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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神像2

    “冲着泠娘!”左芪脚步一停,眉头皱着,脾气冲上脑子,吼道:“师姐!那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离开呢!”

    武知蹊镇定的看着他,罢了一声不吭的转身上山去。

    ……

    仇澈实际上,一直都未曾走远,他能看出来武知蹊和左芪发生了争执,具体因为什么,尚不明确。

    就像是为什么自己只要跟他们在一起,就会遭遇到妖邪侵扰的问题一样,暂时都无解。所以自己能够做的,就是远离他们,至少等着他们平安的离开了叻城,往后山高水长,再相望也不迟。

    仇澈因为走的是山侧小道,速度要快一些,由于一路上心事重重,并无多观察周身,所以当他踩进一片茂密的荆棘地,脚下开始剧烈的疼痛时,他才有所察觉,可能走近了什么禁地。

    他正想着办法脱身,然而后退近在咫尺,脚却没办法再抬起来了,那些带刺的藤蔓一圈圈的绕上来,缠在他的小腿之上,即刻叫他腿软跪了下去,一双腿鲜血横流,甚是可怖。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看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许多的东西,等他们爬近了才知晓,那些都是人,但是蓬头垢面,面露白骨,人脸不辨,眼珠泛灰,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令人反胃的恶臭!

    这些是什么?

    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些人,仇澈万分恐惧,脸色煞白的挣扎,可越是挣扎,疼痛就越明显,甚至他低头,看到了自己双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有的地方已经见骨了,那刺还紧紧的刮在上面,浴血刮骨,叫他痛不欲生。

    知道手部也开始变黑萎缩,仇澈似乎明白了,他望了望这方圆百步的一块荆棘地,和那些靠近的毒跪尸,绝望的闭上眼睛。

    仇澈明白,自己很快也会面目全非,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毒尸。

    剥皮剔骨之痛叫他永也没办法站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像是个人了,也在逐渐的失去想法,唯一惦念的是,求左芪他们快快下山,求他们不要也踩进这个地方来。

    似乎是祈求过于微弱,武知蹊同左芪,很快就往这边靠近了,仇澈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的,只是他还跟着大部分毒尸,像只狗一样缩在阴暗的地方等他踩进来。

    他奋力的动了动四肢,就像其他所有的毒尸一样,毫无尊严的,低垂着头颅,一步一步的爬进他的视野里。

    左芪情绪低落,乍然瞥见这么个东西,眉头皱的越发深刻,捂着鼻子止步不前,拉了拉武知蹊的胳膊,说道:“师姐,别往前走,我想起来在阿玫的梦中见过这个地方,虽然比梦里看起来要大的许多,可这就是万药宗当年种植藤蔓药植的地方,是禁地,咱们凡人碰到是要中毒的。”

    “那些的话,就是当年死在禁地的人了?”

    “应该就是,不过这毒很厉害,皮骨都被腐蚀了,更别说衣物,所以咱们现在也分不清楚那些是当年万药宗的还是村民的。”左芪看着从暗处爬出来越来越多的毒尸,有些浑身发憷,一脚踩滑,不小心将一块石牌掉了进去。

    武知蹊朝四周望着,“能绕开吗?”

    “能的。”左芪说着往右侧的方向一指,“从那里应该可以。”

    听罢,武知蹊便往那个方向走了,左芪还往禁地里望了一眼,跪在边上,想要伸手去捡那个石牌,话说这东西还是那时候在吴勇敢家里得的,看着是个值钱的老物件。

    左芪屏息凝神,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毒尸,心里惶恐的伸长了胳膊,却忽然看他往前冲了一点距离,吓得大叫起来,另一只手握了一路的长剑就劈过去,登时见那跪尸断了半截臂,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泛着腥臭味的浓黄脓水……

    武知蹊听到,转身就打了个灵印过去,将那毒尸打的倒地不起,她才将左芪拉起来,“这么虚?”

    “不是不是。”心有余悸,左芪辩解,“我以为他不会害我的,不知道为什么。”

    “都是没意识的尸体,你还指望他对你网开一面,未免太天真了些,快些起来,马上就到万药宗了。”

    他们并肩走远,背对着那片毒药荆棘遍地的一方田地,背对着那些被岁月和世人遗忘掉的失去意识的跪尸,步步走远。

    仇澈被疼痛包裹,肉体上的已然麻木,心里的却是疼的那般鲜活和煎熬,他挣扎到最后,只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头颅高高的昂起,朝着西边望去,在一群佝偻着回到黑暗之中的跪尸群里,显得如此不舍,如此格格不入。

    也许躲在黑暗中的每个跪尸,曾经都有过这样留恋光明与情缘的一刻,可无奈身处毒地,荆棘羁绊入了骨,意识模糊不存,跟着大同一起,朝着黑暗的缝隙,一步步跪去,躲藏,然后等待下一个自己。

    ……

    万药宫遗址是在山顶,却是每一寸砖瓦都遍布了苔藓,或者是些蔓蔓枝枝的不知名植被,铺天盖地的遮盖上房顶和窗子,显得如此斑驳老旧。

    武知蹊上来瞧见这样绿意盎然的一幕时,有些发楞,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按理专门种植着对人体有害的草木的药宫,经过一场大火的焚烧,该是遍地残垣断壁,了无生机才是。

    “二十多年前那火真的是很大,一个山头都被烧了,要不是阿玫俩神仙姐妹的雨,怕是要烧去好几座山,估摸着是把这些本来就特殊的土壤烧的更肥沃了,遮天的树说长就长,将周遭的光都遮去,万药宗的遗宫得不到阳光照射,潮湿阴盛,就这幅德行了呗。”

    左芪仗着梦中来过一遭,走在前面给武知蹊领路,告诉她佟小满的魂魄是在哪里烟消云散的,又在大门处跟她说佟避患是在这里被瘟鬼一剑刺死,往里走了走,在大殿之外,站在地砖上,跟她将阿孜就是在这个地方把瘟鬼魂飞魄散的……

    武知蹊顺着他走,耳旁听着那些二十多年前的岁月,眼前对着这些印上痕迹的屋舍,有些难以想象万药宗当年经历的是什么?

    那些在大火中绝望的弟子们,最后一刻心中是如何想的?

    “那把火烧的真毒,你说对吧师姐?”

第122章:神像3

    武知蹊默了默,仰头看着遮天蔽日的绿叶间,隐约漏下来的几丝阳光,成为了这个山头唯一的明亮,她说:“二十年前的那把火,烧去了世间灵药灵医这两种仙门,对凡人的所有同情,叫他们无论如何再不敢接济凡人;也烧去了郦山的良知和善意,叫住进这里的人,都如此寡情失心;还烧去了成百上千的世界和未来,当那些因为这场火而无辜殒命的人成了孤魂野鬼,因为不甘和愤怒在人间飘荡数十年……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阿玫,叻城会成为鬼城。”

    左芪听她这样说着,半懂半不懂的,只觉得最后一句话说的甚好,遂附和道:“确实如此,那些因为村民纵火枉死的弟子们,死了定是怨鬼厉鬼,像佟小满那种好心没好报的,可能还会变成鬼煞!这些鬼魂若出了骊山,别说叻城,汴横郡都指不定好保!”

    “所以阿玫留下来这样二十多年,可能不光是为了等她姐妹阿孜一同升仙,还是为了圆满这个结局,惩罚了郦山村,护养了阿孜的元神,也阻止了怨鬼们出山为祸。”武知蹊忽然对她有些敬意,那个淡淡的仙,面无表情,就像是雾一般的仙,她原是株杏花树,却有着一颗鲜活的人心。

    挠了挠脑袋,左芪发问:“师姐你觉得用后代子孙,来换金银财宝,官爵俸禄这种的行为,对于郦山村那些人,真的算是惩罚吗?”

    “孤独老死之际,必是。”武知蹊往前走着,“悔意是这个世上顶折磨人的东西。”

    左芪跟上去,“你有后悔的事情吗?”

    “暂时没有。”

    “为何是暂时?”

    “因为话不能说的太满。”

    “唔……”左芪点头,“是这个道理!”

    ——

    阿玫说,真正的三面佛像被她供奉在万药宗的正殿之中。

    武知蹊和左芪二人一路寻进去,在这座没了木门的大殿外面站立许久,处处都是潮湿阴暗的景象,草虫攀爬,蛛丝结网。

    她的胸前开始灼热起来,温度越来越高,同先前寻阴器和阴阳簿一样,布衣感召到了诡器的存在,司命神君的诡器,真的在万药宗。

    碍于在半山腰遇到过那个都是毒尸的禁地,他们便对这个正经万药宗更是顾忌,或下一瞬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从角落窜出来一具什么毒尸。

    事实证明似乎是没错的,但是同所想的什么毒尸奇草不同,那是两个人。

    武知蹊亲眼见到他们从大殿的后侧晃走,速度之快令人惊奇,可那只能是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她很笃定,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追上去的时候,在地上捡到了一个瓷瓶。

    若是寻常瓷瓶还好,偏生那瓶塞上的印记是很奇怪的,三横水波纹。而这个代表着什么,对于出生仙门中的武知蹊和左芪来说,实在是了如指掌。

    “三横水波?这不是夷胡水斋的标志吗?”左芪凑上去细致的看着,从袖口撕下来一块布,将那瓷瓶从武知蹊的手里包着接过来,“那这玩意儿可不是寻常的瓷瓶咯,里头多半养着灵蛊。”

    “夷胡水斋所在地属费国,他们的人怎会到叻城来?还上这郦山万药宗的遗址?”武知蹊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自己,那该是一双犀利又晦涩的眼睛,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别有所图,可是自己于对方的目的,却一无所知。

    左芪哪里又知道了,只能瞎猜道:“灵蛊是五大仙门之一,你说是不是他们的执令使叫人来害咱们?以此要挟徐缨师姐退出神门司尊竞选?又或者是来抢诡器的?!”

    “如果是为了神门司,那未免太明目张胆,况且若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必遭天下仙门剑指讨伐,神门司尊竞选一向公平,夷胡水斋再大胆妄为也不会这么做的。”

    “诡器呢?”

    “诡器于他们无大用处,并没有偷偷摸摸来跟踪我们的理由。”

    左芪咂咂嘴,凝眉道:“其实我还是觉得可能是要搞咱们!然后干预咱们吞鬼山竞选神门司,干预徐缨师姐竞选神门司尊!”

    “倒也不大可能。”武知蹊又想起来徐缨跟她说过的一些话,又对着左芪再说了一遍,“夷胡水斋的执令使,是个不附大局,明哲保身,喜爱坐山观虎斗之人,他说过‘清醒的人习惯保持中立’这种话。便是一贯不会搅和进仙门百家的争斗之中的,别说是神门司这种竞选了。”

    左芪用布将那瓷瓶包起来塞进衣裳里,警惕的发问:“那怎么解释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武知蹊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想到了泠娘,记得他曾经说过自己是灵蛊仙师,又是为了躲避追寻才来到这里的,当初只觉得可能是小仙门的弟子,如今这样看来,不妨可以大胆推测,泠娘其实是出自夷胡水斋,且身份应当不简单。

    “无论是因为什么,我们先进去将诡器拿了,方才见他们两手空空的走,按阿玫所说,里头存在的所谓司命神君的法器,应当不好包藏,便是还在大殿之中。”

    万药宗的大殿地面上,遍布着乌黑浓稠的液浆,是什么东西他们也不清楚,武知蹊跨步踩进去,提起来并不算长的墨色绸裙,低头观察了一番,长靴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敢继续往正殿中走去。

    左芪原是想跟进去的,但是武知蹊不允许,态度很坚定的要他站在外面等。见着她的背影,左芪有一点点感慨,武三师姐这个人,瞧着有些矜傲不太好相处,平日里也总板着脸呵斥自己,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很关心自己,只不过这种方式并不像旁人那样,是能够一眼看穿的好。

    武三师姐她,或许从来没想过要别人说她好?

    嘛!偷偷摸摸的做好人算是一种乐趣吗?

    此番低调之人,或许是的。

    左芪坐在门槛上,支着下巴环顾四周,这山顶风光同阿玫梦中的相差甚远,虽生机盎然,又生机不复。

    正走到大殿中央的武知蹊,并不清楚左芪看着自己的背影都能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第123章:神像4

    在满殿狼藉之中,立着一张高小的木桌,一尊木雕的三面神像就被安置在那上面,这个体积并不小,足有三个手掌的长度,两个手掌的宽度,木雕已经爬满了苔藓,诡异的墨绿色和周遭枯萎映衬,融为一体的自然而然。

    正当武知蹊准备用布将它拿下来的时候,神像忽然放了一阵柔和的光芒,腾空飘起了一片云雾,上头如画般描绘着栩栩如生的人,可同画也不一样,这些云雾是在不断变化的,像是回忆往事般一幕幕从眼前翻转。

    她看见了一座巍峨峻峭的大山,山顶可触云霄,其间有许多御剑飞行的人;她还看见了一条宽阔无边的大河,风静无所涟漪,有一只小筏飘远,上面蹲着长发如瀑的姑娘,正往河底张望,还有一位无脸的撑筏之人,他举着手中翠绿的竹竿,将那姑娘推进了河中……

    武知蹊浑身一抖,像是自己也跟着坠进河水里,有些莫名其妙的舒畅从胸膛的丹元之中洋溢,那像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养料,滋润的她有些沉溺,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

    “知蹊丫头!”

    这声儿是在她差点昏迷的时候在耳边响起来的,武知蹊被喊回魂,堪堪站住了脚,一睁眼,见到白胡子老仙翁儿出现了。

    这是又睡着了?不应该啊。

    “这回你没睡着,是我来找你了。”

    老仙翁儿说着,挥一挥拐杖,将那几片还在映画的云雾给打散了,武知蹊拦不急,只觉得有些惋惜,“这些是什么?那山是什么山?那河是什么河?”

    “不同你说。”仙翁儿有些小脾气,他挡在武知蹊的面前,抬着下巴,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这件诡器可非同小可,你可收好了,莫要再动一下,听见没有?”

    武知蹊在这老头面前也有些犟,问道:“司命神君的法器,怎么会由阿玫守在这里?还有那云雾飘着的是什么画面?为何我看着似曾相识?”

    老仙翁儿觉得得吓唬吓唬她,于是说:“若你要继续看,我可以将那云雾唤回来,你可就杵在这儿,将你自个的一辈子在云雾中看完罢!”

    “仙翁儿的意思是,那可能会是我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是啊,你继续看吗?”

    武知蹊沉默了一会儿,老实地道:“我想知道我能不能活过二十岁,我也想知道阿姐和吞鬼山的未来,也想知道和某些人往后的交集,有的话会是怎么样的。”

    “这么跟你说罢。”老仙翁脚未沾地,绕着她晃起来,“你要看那命轮之中你的轨迹,这没错,可首先你需要知道,你首先得立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那么你便没办法再寻其他的诡器,寻不到其他的诡器呢,就没有办法问仙门登芍河南岸,等于你二十岁就会死,既然都会死了,便也再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她听懂了,意思就是一句,天命不可窥视也。

    “既然天命有定,我集齐诡器,就真的可以活过二十岁吗,我有时候很害怕,怕我不能在那之前完成,那么我就从这世间消亡了。”武知蹊有点忧虑,便下意识的抬起手放在嘴边,一点点的啃着指甲。

    见状,老仙翁儿一拐杖就朝她打过去,武知蹊避开来,一脸懵然,“仙翁儿何故打我?”

    “你晓得我为何不能时时刻刻的来寻你吗?”

    “您是仙翁儿,自然神龙不见摆尾。”

    “因为你的指甲盖!你总是啃指甲盖!”

    武知蹊不解,“为何?”

    仙翁儿有些难为情的说:“因为我是一位指儿仙!你家师父没告诉过你吗!修行灵印的仙师手指头都是有仙的!我就是绕你在指尖修行的仙!”

    感觉一下子在武知蹊面前高深莫测的形象不复存在,指儿仙有些羞愤,望着还在愣神的她,继续叨叨:“你每每将指甲啃个一干二净!就会断了咱们之间的联系,就算我整天趴在你耳朵边说话你也听不见,更别说看见我了!”

    “这……”武知蹊真诚又稀奇地表示:“师父倒是说过有指儿仙这回事,不过她老人家也说通常是不能看见的,我的同门师姐妹也从未有说过这回事儿,故而知蹊真的不知,这世上当真还有绕在人指尖借着阴德修习的神仙。”

    “我不跟你说这么多了,反正你要是还想看见我,就留着指甲别总是咬!司命神君的法器也就老老实实的收着,不要惦记你的往后了!我虽是你指尖的仙,可我仍旧比你年老!你还是得尊着我敬着我的!”

    这番话就砸过来,哗啦一下,这个老仙翁儿又从眼前消失了。

    武知蹊其实还想问,自己才年方十八,为什么指尖上会寄绕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神仙?

    不过……

    她将光秃的十指看了又看,有些为难起来,啃指甲的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了,若要改,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左芪看她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于是在门口朝着里头喊着:“师姐怎么了?你跟谁说话呢?里面还好吗?要不要我进去帮你啊!?”

    回头望了一眼,知蹊朗声答复:“无需,你安心在外等着。”

    她收敛了心思,伸手要将那尊三面神像给抱下来,只是看着那些雕刻着的图案,想起来左芪说过的万药宗那些事情,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三拜,然后再将这木桩子从桌台上抱下来。

    比想象中的要轻不少,手掌贴触青苔湿润着,武知蹊抬脚朝外面走去。

    只是耳旁沙沙声有些奇怪,她觉得这个大殿有点晃荡起来,左芪在外头也叫唤起来,武知蹊心里不踏实,想要走的快一些,脚下的粘稠却发挥了作用,拖住双脚,叫她走的很是吃力。

    眼见着这个大殿房梁开始往下掉,武知蹊只迅速的将手中的神像往大门外抛过去,被左芪接了个正着,她则将随身的匕首拔出来,将一方木桌够到手,当下脱靴踩了上去,借力飞身而出。

    赤脚踩在门外跑了两步,身后的大殿轰然倒塌,周遭的房舍也迅速的一座一座坍塌,焦黑的木桩断瓦显目,没有灰尘和烟絮,像是一贯如此姿态很久很久。

第124章:神像5

    直到此时他们才看得出来,这里是有过一场大火的。

    “幻境,三面神像是幻境的支点。”

    武知蹊平心静气的说出了原委,有些感触,“原来万药宗已经是断壁残垣。”

    “这个要怎么办?”抱着那个三面神像,左芪掂量着,眉毛一挑,问道:“司命神君的法器,就被阿玫藏在这里头了吗?”

    她从左芪手里接过那个斑驳老旧的木雕,将三面刻画都一一拂过,满脸敬畏与谨慎,“说实话我也不太懂,堂堂神君的法器怎么会流落凡间,被封在木桩子里藏在幻境之中竟也不被察觉,也许阿玫还藏着一些事情没同我们说,可她不说,我们也无可奈何,不管这木桩子里的东西是多么有来历,既已出世,便要收封进布衣里。”

    左芪看她挥起那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利落从中刺下去,三面神像的顶端便裂了一条缝,从中泄出深蓝色的光芒来,那杏木雕做的神像忽而就自己崩了,腾成一股子白烟飘散。

    武知蹊发觉自己的匕首正悬在半空,剑锋之下,三圆成轮,相互周环,色泽如同夜中明星,皎洁又细微。

    “我的个大乖乖,这就是传说中的司命神君的法器命轮嘛?!”左芪伸出手指头,轻轻将外环一戳,见那轮子转的仍旧有条不紊,只是被碰到的地方,暗淡了色泽,瞧着有一些突兀,他讶然,侧脸看了看武知蹊,迎上她嫌弃的目光,讪笑道:“我手居然脏成这样,把法器都给摸黑了。”

    朝四周警惕的望着,武知蹊将他的肩膀往后一推,吩咐道:“转过去闭着眼,我要脱布衣了。”

    听到这话,左芪自然是乖乖顺从的,转个身,手掌撑着下巴,闭着眼唠嗑道:“我一直都很好奇,师父她老人家,是怎么想出来用灵气织布,缝制成贴身布衣,然后下印锁诡器,这种逆天行为的?”

    武知蹊其实也没真的脱下来,她只是将外衣给褪了,再引着命轮往胸口走,一阵灼热之后,布衣上的图案显了亮,她才舒了口气,默默将衣裳穿好,回答道:“引灵织布,实际上这种方法也并非是师父想出来的,据说很早很早以前,就有先祖这样做过,只是难度太大,方法也逐渐失传,才是稀罕至极。”

    诡器出世之后,若不加以锁制,必会惹出祸事。两年前师父不知道从哪个陈年百宝箱里翻出了一块看起来既粗糙又老旧的布,真的是手绢大小的一块,师父又找了些其他花色的布,拼拼凑凑,给她缝了件短袖褂子,指着背心那一块,对自己嘱咐道:“知蹊啊你看好了,这件褂子呢,唯独背后这一块老的旧的才是锁诡布,你日常须得小心仔细着,不要随意同人展示。”

    十六岁的武知蹊将这件布衣穿在了肚兜外头,除了沐浴,不曾离过身,说来也奇,这布衣她从没洗过,却没半点脏污,闻着还有股淡淡的雅香,令人心神舒悦。

    只是一个月前,她发现除了背后那块正经的布还完好,其余的布料都有些疏散了,再加上现如今的身材同两年前的已大不同,穿着有些紧,武知蹊早就想改一改,索性将其余的布料都徒手撕去,留了那老旧却很耐穿的那一块,三个角都缝上带子,充作肚兜穿着。

    “好了,我们下山吧。”

    拍了拍左芪的背,武知蹊把匕首插进鞘内别在了腰边,他一回头,扣了扣耳朵,跟上她的步子,边说道:“师姐你晓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八月。”武知蹊心里有些欢愉,大半年收复了两件诡器,照着这个速度,二十岁之前问仙筏渡南岸,指日可待。

    左芪提醒她道:“这个日子又双重意义,从前算是昭熙一顶一的大日子嘞!”

    “立国日我记着是春三月,怎么八月还有?”武知蹊心情不错,难得有好耐心跟他一个个猜,“莫非是圣上诞辰?或者是祭天典?我对这等佳节大日子一贯没什么记性和认知,你倒是可以同我说说。”

    “快了。”

    “嗯?”

    “啊师姐你真的是!你跟谢昀关系那么好!你怎么会连他诞辰都不知道呐!”左芪蹦着跳着,走出了万药宗的领地,没了遮天蔽日的苍天树植,天上那一轮烈日晃晃耀眼,他伸手一指,说道:“呐!八月十五中秋节!谢昀还是太子的时候,今天是格外隆重的!在昭熙也被称作‘日月时’呀!”

    武知蹊被他说的一怔,脑子里居然当真没有任何一丁点往年对于这八月十五的特殊记忆,她自我分析道:“谢昀这两年太荒唐,奉佑他的百姓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可能没什么印象,再加上从前在吞鬼山,我们基本是不过节的,中秋是有过,都只是平淡的看一看满月,吃块甜饼罢了。”

    实际上以前每年中秋,在吞鬼山的时候,武知蹊为了抢那为数不多的甜饼,过了黄昏就去厨房等着,旁人都在看满月寄相思的时候,她已经偷摸着吃饱了,为此,做得一手好月饼的大师姐宋宓秋还笑过她:“天底下能诱着姑娘家的物件,譬如香粉华服首饰,在咱们小蹊这里一向是看不上的,独独同甜字沾边的吃食,倒是一钓一个准!”

    “我想宋师姐做的月饼了!”左芪大叫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吞鬼山的姐姐妹妹们都糊纸灯笼呢!五颜六色好看的不得了!谁想到今年是会在边关城的花山里头呐!要是在临城估计也还好,虽然谢昀今年已经不是太子了!但是皇城的中秋佳节景象,定是会比这里的有意思呐!”

    武知蹊也想宋宓秋的甜饼了,不光如此,她还想念临城南通街上的一家甜酿丸铺子,入口软糯不沾牙,不腻不齁,甜的恰到好处。

    她还在想,谢昀这个时候是在干什么?即便他如今已然不是太子,可赦王的诞辰,也该是别有一番庆祝的,如今正午刚好,他是不是刚起身?

第125章:翟循

    “那如此便要加快速度了。”

    武知蹊没有反对,一路脚步都轻松,只是他们越走越发现不对劲,站到山脚下的时候,两个人才反应过来,郦山的杏花都萎谢了。

    二人多少心里都有些明白,这一定和阿玫有关。

    就是不知道这个声音像雾一样,捉摸不定的杏花仙子,现在是去哪里了?也许是她的好姐妹阿孜已经修养好,二人一同飞升成仙,去到芍河以南的地方,做逍遥神仙去了罢。

    武知蹊从郦山村走出来的时候,吴勇敢来送他们了,这个壮汉几日下来,已经消瘦了不少,他说他会回到费国,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重新开始,即使彩儿是他所爱,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他不可能一直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的。

    他们还注意到,那些老人仍然是风采依旧,乐乐呵呵没有烦恼,只是稀奇的说:“郦山的杏花怎么都谢了呀?今日是昭熙三十八年的八月十五,咱们得铭记这个日子呀。”

    左芪小声忒道:“你们这些老东西没几年就好死了,没了后代,铭记什么呐铭记!”

    武知蹊抓着鞍子翻身坐上马背,拨理着裙摆,回头望了一眼满山寂寥,策马绝尘。

    郦山杏花尽数枯萎的消息,很快就从郦山村传了出去,叻城大街小巷都议论起来,武知蹊过城关的时候,还听见排在她前面的两个汉子在评说道:“不知道郦山村又出什么古怪了!好端端为什么在大正午的谢了满山的花呢?”

    另一光臂大汉道:“你方才见到进城的那队人马了吗?”

    络腮胡的汉子说:“那我又不瞎!当然看到了!浩浩荡荡好几十人呢!穿着一样的衣裳,墨绿墨绿的很是肃整,扛着一面旗帜,那旗帜上画着的图案好生奇怪,瞧着不像是咱们昭熙的人呐!”

    过关轮到了光臂大汉,他配合的举起双手给人搜查,嘴巴不歇地说:“你光知道那不寻常,可见你也不认识那些是什么人吧?”

    络腮胡汉子很不服气,怼道:“那你难不成还晓得嘛!”

    “那是当然!那旗帜上画着水波纹呢!是隔壁费国的灵剑仙门离壶水寨呢!”

    笑眯眯的话刚说完,光臂大汉正洋洋自得,却听到身后站着的少年高声反驳道:“啊呀错了!三横水波纹嘛!是隔壁费国的仙门不错,可并非是灵剑,是灵蛊仙门好伐啦!再说那也并非是什么离壶水寨,人是正儿八经大名鼎鼎的夷胡水斋好嘛!”

    闻言,排队的人和守关的官兵都侧目过来,左芪这一下风头出的很不错,叫他沾沾自喜。

    武知蹊却只发觉了不对劲,她们是从郦山下来的,在万药宗碰见过两个人,他们落下的东西就是夷胡水斋的三横水波纹标识,按道理的话,他们是早就进城了,可是这两个大汉为什么又要说刚刚?

    “请问大哥,夷胡水斋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进城的呢?”轮到武知蹊过关的时候,她小声的同旁边的士兵问了一句。

    那官兵冷着脸色,嘴皮子都不动一下,武知蹊却听见他说:“就方才一会儿功夫,姑娘从才叻城出来,没看见那队伍吗?”

    “许是来的路不同,并未见着。”武知蹊也觉得诧异,却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将疑惑压在心底,牵着马出了叻城。

    许是得了武知蹊的惦念,身在远外的临城,赦王在树底下瘫坐着,喷嚏接连。

    这一幕叫他对面坐着的男子有些好笑,他把绛紫色的衣摆甩开,将袖子撸上肩头,露出结实饱满的手臂肌肉,手持一把蒲扇可劲的扇着风,爽朗笑道:“谢不平啊谢不平,你又被哪个给惦记上了?”

    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稍欠,肤色白皙非常,眉浓眼大,目光如炬,鼻挺高立,面庞棱角分明,略有胡茬的下巴,有一道拇指长的疤痕,给他添了几分威严厉气。

    谢昀细眸一瞥,将外衣给脱了丢在脚边,从一旁放着的草编盒里拿出一根红色的细竹条儿,对着桌子中央的一团黄泥巴就是一丢,将一根黄色的签子挤开,稳稳当当的戳在了正中央。

    见到对面那人收敛了嚣张姿态,谢昀反倒拍案大笑,挑眉道:“翟二斤!你输了!”

    同谢昀对坐,玩着并不算高级的‘占签’游戏的男子,正是掌管北遥军的翟大将军次子——翟循。

    “不服气。”

    翟循说着三个字就跟喝水一样简单,伸手把泥巴团子上的签都拔下来,按着色儿分放整齐,只道:“你再陪我玩一局!”

    谢昀不依,将蒲扇从他手里抢过来盖在脸上,往后仰着,沙哑着嗓子说:“你回来都快一个月了,天天拉着我玩这占签,你有赢过我吗?从小到大比这玩意儿,你都玩不过我!二斤啊!放弃吧!”

    “赢过一次!十一岁那年在蔡府的后院子里,我就赢过你一次!你别耍赖!那时候阿虞在场,蔡合在场,魏良择也在场啊!”接连的说出这段话,翟循将唇一抿,看了看对面的谢昀,他的脸被蒲扇遮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魏良择这个人,忘了他这两年做得事情,提起来还是很自然的,至少在翟循眼中,他们这一群人,不论尊卑长幼,最聪明的就属魏良择了。

    谢昀听他提起来这个人,也感觉到翟循的沉默,只掀开蒲扇,云淡风轻的笑问:“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十岁的时候,在太尉府,蔡合欺辱他,把他当马骑在胯下,他向咱们求救,说了一大堆蔡合怕的东西,叫咱们救他离开。”

    翟循回忆起来,历历在目,“他比咱们年长,那个时候他都十五岁了,身上都是淤青和伤疤,穿的衣服破破烂***起太尉府其他的奴才,他太可怜了。”

    “嗯,我也记得。”

    “你和他认识的第一天,就一篇《家国策论》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我和阿虞在亭子外面的花丛里扑蝴蝶,看你们聊得很是尽兴,后来呢,咱们就去找蔡合要人,他不肯给,咱们就把他打了一顿,然后你就带着魏良择回了宫。”

第126章:翟循2

    翟循咂咂嘴,把桌子上的黄泥巴用签子扎的都是空洞,看了看谢昀,忽然说:“谢不平,我大约知道魏良择为什么要背叛你投靠谢翊,但是我就是很不舒服,尽管很舍不得,但是他选择了坏的一方,我就会厌恶他。”

    “很正常,你以为我就很舒服吗?”谢昀觉得翟循还是那个翟二斤,耿直又周正,于是说:“他不是变坏了,他是一直都这么坏,只是从前跟我们在一起,这些手段都不能发挥作用而已。”

    翟循说的不错,初次见到魏良择的印象,估计这一辈子,谢昀都忘不掉了,不是因为他被蔡合欺辱的惨状令人印象深刻,而是魏良择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十五岁的魏良择对着十岁的谢昀行了跪拜大礼,每一个动作都合乎分寸礼数,跪的那样笔直,拜的那般虔诚,一仰头,如同望着云端之上的圣灵将谢昀望着,他说:“良择此生绝不苟且!永待辅佐明主,宁肯在刀锋利剑中穿行博弈生死,也绝不要成为只求果腹完衣的蝼蚁!”

    幼年谢昀将他这句话默念了好多遍,明知道所谓‘辅佐明主’四字有太多的不妥,可魏良择说后两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涌现的炽热和抗争,还是让谢昀过目不忘。

    谢昀那时问了他一个问题,“昭熙从何而来?”

    魏良择说:“这个问题太简单,殿下心里一清二楚。”

    他的自信和嚣张,让一贯也如此高调直白的谢昀很是喜欢,那个时候谢昀还不怎么能懂,渐渐的才知道,魏良择的不服,叫做野心。

    又过了些时日,彼时九岁的宛沉虞告诉自己,魏良择的祖父,正是昭齐三朝宰相魏太公。

    这个魏太公,谢昀知道。此人生前多番打击身为侯爵世家的谢氏一族,谏言一封封的写了不知道多少,可最严重的也只是将当时身为洹寅侯的谢通,也就是谢昀父亲,当今的圣上贬到了边疆之地去。

    而后昭齐的末代小皇帝病逝,王族内乱,谢通从西地一路打回了如今的临城,将宋氏皇室子弟都关押入牢,改国号为昭熙。

    那个时候魏太公不等谢通上门拜访,就自刎于宰相府中了。

    谢昀小时候听母后说起这些往事时,对魏太公还有些肃然起敬,如今没想到,他的孙子魏良择竟落魄如此,不过,血脉相承,魏良择也有远见,也很聪明。

    沈扶风从巴兰阁的门外走进来,天气正炎热,他却还是穿着两件衣裳,步履稳当的走过去,向他们问了好:“见过王爷,见过翟二爷。”

    翟循看了他,忙将屁股下的厚蒲团放在侧坐,拍了拍,示意他过来,“沈扶风你怎么还是这么多礼数?”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旧相识,虽说沈扶风是两年前被贬,才让谢昀使手段留在临城王府里的,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这两年而已,可是早在五年前,沈扶风还只是小小礼部文书之时,谢昀就因为那一手好字就认识他了,连带着翟循也见过好几次面。

    翟循跟着父亲去往遥关镇守的这四年不见众人,回来后一看,盛嬷嬷老了些也糊涂了很多;谢昀呢,瞧着表面上是一般无二,可他身上总有些让人摸不着的重量,压得他一双眼睛看什么都带着警惕。

    沈扶风看着却是越来越瘦,病态的像是快要死去;魏良择抛了谢昀站到赢王那边去,自然也就等于和自己没了关系;还有阿虞,他视作亲妹的宛沉虞,竟就入了后宫,如今成了虞妃娘娘冠宠后宫。

    从前相聚何其简单,如今都成了笑话,从前见谢昀是在那座富丽堂皇尊贵无比的东宫内,如今是在这样一座古宅院的赦王府。

    物非人非,不过如此而已。

    翟循尽管在遥关已经得知了临城的很多消息,但是真正站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叫他压抑的难以接受,一路上的心理建设完全没有用,特别是当天见到谢昀时,正是他苦熬酒瘾之毒的夜里。

    当时他抓着盛嬷嬷的手大哭:“谢不平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让我很不敢认。我只不过在边疆镇守四年,才四年他怎么就心性大变?面目未非,万物俱亡的疲惫和颓丧,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我认识的谢不平本是意气风发,明亮璀璨的啊!”

    那一夜,谢昀在院子里生不如死,翟循和盛嬷嬷坐在门外话长短,低啜泣,丙冬守在不远的地方,也跟着心里有些难受。

    按道理他这些年来知道谢昀发病是个什么样子,可以说比起谢昀遭受毒瘾的折磨,更让他心有暖意的是翟循和盛嬷嬷对于谢昀的心疼。

    多好啊,有人待他胜似血亲。

    可谢昀这个人却总是说自己孤身一人,也不知道是口是心非,还是双目失明。

    “殿下和翟二爷,在聊些什么?”沈扶风看着那桌上的一团泥巴中央插着的红色签子,了然的笑了笑,“今日占签,看来又是殿下胜了。”

    “我们在说魏良择呢。”翟循颇有些气恼。

    “在下来,也是要说这件事的。”

    桌上安置的铜盆内放着青涩的果子,谢昀拿起一个放在手里捏着玩,不经意的将他望着,发问:“那件事情查到了?”

    “快了,探子在回城的路上。”

    翟循问:“什么事情?”

    “很多,杏杭城瘟疫,人皮风筝,百鬼围宅,必定要尽快知道,要给交代的人太多,武知蹊的狼因此也葬在临城。”

    翟循也知道那次事件,听着听着,却只插嘴问:“武知蹊是谁?”

    被打断后,谢昀看他一眼,眼神里的紧张情绪缓和了一缓和,微张着唇,想说什么却并未作答,倒是沈扶风在旁解释道:“武姑娘是吞鬼山灵印仙师,曾多次相助于殿下。”

    “吞鬼山我知道,虽说在东戎草原,但是离遥关并不是特别远,好端端武知蹊怎会南下呢?”翟循将签子一根根的放好,纤细的竹签同布满厚茧的手指形成对比,他继续问:“武知蹊现在在那里呢?”

    咔嚓——

    听到此声,翟循沈扶风二人皆朝对面注视过去,只见谢昀端坐着,面色如常,却仍旧有点不愉的意思,手里拿着断了把的蒲扇,淡然的又扇了几下,面对着翟循,出口提点:“翟二斤,你应当喊她武姑娘,或者武仙师。”

第127章:翟循3

    “不是。”杀伐惯了的年轻汉子一时间不懂为什么,看了看沈扶风,又摸了摸下巴上的疤痕,“喊名字也不见得无礼,武知蹊这三个字你都喊得!何故我喊不得?”

    蒲扇在他手上停止了摇摆,谢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翟循,透着一股子难以敌对的强势,却是轻飘飘的一句:“占签你输了我,就不试试身手?也许这四年,翟二斤你长进不少。”

    威胁?!

    翟循错愕,手指分寸没控制好,将一根竹签子拦腰折断,他眨眨眼,难以置信的看对面那红衣款款的熟悉男子,正拿着蒲扇面好整以暇的笑着,他质疑:“谢不平,你为了武……一个名字!就想打我?!”

    “那么沈先生你觉得呢?”谢昀将问题丢给了沈扶风。

    沈扶风在座旁听,又是个擅长思考的聪明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里头的意思,武知蹊三个字的谐音,便是‘吾之妻’。

    叫人意外的是,他却也着实没想到,谢昀对武姑娘都在乎到了这个地步!不过名字称谓都计较的如此门清。

    可怪旁人不懂其间深意,譬如翟循,就对此一无所知!要沈扶风来定夺这翟二爷该不该被打,实在是让他有些为难和折煞啊。

    “在下只觉得武姑娘的确是个明媚英姿的好姑娘,若是年前赴殿下之约回了临城,届时叫翟二爷也一同认识,称谓什么的,便自然有了分晓。”

    沈扶风这番话说的委婉又委婉,却也不是那么难以读懂的。

    翟循此人,虽说习武惯了,直来直去,可开窍的也很快,心里头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忽而就傻楞,末了,脸颊浅浅的一红,把谢昀的手臂一拍,大笑道:“谢不平!你原是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手臂上逐渐显现的红色巴掌印,谢昀也实在是笑的宽容,不承认也不否认,蒲扇拨开空中的灼热气浪,摇的轻轻松松。

    他忽而眯着眼往墙头上看,那里迎着日头晒站着的丙冬朝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有人来了。

    他敛了敛洋溢的悦色,静坐着,将敞开的衣裳拉拢了一些,也提醒还沉浸在兄弟情窦大开的惊喜冲击中傻笑的翟循,道:“翟二斤,衣衫不整。”

    翟循往大门外一看,是盛嬷嬷走在前头,于是挥着大手说:“无妨无妨!”

    可花雾容随之走进来的时候,他便一下就缩了,要知道!他是露了大腿的!只随意快速的把衣摆放下来,抱拳朝她行个表礼,“见过王妃。”

    盛嬷嬷看着他和谢昀坐在一块,只满心的疼爱,把桌面上的泥巴团子弄走后,将食盒端上桌,掀开盖子,露了两碗羹汤出来,热的那碗捧到谢昀面前,冰的那碗递到翟循手上。

    “嬷嬷炖煮了益气汤,来分给殿下和二爷。”

    翟循看了看他冒着热气的碗,一口饮下自个手中的半碗凉汤,舒畅的大叹气:“谢不平!八月烈日,也就你还只死守热的吃食!冰的多少好处!难怪你一天天的火气那么大!”

    谢昀不理,拿着勺子搅弄滚汤,垂眸想着事情。

    “殿下自小宁愿饿着也从不吃凉的,虽说固执了些,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习惯。”盛嬷嬷说着说着,忽而脸色大变,如同癫狂!将谢昀的手一把抓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口里嚷嚷:“小昀!快走!起火了起火了!”

    在场众人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着,都有些无措,待反应过来后也才觉得是盛嬷嬷的痴症又犯了,有所心酸,亦有所无奈。

    谢昀知道她在喊什么,起火,起火了。

    十八岁那年,他困顿于母亲无端逝世中无法自拔,势必同朝廷对抗要寻一个结果,为此,彼时的谢昀亲手一把火烧了东宫。

    虽说火被及时救下,可现在看来,还是在盛嬷嬷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惶恐和担忧。

    “快小昀!跟嬷嬷走!”

    起火了,盛嬷嬷要带着小主子逃走。

    那双枯槁的手爬满了岁月独有的褶皱,分明那样干瘦弱小,此刻牵着谢昀的力度却是那样的大,满眼的恐慌,似真的看到了一场弥天大火朝着她疼爱的小昀烧过去,怕的双脚颤抖,却仍旧牵着那双年轻的大手,不依不饶的往门外走。

    谢昀不做声,跟着她走到了巴兰阁的门外,盛嬷嬷还想往外走,他停住脚,露了个开怀的笑脸,矮了矮身子同她说:“嬷嬷你看,火已经灭了,我们不用离开,这里就是巴兰阁,我很好,小昀非常安全。”

    盛嬷嬷老泪纵横,忽然跪在地上,对着天地拜起来,颤抖着身躯,直念叨:“若老天爷肯啊!老奴这一身贱骨头任由你剜剐!刀山油锅都能受,万求不要再伤我小昀半分!”

    翟循杵在后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欲流未流,手中还端着剩下的半碗冰汤,侧脸问丙冬:“嬷嬷从前这样吗?”

    “就人皮风筝那一夜被鬼魂侵扰,便成了这样。”丙冬摇头,也有点感慨起来,只说:“盛嬷嬷这几年身子骨硬朗,嘴皮子利索,头脑比小辈儿还清醒,赦王府上上下下都由她一手打点,最近越来越糊涂,总觉得殿下还住在东宫。”

    花雾容上前,配合的把盛嬷嬷扶着,劝说道:“厨房里还蒸着您给翟二爷做的糕点,嬷嬷忘了吗?”

    老嬷嬷又是一愣,目光在四周找寻,直到看见了翟循,才松了一口气,兀自道:“还以为二爷又走丢了呢!那么太子妃娘娘,老奴便先去厨房里看着茶糕。”

    将谢昀的手撇下,盛嬷嬷又往另外一个方向去,走了几步就不动了,回过头来,茫然的望着大家,不确定的问:“这儿是哪儿?”

    花雾容牵强的笑着,追上去给她引路,等二人逐渐走远,谢昀才回过神来。

    翟循一手一碗汤端着,将温热的那碗送到他跟前,哽咽道:“趁热赶紧喝了吧,也不枉嬷嬷费劲。”

    “嬷嬷还记得你喜欢吃茶糕,记得你总是走丢,翟二斤,嬷嬷最挂心的就是你我二人了。”一勺一勺的往口中送着味道寡淡的益气汤,谢昀眼前有些模糊,许是雾汽所致如此。

    “小时候玩欢了丢过几次,叫嬷嬷担惊受怕。”翟循心中也多少埋怨,苦笑道:“说来我祖母都未必有盛嬷嬷待我这样好。她老人家只惦记叫我不要同兄长抢功劳,从来不知道我喜欢吃糕点,更别说是茶糕了。”

    ……

第128章:中秋

    入了夜,赦王府同往日相比,要显得格外热闹一些。

    中秋佳节是其一,谢昀生辰是其二。

    如往常所谓的‘日月时盛宴’不同,今年的中秋节,皇宫里只有单一的中秋宴。

    圣上原先递了消息叫谢昀进宫庆祝生辰,还同从前一样给他排一场晚宴,可是谢昀拒绝了,理由直白:侄儿一贯不喜欢在文武百官面前吃酒用膳!往些年是储君身份,不得不做做样子,今年嘛就得偿所愿很是不必要了!侄儿在王府中随意一遭便罢了!再说翟二斤那小子刚回来,我俩还未过拼酒技呢!

    于是赦王府开了大门,将府中的婢女都放了出去,允她们结伴参加临城喧闹的‘满月会’。

    不但如此,谢昀还吩咐丙冬早早做了准备,给她们人手一个派发了精致的月灯,并放话,谁没有同男子交换月灯,谁就不必回王府了!

    中秋满月会,是以男女传意互换月灯而有趣。当然这种活动,参加的大多都是城中普通百姓,也许有些脸面的公子哥儿千金姑娘的,也会偷摸着出去,但都是不敢换灯的!只好奇于满城密星的灯盏,人来人往,也迷恋此间俗世喧嚣和盛大的烟火。

    谢昀和翟循就在赦王府最高的塔楼之上,几乎是可以俯瞰半个临城的,他们在放风筝,准确来说,是翟循在放风筝,谢昀瞧上去对此不抱很大兴趣,倚靠着栏杆往远了看。

    街巷屋檐,尽数悬挂着红色的圆灯笼,蜿蜿蜒蜒顺着南通巷延伸而去,扩散至目光所及任何之处。

    屋檐鸳鸯瓦下,横裂青石板道上,或宽或狭小巷中,来往总穿梭着欢欣雀跃的人影。

    姑娘家大多双手执灯在身侧,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在人群中悄悄的观察着心中所期的男子,交付于亲手糊上的月灯,面颊在轻纱后嫣红。

    男子总是要爱闹一些,看人也看月灯,谁手里提着的好看,就想要用自己的去换,一路走着,也一路在换,兜兜转转,最后可能不如刚开始的那个好看,仍旧是乐此不疲。

    这遭,乐趣便在于换字,而并非是灯了。

    被执掌的月灯,更像是挪动的星火,点点光亮,昌盛不衰。

    绚烂的烟火自各个方向倏然升空,尖锐响声过后蓦然在浓浓夜色中极尽璀璨,同满月交叠,壮丽绽放,然缓缓消散,来的壮烈,去的无声。

    此番满月灯会,光怪陆离,车如流水马似龙,将往日略显冰冷的临城唤醒,赋予些崭新的温度,乍现难得生机,鲜活又烂漫。

    谢昀双手交叠凭栏听风,微睁着寒潭般的一双眸子,将临城繁华尽收眼底,轻启薄唇,同身侧的翟循说:“一年当中,最热闹的就属这一天这一夜。”

    身侧的人想了想,附和道:“也是,除夕是大日子,可都是关上门来热闹,算来算去,倒也就这中秋有意思了些。”

    “翟二斤。”谢昀叫他,忽然问:“你觉得我变了吗?”

    翟循坐在栏杆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牵着风筝线,眉头皱着,直接嚷道:“我觉得你都对不起谢不平三个字。”

    话说,谢不平和翟二斤,这两个对彼此特殊的称呼,起源还在十多年前。

    彼时二人年少,常逃了宫中办学,混出宫门,在临城大街小巷里胡玩。小谢昀腰间佩剑,路遇不平事迹便要拔剑相向,翟循跟在他身边,看他拔剑自己也抽刀,年纪小小的二人,并肩解决了不少连官府都无奈何的欺压不平之事,百姓不知二人身份,只晓得其中一身红衣的孩子谈吐大气,正义凛然。

    二人每次闹出大动静被官府带走,最后都会再恭恭敬敬的送他们回宫。有回翟循不想跟他去捉一个偷羊贼,提议给那被偷人家放几两银子就好,这可不得了,被小谢昀训的狗血淋头,一大堆的道理说出来,他只记得住‘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这样的词汇,此后,翟循便称谢昀为:谢不平。

    寓意有二,其一是谢昀总打抱不平,再便是,多谢少年不平志气。

    至于翟二斤的来历,比起谢昀的是要可爱太多,话说此事又和太尉府的那个嫡孙蔡合分不开干系。

    仍旧是年少不懂事,几人年纪相仿又混到了一处去,翟循跟蔡合起了口角,一路追他追到了太尉府的酒窖里,比拳头比拳头不知道好端端为何扯上了酒,十二岁的蔡合说自个能喝一斤半的将军酒,同是将门之子,十一岁的翟循自然不肯落下风!也嚷嚷自己可以喝二斤元帅酒!

    蔡合刺激他,真叫翟循当场表演起来,谢昀和宛沉虞在旁拦都拦不住,最后喝了两小坛子便醉乎乎的不省人事,口中直道:二斤!我二斤!二斤!

    后来谢昀总拿这等事情取笑他,直呼翟二斤,当然那件事情的最后,蔡合也没得什么好结果,被堂妹宛沉虞向太尉告了状,祠堂面壁半个月。

    谢昀听他这样一说,也不反驳,似乎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在的心太小,装不下那么多琐碎,如今你要我为了一头羊满临城的跑,我是真的不愿意。”

    “那你心里装的是什么?”翟循手里的那只雀形风筝已经被放得很高很高了,瞧着像是与那轮满月等齐。

    等了吧半晌没等到谢昀的回答,翟循又自顾自的说:“其实你知道这四年来,北境遥关是什么一个状况吗?好多事情我父亲都不让我同你说,因为写在纸上递给你的时候,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意外给人瞧去。”

    “你现在可以说了。”

    “你关心吗?”

    谢昀注视着他,很明白翟循问话的含义是什么,却垂头不语。

    “你一定不知道,今年初北襄就曾有密探潜入遥关城内,以万两金,从城主司手里换城池布防。”

    翟循提到这个还一脸失望,语气沉重,索性手一松,叫风筝飞的更高,直到不知所踪。

    “城防所在其实很是险要,如若不是我的人发现的早,城池布防到了北襄手里,那遥关哪里还守得住?而且圣上多次让人旁敲我父亲,让他率北遥军占领境外草场,可是圣上高坐庙堂哪里会知道这有多艰难,以为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北襄当真是不敢动我们了,其实不然,他们早就蠢蠢欲动,暗中谋划,一旦我们出了遥关,必定失城。”

第129章:中秋2

    谢昀还是不肯言语,脑海中却浮现了那些有可能的画面,生灵涂炭,北境危矣。

    翟循既开了话匣子便收不住了,又道:“圣上且只顾贪图享乐,高楼轩宇建了一座又一座,不派外交,却想着以武力强国!总以为昭熙真的很繁盛,都是虚伪的假象!从百姓口袋中掏走的银两,拿去养那些畜生不如的高官!官官相护,举荐亲信,我真的不敢想象,居然真的有人会为了万金卖国!”

    “我皇叔也不容易。”谢昀这才开口说了话,比起翟循语气激烈,他淡定的有些过于轻渺,“家中的恩怨都不能摆平,怎么有心思去治理国家?又好要面子,以高楼奇珍异宝来彰显国貌,要翟大将军去占领草场,也是个昏头的想法,也好在他仍然底气不足,不然就是直接下旨给你父亲。他已经想不了太多了,高位之上,他只顾那层虚伪的至尊身份,他已经不会思考太多了。”

    “身在边关百姓本就如履薄冰,战争岂是那么好起头的?!”翟循气呼呼,从栏杆上跳进来,“我还听说庚王谢鞅在杏杭城病死了!好端端的一场瘟疫,据说死了半个城的百姓呐!”

    “这件事,沈扶风在查,最好是个意外。”谢昀眼神阴鹜,他其实心里明白,这其实和意外没有多大关系,半个杏杭城百姓的命,就因为皇子谢鞅的存在,而成为了王权斗争的陪葬品。

    “其实我觉得阿虞说的不错,你其实一直都没放弃,不管是因为什么,你心里还有天下。”翟循胳膊搭上谢昀的肩膀,两个人凑近了,他小声说:“其实你真的很不愿当皇帝,但是你觉得如果你最后不能是,那么你就会辜负好多的人,包括你自己在内,其实你也很不想把这些拱手让人的,对吧?”

    谢昀毫不掩饰的点点头,只否认一点:“我并不介意拱手让人,前提是对方必须心系昭熙江山,以及黎民百姓,否则我确实心有不甘。”

    “谢不平,你还要装到几时候?”

    “跟你面前已经不装了,我好多真实想法都没跟沈扶风说过,就是因为在我自己没有彻底想明白之前,不敢让旁人跟着我一起煎熬。”八月夜风凉,吹拂在面庞之上,带了点独有的桂香,馥郁清甜,谢昀说:“那么就再等等,等杏杭城一个确凿的事实。”

    “你丢了太子之位,百姓笑的可快活了!谢不平,没想过让他们哭的刺激一点?我拥兵扶你登基!”翟循笑的满口白牙,听着像是玩笑话,里头的分量也只有二人才知。

    谢昀楞了楞,当下便将他一推,“给我滚!”

    翟循咂嘴,委屈的眉毛成结,揉了揉被他推的肩,道:“本爷从边疆跑死了八匹马站到你面前,你就让我滚?”

    “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这是谋反!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将我淹死。”谢昀神色严肃,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人,满心肺腑的无奈,为什么光长个子呢?

    “谋反?反什么反?!你当皇帝那是天经地义!干什么要天底下愚昧无知的百姓答应?你这是救他们!你看着吧谢不平,他们是还没饿够没痛够!等圣上的真面目露出来,他们才能真正知道什么叫活该!”

    翟循叫唤着,双手一举,指向皇宫所在,“想当初北襄敌军压境!你年仅十一就自荐为质前往敌国龙潭虎穴之中,临城百姓是跪着送你离开,遥关城百姓是跪着迎接你去的!举国上下无一例外奉你为少年英雄!”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我告诉你我恨不得张贴大字街巷的去公布!提醒他们当初是谁舍身为国!还有你自北襄归国之后,从边关游历回城,一路绘制山河地貌当地风俗,提前预料了通阳郡的大洪灾,若非你预警!那又该死多少人!”

    说着越发的激烈,翟循却有点语塞,他似乎在想先说哪一件比较重大的事件。然在谢昀无比淡漠的注视下,将柱子一砸,连连声道:“对了还有!你我十七岁那年初!东戎王族旧部叛起!东戎内城的守军同其僵持了一个半月,我俩从北遥关赶过去!正逢内城守军难以抵挡暂时撤离之时!”

    “嗯。”

    “嗯什么嗯啊!那城主司也是个没心肝脑子的!若非你主张力决要将东戎内城的百姓一同撤离,等那些草原王族旧部打进来就何止是烧毁掠抢这样简单!”

    “嗯。”

    “所以说谢不平你做了太多好事,其实不能说他们没有铭记于心,主要是近年你和圣上的对手戏太逼真,临城的百姓先将你的好忘了,再慢慢的,我们便觉得昭熙所有的子民都是这样看待你的。”

    谢昀从他的话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忽而一笑,非常坦然地说:“从前他们跪我,信仰我,实际我非常高兴;如今他们忘我,唾弃我,我也必须会有所沮丧,可是翟二斤,这就是我这些年选择的后果,很多时候怪不了他们。”

    “所以啊。”翟循伸懒腰,把远景望了又望,“什么时候临城的百姓先遭殃了,什么时候就想起你来了,想起来真正的为民者是什么样子的,想起曾经你昭熙日光的储君之风!”

    “说要等着他们遭殃,我其实还不愿,不知无罪,所以真正要等的是一个时候,让我彻底看清他们,看清我自己的时候。”谢昀深吸夜色凉气,极其轻声的说:“就是这个时候。”

    “所以你其实早有打算对不对!谢不平我就知道!你心里装不下那些琐碎的不平!但是你心里装着整个昭熙!”

    翟循说着说着,忽然就笑起来了,笑的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谢昀道:“你知道我还想劝你的!因为阿虞说你虽然有匡扶社稷的念头,但是仍然顾虑重重!我就想再劝劝你来着,谁想到你其实早有主意,就是没跟他们说出来而已!”

    垂眸看他爽朗傻笑,谢昀问:“你原想怎么劝?”

    “用我笨口拙舌!不行就用拳头!当然后者没什么胜算,主要是靠前者!”翟循舒一口气,一手砸在木质栏杆之上,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柱子吼道:“谢不平!这江山几时候是你的了?那是先帝亲手打下的盛世,你又有什么资格拱手让人!?”

第130章:中秋3

    “谢不平,不如你再帮帮这些人吧!临城之外的昭熙百姓。”

    说完,翟循侧着脸又看着谢昀,等待他的点评。

    谢昀挑眉,“就这两句?”

    翟循反问:“就这两句,还不够吗?”

    “我记得年幼时,你常对我说:谢不平,求求你别多管闲事。如今我真的不管闲事了,你又劝我帮帮那些人,那些将我和妖鬼并肩称作三恶的陌生人。”谢昀自己想来也有好笑,望了望这周遭逐渐空旷的街巷,回忆往事像是在看别人的一场戏剧,那般反反复复又峰回路转,就是不落幕。

    “反正呢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了解你,尤其是阿虞,她就说你是那种看到星火,就甘愿献身燃成希望的人,我也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世上还有一个好人,就足够叫你去拼尽全力保护这个天下。”翟循回想起来和宛沉虞在几天前的会面,她看上去很好,也看上去很累,但是一提到谢不平,整个人就放光彩,那种劲头,让他看了很是心疼。

    被说的这么通透,谢不平似乎有些赧然,半个身子都探到栏外,东张西望,多年心事在风里悄悄释怀。

    “沉虞还好吗?”

    “瞧上去自然安然无恙。”

    “我会想办法让她从中抽身。”谢昀这句话说的异常坚定,“哪怕无法弥补什么,也不能继续让她深陷。”

    二人又在高楼之上吹了会儿风,翟循苦思已久,最后在谢昀要下楼之前,终于问道:“谢不平,你喜欢那仙师的事情,阿虞知道吗?”

    谢昀转身打量着翟循,眼神有点玩味,“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

    “别叫她知道,不然她会难过。”翟循双手叉腰,瞧着有一点深沉,“你肯定不懂,她从小为什么只喊我阿循哥哥,不喊你哥哥!不光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是皇子不能随意攀亲,最主要的是她爱慕你,是想长大后嫁给你的,所以偏不喊你哥哥!”

    宛沉虞喜欢自己这一点,她早在几个月前就面对面的亲口说了,神情骄傲又清凄,只是经由翟二斤这样一说,谢昀忽然发现,似乎是在很小的时候,宛沉虞对于称呼这件事就分的特别仔细,他那时候还妒忌翟二斤得她一声阿循哥哥,于是拿了个好看的镯子给宛沉虞,让他也喊自己一声昀哥哥,但是那小丫头就是不要,头颅不肯低下,说什么都不肯喊。

    那么小的孩子难道就懂什么是欢喜了吗?

    他又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宛沉虞算命过后觉得自己会母仪天下,那个时候他是皇帝的嫡长子,年龄相仿,似乎往日结为姻缘也不是不可以。所以她打死了也不肯喊哥哥二字。

    谁知道造化弄人,她如今成了后宫妃,却不是谢昀的女人。

    翟循看他又不搭理自己,只利落的下了楼,匆匆跟上去,带着恳求意味地说道:“总之你别让阿虞知道,不然她会难过。”

    “她那么聪明,早就知道了。”

    “什么!”

    下了楼阁,谢昀差点迎面撞上丙冬,他跑的有些急,甚至慌张。

    瞧出来不对劲,翟循也不追问宛沉虞难过不难过的事情,站在一旁,看着丙冬单膝跪在地上,颔首禀报:“殿下,翟二爷,盛嬷嬷殁了。”

    凉风了了,周遭寂寥,萤虫四绕在草堆,谢昀背负的手垂在两侧,身上鲜红衣裳忽而沉重,连同这个消息,压的他一时无措,迟迟没有回应。

    “阿昀。”翟循碰了碰他,自己已是忍不住哽咽啜泣,“走,去见嬷嬷,我们去见嬷嬷。”

    赦王府后院里,仍旧是寂静的可怖,只依稀有一声哭泣,轻轻的在清冷夜色中弥散。

    花雾容如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盛嬷嬷会死了,在这个烟花盛景,举城同欢的中秋节,满月夜,一个人怀抱着行囊坐在门槛之上,靠着柱子,一睡不醒。

    谢昀和翟循等人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屋子里点了几根白烛,榻上躺着笔直瘦小的盛嬷嬷,闭着眼睛。

    “妾身拜见王爷。”花雾容擦了擦眼泪,领着屋子里其余的下人给谢昀行跪拜礼,轻声道:“入了夜后便没人再见过嬷嬷,而后才有人发现嬷嬷抱着行囊坐在巴兰阁的门前,妾身去瞧的时候,才发现嬷嬷已经没了气息。”

    “嬷嬷虽糊涂,何至于突然离世?!”谢昀紧握双拳,身形挺拔,闭着眼睛,再不敢看那榻上老者一眼。

    对于这个问题,在场也是无人知晓,沈扶风听到风声过来的时候,就见到的是那样肃穆悄静的场面,他咳嗽着从屋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府医。

    “沈某认为,嬷嬷是替殿下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暗自哗然。

    谢昀侧目,冷言冷语:“你何出此言?”

    “宫中照例赏了阖安菜下来,一共两样,嬷嬷收拾包裹到巴兰阁的时候,在下因有事寻殿下商议,也在巴兰阁,曾亲眼目睹她为你试菜。”沈扶风平静陈诉:“殿下久久未归,在下到了用药请脉时分,便回了院子,走时,看到嬷嬷还坐在门口等,直到悄然逝世。”

    “菜有问题?”谢昀将目光落在那府医身上,后者跪下回禀:“回殿下,两道菜肴,热食被下了忍休花,单服无毒,却同酒相克。”

    “嬷嬷……”谢昀心中顿痛,盛嬷嬷每夜都会小饮一杯酒,这个是几十年的习惯了,却没想有一天因为这个而丢了性命。

    沈扶风在他失意之时,用语言将其震醒,“一冷一热两道菜,偏热的被下了忍休花,可见下毒之人不光知晓您酷爱饮酒,更熟知殿下生活习性。”

    翟循大惊,“圣上这样做未免太明显!”

    “所以不是圣上。”谢昀冷哼,旋踵往门外走,身形仍旧挺拔笔直,步履却有些不经意的艰辛,“是魏良择,他知道我从不用冷膳,也知道我身中酒毒。”

    花雾容抬起头,看着他走出去,翟循和沈扶风也跟出去,略有些怔然,她望了望榻上的盛嬷嬷,又望了望府医,仍旧是不懂。

    宫里送来的阖安菜,是花雾容亲自接的,分明两个都是冷的!而且那两道菜送过去的时候,按照时间推算,沈扶风和盛嬷嬷应当都不在巴兰阁。

第131章:逆风

    抛开嬷嬷已经糊涂到,要收拾包裹要带谢昀离开的地步,她能不能注意到桌上的菜肴暂且不论,就算注意到了,那么谢昀不吃冷食,这一点她应当非常清楚,那菜是冰冷的,嬷嬷自然也不会特地的为他试菜。

    花雾容不知,沈扶风为何要连同府医撒这个谎。

    只是很显然,他并不怕被揭穿。

    一行四人走回巴兰阁,言谈都有些压抑。

    “两个月前杏杭城的庚王谢鞅突发瘟疫,这件事情查实的确和赢王府有关,是魏良择亲自去做的,并不是寻常的瘟疫,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散布的很小心,直到确定谢鞅染上瘟疫,他才离开杏杭城。”

    沈扶风便咳嗽着,捂着胸脯和口鼻,一边说着今日探子回禀的成果。

    “行事可谓滴水不漏,如若不是我们有目标的查询他的行踪,确实很难摸到赢王上面去。”沈扶风说着这话,也没大波澜,这个结果是如他们所料的,只是一个敲定证明而已。

    “那么人皮风筝百鬼围宅,也是他做的了。”

    谢昀接连收到刺激,面色本就不好看,此时更是眼神阴森。

    周遭原是炎热的,此时倒让人觉察到几丝冷意。

    他走近巴兰阁,压不住怒火,一脚将安置在辛夷树下的桌案踹翻,谢昀细数魏良择罪状,道:“为了给谢翊争得稳固地位,他亲自操手害了远在杏杭城的谢鞅!也害死了那半城的无辜百姓!”

    “同样为了皇权地位,三番四次欲除我而后快!连同崇欢殿,先是令妖邪祸我王府!再是支我离开临城想杀我于淮水镇!又是设计人皮风筝招来百鬼围宅!今夜更是对我下毒!”

    “魏良择!若他仅仅是害我便罢了!可这样桩桩件件害了我身边多少人?!盛嬷嬷为此身子抱恙失智直至今夜枉死!沈扶风也因那夜病情加重!死了那头有灵性的狼!死了赦王府多少无辜的人!”

    丙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唯低着脑袋,暗暗的咬着牙关愤怒交加。

    院中桌案已经被踢翻,巴兰阁空旷,院中除了树木,也再没什么其他好叫翟循出气的东西了,拳拳脚脚都交在那棵辛夷树上,开口怒骂:“魏良择!好个魏良择!枉顾相识十多年!枉顾错交十多年!如今为了荣华权力卖旧主!害旧主!当真是狼心狗肺!便该千刀万剐!”

    此时冷静一些的,却只有沈扶风一人了,他身影清瘦,着一袭灰色的衣袍站在月下,淡然开口:

    “想必殿下早知道,魏良择被赢王安排进朝督司,任命为甲部少卿,任职令应当过几日便会下发公布。”

    翟循闻言,一拳打在树干上,顿时头顶簌簌作响,凭空落下来几片叶子,极度不悦的沉声吼道:“监督百官,纳无名谏言公示天下,上承至尊皇帝,下及至黎民百姓!这般拥有大权的甲部少卿之位!怎么就给了魏良择这种小人!这样昭熙还有救吗!”

    沈扶风看着他,敛了敛衣袖,声音朗润,“庙堂腐败,则民众悲哀,这是现状,却绝不能是常态,不然泱泱昭熙,只能无奈于国运浅薄。”

    “谢翊不管用了什么办法让圣上妥协,魏良择是甲部少卿之位已经板上钉钉,他们下一步的目标一定是朝督司太卿孙迁,尽管短时间里不会动他。”

    谢昀虽看上去仍旧在气头上,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嗜血的可怖,声音却已然平静了许多,很显然,无论多么嘈杂愤怒,心里永远都是明镜一般清楚。

    他又话锋一转,直勾勾的看着沈扶风,直说:“魏良择和谢翊的关系,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庚王一死,如今就连圣上都无可奈何于赢王。谢翊还说服了焕亲王下嫁郡主给魏良择,又是抬官又是美眷,此等恩宠,也算不辜负魏良择为他苦心谋划!”

    “所以殿下的打算是?”

    谢昀垂眸,视线落在巴兰阁的牌匾之上,三个描金大字熠熠反光,他说:“下月底,颂和郡主谢妤下嫁,无论宴请我否,都必将亲自携礼拜访魏少卿。”

    沈扶风能猜到他想做什么,只问:“退路是什么?”

    “没有退路,只有说辞。”谢昀把瓷碗放在桌上,忽而看到墙角歪了一棵榕树,“当朝国舅都射杀了,不过区区新任太卿,圣上有何理由不再次饶恕我?”

    “在下担心赢王到时候会把事情做大……”

    沈扶风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笑,如此苍白又无力,边往小道走远,边说:“殿下曾借着射杀国舅一事,顺利的从太子之位走下来,如今也一样,到时候魏良择一死,您就可以辞赦王封号,彻底远离皇室斗争……沈某知道殿下的选择了,多谢殿下,让沈某在有生之年,知道这个结果。”

    路过二人,他便要独自离开了,袍宽身瘦,沈扶风的背影何其落寞凄凉。

    他的这些话叫翟循听的很是不解,只着急的问谢昀:“事实证明谢鞅并非死于意外!你不是说你不退了吗?沈扶风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又改变主意了吗?你不管在深宫里为你图谋牺牲的阿虞了吗?你也不管先皇后的期许了吗?临城以外的昭熙百姓呢!你也不管了吗!谢不平!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扶风你站住!”

    不理会翟循的质问,谢昀跟着沈扶风往外走出去几步,站在院门处,出声将他喊住,见沈扶风转了身,朝着自己抬手作揖,眉目间都是绝望和灰丧,“殿下有话请说。”

    伸手指着墙角那棵歪倒枯萎的榕树,谢昀低哑了嗓子,如同哀悼般说:“树倒了,怎么能怪风大?看到了吗?是根烂了。”

    沈扶风抬起眼,看着这位鲜衣华服的殿下,身子挺拔的站在拱门外墙瓦下,月辉半明半昧的洒在他的身上,阴影遮去了那双眸子,仍然掩盖不了其璀璨洋溢,如有星海般的光彩。

    “像你我这种人,最不能责怪庙堂腐败,民众悲哀!因为你我不争,才让投机取巧,狼子野心,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人居高居上!他们必然只顾自己,他们必然无视黎民百姓。”

    只听谢昀说着,沈扶风仿若看到深渊里的一丝光明,那样小心翼翼,如同悄然破晓,“所以殿下?”

第132章:逆风2

    “所以年少凭什么要退让!凭什么不争!我凭什么选择放弃!”

    谢昀深埋这些话已经许多时日,他完全不掩藏的说着这些日夜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话,这些纠缠困扰了他很多年的问题,时到今日,终于有了勇气对旁人提起。

    “就算众叛亲离,鲜血淋漓,就算我厌恶痛恨这些算计权谋!我也还是要争一争!不为阿虞舍身,不为母亲期许,只为了年少初心,昭熙天下,吾欲令之国泰民安的誓言。”

    沈扶风看见那丝微亮蓬勃成一道天光!熠熠生辉,经久不灭。

    他跪下瘦弱的身躯,严谨庄重的朝谢昀行了叩拜大礼,额头抵在手背上,久久垂头不肯抬起,谢昀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听到沈扶风说:“在下踏进书院先生教的第一个词便是无国何家,苦读年少拜官,继而被贬如今,位卑却不敢忘国!”

    沈扶风昂起头,看着谢昀,发自内心的笑道:“殿下曾说,也许世上也曾有过无数个沈扶风,他们也怀了满心肺腑忠良己见欲意固国,奈何不逢良时,不遇明君。”

    “依殿下今日所言,在下百感交集,证明往日所谋,皆未错付!为了不叫天下更多的沈扶风望而却步,请您造良时,做明君!”

    此番壮烈豪情自病秧子口中说出,叫人感慨万分,翟循想起来前几日,两个人在夜里相互灌酒,谢昀问自己,这个世道好不好?能不能更好?也想起他先前在高楼上对自己隐晦的表达。

    翟二斤忽而也想跪一跪谢不平,谢他终于有所抉择,谢他未辜负年少时的宏图大志。

    谢昀清楚,往后的日子里,方向回转,他从前是拼了命费尽心思走出临城,现在是要后退,往城中最阴森的地狱里行进了。

    这段通往目的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距离要走,他已经准备了好多年,今日生辰,不求一步登天,只求上天垂帘,波澜小一些,再小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武知蹊,她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期许,但是她也说过,人生自主,除非是你自愿,否则谁也无权替你选择。

    谢昀想了想,如果再见武知蹊,她一定会问自己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为什么决心舍弃山高水阔自由自在?为什么狠心跳进深渊熔浆里去争夺?

    那么到时候自己一定要佯装高深莫测,一定要十分霸道又不屑的对武知蹊说:因为看不惯,所以取代。

    然后她也一定会沉默半晌,淡淡的笑着,将模糊不清的主意藏在心底,对自己三缄其口,仍旧表示:人生自主,除非是你自愿,否则谁也无权替你选择。

    她藏在心底的什么不知道也不要紧,追问便是,她便一定会畅所欲言,说个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不知道是因为记忆中武知蹊那种明媚的脸,还是因为多年纠结终于有了抉择,或者两者都有缘故掺杂其中,谢昀只觉得周遭千籁俱妙,翠绿无花的叶子,竟也如此娇俏可爱,万物生机。

    可惜这一切,都不能抹平嬷嬷逝世带给他的打击。

    谢昀晚上做梦了,梦见盛嬷嬷牵着自己的手走近东宫,她和蔼的眉眼笑着,弯着腰对自己说:“殿下,嬷嬷带你回来了。”

    ——

    他午夜梦回从榻上惊醒,睡在同屋不同榻的花雾容很快察觉到了,因为心中有事,所以一直都未入睡。

    “殿下?”

    谢昀擦去额上的汗珠,看着屏风映衬出她辗转的身影,只反问:“何事?”

    花雾容坐起来,酝酿良久才说:“殿下,宫中送来的阖安菜,两道皆是凉食。”

    她也能透过那层绣着层峦山川的屏风,窥见谢昀闻言怔愣,约莫半晌,他才一言不发的躺回去,什么都不说,也不问。

    他很聪明,这一点花雾容从不质疑,所以话只说到这份上,不用自己再添口舌,随后也安卧下去,闭眼催着自己入眠。

    谢昀自然懂这其中缘故道理,他不会去怀疑是沈扶风害死了盛嬷嬷,也不会怀疑是沈扶风对魏良择这个旧时便有矛盾的人,出于私心而挑拨自己去做一些决定。

    他只是在回想,认识沈扶风的这五年,他都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初识时,谢昀十八,因一手好字注意到他,几次攀谈后,沈扶风对于谢昀的选择给予肯定,比如十七那年他为了帮助北遥军而留在遥关退敌,因此让皇叔乘机登基。

    沈扶风说:太子殿下,为民者,方为君主,您并没做错选择。

    后来他苦求孟皇后死因不得,一把火烧了东宫时,沈扶风托信给他,教他冷静,也教他求人不如求己,并让他反其道而行之,从事情最末开始调查,母亲最后见的人是她的恩师李问京。那人果然知道一些什么,只是始终问不出来。

    之后谢昀开始颓丧,开始疯疯癫癫,这些他做的戏,沈扶风和魏良择都看懂了。自己对于朝政的厌恶和痛恨,沈扶风给予一定的理解,魏良择为此心急如焚,多次同谢昀争吵,要他去争,要他去害人。

    于是谢昀索性就游历诸国,在旁人眼中他是研究美人策论去了,事迹他喜爱勘测这天下地形,一一将所见描绘成图了。

    二十岁那年,在十里州,因为要救被重伤的谢昀,沈扶风新婚当天抛下新娘,用利剑威逼对方为谢昀诊治。

    梅宁为他医治之后,他半昏迷间,看到沈扶风跪在她新娘脚下,哀求地说:“卫昀,便是卫昭,此间纷乱世道,唯此人是希望,阿宁,多谢你救太子殿下!”

    灵医仙门大家,十里州梅氏执令使梅宁,便是被沈扶风抛弃剑指的新娘。

    谢昀后来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举动,灵医仙门,拒诊凡人!他拿着剑逼着梅宁亲手毁了师门规矩,也毁了他们的婚宴,尽管,来客稀少丁零。

    沈扶风后来就带着谢昀离开十里州了,此后经年,再没有回去过。

    这也就是谢昀从武知蹊口中得知阴毒只有梅宁能解的时候,仍然不愿去十里州的原因,他不知如何去面对梅宁,是他毁了这对良配。

    更别说梅宁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梅海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仇视,或者敌对,都是可能存在的理由。

第133章:水仙

    再是去年,沈扶风直言不讳的说出了当时朝廷最大的弊端,将藏于幕后的祸乱,戚氏国舅指给谢昀看。

    沈扶风因为弹劾国舅举荐的人,被朝堂其他官员排挤,安了个罪名就要被革职,谢昀只好用不太靠谱的名声去将他救下来,在外看来,沈扶风这个病秧子此后就成了谢昀的男宠。

    谢昀告知他,自己无心权谋,想要退,想要借由国舅事件退下,沈扶风尽管非常失望,却也尊重他的选择,帮他事事安排好退路,细致又沉稳。

    太多了,数之不尽。

    谢昀明白他,所以夜里这个谎言便无意义计较太多。

    可能沈扶风仍旧觉得谢昀是因为盛嬷嬷逝世,才下定决心要解决掉魏良择。

    却也只有谢昀自己清楚,即便嬷嬷没死,他迟早也会做出这个决定,除掉魏良择,除掉一切祸乱昭熙的毒瘤。

    ……

    九月的临城,仍存酷暑,花却一遭遭的盛放了。勋贵人家后宅院子里的各品秋菊、街头巷尾星星点点的金桂、被尘封的浮水楼墙头也探出几枝开得正艳的夹竹桃,就连墙角缝隙间,亦有不知名的野花儿三两朵的一处生长。

    这般向来冷漠薄情的临城,怪也大有人喜爱侍弄这等无声的美物。家家户户定当有这样一角赏心悦目,或植于盆中,瓦中,罐中。

    东阖街的道子今日热闹,锣鼓喧天。

    奏喜曲儿的两边排走,中间的枣红马脖上系绸球,马上男子一身奢华喜服,眉淡而远,一双桃花眸子闪着玩味的光,高鼻薄唇,显目的是,此人下巴正中央,卧着一颗似血的朱砂痣。

    他的骑在马背之上,哒哒朝着东阖街正中心而去,身后是一抬做工精细的花轿,里头的人是他从衡延街,焕亲王府邸亲迎出来的颂和郡主——谢妤。

    如今可是她的新娘了,思至此,观望沿街蹭喜的百姓们,马背上的男子忽有一种志得意满,可这种情绪随着队伍缓慢的停下又渐渐的消褪了。

    目的地到了,这是一座崭新的府邸,面积宽广占去了小半个东阖街,无论百姓如何喝彩,无论赴宴之人如何笑脸恭维讨好,魏良择一抬眼,仍旧是被那门匾之上的题字给灼伤了。

    只见赫然写着——甲部少卿魏府。

    他踢了轿门,伸手将谢妤扶了出来,她盖头之下的脸庞魏良择无从见得,只听得清浅一声问:“你便是我夫君?”

    魏良择托着她纤白的玉手跨过魏府的门槛,笑着沉默,并不答话。

    拜过空荡的高堂,行了夫妻天地的大礼之后,谢妤被喜婆嬷嬷搀进了洞房。魏良择注视着面前两张空椅子入了怔,这里应该坐着父亲母亲的。

    身后来宾已经凑上前,拱手道起贺来。

    “恭喜魏大人呐!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呐!”

    “仕途情场皆得意!魏大人可真是前途无量!在下恭祝魏大人同颂和郡主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先恭喜魏大人新婚大喜,同僚之间,往日还望魏大人多多照料!”

    “不见花开便闻花香!听闻颂和郡主钟爱柰子花,魏大人就在后宅种栽百棵!恩爱如此,煞羡旁人啊!”

    “恭喜魏大人新婚,赢王殿下今日可来了?”

    ……

    “魏某多谢各位大人莅临。”

    千篇一律的祝词,百面一貌的笑脸,激荡不起魏良择心里任何的欢喜。新宅的喜庆景象,百官来贺,一切都和想象中的别无差距,又好似少了点什么,他的那双犀利的眼睛,又从无处不在的家仆身上一一扫过,他们都身着灰麻宽袖的衣裳,因为更方便藏锋利的刀。

    等到报完礼,开了宴,敬完酒之后,魏良择才悄悄的从人群中离开。

    魏府后宅,栽种着数百棵柰子花,灌木高立翠绿叶中开放着纯白之色,一簇簇一树树的,香气浓郁迷人。

    “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百棵柰子花齐放于你这小小的府邸,魏良择,你受的住这馥郁恩泽吗?”

    在这暂无人烟的后宅庭院之中,魏良择忽而听得有人这样突然一句,几乎刹那间,藏于袖中的剑就滑落,被牢牢的攥在手心之中。

    忌惮的目光在这些茂密的花树间视察,眼珠子转的飞快,魏良择在这个漆着黑漆的桃木亭里不断的侧身张望,手里提着的那把剑不敢落地,唯恐掉以轻心后,人头落地。

    这个声音分外散漫,字句轻快,却是字句清晰。魏良择听了近十年的声音,他不会忘记!他知道是谁来了。

    不枉苦心布防,那个人终于来了。

    谢昀坐在亭子的屋顶之上,不用看也知道魏良择此刻在下面都有什么样的反应,忌惮惊恐但是不形于色,这是他的常态,也是他从小教自己应有的姿态。

    也许猜测有误,毕竟他们已经半年多未曾见面了。

    魏良择仿若惊弓之鸟,屋顶上的一点异响,让他举剑挥上,却看到前方檐上掉落了几块瓦,一条腿垂下来,穿着奢靡的南珠织锦靴,他眼见着谢昀从屋顶跳下来,背对着自己,满不在意的撩了撩半绾半散的乌发,一抖袖子,自若转身。

    还是那样一身华丽张扬的殷红巴兰服,还是那样一副轻佻傲慢的神情,只是细眸间眼神里,已然多了几分魏良择如今有些看不懂的意味,是轻蔑?是仇恨?是杀心?

    “今日我,是来贺魏少卿的新婚之喜,还有少卿大人上任之喜。”眸子一垂,见他手中携剑,全身紧绷,谢昀冷笑,“我以为你会气定神闲的坐着等我,向我讨彩头。”

    魏良择勉强站着不后退,虽然知道他武功师承于太山老祖,他仍旧是有些低估谢昀了,居然真的做到只身潜入府中不惊动府中到处的眼线!

    “不至于吧?见到我如此意外?”

    谢昀走近,在圆桌前坐了下来。

    魏良择还是站在那里,紧张的情绪丝毫不曾缓解,他太了解谢昀了,越是这般云淡风轻的行事风格,便是证明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越有把握。

    脑海中已经隐约有了点猜想,魏良择排除了一个可能,浑身一松,先将剑收了起来,掀衣坐在了谢昀的对面去。

    往来的一排婢女被这两人吸引了目光,谢昀朝她们招招手,“送些酒水小碟来。”

第134章:水仙2

    他的主人姿态正浓,又是身着红服,小丫鬟将谢昀和在旁略显冷漠的魏良择一比,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正欲喊他魏大人的,却被旁的大丫鬟一扯退后了,后来的大丫鬟分明聪慧一些,当即下跪行了大礼,口中道:“奴婢拜见赦王殿下,见过魏大人!请二位稍等,一会儿就送酒水小碟来!”

    等到离那尊佛远了些,小丫鬟忙惊问大丫鬟:“姐姐何以见得那位便是赦王?”

    大丫鬟洋洋自得,“我从前在焕亲王府侍奉,自是见过赦王殿下的!再者,颂和郡主大喜之日,这临城又是有几个公子哥儿是上赶着不痛快,敢穿红带笑的跟魏大人坐在一处的!自然只有那天地皆不惧的赦王殿下啦!”

    “我料到你今日会来,只是没料到,你并不打算杀我。”

    魏良择接过丫鬟送上来的酒,斟了两盏,一盏双手奉于谢昀面前,一盏举杯已饮下喉。

    他似乎并不常饮酒,因此喝的急了些便呛的咳嗽起来,以袖掩口鼻,呛了好一会儿。

    “你离我已有七个月,如今又官拜朝督司甲部少卿,无论怎么样,魏大人该是会比从前更加聪明的,何以料不到我是来做什么的?”谢昀端着那盏酒,浅浅的尝了一口,眉头便皱起来,往身后的花树间一泼,嫌弃道:“同你这满后宅的柰子花一样,这酒香过头了,并不对我的胃口。”

    魏良择一笑,拂袖而落,“我喜水仙,并不喜柰子花。”

    “所以你当真是为了我那颂和妹妹所种?”说到这里,谢昀往前院的方向看了眼,咂咂嘴,道:“谢妤小我一岁,已年有二十,这般年纪才婚嫁,可见有多挑眼,也不知谢翊是如何说服我那焕皇叔,劝得谢妤嫁于你。”

    他始终在说些有的没的,这让魏良择仍是有些摸不准,虽然心底已经有了些主意,但是谢昀不先动,他也不好准确预判。

    “殿下来此,不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眼神难免透露了些思量和警惕,魏良择执著吃起了小碟子中的菜肴,以掩饰自己渴望得知他心里算计的想法。

    谢昀笑,看对面的他慢条斯理的吃着菜,看他下巴那颗朱砂痣,轻轻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当然不止,我是来和你算一些账目的。”

    目的已出,魏良择心中既忐忑又踏实,眼珠不由侧动两番,淡然地问:“有何账目要殿下同我亲算?”

    谢昀既然张了口,便不会含糊:“第一桩,杏杭城瘟疫,庚王谢鞅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魏良择慢慢的搁下象牙箸,似在回想一般,对上谢昀一瞬不瞬的双眸,毫不闪躲的直视过去,答:“为赢王所谋,确是我亲力亲为。我以为殿下是很知道这些答案的,为何还要来亲自问我?如若我说没有,殿下会信那庚王的死同我没关系吗?”

    “第二桩,人皮风筝,百鬼围宅,是不是你做的?”

    “在下知道殿下手中有可号令众妖的契约牌,赦王府中当时又有东戎来的仙师,这区区百鬼围宅是伤不了你的。”魏良择原先是想狡辩,可转念一思量,谢昀并不愚蠢,反之细腻又聪明,便就轻渺又如实的说:“所以崇欢殿才是真正致死的利剑,可惜那次赢王抢着布局谋算,殿下也知道,谢翊他从来就不灵活,以为胜券在握,结果还是叫殿下逃过一劫。”

    谢昀问完这两点,似乎就没打算再清算其他,这也在魏良择的掌控之中,至情至性如谢昀,他只要活着,就不会很在乎别人对他做过的杀伤,较此,他更在乎旁人的生死存活。

    思及此,魏良择放声大笑,极致爽朗,看着谢昀那张笼罩在阴影之下晦暗的脸庞,止不住的大笑,然后说:“若那次谢翊肯听我的,在赦王府周遭设下重防,跟随崇欢殿一齐杀进去,你便肯定早就死了。可惜他不听,他怕极了被圣上发现端倪,一点自己的人都不敢派出去。你说,他是不是活该?”

    谢昀心里发凉,其实他早该料到魏良择这幅嘴脸的不是吗?可当这个认识了数十年的人,当面说曾设计杀害自己的时候,他还是不可忍受的心痛了。

    “谢翊许你什么好处?”

    “殿下说的是一开始吗?哦不!一开始他嫌我来历不明并不敢用我,更别说好处了,直到我将圣上隐藏于杏杭城暗地培植的庚王指出来给他看,给他分析圣上的别有用心之后,他才会听我那么一点话,也幸好只这样一点。”

    魏良择眯起眼睛,深深的换了口气,笑道:“直到我拉拢了张且行,直到我们除掉了央王的兵部尚书,谢翊才对我有点另眼,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又看了看对面沉默着的谢昀,继续说:“我说,赢王殿下稍安勿躁,您表面同央王争的越激烈,圣上便越安心,因为他保护在暗中的庚王谢鞅得以迅速发展,所以您啊不能显露苗头,打压央王的同时,也别忘了赦王。”

    “殿下您不知道。”魏良择忽而万般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告诉谢翊防备你的时候,那傻子居然说:赦王?谢昀?本王为何要防备那样一个疯子?他整日寻欢作乐饮酒耍疯!又刚被废了太子不久,得朝野上下唾弃,难道他还能翻盘吗?难道他还有这种心思吗?”

    听到这里,谢昀也跟着笑了笑,魏良择形容声色皆像,他似乎可以一下就看到谢翊说这些话的样子,“所以谢翊,是如何得魏少卿青眼?”

    魏良择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继续刚才的,站起来说,他将鲜红色的衣袍撩起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道:“我啊就苦口婆心的劝他,防人之心不可无。谢翊他从来不相信,一场大火消散过后的余烈有多么强大,所以他也不信你在朝野老臣中根深蒂固的威望,他也不信人心怀古,不可貌相。”

    “所以?你千方百计的除掉我。”

第135章:水仙3

    “谢翊并不赞成,因为他说圣上要留你性命,以证叔侄情深百般纵容。但是张且行被一桩小事拉下马,被孙迁取而代朝督司太卿之位、以及你使手段将浮水楼解散之后。这两件事情,我再仔细拆给他听,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和沈扶风的谋算,赢王他啊这才后怕起来,才对我言听计从,也就有了后边的一切,花府再嫁嫡次女,以及人皮风筝一事。”

    “虽然说,如今赦王妃的那步棋子,却是我算漏,成了个废棋。”魏良择扯动唇角,皮笑肉不笑。

    谢昀听到这里,心已经是麻木了,因此也更有疑惑,如果圣上要保自己性命,谢翊在张且行下马之前没有动自己,那么三月初王府闹鬼的事情是谁做的?淮水镇深林夜半刺杀又是谁的主意?

    这一切似乎更清晰明朗,却更疑惑重重了。

    “我以为殿下这一辈子,都学不会争。先帝在位,您还是最尊贵最得敬仰的太子殿下,虽经历诸多,在庙堂之中,仍算是一株温室中的巴兰。那时的您,尚且骄傲自负,未识权术。”

    “后而先帝仙逝,当今圣上继位,您平定遥关战乱两月后归来之时,一切已成定局,您却还是举国上下宠爱拥戴的太子殿下,先皇后不久辞世。那时的您,才觉人心险恶,深惧权谋。”

    “再后来的几年里,您周遭险象环生,人人面上尊你,背后害你,就连您一贯敬爱的圣上,您的叔父也会给您下慢性酒瘾毒,让你不断暴躁发狂,殿下那段漫长的时日,总念叨世道凉薄,您颓废,压抑,空洞。那时的您,藐生死轻万物,唾弃权谋。”

    谢昀听他这样短短几番话,概括了自己这样五年来的变化,不觉心头大寒,不是因为可怜自己感叹世事变迁,而是忽而恍惚,至今来言,论懂谢昀,魏良择必须为首。

    知者魏也,可便是如此,路还是不同的。

    他和沈扶风不一样,他看事情分外明晰,好的也看,坏的也想,所以将人心吃的透彻,不同于沈扶风贯来的君子风气。

    魏良择这个人,他从不计较黑白手段,他只看重利益与结果。

    谢昀有过预感,自己不争,魏良择总会弃他而去,可纵使知道可能会有这样一天,他也会坚持己见,用自己的方法去夺舍。

    至少,谢昀不想搭上无辜者的性命。

    “所以倘若您真的不争,还真算上是我魏良择心目中一等一的好汉,为什么呢?”

    魏良择喝了盏酒,话变得更多了,“因为我知道殿下从来就具备争夺的能力,拥有计谋、胸怀、远见。对了,还有一颗为国为民,嫉恶如仇的赤子之心。”

    谢昀已经沉默了许久,魏良择从前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只会告诉自己局势如何,要怎样去做,从来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评点自己。

    “我当初不争,根本在于我不想争,也在于你过脏的手段。我现在选择争,是因为我想争,也因为你的手段太脏。”谢昀呼吸间尽是柰子花的浓香,叫他平和不下来,有了些怒意。

    “真少有人将虚伪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谢昀,我脏,你如今难道就干净吗?”

    他突然就从袖子里拿出那把剑,剑锋指着谢昀,桃花眼添了三分醉意,却仍然掩盖不了其间杀意,低声怒斥。

    “我还以为殿下严正至此,是不会用什么卑劣手段的!可是你竟然将表小姐送进宫中作为眼线!用她控制圣上的心!用她谋害贵妃腹中龙胎再嫁祸给皇后!以此阻碍圣上下昭告天下封谢翊为储君的诏书!”

    表小姐这个称谓,谢昀也是许久不曾听到了,那是魏良择一贯于宛沉虞的称呼,因为年少时曾在太尉府为仆,魏良择便随着府中众人,一直唤她为表小姐。

    想到宛沉虞,他便醉的更显了,舒展了一日的眉头略略起了皱,剑往前一寸再指谢昀肩膀,质问道:“殿下何以忍心叫表小姐替你牺牲?叫她以色魅主?”

    谢昀不知如何辩解,他不辩解,从来就不擅长辩解。

    魏良择他又说,字字诛心:“殿下需明白,庙堂之争,一旦染指,必将身裹污浊!背负无穷血债!所以谢昀你,如今却是从何可谈干净二字?”

    风从东边吹过来,携带了满宅的柰子花馥郁的浓香,朝着庭院中央飘来,随之一齐的,还有那汹涌蓬勃不能掩饰的杀鸡,自四面八方,闪射崩发!

    几乎是一刹那,谢昀偏开身子,躲去了魏良择手中的剑,抬手将他的手腕狠狠打下!夺剑入掌,毫不犹豫,行云流水般的在魏良择面前挥舞起来!

    魏良择大骇!酒意被惊向九霄云外,躲那把自己精挑细选的剑,躲的相当吃力!眼见那锋利直朝面门而来!不由的闭紧了双眼!只顾愤怒的颤抖着的张口大喊:

    “谢昀!谢昀!”

    周围踏风而来的仆从个个都带着兵器,赶过来的速度非常之快,却也仍快不过谢昀,他只稍一分心,将剑朝着魏良择的眼前刺过去,被他堪堪躲开,只偏手追去,划伤了他的左眼,登时,血流如注,同身上的喜服相得益彰。

    将他的膝弯一踹,逼迫魏良择跪下,谢昀一脚踩在圆凳上,一剑悬在他的头顶,面色冷漠阴鹜,两只深如渊极的眼睛将周遭的人轻轻一扫,冷声道:“胆敢试试?”

    魏良择捂着眼睛不由得失声痛叫起来,他用可视的右眼,只看到了满掌的鲜血。

    尖叫惹来了路过的奴婢丫鬟甚至几个宾客,那些带剑带刀的仆从却也不敢造次,纷纷站在旁侧,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魏少卿没有说过为了杀赦王,可以舍掉他的命这种话!

    听闻魏良择被人重伤挟持,入了一会儿洞房的谢妤掀了盖头跑到后宅子来。

    “颂和郡主到——”

    然此一声,在位者无人不跪。

    只谢昀站的泰然,将旁人轻轻一瞥,哼道:“看来你的宾客也无甚皇族子弟。”

    谢妤提着裙摆,红着脸顶着极大的屈辱站到了人群中央,看见谢昀持剑和匍匐在他脚边那个狼狈的红衣男子的时候,一下就流眼泪了,哭的默不作声,却是跪下去,朝他恭敬周全的行了礼数,“颂和见过赦王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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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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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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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