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节礼物
第541节礼物
顾瑾之和彤彤、彦绍在寿城住下,燕山和彦颖也陪着住了两天,兄弟俩起身回了庐州。
三月底,天气逐渐暖和。
春已深,青如剪,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南昌王的三个儿子,并不和顾瑾之住在一起。
顾瑾之只带着彤彤和彦绍住。
她监督孩子们念书。
彦绍还好,彤彤是坐不住的。
顾瑾之强迫她描红。彤彤长这么大,尚未正式启蒙读书。在庐州的时候,她性子野,又知道父兄会护着她,每每让她念书她就哭闹。那时候她年纪也小,顾瑾之想孩子应该有个愉快的童年,倒也没有逼得狠。
直到现在,她已经没什么事。闲下来一算,彤彤快七岁了,也该读书识字了,朱仲钧和燕山兄弟又不在,没人成为顾瑾之的掣肘,顾瑾之这才恒心要教好彤彤。
彤彤又撒娇又哭闹,满腹委屈。她既哭诉,又撒娇,百般伎俩都使出来。最后,她着实挨不过了,一边掉金豆子一边描红,嘴里哭着爹爹。
在一旁看书的彦绍看得心酸,偷偷和顾瑾之说:“娘,我帮彤彤写”
顾瑾之摇摇头,道:“娘自有道理。你背你的书。下午我要检查的。”
彦绍没有两个哥哥那么好的记性。他是个普通的男孩子,像他这个年纪。背这种佶屈聱牙的书,是很吃力的,彦绍缩了缩脖子。他不再和母亲讨价还价,而是认真去默背书了。
彤彤还在哭,眼睛都肿了。
“上午写字,下午做针黹,一个也跑不了。”顾瑾之在一旁说。
彤彤哭得更大声了,她故意把墨弄得到处都是。
她那件桃红色的褙子,也弄得墨痕累累。
彦绍心疼妹妹,几乎劝说。又害怕母亲。反而自己背书没什么效率。
而顾瑾之无动于衷。
闹了四五天,彤彤终于认命了,知道逃不过,需得认真写字、拿针线。早点做完。就可以早点休息。所以。她写字、绣花只求速度。不求质量。
顾瑾之少不得也要讲她。
彤彤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大哭着说:“我不要和你住,我要去找我爹爹!你坏。你不喜欢彤彤!”
那哭诉凄惨无比,顾瑾之简直是那恶毒的晚娘。
顾瑾之不理会,把她拉回来,亲自替她磨墨:“你若是乖乖听话,娘岂会不喜欢你?你是跑不了的”
这话似乎激怒了彤彤,她趁着顾瑾之不备,哭着跑了出去。
顾瑾之倒真没防备她。
看到彤彤跑了出去,丫鬟婆子们都去追,顾瑾之也连忙去追她。
追上了,顾瑾之就要把彤彤抱回来。
彤彤挣扎,用手去挠顾瑾之的脸。顾瑾之原本就瘦弱,最近又不太舒服,力气不足,被彤彤挣脱开了。
她自己,脸被彤彤挠了几处,有点血痕,头发也散了,狼狈至极。
最后,还是两个粗使的婆子,把彤彤给抓了回来。
彤彤气鼓鼓的回房了。
她哭了一场,觉得母亲不疼她的。她哭着,就想:这个世上,果然还是父亲最疼她的,从小娘就严格,不似父亲那么爱她。
还不如回去跟父亲住呢。
彤彤此刻心里是真的恨母亲。
她哭着哭着,就累得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彤彤感觉有人轻轻拂过她的脸。那手掌,温暖又柔和,似柔风般。她在梦里,心里放佛松了口气,压在胸口的淤积,随着这抚摸,缓缓散去,彤彤低低呢喃:“娘”
只有母亲才有这样抚摸她。
母亲不生气了。
彤彤想,真好。她在最心底,也知道自己闹得过分,也怕母亲生气。只是清醒的时候,倔强占了上风,不想承认罢了。
这情景,顾瑾之都看在眼里。她鼻子一酸,泪意就涌了上来。
彤彤哭,顾瑾之比谁都难过。但是这孩子,不能不管。每个人都是璞玉,作为父母,就有义务把这块璞玉雕琢好,让她有自己健康的世界观和特长,甚至还需要乐观和宽容。
任性,不管在哪里都不讨喜。
在雕琢的过程中,有的人顺从,像彦绍;有的人反抗比较激烈,像彤彤。
可并不能因此而丢了手。
彤彤哭闹成那样,顾瑾之想,彤彤在心里定然是记恨她的。
哪里知道,孩子睡梦中呢喃着叫娘,她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团。
顾瑾之也不是那能狠下心教育孩子的。
她胡思乱想着,彤彤已经醒了。
彤彤睁开眼,看到母亲怔怔坐在那里。屋子里有点暗,彤彤仍是能看到母亲面颊上那两道明显的红痕,甚至破了皮,她心里内疚不已。
她想到自己的鲁莽,生气时又踢又打,自己也后悔了。
彤彤怯怯的喊了声:“娘”
顾瑾之不着痕迹抹去眼角的泪,笑着应了声,然后问彤彤:“饿不饿?午膳也没吃。”
彤彤这么一闹,回去就睡着,已经到了黄昏,却没有吃东西。
顾瑾之也跟着她挨饿。顾瑾之也一点胃口没有,至今没有进食,心里却只记得孩子没吃饭。
彤彤立马就明白了母亲语气里的宠溺,已经没有了责怪。她高兴得一下子坐下来,搂住母亲的脖子,道:“饿了!”
看到母亲脸上的抓痕,她又说:“娘,我错了。我以后好好写字,好好做针线,我不和您闹。您不要生气。”
“娘不生气。”顾瑾之笑起来。道,“彤彤说错了,娘相信彤彤。好了,咱们吃东西去。”
彤彤高高兴兴下了床。
接下来的几日,彤彤果然非常认真的描红和做针线。
顾瑾之奖励她,说带着她和彦绍去寺庙玩。
彤彤非常喜欢。
彦绍也高兴。
他们母子三人就出了趟府,去城里的大隐寺上香。大隐寺外,正好逢集。商家沿着大隐寺,搭了棚,摆了各色的商品。
彤彤喜欢极了。非要拉着顾瑾之逛。
因为有三名侍卫跟着。又是在寿城,顾瑾之是比较放心的。
她就带着彤彤和彦绍,逛了半个时辰。
彤彤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她还给顾瑾之买个镯子。那镯子的玉石很普通,一两银子一只。但是根本不值一两银子。
顾瑾之仍是欣喜戴在腕上。还把自己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只带彤彤送的。
“这是彤彤送给娘的第一副首饰。”顾瑾之说。
彤彤笑得更甜了。
彦绍也买了个墨盒。
那墨盒是琉璃雕刻而成。像个莲台模样,十分新奇。
东西买好了,他们就回了府里。
四月初。寿城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撩起车帘往外看去,一畦畦冬麦渐露金黄,细风轻掠,麦浪翻滚;田间地头,百花争妍,恣意绽放,五彩缤纷;彩蝶儿在花丛蹁跹。
颜色浓处,妩媚娇花灼灼其华;颜色淡处,婀娜细柳青青欲雨。
彤彤一路上趴在车窗口看。
虽然庐州没什么大规矩,彤彤也经常出去玩,却不能像后世那般随意。她小小年纪,正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却要关在家里写字、绣花,顾瑾之想到这里,心里添了几分不舍,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
彤彤目不转睛盯着外面,问顾瑾之:“娘,我什么时候能再去骑马?”
在庐州的时候,他们出行,哥哥们都是骑马,娘却把她拘在马车里。所以,彤彤很羡慕骑马的。她以为娘不给她骑马,是因为她年纪小。
等她再长大些,她就可以像哥哥们一样,骑马射箭,行走天下了。
所以,她问母亲,什么时候可以再去骑马。
等了半天,彤彤没有等到母亲的回答。
母亲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发,目光宠溺,又有几分伤感。
这让彤彤不解。
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他们一路回了府上。
在垂花门口下了马车,彤彤眼尖的看到穿堂里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青色葛云稠直裰,颀长挺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顾瑾之忙着吩咐下人,没有留意到。
彦绍也不曾看到。
彤彤却认出来了。
“大哥!”彤彤兴奋得尖叫,扑了过去。
顾瑾之和彦绍这才转脸去看。
燕山缓步走上来,接住了冲向他的彤彤,一把将她抱起来。他不似彦颖那么有力气,故而有些吃力。
彤彤搂住燕山的脖子不撒手,语气又急又委屈:“大哥,彤彤想死你了!你怎么到今天才来看彤彤?”
燕山笑,拍着彤彤的后背,道:“彤彤乖”
顾瑾之上前,燕山这才放下彤彤,给母亲行礼。
抬眼,就见母亲脸上有浅浅的痕迹。
他使劲看了记下。
顾瑾之笑着问他:“这才几天,你怎么来了?”
“京里来了信,爹爹说要派个可靠的人来给娘送信。我想着,我已经好久不见娘你们,又能帮爹爹递信,就过来了。”燕山道。
京里的来信,又要可靠的人送,肯定是秘信了。
不好站在门口说的。
顾瑾之点点头,带着燕山和彦绍、彤彤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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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是31号。抱歉上次没有说清楚,隔两天更新一次的意思是,每三天更一次,一直到9月20号。9月20号之后会很快放大结局。~~
第542节风声
第542节风声
燕山到来,最开心非彤彤莫属。
她很想念庐州的。
彤彤见到了燕山,话就止不住。
她拉着燕山,说长道短的,把庐州的人问了一遍,连她房里的乳娘和丫鬟们都问了一遍。
燕山就笑着,捏彤彤的小鼻子:“你这是想庐州了啊?”
“没有!”彤彤立马道,“我跟娘和三哥在这里,可好玩了”
她这忠心,表得太虚伪了。
彤彤虽然有点刁蛮任性,却最会抓重点。她知道父亲让母亲带着她和三哥到寿城,肯定是庐州有事。
对于改变,每个人多少有点不适。彤彤还是孩子,她的不适更加明显了。但是她知道父母有隐情,所以她从来不哭闹说要回去等语。
仅仅这点,顾瑾之瞬间觉得,彤彤也有她的生活技能。
她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般人不及。
顾瑾之听了彤彤表忠心,她还好。
彦绍却绷不住了,笑了起来,道:“好玩?你不是又哭又闹,还打了娘吗?”
燕山听了,脸色一落。他就觉得母亲脸上不对劲。
彤彤也微微缩了下肩头。
彦绍的话太快,顾瑾之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的事。”顾瑾之笑着道,“彤彤疼娘还来不及呢。”
然后她对燕山道,“彤彤在这些日子学了写字和绣花。我还要教她读书。等以后回庐州,再给她请个师傅。彦绍也是我教。你回去告诉你父亲,不用担心我们。”
彦绍也是个聪明的。
听到母亲这话,他就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
覆水难收。
他低垂了头。
比如兄长和妹妹,他似乎笨拙很多。
燕山勉强说了句事。
彤彤知道气氛冷了,再撒娇大哥只怕会反感,立马起身道:“娘,我衣裳脏了,我要回房更衣。”
“好。”顾瑾之笑道,“彦绍。你也去吧。更衣梳洗一番,咱们再吃饭。”
彦绍道是。
兄妹俩从正屋出来。
出来后,彤彤就抱怨彦绍:“三哥告状,真是小人!”
她这口气。像足了老二彦颖。
彦绍脸微红。结巴道:“我说的是实情你就是不乖”
“哼!”彤彤一跺脚。转身快步跑了,不等彦绍。
彦绍就身后想:完了,母亲觉得他不会说话。妹妹又生他的气。
他郁郁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些念头并没有缠绕他很久。
他天生不多心、不敏感,当时觉得不太舒服,更衣之后就忘记了。兄妹之间的争吵是很正常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争吵是不会疏远的。
他们吵吵闹闹的,过几日自己又好了。
*****
彤彤和彦绍出去之后,燕山还想问母亲脸上的伤痕,顾瑾之却先开了口,问燕山:“京里什么事?”
朱仲钧让人来送信,要么就是大伯出事,要么就是永淳长公主出事了。
若是其他小事,肯定轮不到燕山来的。
顾瑾之怕燕山多心彤彤,连普通的问候都省了,直接问他要事。
虽然顾瑾之也很想念朱仲钧和燕山兄弟。
“延平长公主和永淳长公主的罪名已经定了,判了秋后问斩,入了死牢。”燕山道。
顾瑾之袖底的手,猛然发紧,差点折断了指甲。
她咬了咬唇。
“晋王知道了吗?”顾瑾之强自镇定,问燕山。
她心里悲痛难忍。
延平长公主是苏嫔的女儿,永淳是顾瑾之堂姐德妃的女儿。
顾瑾之从小在宫里行走,延平长公主和永淳长公主,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顾瑾之是非常刺心的。
两位公主都是皇帝的妹妹。
如此丧心病狂,到了要杀皇帝妹妹的地步,京里只怕风声鹤唳。所有的王公贵胄,都惴惴不安吧?
庐州也是王府,这点兔死狐悲虽然早已预料到了。可等事情真的确定下来,仍是刺心的。
“他知道了。他想回京,去救永淳长公主。但是朝廷查永淳长公主,已经查到了晋王和南昌王等诸位王爷,南昌王和世子进京就入了狱,晋王畏罪潜逃的事也传开了,朝廷到处拿晋王,只怕不日就要到庐州。”燕山道。
顾瑾之沉默,点点头。
她顿了顿,她问燕山:“永淳长公主还有几个月才问斩,你父亲说过,能救她吗?”
燕山眼神微闪。
他有点不知怎么回答。
须臾,他才道:“娘,爹爹当着晋王的面说,定要为他洗刷委屈。晋王多次问能不能也救救永淳长公主,爹爹直接说,先保住晋王要紧!娘,只怕是救不了”
顾瑾之心底又是一紧。
她木然颔首。
“先皇在世时,最疼永淳长公主了,就像你父亲疼彤彤。如今,也不过五六年,永淳就落得这样下场”顾瑾之怅然道。
燕山也一时无语。
他觉得母亲把彤彤和永淳相比,让人心里戚戚。明明跟他们家没关系,母亲这么一牵连,把燕山也绕了进去。
母子俩沉默一瞬。
顾瑾之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还有么?”顾瑾之又问。
燕山就继续,把京里的事情,说给顾瑾之听。
“建宁侯府苏家,因为是延平长公主的外祖家。也牵连到了此事中,满门被抓了起来。”燕山道,“现在才两位长公主入罪,已经牵连了四五十京官。这是场屠杀,爹爹说,整个朝廷都要变了。”
苏家,顾瑾之的五堂姐,就是嫁到了苏家。
苏家有两门侯爷。建宁侯府和建昭侯府。
五姐就是嫁到了建昭侯府。
五姐婆家和苏嫔娘家是亲兄弟,乃是一族。五姐这次是跑不掉了。
顾瑾之的踱步立马就停了。
“苏家呢,也判了死罪吗?”顾瑾之盯着燕山问。
燕山摇头。道:“苏家牵连得不深。若是正常之下。可能没事,不至于斩首。但苏家两门已经抄家。爹爹说,照袁裕业这么丧心病狂下去,苏家最轻判个流放。若是重些。也要满门抄斩的。娘。京里已经风声鹤唳。爹爹说,袁裕业是疯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疯成这样的”
“他何止疯。简直禽兽不如!”顾瑾之骂道。
她想到了顾家。
既然苏家牵连进去了,顾家也要被牵连进去的。
这是迟早的,根本没有侥幸。
袁裕业更恨顾家。
他大概是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迟迟不对付顾家,就是想要更确切的证据。毕竟他和顾家的恩怨,世人皆知,他不想落下公报私仇的名声。
可是他对付永淳长公主,就是埋下了伏笔。
“派去接禧平侯府和成国公府的人,来信了吗?他们同意南下吗?”顾瑾之问。
“同意了。”燕山笑道,“这么一走了之,虽然可能背上畏罪潜逃的名声,却也赢得了生机。娘,禧平侯身边有高人,咱们肯在这种情况下去接他们,禧平侯的谋士就能想到父亲的用意。父亲和朝廷不是同一条心,只怕已经被禧平侯身边的人猜到了,所以禧平侯才答应到庐州来投靠父亲”
顾瑾之轻轻舒了口气,脸上勉强有了几分笑意。
这是朱仲钧分析给将领和谋士们听的。
燕山无疑是赞同父亲这个分析。
顾瑾之也觉得朱仲钧所虑甚是。
看到苏家的下场,就知道顾家出事是早晚的,朱仲钧这个时候还要去接顾家,而不是明哲保身,说明有把握,不怕引火烧身。
既然朱仲钧不怕,甚至想把朝廷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意味着他起了其他心思。
晋王也失踪了。
禧平侯身边,有不少门客,其中几位是真的有大才,朱仲钧多次跟顾瑾之说,他很想笼络过来。
那些鬼才般的门客看穿了朱仲钧的心思,所以禧平侯罪名潜逃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们南下了。
顾瑾之也慢慢舒了口气。
顾家只有这些人,能保一户是一户了。
“你回去和你爹爹说,让他留意延陵府那边的动静。延陵府天高路远,可保一时太平。假如延陵府亦不安全,赶紧把你外祖一家人接过来。”顾瑾之道。
“爹爹已经派人去延陵府了。”燕山道,“爹爹怕若真有事,就来不及。爹说,寿城是咱们的后盾,最安全莫属寿城了。等禧平侯和成国公府到了庐州,也送到寿城。娘若是得闲,先整理出几套宅子,拨几个可靠的丫鬟过去。”
顾瑾之笑了笑。
“好。”顾瑾之道,“你们在庐州,也要处处谨慎。若是有事,要先告诉我。”
她为自己诊脉,发现自己有九成的可能怀孕了。但是此前,她能自保,不想让朱仲钧和燕山兄弟分心,她就没有多说什么。
“知道了娘。”燕山道。
顾瑾之还想说永淳长公主的事。
但想了想,朱仲钧的大计要紧。非要让他去救永淳长公主,打断了朱仲钧的计划。
而朱仲钧的计划里,包含了太多的人命。
从十几年前开始,顾瑾之就知道,自己这一生,也许经历要这么一遭。
她也心存侥幸。
若是庐州和朝廷一直相安无事,朝廷不主动挑衅,朱仲钧也许不会想走这条路,她也可以平安活到晚年。
所以,到了今天,她虽然有心理准备,仍是有点闷闷的。
燕山把消息传递给顾瑾之,没有在寿城多逗留,第二天黎明就启程回庐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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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节新孕
第543节新孕
燕山回了庐州,顾瑾之就把寿城的主管事叫了过来,吩咐他,准备好三套宅子,准备给顾家的众人住。
顾瑾之也亲自去挑选。
庐州有批看宅子的,也有些用惯的丫鬟婆子,顾瑾之也一一去看。
而后,她又让寿城的指挥使送了些丫鬟来,都安置在宅子里。
这样,顾瑾之无法一心二用,她就放松了对彤彤的监督。
彤彤留心到了这点,立马把针线和书都丢在一旁,到处玩。
她还拉着彦绍。
彦绍不肯陪她,她就说:“三哥不疼我!你个坏蛋,以后我告诉爹和大哥、二哥他们,说三哥不疼我。”
彦绍一开始不为所动。
后来彤彤见威胁不成,又撒娇说:“三哥,你为什么不疼我,你不喜欢我吗?”
彦绍就彻底被她征服了。
他们也没玩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把后院的几株桐树上的鸟窝给端了。
彤彤亲自爬上去的。
那些鸟蛋,摸了下来之后,彤彤和彦绍在后院偷偷烤了吃。
这边府里,除了顾瑾之带过来的四个管事妈妈,其余都是原本就这边看宅子的婆子丫鬟们。她们对王府的少爷、小姐,怀着敬畏。哪怕彤彤闹得没边,她们既不知道去告诉王妃,也不知道劝,只是任由彤彤。
她们都以为,从前在王府就是这样。这是规矩。
直到顾瑾之身边的碧凡,发现了这点,告诉了顾瑾之。
顾瑾之少不得说彤彤。
彤彤委屈嘟嘴说:“三哥也去了”
“都是你的主意!你三哥从来不这样,是你拉着你三哥去的,你还诬赖他。”顾瑾之说。
彤彤吐吐小舌头,不再说话了。
彦绍低着头偷笑。
彤彤挨了骂,又装模作样写几个字,绣几针。
顾瑾之派人打理出三套宅子之后,也空闲下来,她又监督彤彤练字和做些简单的针线。
“娘。您看什么书?”彤彤见顾瑾之也看书。还挺入迷的,就凑过来看。
顾瑾之把药书给彤彤瞧。
“娘,您医术那么好,我也要学。”彤彤说。
“行啊。”顾瑾之道。
她就开始跟彤彤讲。如何入门。先要把四书五经背熟。再要把背完。
彤彤听到要背书,而且背那么多,立马就摇头似摇鼓:“娘。我长大了再学”
顾瑾之笑。
彤彤鬼精鬼精的,对读书和绣花一点耐心也没有。学了几日,又开始生厌,敷衍顾瑾之了。
顾瑾之一开始是想逼迫她学的。后来见她那么可怜,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吃苦,心里先软了。如今的强悍,都是伪装出来的。
所以,彤彤再偷懒,责备的话顾瑾之也说不出口。
她做了两辈子母亲,从来没有尝试过严母。
她一直都是孩子的朋友,孩子信任她、喜欢她,而不是怕她
顾瑾之带着孩子们,在寿城已经整整一个月。
她的状态越来越明显。这次,她又怀孕了。
早起的时候,她吐得昏天黑地的,把彤彤和彦绍吓住了。
“娘,您生病了吗?”彦绍着急起来,“娘,我回庐州,帮您请林先生。”
这些年,顾瑾之越发少问诊。府上谁头疼闹热,都是林翊出手的。所以,孩子们知道顾瑾之有医术,却没什么概念。
谁生病,都会想到去找林翊。
彦绍下意识想去找林先生。
顾瑾之笑了笑,拉了彦绍的手,道:“娘没事,躺躺就好。你带着彤彤去念书,上午要看住她,写一百个字。”
彦绍将信将疑,蹙眉看着顾瑾之,满眸担心。
顾瑾之一再保证,自己没事。
彤彤也担心。
她抱着顾瑾之的胳膊不松手:“娘,彤彤给您捶腿,给您倒茶喝。”
“你不要再娘跟前,聒噪得娘心烦,惹娘生气,娘的病就好了。”顾瑾之说。
彤彤圆溜溜的目光锁住了母亲,使劲往母亲脸上瞧,想看看母亲的话是真是假。
看了半晌,见母亲的确累了,彤彤就听话,跟着彦绍出去了。
出了正院,兄妹俩都忧心忡忡。
“我去告诉董侍卫,让他回庐州,把林先生接来。”彦绍对彤彤道,“你先去我院子等我,别乱跑。”
董侍卫是从王府跟过来的侍卫首领,保护这宅子的。
“我也去。”彤彤道。
彦绍犹豫了下,牵了妹妹的手:“也好,咱们一起去吧”
兄妹俩把母亲的情况告诉了董侍卫。
董侍卫今年二十三岁,尚未娶亲。他也不明白王妃到底怎么了。见三少爷和大小姐着急模样,应该是病得不轻。
王妃不能有闪失。
保护这府里的人,是董侍卫的指责。
董侍卫对彦绍道:“属下这就派人去庐州报信。”
“那林先生什么时候能到?”彤彤问。
“快马加鞭,明日下午能到。”董侍卫道。
兄妹俩这才安心,去了彦绍的院子练字。
第二天,他们去请安的时候,顾瑾之又吐了一回,脸色阴晦,似重病不治,奄奄一息的很吓人。彤彤都要哭了。
顾瑾之不知道孩子们让侍卫回庐州报信。
她暂时不想告诉朱仲钧,怕朱仲钧分心。
如果一直在寿城,这胎大概会很安全。再过一个月。这胎稳了,再告诉朱仲钧不迟。她自己
“彦绍,今天你还带着妹妹。”顾瑾之声音软软的,有气无力。
“娘,您是不是病得很重?”彤彤快哭了,“您是不是要死了?”
顾瑾之哭笑不得。
她喊了碧凡,让她把孩子们带下去。
午膳过后,林翊和朱仲钧来了。
若是朱仲钧单独来,顾瑾之会以为他是来送信。可看到林翊,顾瑾之就明白了。
这几年林翊是很少出门的。不知是他累了。心里不放心燕山。他寸步不肯离开庐州。他到寿城,肯定是因为顾瑾之。
顾瑾之这才知道彦绍和彤彤俩干了什么事。
她啼笑皆非。
朱仲钧倒也不是着急,虽然赶路风尘仆仆的,眼角却带着几缕喜悦。问她:“你是不是有了?”
“大致是了”顾瑾之笑道。“在庐州的时候。我也不敢万分确定,就没有告诉你。到了这边,又怕庐州事物繁忙。干扰了你。”
她转脸又对林翊道:“辛苦林先生跑一趟。”
“没事。”林翊道,“可要把把脉?”
顾瑾之说好。
她这几年在庐州,养尊处优,身体很好,应该没什么大事。
林翊号脉之后,果然说很健康。
顾瑾之道谢,让人先带林翊下去歇息用膳。
朱仲钧就坐到了顾瑾之身边,见屋子里没有外人,手伸过去,轻轻摸过她的小腹,笑道:“我真高兴!”
“我也是”顾瑾之笑道。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彤彤和彦绍就知道父亲来了,两人兴冲冲跑过来。
朱仲钧抱了彤彤,对他们俩说:“你娘怀了身孕,以后要照顾娘,不要惹事。”
彤彤和彦绍连忙点头。
“爹,您以后也住在寿城吧?”彤彤粘着朱仲钧不放手。
朱仲钧笑,哄了女儿一会儿。
他在寿城住了一晚上。
“听燕山说,彤彤比较磨人?”朱仲钧笑着问顾瑾之,“她还小,不懂事”
顾瑾之还以为他要骂彤彤的。
不成想,居然是来帮彤彤说话的。
顾瑾之轻轻捶了捶他的肩头,道:“你这样做父亲,孩子都被你宠坏了。她可疯了,我叫人压住她,才能管得了她。以后她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朱仲钧笑道,“我的女儿,谁还敢欺负她不成?”
朱仲钧不太在乎旁人怎么看他。
他的女儿,就是要活得恣意妄为。旁人如果不巴结她、不宠爱她,就是朱仲钧这个做父亲的实力不足。所以,他从来不担心女儿将来如何。
他就是要养一个公主,骄傲任性,所有人都要臣服的公主。
人生在世,温柔、懂事,不过是取悦旁人,让人对自己有好感罢了。
朱仲钧的女儿,不需要取悦任何世人,这是朱仲钧的理想。他正在为这个理想奋斗。
顾瑾之则想养个懂事、听话、温柔、会替旁人考虑,一个普通温柔的女孩子。
她和朱仲钧的教育理念冲突,从彤彤生下来就有了,根本不能调和。
顾瑾之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朱仲钧的想法,就道:“若她以后吃亏,你去护她吧。”然后她转移了话题,和朱仲钧说起京里的事。
“延陵府那边怎么说,愿意不愿意到庐州来?”顾瑾之问朱仲钧。
“还没有消息回来。”朱仲钧笑道,“倒是京里的,已经启程了。”
顿了顿,朱仲钧深深叹了口气,“顾瑾之,你还记得苏家吧,就是你五姐的婆家,已经判了流放。阖府流放到广西。都是因为延平长公主”
延平长公主的母亲是苏嫔,是苏家的女儿。
“怎么不记得?”顾瑾之道,“上次燕山来,也说了这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不止快,还狠。”朱仲钧道,“延平长公主的驸马,在牢里自尽了。”
顾瑾之听到这里,心里发憷。
她以为公主和驸马们要秋后问斩。
如今看来,他们只怕根本等不到问斩,就要全部死在牢里了。
“苏嫔呢,她怎样了?”顾瑾之问。
她想知道皇帝怎么处理苏嫔的。
苏嫔的女儿被告谋反,女婿已经自尽,娘家全部流放,皇帝要怎么处置苏嫔?从皇帝处置苏嫔,就可以看到皇帝将来怎么处理德妃。
因为现在,德妃的处境和苏嫔一模一样,甚至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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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节大事
第544节大事
苏嫔现在如何了,朱仲钧也不知道。
因为在这场戏里,苏嫔从来都不是重要角色。
“我知道你担心德妃。”朱仲钧安慰顾瑾之,“但是朝廷的事,咱们已经是管不上了。德妃乃先帝的妃子,后宫还要太后娘娘呢。她不关乎朝廷,皇帝敢动先帝的太妃们,那是不孝,他会顾忌的”
顾瑾之点点头。
她心里却在想,皇帝只怕已经不会顾忌了。
他对自己妹妹们下手,也不是丝毫不犹豫吗?
顾瑾之有了身孕,朱仲钧不忍离她而去,抱着她不肯撒手。他蹭着她的面颊,耳鬓厮磨。
朱仲钧问她:“要不要回庐州?”
顾瑾之失笑,道:“折腾什么?我回了庐州,你就能天天陪着我吗?”
这些年在庐州,朱仲钧每个月在家不会超过五天。现在,他更加不会天天在庐州城里了。但是朝廷如果想为难朱仲钧,首先想到的是庐州城。
所以,寿城更加安全。
庐州也是寿城的屏障。
哪怕庐州被攻陷,寿城也能成为后盾堡垒。
“顾瑾之,辛苦你!”朱仲钧说。
顾瑾之笑,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这些年,家务事哪一件不是我,你如今才来道辛苦,真叫我惶恐。”
朱仲钧也笑。
他吻了吻妻子的面颊,柔声道:“我素来知你辛苦。总是不说。你心里还以为我习以为常。我并没有,我仍不改初心,像从前那样疼爱你,感激你!”
顾瑾之心底一动。
她紧紧依偎着朱仲钧。
她说:“有你这些话,我是跟定你的。不管将来如何,我也不改初心!”
朱仲钧将她搂得更紧。
他让顾瑾之贴着他,感受她的温热,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心。
着后族红军到寿城,也没有时间多留。
第二天黎明。他就和林翊起身回了庐州。
彤彤一早起来。父亲不见了,委屈得哭了一回。
顾瑾之也安慰她。
“过些日子,爹爹会来看你的。”顾瑾之道。
“真的?”彤彤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顾瑾之。
顾瑾之点头。
彤彤这才抽抽噎噎的停止了哭。
又过了十天。京里快马传来加急消息:南昌王到了京城之后。立马被大理寺关起来。他参与延平长公主的谋反。铁证如山。
南昌王革去亲王爵位,和世子下了大牢。当晚,南昌王和世子在牢里畏罪自尽。
哪里来的铁证。没有知道!
但是南昌王和世子自尽,“畏罪”是跑不了,没罪也变成了有罪。这“铁证”,就更加牢不可破了。
庐州得到了这个消息,朱仲钧和将领、门客们都纷纷变脸。
来得太快。
这简直丧心病狂。
朱仲钧小时候在京里,和南昌王有过一段时间的来往。对于南昌王,他无法生出亲情,却也对他没有恶感。
因为当时处境相似,心底当南昌王是个朋友。
听到南昌王这般下场,朱仲钧是触目惊心的。
南昌王还有三个儿子,朝廷肯定会缉拿的,迟早要查到庐州。
接下来,应该就是庐州了。
已经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了。
“王爷,咱们先下手为强!”胡卓突然对朱仲钧说。
五年前,胡婕自戕身亡之后,胡泽逾的前程被毁,朱仲钧劝他们一家南下庐州,到庐州生活。朱仲钧也如约,给了胡家宅子和田地。
而后,胡泽逾也成了朱仲钧的谋士之一。
他的儿子胡卓,朱仲钧一开始以为他有点小才。可不成想,胡卓对兵法研究至深。也许他没有领兵打仗的能力,但是他的军事谋略,远胜身经百战的将士。
所以,这几年朱仲钧越发信任他。
南昌王的事传过来,大家心里都明白,接下来就是庐阳王。
可到底应该怎么做,谁也不敢拿主意。
“以清君侧的名义起事!”胡卓对朱仲钧道,“延平长公主的驸马枉死、南昌王和世子枉死,王爷您身为弟弟和叔父,对他们的死因抱以怀疑,就说袁裕业祸主!”
朱仲钧顿了顿。
他没有立刻回答胡卓的话,只是道:“决定起事是大事,需得慎重!”
他需要再考虑,需要一个更适合的契机。
一旦起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虽然想了无数次,但总是无法确定。无法确定,他的决定会给顾瑾之和孩子们带来什么后果。
胡卓也没有催促。
和谋士们商量完毕,朱仲钧把单独把两个儿子叫到了身边。
他对燕山道:“你还是去趟寿城,把事情告诉你娘。告诉她,咱们要起事,也不过是这几日了”
然后又对彦颖道,“京城顾氏也快到了庐州,你带着人,出城去迎接他们。”
燕山和彦颖道是。
兄弟俩准备起身,各自去做自己的差事。
陈鼎文却突然闯了进来,一脸大惊失色,气喘吁吁道:“王爷,世子爷、二少爷,寿城有人来报信,说王妃和三少爷、大小姐不见了。”
朱仲钧豁然站起身,脸一下子就白了,厉声诘问:“什么不见了?”
他觉得寿城是最安全的地方,才将妻子儿女放在寿城,以免后顾之忧。陡然听闻不见了,朱仲钧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谁来报信的,快叫他进来。”朱仲钧又道。
陈鼎文道是。
燕山和彦颖兄弟俩也变了脸。
很快。寿城报信的人进来。是董侍卫。
彦颖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了董侍卫的衣领:“我娘怎么不见了,你说清楚!”
“二弟!”燕山上前拉彦颖。
彦颖一个反手,推开燕山。
他力气很大,燕山被他推得一个踉跄。
董侍卫也被彦颖抓得很紧,衣领勒住了脖子,有点难以呼吸。他又不敢挣扎。
“彦颖,放开手!”朱仲钧已经镇定下来,呵斥彦颖。
现在生气、发火,都无济于事。
找到顾瑾之他们才是关键。
顾瑾之还怀了身孕。
朱仲钧头皮都麻了。他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彦颖听话松开了手。
董侍卫单膝跪下。把事情仔细回禀给朱仲钧听:“是孙素安。他带了几个人,说是王爷派他去报信的。他说,延陵府顾家出了事,让王妃赶紧带着三少爷和大小姐回庐州。王妃当即就说。容她收拾收拾。明日再启程。
孙素安催王妃当即启程。王妃没有听,只说现在走不了,明早再走。
后来。王妃把孙素安打发下去,把属下叫了进去。
她说,觉得奇怪。
这个孙素安,王妃从前都没有听说过的。如是庐州有事,王爷自然会派心腹的人来接,怎么会派孙素安呢?这不像王爷的行事做派。
王妃又说,她不信任孙素安,她觉得有鬼。先不管真假,让属下拿了孙素安,送回庐州。再看看庐州到底什么事。假如孙素安真的是来报信的,让属下让他赔礼,再问问王爷到底何事,让属下带信回去。
属下去拿孙素安,转身就不见了他们的人影。
再回到内院去禀告的时候,内院的人都晕倒了,不知孙素安使用了什么手段。王妃和大小姐、三少爷就不见了。”
孙素安是王府的侍卫。
他今年快四十了。
他曾经是寿城指挥使推荐过来的,在庐州王府已经三年了。
朱仲钧有点不太信任孙素安,一直不曾对他委以重任。
可是他没有想到,孙素安居然是奸细。
孙素安对寿城特别熟悉,他就是寿城人,又在寿城戍防十几年。若是他掳走了顾瑾之母子,只怕朱仲钧的侍卫找不到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此刻掳走顾瑾之和彦绍、彤彤,会不会是皇帝或者袁裕业下的手?
“你怎么不派人去找?”彦颖暴怒,眼睛都瞪得通红。
他长相俊美,可生气起来,面目依旧狰狞。
董侍卫不该抬头,回答道:“回二少爷,寿城的人都去找了!”
彦颖坐不住了,他想踢董侍卫一脚。
这个人太没用!
“爹,我带着人去找!”彦颖对朱仲钧道。
朱仲钧点点头。
他浓眉紧锁。
顾瑾之怀孕了,她经不起这样的搓揉。朱仲钧所有的事,都要放下,他必须先找到顾瑾之。
“走吧!”朱仲钧站起身,他也要去找。
彦颖和燕山道是。
父子三人急匆匆奔向外院而去。
朱仲钧调集了王府大部分的兵力,要去找顾瑾之母子三人。
谋士和侍卫首领们见朱仲钧突然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要问什么事。
朱仲钧也不瞒着,就把王妃和孩子们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将领们。
一个谋士见朱仲钧要亲自去找的模样,连忙拦住他:“王爷,大局为重!孙素安既然叛变,只怕庐州局势,外人已经知晓了。王爷,咱们等不得了,您让世子爷和二少爷带着人去找,您有您的大事啊!”
燕山和彦颖都看着朱仲钧。
的确,此前最要紧的,不是朱仲钧亲自去找人。
他们应该立刻起事。
整个王府,都需要朱仲钧操持。
他们再也等不得了。
耽误一刻,就错失了一刻的先机。
“爹,我和大哥去找。”彦颖立马道。
朱仲钧摇摇头。
他看着满屋子的谋士和将领,道:“我的大事,就是护我妻儿,一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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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节尾声(1)
四年后。
腊月的京城,残雪凝辉,处月胧明,夜幕四合,明灯一夜清。京城的皇宫,雕梁画栋,朱颜未改,却早已物是人非。
顾瑾之这些日子,一直歇在积善宫。
积善宫是谭太后的寝宫。
顾瑾之已经在积善宫住了一年半。
四年前,她被庐州王府的侍卫出卖,抓往京城。半路上,庐州的人追了上来。那些叛徒知道自己跑不了,只带着顾瑾之北上,把彤彤和彦绍丢了下了。
顾瑾之当时既受到了颠簸,又为彤彤和彦绍担心,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丢下来彤彤和彦绍,还是害了他们。
顾瑾之受了这样双重的打击,当时就落胎,差点死在半途。落胎后,她的血几乎止不住,简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想起来,都是后怕不已。若不是她心里有太多的放不下,靠毅力强撑,如今已经香魂归地府了。
孙素安,是被皇帝的人收买。
顾瑾之也被关在了锦衣卫的诏狱里,等着用她来威胁朱仲钧。
那时,她病得奄奄一息,就靠一口气撑着。如今想来,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诏狱里,不知死了多少冤魂,阴风阵阵。半夜的时候,隐约有厉鬼哭泣。她人呆呆的,隐约过了很久,后来就麻木了。
皇帝也怕她死了,派了太医给她看病。
来给她看病的太医,居然是张渊。
张渊。苏州人士,曾经和顾瑾之的大舅舅有点交情。十几年前,顾瑾之的大舅母患恶疾,大舅舅请张渊到延陵府给大舅母看病,结果不擅长妇人疾病的张渊看错了。
然后,顾瑾之治好了大舅母,狠狠打了张渊的脸。
当时,张渊很不服气,也很怕顾瑾之和宋家说出去,从而毁了自己名医的声望。
但是顾瑾之没有。
她保守了这个秘密。就保住了张渊的名声。
张渊虽好胜。心地却磊落,这件事,他一直感谢顾瑾之。他也想过,将来有个机会报答顾瑾之。故而。他在牢里看到顾瑾之的时候。愣了下。
然后他笑了笑。露出几分友善。
“我给你一味药方,你给我传个信。”当时的顾瑾之,看到张渊就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她试图紧紧攥住张渊,想让张渊给她传信。
“王妃,微臣不敢。”张渊只是尽心给顾瑾之治病,并不敢给她传信。
张渊是个聪明人,宫里的太皇太后很疼爱庐阳王妃。
若是把庐阳王妃的消息传出去,太皇太后定然要救她的。
顾瑾之倒是能出去,皇帝肯定会怪罪张渊的。
张渊是来给顾瑾之看病的,而不是来皇帝拆台的。
“安宫牛黄丸的药方,你也不想要?”顾瑾之问张渊。
安宫牛黄丸是中医里比较好用的退烧药,这个年代并没有。顾瑾之只是把药方给了秦申四。
此刻,她也顾不上秦申四的利益,她要自保,救了自己的命要紧。她知道,秦申四并不好怪她的。若是可能,秦申四也愿意倾家荡产救顾瑾之的。
只是现在,倾家荡产都没用了。
在这牢笼里,顾瑾之是出不去了。
“你只需露出半点消息给皇太后即可。”顾瑾之见张渊愣了下,知道他有点心动,继续道,“不必告诉太皇太后。”
张渊微微蹙眉。
最后,他还是帮顾瑾之传信,并不是为了药方。
他偷偷叫人,把顾瑾之在牢里的事,告诉了谭太后。谭太后和皇帝算是有点血缘的,她更加偏向于皇帝,告诉了她也没有关系。
张渊是这么想的。
话虽然如此,张渊也是挺冒险的。
他想,人当初留了一线,如今还给她,以后就不欠她什么,这样,张渊自己也能无债一身轻。
谭太后知道了顾瑾之在诏狱里,有点吃惊,问皇帝到底怎么回事。
她并未想救顾瑾之。
她只是不懂为什么要抓了顾瑾之。
皇帝知道谭太后不会为顾瑾之求情,更不会告诉太皇太后,他就如实对谭太后说:“庐州的人不安分。这些年,听说庐阳王练精兵无数,更添有火炮。他们这是想造反!朕先抓了庐阳王妃,若是他们敢造反,朕就杀了他的王妃,看看他可有这个胆子!”
“庐阳王不过是傻子,哪有这等野心,别是有人挑拨吧?”谭太后道,“陛下这样冒失抓了庐阳王妃,会不会激怒庐阳王?”
庐阳王死活,谭太后是不关心的,但是她不想顾瑾之也死了。这些年,庐州一直给谭太后送药,这对谭太后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皇帝把顾瑾之抓到京城,就等于断了谭太后的药。
“朕也不能十分确定。至于激怒,更是无稽之谈,若是庐阳王没有这个心思,就不会被激怒。”皇帝道,“可这天下的事,不会空穴来风的。庐州若是没事,怎么会与这种传言?这件事,朕自有计量,母后不必多问。”
“陛下这话,哀家如何自处?”谭太后笑了笑,道,“哀家并不想干涉陛下之事。只是,庐阳王妃每年都给哀家送药,你若是要了她的命,哀家的药怎么办?若是断了哀家的药,跟杀了哀家又有何区别?”
皇帝脸微落。
谭太后这是指责他想弑母。
这些年,谭太后没少拿孝道来压制皇帝。
当然,事情并不过分,皇帝也不憎恶她。
他是不想再和谭太后纠缠下去的,就说:“母后放心。朕只是关着庐阳王妃,并不想杀她的,朕也传书庐州,让庐阳王进京。庐州若是没有练兵,庐阳王自会进京表清白。况且延平长公主谋反案,连南昌王都牵扯其中,庐州难保干净!这些,都要查查。”
这样草木皆兵,谭太后听了也刺耳。
这个皇帝,最近行事很凶狠诡谲。让谭太后不喜欢。听说是袁裕业的主意。谭太后也不想多劝。
她并不关心谁死谁活。
什么延平长公主、什么南昌王,都有谭太后没有关系。
除了她的药,她什么也不在乎的。
“陛下只要留她一命,就是留哀家一命。哀家自当感激不尽。”谭太后道。“至于怎么安置她。若是陛下要审讯,断她脚、毁她容貌皆是无妨,只是她的手要留下。她要给哀家制药。陛下能顾念到这点,哀家心里感激陛下”
皇帝也没打算严刑拷打顾瑾之的。
但是谭太后这么一说,皇帝倒想去审讯一番,看看能否从顾瑾之口中套出点话来。
顾家举家逃走的事,皇帝已经知道了。
他苦于没有证据,又不能强行将顾延韬留在京城。
顾延韬举家南下,也是合理合法的。
假如能从顾瑾之那里逼供到什么,对皇帝是有好处的。
皇帝笑了笑,对太后道:“母后,您宽心,朕不会毁了她的医术!”
当天晚上,皇帝就去诏狱审讯顾瑾之。
顾瑾之落胎北上,只剩下一口气。
皇帝审讯她,需要动刑,她是无法承受的。每次审讯,她都会晕死过去,身子越拖越垮了。
在诏狱里吃了不少的苦头,她的一条腿后来行动不便了。
她在京里一个月之后,太皇太后才听到了风声。
因为延平长公主的事,太皇太后之前就气病了。
年纪大了,太皇太后原本身体就不太结实,又这么一病,琐事都不再管了。
等她听到风声,猜到庐州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太皇太后把皇帝喊到仁寿宫,准备骂皇帝,皇帝却把奏牒丢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脸色铁青:“皇祖母,庐阳王,他反了!”
前日,皇帝才得到消息,庐阳王不仅仅没有进京表清白,反而是正式起军造反了。
太皇太后听了,两眼一黑,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捡起奏牒看了又看。
的确,庐阳王是反了。
那奏牒无声从太皇太后的指尖滑了下去,她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太皇太后奄奄一息,从此一蹶不振。
过了两个月,太皇太后薨逝。
那时候,顾瑾之也在牢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听说太皇太后薨逝,她泪如磅礴。
最终,她连给太皇太后地上柱香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候,她的腿已经不太好了,行走不便。
而后的半年,顾瑾之都在诏狱里过度。
她的手脚越发不利索了。
那半年,庐州怎么样,她一概不知。朱仲钧父子什么时候起事的,到了什么程度,顾瑾之也不知道。
半年后,秦申四不再给谭太后送药,谭太后的药已经断了。
这时,谭太后才把顾瑾之从诏狱里,接到了宫里,让她在御花园开辟一处空地,种植罂粟,给谭太后制药。
顾瑾之也暂时被安顿在冷宫里住下。
可是,罂粟的生长是需要时间的。
谭太后得不到药,就拿顾瑾之出气。
所以,她又吃了不少苦头。
直到她制出了药,她的处境才微微改善。
剩下的两年时间,她一直住在冷宫里,和那些失宠的妃子们相依为伴。
太皇太后薨逝,德太妃也被禁足,不准她在宫里行走,顾瑾之的生死,整个后宫里没人关心的。
直到一年前,谭太后的身体也渐渐恶化了。
顾瑾之在这个时候,才彻底掌控了局势。
她也从冷宫,搬到了积善宫。
谭太后对她言听计从。
****
夜凉如水,顾瑾之静静坐在床上。翻阅着药书。
这是老爷子留下来的药书,谭太后给顾瑾之弄来的。
这些日子,顾瑾之的记忆力骤然下降。
那些深刻印在她脑海里的药方,有些都在慢慢褪去。
这种情况,已经有大半年了。前世的时候,哪怕是到了临死前,顾瑾之都不曾感觉自己的记忆里的药方消失。
医术,似刻在她生命里的。
可现在,她才三十五岁,已经到了忘却的地步。她的记忆力再急速衰减。若不是她得了病。就是她寿命将至了。
顾瑾之觉得很心惊。
她若是活不成了,朱仲钧怎么办?他余下的一生,又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想到这些,顾瑾之心里就湿湿的。有点想哭。
她放不下孩子们。更放不下朱仲钧。
孩子们将来会成家。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朱仲钧,没了顾瑾之,他就会像前世那样。一直一个人。
因为他说,他有病,他不爱女人,不爱男人,他不爱世人。
他只爱顾瑾之。
顾瑾之担心自己,就找了老爷子留下的药书,慢慢翻阅,慢慢把自己遗失的。
“王妃,太后娘娘醒了”顾瑾之翻阅药书的时候,小宫女进来和她说话。
顾瑾之放下书,道:“知道了。”
她起身,去看了谭太后。
谭太后病了大半年,每天靠顾瑾之给她续命。她的富贵如意膏依旧每日都用,人却瘦得皮包骨头,很可怕。
谭太后已经不肯见人了。
除了皇帝,外人一概不见。就是皇后李氏,谭太后也不再见她了。谭太后私下里和顾瑾之说,李皇后人不错,就是太过于热心,反而招谭太后烦。
顾瑾之就像宫女一样,照拂着谭太后。
皇帝几次想把顾瑾之押回牢里,谭太后就都拒绝,都是谭太后保顾瑾之。
“她一个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你们男人朝政大事,别牵连女人。若是她会给庐州传了密报,哀家一并受罚。”谭太后道,“哀家保她没事,皇帝还是把心思放在朝政上,别总是疑心这个,疑心那个”
为了这事,谭太后多次抬出孝道来压制皇帝。
皇帝很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谭太后这里,是接触不到任何军政大秘密的,所以顾瑾之也无法成为探子。顾瑾之留在积善宫和留在诏狱,其实是一样的。
皇帝这么想着,就没有再为难顾瑾之。
顾瑾之也安心住在了积善宫。
她心里想着这些往事,就到了谭太后的寝宫。
“太后”顾瑾之上前,搀扶了谭太后,“您醒了?”
谭太后微微点头。
“去,把药端过来。”顾瑾之吩咐小宫女。
小宫女道是。
谭太后神色戚戚,问顾瑾之:“哀家还能活几日?”
“您要活着。”顾瑾之道,“这锦绣繁华世间,怎么能短了时日?您寿与天齐”
谭太后表情不变,淡淡道:“寿与天齐这种鬼话,哀家早就不信了。如今这般活着,也是辛苦。可是人就是如此,辛苦也要撑着,咽不下一口气。”
小宫女端了药来,谭太后喝了下去。
药很苦,顾瑾之起身,去把桌上的蜜饯取过来,给谭太后服用。
她的左腿行动不便,一走一蹶的。
谭太后素来知道顾瑾之已经跛足了,今日却突然慈悲,问顾瑾之:“你这脚,已经好不了?你的医术不是很好吗?”
顾瑾之笑了笑,折身回来,给谭太后服用蜜饯,又服侍她漱口。
半晌,顾瑾之才道:“当时在牢里被打断了。假如能及早接上调治,也是没事的。早年我父亲也被压断了腿,骨头都碎了些,后来行动如常。我这腿,是耽误了。牢里别说医治,又暗又潮,连吃都吃不饱,怎么能治得好腿呢?”
“都是庐阳王害得你!”谭太后道,“若是他不狼子野心,怎会让你一个女人在京里,吃这些苦头?等陛下拿下了他,哀家让人提他的头给你看”
顾瑾之冷笑了下。
她知道谭太后并未有意挑拨。但是她仍听不到这种论调。
明明害她的朝廷和皇帝。怎么反过来成了朱仲钧的错儿?
“这倒不必。”顾瑾之道,“若是他兵败身亡,我只怕也活不成了。”
“你对他居然有情。”谭太后感叹,“你也未必活不了,你可以在哀家这宫里。朝中的大臣,没人知晓你在京里,你照样留在积善宫照顾哀家,皇帝还是会孝顺的”
是否真的孝顺,谭太后也不深究。
反正皇帝不敢有违孝道。
等庐阳王死了,顾瑾之一介女流还有什么价值?让她想宫女一样留在积善宫服侍。应该是可以的吧?
谭太后很少过问朝事。所以想得很天真。
而谭太后和皇帝都觉得,顾瑾之一个跛了一条腿的女人,已经三十五岁,这一生就到头了。她还能如何?所以。他们也不在把顾瑾之放在心上。
庐州那边。似乎也没有刻意重视顾瑾之。
这一年半的朝夕相对,顾瑾之自己,从来没有提过半句庐州。她似乎像个宫女。再谭太后身边,处处为谭太后着想,治好谭太后一次又一次的病痛。
谭太后病得糊里糊涂的,心想顾瑾之大约是忘了庐州之事。
庐州,已经很遥远了吧?
谭太后没有孩子,也没有爱过一个男人,她永远无法体会到顾瑾之对庐州的感情,和对朱仲钧的感情。
所以,她看轻了顾瑾之。
顾瑾之也从来不解释。
无用之功,她不做。
她一派云淡风轻,也给了谭太后错觉。
在这后宫,乃是皇帝的地盘,顾瑾之随时可能掉脑袋,她需要谭太后的庇护,故而她从来不得罪谭太后。
比起关到诏狱,她宁愿住在积善宫。虽然刚刚开始的时候,谭太后最开始喜怒无常,对顾瑾之并不好。
顾瑾之也有招对付她。
谭太后离不得顾瑾之的药。
这些日子,谭太后倒和顾瑾之亲近起来,甚至有点把顾瑾之当成心腹。顾瑾之不能理解谭太后这是什么心思。
也许,养个小动物日久也能生情,何况是人?
谭太后对顾瑾之心生好感之后,就开始替顾瑾之不值得,时常说庐阳王不好,庐州的人无情无义。
她也并非刻意挑拨,而是真的这样认为。
“谢太后娘娘。”顾瑾之道,“若不是您,我如今不知吃多少苦,您的恩情,我记在心上。”
谭太后微笑。
喝了药,顾瑾之又给她把脉。
谭太后的时日不多了。
顾瑾之也挺佩服谭太后的意志力。似乎从十年前开始,她的身体就不好,可是她硬是撑到了今天。可人不是神,再强的意志力,也挡不住身体器官的衰竭。
谭太后的生命,要到头了。
顾瑾之如果还能活下去,就需要朱仲钧尽快打到京城,或者寻找新的宿主。
这两样,都不能顾瑾之能控制的。前者是朱仲钧的努力,后者就要靠机会。没有机会,一切都是白费。
谭太后吃了药,又睡不着,顾瑾之替她推|拿。
慢慢的,她阖眼打盹。
小宫女却偷偷给顾瑾之使眼色,让她出来说话。
顾瑾之就出来了。
“皇后娘娘来给太后娘娘请安,问太后娘娘歇了不曾。”小宫女道。
谭太后虽然不见李皇后,可是李皇后初一十五都会来请安,从未间断。
顾瑾之点点头,亲自从寝宫里出来。
她给皇后李氏行礼,然后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刚刚吃药,已经睡下了”
这大半年来,太后谁也不见。
除了留顾瑾之在身边。
“那别打搅母后了。”皇后李氏笑着道,“王妃,咱们说说话儿。”
谭太后不见自己,对于李皇后而言已经是成了常态。若是哪天见了,她才应该惊讶下。所以,她很自然和顾瑾之拉起家常。
顾瑾之道是。
皇后就在大殿里坐定,让顾瑾之坐在一旁。
“听说。反贼并不知您的下落。”皇后李氏道,“已经四年了,庐州的反贼算定您已经死了,已经要纳娶新的王妃了。”
朱仲钧起事造反之后,朝廷就撤了他的番号,不再称呼庐阳王。
倒是这宫里内外,仍叫顾瑾之一声王妃。
这其中的缘故,顾瑾之也能明白一二。
她为了活命,是什么也愿意做的。
听到皇后李氏这话,顾瑾之的脸顿时就苍白。她唇角哆嗦。看着皇后。似乎想确认事情的真假,眼里已经涌上了泪意。
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事是真的。反贼已经勾结了四川都督孟燕镜,让四川都督也反了。为了结盟。反贼要娶孟燕镜的幼女孟楚城。”
顾瑾之听到这里。陡然失声而哭。
她的身子几乎坐不住了。从地上跌倒了下去。
皇后忙给左右宫女使眼色,让她们搀扶起顾瑾之。
“本宫也替您不值。少年结白首,旁的不说。您还有三个儿子。反贼不念夫妻之情也罢,您那些孩子们,也不念母亲,为了结盟,抛却您一个人。”皇后李氏声音哀婉。
说到这里,她也抹泪。
****
顾瑾之强撑着,半坐在锦杌上。
原本就苍白消瘦的顾瑾之,压抑着肩头的耸动,哭得肝肠寸断,让李皇后也添了几分不忍心。
李皇后的心地还有几分柔软。
皇帝派她来行这件事,李皇后内心也有几分抵触。
看到顾瑾之哭成这般,李皇后的抵触就更加强烈。
她恨不能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顾瑾之。
男人有几个好东西?作为女人,你在京里受苦这四年,值得不值得?
这是李皇后此前所想的。她每每想到顾瑾之,就觉得她可怜极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们,还有谁记得她?
如今,她丈夫居然说她死了
听到这种话,还不如真的死了!
“您别哭”李皇后声音也微湿,“不管反贼如何,您都是本宫的六婶,咱们也算亲戚了。您想想,这些年您在京里吃得苦,转眼间就被他们遗忘,这如何是好?反贼新纳了妃子,您还有什么价值?只怕您就是死路一条了。”
顾瑾之猛然抬头,看着李皇后。
她那泪目迷蒙中,充满了惊悚。
肩头越发显得单薄,摇摇欲坠。
李皇后就知道,她不想死的。
“我可怎么办?”顾瑾之哭着道。
“不如,给反贼写封信,让他进京来救你。”李皇后道,“陛下说,若是反贼现在愿意投降,以后还可以回庐州,陛下继续封他庐阳王。这是奖励他迷途知返。”
“他他都要纳新人了,哪里还顾念我?”顾瑾之哭道,“若是真的顾念,早年他就该进京来救我了。如今,我只怕是死路一条了”
顾瑾之哭得又跌倒再地上。
她身子软若无骨,哭起来就更加可怜,叫人心酸不已。
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李皇后少不得劝她。李皇后想,顾瑾之在这深宫,受了这么多苦,心里定然有个希望,希望她的男人能来救她。
这个希望,支撑着她活下来。
如今,这个希望变得渺茫,她定是万念俱灰的。
这样万念俱灰,让她哭得太心酸,惹得李皇后心里也沉沉的。
这些年,李皇后过的并不好。她虽然是正宫,却并不风光。
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要不是庐州造反,这四年皇帝心无旁顾,只怕早已封了孙宸妃的儿子做太子了。孙宸妃生的,乃是长皇子,很得皇帝的喜欢。
李皇后日夜忧心,生怕被孙宸妃母子得了势。
顾瑾之哭成这般,李皇后想到自己的心酸事,眼睛也是湿湿的。她心里同样沉重,所以顾瑾之的眼泪,能勾起她的同情。
最后,李皇后还是劝动了顾瑾之,让她给朱仲钧写封信。告诉朱仲钧她还活着,求朱仲钧来救她,和朝廷言和。
不管朱仲钧来不来,李皇后都劝顾瑾之试试,试试才有机会。
顾瑾之却没有这样写。
她抄了首古诗给朱仲钧,是首妻子控诉丈夫抛弃她的诗。
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很用力:“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昏婚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复我邦家。我行其野,言采其蓫,昏婚之故,言就尔宿。尔不我畜。言归斯复;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旧婚,求尔新特。成不已富,亦祗以异。”
特别是写那段“不思旧婚,求尔新特”,她泪如磅礴,将信纸都打湿了……
写好之后,她交给了李皇后。
李皇后慢慢透了口气。她把这封信看了一遍。这样悲痛的句子,再加上那泪痕斑驳,叫人动容,可未必能打动男人的心。
李皇后轻叹。
她收好信,终于把皇帝交代她的事,办妥了。
李皇后揣着顾瑾之的信,从坤宁宫离开。她走得比较慢,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惴惴的。
李皇后从积善宫离开后,顾瑾之擦干眼泪,进去服侍谭太后。
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很可怜。
谭太后醒来之后,需要用富贵如意膏,顾瑾之再一旁帮她装烟枪。
顾瑾之在府上谭太后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走神,她的唇不由轻轻翘了翘,有抹喜悦从唇角一闪而过。这点情绪很快,来得快、收的也快。
旁人没有留意到,谭太后身边的女官傲雪看在眼里。
傲雪从前不过是小宫女,因为她很机灵聪慧,又很照顾顾瑾之。顾瑾之到了积善宫之后,心想她是不是朱仲钧从前安排在宫里的眼线呢,否则这宫女为什么处处照拂她?
顾瑾之不相信真的有人天生热心。
像顾瑾之的身份,谁对她好,很可能被牵连。若没有背景,傲雪应该不会理顾瑾之的。
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傲雪的确是处处维护顾瑾之,顾瑾之就肯定,傲雪真的是自己人。但是顾瑾之没敢问,怕隔墙有耳。
确定了傲雪的身份,顾瑾之就刻意在谭太后面前举荐傲雪,让她做了女官。
所以,在傲雪眼里,顾瑾之才是真正的主子。
顾瑾之那看似悲切外表下,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悦色,被傲雪看在眼里。傲雪总是留意顾瑾之的一言一行。
傲雪有点吃惊。
李皇后来找顾瑾之的时候,傲雪就在旁边。所以,傲雪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都替顾瑾之心酸,所以,她着实想不到顾瑾之高兴的原因是什么。
也许是错觉吧?傲雪这样想着,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再多看顾瑾之,怕引起谭太后的注意。
谭太后只看到顾瑾之眼睛红红的,并没有像傲雪那样,留意到顾瑾之方才那微露的得意,只是就问顾瑾之:“好好的,这是哭过了?”
顾瑾之微微顿了顿。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哭着,把方才的事,说给了谭太后听:“我还活着,他就要再娶夫妻十几年,他也不顾念我,不念我受苦不受苦,就要另娶”
谭太后听了,轻轻蹙眉。
在这后宫里的女人,对男人和爱情从来就没有憧憬过。朱仲钧停妻再娶,谭太后觉得太意料之中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伤的。
世间苦情女子何其多,痴心汉子谁见了?
“你以后,就安心服侍哀家吧。”谭太后听了顾瑾之的话,语气有点烦。她不太喜欢顾瑾之这种态度,好似没了男人就不成了。
见顾瑾之还在哭,谭太后又道:“不准哭,哀家正晦气呢!”
顾瑾之就停了泪。
她生得单薄,若是一哭就显得很可怜,谭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庐阳王谋反,你原本是要被千刀万剐的。陛下看着哀家,才留你一条命!等往后叛军被打散了,庐阳王就是死路一条,你还念着他,有什么好处?他另娶最好不过了,等他人叛军被平定,哀家也有借口保你”
庐阳王停妻再娶,对顾瑾之是绝对没有好处的。
不再是庐阳王妃。能不能保顾瑾之一名命,还是另说,这点不容乐观。她现在活着最大的价值,就是有一天能牵制庐阳王。
这些年,顾瑾之没有提。
她顺着谭太后的意,点点头道:“多谢太后娘娘。我这条命,全仗着太后娘娘成全。”
谭太后这才有了几分满意,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顾瑾之陪着,服侍谭太后用了富贵如意膏。
谭太后之后就睡着了。
顾瑾之回屋,净面更衣。换了身干净的长袄。
她洗脸的时候。温热的巾帕贴着脸,半晌没有放下。
女官傲雪跟过来服侍顾瑾之。
她见顾瑾之又有点异常,心里的疑惑更甚。
傲雪觉得顾瑾之若不是气疯了,神态失常。就是另有隐情。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为什么高兴呢?
傲雪确定。顾瑾之是在高兴。
不管顾瑾之为什么有了异样。傲雪都不准备说出来,她很维护顾瑾之。
顾瑾之洗完脸,最终放下了巾帕。一脸平静无波。
“王妃,您不必太伤心”傲雪想了想,还是安慰了顾瑾之,“奴婢不懂宫外头的事儿,只现如今太后娘娘疼您,您就能保一时太平。”
顾瑾之点点头,道:“外头的事,咱们想管也管不了。你说得对,我不伤心。”然后,她笑着,拉了傲雪的手,道:“这一年多,多谢你照拂我!”
傲雪脸微红,道:“王妃这话折煞奴婢。照顾您,乃是奴婢分内事。若不是王妃提携,奴婢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奴婢不敢承谢。”
“傲雪,这是你应得的。”顾瑾之道,“这个世上,没人会平白无故帮助你。我也是看着你聪慧,才决定向太后娘娘举荐你的。所以,你看看,若不是你自己争气,我提携又有什么用?本事是本事,恩情归恩情。”
傲雪低头道是。
“傲雪,这几年我虽然在宫里,可出入总有人跟着,什么也不敢打听。”顾瑾之压低了声音,“先头住在冷宫,除了去御花园的药圃,一步也不准多走;再这积善宫,更是步步小心。我是大夫,太后娘娘的凤体一日不如一日。咱们要活命,不能只靠太后。傲雪,你在宫里也有了些年景,皇后此人,如何?”
****
傲雪听了顾瑾之的话,心里微微一动。
太后娘娘凤体不太好了
傲雪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似空谷回音,无法停歇。
若是太后娘娘不好了,王妃怎么办?
陛下会不会想杀了王妃。
傲雪懵了。
她唇色有点变了,回眸看着顾瑾之。好半晌,傲雪才回神,压低了声音道:“王妃,若是太后娘娘凤体不和,您怎么办?”
现在是谭太后庇护顾瑾之。
一旦谭太后有事,王妃怎么办,这是傲雪的第一个念头。
“咱们投靠皇后!”顾瑾之道。
她说咱们。
傲雪眼睛发热,险些落下泪来。她是不在乎自己的将来,哪怕太后薨逝,傲雪不过是降回从前的宫女,没有性命危险,但是王妃
“你觉得皇后她,靠得住吗?”顾瑾之见傲雪沉默,又问道,“她没有儿子,我从前又有杏林圣手之名,我以生皇子为诱饵,能钓上她吗?”
傲雪的眼神却有点抖。
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若是急功近利,反而得不偿失啊。
傲雪却又不敢泼冷水。现在的庐阳王妃,最需要希望了,傲雪只能说些鼓励她的话。
沉默一瞬,傲雪心绪平复,才说:“陛下已经有五位皇子,却无一人是皇后所出。上个月又添了一位,足足六位皇子。王妃,您若是想以此为名,去侍奉皇后娘娘,定然会心想事成。”
傲雪觉得皇后肯定非常想生个儿子。
但是怎么做,就得有技巧。贸然去问,反而惹恼皇后。
傲雪心里忐忑不安。她总觉得,庐阳王妃再走一步险棋。
“皇后娘娘,她为人如何?”顾瑾之又问。
傲雪在宫里的时间挺长的。她十二岁进宫,一直在积善宫做些杂事,算起来已经快九年了。她不似顾瑾之,行踪受人监视,所以她肯定知道些流言蜚语。
比如皇后的人品如何,那些宫女内侍们不敢公然说,私下里肯定会嘀咕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太皇太后在世时,最是疼皇后娘娘。”傲雪悄声道,“奴婢听人说,太皇太后多次夸皇后娘娘贤良温醇,性格上近似王妃您”
顾瑾之愣了下。
她想到太皇太后已经辞世四年了。
当时她还在诏狱里,都没有机会给太皇太后磕头。
如今,虽然不关再牢里,却也行动受限制,没能去给太皇太后上柱香。再想到太皇太后在世时对自己的疼爱和信任,顾瑾之眼睛有点涩。
太皇太后对顾瑾之有太多的恩惠。她是顾瑾之的婆婆,却和顾瑾之情同母女。想到太皇太后对自己的疼爱,再想到自己未曾用心尽孝一日,顾瑾之的心就缩成了一团。
转念又想,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看到朱仲钧今日这番举动,知道顾瑾之和朱仲钧早已计划谋逆,甚至想到他们可能利用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只怕也要心灰意冷了。
走了也好,少些伤心和失望,也少些磨难。
顾瑾之一瞬间,心里百转千回,轻轻叹了口气。
“王妃”傲雪却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语气不安起来。
顾瑾之回神,笑道:“我没事。只是照你所言,皇后倒是个能托付的。”
傲雪没有回答,也没有否定。
人心难测。
傲雪从未再坤宁宫服侍,她哪里知道皇后的真实秉性。在这后宫,装贤良谁不会呢?可私下里到底何等面目,非要亲自去接近才知道。
而傲雪,没有接近皇后的资格。
所以,傲雪不知道李皇后是不是只得托付。
“傲雪,若是我能得了皇后信任,我不会忘了你。”顾瑾之又道。
傲雪苦笑了下,道:“您能保住自己,傲雪就无所牵挂了!”
顾瑾之点点头,笑道:“你待我好,我永远记在心上。”
接下来的时间,顾瑾之心情好了不少。
从前,在傲雪露面表现之前,在积善宫有个叫水澜的宫女,人前对顾瑾之并不太好。可是私下里,处处帮顾瑾之。她是朱仲钧留在京里的眼线之一,并未被铲除。
她大概把顾瑾之的消息,传给了朱仲钧。
可是两个月前,水澜突然不见了。
当时顾瑾之也慌了下。
外头的朱仲钧肯定也急坏了。
他那么小心,不敢让水澜传半个字给顾瑾之,就是警惕替顾瑾之考虑,生怕行差踏错,从此就再也没有顾瑾之的消息了。
第546节尾声(2)
朱仲钧在宫里安排了不少人,都在乾清宫和仁寿宫,皇帝和太皇太后所在之地。而谭太后的积善宫,朱仲钧并未着重在意。
他那时候是想不到,顾瑾之会有今日这遭遇。
那个叫水澜的,是唯一潜伏在积善宫的眼线。
水澜不见了,顾瑾之很担心,外头的朱仲钧肯定更加慌了。他无法知晓顾瑾之的安危,定然是着急的。
不管顾瑾之过得好不好,至少知道她还活着,对朱仲钧和孩子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两个月后的今日,传来朱仲钧要重新纳妃的谣言,顾瑾之听了,当时就哭了。
她是喜极而泣。
她从李皇后的话里,听出了两个意思。
其一,朝廷想让朱仲钧主动投降。这场反叛已经进行了四年,皇帝一直的主张,是歼灭朱仲钧,扬威天下,从未提过和朱仲钧和谈的。
皇帝的雄心壮志,是杀鸡儆猴。谁敢反叛,便是死路一条,朝廷绝不妥协。
所以,朝廷从未有过和谈的举动。
到了四年后,皇帝却突然想和谈,想让朱仲钧投降。这大概并不是皇帝的本意,而是朱仲钧的势力已经强大到了皇帝无法抵御的地步。
朱仲钧快要赢了。
朝廷知道抵挡不住朱仲钧,只得招安,来个瓮中捉鳖。
这种拙劣的伎俩,除非是土匪出身、没有底气的才,才会上当。
所以说。朱仲钧是不会上当的。
他不可能和朝廷和谈。
其二,朱仲钧失去了顾瑾之的消息,他很紧张。他能做的,就是放出风声,说顾瑾之死了,要再娶一个。这样,皇帝定然会拿顾瑾之出来说事,阻止他和孟家结盟的。
到时候,他就可以知道顾瑾之的死活。等朝廷送信过去,朱仲钧再妥协。收到了朝廷的信。就不和孟家结盟,不娶孟氏女,朝廷就会以为,顾瑾之真的很重要。
这么重要的话。皇帝是不会轻易杀了顾瑾之的。
这样。能保住顾瑾之的命。
朱仲钧行此一步。就是想宣告天下,顾瑾之很重要。
李皇后告诉顾瑾之,朱仲钧要再纳妃的时候。顾瑾之从她的话里,只想到了这些。
她对朱仲钧的信任,已经深入骨髓。
那个两世依恋她的男人,永不会背弃她!
这是岁月给她的自信。
顾瑾之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有一个更强更大的依靠,确保她必然活着。
这样,朱仲钧父子这场战事,才有意义。
他们进京,顾瑾之可以站在午门,含笑迎接他们,他们也会知道,一切的努力和拼搏,都是值得的。
而不是他们进宫,看到顾瑾之的尸骨。
顾瑾之必须坚持下去。
“傲雪,你是哪里的人?”顾瑾之突然问傲雪,“你也是王爷的人?”
傲雪心底一跳。
她的手指紧了紧。
“王妃,奴婢”过了片刻,傲雪抬头,一脸坦诚对顾瑾之道,“奴婢曾经受过成姑姑的恩惠。成姑姑和太皇太后让奴婢在积善宫服侍,照看一二。不成想,您到了积善宫。成姑姑吩咐奴婢说,太皇太后最是疼惜您,让奴婢哪怕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好您”
成姑姑就是成宛,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
太皇太后辞世之后,成姑姑没有离宫回乡,而是去了皇陵,给太皇太后守墓。
她的忠心,举朝感动。
傲雪,就是成姑姑培养的人。这些年,傲雪从未暴露半分,直到顾瑾之到了积善宫,傲雪才出来,照料顾瑾之。
顾瑾之一直觉得,傲雪应该是朱仲钧的人。朱仲钧从十八年前,就开始在京里撒网。他在皇宫内外洒下了多少眼线,顾瑾之也不知道。
但是顾瑾之万万没有想到,傲雪居然是成姑姑的人。
哪怕太皇太后走了,成姑姑仍是关心顾瑾之。
这是成姑姑对太皇太后的忠心。
直到今日知晓了,顾瑾之的眼泪再也压抑不住。
她不好在傲雪面前哭,就强行忍着。
“傲雪,多谢你,多谢成姑姑。”顾瑾之拉住了傲雪的手,道,“以后,咱们相依为伴。我永不弃你。将来若是我不好,你独自保命;若是我好了,你就是我的功臣。”
“王妃,奴婢的命,都是成姑姑的。”傲雪道,“现在,奴婢的命就是您的。您不用说感激的话。这是奴婢的本分!”
顾瑾之就握住了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太皇太后那慈祥温和的笑容,放佛就在眼前。她的声音温醇,笑着说:小七啊
想到这里,顾瑾之再也忍不住,眼泪倾泻而下。
****
傲雪见顾瑾之哭,连忙安慰她。
她都不知道顾瑾之为什么而哭。
“我都不曾去给太皇太后上柱香”顾瑾之低低啜泣道。
傲雪眼眶一热。
主仆俩沉默良久。
傲雪向顾瑾之表明身份之后,两人就更加亲密。顾瑾之也越发信任傲雪。从前也信任傲雪,但也怕猜错了,不敢全心全意。
如今,顾瑾之就放心了。
顾瑾之也把谭太后可能撑不过两个月的实情,说给了傲雪听。
傲雪也很积极,帮顾瑾之和李皇后牵线。她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给了顾瑾之听。
“孙宸妃娘家,和李皇后娘家并不和睦。长皇子乃是孙宸妃所诞。众多皇子里。陛下最爱长皇子的,曾多次暗示说,皇后再生不出嫡子,就要立长皇子。”傲雪对顾瑾之道。
顾瑾之点点头,道:“这就足够了”
知道了皇后的这个处境,顾瑾之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
她让傲雪千万小心,不能太过于明显。
她们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
因为,这宫里不允许任何人行差踏错。
******
顾瑾之给朱仲钧写信之后的半个月,就从山东传来消息说,朱仲钧已经公告天下。他的王妃尚且在世。不会另娶。
他不会和孟家结姻亲的。
至于投降进京,他需得考虑。若是朝廷能先放回他的王妃,他自然会进京投降,和朝廷和谈。
愿意考虑。就落了下风。
弘德帝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他回禁宫。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后李氏。
李皇后当即愣住。
她是个弱女子,不懂朝事、也不懂兵法。可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就像男孩子般读过很多书。当时皇帝让她劝说顾瑾之写信。李皇后觉得是无用功。
男儿谁不薄情?
庐阳王起事,最需要兵力。
这场仗已经打了四年,整个长江以南都沦落成了庐阳王的地盘。可是再往北,庐阳王也寸步难行,双方僵持不下。
弘德帝和庐阳王都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若是四川的孟燕镜和庐阳王结盟,庐阳王从四川北上,再往陕西洛阳,就等于夺取了京城的后花园,攻下京城指日可待。
李皇后觉得,顾瑾之那封信,估计是石沉大海。
没想到,庐阳王居然听了。
他居然就不和孟燕镜结盟了!
李皇后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她心里,突然很羡慕顾瑾之。
这天下的男儿,能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实属罕见。顾瑾之是个有福之人。假如能有个男子为李皇后如此,她也宁愿吃这四年苦。
人,往往不在乎付出多少,而在乎的,是付出得是否值得。
若值得,哪怕是倾尽生命,亦甘之如饴。
顾瑾之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李皇后羡慕不已。她久久难以回神,有点沉浸。
“他也是糊涂的,为了个老女人就如此犯蠢。”弘德帝则对庐阳王的行为嗤之以鼻,“朝臣都说,庐阳王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老女人”那几个字,狠狠刺痛了李皇后的心。
男人皆爱韶华女子颜色美。
等人老珠黄的时候,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所以,庐阳王如此待顾瑾之,朝臣是难以理解的。
可哪位女子不老?再美的花,也有凋零那日。等凋零的时候,结不出果实,就要遗落泥土,化为春泥吗?
一阵刺痛过后,李皇后又感悲凉。
她没有孩子,她年纪一日日大了。
李皇后勉强露出了笑容,对皇帝的话没有说什么。
片刻,李皇后转移了话题,不再说顾瑾之。
“陛下,臣妾多年无子,总感膝下空虚荒凉。
陈贵人上个月诞下的六皇子,模样像极了陛下,臣妾看着那孩子,心里怎么也割舍不下,喜欢极了。
陈贵人身体虚弱,若是能将那孩子抱到坤宁宫抚养,既解了臣妾孤寂之苦,也是臣妾尽了抚育之情。”李皇后趁机,把自己想了多时的话,说给了皇帝听。
宫里之前有五位皇子,却都不是李皇后所出,李皇后心里也是焦急万分。
只是她素来沉稳,外人都看不出来,包括皇帝。
可是再这么下去,她的皇后之位只怕要易主了。那位孙宸妃、陈贵妃,不仅仅娘家势力雄厚,而且都有儿子,都是老人,和陛下情分多年,不容动摇。
她们若是撕破脸和李皇后争,李皇后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她不能任由宠妃的儿子做太子。
她若是养育一位贵人的儿子,那孩子将来哪怕没有机会争取太子之位,也能替李皇后挡一时。
陈贵人上个月诞下皇子。李皇后就起了这个心思。
李皇后知道,现在皇子们都小,那些贵妃去争太子之位,不仅仅皇帝反感,而且争取到了也未必能长久。
所以,她们都按兵不动。
可早晚,她们会出击的。
李皇后不能等到了那一天,再去想对策。
“好啊!”皇帝听了李皇后的话,痛快道,“抚养皇子。也是你的职责所在。你抱过来就是了”
陈贵人并不受宠。皇帝只是偶然宠幸她,她就怀上了,还生了儿子,这是她极大的福运。可她微未必受得住这份福运。
她的儿子交给谁养。皇帝无所谓啊。
他虽然有很多宠妃。却也没有想过立庶子为太子。
皇帝自己就是嫡子,当年他父亲差点把他的太子之位,还给了庶子晋王。这让皇帝反感不已。况且,他和皇后虽然不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
皇帝内心深处,是很欣赏李皇后的。
李皇后是皇帝见过的,最温柔敦厚的女人。她的温柔敦厚,乃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似其他人那般做作。
皇后是合格的,皇帝也希望她能早日诞下嫡子。假如抱个皇子过来养活,能让她更加安心,皇帝也乐意看到。
李皇后跪下磕头谢恩。
第二天,她就把六皇子抱到了坤宁宫。
陈贵人舍不得孩子。可是想想,皇子生下来,就有专门的宫人和宫殿,作为生母,陈贵人也不能亲自抚育他。把六皇子给皇后娘娘抚养,假如将来做了皇帝,陈贵人也能跟着得势。
想通之后,陈贵人感恩戴德,把六皇子交给了李皇后。
李皇后心里赞陈贵人聪明。
皇帝也满意。
可是,没过两天,陈贵人居然病死了。
她死得很突然。
李皇后就愣住了。她是没有想害死陈贵人呢。
李氏贵为皇后,若是为了个孩子,就把陈贵人害死,不仅仅给皇帝留下狠毒的印象,将来这孩子也记恨她的。
李皇后是打算以情动人,以收拢皇帝和六皇子的心。
可是,陈贵人这么一死,李皇后就解释不清了。
这是谁,下这么快的手?
李皇后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庐州的叛军有往北上了一步,皇帝早朝的时候,听闻此事,气得把奏牒都摔了。回到内宫,立马就有人把陈贵人的死,告诉了皇帝。
皇帝顿时就气得额头青筋暴突。
他在气头上,没有去质疑为什么李皇后在这个当口为什么要做如此蠢的事,也没有质疑为什么内侍要把这种内宫小事告诉他。
他气昏了头,冲到了坤宁宫。
“你我自幼结发!你进宫十余年,没有添男丁,朕体谅你心急,你说要养六皇子,朕也恩准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人?”皇帝咆哮道,“你简直是个毒妇。原来你素日温良,都是装模作样!”
他也不听李皇后解释,叫人把六皇子抱走。
李皇后跪在地上,没有哭诉,也没有阻拦。
她只是跪着。
此刻,她不敢出声。
皇帝让人抱走了六皇子,把孩子抱到了陈贵妃那边去。
陈贵妃是他最宠爱的贵妃之一,也是十来年的恩情,和皇后地位不相上下。陈贵妃生了两个儿子,都活泼机灵。
皇帝和六皇子抱走之后,去了陈贵妃那边,李皇后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襟。
过了片刻,她带着宫人,去了乾清宫。
她一直跪在乾清宫里。
皇帝去陈贵妃那边,坐了一个时辰,心情平复了不少,才回了乾清宫。一看到李皇后跪在那里,又是气血翻滚。
“你还有脸来跪!”皇帝怒道,“枉朕那么信任你!这些年,朕何曾轻待你,你何必如此狠毒?”
李皇后一双素净修长的手撑地,缓缓磕了三个头。
她那双手,如玉莹润,还跟从前一样。
皇帝想到从前的恩情,想到她的沉稳善良,又想到他们少年结青丝,心里陡然一软。对李皇后的抵触就清减了几分。
可怒火并没有减少。
“陛下,臣妾该死!”李皇后磕完头,才娓娓道,“臣妾十余年无子,心里总盼着有个皇子。既得了六皇子,心里定然知晓是陛下天恩浩荡,臣妾虽然受天恩,却也不曾做了亏心事,断然没有去害人之理。此前当口,错皆在臣妾一人之身。若能解陛下心头怒火。臣妾甘愿一死。
臣妾臣妾只是听闻战事不利,陛下心里愁闷,再添这些烦心事,皆是臣妾之过。求陛下重罚臣妾。别将火憋在心里。伤了圣体,这是臣妾唯一心愿了!”
****
李皇后在皇帝面前一番表白,最终获得了皇帝的原谅。
六皇子又重新抱回了坤宁宫。
皇帝还让李皇后查出陈贵人的死因。
这件事。皇帝都交给了李皇后,这表明皇帝信任李皇后的。
李皇后回到坤宁宫时,疲惫依偎在榻上。
“这宫里,有人已经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这次是本宫疏忽大意,让奸人得逞,害死了陈贵人。”李皇后对心腹的宫人说道,“万幸陛下仍念几分旧情,知本宫行事稳重、待人宽和,才回过神来,怀疑此事不合情理,饶了本宫这次。”
只是,她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她的地位,若是再不自保,就真的要被奸人得手。
与其领养个儿子,将这孩子抬举为太子,还不如自己生一个。
六皇子乃是庶子。把第六的庶子抬成太子,真的很难,除非皇帝其他儿子都不成器,或者皇帝有心保住皇后地位。
偏偏,这两者,都不是。
假若皇后领养的,乃是大皇子,李皇后再派娘家人联合朝臣,倒也能拼一把。只可惜,大皇子是孙宸妃的儿子。那个孙宸妃,娘家也是世家望族,又得宠,她的儿子,皇后要不来。
皇后若是提出立庶子为太子,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孙贵妃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因为,皇帝很喜欢大皇子,他巴不得皇后提出庶子立为太子呢。
“娘娘原本就冤枉!”宫人道,“陛下让娘娘查凶手,娘娘定要将那人揪出来,还娘娘清白。”
李皇后无奈笑了笑,道:“这个时候,查出虾兵蟹将,有什么用?查出大鱼,就有落井下石之嫌。陛下顾念本宫,仍是想着本宫往日的宽和。你们去查几日,做做样子,回头本宫告诉陛下,就说陈贵人乃是产后身子不济,久病而亡。免得让陛下回味过来,觉得本宫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她打算就这么算了。
皇帝若怀疑她,哪怕真的饶过她,也不会再把六皇子给她抚养。
六皇子也送了回来,李皇后就明白,陛下这次,是信任了她,知道她是真的委屈。
这件事,肯定是某位贵妃所行。
李皇后的对手,都是皇帝的宠妃。不管她揪出谁,皇帝都不会高兴的,反而将来猜疑她是借刀杀人,从而对她也冷了心,毁了这种信任。
这种信任,是非常难得的,李皇后很珍惜,她必须维护。
若是她谁也不攀咬,自己默默咽了这委屈,皇帝就越发觉得她宽厚,更心疼她。
斗来斗去,不就是为了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吗?
皇帝已经对李皇后另眼相看了,李皇后不想毁了这份恩宠。
宫人听了李皇后的吩咐,都去忙碌了。
李皇后想到今日已经是十五了,也该去给谭太后请安。她每个人初一、十五,都要去请安,虽然这半年来,谭太后已经不见她了。
谭太后不见她,但是李皇后还是要去的,这是她的虔诚。
没了这份虔诚,她的孝顺也变得虚假。
做一件事容易,持续做一件事难。但是坚持,总能换来点尊重和信任,所以,李皇后坚持去看谭太后。
这次,谭太后依旧没有见她。
倒是顾瑾之,出来和李皇后说话。
李皇后就趁机,把庐阳王的事,说给了顾瑾之听。
“庐州听闻你没死,说愿意进京言和。果然。庐阳王待你不薄。”李皇后道,她语气里暗携几分羡慕,是藏匿不住的。
顾瑾之听了,又是喜极而泣。
李皇后看到这里,不免感叹说:“他也是个痴情人。这些年,朝中大事,咱们女人不懂。如今看来,你所嫁良人。”
顾瑾之抹了泪,道:“王爷待臣妾甚好!臣妾在庐州,除了照料王爷。就是研制些药物。最终给王爷生下三个儿子。而后,王爷说,盼个女儿,臣妾又给他生了个闺女。如此算来。这也是臣妾和王爷的缘分吧”
顾瑾之这么不经意的话语。非常扎实打在了李皇后的心头。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会研制药,想要儿子就生儿子、想要女儿就生女儿!
李皇后眼底露出了几分热切。旁人这么说,李皇后未必过心。但是顾瑾之曾经是名震京城的神医,她的话,是有几分可信的。
只是,李皇后不愿意让顾瑾之看到她的热切,所以表情一闪而过,不再多想。现在,还没有到时机,或者说,李皇后还不够信任顾瑾之
顾瑾之说完之后,也没有多谈什么。
李皇后从积善宫回来,心事放不下,越发觉得顾瑾之方才不是故意骗她,而是不经意间透露了秘密!
人是很复杂的。
李皇后算是个比较聪慧又理性的人。
可她心里的欲念,会让她的理性退后几步。当一个人的欲念到了一定的程度,她可以相信一切有可能的办法。
李皇后犹豫了几天,终于找顾瑾之了。
她并不是开口就要找顾瑾之看病,而是和顾瑾之套近乎。
顾瑾之就知道,李皇后真的是个非常警惕的人。
像李皇后这种人,靠近她很难。但如果得到了她的信任,她会非常依赖顾瑾之
顾瑾之也放慢脚步,慢慢和李皇后聊些生育方面的事。
她还特意聊到了她的长子燕山,说了很多燕山早产的事给李皇后听。
“当时他生下来的时候,才四斤多,王爷很是担心。燕山是长子,他降世,王爷和我都是心心念念,就怕他有事。那段日子,过得不容易。万幸老天爷保佑,让燕山活了下来。”顾瑾之笑着说,“当初,我就很想生个儿子的,自己也吃了药。大约是那药有效,故而燕山那么虚弱也能续命。如今想到,当初真是庆幸。”
那药,不仅仅能生儿生女随心所欲,还能保佑孩子健康。
早产的孩子也能活下来。
李皇后听到这里,心就彻底热了。
她的性格使然,让她没有立刻就会和顾瑾之说心里话,而是自己回了宫。
没过几日,她给顾瑾之送了套衣裳。
这是有点示好之意。
顾瑾之收下了,亲自到坤宁宫道谢。
李皇后又说:“你在积善宫,吃住都是随着太后娘娘。假如短了什么,只管告诉本宫。”
“谢娘娘厚爱。”顾瑾之笑道。
就这样一来二往的相处了半个月,李皇后才算放心。
半个月后,李皇后把顾瑾之叫到坤宁宫,和顾瑾之密谈:“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帮帮本宫?你若是帮了本宫,让本宫顺利诞下皇子,旁的不敢说,这深宫,本宫准你四处行走。你可以去看看你姐姐”
像顾瑾之,除非李皇后特意叫她,否则连积善宫都出不来。
她自己,也不敢出来。
在积善宫,皇帝顾念太后,不敢贸然动手杀顾瑾之。若是出来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说不定被侍卫抓了,送到大牢里去。
到时候,皇帝一口咬定是顾瑾之逃走了,谭太后也无法再次救出她的。
所以,皇后能让顾瑾之在宫里到处走走,是对顾瑾之极大的恩惠。能去看看德妃,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这些年,德妃过得也很辛苦。
她的儿子晋王失踪,她的大女儿永淳公主和驸马死在牢里,她承受了很多的打击。这些打击,作为母亲的顾瑾之,最是能了解。
顾瑾之不知自己还能在宫里住多久,但是她愿意活得半点自由和去看望堂姐的机会。
所以。顾瑾之说:“多谢皇后娘娘!”
她果真给李皇后开了个方子。
“这些药材,您叫人从御药房抓来。我来制药,这种药需要自己配制,旁人做不来。”顾瑾之道,“皇后娘娘放心我,当年太皇太后再世,也信任顾氏的药。”
提到太皇太后,她心里黯然半晌。
李皇后见她突然伤神,想到太皇太后曾经对她的宠爱,心里也唏嘘。
这个女人还是挺有良心的。李皇后想。
这么一想。对顾瑾之的戒备又放松了几分。
“好,本宫信你!”皇后道。
顾瑾之就给皇后配药。
皇后也想办法,让皇帝往坤宁宫住得勤快些。
她突然柔情起来,还有点撒娇。对皇帝而言是新鲜的。就的确多在坤宁宫多住了几日。又加上。陈贵人的死,皇后轻描淡写过去,没有攀咬任何一人。皇帝心里既心疼又满意。
心疼她的委屈,又觉得她大度宽和,是个合格的皇后。
每个男人都希望后宅有这样的女人:不惹事,懂隐忍,专心替他照顾好儿女及妾室。
李皇后就是这样的女人。
皇帝的确多在坤宁宫住了几日。
李皇后五年前得了个厨娘,跟着学了不少的菜色和点心,都是皇帝喜欢的口味。这些年,皇帝从未留在坤宁宫用膳,并不知道。
如今在坤宁宫时间多了,皇后就少不得准备宵夜或者点心,皇帝尝到了,惊喜不已。
他下朝之后,把奏折都搬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上下都高兴不已,觉得李皇后时来运转。
不成想,不过半个月,就出了事。
****
皇帝一直歇在坤宁宫,李皇后心里也喜悦,两人竟似平凡夫妻般,过起了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李皇后学了很好的厨艺,她亲自下厨,给皇帝做菜。
她知道皇帝的口味偏重,所以,李皇后的菜总是重味,皇帝吃了,越发觉得特殊,比御膳房做得还要好。
因为,皇帝哪怕不歇宿在坤宁宫,也会专门到坤宁宫吃饭。
这让六宫无人不眼红。
只是,重新得势的,乃是皇后,眼红也没用。那些妃子们,一个个往坤宁宫请安,跑得特别勤快。平日请安,也只是早上来应付一下。
如今,她们下午都会瞅准了机会,找个借口来。
李皇后将她们一个个拦在门外。
转眼就过了年。
初四开朝,皇帝上朝,却突然气得晕死在大殿上。
内侍和内阁大臣把皇帝送回了乾清宫。
有人也急忙禀告了李皇后。
皇后忙带着几位贵妃去服侍。
太医们手忙脚乱,替皇帝诊断。
皇帝慢悠悠醒来,有气无力。
太医们开了方子,交代皇帝需要静养,就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位阁老和皇后、皇子、贵妃等人。
李皇后上前,服侍皇帝喝了药。
皇帝气色死灰,摇摇头,并不想喝药。他舌头有点大了,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清楚。
李皇后劝慰半晌,皇帝才把药喝了。
等皇帝歇下了,李皇后出来,问首辅袁裕业:“陛下为何突然晕倒?”
“庐阳王和简王结盟,叛军已经到了河南”袁裕业声音很低。
李皇后也感觉脑袋嗡了一下。
简王吗?
简王不是在河南过得好好的吗?先帝在世时,简王赖在京城不肯走,丢了护卫军。皇帝登基,他们要回去,皇帝顾念他乃是叔祖父,是老一辈的王爷,特意又赏赐了五百亩两天。
皇帝待简王如此好,简王为什么要和庐州的人狼狈为奸?
这江山,要不保了吗?
李皇后立马就想到了顾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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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河南,不见花开春暖,依旧是寒风刺骨。
朱仲钧站在风口,静静感觉那料峭春风拂面的刺痛。
他的心,都拧成了一团,似他的眉心一般,紧紧皱着。
自从去年十月,积善宫的眼线被铲除,他就再也不能知道顾瑾之的消息开始,朱仲钧变得心浮气躁。
他恨不能立马杀到京里去。
这一路走过来,他从来没有睡过一天的踏实觉。
所以,这四年下来,他头发花白了大半,人也苍老了大半。他的心,从来就没有落下来过,这四年,他几乎没有笑过。
他才三十六岁,却有五十岁的模样。
儿子和下属总是劝朱仲钧,让他想开些。
还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等。
特别是那些将领们,都希望朱仲钧能看轻点,别让女人成为他霸业的掣肘。
可是朱仲钧所谓的霸业,仅仅是为了那个女人而行的。
心力交瘁的朱仲钧,想尽了各种方法,想先把顾瑾之救出来,结果都失败了。于是他知道,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继续前进,夺宫成功。
否则,他的妻子性命不保。
他的军队到了河南,简王和简王世子放弃了抵抗,直接拥朱仲钧进城。
一方面,简王父子知道,朝廷的军队已经无法阻挡朱仲钧,顽抗到底只不过是让全城的百姓陪葬。识时务者为俊杰,让朱仲钧进城,将来还能有个拥护之恩,他们简王府也能继续保持下去。
二则,朱仲钧手里还有含卉。
含卉对于简王府,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朱仲钧看到含卉,耳边就会想起顾瑾之对他说过的话。
那些话,似魔咒般,萦绕耳旁,挥之不去,让他的思念更添了一层。想到含卉,就会想到顾瑾之当年多么有先见之明。
顾瑾之说,当初申国公夫人姜昕告诉她,姜夫人和简王妃乃是表姐妹。
而姜夫人从来不跟简王府来往。
简王妃还有个亲妹妹,嫁到了山东,也不和简王妃来往。
当时,简王府和顾瑾之不对付,顾瑾之就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的往事。姊妹之间老死不相往来,肯定有个缘故的。
若是普通的恩怨,也该释怀。毕竟在京里,人脉很重要。像姜家、简王府,都是功勋贵胄,他们需要必须的交往,来为他们的人脉锦上添花。
但是姜夫人和简王妃不来往。
顾瑾之查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原来简王妃那个嫁到山东的妹妹,和简王妃并非一母同胞,在家里排行第二。简王妃乃是嫡妻所生,嫁到山东那位妹妹是继室夫人所生,姊妹俩从小就不合。
那位继室夫人,生了两个女儿。
除了嫁到山东那位,还有个小妹妹,在家里排行第三。
简王年轻时,也风流过,就和排三的小姨子有了首尾。那位三姑娘,大胆又多情,去庙里私会简王,就成了简王的人。
这种事,其他世家小姐大约是不敢的。
第547节尾声(3)
简王妃娘家也是世族大家。可简王乃是堂堂亲王,简王妃的继妹做了偏妃,也不辱没家族,于是,简王妃的家族就同意了
只有简王妃不同意。
三妹怀了孕,简王妃让人瞒着简王,自己派人,说去接三妹到府上,却偷偷将她弄走。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而后,那三妹就死了,还生了个女儿。
那个女儿,就是含卉。简王妃叫人拿去弄死,只当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简王原本不知道的。简王那时候还在到处找那个小姨子。
但是,简王妃家里其他人知道这隐情。
他们总不能因为那个三姑娘犯了错,就和简王妃闹翻,所以也藏着没说。
而简王妃的其他姊妹们,知道她这个人狠辣,从此就断了和她来往。
简王妃心里有了这个隐情,憋了十几年。后来年纪大了,又因为女儿婚姻不幸触动心事,引起了精神病。
害死了人,总是怕有鬼灵来索命。这些话,她无法跟任何一个人倾诉,日复一日,就得了病。
简王一开始并不知情。
而后,简王妃的病情越来越重,最终不知不觉把这段往事告诉了简王。
简王思念曾经的情人,更想找到那个丢失的女儿。
他心想,那孩子多半是死了吧?
顾瑾之无意间发现了含卉。她当时,只是天马行空的想。含卉会不会和简王府有点关系?毕竟含卉眉宇间很像简王妃。
然后,她就派人私下里去找了含卉的养母。
含卉的养母把含卉身份告诉了顾瑾之:含卉是一位在大户人家做下人的同乡抱出来的,说要弄死。那位同乡很可怜含卉,就把含卉交给了她的养母。
含卉的养父母,成亲四年无子。他们夫妻善良,那位同乡又给了点银子,他们就收下了含卉。含卉到了家里,没过半年,含卉的养母就怀孕了。
含卉养父母都觉得含卉是他们的福星,从此就真的待她像亲生女儿般。
当初他们收养含卉。含卉襁褓里是有个玉佩的。
不管日子多难。含卉的养母都舍不得卖了那玉佩来换口粮,宁愿饿死。
那位善良的老妇人,总是盼着将来有一天,含卉的家人会来找她。这样。含卉也能过上好日子。她知道含卉出身不简单。
顾瑾之派人去要那块玉佩。那位老妇人知道庐阳王府乃是含卉的主子家,就给了。
那块玉佩,乃是当年简王给自己小姨子定情信物。
顾瑾之一直留着。直到简王府的人找到庐州,来讨要当年朱仲钧偷了他们的铁矿。
直到两个月前,朱仲钧的大军到了河南,他才把含卉和玉佩交给简王。
简王想要这个女儿,他一直对含卉母女有愧,不管朱仲钧开出什么条件,简王都需要接回含卉的;而简王世子没有反对,因为他不想含卉流落在外,这样对他逝去的母亲和简王府的声誉皆有损。
所以,简王府和朱仲钧结盟了。
****
结盟了两个月,他们就快要打到了京城。
京里却突然加强了抵抗。
不仅仅如此,不少的文臣都被判了流放。
朱仲钧和他的谋士一开始还以为,这些文臣都是主张放弃抵抗,才被判流放的。
后来,燕山说:“爹爹,为什么要流放他们?直接关起来,岂不是更好?现在流放,难道不怕咱们收拢人才吗?”
朱仲钧心里也早有这个疑惑了。
但是他没有说。
因为这个当口,他不能容忍任何变故。他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影响大家的士气。
燕山当面提出来,众人就都看着朱仲钧。
朱仲钧只得道:“那叫京里的探子,查查这些流放大臣的底细”
流放的大臣,大都是三品和四品的文臣。
一查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主张放弃抵抗。
所以,他们被流放,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听说弘德帝病倒了,如今乃是皇太后垂帘听政,辅佐大皇子。”没过两天,又有探子回禀说。
朱仲钧父子三人同时有点怔愣。
他们都知道,顾瑾之就在皇太后身边。
难不成和顾瑾之有关?
京城最近人心惶惶。
不少人举家北迁逃命。
而皇帝病倒之后,皇太后垂帘听政,辅佐长皇子,突然之间流放了十几位文臣,叫人摸不着头脑。
袁裕业也是糊里糊涂的。
皇太后下令流放的大臣,既不是武将,也不是袁裕业派系内的,更不是什么才干大臣。
等这些文臣被流放,朝中彻底被武将掌控。
袁裕业渐渐明白了皇太后的意思,这是想靠武将来撑起朝廷。
结果,到了三月,京城还是被叛军包围。
坚持了半个月,就破城了。
破城之际,弘德帝发病而亡。
袁裕业被抓。
朱仲钧父子进城后,立马冲到了宫里,到处找顾瑾之。
却没有顾瑾之的身影。
朱仲钧急得眼睛都红了。
“爹,娘是不是跟着皇后和太后等人逃了?”燕山道,“您别急。”
破城之后,京里的锦衣卫,护送皇后和太后等人,逃离了京城,朱仲钧的人已经去追了,迟早能追到的。
不管怎样,朱仲钧都需要把皇子们等人抓回来。
他需要有人禅位给他。
他起事打的名头,是清君侧。而不是谋逆。
如今袁裕业已经抓了,皇帝也死了,朱仲钧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抬上皇位。他需要先辅佐一位皇子,然后再让那皇子禅位给他。
这样,他才名正言顺。
“燕山,你留下来处理事务,我带人去追皇后他们。”朱仲钧把宫里翻了个遍,最后没有找到顾瑾之,料想顾瑾之可能真的是被皇后和太后挟持而去了。
燕山错愕。
“爹,如今百废待兴。您不能走!”燕山道。“我和二弟去追”
朱仲钧摇摇头。
“我和你母亲心有灵犀,我这次一定能找到她。”朱仲钧说,“你去找,万一错过了。她又要吃苦。”
父子俩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最后。却又侍卫跑过来说。找到王妃了。
顾瑾之藏在冷宫的地窖里。
城破那天,她就和傲雪藏了起来。她们对冷宫很熟悉。
冷宫旁人有个地窖,之前是储藏菜蔬的。而后就废弃了。一般人都不知道。顾瑾之曾经住在冷宫,她就把冷宫内外摸了个遍。
城破前一天,顾瑾之就有那种预感。
所以,她叫了傲雪,两人先藏起来。
她们在地窖里躲了三天。
直到顾瑾之隐约听到了脚步声。那种脚步声,沉重又快速,不似宫里的侍卫。宫里的侍卫,哪怕是再快速奔走,脚步也很轻,这是规矩。
这种脚步声,应该是庐州的人。
顾瑾之这才和傲雪,从地窖里爬出来。
傲雪还担心。
结果,她们出来一看,果然是庐州的。庐州的人,正到处找顾瑾之。
“人在哪里!”朱仲钧的声音有点颤。
他带着燕山和彦颖,往冷宫的方向赶去。他几乎是飞奔着,只想赶紧见妻子一面。想到这里,他眼眶里噙满了泪。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顾瑾之。
看到他们父子,顾瑾之先停住了脚步。她脸色苍白,衣衫脏乱,狼狈不堪。她很不想这样见他们父子,让他们难过。
可她的丈夫和儿子们,也并不比她好。
他们刚刚进城,都是一身脏乱。
燕山和彦颖都变得高大结实。从战火里滚过的两个儿子,目光坚毅,身躯挺拔,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而朱仲钧,白了半头青丝。
顾瑾之的眼睛陡然就湿了。
她站着没动,朱仲钧似阵疾风,快速奔向了她,紧紧搂住了她。
她几乎被他搂得透不过气来。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有点血腥味,仍是无法掩盖那股子熟悉。
顾瑾之泪如雨下,她反手搂住了朱仲钧的脖子,声音哽咽道:“朱仲钧”
“老婆!”朱仲钧声音嘶哑,湿湿的。
他们夫妻抱头痛哭。
四周的杏花全部开了,此刻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肩头、身上。那旖旎的清香,萦绕鼻端,为这重逢添了几抹艳丽。
四年了!
“你还活着!”朱仲钧哭着说。
四年了,他们都是踩着刀尖讨生活。可最终,他们都还活着。
天意成全,他还能再活着见到她。
顾瑾之的热泪滚将下来。
夫妻俩相拥而泣,哭了半天,朱仲钧才松开她。
燕山和彦颖上前,跪下给母亲行礼。
顾瑾之视线里,孩子们的脸庞都模糊了。
她在模糊中,看到了他们的眼眶也泛红,泪水打湿了脸颊。
顾瑾之搀扶起燕山,再搀扶起彦颖。
燕山敏锐看到了顾瑾之行动不便,问:“娘,您的腿”
朱仲钧和彦颖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顾瑾之的腿上。
“有点跛足。”顾瑾之尽量轻描淡写。
可是她仍感觉气氛一窒。
“彤彤呢,彦绍呢?”顾瑾之最关心的,还是当年彤彤和彦绍,有没有被朱仲钧救回去。看到燕山和彦颖,不见彤彤和彦绍,顾瑾之心里凉了半截。
“他们还在寿城!”燕山忙解释,“娘。彦绍和彤彤太小,咱们行军不能带着他们。”
这四年来,燕山已经蜕变得分外成熟老练,俨然是朱仲钧的左膀右臂。
最终,顾瑾之一家人,先住在了平就殿。
当年顾瑾之和朱仲钧成亲,就是住在这里。
这里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大军刚刚进城,一大堆事要处理。
朱仲钧找到了顾瑾之,心里重担放下。就先去处理大事了。顾瑾之一个人留在平就殿。等处理完事,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平就殿。
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躺在顾瑾之怀里。
他多次对顾瑾之道:“这一路上,我经常做梦。梦到你。我就会想起之前去你们大学看你的模样。天气很暖和。草地软软的。我枕着你的腿打盹。你在看书,阳光照在你的侧脸上,你脸上都有金光”
顾瑾之记得这件事。
他曾经说过的。
他说。他暗恋顾瑾之的时候,偷偷去她的大学看她。结果,在学校草坪上,看到顾瑾之和前男友相依看书。
那场景印象深刻,他早已代入了他自己。
破城第四天,朱仲钧把弘德帝的四儿子找了回来。
四皇子今年三岁整,正是能抬上皇位,又不可能做皇帝的年纪,是朱仲钧最需要的人。
而其他人,包括谭太后和李皇后等,全都没有回来。
到底为什么没有回来,谁都清楚,却没有人去点破。这些人回来,反而是麻烦,还不如不回来,朝廷更加安稳。
一路跟随朱仲钧的晋王,在破城之后,找到了他的母妃德太妃。晋王并没有其他想法,他如今想的,仅仅是再见他母亲一面。
他还有个小妹妹,他也想找到她。
然后,他想带着母亲和妹妹,去晋王自己的封地,过些简单日子。他母亲十四岁进宫,从此就再也没有出宫过。
顾瑾之也是这四年来,第一次见到德太妃。
德妃苍老了不少。
她由晋王搀扶着,到平就殿来看顾瑾之。
顾瑾之起身迎接她。
看到顾瑾之一跛一瘸的,德妃失声哭了起来。
德妃自己,也苍白了头发。她虚弱得厉害。四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光阴,却是她们生命最大的坎儿,几乎摧毁了她们曾经的容颜。
顾瑾之也哭了。
她和德妃坐下之后,晋王就在外殿等候,只留了顾瑾之和德妃说话。
“先皇去世之后,我便想,这辈子大约就是这样了。每次练字、绣花、吃饭睡觉,逗逗雀儿。不成想,后半生,居然过得这么惊心动魄,没有一刻安心的。”德妃眼泪收不住。
这四年,她也吃了很多苦头,和顾瑾之相似。
她被限制自由,关在宫里。宫里那些势利眼,对她并不好,吃住皆苛待她。
“如今,总算到了头”德妃道,“晋王对我说,他要向王爷辞行,回封地去。我想跟着他去。当年,就该跟了他去的。”
当年并不是德妃不想走,而是弘德帝不让。
那时候,弘德帝很防备晋王,自然要把他母亲留在京里,将来若是晋王有什么不良居心,他母亲就是人质。
德妃却是一直想走的。
“六姐,你保重!”顾瑾之道。
物是人非,到了今天除却一声保重,再无别话。
“你也”德太妃顿了下,最终还是道,“你也保重!先恭喜你!”
顾瑾之眼角泛起了泪光。
第二天,晋王和德妃就离京了。
顾瑾之去门口送他们。
半年后,朱仲钧将一位王氏世家女,嫁给了晋王为正妃。晋王妃端庄娴静,和德太妃很投缘,婆媳感情很不错。
一年后,晋王妃就生了个女儿。而后,又添了几个孩子。晋王除了正妃,也有两房偏妃,儿女成群,萦绕膝下。
德太妃真正过起了安享晚年的日子。
直到十年后,德太妃才寿终正寝。
那十年里,晋王每次进京,都会把德太妃的消息,告诉顾瑾之。德太妃甚至会给顾瑾之送些小礼物。
顾瑾之也会托晋王带礼物给德太妃。
只是。顾瑾之一生,再也没有见过她。
*****
弘德十一年的六月,朱仲钧登基为帝。
之前,他辅佐了弘德帝的四子为皇帝。
五天后,新皇帝禅位于朱仲钧,连个年号都没有取。这种掩耳盗铃,也没人多说什么。
次年,改年号景治。
顾瑾之被封为皇后。
燕山立为太子,彦颖封为雍王,彦绍封楚王。
雍王和楚王都授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只是。不再赐护卫军。他们可以选择留在京里,也可以选择去封地。
彤彤封为静乐公主。按照之前的惯例,公主应该授予金册,岁禄两千石。可是朱仲钧疼爱彤彤。封彤彤为静乐公主之后。岁禄九千石。几乎和她哥哥们齐平。
顾瑾之的父亲、叔伯和兄弟、堂兄弟,全部封了侯。
顾瑾之的母亲宋盼儿,也封了秦国夫人。
朱仲钧对顾瑾之家人的封赏。几乎到了过分的地步。
不少朝臣建议他,不要如此厚赏顾家。
朱仲钧没有听。
顾瑾之也劝他:“要是将来顾氏恃宠而骄,你也难做,我也难做,何必这样重赏?”
“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朱仲钧轻轻吻了她的面颊,道,“只要我能想到的,我能做到,我都要给你。”
顾瑾之心里软软的。
她无奈叹了口气。
看到他半花的头发,她轻轻拂过他鬓角,搂住他,低声道:“你还在我身边,就是给了我最好的!”
饶是如此,朱仲钧还是极尽所能,封赏顾家。
顾家众人都进宫谢恩。
当然,也有点不满。
顾瑾之的母亲宋盼儿,对朱仲钧封赏顾瑾之的庶弟顾琇之很不满意。
宋盼儿也知道,抱怨的话,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她非常隐晦的提及:“琇哥儿也太年轻了些。这样封赏他,只怕他会不知轻重了,反而辜负了陛下和娘娘的疼爱。”
顾瑾之的十弟和十一弟也各自封侯,食俸禄,宋盼儿也没觉得小十和小十一年纪小。
既然要封赏,自然就没有丢下八弟顾琇之的道理。
顾瑾之知道母亲所想,道:“娘,连堂兄都封侯了,何况是亲兄弟?琇哥儿和煊哥儿他们,到底是一脉血亲,将来也能相互帮衬。您放心吧,若是琇哥儿不知好歹,还给他生母洪莲讨封号,我就不依了。”
宋盼儿心里的小九九被女儿道出,有点不好意思。
她转移话题,问顾瑾之的腿:“如今灵活几分了吗?”提到顾瑾之的腿,宋盼儿心里就发酸,眼泪忍不住,“你这苦命的孩子娘将你捧在掌心,长到这么大,居然吃了这些苦。”
顾瑾之这腿,已经不可能再好了。
但是朱仲钧不肯死心,仍让林翊给顾瑾之医治,这些日子,顾瑾之都在针灸和吃药。她是既无奈又心酸。
“灵活了几分”顾瑾之道。
这是标准答案。
只有这样回答,关心她的人心里才会好受些。
其实呢,并无起色。
“那就好!”宋盼儿听到这话,脸色明亮起来,欣慰舒了口气。
提到顾瑾之那条跛足,自然会想到她之前吃得苦,宋盼儿眼泪压抑不住,“可怜你,那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守得云开见月明嘛。”顾瑾之笑道,“娘,最要紧的,是我熬过来了,咱们母女还能一处说话!您别伤心。往事似风散,都过去了。”
宋盼儿抹了抹泪,心里仍是有几分怅然。
从宫里出来,宋盼儿直接回了家。
她的儿子们都封了侯爷,皇帝也重新给他们赐了宅子。
孩子们都成了家,各自搬了出去。
只有顾煊之一家人跟着宋盼儿和顾延臻。
这次他们回京,顾琇之求宋盼儿,要带着洪姨娘回来。宋盼儿当时是不同意的。当时想到,洪姨娘到底是顾琇之的生母。不准他尽孝道,将来会不会给自己的儿子们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宋盼儿这个母亲太薄情?
考虑到自己的声誉,宋盼儿同意了。
年轻的时候,活得很恣意,到了老年,宋盼儿反而处处顾念身份。
她回到家,正好顾琇之也过来请安了。
明日是他的长子周岁,他请宋盼儿和顾延臻过去主持抓周礼。
“请母亲和爹爹过去热闹热闹。”顾琇之道。
“好啊”宋盼儿淡淡说。
顾琇之成亲已经六年了,生了三个女儿。去年才生了个儿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宋盼儿也不想扫兴。
顾琇之长子的抓周,顾瑾之也派人送了礼。
宋盼儿去了。
作为皇后娘娘的母亲、秦国夫人,自然所有的目光都在宋盼儿身上。
人人都奉承宋盼儿。
洪姨娘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抓周过了之后。客人散去。顾琇之自己一家人吃晚膳。洪姨娘说不舒服,没有来。
顾琇之的媳妇对那个小妾出身的婆婆,并不看重。只是表面上敬着洪姨娘,心里还是偏向宋盼儿,只说宋盼儿是她婆婆。
听说洪姨娘不舒服,顾琇之媳妇说:“只怕是今日累了,让姨娘歇了吧。”
洪姨娘今日没有露面,怎么会累了?
顾琇之没有说什么,晚膳后却去看洪姨娘。
洪姨娘眼眶红红的。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顾琇之问。
洪姨娘抹去的眼泪,顿时又涌了上来:“看到你如今这般争气,娘高兴呢。”
顾琇之私下里,仍不肯叫声娘,一直都是姨娘、姨娘这样称呼洪莲。
但是洪莲都是自称娘。
“那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顾琇之道。
“唉”洪姨娘叹气哭道,“你如今出息了,娘不知道多高兴!若不是皇后娘娘,哪有你的今天?只是,你虽然出息了,心里也该有娘”
“姨娘,我何曾不将您放在眼里?”顾琇之笑道。他能猜测到洪姨娘接下来要说什么的。
他不想洪姨娘真的说出来。
毕竟,洪姨娘生养了他一场。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阻拦,洪姨娘已经说出口了,“你如今也是贵为侯爷,你娘这般低贱,你哪里有脸?你也该求求皇后娘娘”
洪姨娘也想要个诰命。
夫人她是不太敢想的。
但是依着顾琇之如今的地位,给她请封一个淑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姨娘!”顾琇之豁然站起了身子,正色看着洪姨娘,“这话,您别再提了!若是您觉得京里住得不舒心,不如回延陵府去吧?”
洪姨娘愣住,脸色大变,伏案痛哭。
“你这般不孝!”洪姨娘哭诉道。
“姨娘,您这样说话,叫我如何尽孝?母亲什么脾气,您最是知道的。皇后娘娘为什么这般看重我?只因我和九弟要好。
九弟和皇后娘娘当我是亲兄弟,我却明知母亲忌讳,反而去惹母亲生气?我若真是去替姨娘求了诰命,置母亲于何地,又置九弟和皇后娘娘于何地?生恩重,还是养恩重?姨娘要至我于不仁不孝的地步,反而怪我不孝吗?”顾琇之一字一顿,狠狠说道。
说罢,他转身出去了。
留下洪姨娘一个人,怔愣在那里,连哭都忘了
***
朱仲钧登基半个月,把该封赏的将领、亲戚封赏了一圈之后,就将朝事拉上了正轨。
弘德朝的武将,大多入了大牢,判了刑,不是死就是流放。靠造反起家的朱仲钧,不需要武将。反而,他需要文臣来治理国家。
顾瑾之就给跟他说:“我记得你曾经多次提及京里能力卓越的大臣们。上次,太皇后垂帘听政时,我把我记得的能臣们,都撺掇谭太后流放岭南了。你现在,把他们再召回来,委以重任,他们就不会抵抗你,反而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朱仲钧紧紧搂住了她。
在那个时候,她没有想着流放武将,因为她知道,朱仲钧能打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她需要做的,就是替朱仲钧留住治理江山的人才。
人文有气节。
钱未必能拉拢那些文官。
但是前朝将他们流放,他们满腹委屈,朱仲钧再将他们接回来,这是厚恩,他们是无以为报的。
顾瑾之当初就能想得那么远。朱仲钧非常感动。
流放的那些大臣。朱仲钧并没有一下子全部接回来。
他先接了两个比较温和的大臣,给他们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让满朝都知道新皇帝惜才。而其他在流放的文臣们。心里就添了几分盼望。
哪怕再顽固。也能慢慢融化。
朱仲钧花了半年时间。才把这些大臣都召回来。
他们没有骂朱仲钧乱臣贼子,反而全心全意辅佐朱仲钧,替朱仲钧歌功颂德。这是后话了。
朱仲钧登基的一个月后。就是处理袁裕业的事。
朝臣和百姓,都把弘德朝灭亡的过错,推到了袁裕业身上。袁裕业阖府被抄家,十岁以上的男丁全部被处以斩首,女眷充作官妓,十岁以下的男丁流放广西。
袁裕业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一。
就在七月初一之前,顾瑾之的四姐顾珊之突然回京了。
她的长子,已经十三岁了。
她和袁裕业和离,也整整十五年。
她如今再回来,大家都以为,她要替袁裕业求情。
顾家大夫人对她说:“你可别再糊涂了!你若是替他求情,岂不是冷了姑爷的心?再说,你可知道他曾经多次要至你顾家于死地?有次害你大哥,还差点得手!皇后娘娘四年前被掳了京里,路上落胎,而且至今有点腿不便,都是袁裕业助纣为虐。
你若是开口求情,别说皇后娘娘不高兴,咱们顾家也不认你!”
顾珊之淡淡叹了口气,道:“大伯母,你太轻看了我我并非想回来求情。我只是,想回来看他行刑”
大夫人愣了下。
果然,到了七月初一,袁家众人被拉到菜市口砍头时,顾珊之带着长子去看了。
她站在比较靠前的地方,能看清袁裕业的脸。
她攥住了长子的手,有点紧。
袁裕业神色傲然,一脸不屑,对赴死毫不在意。
而袁家其他人,或悲痛、或悲愤、或恐惧,只有袁裕业神色淡定。他高傲昂着头,冷然看着这个世间。
他也轻蔑扫视了眼人群。
然后,他就看到了顾珊之。
他轻蔑神态尽收,表情怔愣住。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微微阖眼,再盯着顾珊之看。
确定是顾珊之,袁裕业脸上瞬间被各种情绪充满:震惊、愤懑、悲痛、憎恶。这些表情一一闪过,最后,只剩下一缕哀痛。
他冲顾珊之笑了笑。
顾珊之面无表情,腿却软了。
她的长子搀扶着她。
她这一辈子,就是解不开对袁裕业的心结,她心里一直恨。她曾经是爱极了袁裕业和袁家的倾其所有对他们好,最后,袁家却辜负了她。
哪怕是和离,始终意不平。
她想,看到袁裕业落了这般下场,她的心结才能解开,所以她回京了。
但是此刻,她情绪涌动,自己也辨不明。
袁裕业冲顾珊之笑了笑,见顾珊之脸色刹那白了,袁裕业就知道,她心里还有他的。
眼睛顿时就湿了。
袁家被抄家、女眷充官妓的时候,袁裕业的母亲和妻子自尽,那时候他都没有哭出来,他觉得很好,她们走了,守住清白,少受点苦,反而不错。
他并不悲伤。
整个过程中,落得这样下场,他也不后悔。
直到他看到人群里的顾珊之,涩意止不住,他的眼眶噙满了泪,顾珊之的面目变得模糊。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把她看得更加清楚些。
他这么直勾勾盯着看,让顾珊之心里起了渗意。
顾珊之后退了两步。
最后,行刑时辰快到了,袁裕业突然泪如雨下。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他嘴唇喃喃开启,说了句什么,没人听懂。
只有顾珊之知道,他在说:珊之
为什么要叫她?
顾珊之只是看热闹的。她需要知道他不得好死,需要知道他有了报应,这样她才能放下她心里的不甘,继续前行。
可是这一刻,她这辈子只怕更加放不下了。
袁裕业,他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她的性格,所以他吃准了她?
那血淋漓的脑袋滚下来,顾珊之仍能看到他眼角的泪痕。
胸口的一口气,使劲翻滚着,顾珊之倒了下去。
“娘!”她的长子接住了她,带着她挤出来人群。
人群只当顾珊之是怕了,才晕厥的。
顾珊之从刑场回来,茶饭不思。
大夫人既气她不争气,又担心她。她千里迢迢从江宁赶到京城,就是为了看袁裕业被砍头,这意味着她是下了狠心的。
如今又这幅忧愁模样,自然是发生了点什么。
顾瑾之却听母亲宋盼儿听,顾珊之回京了。
她也很想见见四姐,就把顾珊之请到了宫里。
见顾珊之一副无精打采模样,顾瑾之问她:“四姐是哪里不舒服?”
顾珊之在顾瑾之面前,有了几分怯意,不自然,却也把那天刑场发生的事,告诉了顾瑾之:“臣妾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是臣妾现如今,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哭的样子。曾经做夫妻的时候,他都没有为臣妾哭过的”
说到这里,顾珊之的声音也哽咽住了。
她连忙抹去眼角的泪光,整了整心情,继续道,“皇后娘娘,臣妾失态了。”
“本宫听闻,袁家抄家的时候,袁老太太和他自己的太太自尽,他都不曾落泪。”顾瑾之慢慢道,“他心里,只怕是对四姐有愧”
这话一说出口,顾珊之就感觉自己的心头,万针齐攒般的疼。
但是那股子猛烈的疼过后,压抑在她心头多日的阴霾,渐渐散去。
她好似松了口气。
十几年难以平息的一口气,终于慢慢透了出来。
原来,他也有过情。
顾珊之只需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总算弥补了之前近十年对他的付出
她似乎甘心了,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回江宁了。
她这次北上,为的就是这个。
第548节大结局
燕山自从封了太子,就搬到了东宫。
他身边,有一帮从庐州带过来的能人异士。
朱仲钧多次告诉他,将来他做了天下之主,这些人就要封侯拜相,所以现在看他们,需得仔细,而且要精准。
要懂得用人,扬长避短。
从打江山开始,他们就要学会将来如何治理江山。
燕山身边的人里面,他比较器重章归鸿。
朱仲钧就多次拿了弘德帝和袁裕业的例子,告诉燕山:“信任他,却不能偏袒他。”
燕山每次都道:“父皇放心”
他觉得,弘德帝大约是缺少父母疼爱,才和袁裕业的关系到了那种地步。燕山从小到大,父亲和义父疼爱他、教导他、母亲陪伴他。
他和章归鸿同龄,自然不会偏袒他的。
这些日子,朝事渐渐走上了正道,燕山也要帮着父亲批阅奏章。他在御书房,一点点学起,直到入了夜才回东宫。
终于熬到了十天一次的休沐日,燕山松了口气。
他想,明日趁着休沐,去章家看看。
章归鸿的父亲章叔和,已经被封为户部尚书,皇帝赐予了偌大的庭院,刚刚重新修葺好,搬了新家。那院子,竟是从前的南昌王府别馆,就在庐阳王府别馆隔壁。
燕山小时候在庐阳王府别馆住的时间不长。
他父母,的确有段时间在京里长住。但那时候,燕山跟着义父外出,江湖行走。饶是如此,那别馆仍是曾经的家,燕山也想顺道去看看。
第二日,燕山早早起了。
今日父皇也休沐,根本不会从坤宁宫离开的。
他的父母,仍是那么恩爱,这点让燕山既羡慕又欣慰。
燕山就没有去坤宁宫打扰父母,而是直接去了章家。他打算今日和章归鸿到处走走。除了看看庐阳王府别馆。也看看其他地方。
章归鸿应该是第一次进京,他也一定想到处看看。
到了章家,章叔和今日也休沐在家,见到燕山。诚惶诚恐迎接了他。
章归鸿却没有出来。
“不知太子今日驾到。归鸿他一早就出门了。”章叔和笑道。
“哦。去了哪里?”燕山有点疑惑。
他前几日就和章归鸿说好了,要到章家看看的。若是房子修葺得哪里不妥,燕山着户部再修葺。看完章家的房子。一起去逛逛京城大街小巷。
当时章归鸿说知道,欢迎太子的。
明知今日休沐,章归鸿怎么会自己去逛?
这不合理。
燕山盯着章叔和,想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章叔和果然有点结巴,现编章归鸿去了哪里,有点生硬说:“去了观音寺”
“观音寺今日闭门,没有集市,他去做什么?”燕山问。
章叔和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不知道观音寺今日没有集市啊。
他神色尴尬,张口还想解释,燕山又道:“我诳你的,我根本不知道观音寺有没有集市。你这个反应,足见你也是诳我的,归鸿没有去观音寺。他怎么了?”
说到最后一句,燕山有点恼。
章叔和只得默默叹了口气,解释道:“太子,归鸿受了点小伤,微臣怕太子担心”
“带我去看看!”燕山打断了章叔和的话。
章叔和只得带着燕山去看章归鸿。
结果,章归鸿根本不是小伤,而是伤得很严重,脸色雪白躺在床上。
他的小腹处中了一剑,伤了腑脏。
太医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救活他。
燕山大惊失色:“归鸿,归鸿,这是怎么了?”
章归鸿昏迷不醒。
章叔和脸色灰暗。
他低垂了头,半晌才说:“昨日,雍王到府上,和归鸿打了起来。归鸿技不如人,挨了他一剑”
雍王乃是二弟彦颖的封号。
彦颖和章归鸿的恩怨,燕山也知道几分。
是为了顾怡。
三表妹顾怡和章归鸿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只等战事一了就男婚女嫁。
但是二弟喜欢顾怡,那是从五六岁开始的。他总是缠着顾怡。一开始,他没有表明心迹,顾怡只得刻意疏远他,更不好直接贸然说她和章归鸿的事。
私相授受,是不容许的,会毁了顾怡的名声。所以,顾怡谁也不敢告诉。
两情相悦那件事,只有顾怡和章归鸿自己清楚。
直到他们攻破了京城,二弟封了雍王,他才跟顾怡表明说,他想娶顾怡做他的雍王妃。
顾怡当即就说,她已经和章归鸿好了,不会嫁给雍王的。
彦颖听了,杀到东宫找章归鸿,不由分说揍了章归鸿一拳,让他滚,不准娶他表姐。
章归鸿平素看着温和沉静,却非常固执。他对顾怡,用情至深,岂会因为彦颖就放弃?况且,作为男人,不战而退,也是耻辱。
章归鸿就跟彦颖说,他不会退出,他要想顾家提亲。若是彦颖也有意,同意可以提亲。顾怡乃是好人家的女儿,一女百家求,这是光荣的。
谁能娶到,就凭本事了。
后来这件事,燕山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太忙了,要帮着父亲处理朝政。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孩子们之间的胡闹。彦颖对顾怡的感情,虽然久、未必深,知道顾怡心有所属,难过几日就算了的。
哪里知道,彦颖居然对章归鸿下这样的狠手。
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自己的挚友。燕山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此前,他最担心的,是章归鸿能不能活下来。
“太医怎么说,他昏迷几日了?”燕山问章叔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若是归鸿有了什么闪失,就是我的大损失,你们居然瞒着我!”
章叔和无奈垂了头。
怎么去告诉太子?
若是告诉了,就是挑拨太子和雍王不和。
战事的时候,雍王军功显赫,太子要次很多。太子乃是长子。所以封了东宫。拥护雍王那派暗叫不服气。
皇上曾挑明了说,谁敢在太子和雍王之间挑拨离间,杀无赦!
章叔和有了这个顾虑,自然不敢去告诉太子。免得有挑拨之嫌。
况且。章归鸿和彦颖比武。是章归鸿自己答应的。
答应了比武,就是生死由命!
这赖不到雍王,乃是章归鸿技不如人。
“太子爷。您焚膏继晷忙碌,微臣不敢用此等小事打扰。”章叔和道。
“小事?”燕山一口气翻滚。
他此刻正想扇彦颖两巴掌,让他懂事一点,别像小时候那么任性。
“他是不是昏迷了很久?”燕山又问。
“前日才受的伤,昨日傍晚醒了一回,吃了药,今日又这样。”章叔和道。
燕山知道,章归鸿乃是章叔和正房太太的儿子。
章叔和还有其他很多儿子。而且他们个个芝兰玉树,并不比章归鸿差。章叔和不算特别疼爱章归鸿。
他是不会为了章归鸿,去承担挑拨太子和雍王之嫌疑的。
****
燕山一整日,都坐在章归鸿房里。
直到黄昏,章归鸿才醒。
屋子里点了灯,章归鸿气息微弱,看到是燕山,有气无力叫了声:“太子”
然后又说,“微臣不能起身给太子行礼,太子恕罪”
“别说这些废话,你现在如何了?”燕山见到他醒了,惊喜交加,上前问道,“我把我大舅舅、我义父都叫了来,他们全都是医术高超的大夫,定能治好你。现在叫他们进来?”
章归鸿点点头,道好。
顾辰之和林翊在外屋等了半天。
不仅仅顾辰之来了,顾怡也来了。
她眼睛全部哭肿了。
从前打仗的时候,她天天提心吊胆,怕章归鸿战死疆场。好不容易熬到了战事结束,她提了四年的心放下,以为接下来就是花好月圆。
哪里知道,彦颖插了进来。
顾怡从未想过,彦颖对她是那种感情。她只当彦颖是兄弟。
彦颖没有弟弟,所以和彦颖相处,不自觉转移了些亲情,待他不同。没想到,竟然酿成了今日苦果。
章归鸿看了眼进来的人。
看到了顾怡,他微微冲她笑了下,道:“我还好”
他这声还好,是对顾怡说的,目光却不敢落在顾怡身上。
顾怡捂住了唇,几乎失声。
她这样,再看章归鸿的情景,顾辰之早已明白。他之前就听妻子林蔓菁说过,顾怡和章归鸿走得很近。
章归鸿是个很不错的孩子,顾辰之也满意。
将来两个孩子能有个善果,自然最好。
青梅竹马的感情是牢靠的。顾辰之希望女儿嫁到真心疼她、懂她的男人,而不是为了富贵攀高枝,所以,顾辰之夫妻是默许顾怡和章归鸿来往。
顾怡却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小心翼翼的。
“我看看吧。”顾辰之上前几步,走到了章归鸿榻前,“好不好,大夫说了算。”
章归鸿伸出手,给顾辰之诊脉。
顾辰之给章归鸿号脉,心就沉了下去。而后,他又看了看伤口周围,一颗心沉得更狠。
他怕自己诊断有误,就对林翊道:“林兄,你你来看看”
林翊和燕山都是聪明人,从顾辰之的表现上,就知道章归鸿不好,大不好!
外伤不似内疾。
外伤来得凶猛,不会给药物机会。
大夫也束手无策。
燕山的心。寒彻了半边。
他头皮都麻了。
林翊上前,也给章归鸿诊脉。
章叔和、顾怡站在最后面,不敢打扰两位大夫切脉。
林翊切脉片刻之后,默默收了手,什么也没说。
“归鸿,你好好歇着,我让我大舅舅和义父给你开方子。”有点冷场,燕山只得开口道。
章归鸿何尝不聪慧?林翊和顾辰之的表情、反应,章归鸿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有数。
他这伤。只怕是好不了的。
他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他的目光转移,又落到了顾怡头上。
燕山会意,几个人都出去,对顾怡道:“三表妹。你照看归鸿片刻。我们开好了方子就来。”
顾怡点头。
等众人一走。她泪如磅礴。
“你为何要鲁莽,同他比剑?他从小习武,这些年不干旁的。只学会了用剑杀人。”顾怡声音嘶哑,哭得肝肠寸断,“如今怎么办?”
章归鸿无奈叹了口气。
不比,又能如何?
任由雍王一直纠缠闹下去?
这样,顾怡的名声怎么办?
况且,章归鸿一生,也从来没有怕过谁。再强的对手,他都敢挑战。他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从不畏惧。
特别是需要争取他的爱人时,他更加不会畏惧。
哪里知道,雍王在习武上,精湛到了如此地步。
章归鸿被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雍王一剑刺进来,章归鸿当时心全部凉透了。他能感觉到,那剑刺得太深了,只怕已经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若是我熬过来了,咱们就成亲,不用再等明年了。”章归鸿声音虚弱不堪,“假如我没有熬过来,你你不必为我伤怀。”
顾怡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似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你这样说话,就是想逼死我”顾怡哭着道,“不能这样想。不过是受了点伤。当初你也受过伤的,不是过来了”
就是因为受过伤,心里有了比较,章归鸿才敢肯定,自己只怕真的不行了。
他也不想如此悲观。
他看着顾怡的脸,遗憾少年相识,不能和她结连理,竟要拖累她为自己伤心。
章归鸿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有很多妾室和儿子,他倒不觉得放不下家人。
唯一难以割舍的,就是这个对他痴情多年、盼着和他白首偕老的顾怡了。
这里,顾怡哭得可怜。
外头的燕山,也彻底傻眼了。
“伤了脾”林翊和顾辰之都这样告诉燕山,“那一剑下去,就注定了及早安排后事啊,挨不过今晚了。”
燕山脑海中一片空白。
过去的四年,燕山也算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一开始,他认识的将领逝去,他撕心裂肺的难受。后来,渐渐麻木了。
直到今日,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燕山没法子等着,等着看章归鸿死。
他记得四年前自己对母亲说过,将来若是他做了家主,章归鸿就是他的总管事。那么,若是他做了国主,章归鸿就是人臣之首。
燕山从未改初心。
他猛然站起身,冲了出去。
****
他回了宫,找彦颖。
彦颖和彦绍还住在宫里,他们的王府府邸尚未建好。
彦颖正在院子里练剑。
燕山冲上去,什么也不管,狠狠掴了彦颖两巴掌。
彦颖被他打得懵了。
满屋子的人都懵了。
站在屋檐下的单薄纤弱身影,看到这一幕,她也懵了。
顾瑾之今日无事,就四处走走,看看孩子们。燕山不在东宫,顾瑾之就到了彦颖这里。彦颖说要耍剑给顾瑾之看。
顾瑾之就带着宫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彦颖练。
这才刚刚开始,燕山就这样冲进来,不顾三七二十一,扇彦颖两巴掌。
俗语说。打人不打脸
顾瑾之站起身子,她以为彦颖肯定要还手。
他们兄弟定要厮打起来。
不成想,彦颖只是怒目圆睁,手指紧紧攥住了剑柄,压抑着情绪之后,后退了两步,说:“你是我哥,我让你一回。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动手打我?”
“你做了什么?”燕山眼眸通红,似暴怒的狮子。一把抓住了彦颖的衣领。“章归鸿,他快要死了!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还问你做了什么!”
顾瑾之就停住了脚步。
彦颖无疑也愣了下。
而后,他冷笑道:“他自己答应比剑的。我若是不伤他。他就要伤我。你没有看到他当时。跟疯了一样想杀我!”
然后。他狠狠一推,将燕山推得向后仰到而去,“好。好!咱们兄弟之情,居然比不上外人。你这样不顾人伦,打我的脸,以后咱们就恩断义绝!”
燕山被他摔倒了地上,额头鬓角都蹦出了青筋。
兄弟俩像两只愤怒的狮子,恨不能撕碎了对方。
“彦颖,燕山!”顾瑾之最终出声,喊了他们。
*****
顾瑾之的话,猛然将气氛凝固住。
兄弟俩都愣在那里。
他们争执的时候,一个没看到母亲,一个忘了母亲。直到此刻,两人才直到母亲就在这里,看着他们打成这样。
母亲最害怕他们兄弟失和。
顾瑾之从屋檐下,一步步走了出来。
她的一条腿不便,走得非常慢,似慢慢一步步踏在彦颖和燕山心头。
兄弟俩只感觉心口窒闷,透不过气来。
特别是燕山,不敢在和顾瑾之对视。
他挪开了眼睛。
“疼吗?”燕山摔在地上的时候,面颊被石子磕破,血痕露了出来。
燕山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他连忙摇头。
“你疼吗?”顾瑾之又问挨了两耳光的彦颖。
彦颖也连忙摇头。
他紧张看着顾瑾之,想要道歉。
顾瑾之却转身,缓步往外走。
她的声音透出浓浓的失望:“可是娘心疼”
“母后!”
“母后!”
燕山和彦颖这才急忙上前,去搀扶顾瑾之。
顾瑾之不理会,乘坐凤辇回了坤宁宫。
这对兄弟也亦步亦趋跟着,到了坤宁宫。
顾瑾之在大殿坐定,他们俩就跪在地上。
大理石的地面泛出清亮的光,将他们俩的脸倒映出来。
“燕山,你先说”顾瑾之沉默坐了半晌,才开口道。她这个时候,心情已经缓和了几分。
燕山就把章归鸿的事,一一说给了顾瑾之听。
等燕山说完,顾瑾之让彦颖也说:“你也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我从小就和三表姐好,这个您和爹爹都知道!”彦颖急起来,就忘了现在改了称呼,依旧是从前的称呼,向母亲诉说委屈,“那个章归鸿,花言巧语哄骗三表姐,我和他理论,他却说我胡搅蛮缠。娘,比武也是他提出来的。您没看到他当时的模样,他想杀了我般。我若是不刺伤他,我就要被他刺死了。
娘,刀剑无眼,儿子从来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若不是他步步紧逼,取胜心强,差点伤了儿子,儿子也不会刺他一剑的。”
然后,他开始解衣裳。
夏衫单薄,他很快就脱了个赤膊给顾瑾之看。
顾瑾之看到他的赤膊,一下子就捂住了唇,眼泪涌上了。
彦颖小小年纪,身上新伤添旧伤,好几处的疤痕。有一条疤痕,狰狞恐怖。
过去那四年的路,不止顾瑾之走得艰难。她和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们,个个都艰难。她的眼睛顿时就湿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大哥你看看!”彦颖把伤疤给母亲看,又给大哥看,“我是从刀口滚过来的。若是我不反击,我就丢了命。他那么拼命要杀我,你都没有看到,反而怪我。要我说,他就是寻死。而你呢,你问过我经历什么,就上来打我?”
燕山也噎住。
他们的动静。最终惊动了再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朱仲钧。
朱仲钧到了坤宁宫,两个儿子都骂了一顿。
“胡闹!”朱仲钧对燕山和彦颖道,“仅此一次,若是再也下次,你们俩都跑不了。”
然后对燕山道,“天快要黑了。你带着太医们,再去章家看看,务必保他一命;若是保不成”
若是保不成,你就陪他最后一程吧。
朱仲钧这话到了嘴边,总觉得荒凉。就没说。
燕山却明白。
他点点头。起身跟父母行礼,急匆匆走了,又去了章家。
等燕山一走,朱仲钧骂彦颖骂得更加严厉。
再三个儿子里。朱仲钧体颖最甚。爱之深、责之切。
“若是章归鸿死了。你要落下什么名声?这才刚刚草建,我就早告诉过你,不可鲁莽。你从未将父皇的话,放在心上?”朱仲钧呵斥彦颖。
彦颖也委屈。
“父皇,您不知道章归鸿多嚣张!我去找他理论,让他别缠着三表姐,他居然说我才是不该纠缠的。况且,比武也是他提出来的。”彦颖道,“他那架势,就是要杀死我。”
“你还敢顶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朱仲钧被彦颖顶撞得怒气更甚,“若是他死了,旁人岂能理会你的解释?这么一桩事,不仅仅毁了你的名声,也给你们兄弟之间添了裂痕。等父皇和你母后百年,你可怎么办!”
彦颖不敢再顶嘴了。
他委屈低垂了头。
他很想说,若是有人觊觎母亲,你拼命不拼命?
当年不过是皇帝多看了母后几眼,你就起兵反了他的天下。
如今,我不过和人比武,误伤了人,你居然这样骂我!
“等明日,不管章归鸿死没死,你去给你大哥赔礼道歉。”朱仲钧最后道,“否则,朕就不饶你!”
“是。”彦颖道。
他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宫里。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
怎么好像都是他错了。
他到底错在哪里?
难道他让章归鸿刺一剑,才是他做对了?
特别是今日大哥打他那两巴掌,彦颖真觉得心冷。他那么信任的兄弟,居然为了外人打他。父亲还要他赔罪。
彦颖气得一晚上没有睡。
次日,果然听闻章归鸿死了。
彦颖听了之后,也愣了愣。
他记得自己那一剑,刺得并不深,怎么就死了呢?
他无意杀人的。
他刺章归鸿那一剑,仅仅是自保,否则章归鸿就要刺他了。
可是人死了,多少都有彦颖的错。
彦颖想到父皇的话,让他去东宫赔罪。
他只得起身,往东宫去。
东宫的内侍宫人都认识彦颖,都说太子在西花园,不准旁人靠近。彦颖却是不管,亲自闯了进去。
走到东宫的花园外,他听到有人说话。
说话者,乃是大哥身边的谋士刘尚。
“雍王功高盖主,岂会久甘人下?微臣曾听人说,雍王公然造谣,说太子殿下非早产,而是非陛下亲生。”刘尚如此说。
彦颖的怒火,一下子就篷了上来。
大哥非父皇亲生这种谣言,彦颖的确听到过。但是他从来不信。
这话,不仅仅是侮辱他的大哥,更是侮辱他的母亲。
彦颖是个深情的人。
他若是爱一个人,就会用情极深。
所以,他不准旁人侮辱他的母亲和大哥。
现在听人刘尚把这话说给了大哥听,彦颖原本站在花架后面,一下子就窜了出来。
燕山是偶遇刘尚的。
他并不知道刘尚会说后面这番话,所以没有警惕,也没有留心。这不是他和刘尚说私密话。
但是他也没有防备,彦颖在这里。
彦颖什么时候进来的,燕山都不知道。
“你放屁!”彦颖怒目圆瞪,脸气得通红,逼着说刘尚,“本王生下来就是老二,一直都在大哥之下!岂会久甘人下,这是什么狗屁话!”
刘尚吓得魂魄俱散。脸刷得惨白,连忙给彦颖跪下磕头。
彦颖怒火炙热,一分不减,转而瞪着燕山:“你怎么不说话?你也以为,我觊觎你的太子之位?我虽然从小霸道,但是我要的,都是我应得的,我何时贪恋过不属于我的东西?咱们兄弟十几年,你以为我会抢你的太子之位?
我对你的情分,在你看来。都是狗屁不成?这小人说。你非父皇亲生,你为什么不反驳,你为什么不狠狠啐他?
这是对母后的侮辱,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狠狠扇他。像你扇我那样?你会打我。为什么不打真正伤害你的人?
还是。你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你也看不起我,看不起母后。甚至看不起你自己?”
燕山愕然看着彦颖。
他的眼神,有点闪烁。
这点闪烁,彻底激怒了彦颖。
他快步近身,狠狠掴了燕山两巴掌:“还给你!咱们兄弟情,从此一刀两断!你从骨子里,就是个懦夫!”
说罢,他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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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朱仲钧和顾瑾之耳朵里。让彦颖去道歉,只是希望他们兄弟不要有罅隙,不成想又牵出这么一桩事。
这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彦颖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朱仲钧叫人拿了刘尚,将其处死。
燕山刚刚丧失挚友,又被彦颖扇了两巴掌,朱仲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毕竟,燕山没有做错什么。
可朱仲钧和彦颖一样,觉得灰心。
燕山才入主东宫,就戒备亲兄弟了。
朱仲钧去了御书房。
燕山留在坤宁宫。
他坐在母亲身边,久久沉默。
顾瑾之也沉默良久。
“娘”好半晌,燕山才声音嘶哑,“儿子从未不敬您!”
“我知道”顾瑾之的声音也哑了。
她微微阖眼。
不过一句流言蜚语,却酿成今日的苦酒。
果然,顾瑾之以为,若说这个世上相信她的,非朱仲钧和燕山莫属。不成想,到头来,对她深信不疑的,并不是燕山,而是彦颖。
想到自己为了燕山,提心吊胆的那些年,顾瑾之觉得那些苦,有点白受了。
“你去吧。”顾瑾之沉默一瞬,对燕山道,“章归鸿走了。不管他和彦颖是怎么打架的,外人只是看到彦颖杀了他。你去安抚,免得旁人误会。一旦起了误会,这一辈子都解释不清了”
燕山心里悲凉。
他抬眼看着母亲,视线里有点朦胧:“娘”
“去吧!”顾瑾之已经转身,回了内殿,不再和燕山说话。
燕山只得离去。
他的脚步虚浮,感觉没有力气。
前日还春风得意,到了今日,风云变幻,风雨交加。
他错了,真的错了。
错在胡思乱想,错在看轻了彦颖,错在少信任了父母。
他茫然从坤宁宫出来,那明晃晃的日子,刺着他的眼。
明明眼前一片明亮,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
彦颖和燕山闹翻之后,跑了出去。
他到黄昏才回来。
他直接到了父亲的御书房。
燕山有什么事,先和母亲商量,彦颖有什么事,会先和父亲说。
“父皇,儿臣想去广西。”彦颖道。
朱仲钧猛然盯着他,道:“不许胡闹!你是雍王,京师才是你的封地。广西偏远贫瘠,多有叛乱,只有流放的人,才去广西!”
“儿臣知道!”彦颖迎上父亲含怒的眸子,坚定道,“父皇,儿臣这是想了一整天的,非一时意气用事,您听儿臣说。
儿臣不该和章归鸿比武,还伤了他,害他惨死。这事,朝臣迟早会弹劾儿臣的,到时候父皇也为难;二来,大哥他对儿臣不放心,总在他眼前,怨恨猜忌会越积越深。父母在世,他或者顾念亲情,若是父母不在了,他岂会轻饶了儿臣?我们要是起了争执,您和母后哪怕到了泉下也不会安心的。
三则。儿臣的确战功显赫。儿臣没有歪门心思,可难保其他朝臣没有。若是有人想钻空子,利用儿臣的亲信,再外头给儿臣造势,逼得儿臣去夺取东宫之位,那时候,肯定会用曾经伤寒大哥的身份说话。到了那时,伤得不仅仅是皇家体面和大哥,更伤了母亲。
父皇,儿臣一直记得。您跟儿臣说。母后怕将来和孩子们不亲热,一直亲自哺育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那时候乳汁不够,母后喝不放盐的鱼汤,一喝就是九个月。
儿臣喝过不放盐的东西。那滋味十分难受。
母后的辛苦。大哥他可以习以为常。儿臣却不敢忘。
四则,儿臣心中,唯有一人所爱。就是三表姐。就像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儿臣此生不渝。若是留在京里,章归鸿的事在先,只怕流言蜚语,也伤了三表姐。儿臣想带着她,去广西。
广西多叛乱,民风彪悍。儿臣一身武艺,愿保一方太平,保父皇江山万世安稳。”
朱仲钧一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这一刻,他想到了榕南。
“彦颖,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父母和兄弟、表姐着想,你自己呢?”朱仲钧问他,“当年你轻伤不下马,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一走了之?你的宏图壮志呢,你的抱负呢,你所憧憬的生活呢?”
彦颖低垂了头,掩饰眼角的泪光。
他所憧憬的生活,不过是和三表姐成亲,有几个自己的孩子。
父母健在,兄弟和睦。
“爹,我很小的时候,您就说过,我是个固执的人。”彦颖站起身,给朱仲钧行礼磕头,“爹,趁着咱们的感情尚未变,您同意儿子的要求吧。若是您不同意,儿子就偷偷走,难不成你要绑住儿子一世吗?”
说罢,他不等朱仲钧开口,起身走了。
“彦颖!”朱仲钧在身后喊他。
彦颖却不顾,甩头而去。
朱仲钧怔怔坐在那里。
他想了很多。
非常残酷的,他觉得彦颖所言,皆属事实。现在不让彦颖走,他和燕山之间,迟早有人会挑拨。到时候,他们兄弟相斗,两败俱伤,朱仲钧可能同时失去两个儿子。
他想到了前世的榕南。
“你不是我爸爸!”他总记得榕南最后那句话。
榕南真的恨他。
顾瑾之死了,榕南把顾瑾之的骨灰带走了,别说最后一面没有通知他,就是连骨灰,榕南都没有让朱仲钧见到。
如果还把彦颖留在家里,是不是会给彦颖无谓的希望?
到时候,他和彦颖的父子情,是不是也到了和榕南那样?
朱仲钧和顾瑾之前世经历的不少事,都一一重现。
在御书房,朱仲钧一动不动,坐了两个时辰。
而后,他起身去了坤宁宫,把这件事,告诉了顾瑾之。
他把彦颖的原话,学给了顾瑾之听。
“荒唐!”顾瑾之道,“他连父母都不要了吗?你让他来,我骂他!”
权力的改变,会改变很多的东西。
从决定起事那一刻起,顾瑾之就觉得自己有了准备。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仍觉得措手不及。
“顾瑾之,让他走吧!”朱仲钧却道,“每年多送些俸禄给他。去了广西,他反而自由自在,也许,那才是他的天堂!”
“你疯了!”顾瑾之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是我儿子!你们父子、兄弟怎样,我不管。我的儿子,谁也不许走。燕山已经这样叫我失望,彦颖也这样”
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咽住了。
朱仲钧轻轻搂住了她的肩头。
顾瑾之推开他,不让他碰自己。
“我的榕南,难不成我两世都和他没有母子情谊?”顾瑾之最终哭着道,“我不服气,我已经很努力去做个母亲了,这不公平!”
这一刻,她宁愿回到庐州去。
也是直到这一刻,顾瑾之才不得不承认,她的生活。已经面目全非。
她微微阖眼,一滴热泪从眼角坠落。
***
彦颖是个心智坚强的人。
他并不贪恋这些繁华。
要放弃亲情,离开父母,彦颖也是痛苦万分的。但是他把自己这道坎过去了,他就不再软弱回头,他已经做了决定,接下来,就是说服顾怡跟他一起走。
他去了顾家。
顾怡在自己院子里。
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里,眼里肿的似核桃,头发也不梳。狼狈不堪。
看到有人进来。顾怡从朦胧视线里,看到是彦颖。
这个杀了她心上人的男人。
枉她当他是亲弟弟!
顾怡猛然将手边的枕头举起来,砸向了他:“滚,你滚!你这个杀人凶手!”
彦颖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
他仍是帮着顾怡捡起了枕头。放在床上。
他坐到了顾怡身边。
顾怡伸手去打他。
那拳头并不重。可似铁锤般。全部砸在彦颖的心坎上。
现在,他终于确定,顾怡是和章归鸿两情相悦的。章归鸿没有骗他。
顾怡,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子。
可是他没有放弃希望。
他仍由顾怡打着。
直到顾怡打累了,冷冷对他说:“滚,不要再来,我看着你就恶心。”
彦颖的心,又被狠狠刺痛了下。
他仍是压抑着自己的悲痛,把自己即将远行的话,告诉了顾怡:“你愿意不愿意跟着我去?广西虽然贫瘠,可是我对你好”
顾怡突然冷笑:“你畏罪潜逃,还要我跟着你去?”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大骂彦颖,“我恨不能你死!你为什么只是去广西,你怎么不是去死!你要是死了,这世上根本没人惦记你。可是章归鸿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她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婢女们进来,压住了她。
顾怡那近乎疯狂的模样,深深印在了彦颖脑海里。
他恍恍惚惚回了宫里。
次日,他又去了御书房跪下,求父亲让他南下。他说:“您不准我走,我就偷偷走!您恩准吧,至少儿子还能光明正大跟母后和彤彤、彦绍作别,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朱仲钧的心,似被紧紧攥住。
他沉默着。
那句答应,太过于理性,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彦颖一连跪了四天,朝臣也真的开始弹劾彦颖杀人,朱仲钧才说:“好,你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潮潮,似乎要哭出来,却又极力压抑着。这声音,比哭腔更叫人心酸。彦颖的眼睛顿时就湿了。
他给父亲磕头:“谢父皇隆恩!父皇江山千秋万代。”
然后,彦颖又去坤宁宫,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了母亲。
顾瑾之知道,如今走到这一步,现在离开是最合适的。可是她舍不得,她抱着彦颖,痛哭了一场。
彦颖却分外坚持。
他简装上路,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要远行。
朱仲钧带着妻儿在午门送彦颖。
“每年都要回来!”顾瑾之反复叮嘱他,“娘会想念你!”
“”彦颖沉默没有接话。
彤彤和彦绍则是完全懵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燕山站在顾瑾之身边。
他神色愧疚,想挽留的话有千言万语,偏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彦颖给父亲磕头。
朱仲钧叮嘱他:“到了广西,要定期给京里送信。你这次去,只当是散散心。心情好了,再回京来。朕和你母后盼着你。”
彦颖道是。
“二弟”燕山刚想开口,却被彦颖打断。
彦颖喝住他:“你住口!上次就说了,咱们恩断义绝,我不是你兄弟,你不配!不要和我说话!”
燕山眼底就浮了水光。
“彦颖,你听哥哥说”燕山上前几步,想要正式道个歉。
彦颖却撇开他,去抱彤彤。
彤彤虽然茫然,却也看出了几分端倪。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彤彤问。
彦颖只是笑笑,摸了摸彤彤的脑袋。
然后,他又和彦绍抱了下,拍拍彦绍的肩头。
彦绍直到今天,才知道二哥要走。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一作别后,彦颖登上了他的马。
快要上马的那一瞬,他突然停下来,问顾瑾之:“娘,您曾经说,当年有个道士给你算命,说您必将母仪天下。那您有没有替我算过命?是不是我这辈子,注定了要孤寂一生?”
顾瑾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彦颖却没有等母亲回答,翻身上马,驾驭而去,扬起清尘飞舞。
顾瑾之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远去广西的彦颖,最终失言了。他的一生,只回过一次京城,就是十年后,顾怡去世,他回来祭拜,拿走了一套顾怡平常惯穿的衣裳。
顾怡直到死都未嫁。
又过了十二年,那时候顾瑾之和朱仲钧都相继去世,燕山继位,彦颖从广西递了奏折,让朝廷册封他的妻子顾氏为雍王正妃。
顾氏的身份来历,全部用的是顾怡。
顾怡那时候,都去世十二年。
燕山一生,都会彦颖充满了愧疚。他没有多问,批准了彦颖的奏折,册封了顾氏为雍王正妃。
当时,燕山不太明白彦颖的用意。
直到半年后,广西传回来消息,说雍王寿终正寝,和王妃顾氏,合葬在广西,燕山才明白半年前那封奏折的用意。
彦颖想和顾怡合葬。生未同衾死同穴,是彦颖最后的心愿。
那个瞬间,已是壮年的燕山泪如雨下。
“是不是我这辈子,注定了要孤寂一生?”燕山耳边,犹记二十二年前,彦颖远行时,问母后的那句话。
不成想,一语成谶。
想到这里,燕山伏在龙案,失声痛哭。
他想,二十二年前他那两巴掌,打断了他弟弟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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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颖离开后的大半年,朱仲钧和顾瑾之仍是不敢多提他,提到他,心里就泛酸。
最终到了彦颖生日那天,顾瑾之特意煮了长寿面,散给宫里众人吃。
彦颖是五月十八生的。
他生日那天,夜空澄澈,琼华流眄。
朱仲钧想去彦颖从前的宫殿看看。
顾瑾之跟着去了。
彦颖的东西,从来没有动过,一切如旧。
他的盔甲、他的刀剑,都带走了。他的衣裳、他的书籍笔墨,都留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月华将朱仲钧和顾瑾之的背影拉得很长。
和谐温柔的风,撩起发丝缱绻。
顾瑾之却没有什么力气,朱仲钧看在眼里,轻轻搀扶着她的胳膊,相依而行。
顾瑾之问朱仲钧:“你说,彦颖每年都会回来吗?”
“不会的。”朱仲钧道,“几个孩子里,他最固执,和榕南一样。”
顾瑾之沉默。
衣袂轻扬,她倏然问:“你觉得,榕南和彦颖,是一个人吗?”
朱仲钧又沉默。
然后他问顾瑾之:“你和从前的你,是一个人吗?”
“我是。”顾瑾之道。
“我也是。”朱仲钧道。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脚步缓慢,疏影斑驳。
踏碎小径的枝叶,朱仲钧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顾瑾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问“顾瑾之,你爱我吗?”
“爱!”
“我也爱你!”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