立多年而不倒,自然也就有其自成一套的规矩。
和普通意义上存在于武侠世界的神医不同,这个神医谷救人不看对错,不管善恶——他只看诚意。
不过这个诚意具体的界限是什么,却一直没有一个特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全凭神医谷人的喜好而定的了。
不过对于这一点,却并没有人表示不满——毕竟万一恰好哪天自己去求医的时候恰好让神医看顺眼了岂不是赚到了。
虽然说这样的几率着实很少但那也不是没有不是吗?
萧懿宁脑海中迅速掠过关于神医谷的各种传说,盘算着自己能有什么可以打动易老先生的。
理论上来说,一般能打动人的不过是钱,权,名,美人——可是这四条以往并不是没有人试过,却并不得神医谷的青睐。
——前三条神医谷的人都有,而美人在他们这群痴迷医术的人眼中不过红颜枯骨。
萧懿宁微微眯了眯眼,若说神医谷的人有什么不能拒绝的话,那必定是高明的医术了。
可是——他若是有高明的医术的话还跑来求他做什么?!
萧懿宁下意识紧了紧手指。
“如果易老先生肯出手的话,他日我镇南王府若是得势,天下药材在下愿半数赠出。”
他这话说得极为倨傲,听起来简直大言不惭,然而十分奇异的是,在坐的三个人却并没有一丝反对的意思。
——他自然是有这样倨傲的资本的。
镇南王府目前是整个天下规模最大的势力,与西南王、天子三足鼎立。
而西南王为人残暴,只适合为将却并不适合为君。
天子朝廷原本腐朽,即便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然而落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便是一些其他的小势力都没有将其放在眼中的意思,更遑论并肩而立的西南王和镇南王。
——当然,这是在小土的势力不插手的情况下了。
因而听着萧懿宁的话,三个人也只是略微有些惊讶。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里倒是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易老先生才轻轻的摇了摇头,漫声道:“这药材,老朽可以说,天下间只要有的,在我神医谷就能找到,却是用不到萧世子费心了。”
萧懿宁心中一凉,竟隐隐有些绝望的不自觉将眼神看向了小土。
小土眨了眨眼睛,算是接了他这个算得上是示弱的举动:“易先生不考虑考虑吗?”
她轻轻的笑着,脸上是单纯好不作伪的诚心,道:“现在天下纷争四起,无暇知道易先生心中也是记挂着天下百姓,不若将萧公子的提议折合一番,换成银钱粮草替流民做些善事也是使得的。”
萧懿宁怔了一下,觉得这个主意倒真是不错。
神医谷能历经几朝而不倒,在民间的声望值自然是刷的满满的,这次朝代更替他们只出了一个易先生跟着玉无瑕问诊,声望虽然也有但却并不多。
他眼神闪了闪——若是按照以往神医谷的作风,在这个时候给些银钱当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萧懿宁心中一喜,看向小土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易老先生眼神微动,很明显对于这个提议也是有些动心了。
萧懿宁一看有戏,当下更是大力的表示自己一方可以出多少多少银钱多少粮草送给神医谷安顿流民。
易老先生装模作样的推拒了一番然后欣然应允,两个人自是一番和谐交流,在一旁作陪的小土也不禁流露出愉悦的神采。
既然已经商定好了交易内容,萧懿宁心中到底是记挂这镇南王的身体,于是对一笑什委婉的进行了一番催促,两人便定下今日下午就出发去岭南。
至于中午——几人自然是要好好的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联络一下感情的。
一顿饭吃的宾主皆欢,小土笑盈盈的怀着顾忌送走了易老先生和萧懿宁。
临走,萧懿宁将易老先生送上马车,忍不住就回头看了小土一眼。
——到底是女人,果然是太过心软了些。
——虽然确实同传说中的一样多智近妖,但是,竟为了那些流民而做出这样的举动……
萧懿宁想着,轻轻的笑了笑。
——不足为惧!
目送着萧懿宁驾着马车离开,玉铮尽职尽责的将她推回“蜉蝣之羽”。
她静默的走着,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主子,为何您要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小土漫不经心的撑开折扇,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从扇面上绘着的山水图上划过,口中道:“什么要求?”
此刻两人已经进了独属于玉无瑕的“秋水长天”,玉铮索性就直接的问了出来:“若是让镇南王府出了那一万粮草和两万两白银,那他们若是想问鼎那个位置,在天下人眼中岂不是……”
众望所归!
她心中忍不住有些担忧。
主子心善为那些流民着想才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是谁又知道呢?
看在天下人眼中也只是镇南王心怀天下,义薄云天,即便是心中感激那也是对着镇南王府去的,谁又知道这一切却是他们家主子的意思呢?
玉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小土有些讶然的侧头看了她一眼,好半晌才道:“在你眼中我是这般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人吗?”
玉铮怔了怔,下意识的就反驳道:“自然不是!”
不说远的,就说近一年内,她亲眼看着自家主子是如何不动声色的将天下人玩弄在手中的……
这样想着,玉铮忽而一愣。
既然如此,那此次……
她看着自家主子忽然极优雅的笑了起来,精致艳丽的五官在阳光下褶褶生辉,直看的她头晕目眩。
自家主子似乎又更好看了些呢……
第三百二十三章 红颜乱(十二)
玉铮忍不住也轻轻的笑了起来。
自家主子总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她在这儿瞎操什么心呢。
她看着正把玩着折扇的小土,脚步蓦地就轻快了起来。
——作为一个侍女,她只要安静的听主子的话就可以了。
不过萧懿宁和易老先生历经千辛万苦躲过各种追杀才艰难的回了岭南。
待在密室中见得本人的时候,易老先生这才知道那传说中在战场上攻无不克、勇猛异常的镇南王竟在几月前被流矢所伤,伤了心肺,更加之箭上涂了毒药。
虽然有镇南王府的大夫将毒素微抑制了住,不过过了这么长时间,毒素早就扩散,这人竟看起来是不行了的。
易老先生当下就是一惊,忙不迭上前细细的捏着镇南王的胳膊摸起脉来。
他摇头晃脑的沉吟了许久,脸色已然是越来越沉。
萧懿宁在一旁看着,心也是跟着七上八下,一想到他英明神武的的父亲可能会死,他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悲凉。
不过好在,易老先生终究是成名已久的大医,况且镇南王身上的毒并不是什么稀有的毒素,虽然已经扩散了,不过在易老先生看来虽然有些棘手,却也不是无药可解。
——不过有些尴尬的是,这其中有一味药他上次全一时慷慨送给小土了。
那味药虽然不常见,其实也并不常用,因而他才大大方方的全部送了人,只这会儿却将他难住了。
——要解镇南王的毒就必须要以那味药做引子。
易老先生眼睛里闪过了一道流光。
他只是不大关心世事,却不是傻子。
这时他再想不明白小土半个月前莫名的将那味药从自己这里全部要走的理由的话,那就白瞎了他活了这么长的年头了。
他意味深长的轻笑了一声。
看来,那个狡黠的丫头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呀。
易先生想着,心中划过一丝兴味,心中着实期待这丫头能将这天下搅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活了这么久,对于这些事虽然看的淡了,却并不妨碍他偶尔生出的看热闹的心思。
他心中寻思着,脸上却丝毫不显,看向萧懿宁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忧色:“令尊的毒并不是无解。”
听着他这么说,萧懿宁心中却丝毫没有放松——谁让易老先生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忧心忡忡,于是他紧张的问道:“那可是有什么其他难处?”
萧懿宁忍不住在心中胡乱猜测着。
——总不能是没有药材了吧?
来之前他还自夸他们神医谷什么药材都有呢。
——他并不知道他这个猜测确实真相了,因而听到易老先生下一句话的时候他当场就惊愕了。
“说来惭愧,要解这毒,需要一味药引子,老朽前两天恰好用光了。。。”
这话说出来,便是易老先生自认为脸皮够厚也忍不住有些脸红,尤其是再一抬眼看见萧懿宁掩饰不住的震惊神色他就更加脸红了。
心中忍不住对着小土就生出了几分埋怨。
你说这人也真是的——明明算到了一切也不知道给自己提前说一声,让自己前一句夸下海口,后一句就要自己推翻。
易先生暗地里狠狠地咬了咬牙。
若不是看在那闻所未闻的医书的面子上,他肯定转头就回了神医谷!
不过现在,他还真是舍不得那丫头在医术上提出的层出不穷的奇怪想法。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那味药原本就不常见,只我神医谷种了一些,恰好前一段时间来了一位病人,恰好就用光了这位药材。”
萧懿宁听着易老先生不算解释的解释,心中猛地就是一沉,脑子里浮现出两个沉甸甸的大字:阴谋!
他一抬头,看了一眼昏昏沉沉、消瘦不堪的父亲,回头和站在他身后的亲信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中划过了同样的神色。
——这一定是针对镇南王府的阴谋。
萧懿宁想着,和那侍卫两人心中同时浮现了一个怀疑对象。
——西南王武胜!
武胜这人作为西南王,他的好色毛病和卑鄙无耻简直是天下闻名的。
说真的这也不是武胜第一次试探他们镇南王府了,可是他们却万万没想到这次镇南王看似的意外受伤竟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萧懿宁心中一跳,匆匆向易老先生询问了具体状况之后,交代了一番便直接离开了去,易老先生自然体谅他担心父亲身体的心情,当下就表示自己会好好回忆一下还有谁手里有这味药的。
被安置在客房后,镇南王府的下人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易先生作为一个好人自然是不会多加打扰的,于是他静悄悄的关了门,躲在屋子里回忆可以代替的药材或者是还有其他地方存着这味药。
萧懿宁一脸郁色的在厅堂中发布着号令,一张俊脸冷凝而漠然,周身萦绕着凌冽的杀气,听从吩咐一众军官侍从皆是噤若寒蝉,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诺诺的听从他的吩咐进行各种调查。
他一想起当时易老先生一脸为难的说出的话,心中忍不住就涌起一阵一阵的寒意。
“老朽可以先以银针暂时抑制住令尊体内的毒素,可是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若想彻底解毒,必须得要寻到那一味药物。”
“只是老朽虽则能将其抑制一些时日,却也不能太久,他中毒的时日终归是太长了些,若是在一月前,便是不用这味药我也能替他解了,只可惜……”
“总之,萧世子,老朽竭尽全力,令尊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还望萧世子能抓紧时间,若是迟了……”
“唉……”
对方毫不遮掩的将最后失败的后果给他摆在了眼前,竟是让他想自欺欺人也不行。
萧懿宁眼中划过一道杀气,此时他们的探子已经将整个事情都调查的清清楚楚的,他已经确定了出手的人是那位和自己父亲并称双雄的西南王了。
——和父亲并称?
呵~他还真当得起!
萧懿宁眼中凉意更盛。
武胜!我萧懿宁与你势不两立!
第三百三十四章 红颜乱(十三)
不说萧懿宁那边有多着急多紧迫,却说易老先生将镇南王的具体情况对萧懿宁进行了一番描述之后,就被王府的下人带去了客房。
一路上,易老先生苍老的面容是忍不住的压抑又扭曲——看的王府下人连声直感叹。
这易老先生不愧是当世闻名的仁医呀,瞧瞧,这对病人有多上心的。
于是易老先生静悄悄的回了客房,带着对自己病人的担忧。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易先生一回房间就压着嗓子开始叫。
“玉隐,玉隐,你出来!”
“你有本事来坑我,你有本事出来啊!”
“你再不出来我就将你家主子的事儿捅出去的!”
一个人影忽然就出现在了窗户前,轻轻的在窗子上敲了两下。
易先生忙不迭跑过去将窗子开了,然后一见气急败坏的看都不看就将人伸手扯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进来的果真是玉隐。
她一身浅绿的劲装,黑发在头顶束成高高的马尾,看起来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
见易先生脸色扭曲,她笑盈盈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口中安慰道:“易先生莫要着急,先喝杯茶消消气。”
易先生毫不客气的一把将她手中的茶杯抢过去,一口气猛地灌进嘴里,然后气呼呼道:“快给我说道说道,那丫头究竟有什么阴谋?”
玉隐捂着嘴笑了起来:“瞧您说的,我们家主子能有什么阴谋呀~”
她语笑嫣然,气的易先生胡子一颤一颤的。
“再者说了……”
“既是阴谋,哪能这么说出来让老先生知道呢~”
易先生:“……”
他吹着胡子,简直想将那狡猾的小丫头抓过来打一顿了。
他颇为恼怒的瞪了玉隐一眼,玉隐只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的他越发的生气。
——这丫头也是,将她主子那气人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哼!巧言令色!”
玉隐笑的一脸真诚:“哪能是巧言令色呢!只不过主子吩咐了,我们这些做手下的,按着吩咐照办就是。”
“至于其他的,那可就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了!”
“主子瞒着你,也是不忍心对您说了谎,若是让您知道了,依着您那菩萨心肠,必定是不肯的——”
“这可是主子的原话,主子对您看重着呢~”
她三言两语,说的易老先生脸色便好看了许多。
说起来他也是活了这么久的人了,再是不通世事对于这些朝代更替的事儿也是有些了解的。
他自然知道这其中夹杂着多少腥风血雨——每一个朝代,都是站在一波又一波的尸体上被建起来的。
易先生微微叹了一口气,脸色终归是有些不好,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你们主子智力超群,我这老家伙是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有一条我须得你们知道——”
他眼神蓦地凌厉起来,那其中的冷光让玉隐这个手上见过人名的人都不自觉一凛,下意识提起了心。
“我易逢春这一生救活过许多人,也有许多人在我手下失了命,大家都说我妙手仁心——”
他冷笑了一声,
“我自知道我不是。”
“只一条,我易逢春做事,从不牵连无辜。”
他目光如电看向玉隐,苍老而佝偻的身躯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气势,有那么一瞬间,玉隐竟是觉得这个一向笑呵呵的神医比起那坐在王座上的天子也是不遑多让的。
“若是让我知道了她玉无瑕敢草菅人命,相信她不会想知道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有何种杀人的手段!”
玉隐心中暗惊,大大的杏眼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有些难看,又似乎是没有一点儿变化,反正当她再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娇俏笑意。
“瞧您说的~我家主子可是一心为了天下的呀~”
她目光闪烁着异样的光华,竟透露出一些狂热的意味出来:“她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人,她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个天下。”
——即便是牵连了无辜,她也相信,主子一定是有什么必要的理由的。
她是如此的坚信着,那个将她从地狱中带出来的少女。
若说这时间还存在有一丝温暖的话,那一定是那个叫做玉无瑕的少女给予的。
——这样一个少女,又怎么可能做出易先生所担忧的事情呢。
“我会看着她的!”
玉隐眼睛直直的看着易逢春的眼睛。
“我会一直看着她的。”
“我会看着她走下去,看着她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看着她将整个天下变得美好而温暖!”
易逢春睁大了眼睛,好半晌,目光中才透露出惊骇的神色。
——他是被玉隐语气和表情中疯子一样的狂热意味吓住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坐上最高的那个位子?!
易逢春神色十分扭曲,他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你疯了吧?!”
——他万万没想到,他堂堂神医谷的神医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疯没疯,他自然是看的出来的。
从医理上讲,她不过是情绪亢奋了些而已,其他的完全没有任何毛病。
可是他不能不这么问。
要不然让他怎么相信——一个思想智商各方面都正常的女人竟说出了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
玉隐吃吃的笑着:“哈~我自然是十分清楚自己在说着什么的!”
她看着易逢春。
“不可以吗!主子机敏聪慧,惊才绝艳,以十二岁的稚龄将我们聚集在一起,创下了‘蜉蝣之羽’这样一个震惊世人的组织,又时常收集粮草救助因战争而变得流离失所的流民,她心怀天下又有情有义,有能力有手段,她为什么不能坐上那个位子?!”
易逢春张了张五官,他不想承认自己被玉隐这一番话说的竟是无言以对。
她说的不错,玉无瑕除了生为女儿身,她哪里都很适合坐上那一个位子。
可是……就只有这一条,易逢春讷讷开口:
“玉无瑕她是个女人!”
第三百三十五章 红颜乱(十四)
玉隐闻言轻蔑一笑,嗤笑出声:“女人又如何?谁规定了女人就不能称王称帝了?”
她这次是直接毫无掩饰的就将那个词语说了出来。
易逢春依旧无言以对。
是没有人规定女人不能称王称帝。
可是从古至今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在家相夫教子?
称王?
别开玩笑了!
“就算如此,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要什么先例?没有这个先例,我家主子就创出先例!”
“……”
易逢春是真真的被玉隐震慑住了。
他觉得他以往的世界观在崩塌,他的三观需要重新排列组合一番才能继续使用!
玉隐此刻已经恢复了镇定。
虽然一时冲动将主子的目的说了出来,但是她并不后悔。
一则在她看来,主子天生就是要站在那最高处的,说出来不说出来都没什么关系。
二则她心中也知道,易逢春十分传统意义上的真君子,就算他心中并不认同这件事,但他也不会随便将这说出去。
再者就是——若是他真的敢说,弄疯了然后杀了就是,不过是个大夫而已。
自家主子的身体经过这一年的调养已经好了许多,就算不用易逢春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玉隐微眯着眼睛在心中盘算着,看着易逢春的目光带着不着痕迹的杀意。
易逢春不是傻子,在听到玉隐失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就明白他这条老命危险了。
不过那会儿他心中正震惊着,也顾不得什么活不活的,这会儿才想起了这茬。
于是整个房间里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半晌,易逢春苦笑了一声:“看来,这下我神医谷是真的要并入‘蜉蝣之羽’之中了。”
玉隐闻言眸光不由得微微闪烁,她看着易逢春,似乎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实性。
易逢春脸上的神情越发的苦涩。
“我神医谷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投鼠忌器。
他跟着玉无瑕大半年,十分清楚这个看起来天姿国色的少女心中其实何等的冷漠无情,能在她手下占有一席之地的,自然是被她看进眼里的。
他不敢赌。
他身后的神医谷还有一大群人。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整个神医谷一起陪葬。
“跟着玉姑娘这么久,她的手段我也是有些了解的。”
易逢春将话说的十分光棍。
“若是我一个人,试也就试了,不过一条命而已。
可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个神医谷,担不起这个风险。”
——更何况,他神医谷能存着这好几百年,对于朝代更替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陌生的。
是个人心中都有着各式各样的野望,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是人,都是渴望着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时候。
他们神医谷有名——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流芳百世的渴望。
易逢春咬了咬牙,抛出了自己的诚意。
“神医谷……”
玉隐忽然抬手打断了他,脸上的神情又是一开始的笑盈盈:“易先生不必说与我听。”
她轻轻推开窗子,声音轻的近乎要飘散在空气中。
“易先生有什么想法,不如等回去了再和主子详谈吧。”
她说完,整个人就隐没在树影中,再不见了踪影。
易逢春站在窗户前。
院子里有应季的花朵开的极艳,墙角有一从浅色的蔷薇轻轻摇曳着。
他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回了神。
一阵微风吹过,将树叶吹得飒飒作响,有几片花瓣被风卷着在空中纷纷扬扬,易逢春手指紧了紧,恍然发现自己背后竟出了一身的汗。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抬手将窗户紧紧的关了。
天色已然是黑了。
运城,小土正坐在书房中处理着下面送上来的紧急信息,一声悦耳的鸟鸣声在院子中响起,身后站着的玉铮忽然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的回来,轻轻的唤了一声。
“主子。”
小土头抬也不抬,手指不断翻动着手下的卷宗,眉心微微的蹙起。
“怎么了?”
玉铮神色有些莫名,虽然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向都看不出什么情绪,然而小土还是感觉到了她的踟蹰。
她手下停了停,忍不住侧头回身看了她一眼,眉心不自觉的蹙着,看起来十分令人心疼,也十分好看。
“怎么了?”
她又重复问了一句,玉铮回了神,恍然发现自己竟发起呆来了,忙想请罪被小土制住了:“先说说有什么事儿吧——是有什么意外消息吗?看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玉铮定了定神,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小土:“是玉隐传来的消息。”
小土挑了挑眉,接过字条却并没有打开看,只笑道:“玉隐传来的?是镇南王府出事了?难道镇南王没救了?”
——镇南王肯定是要没救的,唯一的药引子全部在她手里,只要她不松手,镇南王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难得开了个玩笑,可惜没有捧场的,唯有玉铮一个听众还是个面瘫。
她咂咂嘴:“莫不是……”
她还想再猜测,玉铮干脆利落的打断她:“是神医谷。”
她知道自家主子在兴致来了的时候十分热衷于讲一些让人忍不住嘴角抽搐的话,她丝毫不介意在她说出来之前便将其打断了。
小土眯了眯眼睛,神情看来很有几分遗憾。
——没办法,有一个面瘫且又得力的手下就是这么的让人纠结。
她抬手,修长白皙的玉雕的手指轻轻按在了殷红的唇瓣上,这红色与白色的强烈对比让色彩看起来极为明艳,她手指轻轻在唇上摩挲了几下,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易先生终于松口了吗?”
玉铮一愣,下意识看向少女手中的字条,依旧是折成小块儿的模样,分明是没有拆开来看的。
她眨了眨眼睛:“正是。”
“玉隐传信,易先生表示愿意将神医谷并入。‘蜉蝣之羽’之下,至于其他的更加详细的,还要等易先生回来了再细谈。”
小土放下手,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让玉铮越发的佩服她的料事如神。
第三百三十六章 红颜乱(十五)
好吧,料事如神什么的,小土其实并没有点亮这样一个技能。
她不过是依着这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观察,发现这位神医并不是外界传说中那样超凡脱俗的样子。
——神医也是人,既是人,那就会有**。
她一开始以一些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的病例和药方引起易逢春的兴趣,继而使得他自愿跟在了她身边。
——这让她能更加容易的观察并了解到他的弱点。
不出所料,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神医谷也是有弱点的。
他们存在的时间太久了,久远到经历了几朝几代的更替之后他们依旧存在着。
正如人活的久了,就喜欢想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一个组织存在的久了,也容易生出一些不该触碰的野望。
或许最初创造神医谷的前辈一开始确实是抱着济世救人的想法而行走在战争中的,可是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更替,神医谷中人的想法就有些一些改变。
——为什么,同样是在战争中,同样救助了许多流离失所的普通人,可是有的人就可以奔着王侯将相而去,而他们神医谷的人,却只能守着那游离于世外的空谷之中,人们提起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句医者仁心而已。
——这是多么不公平啊……
都是一样的人,别人得到了天下,他们得到了什么?
清名吗?
所说一开始他们还很兴奋于这样一个超脱世外的名头的话,那么后来,这所谓的清名反倒是成了束缚在他们身上的一道枷锁。
就比如说——明明是因为最开始的善心而每隔一段时间就进行义诊,到了现在这样一个年代却成了,若是哪次神医谷不免费义诊的话就是不道德,是要被唾弃的存在。
真是卑鄙呀。
小土垂了垂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将眼中嘲讽的神色尽数遮挡起来。
可不是么——这就是所谓人类啊。
玉铮觑着她忽然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收敛了声息不再多打扰,等了一会儿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却被小土开口叫住了。
她有些迷惑,不过依旧十分听话的站在了原地。
小土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敲出有节奏的声响,听起来其实很有一些压迫人的感觉,配着她明艳的不敢让人直视的面容越发显得气势逼人。
不过玉铮也在小土身边跟着有一年时间了,对于她的气势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有些一些免疫力,因而当下她只是微敛着下颌,一脸认真的等待着小土的吩咐。
小土在脑子里将玉无瑕记忆中的经历和目前的现状一一进行了对比,果不其然,虽则剧情已经完全不同,可是整个天下的大势依旧没有改变。
那么——
在未来的三个月内,镇南王身陨,原镇南王世子、白衣将军萧懿宁接管整个岭南的势力,并和西南彻底对立起来。
——这预示着,整个天下彻底大乱,进入了西南、岭南、朝廷、蜀中,四方对立的局面。
西南王武胜勇猛有余,智计不足,加上为人贪财好色,刚愎自用,自然是敌不过礼贤下士深得民心的镇南王一方。
无奈之下,西南和朝廷进行合作——此时的朝廷虽然名存实亡,可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起码这一方是鼎立的四个势力中面积最大的一个。
于是,战乱开始的一年后,西南和朝廷合作,称为新周朝,与蜀中、岭南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再半年后,新周朝老皇帝驾崩——这究竟是人为还是寿命到了这其中的龌龊众说纷纭,不过最终,武胜扶持年仅六岁的周光帝上位——至于周光帝的兄长们?
不好意思战争实在太过凶残,王爷们都一心为国然后不小心捐躯了。
整个皇室最后剩下的竟就只有周光帝一人!
周光帝继位第二天,给出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武胜封为摄政王——第二道圣旨才是关于先皇的谥号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自此,武胜打着摄政王的名义将新周朝据为己有,而六岁的周光帝无疑只是一个占着位子的傀儡。
这之后,天下就一直处于战乱之中,玉无瑕死的太太早,并不知道这三方势力最后是谁笑到了最后。
——不过这不重要。
反正只要有她在,不管是谁,最后站上最高处的那个人,就只能是玉无瑕。
小土微微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玉铮,声音十分沉着冷静。
“让玉琴将镇南王所需要的药引子送过去——该怎么说她自然知道。”
镇南王所中的毒确实是武胜所下的无疑,那么他就不能让他死的太早。
“将之前训练好的人手都投放出去,不必刻意关注,只留下最基本的联系就可以。”
乱世之中,一个有本事的人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步——那可是真是一件令人十分期待的事情。
更何况那些人不乏玉无瑕记忆之中崭露头角的一些将才。
“最后——”
小土轻轻笑了起来,手指敲着桌子的动作终于也停了下来,她望向窗外的目光悠远而意味深长。
“作为一个奉公守法的老百姓,得知皇帝t龙体欠安,心中实在是十分担忧,是时候该去京都看一看了。”
她将话说的风轻云淡,落在玉铮耳中却不亚于惊天霹雳。
玉铮猛地抬头看向小土,听明白主子话中隐含深意的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不是惧怕,而是兴奋。
她目光极为明亮,一向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此刻也难得的多了几分表情,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失声叫了一声:“主子!”
小土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
接收到主子的目光,玉铮神色一凛,几乎是下一刻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可是她不能不失态。
她跟着玉无瑕的时间并不短。
从八岁起她就被玉家长老派到了玉无瑕身边,护卫着这个玉家最有前途的女子的生命。
她一直看着玉无瑕是如何一点一点都长大——然后为了玉家要嫁给一个足足大了她三圈的老男人。
一切的改变从主子在婚礼当天逃离丞相府开始。
第三百三十七章 红颜乱(十六)
那天之后的主子恍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灿烂的生生能灼伤人的眼球,灼热的让人甘心于飞蛾扑火。
原本就聪慧的她变得越发的让人琢磨不透,仿佛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中都蕴含着什么奇妙的深意一般。
可真是耀眼啊。
是那样的……让人着迷。
玉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她要跟着主子,走上一条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敢踏上的道路了。
玉铮浑身轻轻颤着,心中紧张、兴奋、期待、恐惧的心情无法形容,不可抑止。
她张了张口,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现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小土忍不住斜着眼睛看她,对于她的情绪自然是没有错过,见状忍不住嫌弃的睨了她一眼,嗤道:“出息!”
玉铮定了定神,抬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冷汗,再优雅的将额头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去,整个人就又是一副镇定的面瘫模样。
“是,玉铮鲁莽了。”
小土勾了勾唇角,将眼前堆在桌子上的一堆资料推开了,然后站起身“啪”的一声打开放在一旁的折扇,端的一副挥斥方遒的姿态。
“哼,此等如画江山,若是不参上一笔,可真是白来这世上走这么一遭了。”
玉铮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肆意笑容,心中不知道怎么的就猛然生出一股豪气,她弯了弯眼睛,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主子说的极是。”
……
三年后,京都。
说是皇城,此刻却也和普通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差别。
若非要说出什么不一样的话,也就是这里看起来能更加繁华一些。
——毕竟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作为皇城,不管天下有多混乱,这里总是要保持这一份安宁的。
翊坤宫。
这是皇帝上朝的地方,理论上来说这里应当是十分严肃的地方,然而此刻,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却是一片混乱。
“陛下还请三思啊!”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
底下乱糟糟的声音不停的响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话里话外都表示着反对,这让坐在御座上的老皇帝越发的气闷。
他视线一点一点从一个个面红耳赤、急得以头抢地的朝臣们脸上划过,心中的怒气憋的他几乎要炸开。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坐在左手边最首位的女子身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即便是看了足足有两年,每每对上她那清澈的眸子的时候他心中总是有些恍惚。
她是个女子。
是古往今来这朝臣中第一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
整个朝堂上除了自己,唯有她一人是坐着的。
这是他亲自许下的恩典。
女子虽然机智超群,然而果真是慧极必伤罢,她身子着实过于虚弱了些,他看着都担心哪天她会一不小心就这么去了。
不过还好,她在这朝堂上挺了两年。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只这两年,这女子将这原本一团乱的朝堂肃理的清清楚楚,她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女子身份的惊世骇俗的铁血手段,将朝堂中尸位素餐的废物们都千刀万剐——当着一众朝臣和京都所有百姓的面儿。
那时候,那血流的哟,他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还真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铺天盖地的,直将整个京都都染成了红色。
说来惭愧,那天之后,朝中大臣们来上朝的时候一个个面如土色如丧考批,却还依旧十分坚强的站在了翊坤宫。
不敢不来啊!
干出这事儿的女子可是让人推着轮椅一家一家的将他们的门一个个敲开来的——这幸亏是杀了一大半的贪官,要不然这单敲门都能敲上一整天哩。
老皇帝有些不务正业的胡思乱想着。
他坚决不承认自己那天之后吐了好几天,连着有大半年不敢再见一丝肉——说起来谁也不用笑话谁,这朝堂里还站着的很哪个不是这样的?
约莫就除了这个罪魁祸首吧。
那女人面容依旧精致,气质依旧出尘,轻轻勾一勾嘴角,就仿佛能生生的将人魂儿也勾去了。
——然而那一段时间,这朝堂里,却没有一个人敢稍微大声一点儿对她说话。
不是没有一些老学究跳出来抨击她。
什么你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啦,什么你手段狠辣做出此等行径真是有伤天和啦,什么你不听细节就直接将人千刀万剐你会怎样怎么样啦。
这些老学究们,那是从小研究着典籍长大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有时候连身为皇帝的他自己都不得不十分憋屈的听着他们絮絮叨叨。
可是这女子不呀!
说这些学究们见多识广经历丰富,哪知道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见识竟是如此广博,他们无论是说什么,她都本事三言两语就反击回来。
结果到最后,被说的讷讷满面羞愧的人就成了这些老学究们
——也因此,这些人对这女子倒是生出了敬佩。
长的美的不似凡人,竟还有着如此惊才绝艳的知识——哦,听说这女子当年一曲琴音引得百鸟来朝,可是被京都的百姓们一度奉为神迹。
虽说后来知道那是这位玉姑娘在弹琴,这恰好就让他们将心中的寄托转接到玉姑娘身上。
——日子已经过的这么苦了,若是不给自己找点儿心灵上的寄托,都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相反的,有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难得百姓们在最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想着:啊,天还是没有放弃我们的,你看,它这不就送下来一个仙人带着百鸟朝凤来拯救我们了吗?
说来好笑,却也悲哀无奈。
而在那些朝臣眼中,虽然不像百姓那么盲目,可是——出色到这种地步的,那已经不是人了,那分明就是神,对于一个神,生出些敬佩崇拜的情绪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红颜乱(十七)
老皇帝一想到这么一个仙人落在了他的朝堂里,原本因为堂下乱糟糟而产生的不悦心情都淡下去了不少。
——唔,这女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想到她当年莫名出现在自己面前,直言指出自己已经中毒的事情,并替自己解了毒,这才让自己能有机会将那些敢暗害他的人弄死。
老皇帝心中又十分庆幸。
不是没想过将这人收为己用的。
只可惜她手段太过莫测,却是不肯在自己之下。
不过他也理解,就跟那些文人一样,越是有才华的人就越是不好驯服。
一般的凡人他还能尝试尝试,这样一个神人他却是连尝试也不敢的。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她再有才华,再精彩绝压,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生子的。
——还好只是个女人。
只可惜了,他那几个皇子都没一个顶用的。
看得上的都一早就成了家,要不就是太小了不顶事儿,剩下的便是他自己都觉得磕碜,更何况人玉姑娘仙子一般的人物。
不过没关系,宗室里人多着呢,总是能找一个适龄又有本事的。
老皇帝笑眯眯的看着坐在轮椅上垂着眼睛不言不语的少女。
对方周身的气息清冷又明艳,矛盾的两种特征在她身上却奇异的融合起来丝毫不显得违和。
而那仿佛游离于世外的冷漠为她本就出色至极的容貌更添了一份色彩。
老皇帝看着她,声音称得上是和蔼和亲:“玉爱卿,不知你可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
这话着实是在暗示了。
虽然说他这朝臣们一向都比爱与他作对,不过唯有这个神秘的玉无瑕,她的一言一行从来都是十分和着自己的心意的,想必这一次,她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吧。
他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得色,让关注着他的朝臣们心中只觉得越发苦楚却又更加无奈,忍不住望向玉无瑕的目光竟不自觉带了绝望的祈求。
和玉无瑕共朝已有两年,他们自然知道这女子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向都十分向着这皇帝——可是这次的事情,说起来无关紧要,可是引发的后果却是天崩地裂的。
——这老皇帝,**熏心,竟想将西南王武胜送来的美人封为皇后!
这特么绝对是疯了吧!
那女子虽则知情识趣,那也得看看那是谁送来的呀!谁特么知道她背地里有没有使出什么手段来着?
一众朝臣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皇帝的昏庸无能,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是真的绝望了!
——这一刻,他们甚至想着,要不赶紧让西南王或者镇南王或者蜀中李氏无论谁赶紧打进来算了,总好比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强。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就是一瞬间,再一回神他们就将希冀的目光放在了站在他们首位那女子身上。
——玉无瑕是个知事的,她一定不会任由皇帝这样胡来的。
被众人视线一通扫视,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似乎毫无所觉,只听到皇帝那充满暗示的话时她才动了动睫毛,睁大了眼睛。
她这一睁眼,众人只觉得整个殿内都恍然亮了一些,原本哭的哭、嚎的嚎、或者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一瞬间就整个儿消失了。
就见那女子微侧了头,眼睛没有半点忌讳的朝上面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就开了口:“陛下问无暇的看法?”
女子轻轻的笑了笑,那笑容明艳的将众人心中的火气都尽数压下去了:“无暇以为,陛下这样做,可真是昏庸无道的狠了。”
“……”
一片静默。
继而便是接二连三的吸气声。
老皇帝脸上的笑容还依旧挂在脸上,充满暗示性的故作慈爱的表情,仿佛定格了一般,他忍不住道:“玉将军刚说了什么?朕仿佛……”
他觉得他肯定是幻听了,要不怎么能听到一向十分知他心意的女将军、国师玉无瑕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小土“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没有听错,无暇确实是在说你昏庸无道。”
她拉长了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无暇这两年来总是帮着陛下处理朝政,想着陛下蠢是蠢了点儿,不过还好,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蠢,肯将权力分出来,也算是有些用处。”
“不过无暇这会儿瞧着,陛下这可是近一段十七太过于安逸了一些,西南和岭南的民乱还未平呢,陛下就想着这骄奢淫逸的事儿了。”
她抬眼直直的看向被她几句话说的脸色涨红,气的睚眦欲裂的老皇帝,一向清清亮亮的眸子此刻跟结了冰似的,看的老皇帝浑身发寒:“无暇以为,陛下若是不想在那个位子上坐了,换个人也是可以的。”
老皇帝气的浑身直抖,颤颤的抬起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胸口起起伏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张着嘴巴呼哧呼哧的喘气——像一条快要死的鱼。
小土见状,眼睛里的冷色又褪了下去,她慵懒的往身后靠了靠,支起一只胳膊撑在了扶手上,宽松的袖口滑落在肘弯,露出她一整个白皙如玉的小手臂,耀眼的能晃花人的眼。
她将下巴往手背上一搭,眼睛斜斜的从一众刚刚被她的话惊的一个个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噤若寒蝉的朝臣身上,殷红的唇瓣勾了勾,眉眼间不自觉就带出了三分笑意。
“想必各位大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
回答她的理所当然是一片沉默。
跪在殿内的大臣们只觉得这会儿嘴巴里的苦意简直能让人哭出来去。
——虽然他们心底最深处却是是这样想的,可是谁敢当着皇帝的面儿**裸的将它说出来呀!
他们这厢一心致力于装死人,在上面坐着的皇帝终于将心头的那口气喘了出来,抬手就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儿朝着小土的方向扔了下去,整个人简直暴跳如雷。
“混账!好一个乱臣贼子!来人!来人!给我将她拉下去砍了!极刑!来人!都是死人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红颜乱(十八)
众位朝臣将头忍不住埋的更低了。
——守在跟前的侍卫没有一个人听皇帝的吩咐,这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这皇宫里谁不知道,这两年的朝政都是国师兼护国大将军一个人处理的——至于皇帝,那不是个吉祥物吗?
他们也不是对于皇权看的如此散漫,谁让这前后的对比差距太过明显了些呢?
玉将军没来的时候,整个皇宫都处在一个人人自危的状态,就怕哪一天一觉睡醒来就发现镇南王已经打到宫门口了。
不说别的,那一段时间,皇宫里头,连宫女后妃都无声无息的少了许多——偏生皇帝对此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他一心只记得和他那几个得宠的妃子醉生梦死,朝政?谁还记得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因着皇帝的不作为,朝中有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一个个请辞,剩下的,一大半都是和皇帝一样耽于享乐的佞臣。
这样的当朝,若不是怕连累的家人,甚至他们这些侍卫都想一走了之算了——听说镇南王为人谦和又礼贤下士,最重要的福利好,再不济去那里也是能混上一碗饭的。
可玉将军来了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先是将那些请辞的老臣一个个的请了回来,又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佞臣清理的干干净净——虽然手段粗暴血腥了些,可他们这些俗人都听说过那一句“乱世用重典”不是?
这两年以来,玉将军聪慧果敢,性敏毅坚,每每做出一个决定都十分合适,更甚至她拖着柔弱的身躯亲自下了战场,狠狠地挫了乱军的风头,逼得他们不得不休养生息。
再加之玉将军还未进入朝堂的时候,在民间成立的一个叫做“蜉蝣之羽”的组织——他们这些人都听说过这组织善良大义的名声。
利用着这难得的平静时间,玉将军训练士兵,收整朝政,抵御外敌,平复内乱——虽然现在天下还依旧四分五裂,可是他们这些人一直坚定的相信只要在玉将军的带领下,这天下,终究会变成太平盛世!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宫中的诸人对玉无瑕的崇拜无异于最狂热的粉丝对偶像的崇拜。
于是,一个吉祥物让他们对崇拜的偶像出手?不好意思,他们耳背,没听到!
老皇帝叫嚣了许久,万万没想到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当下就忍不住不顾仪态跳着脚叫骂了起来,若不是因为力气小土,想必前面的桌案都能让他掀了去。
他一开始只骂小土,骂她狼子野心居心不良,骂着骂着来了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堂下的众人带着一起骂了。
他是皇帝,肆意惯了,骂人也是毫不客气的。
然而堂下的朝臣们听着听着,心中就涌起了无限的悲凉。
天地君亲师——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听着上头的辱骂,他们想着之前玉无瑕玉将军吐出来的话,此刻竟觉得无比的合适。
终于,有年轻气盛近两年刚提拔上来的官员忍不住了,跳了起来,张口就开始和皇帝对骂。
这跳起来的官员是个文臣,他们文臣最擅长的,可不就是耍嘴皮子么?
皇帝虽然也是学过儒学的,那些经典他也记得,可是——自从当了皇帝,哪个有胆子敢忤逆他,将他逼到这等和人对辩的地步上的?
自然是没有,于是,这官员三言两语,说的老皇帝无言以对,然后抖着手指着他生生喷出了心头血,软软的昏倒在了御座上。
一众装死人的朝臣听着上面没了声息,心中虽然好奇,却也不敢抬头,一旁侍奉的太监在之前争吵开的时候就趴在地上恨不能将自己挖个坑埋了省得听到这惊世骇俗的事儿,自然也是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异样,唯一个小土看见了却是冷眼旁观。
直到被皇帝吐血吓得有些呆滞的官员回神惊叫了一声,众人才一个个抬起头。
这一看,好么!皇帝竟然昏过去了!桌案上还有一大滩血!
当下七手八脚忙乱无比的喊着人将皇帝抬回了寝宫,着太医一诊断,这是中风了,并且八成好不了了。
众人面面相觑的跪在寝宫前,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皇帝中风了,从此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然而身下连个可以继位的都找不出来。
——大皇子和三皇子很久之前在前丞相陈卓府上做客的时候被叛乱的山匪失手杀了,二皇子前年去战场上镀金的时候在流矢下丧命,七皇子前几个月刚死了——还是死在女人肚皮上这样不光彩的死法。
这样算来算去,整个皇室能站出来的,只剩下了一个九皇子——可这货特么今年才不到六岁!
众人一脸的丧气倒灶,跪在皇帝寝宫前面一度绝望的想死。
然后,被侍女推着轮椅的小土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来了。
“嗤,一个个像什么样子?!你们都是读过书上过战场的,本将军留着你们就为了看你们出了事哭丧着脸等死?!”
她勾着唇角笑的天地失色:“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两年前便将你们弄死了省事!”
众人一愣,然后之前和老皇帝对辩然后将其气的吐血的官员站了出来:“不是啊,玉将军。”
小土蹙了蹙眉心,那官员斟酌着用词:“陛下不过是个吉祥物,有的没的倒是不重要。”
——吉祥物这个词是某次小土和某官员谈话的时候无意间说出来的词汇,被传出来后大家觉得这个词形容皇帝十分合适。
小土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毛:“那又因何做出这样一副姿态?”
那官员哭丧着脸,语气听起来似乎带着几分抱怨:“陛下这一病太突然,连太子也没有立下,总归是有些不好交代。”
——好吧,确实是有些不好交代。
这年头就讲究这个,皇帝在的时候,就算他只是个吉祥物,那他们做什么也是名正言顺的,可是他若是不在,那他们在皇帝没有留下任何旨意,皇室中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的情况下擅自做出了什么行动的话,那可不就是和他们要讨伐的乱臣贼子们就没有什么区别了么。
第三百四十章 红颜乱(十九)
所以说——不管他们现在对于这个皇帝以后不会跳出来膈应人这件事内心里有多么欢欣鼓舞,但表面上他们却必须做出一副十分难过惆怅并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统领朝政的人出来。
——这个人既要可以用来以后有人提意见时背锅,也要可以在风雨飘摇中将国家撑起来。
众位大臣摸着胡子沉思着,一时间犹豫不定起来。
小土眸光闪了闪,漠然的视线从一众若有所思的脸上一一扫过。
突然,当先的敬国公忽然抬起头来。
敬国公是皇帝的父辈的人物,一向不大主事,但在朝堂中资历却是很老的。
他看向小土,一向混浊的眸子恍然如同利剑一般,直直的刺向小土的脸面。
小土神色自若的和他对视着,眼神清冷又淡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其他朝臣因为这突然寂静下来的氛围感到不自在的动了动了身子,有风轻轻吹过树叶的声音和衣物摩擦的声音交汇着响起,敬国公终于开了口。
“国师可有什么看法?”
他看着小土的目光着实算不上友好——这也难怪。
老皇帝虽然说是太不着调儿,作为一个皇帝也过于让人恨铁不成钢了些,可再怎么样,他总归也是皇室中人。
可现在,他先是被小土一个女人——虽然说这女人确实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挤兑的大怒,又被明显就和这女人一派的洗笔气的生生吐血,敬国公心中不待见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总归还记得这女人说话刻薄归刻薄,对于这个国家倒是忠心耿耿——唯有这一点很让敬国公看中,也让他对小土表现出来的持才傲物的性格多出了几分容忍。
——当然,今天之后这位经历三朝的国公大人就不会这么平静了,毕竟小土来到这朝堂里可不是单单为了这昏聩的皇帝打工来的。
她听了敬国公的问题,眼睛微微眯了眯,嘴角忽而勾起一个奇异的弧度:“无暇以为,陛下此刻病了倒是好事。”
——这句话是站在这里的大多数朝臣的心声。
不过他们可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将这话直接说出来。
敬国公脸色一黑,张了张嘴想骂人,然而一对上小土那张脸就什么脏话也说不出来了。
瞧这事儿整的。
若说这话的是个糙汉子,他肯定二话不说什么顾及也没有的就骂出来了——像他这种上过战场的人,可是有些曾硬生生将人骂哭的本事。
然而事情的尴尬之处就在于,他对面的,是一个姑娘!
不但是个姑娘,还是个只有十几岁的未成年的姑娘,这姑娘偏偏还长着一张美出天际的脸!
这这这,对着这张脸根本连一句重话都不好说出来更别说什么骂人的脏话了!
敬国公艰难的抑制着脸部肌肉的抽搐,心中实在是十分惆怅——怎么就是个姑娘呢!
小土抬了抬眼皮,身后不知何时聚拢起了一大波看起来仿佛是皇宫中的宫女侍卫之类的存在。
正是正午的时候,阳光很烈,明晃晃的白光晒在人身上着实十分灼热。
有几个敏感的臣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悄悄的抬头看向那个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少女身后是一大片热烈又灿烂的阳光,明亮的让人有些看不清她的脸,然而不知道怎么的,他心中就蓦地生出一股子寒意,只觉得那红色的鞠衣此刻在阳光下仿佛流动的血液一般。
冰冷,血腥。
须臾,少女带着些飘忽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这天下,便是换个姓,也是无妨的。”
仿佛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冻结起来,静默许久之后又在下一瞬猛然流动,就像突然被打开的水闸一样,汹涌澎湃的让人热血沸腾。
敬国公猛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少女轻声笑了起来,她微微侧了侧头,“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抵着下巴“呵”了一声,声音不急不缓的用更加简洁明了的话言简意赅的将她想谋权篡位的狼子野心叙述了出来。
“……”
九月的天气分明还很热,可是敬国公只感觉他浑身的血液在此刻仿佛要被冻住了一般。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他怒目圆睁,看着小土,好半晌终于斥出一句“荒唐!”
小土手指在折扇上敲了敲,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身后玉铮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手中撑着一把伞替她大半的阳光挡住,见她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便弯腰低声问道:“主子可是累了?”
小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确实是有一些累了。
这具身体经过这几年的调养虽则比以前好了许多,可终归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又加上后天忧思太过,比起一般人还是个弱鸡样。
原本就因为这两天一直计划着这事儿没怎么好好休息,因而这会儿晒了一会儿太阳就感觉头晕的慌了。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玉铮果断开口:“主子不必担忧,玉铮会将一切处理好的,主子只管先进殿休息,等着登基便可。”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就仿佛登基什么的在她眼中和吃个饭一样,不过细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她掩藏在眼睛伸出的狂热和激动。
小土急促的喘息了几下,眼前有些发黑,她严重怀疑自己可能已经中暑了。
此刻,回过神来的朝臣一个个反应不尽相同。
有一少半跪在原地抬头看着小土,目光里是个玉铮如出一辙的狂热与兴奋,还有一小部分眼带犹疑的冷眼看着似乎在观望。
剩下的,不到五个人,连同敬国公一起,皆是出离愤怒。
说起来也没什么好说的,翻来覆去他们能说的也就那么几点——是个女人,不怀好意,狼子野心……
再多的,他们也说不出来了。
——除了是个女人,再加上一个身体太弱,小土这两年在朝堂上的表现,做一个乱世的帝王再没有合适的了。
尽管这些老臣们嘴里骂着,但不可否认心底最深处都是这么想着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红颜乱(二十)
当天晚上,京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失落。
不过最终的结果总归会是小土想要的,事实也正是如此。
第二天,朝堂里人又少了几许,连御座上坐着的,也换成了女人。
小土并没有穿上皇帝那金色的龙袍,一是龙袍这玩意儿并没有女式的,二是小土对着金黄的龙袍并不是很喜欢。
其实一切并没有多大实质上的改变,处理朝政的依旧是小土,一众大臣们依旧各司其职——除了小土一个所坐的位子从下面挪到了上面。
半个月后,登基大典。
小土身上依旧是火红的衣袍,宽大的衣袖和裙摆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华丽无比的龙凤呈祥的纹样,她头顶带着十二琉的金冠,清脆的珠玉碰撞的声音听在耳中让下面站着的人忍不住有些恍惚。
——他们的帝王,今天登基。
从古至今第一个女帝,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
玉无瑕,江南玉家的第二十三代嫡长女,是前朝的书香世家,本朝却逐渐式微,到了这一代家中后继无人,族长之位落在了玉无瑕身上。
年仅十一岁被外人觑得容貌,传为“天下第一美人”。
恰逢当地有豪绅觊觎玉无瑕容貌,意图吞并玉家将其据为己有,玉无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和豪绅两败俱伤之后玉家举家迁至京都。
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玉家远离故土,玉无瑕心中抱憾,来到京都的第三个月自荐于当朝丞相陈卓,以自己一身换得整个玉家护佑,陈卓同意,两人七天后举行婚礼。
婚礼当天,玉无瑕失踪,玉家一族再不见踪影。
之后一年,玉无瑕以“蜉蝣之羽”主人的名义名扬天下,用计将神医谷收入囊中,济世救人,在百姓中赢得一片美誉,称为“天下第一智士”,“天下第一善人”。
再一年,玉无瑕入宫,治好当今天子故疾,被封为国师。
再半年,玉无瑕以国师的名义出去朝堂,接触朝政,曾亲至战场,逼退叛军,被封为护国大将军。
再之后一年半时间,在朝堂中翻云覆雨,权势滔天,在皇帝病重之后继位,成为武皇,是为史上第一个女皇帝。
——年仅十七岁。
众位最少已过而立之年的臣子们站在下手,看着身着红色衣袍的少女一步一步的走向祭天台,原本就艳丽的容貌在此刻看来更盛,甚至身上并无一丝少女应有的稚气,只有凛冽的杀气和唯我独尊的傲气。
这样看着,恍然她就天生该是站在这最高处的一样。
小土在祭台上站定,冷眼向着下面望去。
虽然现在天下大乱,她早已吩咐了一切从简,可再怎么从简那也是皇帝的登基大典,该有的程序依旧一个不差。
先是朝臣们奏请:“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
这个理论上来说需要皇帝装模作样推辞一下才能应,不过小土并没有推辞,干脆利落的被大臣们簇拥着坐上了最高位。
继而百官先排班,然后一众大臣捧着冕服玉冠奉上,原本应由丞相替小土将冕服穿上,不过因为丞相是男子而皇帝是女子,这个程序便由小土的贴身侍女玉铮代为施行了——不过也没差,在小土看来,玉铮的才华做个丞相也不错。
——她已经打算好了,先让玉铮在朝堂中历练几年,等丞相退休了就让她顶上。
等衣服穿好后,丝竹琴乐霎时响了起来,有远远围观的百姓一齐高声欢呼起来。
他们对于皇帝忽然换个女人来做只稍微觉得奇怪了一下,然后剩下的就只剩下了欢喜。
——这天下谁不知道这个要登基的天下第一位女皇曾经“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智士”“天下第一善人”的名声呀。
——在这种乱世之中,只要能让他们吃得饱过的好,无论那个位子上坐的是谁他们都是愿意的。
听着由凌乱渐渐变得整齐的一声声“女帝万岁”的欢呼,那喧闹的声线仿佛在发泄着这几年没有丝毫安稳的生活一般,带着对未来的向往与期盼,以一种吼破嗓子姿态简直要将天都掀开了去。
这狂热的场面让一些原本迫于小土的淫威才屈服的臣子心中倒是不着痕迹就多了几分信服。
小土视线远远的望去,只能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影,还好有禁卫军形成了一个隔离带将那些狂热的百姓们隔离了起来。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出来,声音十分平稳又清脆,在这空旷的地方响起来自带上了几分飘渺:“众卿平身。”
三拜三起之后,众人的热情才平息了一些,丞相奉着玉玺送上去,三跪九拜,再说上一堆歌功颂德的话,这登基大典算是就完成了。
小土自谦着说上几句,发下第一道自己即位的诏书,第二道天下大赦的诏书,祭天完成,返回皇宫开贺宴,这一片歌舞升平的场景半点都看不出来此时当是乱世。
正当众人难得的放松之时,有绿衣的宫女踩着碎步趴在玉铮耳边轻轻的说了些什么,玉铮眉头微微皱了皱,俯身就将宫女的话转述给了小土。
大臣们看起来杯盏相交一片欢乐,然而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上面的动静。
——原本这少女做国师的时候就看起来十分不好惹,这坐上了皇帝的位子之后身上的气息看起来越发的神秘莫测。
这不,一看到女皇听了玉大人的话后脸上露出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众位饱受摧残的臣子们只觉得菊花一紧,霎时间觉得手中这香醇的美酒喝起来也没甚滋味了。
小土眼神只一扫,就知道这些老狐狸心中的九九,当下就嗤笑了一声,朝着玉铮点了点下巴,玉铮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众人不明所以,只觉得女皇此刻的笑容实在是意味深长,一个个忍不住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小了许多,刚刚还喧闹的园子陡然就安静了许多。
小土手中端着一玉质的酒杯,小巧玲珑的放在手间极为好看,见到众人这副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神色里仿佛是漫不经心。
“怎么?孤登基,你们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