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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二节 莳花馆(三)

    郗遐一步步靠近她,笑容里带着三分轻佻三分邪魅:“你觉得我是为何而来?”

    兰绫淡定的答道:“郎君意不在此,何不直言?”

    郗遐突然握住她的右手,轻抚她的掌心,笑道:“你有非凡的才情,性如兰,淡而雅,善左手书画,不知何人能得佳人青眼?”

    兰绫双眸似水,双颊绯红,嗔道:“请郎君放开手。”

    郗遐见她背靠着的花架微微摇晃了一下,便也不再戏弄她,转而走至窗下,开门见山的问道:“薄纶,你可认识?”

    兰绫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答道:“他来过几次,算是认识吧。”

    郗遐看向桓宣,半开玩笑道:“她今晚的时间都是属于你的,所以你可以慢慢问,无聊时也可以赏赏画品品酒,所有的花费都记在我的账上,不用客气。”

    桓宣耳朵发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休要胡说。”

    郗遐就这样把桓宣丢在莳花馆,然后披上鹤氅转身离开。

    他不屑查案这样的小事,只能委屈桓宣代劳了。

    当郗遐坐回牛车上,开始闭目思考兰绫这个女人背后又会隐藏着什么秘密,她不仅会作画,而且还会武功,因为她不常用的右手手心竟然长有茧子,这让郗遐对她愈发好奇起来。

    宋扶摇就坐在他对面,冷声道:“那个粗使婆子果然死了。”

    郗遐揉了揉额头,沉吟道:“她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等我们进宅,并被我们发现薄纶的学生公沙脩也来过这宅子,设局杀我们的应该是另有其人。”

    宋扶摇忍不住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救那个婆子?”

    郗遐凭丹枕,身上犹带着兰花幽香余味,阿九往熏炉里添了些香丸,他擦拭一下手,才道:“她与我有何干系?”

    宋扶摇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那淡淡的余味便消失了。

    “有时候杀人并不简单,还很麻烦,当然也没那个必要。”

    宋扶摇注视着他,问道:“如果有必要,你也会杀无辜的人吗?”

    郗遐反问:“你能确定你的哥哥真的无辜吗?”

    宋扶摇怔了怔,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那婆子是否真的无辜,你就更不能确定了。”

    郗遐眼睛盯着一个方向,又道:“无辜的人也许会杀,也许不会杀,但是我杀的人肯定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宋扶摇也看过去,正是伍家。

    “你是怀疑—”

    “是你一直怀疑伍家人与你哥的死有关,你去见伍柳,可问出了什么线索?”

    “他痴迷书法,练字练到快走火入魔,其他的事什么也不知道。”

    “至少他比外人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可据我所知,伍柳做了不少事,比如暗中资助薄纶的学生们组织路祭。”

    “薄家人沉船遇难和我哥的死有关吗?”

    “一切和汝南书院有关的人和事,都不能略过。”

    牛车驶到应宅,郗遐还未下车就远远地听见有人呼喊自己,“郗兄,郗兄!”

    他掀起车帘,正是段正纯,身后还跟着涂光义。

    段正纯疾步走到车前,拱手道:“郗兄,这次你可要帮帮我。”

    郗遐面色无异:“生意上的事,我不管。”

    段正纯又上前一步:“不止是生意上的事,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次合作。”

    郗遐下了车,斜一眼段正纯身旁之人,却什么也没说,径自朝侧门走去。

    段正纯赶忙跟上,笑道:“涂兄是刁县令的幕僚,兴许你在吴房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郗遐依旧没有答话,信步走回书房,脱下鹤氅,小厮匆匆上前回禀和忱和鞠垚已经醒过来,郗遐点点头,躺在交椅式躺椅上,闭目凝神。

    段正纯俯身贴耳道:“前任汝南县令卓仲都途径吴房时,涂兄恰好在驿站遇到了他。”

    郗遐双手搭在扶手上,睁开眼望着涂光义:“关于卓仲都,你都知道些什么?”

    “卓县令是布衣便服,搭的是行商客旅乘坐的普通船只,投宿在吴房城外的驿站里。”

    涂光义话到此处停了下来,观察着郗遐的脸色,他跟着段正纯来到这里,为的可不是那一点报酬。

    郗遐忽然笑道:“我好像想起你来了,你就是被刁县令派去受灾的村子里发粥的人,领了这么一份辛苦的差事,怎么还有空去莳花馆喝酒啊?”

    “郗家郎君真是好记性,涂某发放完便回城复命,偏巧段兄遇到难事,这才陪他喝了几杯。”

    “你把官府煮的稠粥交给那些商人,再借他们的手把稠粥变成稀粥,算盘打得这么精,刁县令可知晓啊?”

    涂光义神色如常:“若真有此事,待我查明后定会禀告县令。”

    郗遐道:“我听说刁县令去年遣人往洛阳送一份生辰礼物,却在半路上遭到一伙山匪劫掠,近日我的护卫抓到几名流寇,偏巧他们就是之前逃走的山匪。”

    刁善曾经下令剿匪,可惜最后山上的几个重要头目都逃脱了。

    涂光义开始紧张起来,不明白郗遐刚到吴房,怎么会调查这件事?

    郗遐身子后靠,头枕着香枕,慢慢道:“我想大概是刁县令让你去山匪那里定新的规矩,只为捞更多的好处,结果并不如意,所以刁县令一气之下派兵去剿匪,而你一贯是收两头的钱,暗中放走那几个头目的人必然是你,劫走生辰礼物的主谋也是你,如果刁县令知道这些的话,你将会如何?”

    涂光义被吓得扑通跪地,一旦被刁善知道此事,他必死无疑。

    “求郎君高抬贵手。”

    郗遐翻看着一卷宗,“我可以给你想要的,同样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涂光义叩首道:“涂某愿效犬马之劳。”

    段正纯不得不佩服郗遐的手段,自己想要混入粮商联盟打探一二,只能借助郗遐的力量。

    次日清晨,一身素雅白裙的少女正倚着栏杆手捧书卷,闲看斑竹,她的眼神迷茫,一亮随即暗淡。

    有人轻轻把鹤氅披在她肩上,她这才转头,没好气地问道:“你昨晚带着桓宣去了哪里?”

    郗遐笑问:“你生气了?”

    雨轻摇摇头:“生气的人可不是我。”

    郗遐看雨轻的反应不免有些失望:“他可真不像是士族子弟,逢场作戏而已,又何必当真呢?”

    雨轻低下头道:“桓宣和你不一样,他不会视人命如儿戏。”

    郗遐扶着栏杆笑道:“你还是生气了。”

    雨轻问道:“你明明知道她会被人灭口,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郗遐直接坐到她身边:“汝南地区多是名门权贵,可谓处处是陷阱,我不想你成为众矢之的。”

    雨轻再次抬头,眼里流露出担忧:“你在替张爷爷调查卓仲都的真正死因,污浊中的一股清流,也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郗遐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一个手势禁声,一个潇洒自信的笑容,他知道定是张舆告诉雨轻这件事的,因为张舆从来不信任郗遐。

第一百四十三节 不是告白的告白

    郗遐离她这么的近,眼睛清澈纯净像是有星星般,他还是那个恣意洒脱的少年郎,只是时间和现实悄悄地把他们的距离拉远。

    “我难得休长假,不要再说那些令人兴致全无的琐事。”

    “反正你迟早都是要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的,我也是白担心。”

    “那么我的位置变了吗?”

    郗遐伸出手,掌心有一对和田红玉雕刻成的樱桃。

    “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原来你长大了,哭了也不会再向我要樱桃吃了。”

    “你没变,我也没变,这样就很好。”

    郗遐把樱桃放进她手心里,温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些许失落。

    自郗遐出仕以来,就没空闲的时间好好陪雨轻,如今他要把缺失的全部补回来,他相信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从未变过,只是他不确定这个位置是否无可替代。

    郗遐望见香草和椿儿提着水桶往厨房那边去了,便笑道:“我知你是好心收留那个乞丐,可是城外那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你能够全部收留吗?”

    雨轻叹了口气:“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

    郗遐抬手抚上雨轻皱起的眉头,轻轻揉着:“小小年纪还学人长吁短叹的,不论你现在想要做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尽我所能的去帮你。”

    他的手有些凉,心道:“只希望你能像我待你一样的待我。”

    雨轻怀里的大白突然伸出锋利的爪子抓向郗遐,郗遐只是稍稍避开。

    雨轻将鹤氅还给他,望着他消瘦的脸颊,气质更加轻薄飘逸,却让人无端觉得心疼。

    “郗遐,除了张爷爷的支持,我也会帮你。”

    “公安兄不该告诉你这些的。”

    郗遐站起身,笑道:“你的六叔和六婶一块去爬查牙山了,临走之前特别嘱咐我照顾好你,所以今日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我要专心练书法。”

    雨轻用书卷挡住脸,装作不理他。

    郗遐问道:“薄宅到底有没有水鬼,你就不好奇吗?”

    雨轻拿开书卷,郗遐已然俯下身,鼻尖触碰的瞬间,他眯眼笑起来,有点暖,有点甜,有点撩动心弦,雨轻不自觉向后躲,大白挥出的利爪却被郗遐狠狠的抓住。

    “你这小家伙也太不听话了。”

    郗遐拍了一下大白的脑袋,然后起身道:“薄宅之前的主人叫连伯继,是本地粮商巨头,连刁县令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今日他在家中设宴款待汝南几大豪商,你不想过去瞧瞧?”

    连府是一座四进院落,东半边是住宅,西边是花园,整体看上去富丽堂皇,雕工精美,梁柱全用柏木制成,并用沉香与红粉混合糊墙,门打开香气扑鼻,吴房县望族伍家也不及连府豪奢。

    此时汝南四大粮商连伯继、李俊领、陶世勋和罗浩镇聚在栖迟轩,他们的背后都是汝南名门郡望,利益关系牵连甚广。

    “刁善下令发放赈灾粥是做给陆云的人看的,可底下的事都推给了我,我现在也是难办的很。”

    陶世勋宽慰道:“连兄也不必担心,若百姓真闹起来,无非就是死几个没名没姓的粮店掌柜而已。”

    李俊领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说道:“恐怕这里头的事没那么简单。”

    “听说刁善要重查薄家旧案,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罗浩镇看向连伯继,连伯继低头饮茶,没有接话。

    陶世勋道:“不管他打什么算盘,只要不坏我们的事,大可不必去理会。”

    李俊领也望向连伯继:“陆云之前在泰山郡设局解决了粮食危机,入局者被坑的身无分文,如今他在汝南却毫无动作,连兄不觉得奇怪吗?”

    连伯继呵呵一笑:“伍家施粥济民,又故意压低外地商人的粮食价格,得到百姓称赞,好事都让他家做了,陆云还能做什么?”

    李俊领道:“依我看伍泰可没那么好心,他敢和陆家兄弟斗法,我倒是很佩服他。”

    这时管事走进来,对连伯继附耳低语几句,他摆摆手道:“随便打发了他就是了。”

    “他这回还带了两个人,说是刁县令的远房侄子,正在逛园子。”

    “那就多派几个伶俐的人跟着。”

    园中一带铺成两百余步的假山石洞,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复岭,嶔崟相属,深蹊洞壑,逦递连接,走入其中让人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郗遐不禁赞叹道:“叠山构思如此精巧,可见造园者对山水有一番自己的独特理解。”

    涂光义陪笑道:“这园中凿池叠山,造亭廊轩榭,都是源自连伯继的构思。”

    郗遐道:“他心中自有诗画,做商人实在可惜。”

    雨轻却道:“这园中既有雕梁画栋,华丽绮靡,又有诗画秀逸,超脱的意境,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涂光义略笑了笑:“他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雨轻问道:“此话何解?”

    涂光义又笑道:“时而自卑,时而自信,时而自负,虽非士族出身,但通身的气派像极了名门公子,真真有一种天然的贵气。”

    郗遐停住脚步,不由得心中暗想:“只是一个商贾,生活的竟如此张扬和奢华,又不失闲情雅致,恐怕汝南名士在他面前也变得逊色了。”

    雨轻继续问道:“连伯继是吴房人吗?”

    涂光义似笑非笑道:“他算是吴房人,也不算是吴房人。”

    雨轻一脸疑惑地看着涂光义。

    涂光义解释道:“他本不是吴房人,只因姐姐带着年幼的他改嫁吴房连家,他才姓连,便也常住在此。”

    雨轻又问:“这里应该不是连家老宅吧?”

    涂光义见四下无人,才道:“连家老宅在城外,只不过十多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大火,连家上下五十多口人都被烧死了,那日连伯继正好陪着姐姐去寺庙还愿未归家,这才幸免于难,后来他们姐弟俩就进城买了新宅,也就是现今薄家的那座宅院。”

    雨轻继续问道:“他的姐姐可还尚在?”

    涂光义迟疑道:“尚在,只是他的姐姐很少在人前露面。”

    雨轻抚摸着大白柔软的身体,浅浅一笑,计上心头。

    郗遐轻拍了一下雨轻的肩膀,半开玩笑道:“我不擅长谈生意,如果这次亏本了,你可要加倍补偿我。”

    在通往栖迟轩的幽幽小径上,淡淡的竹香,置身其中,所有的风景都被定格成一幅诗意的水墨画,短暂的时光,却是一个人的云淡风轻。

    涂光义设法引开那几个仆婢,郗遐则独自在迷雾的竹径中慢慢的走,静静的看,不急不缓,似乎在等某个人的出现。

    “刁县令一再出尔反尔,究竟意欲何为?”

    竹林中,那人身披黑色狐裘,遗世独立一般的站着,容颜如玉,清贵无双,犹如画中仙。

    郗遐注视他片刻,笑道:“今日又没有太阳,怎么还会如此耀眼?”

第一百五十五节 汝南书院篇(三)

    白袍少年在书院转了大半,觉得无甚乐趣,便来到藏书楼的一楼大厅,随便找了本书,寻了个座位,一边吃香酥蚕豆,一边胡乱翻书打发时间。

    这时一个儒生怀抱一卷卷厚厚的竹简缓缓走至书架前,把这些竹简整齐有序的摆放在书架上。

    “打杂的,你挡住我家郎君找书了。”

    小厮直接把他推开,身穿天青灰暗纹交领长衫的年轻人微笑着按了一下那名小厮的肩膀,小厮哎呦一声,痛的直不起腰。

    年轻人道:“他虽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借读生,但好歹也算是你的同窗,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吗?”

    “原来今日来了个新人,要不要给你点见面礼?”

    对面之人正是和文炳,他是和忱的堂弟,书院有名的校霸,经常欺负没有背景的学生。

    年轻人对儒生很有礼貌的道:“麻烦帮我把这里的掌书请来。”

    儒生畏畏缩缩的点点头,很快上楼去了。

    和文炳抚掌大笑:“许敞算个什么东西,你想要告状,直接找边山长好了。”

    另一位纨绔子弟狂妄叫嚣:“和兄,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和文炳的小厮招了招手,门外的护卫就闯了进来,把那个年轻人团团围住。

    “像他这样一点不懂得尊师重道,自然也入不了上品,陆云正巡视汝南,说不定和家还会落个管教不严之过。”

    和文炳虽然不认识这个少年,但见过陆玩的小厮南絮,遂变了脸色,摆手示意那些护卫退出去。

    “看在陆兄的面上,这次我不与你们计较,以后再跟你们好好算账。”

    望着和文炳带着几名纨绔跟班气呼呼地离开了,少年嘻嘻一笑,手拿一包蚕豆,走到年轻人跟前,问道:“要不要尝一尝,很好吃的。”

    他笑着婉拒,然后转身来到一排书架前,开始翻找书籍。

    少年也跟过来,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房王畴。”

    “你也是借读生?”

    王畴沉默的点点头。

    “你是吴房县人,可听说过薄家旧宅有水鬼一事?”

    “我从不信鬼邪之说。”

    王畴拿着竹简就要走开,少年却拦住他,笑问:“快到午时了,你是准备去食堂用饭吗?”

    王畴摇摇头,“我不去食堂。”

    食堂里的饭菜多数都是免费的,豪贵子弟根本不屑于去食堂,书院的借读生大部分是富家子弟,对饭食也会有诸多挑剔,城东新华街上的各种小吃铺很是出名,他们闲暇时常去光顾那里。

    “那你就是去新华街了,正好我也想去那里找点东西吃,不如我们结伴同往?”

    “好吧,方才你帮了我,这顿午餐我请你。”

    夜半三更,一宿舍仍亮着灯,这是副山长周泽的寝所,今晚他留校住宿,摆上一盘残棋,正是当年延良和薄纶二人未下完的棋局。

    周泽是汝南安成周氏嫡系子孙,本该和周伯仁一样仕途平顺,但他运气不佳,在接受吏部任命赶赴洛阳之前,他的父亲突然离世,在家守孝三年后,又恰逢司马炎篡夺曹魏江山,一众拥护曹氏的旧臣不是被夷三族,就是惨遭贬谪流放,周泽遂选择了隐世。

    延良担任汝南书院山长时,邀请旧交周泽一起来书院共事,周泽多次拒绝,无奈延良每隔几日便登门拜访,周泽这才答应进入书院任副山长一职。

    在延良离世后,周泽曾生辞职之念,但边俶的突然出现,以及书院内发生的各种怪事,让他心生疑窦,故而他选择继续在书院留任。

    “你们来的很准时。”

    陆玩和雨轻并肩走过来,雨轻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你在书院这几日,一直很安静,除了去藏书楼看看书,就是去爬爬山,要么去菊下楼用饭,这里虽然耳目众多,但对你来说,也许更方便做事。”

    陆玩微笑道:“周老先生豁达爱自由,为何偏偏要把自己困在这个书院呢?”

    周泽捋须一笑,示意陆玩坐到棋桌对面。

    “我想这区区一个书院自然是困不住先生的,延山长是您的旧友,不知您可有参透这盘棋的奥秘?”

    周泽垂下眼睑,视线落在棋盘上,慢慢道:“其实真正被困在这里的人是子善兄(延良字),这些年我看着他为了书院组建培养一批授业的经师,诸事亲力亲为,他一心都扑在书院上,即便如此,他还每日自省,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他,他的变化很大,年轻时的他性情旷达,不随流俗,潇洒不凡,我亦不如他,可是在公沙稷死后,他却变得喜欢与往来的达官显贵游玩饮宴,乐此不疲。”

    陆玩审视着这盘残局,沉吟道:“他如此苦心经营这个书院,为的恐怕不是这些学子。”

    周泽落下一白子:“不为荣华,不好财色,只为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和公沙稷、薄纶怀揣着一样的抱负,却投错了门,才招来杀身之祸。”

    “我听闻你在谯国揭开了一些陈年旧事,可是在汝南,你恐怕没有闲暇查什么旧案。”

    陆玩拈起一黑子,徐徐落下,问道:“兰珸真的离开汝南书院了吗?”

    周泽手拈白子,道:“你的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陆玩笑着饮了一口茶,兰珸和兰琨虽为孪生兄弟,但他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兰珸遇害,只能说明兰琨早已叛离了那个地下组织。

    “兰珸的尸体在何处?”

    “你把薄家姐妹的坟冢都探过了,就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看来是先生将兰珸的尸体放入薄亶的墓穴中,那么薄亶确实还活着。”

    周泽举棋停了片刻,才落下一子。

    “这两年总有官员或商贾在途径此处时暴毙而亡,前任汝南县令卓仲都只是其中之一,先生可知晓其中原因?”

    周泽把白子放回棋罐内,“老夫有些累了,这局棋以后再下吧。”

    “待书院辩论之后,我会再来找先生对弈,还望到时不吝赐教。”

    此时雨轻盛出一碗酒酿汤圆,放置桌上,笑道:“老先生,我带来的宵夜是酒酿汤圆,刚煮好没一会,现在吃味道最好。”

    陆玩起身,施礼告辞,雨轻跟在他身后,忽然转身一笑:“这食盒里还有一本菜谱,老先生不妨好好看看,或许会给你带来别样的感触。”

第一百五十六节 汝南书院篇(四)

    夜深月冷,庭院幽僻处,郭液半卷闲书,林林总总的思绪此起彼伏,如同花开花落般云淡风轻。

    书童玉策近前倒茶,回禀道:“假扮她的是一名贴身护卫,名叫顺风,幸而我们出手及时,不然那个王畴定会被顺风擒住。”

    郭液淡淡道:“事情解决了就行了。”

    玉策小声埋怨道:“上回派去留香客栈的两个人也跟王畴一样,皮影那等小把戏就把他们糊弄了,他们还敢自称是什么绿林高手,结果还不是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许家小娘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报复裴家那个养女,总是留下烂摊子,还自以为是,郎君又何必替她收拾,反正她也不会领情的。”

    “这等小事,何须多言?”

    郭液摆了摆手,玉策低首走开。

    他把书合上,远处一点灯火慢慢近来,只听有人寒声道:“府库里的兵器被盗,你不去追查,却在这里管别人的闲事,就不怕王爷治你的罪?”

    “张绥,当初是你给王爷献的妙计,把那些兵器存入府库,我怎么反对王爷也不听,如今你却要把府库被盗的事全都推到我头上,看来我只能去洛阳当面向王爷澄清此事了。”

    “王爷信的从来不是你,更不是许伉,而是你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你随时都可能被替代。”

    “只要镇守许昌的那位信我,王爷便会信我。”

    郭液一脸淡定,如今在汝南地区,他才是真正的决策者,张绥只是被派过来协助他而已。

    在郭液眼中,张绥不过是王爷养的一条恶犬,做的事都放不上台面。

    “许伉连这些人都抓不住,我看他以后也不用再办什么园会为王爷招贤纳士了。”

    “不是那些人盗取的府库兵器,而是另外一股势力,隐藏的极深,谯国那边的事,多半就是他们在操控,这些人非延良、薄纶他们可比,恐怕连司隶校尉部的人也摸不着头绪。”

    “早些年王爷让你接近薄纶,你非但没能打入他们组织内部,还惹上了人命官司,只能离开汝南书院,如今他们又出来生事,你若不忍心除掉他们,我倒是可以给司隶校尉的人一个立功的机会。”

    “不是不忍心,而是替王爷担忧,若这两股势力合到一处,又岂是我们能够轻易铲除的?”

    张绥问道:“如果让青州和邺城两方也搅进来,你可有把握抢回那批军械?”

    郭液轻笑一声,张绥深夜前来就是替人传话。

    “乱而取之,卢长史真是好计策。”

    齐王和成都王必然都知晓这批军械的来历,如今藏于府库的军械被盗,郭液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去追查,只要给齐王和成都王的人透露一点信息,想来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事成后,你可入洛任中书郎一职,与荀邃、钟雅共事,即便是由裴頠举荐的郗遐,至今也不过六品,还被停职,根本不可能与你相提并论。”

    魏晋时期士族子弟出仕的起家官品多是六品至八品,可分为四个层次,帝室茂亲和三公子弟可起家为五品官,一般高门子弟多由台省、公府、王国官属中的六品起家,或有爵位的名门子弟为六品官员外散骑侍郎起家,名列上品的中等士族子弟起家为东宫属官、诸曹掾属等七品官,低等士族更次之。

    颍川郭氏子弟顶多起家为七品,而中书郎为五品,郭液的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了。

    “郗遐来到吴房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可以与他一较高低了。”

    郭液十分清醒,想在汝南做局的人并不少,做局必要承担风险,一旦失败,则会引火烧身,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此时书院后花园里挂起一盏盏的花草灯笼,就像秋夜中的小精灵,在暖光的映衬下,那些鲜叶花卉仿佛在春日初绽,美得古朴又淡雅。

    今日是繁颉的生辰,繁颉为繁邑之子,他特意让人准备的这些花灯,还有菊下楼的各色美食。

    除了同窗们给他庆生,还有好友赵通,到傍晚时王祷和梁辩也顺道过来看了看。

    “这些灯笼真好看。”

    “下次等你过生辰时,我做许多草虫灯笼给你。”

    “好端端的提什么草虫,真是太煞风景了。”

    “这点树叶子干花算什么,世上有很多漂亮的小虫子,保管你没见过。”

    “这么说你得亲自给我做灯笼了,不然别人弄坏了你的昆虫标本,岂不可惜?”

    “还是你心细,自然不能假手于人,你和我一起做不是更好?”

    “那要看我心情好不好。”

    一身男装的左媛和梁辩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花园中,说着有点坏又有点可爱的小情话。

    不远处的雷岩久久注视着一盏牵牛花灯笼,王祷走近她,什么也没说,静静地陪着她欣赏这盏美丽的花灯。

    小小的牵牛花,紫白相间,清新自然,在这些灯笼里,它最普通,却又是持久最亮的。

    王祷听雨轻说雷岩喜欢牵牛花,便命人把自己亲手制作的灯笼挂了上去,并用鲸油做燃料,保证它长久不灭。

    “这样普通的灯笼,实在配不上如此昂贵的灯油。”

    “没有什么配不配的,看起来舒服合适就好。”

    “真的合适吗?”

    雷岩不敢直视王祷的眼睛,往日的她说话铿锵有力底气十足,此刻却突然变得没那么自信。

    “我看得出,你学书法,比任何人都努力,以后我还可以教你作画、下棋,只要你愿意学,我也愿意努力一试。”

    雷岩不断提升自己,不仅是为了缩短自己与王祷之间的距离,而且还为了更好地保护山寨百姓以及山寨以后的发展。

    “那就试一试好了。”

    两人站在灯笼旁边,彼此看着对方,都笑了。

    相较这里的璀璨灯火,喧阗热闹,观鹤亭有些清冷静谧,晚风吹着少年发间的发带垂缨,她望着那一地温柔摇摆的树影,笑容浅淡。

    在明月的照耀下,年轻男子弹奏着古琴,少年慢慢靠近他,突然弦声凝绝,玉指轻顿,古琴发出一声呜咽之音,这顷刻的停顿中包含着说不尽的深意。

    少年只是剪了一下莲花纹石灯的灯芯,憨笑道:“士瑶哥哥弹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

    陆玩轻按琴弦,“这首曲子还未完成。”

    “这么说来我是你朋友里面第一个听的,等你把剩下的部分作好后,我仍要第一个听。”

    “到那时我可不知道你在哪里。”

    “士瑶哥哥自然会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士瑶哥哥是个重承诺之人。”

    雨轻俏皮一笑,又坐回旁边去。

    陆玩深深望着她,这首曲子正是为她而写,暗藏着初恋的美好与甜蜜。

    陆玩不会用山盟海誓去表白,深刻的感情也不需要那些甜言蜜语,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这就足够了。

第一百五十七节 冗长的黑夜(一)

    陆玩在和繁颉、赵通赏花灯的间隙走开一段时间,然后就来到观鹤亭小坐,雨轻在旁给他斟茶。

    “我道陆兄怎么提前离席了,原来是跑来这里吃好茶了,不知可否给我们也分一杯茶呢?”

    陆玩微微一笑,示意南絮增设两个坐垫。

    因为繁邑的缘故,陆玩才会参加繁颉的生辰宴,当然也是为了转移书院里那些线人的注意力。

    至于从颍川而来的赵通,陆玩也了解一些,他好谋善断,常隐忍而不发,与钟雅有些私交。

    繁颉端起茶杯,闻着茶香,笑问道:“这茶有种独特的清香,你是用什么水煎的茶?”

    雨轻答道:“春雨落在梨花上,顺着花瓣滴下的水珠,我收集了一些。”

    繁颉笑道:“梨花水煎茶,真是好雅致。”

    赵通见雨轻乖巧的坐在陆玩身边,全无那日的气势,也笑道:“陆兄何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这位朋友?”

    陆玩望着他,反问道:“难道赵兄不认识她吗?”

    赵通一怔,然后问道:“陆兄怎么会觉得我们认识?”

    陆玩似笑非笑道:“她在许家园会上胡闹一番,别人想不认识她都难。”

    赵通呵呵一笑:“看来是我错过了什么。”

    繁颉却道:“这和我听说的可不太一样,她出题难倒了陈祺,还—”

    雨轻忙截住他的话:“我在许家确实有些任性妄为了,若他日繁兄见到陈兄,还请替我转达歉意。”

    繁颉见此更摸不着头脑,赵通早已看出雨轻对陆玩有敬畏之心,在他面前不敢随心逾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不同寻常。

    陆玩敛容道:“早前颍川书院有过一场性恶性善大辩论,赵兄所持的人性本恶观点略胜一筹,颇具法家法治派之风范,但是法家献出来的是杀人的刀,刀是不可以随便献的,刀出鞘要见血,兵者凶器也,敢问赵兄准备将这把刀献给何人?”

    赵通淡笑道:“哪里有什么刀,不过一张嘴而已。”

    陆玩沉吟道:“张仪靠一张嘴睥睨六国,胜百万雄师,至于赵兄的口才到底有多强,我也甚是好奇。”

    赵通看着雨轻笑道:“论诡辩,我恐怕也是比不过她的。”

    繁颉微笑附和道:“白日她和书院的学生们谈什么格物学,她的口才可是无与伦比。”

    陆玩瞥了一眼雨轻,雨轻低下头抚摸大白。

    “不知繁兄和赵兄以为这次辩论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透过他们,陆玩想要了解颍汝人士对这场辩论的看法。

    繁颉犹豫半晌,赵通却笑道:“结果都很难预料,况且陆兄希望看到什么结果才更重要吧。”

    这场辩论背后的意义,赵通大概能猜出几分,他不入仕途,自然也不会表态。即便已入仕的郗遐,恐怕也不会轻易表明立场。

    “只是一场最为平常的辩论,赵兄是否顾虑太多?”

    陆玩一笑而过,继续和他们品茶赏月。

    突然有个小厮匆匆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繁颉面前,声泪俱下道:“老爷没了。”

    “啊?”

    繁颉急火攻心之下喷出一口血来,陆玩闻之色变,赵通和雨轻都有些纳罕,还有些疑心。

    梧桐雨细,秋风愈寒,一辆辆牛车驶近繁宅,人们走下车来,庄重深沉,表情肃穆,身着素服的伍泰及其二子也在其中。

    繁邑长子繁聪直接选择忽视伍家父子,转而接待了特意从定陵赶来吊唁的杜亮。

    伍泰不满道:“繁家厚此薄彼,置礼法于不顾,泉下的繁老先生岂能瞑目?”

    繁聪怒道:“是伍家背信弃义在前,现在却在我面前畅谈道义,岂不笑话?”

    伍相抢步上前:“什么背信弃义,你最好把话说明白些。”

    繁聪冷冷的道:“我已派人将此事报给陆先生,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伍泰很不屑的道:“繁聪,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杜亮见势赶忙上前解围道:“大家都是来参加繁老先生丧事的,等丧事完毕再说吧。”

    院内白幡随风飘荡,灾民们跪地失声痛哭,因繁邑生前就很是善待他们,故而繁聪也没有驱赶他们。

    伍柳经过他们身旁,见他们瘦骨嶙峋,身上还有被打后的淤青,不免有些动容,遂命小厮给他们一些钱。

    哪知那些灾民直接扔了伍柳给的钱,怒气冲冲道:“繁先生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还有脸来吊唁?”

    伍泰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继续朝灵堂走去。

    伍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沉声道:“傻弟弟,你可怜他们,他们却不领你的情,这是何苦呢?”

    伍柳不知怎么辩解,转身时瞥见站在来往人群中的宋扶摇,她却默默走开。

    城中有家五熟釜店,也就是鸳鸯火锅料理,这是一家老店,宋扶摇走进来,坐在老地方等他。

    伍柳匆匆赶来,宋扶摇早已独自一人吃了起来。

    “郗遐自己不去,却让你去繁家吊唁,他到底存的什么心?”

    “那么你们伍家又是存的什么心?”

    伍柳沉默片刻,父亲做的一些事,他很少去关心,但他知道繁邑的死与伍家无关,此刻他做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宋扶摇看他这副表情,摇了摇头:“我今日来找你,郗遐根本不知道。”

    伍柳早已派人盯着郗遐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不清楚郗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决不允许宋扶摇被郗遐利用。

    伍柳拿起筷子像以前那样帮宋扶摇涮菜蔬,然后问道:“那些灾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宋扶摇答道:“是被连伯继手下的人打的。”

    伍柳又问:“为什么打他们?”

    宋扶摇叹道:“还不是为了抢那些田地。”

    伍柳手中筷子停顿一下,继续问:“他们为什么不去县衙告状?”

    宋扶摇白了他一眼:“明明知道那么做没什么用,你还多此一问。”

    伍柳皱了皱眉,繁邑死后恐怕再无人敢站出来为这些灾民说话了。

    “你怎么不吃,难道人议了亲,就连吃饭的口味都变了?”

    “你找我就是为了吃这顿饭?”

    “是,也不全是。”

第一百五十八节 冗长的黑夜(二)

    伍柳递给她一块旧手帕,温情脉脉地说道:“可是我不为任何事,就是单纯的想要见你,和你说说话。”

    宋扶摇不敢看他的眼睛,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塞,伍柳忙抓住她的手,笑问道:“这是老姜,很是辛辣,你吃它做什么?”

    宋扶摇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脸颊绯红,“你……你还不快松开手。”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宋扶摇挣开他的手,苦苦一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很麻烦。”

    伍柳再次握住她的手:“等给令兄报了仇,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

    “你说的什么疯话?”

    宋扶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伍柳愿意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士族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足够让人感动,但同时也是最不理智的想法。

    伍柳很直接的问道:“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都不是,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

    宋扶摇根本来不及想这些,而是急转话题:“前任汝南县令卓仲都到底是怎么死的?”

    伍柳目光略沉:“这是郗遐让你来问我的,还是你自己想要问的?”

    “有什么区别,你只管回答便是。”

    “如果是前者,我无可奉告。”

    “是我自己问的又如何?”

    “我也无可奉告。”

    宋扶摇气急:“你真是不可理喻。”

    伍柳却耐心解释道:“关于令兄的事,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其他事,你根本不需要知道,更没必要跟着郗遐一起卷进是非中来。”

    宋扶摇迎上他的目光:“郗遐快要查出杀害卓仲都的真正凶手了,我只是担心才—”

    伍柳不以为意:“他的心思并没放在这件事上,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另一边段正纯已靠着郗遐的关系进入粮商联盟,他本想进连宅查探一下,偏巧连伯继这几日都闭门谢客,他府上的人也是油盐不进,半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段正纯只得又来莳花馆找郗遐,近日郗遐都是在兰绫姑娘那儿看画,并夜宿在莳花馆,接连数日都是如此。

    “难道是他杀了繁邑,怕被人寻仇就躲起来了?”

    “你的这个猜想很大胆,他一介商贾,怎敢杀有声望的大儒?”

    “连伯继可是个深不见底的人,繁邑挡了他的路,他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他不是唐季笙那等有明显软肋的人,所以你的那一套对付他根本没用。”

    “你可想出对付他的办法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繁邑就这么死了,对那些灾民而言,可谓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桓宣在兰绫阁楼外摆了一书案,正临摹陆机的字帖。他本不喜来莳花馆,但要调查薄家的事,这里反而是最容易收集到有用信息的地方。

    桓宣从一位客人口中听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酒后谈及薄爰并非是离奇死亡,而是自杀,先前被薄家退亲的梅家大郎梅馥却离奇失踪了。

    梅馥和薄爰早已定了亲,快到成亲之日,梅家却收到来自薄家的讣告,这让梅馥一时间不能接受,一度怀疑是薄纶嫌贫爱富,为女儿另觅良婿。

    后来梅馥多方打探,得知薄爰被男人欺骗深陷爱情,分手后悲痛欲绝服毒自杀,薄纶碍于家族颜面,才借用连家旧事掩盖自己女儿的死亡真相。

    梅馥去薄家理论,却再也没回来,梅家因此还把薄家告到县衙,可惜此案证据不足,最后也不了了之。

    这位客人正是梅馥的好友,话里话外都是替梅馥感到不值,而桓宣认为梅馥多半已经身亡,杀害他的人也就是和薄爰有瓜葛的那个男人。

    想要尽快找出那个男人,就必须和郗遐联手,可郗遐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即便他待身边人都是那么热情,桓宣仍对此人有防备之心。

    “该忧心这种事的人是刁县令,他今日也没去繁家,只派了个门客去吊唁,繁邑生前就和他关系闹得很僵,他同样也有嫌疑。”

    桓宣摇了摇头,他不认为刁善会有这样极端的想法,更是愚蠢的想法。

    段正纯坐在胡床上,看他气定神闲的练字,也不便继续打搅他,起身问道:“郗遐现在在哪儿?”

    “他说此时山里的獐子甚是肥美,故而带着和忱他们出城狩猎去了。”

    “他不去繁家吊唁,竟然是为了打猎,看来郗遐也变了。”

    “官场险恶又无情,他被停职,心中滋味如何,我们很难知晓。”

    蚂蚁山危峰兀立,陡峭险峻,山上丛林茂密,沟壑纵横,通往蚂蚁山只有一条崎岖的碎石路。

    因山形特殊,在大旱之年,这里也成为吴房百姓首选的祷天祈雨之地,东汉吴房长张泛不辞辛劳,率众来此祭天祈雨,石壁上还刻有请雨铭。

    丛林中,郗遐正手持弓箭聚精会神的瞄准一野鹿,突然箭锋一转,一箭解决了隐藏在林中的尾随者,野鹿受惊逃走了。

    郗遐随手抽出一支羽箭,张弓搭箭,这次对准的却是鞠垚。

    “鞠兄,你是在害怕吗?”

    鞠垚佯装镇定:“你射箭的方向错了。”

    郗遐笑道:“没错,恐怕是鞠兄站错了位置。”

    鞠垚冷哼一声,就要驱马走开,一箭从他耳边擦过,他变了脸色,望见前方被射中的野兔,他不由得冷笑两声:“郗兄这弓箭射出,果真是箭无虚发。”

    郗遐盯视着他,质问道:“我对鞠兄手下留情,缘何鞠兄屡次要置我于死地?”

    鞠垚勒住缰绳,反问道:“郗兄此话何意?”

    郗遐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把和忱支开,是想给你留个颜面,也算是给你条退路,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鞠垚颇感好奇:“郗遐,你为何会怀疑我?”

    “在芸隐草庐你是故意让自己中毒,我记得那日段正纯在应宅做烤桂花鸡,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立刻就换了件袍子,还反复洗手,因为你有严重的洁癖,你没有碰芸隐草庐内的任何陈设,唯独去碰触了棋罐里的棋子,自然是有意为之。”

    鞠垚在马上拊掌笑道:“你总是那么留意身边的人和事,在度支部做事也是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在哪里都待不长,依我看是你的运气不太好。”

    郗遐云淡风轻地笑道:“和你比,我的运气应该更好一点。”

    “我知道你是有些本事的,但在汝南,你难有胜算。”

    “看来你对那个人很有信心,就是不知道那个人对你有几分信心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说着便要催马离开。

    郗遐又道:“看在你是和忱朋友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下,如果应家出了事,鞠家恐怕也会受到牵连,你多半会被那个人推出来当替罪羔羊。”

    鞠垚自以为是地笑了两声,马蹄声渐远,郗遐心中暗想:“和忱怎么会有这样的蠢材朋友,但愿鞠家其他子弟中有些个聪明的。”

第一百五十九节 冗长的黑夜(三)

    邻近蚂蚁山有处庄子,这庄子离文城村倒是不算太远。

    吴房县西依伏牛山脉,南接桐柏一大别山脉,自古以来就是连接中原和楚地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由于文城村处于西部山区的下泄平原的当口,所以受灾最为严重,其次就是棠溪村。

    这庄子的主人正是连伯继,这两日他便住在庄内。

    那些被打的灾民就是来自文城村的村民,棠溪村大部分的村民都已变卖了自己的田地,沦为应家的佃农,反而是文城村的村民有些骨气,苦撑到现在,也许是繁邑生前救济过他们的缘故。

    “这……这不是绝了村子几百人的活路?”

    “从你暗中散布那些传闻开始,文城村的村民就没了活路。”

    “连先生,这都是遵照您的—”

    连伯继把酒杯一放,文城村的里正王樵便不敢再说下去了,额头早已冒出冷汗,其实他只是替人办事,并没想过会造成什么后果。当初明知道这么做是错的,但为了给儿子在县衙里谋个差事还是违心做了,现在想抽身,却发现好像晚了。

    “如果你不想让伍泰查到自己身上,就办好这件事。”

    连伯继故意让这些村民和伍泰发生矛盾,一旦这些村民出了什么事,伍泰就脱不了干系。

    因为某人的出现,连伯继的计划进行到一半又突然转变计划。

    吴房县衙,胡主簿亲自送伍柳离开二堂,然后就匆匆走至后院。

    落日的余晖透过旧窗子洒在王进的身上,他面无表情的站立在刁善一侧,就像雕塑一样。

    “杀他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刁善停笔,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绝对的把握,还是不出手的好。”

    “那你找我做什么?”

    “繁邑顷刻间被一剑封喉,你认为在吴房可有这样的高手?”

    “连伯继。”

    刁善摇摇头道:“不是他,真正的凶手就藏在莳花馆中,给我把她找出来。”

    “我不杀女人。”

    “这个人我留着还有用,你只需把她带过来就是了。”

    没过一会胡主簿就走进来,王进直接转身走开。

    刁善头也没抬地问道:“人打发走了?”

    胡主簿上前回禀道:“他此番过来就是希望您能彻查暴力殴打文城村村民的人,伍家愿意给这些村民提供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但还需要您出面协调。”

    刁善冷冷一笑:“伍柳哪里是真心为灾民考虑,而是要坐山观虎斗。”

    暂且不说这连伯继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势力,就眼下繁邑的死,刁善就得给繁家一个交代,以及上报许内史,若想要妥善处理好这件事,还需利用连伯继收集伍泰的罪证。

    不管伍泰是否真的杀了繁邑,只要有了他的罪证,自然就可以一并定罪。

    刁善把刚看过的信烧掉后,沉默半晌,信上说邺城那边也来了人,让他趁着这次机会,势必要把连伯继除掉。

    这是华家派人送来的书信,刁善一心想要杀郗遐,正是为了讨好华家,当然更重要的是让华恒看到他的办事能力。

    华恒来过汝南,和刁善有过接触,自此刁善就为他效命。

    刁善沉吟道:“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连伯继一介商贾何至于被几方势力盯上?他到底是哪路神仙?”

    “既然是神仙打架,老爷只管按照上面的意思做,再者这事说不定也不劳您出手。”

    刁善阴笑道:“这样看来让郗遐多活几日也是有好处的。”

    莳花馆,由于兰绫姑娘偶感风寒暂不见客,郗遐便携和忱来到后花园,阿九把獐子拿去烤炙,其余的猎物则命人快马送至汝南县,算是给裴頠的一点礼物。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我说还是早些派人告知刁县令为好。”

    “只是山贼而已,又何须惊动刁县令?”

    小红亭子内,一袭月白宽袍身形颀长的青年一手扶着白栏杆,一手持着酒杯,望着夜空下的一池枯荷,心事重重。

    “我大老远就闻到烤肉的香气,原来是你们在这里。”

    郗遐循声望去,却是乐高,不禁笑道:“你也来这种地方,当心和兄回头告诉他堂姐。”

    乐高是和忱堂姐夫,近日也来到了汝南,他还去参加了许家园会。

    “郗兄莫要说笑,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找你。”

    郗遐调侃道:“你特意从邺城赶来汝南,就是为了见我,你我之间何时有了这么深厚的情谊?”

    乐高走近前:“是子谅兄和郗兄友谊深厚,他特别交待我来汝南探望郗兄,并托我带给你一方铜雀瓦砚。”

    铜雀瓦是采用漳河澄泥烧制而成,其坚如石,敲如罄,质地十分细腻,俗称金不换,铜雀瓦砚更是成为魏晋南北朝贵族追求的极品。

    “子谅兄出手还是这么大方,相较宫廷名砚,我倒是没什么像样的回礼了。”

    郗遐笑了笑,继续饮酒。卢琛可不会太在意他的心情,乐高此番前来定是另有目的。

    只见乐高夹起一块烤肉浅尝一口,随后做出评价,“这烤肉脆而不焦,与菊下楼烤出的味道似乎一样,又不太一样。”

    和忱呵呵笑道:“看来你对烤肉还是情有独钟,若是你早点来,自是要让你帮我们做烤肉的。”

    乐高也喜欢狩猎,每次都会亲自烤炙野味,烤肉技术可谓一流。

    郗遐边饮酒边笑问:“乐兄远道而来,不知你对汝南的什么人或事感兴趣?”

    “其实我对郗兄来到这里做的事更感兴趣。”

    乐高放下筷子,慢慢品着郗遐从应宅拿来的桂花酿,又与和忱聊起许家园会发生的趣事,提到雨轻的时候,还不忘瞥一眼郗遐。

    对于雨轻和种闿之间发生的事,郗遐都是知道的,他不信外面的风言风语,只是担心雨轻在这个伤心地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和忱去更衣后,乐高端着酒杯挨近郗遐,问道:“郗兄可知道连伯继的真实身份?”

    郗遐自斟自饮,“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我何需知道他是谁?”

    乐高声音压低道::“如果说左太妃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连伯继,你还能如此漠不关心吗?”

    郗遐突然变了神色,“连伯继到底是谁?”

    乐高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郗兄,你是对裴家养女的事比较上心,还是对和杨家有关系的李氏更上心?”

    郗遐目色寒厉,白玉酒杯瞬间在他手中捏碎:“成都王派你来汝南,要做什么事我不管,但是雨轻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过去向真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乐高嘲讽道:“好一个痴情的郗家郎君,只可惜青梅竹马终究抵不过一见倾心。”

第一百六十节 冗长的黑夜(四)

    夜半人定,淡月胧明,梧桐树的叶子伴着西风奏起急促的乐章。

    独栋小楼上灯光暖媚,楼上有四间房,分别是琴房、会客厅、书房以及闺房,郗遐之前只在兰绫的书房略坐坐,此刻他却坐在兰绫的闺房调琴弦。

    金炉香尽,翠屏掩住烛影,翦翦轻风吹动珠帘,美人倩影若隐若现,郗遐无视她的存在,只是低头专心调弦。

    不知过了多久,郗遐才道:“琴弦调好了。”

    兰绫卷起珠帘,略带一丝愁容:“听说郗家郎君明日就要走了,可是厌倦了奴婢?”

    郗遐玩味一笑:“怎么舍不得我走吗?”

    兰绫缓缓走过来:“如果奴婢舍不得,郎君就不会离开吗?”

    “你的目的还没达到,自然不甘心让我就这么离开。”

    郗遐一语中的,兰绫满眼的惊愕,不由得停下步子,与郗遐相距不过五步。

    她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琴,又望了望全然无事的郗遐,不免有些失望,低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郗遐脱去皮手衣,淡笑道:“除了青铜琴轸上淬了毒,就连琴弦都是特制的,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怡园发生的一件事,很像是崔缇和华恒的联手杰作,那么你背后的主人又是何人?”

    她毫不慌乱,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别人雇佣我杀人,我从不会问雇主的姓名。”

    “到此刻你还想保护那个人,看来那人对你很重要。”

    虽然郗遐不知道指使兰绫的人是谁,但可以确定那个人就在洛阳,并且还去过怡园,因为在兰绫的闺房内就摆着一幅怡园出售的宴乐图。

    她转身慢慢走向窗前,清傲出尘的女子眼底含着柔光:“我的目的就是不让你活着离开莳花馆,可是我却不想杀你,因为你是第一个认真鉴赏和评估我的画作的人,你和外面的那些男人不同,对我不恭维,也不鄙夷,只把我看作是喜欢写兰的人。”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袖里箭还未发出,就掉落在地,兰绫的一只衣袖已被砍去半截。

    一道剑影从她鬓边掠过,此时的她花容失色。

    “以我的能力,根本杀不了你,你杀我却是易如反掌,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还要留着我的性命?”

    “取你性命的人应该就在路上了,我又何必亲自动手?”

    兰绫盯视着他:“繁邑临死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他一生阅人无数,终还是看错了一个人,那个人不会是伍泰,更不会是连伯继,你觉得他指的是何人?”

    郗遐唇角噙着无所谓的笑意,“你问错了人,我并不是他的学生。”

    兰绫不禁冷笑:“幸亏你不是他的学生,当然他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学生。”

    郗遐眼神中透露着一丝遗憾,繁邑以为这么做就可以帮到那些村民,其实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不是看错了人,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身虽在此,心念洛阳,这样活着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兰绫眼底的悲伤再也藏不住:“你和他有些地方很像,但你比他多了一点温暖,你给人绝望的同时也会带给人一丝希望。”

    郗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仔细看着她,可惜道:“不论是你,还是你背后的那个人,内心不纯净根本画不好兰花,空有外表,没有灵魂,这样的兰花永远无法使人长久的驻足。”说罢拂袖而去。

    兰绫眼里都是泪,却流不出来,望着那幅宴乐图,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与那个人一同游园了,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她任何机会。

    兰绫唤来丫鬟:“把这幅画拿下来,给郗家郎君吧,就当是送别礼了。”

    阿九早已备好牛车,停在莳花馆后门外,郗遐很快上了牛车,渐黎则向他禀告了一件事。

    “让涂光义把这件事告知其他受灾村子的村民,务必让他们明早进城去县衙为文城村的四百余名百姓讨个公道。”

    “这样一闹怕是会死更多无辜的百姓,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

    “自然是由陆玩的人来收场,我帮他再添一把火,事后他还得好好感谢我。”

    郗遐抬眸,眼神霸气冷冽:“我也是时候去见一见刁县令了,不知他对我的这份大礼可算满意?”

    天微亮,汝南城东新华街上,各种早餐摊炊烟缭绕,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卖的是蒸饼,个个蒸饼上部都开裂成十字形,她已经在这条街上卖蒸饼好几十年了,生意一直很好,旁边是一家卖鳝丝羹的小店,凡是进店的客人大都会先买个蒸饼。

    雨轻走进店内,一眼就望见临窗而坐的种闿,今日的他头戴螭首玉簪,轻裘缓带,休闲自然又不失品味。

    种闿客气的道:“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早饭吧,待会一并记在我账上便是。”

    雨轻坐到他对面,笑道:“不必了,我已经吃过了。”

    种闿点的并不是鳝丝羹,而是白玉鱼羹,这家店正是他们的联络点。

    种闿抿了一下嘴,他不擅长和别人聊天,尤其对面还是与他有过肢体接触的女子。

    雨轻看出他有些尴尬,不禁笑道:“请人吃早餐,也太没诚意了,最起码也得是个午餐吧。”

    “我真的是诚心诚意的请你吃饭,也想……当面向你道歉。”

    “上次我做的也有不妥之处,我们这样就算扯平了。”

    “你帮了我们,请你多少顿,都可以。”

    种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确实是发自真心,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向她表达感谢以及歉意。

    雨轻又笑了:“你这话又说错了,我们又不是经常见面的关系,请一顿聊表心意,就已足够。”

    种闿点点头,为了避免在她面前说错话,他只好闷头喝鱼羹。

    雨轻自顾自地说道:“听说昨日的辩论很是热闹,偏偏六叔让我背了一天的书,我没能去看,你去看了吗?”

    种闿点头,想了一下又道:“裴先生不让你去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已经辞官了。”

    雨轻双手托起下巴,笑道:“既然你去了,那就说说你对这场辩论的看法吧。”

    “很明显这是借着儒道之争的辩论来为朝廷吏治改革开出一条道,陆先生心满意足的看了回热闹,出来打了个圆场,推行吏治改革的最大阻力就是颍川派,他此举分明是在敲山震虎。”

    “想不到你这个局外人看的如此透彻,不知身在其中的人在辩论之后又会作何应对?”

    种闿眉宇间有些黯然:“吴房县死了很多百姓,这里恐怕也不会幸免。”

    雨轻也听说了吴房发生的事,她这两日也没收到郗遐和桓宣的来信,心里闷闷的。

    种闿看了看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四目对视,顿觉赧然,又低下头喝羹。

    雨轻却问道:“书院辩论已经结束了,你和赵兄是不是要离开汝南了?”

第一百六十一节 鹿死谁手(一)

    种闿头也没抬的答道:“辩论结束后他就回颍川了,可我暂时还不会走。”

    雨轻对赵通的不辞而别略感失望,“赵兄走的这么急,我拜托他打听的事,怕是也忘记了。”

    种闿放下勺子,再次抬眸注视着她,“你觉得我为何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雨轻迟疑道:“难道你们这么快就要卷土重来?”

    种闿摇了摇头:“你帮了我们,我们自然也会尽力帮你。”

    雨轻恍然一笑:“原来你不是为了请我吃顿早饭,赵兄也没有失信。”

    种闿肃然道:“连伯继和李氏不是姐弟,而是一对母子,李氏是当年杨皇后的贴身婢女,因得罪了贾南风,幸而左太妃替她求情,才免于杖毙,她被撵出宫后却诞下一名男婴,也就是连伯继。”

    雨轻惊诧道:“那他岂不就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了?”

    “一个不为人知的皇子,也不会被宫里的人承认,他就永远只是个商贾。”

    种闿对此人的评价很客观,不管连伯继是不是司马氏的子孙,他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雨轻进一步问道:“那他的养父连峰颖也是他杀的吗?”

    “连伯继确实是个狠人,为了让自己的姐姐脱离苦海,也为了侵吞连峰颖的全部家产,年仅十三岁的他就谋杀了养父母,并且事后拿出部分财产贿赂了县令,此事才不了了之。”

    “关于连伯继,你们还了解些什么?”

    种闿直言道:“他与镇守许昌的王浚有着秘密来往,豫州大水,他还主动给王浚的军队提供了大批的粮食。”

    雨轻陷入沉思,如果连伯继当真是司马氏子孙,那么他接近王浚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种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雨轻:“左太妃是在见了连伯继之后殒命的。”

    此时一支千余骑兵正火速奔赴城南门,而梁辩正伫立在南门城楼上,这里的城门早已关闭。

    每一位骑兵都配备了优良的战马和超高的防护装备,骑兵和战马的身上都配有特制铠甲,这支精锐铁骑冲破了陆玩在城外布下的层层埋伏,已经逼至城下。

    为首的正是东中郎将参军殷柷,他高喊道:“快开城门,我有博陵公的手令。”

    梁辩正色道:“非遇到紧急情况,军队不可无故进城,殷兄连朝廷律法都不想遵守了吗?”

    殷柷手执马鞭,轻蔑道:“任承已经被陆玩逼死,你连他的一半都不及,也配在这里同我义正言辞?”

    “我是不如他,但是听说你这个参军还不如刚被征辟的阮孚受博陵公的重用,博陵公命你领兵至汝南,这算是重用吗?”

    梁辩本想给同郡人殷柷留几分情面,但殷柷偏要提及其好友任承的死,戳到他心底的痛处,他也就顾不得什么同郡之谊了。

    殷柷此番前来就是要证明自己的才能不输于王浚身边任何一个谋士,尤其是郭液。

    此刻殷柷也无心继续与梁辩多费口舌,直言来意:“我是奉博陵公的命令前来抓捕谋逆乱党,豫州刺史已应允,你还敢拦阻?”

    梁辩泰然自若道:“谋逆乱党,不知博陵公可有上报给许司隶,若是你手上有许司隶的亲笔书信,我倒是可以给你通融一二。”

    殷柷大怒道:“耽误了我抓捕谋逆乱党,博陵公定会上奏陛下,到时候陆家兄弟势必会丢官去职,最后只能滚回江东老家去了,至于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在那之前,恐怕是你性命不保。”

    梁辩挥动手臂,弓弩手万箭齐发,城下的骑兵们却早已竖起一排排盾墙作掩护,殷柷并未伤及分毫。

    殷柷举鞭遥指城楼上,怒喝道:“吾等皆效力于东中郎将麾下,你竟敢射杀吾等,看来谋逆乱党就在我们眼前。”

    城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穿天青色广袖束腰长袍的年轻人慢慢走出来,没有佩剑,也不带一兵一卒。

    他望着这支铁骑,目光如炬,良久不语。

    殷柷见他终于肯露面了,不禁冷笑两声:“陆玩,别来无恙否?”

    陆玩肃然道:“博陵公当真以为自己在豫州可以只手遮天,这城中是否有谋逆乱党尚未可知,但是你不尊律法,带兵逼近城下,我自然是要上报许司隶,对你这等大胆狂妄之徒严厉惩处。”

    殷柷睨视他道:“你怎么还是和巡视陈郡时一个样?以为别人都得惧怕你们陆氏兄弟,可汝南的这些豪贵子弟哪里真的会把你放在眼里?”

    陆玩淡淡道:“现在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快要离开汝南了。”

    殷柷以为他是怕了这些个汝南豪族,便阴测测笑道:“你敢孤身一人出城来,倒是勇气可嘉,不过许司隶可不会听你的一面之词,近日不就有人计划想要袭城,火烧许宅,连府库也失了盗,陆云和许内史到现在都没能够追查到这股地下势力的踪迹,此事自然就该交给博陵公全权处理。”

    陆玩顿感不解:“府库何时失了盗?又被盗取了何物,连许内史都不知晓的事,博陵公身在许昌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呢?”

    对面之人哑然失惊,原来许内史并不知晓府库内藏有军械,当然也就没有失盗一说了。

    陆玩又问道:“难道是在汝南府库里藏有博陵公的某些东西,所以你们才马不停蹄的赶来,借抓捕谋逆乱党之名只为找回那些东西?”

    陆玩继续缓步朝前走,离他们更近了:“还是说府库被盗走的那些东西并不属于博陵公,但是他又想趁机将其据为己有,故而派你们来汝南抢东西?”

    殷柷神情有异:“你休要在这里胡乱猜测!”

    “如果两者都不是,那你最好带兵速回许昌,否则一旦出了事,博陵公定会第一个治你得罪。”

    殷柷抬手,瞬间身后的骑兵持矛变换了阵型,“陆玩,你若能破此阵,我倒是可以考虑撤兵。”

    这时远处有一袭紫衣骑马奔来,高声道:“我愿意入阵一试。”

    陆玩定睛望去,正是裴頠之妻王灌,只见她手握长枪,骑在乌黑骏马上,带领着百余名勇士,显得凛冽不凡。

    小店内早已没什么客人了,雨轻怔怔的坐在那里,连店家给种闿禀告城外的情形时,她也仿佛没听到似的。

    “连伯继是不是杀害左太妃的凶手,还需进一步调查。”

    种闿将一杯热茶放到雨轻手边,然后轻咳两声,问道:“你还好吗?”

    雨轻点点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说着起身就要走。

    种闿忙叫住她:“现在兵临城下,你最好—”

    雨轻却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种闿担心她会出事,只得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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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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