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赛场如商场
李嗣业等内率千牛知道内情,棣王李琰对马球不是很热衷,所以他自己并不上场,只是手底下养了一支马球队,用来应付与兄弟们之间的交际。
永王李璘就不一样了,他狂热的马球爱好者,只要一天不打马球,浑身就痒得难受。通过这种情况分析,两支马球队的实力水平高下立判。
李嗣业立刻进行了运作,先派几个托上场,刻意穿着太子内率的戎装,却像提防着其他人似的窃窃私语。
“买棣王,听说棣王最近从西域采购来几匹好马,还请来几个好骑手。”
几人躲避得越明显,便越发引起了现场商人们的注意,商人们都知道,太子内率的人是了解各王球队的实力的。
他们来到李嗣业面前,偷悄悄地说道:“我们要押棣王!三千钱,切莫告诉其他人。”
李嗣业刻意冷淡地笑笑,立刻吩咐账房,写下三人押注多少,押注谁。
商人们立刻像苍蝇一般涌上了上来,缠着李嗣业问道:“老弟,刚才那四个人买了谁赢?”
李嗣业生硬地摇摇头:“这是客人的秘密,我们不能泄露。”
商人们无奈地散开,但有几个却留了下来,悄悄地从腰间解下褡裢,从里面抽出一串钱塞给李嗣业:“这是一点儿小意思,兄弟给帮个忙,告诉我他们到底买了谁赢?”
李嗣业先是犹豫地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装出贪婪的样子,最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好,但是只准你们几个知道。”
“那是当然!”几个商人皮笑肉不笑。
李嗣业探出头去,在其中一个商人耳边低声道:“他们买了棣王队。”
“好,我也买棣王队!一万钱。”
“我也买,一万五千钱!”
四五个商人纷纷上去买了棣王队,李嗣业表面不动声色,私底下却把刘子午叫了过来,吩咐他:“买永王赢。”
“好嘞。”刘子午把大伙儿的钱财握在手里负责投注,其余人负责当托,这真是分工不同,敛财有道。
还有一些商人也上来投注,有买永王的,也有买棣王的,投注价格几十钱到几百钱不等。
永王队和棣王队在场上你追我逐,互不相让,在场外买下赌注的众人自然要支持自己所选择的马球队,观众们的加油叫喊声一时此起彼伏。
永王和棣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多的观众,特别是那潮水般的欢呼声涌过来的时候,连球队队员也更加卖力了。无数人围观,无数人鼓劲儿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没想到太子办的这个马球赛,还挺带劲儿的,以后就这么弄,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
一场激战之后,棣王队落败,场外投注的很多人输掉了钱财,包括那几位打探消息的豪商。
他们也许是察觉到了李嗣业设下的套路,恚怒地讪讪朝李嗣业这边望了一眼。李嗣业毫无愧疚之心,厚着脸皮高声吆喝道:“下注了,继续下注了!下一场是太子队与仪王队的决胜。”
豪商们变得谨慎起来,他们不再相信李嗣业暗中的托,各自进行了独立判断,开始小心地下注。
这一场毫无悬念是太子大胜,李嗣业他们却没有赢多少钱,因为商人们全都学精了。
一连几场比赛下来,各位亲王队伍不敌对手,纷纷淘汰,最终进入决战的是太子队和寿王队。
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确实是有些微妙,联想到武惠妃对太子不遗余力的打击,这样的角逐几乎能延续到政治斗争中去。
太子李瑛上场前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好像他赢得这场比赛,就能够挽回与武惠妃斗争中的劣势,出一口胸口的浊气。
寿王李瑁也不是吃素的,唐玄宗最宠爱武惠妃,爱屋及乌对这位寿王也不错,经常有大量的钱财丝绸赏赐,所以他的马球队无论从装备上,还是从马匹上,都与太子队不相上下。
尚未决赛前,双方停战休息一会儿,李嗣业这边的投注点已经被人给围满了,豪商们开始进行押注,但押注的比率却让李嗣业大吃一惊。选择投注太子的人竟然有九成多,选择投注寿王赢的人却只有一成。
李嗣业盘算了一下,如果投注太子,就算赢了,也不会赢得太多钱财,但如果是寿王赢了,那将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但太子李瑛是不会输的,李嗣业从他即将上场前的干劲儿就能看的出来,马球这样一种危险刺激的运动,越是疯狂越是无所畏惧的人,越容易取得胜利,太子这两样都占齐了。
李嗣业盘桓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太子试试。这一场投注下来,如果他能操纵胜败,将赢得比卖邀请贴更丰厚的钱财,他如果将这个作为诱饵告诉太子,他不可能不动心。
他把投注点交给刘子午来管理,从贵宾通道进入了球场的贵宾席上,太子正坐在长廊地毯上饮酒放松,积蓄体力。
他悄悄来到太子身后,叉手行礼:“殿下。”
李瑛此刻正处于兴奋头上,高兴地对李嗣业问:“你怎么来了?也好,你就在这边儿看看,看看孤是如何把寿王打败的。”
他稍微低了低头,在李瑛耳边说:“殿下,我有一个至关紧要的好消息要告诉你,这里不方便说话,还请殿下移步。”
李瑛笑着虚指了李嗣业一下,意思是说你这人总能想出鬼点子。他从毯上站起来,与李嗣业来到长廊的背后问:“说吧,有什么好事?”
“殿下,臣刚才维持秩序的同时,又在场外开设赌局,以钱财来赌每个队的输赢。”
李瑛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样?赢了多少?你这人也真会钻营,一点儿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不算多,不过十几万钱,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场,才是真正的大盘。”
太子惊喜地问:“我和寿王的决战你也赌了?你觉得我们两家谁会赢。”
“我知道殿下必胜无疑,但是我想押殿下输。”
李瑛恼火地回头:“你疯了?明知道我会赢,却还要押我输。”
李嗣业耐心地给他解释:“殿下,你可知道场上输赢的比率?那些豪商们又有九成的人押你赢,而且都下了大价钱,我们如果押你获胜,只能赢得微弱的钱财。所以殿下你若是能稍微放一下水,刻意输给寿王。我们就能获得大量钱财,殿下你的府库便更加充实,可以继续买好马、买装备。”
太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指着李嗣业怒道:“好你个李嗣业!你竟然唆使我打假球!”
第七十六章 行为决定命运
李嗣业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太子的反应这么大,刚要琢磨如何劝他,李瑛突然又问道:“我若诈输,能赢多少钱财?”
说话能不这么大喘气吗?
“至少五百万钱。”
“五百万?”李瑛伸手拽着自己的胡须犹豫不决,李嗣业在旁边耐心等待,只要太子同意,他立马就去下大价钱投注。
“不行,”李瑛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这是我和寿王之间的决赛,孤绝不能输!”
李嗣业继续循循善诱道:“殿下,不过是一场输赢,不那么重要吧,日后还有更多机会赢回来。”
“你说的好听。”李瑛指着在场的亲王和远处的长安百姓说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怎么能输?孤要是输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李嗣业,你休要再劝,只要与寿王对战,我一次也不要输给他!”
李嗣业想好的话说不出来了,他深知如果再劝,就会惹得太子不快。
他只好叉手说道:“那,臣告退了。”
李瑛挥了挥手:“你这些天劳苦功高,输赢的那些钱,你自己留着吧。李嗣业,你要知道,区区钱财在我眼中,怎能与胜利带来的喜悦相比?”
返回场外的路上,李嗣业默默思考了良久,太子李瑛的心理有些问题,长久以来,他面对武惠妃一党总是处于劣势,所以便把压抑的闷气寄托到球场上来,认为打马球胜过寿王,能给他挽回一些心理优势。可他难道不明白?他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寿王,而是武惠妃和杨洄,还有几个月后即将接手大唐的相位的李林甫。
他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但他相信行为决定命运。李瑛行事太过高调张扬,即使遇到挫折,也不肯收敛锋芒。这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他老子是李隆基啊,你在李隆基的眼皮底下张扬,这不是作死吗?
看来太子这条船快要呆不下去了,他要想办法给自己找退路,就算找不到退路,也不能跟着太子张扬下去,必须悄么鸡儿地把自己隐藏以来,免得以后船翻的时候,再把自己给捎带了。
忠王李亨还是不错的,妥妥的潜力股,投身在他的门下只要小心谨慎,就可以躺赢到最后。
李嗣业回到投注点,没有再往里面押钱,这一场也没有什么赚头。他们通过几场押注下来,赢得了富商们二十万钱,便悄悄和刘子午、藤牧等几位千牛们通过出资比例,把赢来的钱财分了一下。
李嗣业投资最多,获得了大头九万钱,刘子午他们分得剩下的钱财,每人一到两万钱。
内率千牛们兴奋异常,他们之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竟然能在马球赛中获得如此巨大的收益。站在马球场上的这些西域、中原豪商拥挤的脑袋在他们眼中不是脑袋,简直是一个个金元宝!如果这样的公开赛事能多举办几次,何愁他们发财。
比赛最终结束,太子队获得了最后的冠军,获胜者既没有奖杯,也没有金牌,只有心理的巨大满足感。李瑛认为自己这次简直就是双赢,既赢得了钱财,又获得了名誉,所欠太府寺的钱财也都还清了,可说是无债一身轻。
他心中更大的满足在于,在场的寿王,还有杨洄等人,他们恐怕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还清太府寺的钱财,是从这场比赛中得来的。他的每一位亲王兄弟,都给他挣钱大计作出了贡献。
寿王、杨洄和武惠妃若是知道真相,还不知道有多气,他脑子里幻化出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想就感觉爽到家了。
第一个知道真相的却不是寿王和驸马杨洄,而是忠王李亨。昨天他只是和李辅国随便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到王府后才发现李辅国没有跟着回来,他也没有当回事儿。
只是第二天早上,他正在王府的殿阁中饮茶抄写经书,李辅国突然从外面回来了,站在堂中面带微笑,低声叉手禀报道:“殿下,昨天你叫奴婢去打听的人,奴婢打听出来了。”
李亨错愕地问道:“打听什么?”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就那个,你很感兴趣的人,在马球赛上维持秩序的那个。“
李亨随即轻松地笑了笑:“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不过是个太子随从,没必要多加注意。”
李辅国神秘地低头笑笑,上前走近两步低声说道:“幸亏奴婢多了个心眼打听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有意外发现!”
“哦?”李亨这才停止手中的笔墨,抬头感兴趣地问道:“有什么意外发现?”
“殿下可知太子之前欠下了太府寺大量钱财,被驸马杨洄暗中告状给陛下,陛下才下旨要求尚书省户部清查太府寺府库?”
李亨淡然地笑笑:“这个我是知道的,太子确实是欠了太府寺的钱财,不过这两天我看太子神色自若,赛马时也轻松得意,我还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
“嗯,虚张声势,太子可演不出来。”李辅国悄悄说道:“他已经弄到了还太府寺的钱财,我估计已经把账目都还清了。”
李亨吃惊地问道:“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钱。”
“殿下呀,这就跟你打听的这个人有关系了。此人叫李嗣业,曾经向陛下献上失传千年的凉皮配方,获得赏赐进入东宫担任内率千牛。太子欠下巨额钱财一筹莫展之际,此人献上计策,表面邀请长安百姓观看皇族马球赛,彰显与百姓同乐仁厚之风,实际上却以卖门票的形式把邀请贴全卖了出去,短短一天时间内,就凑足了几百万的欠款!”
“竟然还能这么干?”李亨吃惊之余,细细琢磨之后,才击掌赞叹道:“此人大才!赚取钱财虽是小伎俩,却深谙人心,从不可能中寻求可能。太子欠钱本是无解的难题,在他手上竟如此巧妙地解决了!”
李亨称赞之余,不由得惋惜道:“可惜啊,这样的人才,本王却无缘结交,如果我能早一步先于太子认识他,那该有多好。”
第七十七章 杨洄上蹿下跳
李辅国听到李亨如此夸赞李嗣业,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妒意,但仍旧不动声色,顺着李亨的话语往下说:“此人确实是个人才,但如今他在太子的麾下,前途无量,殿下想多了也是无益啊。”
“确是无益。”李亨抬头想了想,自己这辈子如无意外,必然是当个闲散亲王远离朝堂自在逍遥,对方若真是人才,归在太子的麾下,日后出将入相辅佐君王,那都是别人的事情。
李辅国眼珠子骨碌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向李亨献策:“殿下,武惠妃,杨洄那边儿,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事。我们或许可以前去通一下风。”
李亨抬头淡淡地一笑,反问道:“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自然是有的,惠妃娘娘恩宠正隆,殿下若能在她面前获得好感,她或许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
李亨略微思考后便摇了摇头:“此举虽说是讨好了惠妃,却得罪了太子,不妥不妥。虽然有一点的好处,却要冒很大的风险。”
李辅国又劝:“太子怎么会知道?就算我们不说,惠妃也迟早会知道。”
“这话说的很对,”李亨说道:“我们不说,惠妃也会知道,所以惠妃娘娘不会感激我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辅国放弃劝说,赞同地叉手笑道:“殿下你还是太谨慎了。”
“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太子和武惠妃之间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参与,不,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最好连知道都不要知道。”
……
驸马杨洄在公主府中静坐等待,一天都没有出门,他要等的是太府寺的消息,因为尚书省户部从今天正式清查各宫各王府欠太府寺钱财的事情,太子李瑛这个时候该焦头烂额了吧。
然而他等到下午,派入到太府寺的内线才跑到府上来向他报告。
“驸马,东宫没有任何欠账,他们已于前天归还了所有的钱币。”
驸马一听火了,伸手揪住了官员的领口:“你他妈的骗我玩儿呢!”
官员虽然恐惧,神情却无多大变化,口中坚定地说道:“驸马,下官所说句句属实,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到太府寺去查看。”
杨洄悻悻地松开了官员地胸口,神情失望地自言自语问道:“怎么会这样?陛下下旨清查太府寺,亲王公主们人人自危,谁又能给太子筹集来大量钱财,六百万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杨驸马思虑了半天,都没能想出原因,这名官员在他身前叉了一礼,躬身说道:“驸马,没有别的事情,我告退了。”
杨洄挥了挥手,依然在凝眉思索,等了好半天,他才把几名得力的部曲仆从叫了上来,严肃地下令道:“你们在长安打探一下消息,最好到永福坊的十六王宅附近探听一下,探听哪几位亲王公主的府中运出了大批钱财,数目多少,都运往了何处?”
几人叉手领命而去。
杨洄又在府中等了两三个时辰,等到天黑即将宵禁时,仆从们才陆续回到府上,来到房间内向杨洄报告。
“阿郎,我们查出来了。”
杨洄精神振奋,连忙问道:“查出什么了?是哪个亲王给太子凑足了这笔巨款?”
“哪个亲王也不是,是长安城的富商。”
杨洄惊疑不定:”长安富商?他们怎么会与太子牵上线的?”
“咳,也不是牵上线,驸马你还记得昨天的球赛吗?那些在球场上的看客,就是太子的出资人,太子发出去的邀请帖,都是他们用钱买来的。”
杨洄挑起眉毛嘿的一笑,随后才软软地坐在翘头案后面,嘴角的自嘲冷笑始终不散,他几乎是沉默了好半天,才从案几上抓起琉璃茶碗朝地上狠狠地砸去。
“操!竟然用老子的祖产来赚钱!鬼点子真他妈的高!”
几个下人不敢上前劝阻,只好悄声后退,只留下一名亲信站在地上,等待驸马气消。
杨洄捏着下巴琢磨:“身为太子,竟然行商贾之事,把邀请帖当做门票来卖,这与街头杂耍艺人又有何异?我要找出一两个人来,让他们亲口证供,从太子手里买了邀请帖。然后再以此证去面见陛下,状告太子!”
这名亲信低头说:“驸马,恕我直言,没人肯出来作证的。”
杨洄皱起眉头,似有询问之意。
“人都是追逐虚名之辈,能够获得太子的邀请,必然是了不得的荣耀。谁又肯承认这邀请帖是买来的?他们得了虚名,更不愿意得罪太子,所以自然不肯站出来作证。”
“那我就花大价钱悬赏!”
“驸马,能花个几千钱买邀请帖的人,不会在乎您那些悬赏,这些人身家千万,反而更需要虚名。”
杨洄沉吟了半晌,才说:“那也不能放过太子!就算是仅有流言蜚语,我也要进宫禀告陛下。”
……
第二日晴空万里,白云悠悠,唐玄宗李隆基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中饮酒,观看宫嫔歌舞。在场陪同的有武惠妃、中书令张九龄、门下省侍中裴耀卿、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林甫。
席上李隆基兴致高涨,心情大好,李林甫等人频频进酒,便多饮了几杯。
耳边丝竹乐曲悠扬悦耳。眼前盛装歌舞花团锦簇,李隆基满眼所见皆是浮华,便意满志得地说道:“卿等应当多饮几杯,庆祝今年五谷丰登,大唐盛世太平。”
张九龄与裴耀卿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此乃陛下殚精竭虑,照拂天下百姓,上天垂爱,才有五谷丰登之祥瑞。”
李林甫耐心地等两位相公喝完,才端起酒杯,抛出这样一句赞美之词。
李隆基很中意李林甫的吹捧,昔日他所任用的姚崇、宋璟、张说、韩休、连同眼前的张九龄,都带着一股子文人的孤高和寡,轻易不肯对皇帝说出溢美之词。
高力士站在李隆基的身后随时侍奉,只见一名内监上前来禀报,高力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陛下,驸马杨洄求见。”
李隆基心情正好,自然有求必应:“宣他进来。”
杨洄来到楼前台下,俯身跪拜:“小婿杨洄叩见陛下,惠妃娘娘。”
玄宗高兴地伸手说道:“杨洄,既然来了,赐席饮酒。”
杨洄双手拜伏以头触地:“谢陛下恩典。”
宫中侍宦在歌舞旁又设上一架曲足案几,呈上美酒佳肴。杨洄上前跪坐于案前,端起酒盏遥敬皇帝,又敬惠妃,朝两位宰相虚晃了一下酒杯。
面朝李林甫时,杨洄心中大喜,想不到竟能在此遇到李尚书,听闻此人能言善辩,极富煽动力,又暗中倾向于母妃,今有他襄助,太子李瑛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林甫也回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已经交换了各自想要传达的信号。
第七十八章 惊动李隆基
皇帝看见杨洄,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他几天前在大殿上向他告状,说亲王贵戚多有人超支拖欠太府寺钱财。杨洄虽然没有直指是谁,皇帝也能猜到几分,便立即在第二天的朝参上提出清查太府寺欠款。
现在已经清查许多天,应该有些眉目了吧。
他把目光投向了主要负责清查的侍中裴耀卿,笑着问道:“裴卿指派户部清查各宫王府积欠太府寺钱财,现在可有了眉目。”
裴耀卿立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禀报陛下,尚未查完,不过并无大的积欠,诸王累计所欠不过几十万钱,户部正在责成他们归还。”
这个答案可跟杨洄告状时说的不一样,李隆基把目光朝杨洄一扫,脸上露出微微不悦之色,
这眼神就足够杨洄惶恐了,为了免除皇帝的责问,他必须提出新的问题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他连忙从案几前站起,躬身叉手说道:“陛下,臣要检举揭发太子不当行为。”
皇帝顿时不悦皱起眉头,武惠妃却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
有了后盾授意,杨洄大着胆子说道:“太子为聚敛巨额财富,在靖恭坊油洒地举办马球赛事,召唤各王府参加。明面上与百姓同乐,广发请贴邀长安父老到场观球,实则是为了敛财,将每张请帖标明售价千钱,短短一天之内就敛聚了数百万钱财。”
杨洄话刚说完,坐在他近处的李林甫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杨洄这状没有告到点子上,陛下不会忌惮,更不会生气。
李隆基一听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东宫先前肯定是欠下了府库大批钱财,只是太子找到办法将这笔账解决掉了,表面上举办球赛,暗地利用比赛赚钱,这办法相当高明,不像是太子想出来的。
他广邀长安富豪参加球赛不是为了收买人心,只是为了赚钱还账,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见他端起酒觞淡然一笑:“稚子无心,竟行此商贾之事,实在是不务正业。”
杨洄愣了一下,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陛下对太子敛财的事情竟然只是这种反应?
他尚未回过神来,李隆基又对身边的高力士道:“传我旨意,宣太子来兴庆宫花萼相辉楼见朕。”
高力士伸手唤来一名心腹太监,在他的耳边嘱咐了几句,这太监便匆匆领命而去。
杨洄的告状似乎只是一场小风波,酒席歌舞继续进行,只是在场诸人心中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武惠妃失望,揪心,无奈,她与女婿杨洄数次绞尽脑汁想出办法中伤太子,却被对方一次次幸运地躲过,这说明了什么?这难道是上天的安排?天命果真不属于儿子寿王?
杨洄仍在纠结皇帝的反应,大唐皇帝不是不允许当官的做生意吗?为什么轮到自己的儿子,只是简单的一句不务正业评价?
李林甫端起酒盏,兀出的笑容带着超高的眼光和优越感。他心中在想,如果换成自己来告状,应该如何直击皇帝的心理?他自然要在敛财后面再加上一个收买人心。
张九龄和裴耀卿倒无别的想法,除了这个敛财的计策确实是巧妙外,其余杨洄的告状不足为虑,不能动摇太子的根本。
……
传旨的太监来到东宫玄德门外,太子这时正在与皇帝干同一件事情,组织歌舞饮酒,在酒席上表彰这次赚钱还账的功臣。李嗣业自然颇为受宠,被他安排到了右上首的位子上,表示日后还有更多封赏。
右监门率卫士突然跑过来禀报,说是陛下派来内监,传旨命太子立刻到兴庆宫花萼相辉楼见驾。
太子非常惶恐,连忙把歌姬舞女都摒退,对众人询问:“父皇召我入兴庆宫是何意?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有些心怀不满的人立刻说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用比赛敛财的事情定是被人禀告给陛下了。”
“当初我就说此计不可靠,虽说归还了所欠太府寺的钱财,却留下了一个殿下从商敛财的名声,使陛下更加不喜。”此人说完之后,还用眼角的余光朝首位上的李嗣业瞟了一眼,意思是说李嗣业不但无功,而且有过。
东宫筹办马球赛之后,李嗣业被太子私底下定为第一功臣,虽然仍然只是从七品的千牛,却经常被叫到身边来商议事情,待遇比宾客和詹事等官员还要优渥,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眼红。
李嗣业端着酒盏苦笑一声,果然是人红是非多,看来以后还得更低调一点儿,不然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太子李瑛虽然忧急,但不是一个关键时刻无担当的人,对众人挥了挥手说道:
“各位先不要妄自猜测,等我进宫面圣后回来再说。”
传旨的宫人被迎进丽正殿中,这太监口风甚严,李瑛让下人使了些钱财之后,才给透露了皇帝的心情和现场的情况。
李瑛喜忧参半,跟随传旨宫人来到兴庆宫。
花萼相辉楼前的宴饮还在继续,李瑛来到御阶前跪坐叉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太子不会掩饰情绪,虽然一路上不断给自己打气,可面对皇帝时,他的脸还是略微阴郁的,可能李瑛长久以来一直就是这个面相。
李隆基一看就感觉不喜,心想你吊个脸子给谁看呢?
皇帝没有给李瑛赐坐具,也没有给他赐案几酒食,就那么空落落地跪坐在地上。李瑛心中有些慌神,只以为是马球赛卖票的事情惹恼了老爹,心中不由得埋怨起出主意的李嗣业来。
这个人的想法太超前,太胆大了,以后不能再多用。
“听杨洄说你邀请长安富商在靖恭坊油洒地观看马球赛,以出售邀请帖来饱私囊,可有此事啊?”
李瑛一听,慌忙叩头告罪:“儿臣该死,不该重商利而枉顾朝廷规矩。”
李隆基没有对他的行为判断对错,反而感兴趣地问道:“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太子猛一听,仔细揣摩这话,皇帝似乎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心中顿感轻松,俯首说道:“父皇英明,此计出自儿臣麾下一名千牛,从头到尾也是他监督实施。”
“此人姓甚名谁?”
“高陵人李嗣业。”
杨洄本来端着酒盏仔细倾听父子对话,听到李嗣业的名字后大惊,连酒盏都拿捏不稳,险些泼出酒水来。
这个李嗣业是老天爷派来和我做对的吗!怎么两次三番毁坏我的计划!从妖人案开始,到骆兴常犯事儿,再到清查府库,每一件事都是他从中作梗,导致太子躲过劫难。
李林甫冷眼旁观注意到杨洄的失态,心中顿觉好奇,一个小小的千牛竟然能让驸马杨洄惊吓到连酒水都拿捏不住,实在是个异数。
第七十九章 酒宴上的交锋
“李嗣业?朕听得倒很耳熟,他怎么进的太子内率?”李隆基随口问道。
高力士在旁边低声提醒:“陛下你忘了?有一个壮士为你献上凉皮配方,此人就名为李嗣业。”
“哦。”
皇帝想起来了,这个人因献凉皮有功,又有武艺傍身,他便把他派到了太子内率当千牛。想不到此人不甘寂寞,再次出现在他的耳朵里。
李隆基突然生出兴趣,想就此事进行一次讨论,便将目光望向众人,轻飘飘地问道:“列位,你们怎么看啊。”
杨洄首先忍不住开始出击:“陛下,这个李嗣业本就是低贱商贾,以财货谋利,把他派到太子殿下身边确实不是明智之举,若不是此人蛊惑,太子也做不出这行商敛财之举。”
李林甫轻轻摇头,杨洄这状又没有告到点子上。
李隆基略过不提,目光望向张九龄问道:“九龄,你怎么看?”
张相公即使端坐在酒席上,也始终肩平背直,姿态庄重,如同横卧青松般气度俨然,只见他叉起双手,朝皇帝不急不缓地说:“陛下,在臣看来,此救急之计可以与孙膑授田忌赛马相媲美。”
李隆基听罢,点了点头没有问裴耀卿,却把目光投向了李林甫:“林甫,你的看法呢?”
李林甫赞同地抚掌说道:“非也,要比孙膑之计高明许多,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此人大才!可比孙膑,孔明也!”
张九龄一听,脸上有些不太高兴,刚准备反驳。裴耀卿抢先把话接过来说:“就此计来说,高妙确实是高妙,但不过聪明小计耳,谈不上大才吧。”
杨洄此时不方便说话,却频频给李林甫使眼色,李林甫抬头挺胸目视前方,装作没有看到。
李隆基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点点头说:“确实有才,太子回去后,一定要提拔奖赏,不要让有才之士寒心。”
李瑛如释重负,连忙拜伏:“儿臣遵命。”
“既然如此,太子退下,回东宫去吧。”
李瑛刚刚一直处于担忧紧张的气氛中,没有多注意席上几位大佬的表现。也是,在他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永远也学不到斗争的精髓。
太子走后,李隆基的情绪逐渐变得低落。他挥退了众人,连武惠妃也没让她陪同,乘着步辇,由高力士和宫女们护持着沿着夹城返回了大明宫。
……
兴庆宫龙池西北角的一处暗阁内,武惠妃与杨洄在此处暗会礼部尚书李林甫。
这位一生追求权力顶峰的大唐官员,双目狭长如鹰隼,鼻子微微勾起,脸上却时常保持着一种亲和恬然的笑容。
他踏步进入暗阁内,立刻躬身向武惠妃行叉手礼,又朝站在一边的杨洄点了点头。
杨洄性子急躁,上来就对着李林甫指责道:“公昔日不是已答应帮助寿王?为何今日要帮那太子党徒说话!”
李林甫略微高傲地抬起头,他觉得要论聪明才智,他有资格在杨驸马面前抬这个头。
武惠妃为表示对李林甫的信任,训斥了杨洄一句:“驸马,不得对李相公无礼!”
杨洄自然退缩到一边,等待武惠妃先说话。
“李相公,我只是个女人,对朝堂的事情不懂,只是我与杨洄也有相同看法,你今日在宴会上夸奖太子近臣,这不是长太子威风吗?”
李林甫眯眼狭长的眼睛,捋须微微一笑:“惠妃可曾听说过,贬损不一定能使人凋敝,但过誉定能使其受挫!这叫捧杀。”
“我不明白,还请李相公为我解惑。”
“惠妃娘娘整日陪伴在陛下身边,必然知晓陛下所忌,如今盛世以降,民安国强,需要的是治世之才,而不是乱世之才。臣以过誉之词称赞太子近臣李嗣业为孙膑,孔明,此二人皆为乱世之才,这样的人留在太子身边,陛下岂能不忌?”
武惠妃一听,顿时喜上眉稍,李相公不愧是李相公,水平就是高,这样的一句夸奖,抵得上杨洄告十次状。
旁边的杨洄也不由得大为叹服,同时又感到恐惧,在朝堂上若是跟这样的老狐狸为敌,被收拾掉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惠妃娘娘总算是在李林甫这儿学了一招,又在口头上做出了许多承诺,比如说日后寿王若是继位,当不忘李相公拥立之功,必以司空头衔相赠。
李林甫叉手拜谢,双方的攻守同盟由此更加稳固。
……
东宫诸人心中忐忑,也不知太子此去是凶是吉,突然出现不寻常情况,这些官员们又对李嗣业没了好脸色。
太子詹事们摆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态度,指着李嗣业斥道:“你不过一介草莽商贾,想出这种馊主意来误导太子殿下,殿下今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定要先把你给拿下!”
李嗣业本不想和这些人争论,不过人家都把手指都戳到脸上来了,他也得厚着脸皮应战。
“你怎么知道太子被叫去是被处置,说不定还是奖赏,情况未明就对我大加指责。还清府库钱财的时候,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高兴,现在稍微出点情况就变了脸色,你们是变色龙吗?”
“胡说!”一名詹事指着李嗣业说道:“从一开始本官就不同意,若不是你蛊惑太子,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为商贾的事情来?”
“还有,你还有没有尊卑上下之分!我们这些四品的詹事都坐在你的下首!你不过一介从七品的千牛,难道就不懂得卑微谦让吗!”
“对,我们都是皇榜进士出身,你一个毫无才学,只有小聪明的商贾岂能高居与我们之上!”
“说你呢!脸皮咋这么厚呢,赶紧从右上首下来。”
众人正争吵得不可开交,外面突然传来了宫人的声音:“太子回宫了。”
这下大家谁也顾不上跟李嗣业吵了,连忙跑出殿外去,叉手躬身迎接归来的太子,捎带看看太子的脸色,要是略微阴沉那还好,要是乌云密布那就糟了。
第八十章 差点儿就让套路了
李瑛的脸上洋溢着少有的喜色,走进大殿对众人说道:“无事,不过是陛下叫我过去询问了一下,陛下还亲口夸赞了我,也亲口夸赞了李嗣业。”
“哎,李嗣业呢。”
“殿下,臣在这儿呢。”李嗣业从案几前站起躬身叉手说。
“我多亏了有你啊,不然今天必然栽在武惠妃、杨洄一党的手中。”
詹事们也跟着在身后称赞:“殿下有德,李千牛之才,适逢其会呀。”
“殿下能得李千牛这样有急智的大才,日后必然能高枕无忧。”
詹事和长史们角色转换的不着痕迹,好像刚刚他们不曾批评过李嗣业一般,李嗣业也不与他们计较,只是冷眼旁边众人的嘴脸。
“继续饮酒,庆祝!”
李嗣业一听,连忙端起了案几,准备般到下首,跟众人换换位置。
李瑛赶紧伸手拦阻,问道:“嗣业,你这些天来的功劳,众人有目共睹,此功勋宴饮当居首位,怎么又要推迟?”
李嗣业话中开始夹枪带棒:“殿下,万万不可,嗣业不过一介千牛,怎敢让列位詹事长史屈居与我之下?”
“孤不是早已说过了吗?今日酒宴只以功劳来评定座位次序,不分上下尊卑。”他这话虽是对李嗣业说的,眼睛却望向这些东宫属官们,这些人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
李嗣业又一次虚心谦让:“不可呀,殿下,各位詹事长史都是皇榜进士出身,我一个毫无才学,只有小聪明的商贾,怎么能高居与他们之上?”
詹事们顿时慌了神,这话是他们刚刚用来挤兑李嗣业的,现在又让李嗣业原封不动用了回来,这其中散发的酸味儿十足,太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们连忙低下身段来劝进李嗣业:“李千牛就不要再推迟了,你是不拘一格之大才,在东宫危难之际,殿下财困之时,毛遂自荐,为殿下解决了这样一个大麻烦,你不居首位,谁敢居首位?”
“就是,李千牛不要再推脱了,你献此良策,已然是脱颖而出,他日必得殿下重用,我们日后还要仰仗你啊。”
李嗣业见好就收,勉强坐在了右上首。太子回到殿中主位上,宣布继续欣赏歌舞,品尝美酒。
众人酒觞交错,举杯共饮,酒宴的气氛一时到达了高潮。
太子喝得醉意微醺,主动端着酒杯从主位走下来,和东宫臣僚们近距离交流。他其实就是喝多了,平时比较内敛话不多,但醉酒之后彻底放飞自我,端着酒杯一边豪饮,一边讲述今日的事情。
“张九龄,张相公!连他这样不苟言笑,一味清高的老夫子,都夸赞,夸赞我们卖马球赛邀请帖的计策,可与孙膑指点田忌赛马之计相媲美。”
“李林甫,李相公,更是夸赞你胜过了孙膑的计策,不止如此,他还夸你有孙膑,孔明之才!”
李林甫,竟然这样夸我?
李嗣业突然犯起了嘀咕,这位李相是个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史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他这样表面上夸一个人,背地里不定是在憋什么坏点儿。
他应付太子的同时,心中便开始暗自思索,李林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古人的心思很难猜啊,特别是这种人精。
常言道读史能使人明智,李嗣业当某件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就开始追溯历史。曾经的李林甫和武惠妃可是同盟,当贤相张九龄下台后,唐玄宗曾经就废太子一事询问过李林甫,此人得了武惠妃的授意,才故意说:“此乃主上家事,何必去问外人。”正是这句话,葬送了太子与鄂王,光王的性命。
眼下李林甫想干什么,这可就明摆着了。这一句孙膑,孔明之才,其实就是捧杀。唐玄宗最忌惮的就是太子弄权威胁到皇帝,好家伙,你身边都出现诸葛亮了,这诸葛亮是不是要助你夺取江山,君临天下呀,你要是夺取天下了,老子是不是要被你逼成太上皇。
想到这里李嗣业心生恐惧,这一不留神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留在太子的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不止是这个太子身边危险,就是将来李亨的身边,也很危险,他的大舅哥韦坚和老铁王忠嗣不就是被这么被搞掉的吗?
不行,他必须和太子推心置腹交谈一番,指出现在的危机,不然大家伙一起完蛋。
他抬头看了看喝得醉醺醺的太子,摇了摇头感觉现在不行,还是等明天太子清醒过来再说吧。
……
唐玄宗李隆基盘膝坐在紫宸殿后殿室的檀木榻上,榻四角的石台之上摆放着鎏金香炉,龙涎香缭绕着缓缓升起。他的前方放着两排书架,左右蹲着两座青瓷缸,瓷缸内生长着两株深红色的牡丹。
殿室内的气氛娴静安详,皇帝的心中却翻起波澜,他遥想起昔日宫廷斗争的腥风血雨,当初中宗皇帝驾崩,韦氏母女作乱,他带兵诛杀韦氏一族胜利后,身披染血的铁甲亲自去见父亲睿宗时,他在父亲的目光中看到了陌生、畏惧、钦佩、欣慰、茫然等交织的情绪,可唯独没有亲情。当时他感觉很可笑,一个父亲居然会惧怕自己的儿子。
可随着他如今逐渐衰老,儿子们逐渐长大,他也终于体会到当年父亲的惊忧。膝下的这些儿子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特别是太子,他的羽翼渐渐丰满,会不会耐不住等待,自己会不会重蹈父亲当年的覆辙,变成孤零无依的太上皇?
高力士毫无声息地走进来,躬身站在皇帝一侧低声问道:“陛下,今夜由哪位娘娘侍寝。”
李隆基没有回答,却突然抬头问道:“朕当初没有多观察李嗣业这个人,是不是不该把他派到太子身边去?”
高力士当然知道李隆基是在担心什么,束手说道:“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看人还是很准的,张九龄,李林甫等人言过其实,这李嗣业并非什么大才,不过是比寻常人机敏一些罢了。”
玄宗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神情总算有所放松,摆手笑着说道:“李林甫固然言过其实,张九龄却不会夸夸其谈,李嗣业此计确实高妙,能想出这种绝妙办法的人,岂能是平庸之辈?”
高力士无可奈何,看来李林甫的话是在皇帝心里下了种子,他稍微思索后,上前进言:“陛下若是不放心此人,那就下旨给他换个地方。或者找个机会,再召见此人一次,观察他是否有真实才学?“
“很好,”李隆基点了点头,对高力士吩咐道:“今晚就让惠妃来紫宸殿侍寝吧。”
“喏。”
武惠妃把李林甫的妙计记在心里,侍寝的时候在皇帝的身边狂吹耳边风,总是有意无意地称赞太子身边的近臣李嗣业,这让李隆基的心中更加狐疑。
……
第八十一章 忠言劝太子
李嗣业得到太子的恩准,在右内率府的值房休息,晚上不必去承恩殿外值守。
他肚子里有心事,总是睡不踏实,感觉待在太子身边不是长久之计。明日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太子现在的处境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太子及早进宫朝参,李嗣业没找到机会,只好继续耐着性子等待。但太子朝参过后,并没有回到东宫,却去永福坊的十六王宅去找鄂王和光王去了。
直到下午时分,李瑛回到东宫,立刻就派人来传李嗣业。
他总算得了个空,前往丽正殿去见太子,刚走到殿内,就听见太子爽朗的笑声,与他往日的阴郁完全不同。
“嗣业,你确实是大才,就连鄂王和光王也对你赞不绝口。我已经给陛下写好奏疏,保举你为东宫詹事府府丞,其实以你的才具是可以做詹事的,但升官也要循序渐进,等过些日子后,孤还要升你的官。”
李嗣业一听就知道要坏事儿,慌忙问道:“奏疏已经写了,已经发进宫了?”
“还没有。”
李瑛伸手拿起了案几上的一张纸,对他笑道:“我这就吩咐内监,把奏疏送往门下省。”
李嗣业连忙抓住这张纸,伸手团成了一团,嚼到了嘴里。
“你干什么?李嗣业!”
他狂嚼了几口,发现咽不下去,才又吐出来,扔到案几旁边的纸篓里。
看着太子脸上的怒色,李嗣业连忙叉手说:“太子殿下,请容臣说几句话,我这是为殿下的安危考虑。”
李瑛气呼呼地将双手负于身后,觉得李嗣业不识抬举,哼了一声说道:“好,你说。”
“殿下,昨天在酒宴上,你曾跟我说过李林甫李相公对我的评价,现在可否再说一遍?”
“李林甫说你有孙膑、孔明之才,那又如何?”
李嗣业双手一拍:“对,就是这句话,这个李林甫不是好人,他这句夸奖言过其实,甚至可以说是捧杀。”
“捧杀?”李瑛皱起了眉头,这么简单的一句夸奖,怎么就成了捧杀了。
“殿下,孙膑和孔明是什么人,他们是在乱世中辅佐帝王建立功业的人,如今是大唐盛世,太子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人,陛下会怎么想?太子不可不思,不可不察。”
李瑛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点,脸色顿时阴郁了下来。他随即抓住了李嗣业的手,激动地说道:“嗣业,多亏你想得全面,孤差点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你快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李嗣业松了一口气,既然太子肯听,他就好办了。
他琢磨着说道:“第一,你千万不能升我的官,第二,东宫多有耳目,你平时也不能对我太亲密,第三,如果有必要,我恐怕不能留在太子身边了。”
李瑛听闻此言,也是吃了一惊,万般不舍地说:“嗣业,你先后两次救孤与危难之中,我怎么能舍得你离开,我没有了你,如何能对付得了武惠妃与寿王一党。”
李嗣业心中藏着许多话,这些话他本想等离开太子的时候说,不过他觉得应该提前说出来。他想尝试一下,自己对太子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到底能不能改变太子的命运,能不能像蝴蝶效应那样继而改变大唐的国运。
“太子殿下,臣有几句知心的话相告,殿下只要肯听,自然不怕来自任何方向的进攻。”
李瑛满脸喜色,连忙扶着李嗣业请他坐在身边,经过这些天的同舟共济,他早已对李嗣业推心置腹,诚恳地说道:“还请嗣业兄教我。”
李嗣业对于大唐李家的尿性还是知道的,自从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开始,皇帝之位接力棒的传递就没有顺利过,太宗传高宗之前,发生了李承乾谋反案,李泰谋嫡案。高宗继位后又有了女强人武则天篡唐兴周,不遗余力地清除李氏。武则天与中宗李显过渡期间又有神龙革命,紧接着就是韦氏乱政,李隆基又带兵诛杀李氏,把亲爹李旦扶上了皇位,然后又使得李旦变成了太上皇,实在是太乱了。
李隆基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不就是父子争位的魔咒在他身上重演吗。
“殿下,你要弄清楚,无论武惠妃、杨洄、李林甫如何对你施展阴谋诡计,他们都伤害不到你,真正能够决定你生死存亡的人,就是陛下。只要你努力成为陛下所期望的太子的模样,就谁也无法取代你。”
“父皇期望中的太子模样?”李瑛抬头仔细地思考着,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道:“难道是积极参政,表现突出?”
李嗣业心中腹诽道,那样你死的更快。
“错!是低调。”
“低调?”李瑛吃了一惊,他都是皇太子了,每天出入都有仪仗随从,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对!无论武惠妃与杨洄如何算计,你都不能做出明面上的反击,因为你无论如何反击,陛下都会以为你是在针对他,针对皇位。第二,尽量杜绝一切私下里的来往,公开行政上的来往可以,但私下里不要与任何外臣结交,就连几位亲王,你也尽量不要与他们来往。”
“这怎么可以?孤本来就势单力孤,你再让我与鄂王和光王断交,我没有任何助力,不就变成孤家寡人了吗?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人站出来替我说话。”
“对,”李嗣业笃定地说道:“就是要把你变成孤家寡人。”
“公开的场合上,你可以主动发表意见,体现你的能力,但私下里绝对要保持那种孤立无援的状态,这样你才能最终熬出头。”
李瑛愣愣地坐在地毯上,李嗣业所说的话,以前也有人向他提起过,却从未说得像他这样深刻,这信息量太大,一时接受不了。
李嗣业也觉得应该让他独处慢慢思考,这种事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毕竟不是李瑛,体会不到他心中的焦虑,没有他那种危机感。更何况天底下很多事都是知易行难。
“殿下,臣的话,你慢慢考虑,臣告退。”李嗣业退出殿外。
李瑛沉默良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感慨地说道:“嗣业说的很有道理啊。”
……
第八十二章 西市遇土豪
又到了回家休息的日子,李嗣业到西市上买了些胡饼和零食,回到了宣阳坊的家中。
李枚儿骑着竹马在院子里奔跑,看见兄长归来后,像个燕子一般飞快地奔过来,从他手里抢走了零食。
他已经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却还没有接受过启蒙教育,这是自己这个当兄长的罪过。必须得花钱给他雇一个私塾老师才行,那句话老话说得好,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应该找一个有学问的人来教,不能让那些半桶水的秀才误人子弟,他突然想起了他西市美食协会的高适,这可是个大诗人,就他了。
第二天一早,李嗣业就带上来拜师所需的束脩,再次前往西市。
西市上午并不对外开放,所以人流量要少一些,他径直来到当初租下店铺的饮食一条街。
李记葱花饼铺依然挂着他的旧幡,一个裹着幞头身穿旧襕袍的高适正一拿着书卷,另一手用木铲翻动鏊子上的烙饼,旁边是沙粒这小子在高声叫卖:“葱花饼啊,正宗的李记葱花饼,连圣人都夸奖过的葱花饼。”
李嗣业走到他面前,这小子连头也不抬,说道:“郎君,要买饼吗,这饼是圣人都夸过的。”
他猛地抬起头来,顿时乐了:“哇,李郎,会长。”
米粒兴奋地大喊了一声:“会长回来了!”
这一声叫喊有非常强悍的效果,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商贩都跑了过来,围绕着李嗣业用崇拜的目光问这问那。
“听说会长跟着圣人进宫当了大官,这是真的吗?”
“废话,没看见这九銙腰带吗,这可是七品官,相当于县令!”
“县令可跟李郎没法比,这可是天子近臣!”
李嗣业一时有些发窘,让如此多的人围观,感觉跟猴子似的。他连忙挥了挥手说:“大家不要都堵在街道上,我们到葱花饼店里说话。”
李嗣业和众人走进了店中,无奈店铺太过狭小,容不下这么多人,许多人都站在门外往里面看。
“李郎,会长,你知不知到你在咱西市出名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做饼做凉皮打动了圣人,被封了大官。”
“就是啊,咱们这些经商的都是贱业,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官的,你可算是西市上的头一遭。”
紧接着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李郎君,你曾经承诺过,在我们挣得全部贡献点之前,你是不会把凉皮的技艺传授出去的,可是你现在传给了圣人……”
这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变作了蚊蚋,几近不可闻。但众人还是沉默了下来,用一种小媳妇似的幽怨目光望着李嗣业。
果然嘛,这是自己种下的因,当然还得自己来趁受结果,这些西市上的小商贩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他们打拼也不容易。
“咳咳,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其实我这里有一个终极任务,直接完成就能获得一万个贡献点。”
“什么任务?”
“就是谁能令我见到圣人,就能获得一万点贡献,所以圣人完成了任务,我只能把贡献点给他。”
店铺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似乎都在寻找这句话的逻辑漏洞,站在店门口的高适突然笑了起来,低声说道:“狡诈如斯啊。”
众人又都大声嚷嚷了起来:“会长你不能这样,你这不是在耍赖吗?”
李嗣业朝高适翻了个白眼,又连忙对众人挥挥手说:“大家别担心啊,这凉皮配方虽然进了皇宫,这不是西市上还没有吗?我们美食协会的贡献点依然有效,我还会发布后续的任务,直到你们积攒够一万点贡献为止。”
这下众人又吵吵了起来:“那你赶紧发布任务,我们都等着赚贡献点呢。”
李嗣业低头想了一下,暂时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发动群众,但是众人的积极性又高,他只好细想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这样吧,我发布一个经商任务,那就是你们各自发展自己的店铺,加大力度赚钱,谁的手头的资金率先达到十万钱,我奖励你们两千的贡献点。”
众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这算是什么任务,鼓励大家赚钱,谁的钱越多,谁就能学凉皮配方?“
这时人群中有人伸出手来,颇为骄傲地说道:“我!”
李嗣业抬头去看,只见面这只手从人群走到他的前面,却是一个西域胡人,弯腰抱胸说道:”会长真是慷慨,本人家中现在已有一百贯钱,会长若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看。“
李嗣业直想爆粗口,你他妈的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多钱,干嘛还要来跟大伙儿学这配方干啥呢。
“你叫啥名字?”
“会长,我叫张归,乃是沙洲敦煌人,在敦煌有家业,在长安亦有家业。”
李嗣业使劲儿抓了一下幞头,对着高适伸手一指说道:“高适,你看一下账册,咱们协会有这个张归吗?他是何时加入的,我怎么不知道?”
张归依然笑眯眯的,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
”哦。“高适连忙翻开帐册,仔细检查了一番,点头说道:“对,有这个张归,他是协会成立那天加入的,”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打着哈哈地朝众人说:“你们刚刚听错了啊,谁家中率先攒够了一百万钱,奖励两千贡献点。”
结果这个张归又举起了手:“我。”
这回李嗣业不得不惊讶了:“张兄弟,我这个,我说的可是现钱,一百万啊。”
张归谦虚地点点头又说:“没错,不过我得回家把黄金提出来,到东市上换成现钱,一百万足足有余。”
李嗣业仰头长大嘴巴,问道:“你是土豪啊?”
张归憨厚地笑道:“我是豪了点儿,但是一点儿都不土。”
没办法,他总不能把标准提高到一千万钱,万一对方有呢,这就下不来台了,这让协会的其它兄弟们怎么混。
李嗣业商量着问他:“你都这么有钱了,干嘛要稀罕这凉皮配方?”
“不瞒会长,自从你把这凉皮弄出来,我的嘴里就馋得不行,一心想把这玩意儿学到手。我本人心中对会长也是十分敬仰,希望会长将来沙洲的时候,到我的家里做客。”
“好好,”李嗣业没有办法,只好让高适把张归的名下记上两千点贡献点儿。
其余人只能无奈离去,张归却依然没走,跟在李嗣业身前。
“你还留在这儿干嘛呢?”
张归笑着说道:“我这人一向很守信,为了表示我的诚恳,想请会长到我家中去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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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业摆了摆手:”不必了,财不可轻露外人,这个道理我还知道的,日后多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推脱。“
张归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会长请放心,为了贡献点,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哈。“李嗣业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只好点点头。
张归心满意足地离去。
高适在旁边提出了反对意见,指着他说道:”刚刚我就想说你,只是碍着人多没有开口,你怎么能用财富来当做贡献点,这是笑贫而趋富,这个张归,我一看就有点儿问题。“
李嗣业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唐突,打了个哈哈说道:”以后我一定找个难的任务,让他有钱也做不到。“
”其实我是来请你的,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在这里卖烙饼,葱花饼店交给沙粒来打理,到我家中去教书,我每月给你八百钱,管吃管住怎么样。“
高适一听,勉强点点头同意了,继而又问道:”教谁?如果是教你,我可教不了。“
”不是我。是舍妹,今年才九岁,你教她学点儿诗书文章,道德礼仪。“
高适一听,立刻敬佩地朝李嗣业拱手:”我就说你这个人不简单,别人家都是教育男孩,以求将来博得功名,你却让我教女童。“
李嗣业立刻摇头说道:”读书学写字,不一定是为了什么功名,只是让她熏陶一下文化,你的那些诗啊文啊什么的,尽管教给她。“
高适也不留恋,说干就干,直接把店铺甩给了米粒,跟着李嗣业回到了宣阳坊。
他领着高适进入家门,见院子里没有枚儿的身影,对两名老婢问道:”二娘子呢?“
”这不是,跑到树上去了。“老婢们给他朝上一指,李嗣业抬头去看,李枚儿正蹲在桑树的高杈上面,摘吃桑葚子。
”快,快下来!“
李嗣业生怕她掉下来摔着,又柔声说道:”你慢点儿,那个,小心一点儿,阿兄给你买了糖,对,对,对。“
李枚儿出溜一声从树干上滑下来,李嗣业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扑通扑通地小跑到李嗣业的面前,伸开了五指:”阿兄,我的糖呢?“
李嗣业给糖反怒:”吃糖,我叫你吃竹板炒肉!“
他立刻从墙角抽出一根棍子,对准李枚儿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下去,疼得小姑娘哇哇大哭,然后绕着院子逃窜。两名老婢慌忙一个劝阻,一个鼓动她逃出魔掌,院子里飞来了不知谁家的一只母鸡,发出了咯咯的叫声,然后被这场景惊得扑闪翅膀,飞出满院子的鸡毛。邻居徐娘子被惊动了,穿着新买的绿罗裙挡在李嗣业的面前,那抹胸下的波涛汹涌就是最好的防御利器。新来的教书先生高适尴尬地站在院子当中,被他们当做了环绕追逐的柱子。
高适开始有些后悔了,不该答应李嗣业来他家里做这么个教书先生,实在是太糟糕了。
“吆,这可真够热闹的。”
门外传来一记突兀的声音,院子里的众人顿时都静默了下来,就像是一尊尊活雕塑。
李嗣业扬着手中的棍子,徐娘子像是护着幼崽的母鸡一样与他争抢,李枚儿则抹着眼泪躲在徐娘子身后,两名老婢在一旁伸手相劝,高适正一脸嫌弃地闭着眼睛,那咯咯叫的老母鸡已经跳过墙去了。
高力士穿着黑色的袍子闪到一边,却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襕袍的中年油腻男,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站在门口打量院子,并且很怡然地点了点头。
李嗣业内心惊吓不已,这位爷怎么来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礼节来欢迎他,讷讷地呆立了片刻。
徐娘子看不出这种情势,她还以为是李嗣业的同僚来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在邻居家院子里,而且与李嗣业保持的是一个相互争抢棍子的姿势,而且这个姿势还很暧昧。
她连忙收了手,笑着对两位不速之客说道:“两位郎君别误会啊,奴家和嗣业郎只是邻居,他打孩子,我就过来相劝,没别的意思。”
说完她连忙踏着小碎步绕过这两名不速之客往院子外面走去,李隆基扭过头来看了这徐娘子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随后咳嗽了一声。
高力士知道李嗣业的尴尬,主动开口说道:“嗣业郎,我与同僚三郎前来做客,有点冒昧,还请见谅啊。”
李嗣业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连忙一边说:“不冒昧,不冒昧,连忙把客人迎进来。”
“寒舍有些简陋,还请两位勿怪。”
他把客人迎到正堂里,主动摆上案几,铺上蒲团,其实应该买两张胡床来着,只能勉强眼前这位贵人坐低点儿。
李嗣业和高力士都采用跪坐的姿势,李隆基则盘膝胡坐,高适捏着书卷跪坐在席子的另一边儿,脸上有狐疑之色。
李嗣业立刻吩咐李枚儿煮茶,小姑娘虽然眼角还挂着泪滴,她只是抬手擦拭了一下,还气鼓鼓地瞪了兄长一眼,才开始准备木炭点火。
李嗣业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忐忑地等着这位皇帝问话。
枚儿与闻染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学会了煮茶的技艺,甚至连闻染那优美的动作也学得像了几分,开始碾茶末,煮水。
李隆基透过房檐探看院子天井中的景致,在大明宫那样的宽阔宫室里住惯了,偶尔来到这小宅小院里,还觉得挺精致。
两名老婢主动进来侍奉,李隆基微微皱起了眉头,李嗣业连忙让她们出去了,长的是磕碜了点儿,连客人都不喜欢。
“你应该换两个婢女。”李隆基淡淡地开口道。
“确实有碍观瞻,但胜在工钱便宜,而且还勤快。”
李隆基不知道请婢女还需要花钱,转换话题问他:“刚才的那个女子,确实是你的邻居?她已经婚配了吧。”
“确实是,她是个妇人,丈夫常年在外行商。”
李隆基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李嗣业一眼,李嗣业以为他会从这方面提出警告,但对方却没有理会,扭头去看李枚儿煮茶,遂产生了兴趣:“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煮茶,看来你教妹有方啊。”
李枚儿面对生人竟一点儿也不露怯,努起笑容说道:“多谢郎君夸奖,不过这些不是他教的,是我跟闻染姐姐学的。”
“这孩子很聪明。很好。”
第八十四章 述生平大志
皇帝绕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出了前来的目的:“李嗣业,你刚到太子府,就崭露头角,获得了太子的青睐。张九龄说你的计策可以与孙膑相提并论,李林甫则说你有孙膑,孔明之才。那么在兴化坊的乘云楼里,你是不是对我藏了拙?”
李嗣业吓了一跳,听起来这事情很严重,跟天子藏拙,那不就等于欺君之罪吗?这要真上纲上线,那他可就完蛋了。
他主动辩解道:“我并未藏拙,我可以复原秦宫凉皮,那就是我的才,空手搏击,我能够打败千牛卫中郎将,那就是我的艺。至于张九龄和李林甫两位相公对我的评价,在我看来十分偏驳。”
“哦?”李隆基十分意外,没想到李嗣业会有这样一番对答。
“那你倒说说看,什么样的评价对你来说才算是中肯。”
李嗣业可不像儒家的那些酸书生们故作谦虚,在天子面前谦虚,那就是自卑!
“我有张衡,祖冲之之才,卫青,霍去病之志!”
高力士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这年轻人也太狂妄了,竟然要做霍去病,就连圣人的义子王忠嗣,也没有这样的狂言。
李隆基迷瞪了半天,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学识贫瘠。张衡他是知道的,汉赋四大家之一,可这个祖冲之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侧头低声去问高力士:“祖冲之是谁?”
高力士的学识还不如皇帝,他哪里知道啊,只好迷糊地摇摇头。
静坐在一边的高适一看这两人,就知道他们是半桶水,淡然地插嘴说道:“祖冲之是术算大家,推演出了圆周和《大明历》,张衡不止是汉赋四大家,还发明了地动仪。”
文人就喜欢在这方面显现出自己的优越性,让旁人肃然起敬。
李隆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知道,他作为天子,除了春秋左传外,就是那几本史书,偶尔也学几篇诗文陶冶情操,至于什么天文历法术算,那都是旁门左道。
高适在一旁有些郁闷了,我这么学识渊博,您二位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李枚儿用铁筷在茶鍑内搅动了一下,这叫环击汤心,随后用水罐中的水救沸,整个茶就煮好了,她用茶碗先给李隆基盛了一碗,然后是高力士,高适,接下来才是兄长,最后是自己。
李隆基在心中对这女童大加赞赏,仅仅八九岁的年纪,不需要大人的眼色,仅仅看举止做派,就能够把尊卑先后次序给区分出来,确实是早慧啊。
皇帝和蔼地问她:“你多大了?”
李枚儿双手并叉微微弯腰朝李隆基行了个礼,才说:“回郎君的话,枚儿九岁了。”
果然早慧,自己有个女儿也叫眉儿,心上对这女童愈发喜欢。
“可有读书?”
李嗣业接过话头说:“还未曾读书,不过今天刚刚给她请来个先生,就是这位高先生,请他为小妹解惑授业。”
李嗣业给李隆基指了一下高适,也有点帮高适的意思,希望他能圣人眼里留下身影,或许是机遇。
不过李隆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高适,微微拱手而已,高适连忙还礼,心想这两位不速之客,一定是朝廷里的官员,官位还不低。
喝完茶之后,李隆基背负双手来到院子,站在井台子边缘朝水里望了望,高力士连忙上前护住,生怕他一不小心闪进去。
他又来到桑树下面,双腿八字叉开,背负双手很有气势地说道:
“你说你有卫青,霍去病之志,留在长安只会磨损锐气,有没有兴趣到边关去。”
李嗣业的心中咯噔,皇帝的心眼果然小,而且他刚才用张衡和祖冲之自比,也没有糊弄过他。
他留在太子身边,这位老人家忌惮,当然不能说不去。你说不去是想干什么?想留在太子身边辅佐他,让他产生夺位之志吗?除非老子在弥留之际,不然绝不会让太子有势力。
如果要去边关的话,他希望是安西,那个他神往已久的地方,趁着这个时候提起,还有许多转圜的余地。
“当然,身为大唐男儿,自然是心向边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愿意去安西戎马沙场。”他朝大明宫的方向庄重地叉手说:“为大唐皇帝开疆扩土,去彰显天可汗的荣光!”
他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就像他心中无数次排练的那样,就连高力士在旁边听了,都不由得嘴角上扬。
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竟然还有这一手,表忠心比我表得都好。
李隆基感觉自己的身躯拔高了半截,心中慷慨之意也被李嗣业激发了出来,曾几何时,也有人对他说过这话,是坐镇幽州的张守珪?还是宫中演武场上的王忠嗣?
“好,年轻人有这样的志向就好,你会有机会的。”
李隆基说完后,又对李嗣业吩咐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你这里。”
“喏。”皇帝口中的这个他是谁,李嗣业心知肚明。
李隆基领着高力士往门外走去,李嗣业跟着送到坊门外,看着皇帝上了马车,才拍了拍胸脯走回来。
“今天实在是悬,看来镇守安西才是我的使命。”
延兴门的横街上,高力士亲自驾着马车,对车里的皇帝说道:“三郎,今天看了李嗣业的表现,我觉得不过尔尔,哪有李林甫他们说的这么夸张,他与张九龄这个老夫子,见都没有见过李嗣业,怎么可能比你我都了解的清楚?”
“汝之所言,大谬。”皇帝心情奇佳,侃侃而谈说道:“你只看到了他的表,没有看到他的里。从李嗣业今天的表现来看,怕是已经猜出我对太子有忌心,自知留在太子身边不会有出头之日,才会顺水推舟,跟朕提了要求去安西。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李嗣业家境并不富裕,或许最近有所好转。普通人家境好转之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无非是买宅子置地。他家境好转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给自己的妹妹请先生。如果是给男童请先生,倒也无可厚非,但他却给一个女童请。你敢说这样的一个人,没有学问,没有见识吗?”
高力士仔细一品,才恍然大悟,连连拍马说道:“三郎的辨人之术,又往上提高了一个境界啊。”
这个马屁让李隆基很是受用,不由得捋须爽朗地笑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 兄弟都是坑
李嗣业回到家中,李枚儿欢快地跑出来,已经忘记了刚才挨打的事情,骄傲地拱着鼻子问道:“怎么样,阿兄,我刚刚给你长脸了吧。”
“嗯,不错,值得奖励。”
“那我的奖品呢,拿过来。”李枚儿朝他伸出小手。
“喏,你跟我来。”他把李枚儿领到了高适的面前,伸手指着对方说道:“这就是我给你的奖励,为你请的先生。”
“哼,你这是恩将仇报。”
“这怎么是恩将仇报呢?你不是想比闻染姐姐更出色吗,那就跟这位高夫子学,学得比他还优秀。”
高适一听,鼻子一抽,李嗣业这心真够大的,难不成要给自己家里培养出一个女诗人来?
李嗣业咳嗽了一声,又对高适说道:“小妹的学业,就拜托给高先生了,以后她若是不听话,就用小竹板给我打手心。”
“但是,也不要打得太重了,现在可以开始拜师仪式。”
他们来到李家的堂屋内,高适端坐在案几前面,李枚儿跪地上前,送上束脩,就是干肉条,然后敬茶,叩头过头,这拜师就成功了。
拜师过后,李嗣业把高适请到厢房中,两人摆上清酒和羊肉,开始喝酒谈天论地。
高适对刚刚来的两个神秘客人很好奇,便趁着酒意问李嗣业:“刚刚来府上的那两位是什么人?”
李嗣业想逗他一下,故意卖个关子:“你猜一下?”
高适沉吟说道:“既然与你认识,应该是东宫的人,其中一人声音略尖细,没有蓄须,应该是宫人。”
李嗣业抿酒点头:“嗯,这个对了,很接近。”
“另一位器宇不凡,气势泰然,想必官阶不低,必定是东宫的詹事,或宾客了。了不得啊,李郎,你进入东宫才多少时日,就结交了太子门下的高官。”
李嗣业摇头笑道:“猜错了,再猜!”
“难道是宾客以上,太子少保?少傅?少师?”
“不对,再猜。”
“难道是太保?不可能是太傅,太傅是箫嵩,这个我是知道的。”
“一点儿都不对!你再猜。”
高适双手一摊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嗣业朝他招了招手,高适探身过来,嗣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太子他亲爹。”
高适猛然瞪大眼睛,联想到今天两人在正堂与李嗣业的对话,亲爹果然就实锤了,他瘦弱的胸脯猛然抽搐了一下,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嗣业大吃一惊,竟然惊昏过去了?他连忙呼唤两名老婢:“快快!来人!”
两名老婢连忙围上来,对着高适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又是揩油……
……
李嗣业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皇帝肯定会找个机会把他弄到安西去,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在去安西之前,他依然是东宫的卫士,轮流陪伴着太子上朝,出巡,然后是在东宫中守夜。
李瑛也没有升他官的意思,待他也不像往常那样亲厚,这似乎是按照他的授意来办的,这两点儿太子倒是记得挺牢,不知道其它的事情有没有放在心上。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李瑛去鄂王,光王的府上次数少了。两位亲王有时候来找,李瑛也刻意推脱着不见。
但这个事情是需要长久坚持的,新鲜一两天可不行,也不知道李瑛能不能忍耐得住,彻底收起自己的牙齿,继续将隐忍大业进行下去。
在长安的时日短暂而有节奏,暑热渐渐消退,秋凉开始接近。
太子李瑛在今日早朝之后,回东宫的路上遇上了自己的兄弟鄂王李瑶,鄂王乘着一辆墨车,从车里探出头来,低声问道:“最近二哥很是忙碌啊,连我们最亲的两个兄弟生疏了。”
李瑛有些不好意思,拱手对自己的兄弟说:“最近宫中的事务确实很忙,脱不开身。”
“没错,太子殿下是大忙人,我们兄弟倒是闲得慌,可你忙的连见我们面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不是,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既然说不清楚就别说啦。”李瑶招招手说道:“兄弟我在王府上略备薄酒,邀请二哥过府一叙,对了老八也在。”
这样的盛情邀请李瑛推拒不了,在诸多兄弟中,就只有他们三人的情分最浓,他不想把这仅有的情分也失去。最近避而不见的事情,他也需要和他们好好解释一下。
一念及此,李瑛立刻命令众人调转方向,往十八王宅而去。
鄂王府的正堂之内,几名西域舞姬在地毯上翩翩起舞,李瑶和李琚端着酒盏,随着胡乐的悠扬曲调轻轻摇头,眯着眼睛像是要沉醉其中。
李瑛却没有兴致观看眼前的美人儿乐舞,他有话要说,只是不想扰了两位兄弟的雅兴。
“二哥似乎兴致不高啊。”
鄂王挥了挥手,把几名舞姬屏退。
李瑶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又把几名下人也挥退,整个大堂里就只剩下兄弟三人。
他们三位兄弟的联盟,最初不过是因为母亲的失宠,同病相怜,或者是因为共同的敌人武惠妃走到了一起。当时可能只是为了利益,随着时间友谊逐渐加深,成为牢不可破的命运共同体。
最近太子突然对两人疏远,让他们心生疑窦,又失去了安全感。不管是什么原因,今日非要问清楚不可。
李琚朝李瑶使了个眼色,这事还要老五来开口。
“皇兄,你最近对我和八弟疏远了很多,是不是我们两个做了什么事情,让二哥你不快,如果是的话请你指出,我们好改正。”
这话说的有点儿伤心啊,想想就知道这哥俩儿有多幽怨了。
李瑛为难地摇了摇头:“不是。”
李琚主动从案几后面探出胸脯,目光灼灼地问道:“那就是背后有小人进献谗言,离间你我兄弟之间的情谊?”
“也不是。”
“那就十分奇怪了,二哥你不会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疏远我们,这让我们两个心中如何能安?你我兄弟昔日结盟时,所发的誓愿是怎么说的,福祸共之,永不退缩,二哥难道忘记了。”
李瑛深深地叹了口气:“当然不会忘记,就算我表面上疏远你们,心中还是和你们一起的。”
李瑶轻拍桌子快速说道:“为何要表面疏远?二哥如今的处境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武惠妃宫内宫外都有党同,你我若不联手,如何能对付得了她与寿王。”
太子这就有话说了:“你们此言差矣,……”
然后李瑛就把那天李嗣业对他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而且还说的面面俱到事实举例。
第八十六章 皇家秋狝狩猎
鄂王李瑶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太子自己的主意,皱着眉头痛心地问:“一味退让隐忍,自缚手脚,把自己弄到孤立无援,这就是二哥保全的计策?”
“没错,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太子的位子上熬下去。”
“大错特错!我不知道这话是谁传授给二哥的,我甚至怀疑此人别有用心!你自己仔细想想,武惠妃咄咄逼人,一心要扶她的儿子成为太子!而你却一味的忍让退缩,退缩之后她们会善罢甘休吗?”
“不会!她会继续蛊惑阿耶,把你从太子的位置上赶下去。可到时候你能做什么!你与兄弟断绝联系,不与朝臣结交,到时候连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被动防守孤立自己只能等死!只有主动出击才能获得生机!”
李瑶的这些话如同连成线的珠子,快速地击打在李瑛的心头上。没错,这种龟缩起来提心吊胆的日子太难受了,他的眼前有现成的敌人,他们能攻击他,他却不能还手?他可是高贵的皇太子,怎么可能隐忍不发。
李嗣业的话也说的不错,不过并不适合他!他李瑛不能够隐忍!他讨厌这种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他要主动出击,创造对自己有利的形势!
“对!”
身为李家子弟,岂能缩头缩尾,孤立自己!他应该放手一搏!
李瑶露出阴森的表情,趁机上前述说:“太宗皇帝昔日受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排挤,他若是只是龟缩防守,隐忍不发,岂能有玄武门之变?”
李琚也凑过来,低着头阴测测地说道:“二哥,兄弟有一条计策献上。”
李瑛有些心慌,但还是问道:“计将安出?”
“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秋狝狩猎,父皇会带千牛卫前往咸阳周氏坡的皇家猎苑,我们这些亲王、王妃、公主、驸马,以及功勋显贵都会前去,到时候我们只要在寿王的坐骑上做点手脚,让他从马上摔落下来,就算摔不死也能摔个半残,直接摔掉命根子。”
“我们倒要看看,寿王变成一个半残废,武惠妃还怎么让他的儿子上位做太子。也只有这样,二哥你才是安全的!”
这计划确实绝妙歹毒,作为皇位的继承人,必须身体完好,健康,这可是硬性条件。寿王要是摔成废人,武惠妃无论在父皇耳边吹多少次枕边风,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李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玩儿也太危险了,万一让阿爷察觉,不光太子的位置保不住,就连小命儿也得废掉!
“狩猎之日,人多眼杂,如何接近寿王的马?此事一旦败露,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不行,不行,风险太大了!”
“二哥!”李琚伸手拉住了李瑛的袖子,低声说道:“我们是有准备的,别忘了寿王府里有我们的内线!我们安排的这个人,就是帮寿王驯马的家仆,狩猎之日他必然会在现场,伺机对寿王坐骑下手!”
李瑛仍然犹豫不决,他难以趁受失败的风险。
“二哥,富贵险中求,不要再犹豫了!打蛇打七寸,寿王就是武惠妃的七寸!”
“你之前被他们数次算计陷害,难道就不能主动出击一次吗?”
“好!”
他决定了。
李瑛心事重重地走出鄂王府,事关他们三兄弟的生死存亡,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他骑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些千牛护卫,李嗣业好像不在其中,这种事情是不是向他询问一下,或者问一下东宫的詹事?
算了吧,他们毕竟是外人。
……
皇家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秋狝狩猎,就在咸阳周氏坡的皇家猎苑中举行,李嗣业也在积极地进行准备,当然他的准备就是如何把骑马技术给练好。
以他现在的水平,也就是骑着马在长安的街道上溜达溜达,若真要到野外纵马狂奔,恐怕是要出糗。
他自己出糗倒不算什么,到时候给东宫整个团体丢了脸才叫难堪。
不过太子殿下最近似乎宽容的很,允许千牛们把东宫的马牵出去方便个人,但回宫的时候必须骑回来,这种性质放在现在也就是公车私用。
这也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方式,不过换成堂堂太子,也就显得有失大气了。
八月初五,秋高气爽,天穹碧空万里,只点缀着一点零星云朵。大唐皇帝李隆基亲自率领着李家儿郎,功勋贵戚,以及左右千牛卫和左右神武军来到了咸阳周氏坡。
同别的王朝狩猎不同,大唐的狩猎队伍里是有女性的一席之地的,这种优良传统从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就开始了,毕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娘子关守将。
狩猎队伍中很多都是夫妻档,比如李隆基和武惠妃、太子和太子妃、再比如寿王和寿王妃,还有各位公主与驸马们。
无论什么时候,寿王身边的这位永远都是最亮眼的存在,出场带来的惊艳总能把其他公主命妇们给比下去,就连咱们的大唐皇帝,也趁着武惠妃不注意的时候,也从眼角底下偷偷地往那边睨那么一两眼。
今日在猎苑的女子穿着呈现两种风格,一种是穿齐胸的那种襦裙,上衣着半臂,肩背上披红绸帔之,欲遮还露。穿这身打扮的女子绝对是不上马的,她们来猎苑主要是来陪伴男人,突出自己的仪态美貌。关键穿这种衣服骑马她受不了这个颠劲儿,容易走光或挂上灌木。但你还不能小看这种露。在大唐只有两种女人才敢在公共场合这么穿,一种是宫娥贵女,另一种地球人都知道。
第二种是锦缎做的开领胡服,下摆缺胯,是从西域流传过来的装束,本来这只是男人的猎装,不过女性们也喜欢穿。女人们穿上这种衣服后,就要牺牲一部分的美感,显得中性了许多。
杨玉环就穿着这样一身淡绿色戎装,这没什么出奇的,奇的是她穿戎装竟然也能美美哒,且在俏丽中增添了几分英气。
千牛卫和羽林军在猎场守御的几千兄弟,对那若隐若现的胸前露不感兴趣,反而目光也在偷偷地追逐绿草地上那碧绿苗条的身影。
在长安城中常年浸淫,他们的审美眼光绝对是最高的,引领着大唐宫廷与民间的流行风尚。
按理说媳妇儿这么被人偷看,寿王李瑁早就该受不了了,应该把她关在深闺禁苑之中,不得出大门半步。
但大唐男人这点儿胸襟还是有的,不会阻止这些暗自瞻仰的目光。
美丽本来就是需要人欣赏的,而且这种超出距离的鉴赏,才是真正对美丽的尊敬。就如周敦颐口中的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远观可怡情,亵玩易伤神。
可人有某人不懂这种格调,结果差点把江山都玩丢了。
第八十七章 猎苑那些事儿
猎苑中有给皇帝修建的行宫,虽然有些微缩,但亭台殿阁应有尽有,足够把皇帝一大家子和功勋贵戚装进去,至于皇帝及太子亲王护卫们,就必须在行宫左右拱卫扎营,睡在羊毡帐篷中。
李嗣业作为太子的千牛近卫,也必须是轮到上岗的时候,到行宫中去值守,等换岗之后,还必须回到驻扎的营地上去。
皇帝的安全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五六千人拱卫左右,除非把北衙六军都策反了来强攻,否则想要宫变太难。
不过这些中央军的尿性李嗣业很清楚,除了盔甲漂亮,仪仗好看外,基本就是一帮菜鸡,大唐任何一支边防军过来,都能够把他们打趴下。
日后历史会证明他们的水平。
李嗣业在宫门外值守的时候,注意到李瑛领着他的两个兄弟在宫殿里面,而且相谈甚欢,形影不离。他估计没错的话,这几天的狩猎活动中,这三位也要抱团给所有人看。
他就说嘛,让人听进去话很容易,但让人把你的话当做箴言警训,并坚持执行下去就太难了。别以为你的话很正确,没人能够指出谬误,若真是这样,就没有后世那些激烈的奇葩说正方反方观点了。
话语从来没有什么正确错误,只有代入其中是否合适,既然别人认为你的计策劝说没用,李嗣业也不想过去继续劝谏争辩。
他李嗣业可不是那些所谓的忠义贤臣,因为国君没有听进去你的谏言,就激动得死去活来,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奏表忠心,有些家伙甚至还要撞柱子以显示决心。你们这是要闹哪样?
他这些衷心的劝谏只说一遍,听进去听不进去由你,绝不会再浪费任何唾沫。这也是看在太子人性还不错,要不是他一遍都不想劝。
是你自己不想改天换命,与我无关。李隆基胜在儿子很多,平均每两年杀一个,到安史之乱发生时,依然会有人抢着当太子。
不过到现在,他还是要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护卫工作,捎带负责帮太子捡猎物,干这个可是个需要眼色需要技术的活。
当太子将猎物射中时候,你就得赶紧跑过去捡。到了跟前首先不是捡,而是检查猎物是受伤还是死亡,射中的是什么地方,然后自己加工一下,把箭杆造成的伤口深一些,表明太子不但精度高,而且膂力惊人。
当然你还需要把猎物举在手中欢呼,高呼太子殿下的箭法高明,情绪中要表现出惊喜得模样,应该这样喊:“太子殿下,射中了!”
然后抱着猎物搬到随行的马车上。
亲王们之间打猎依然是要比试的,他们从一出生几乎就是个比试的过程,从襁褓中抱出的婴儿就要比谁长的好看,比谁长得更像皇帝,然后入学之后还要比,比谁学习好,脑袋聪明,更能获得先生的夸奖,成人之后比待遇,谁先封王,谁后封,这都是个亲疏远近,然后比王妃漂亮,比马球谁打得好,比谁打猎多少,真是一生无时无刻都在比。
等到什么时候就不用比了呢,当然是你其中一个兄弟当上了皇帝,到时候他要跟你比什么,你都得输,不然你就要倒霉了。
这个时候太子已经射死了两头獐子,三只野兔,开始用眼神朝远处的寿王发出挑战。
李嗣业顿时捂脸,感觉太子已经没救了,干嘛无论什么比赛都要针对寿王,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你是未来的大唐国君,应该着眼的是更长远的事情,非要跟自己的潜在对手比,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张牙舞爪。
寿王当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家二话不说立马应战,策马驱驰开弓放箭,很快也打了几只猎物,数量已经和太子不相上下了。
上午狩猎结束后,各自回营地休息,太子三兄弟依然时刻聚在一起,而且常常遣走近侍,三人独处,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李嗣业的眼皮也嗡嗡直跳,希望太子不要做什么犯傻的事情,因为上面作死,下面也要跟着倒霉受罪。
一名随从跑到鄂王李瑶的身边,凑到耳朵上面低语了几句,李瑶不动声色,却拽着兄弟二人进了小黑屋里面。
“可以了,今天下午就见分晓,二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惠妃娘娘经常出现在寿王的猎队中,当然她老人家是不打猎的,只是时常惦记自己的儿子,担心他的安全。
如果要让惠妃娘娘选择,这种狩猎活动还是尽量少做,瑁儿那俊俏浅薄的面庞是经不起风吹日赛的。还有儿媳妇杨玉环,实在是太耀眼了,幸亏老娘我行动及时,把她招选给了儿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年惠妃娘娘的主要精力还是要集中在皇帝身上的,这是她们母子生存荣辱的根本,绝不可有片刻的携带,不然某个狐媚子就趁机绕过她上位了。
武惠妃一走,寿王和杨玉环就恢复了自由,可以放心地打情骂俏,两人从仆从手中接来了马匹。
寿王的坐骑是青骓马,杨玉环的坐骑是乌蹄,此马浑身雪白,只有蹄子乌黑。
杨玉环突然心血来潮,要和丈夫换马骑,主要是想体验不一样的新鲜感。
寿王先开始还在推说,表示说这马性子烈,怕把杨玉环给从马上颠下来,只怕摔下来把脸给摔坏了,到时候就没有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杨玉环执意要换乘,李瑁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扶上青骓马。
为了展示自己卓越的骑技,骄傲的寿王妃纵马狂奔,刻意超越了丈夫,把她甩在了三里地之外。
跟在后面养马的仆从,看到眼下此种情形,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又无法脱身,不知该如何是好。
……
第八十八章 孤身截马救玉环
李嗣业这个时候并未和太子等人在一起,他趁着别人中午午休的这一段时间内,努力练习骑马,而且已经逐渐掌握精髓。
眼看时间过的差不多了,他准备骑马返回太子营地,陡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顺着尖叫的方向把目光投过去,只见一袭青绿色的身影正趴伏在发癫疯狂的马背上,双臂抱紧了马背,任由马儿漫无目的的疾速狂奔,小脸儿已经惊吓得如白纸般白。
李嗣业心中大喜,这不正是他抱粗腿得机会吗,谁能想到杨玉环会有这样的危险,把美人儿救下来的机会就落到我身上了。
现在还不是意淫的时候,李嗣业当机立断,翻身上马,朝着杨玉环的方向横截过去!
杨玉环,我未来的大粗腿,我来抱你来啦!
他发足马力狂奔过去,可惜还是慢了半拍,对方的可是名马青骓,而且正处在癫狂飞速的巅峰期,任何马都是追不上的。
远处是紧追不舍的寿王李瑁和羽林卫骑兵,看到李嗣业包抄过来,疾声大喊:“快!把马拦下来!”
李嗣业终究和杨玉环失之交臂,他只能奋力地抽打着马屁股狂追。
还好青骓马疾跑的方向是倾斜向上的山坡,山坡顶部是茂密松林,他还有机会!
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到了山坡上,那青骓竟然丝毫不减速,朝着山坡顶部冲锋!
李嗣业这匹马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明显体力不足,无论他如何用力抽打,还是与青骓拉大了差距。
这个时候他必须做出决断,不然等青骓跑进密林里面,杨玉环生死未卜,到时候一切也都迟了。
李嗣业果断地从马上跳下来,双足发力朝着山坡上疾速猛追。
他要感谢这副强健得过分得身躯,在这倾斜四十度的山坡上健步如飞,弥补刚才落下的差距。
青骓马虽然发狂,但它眼前的障碍物越来越多,所以速度自然放慢了下来,不断绕行狂奔,李嗣业灵活的身体占据了优势,逐渐朝着青骓马接近中。
一人一马同时闯入了密林中,骑在马背上的杨玉环似乎已经吓得失神,依然紧紧地抱着马脖子。
青骓马在密林中疯狂地穿行,不辨方向,除了躲避眼前的树木外,几乎是一条直线往前奔。李嗣业与它并行疾驰,找准时机看准杨玉环早已松脱的马缰,猛地往前跳窜,伸手抓住了缰绳。
但这青骓马依然丝毫不减速,李嗣业的两只六合靴在地面上摩擦,又踉跄地跟着它奔跑。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因为只要一不留神摔倒,就会被青骓踩在马蹄下面,其结果不死也是半残。
大腿不是那么容易抱的,李嗣业现在毫无根基,更无资本,别人可以靠送金钱送宝物,他就只能靠玩命。
青骓马继续狂奔,仿佛要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奔赴黄泉,骤然窜出了树林。眼前是松软的草地,青骓没有了拦阻又要开始加速,李嗣业两手抓住马缰,屈起膝盖双脚摩擦地面。
青骓马的前方突然出现了百尺深沟,李嗣业不由得心惊,一人两马即将坠入险境,他这抱大腿的政治豪赌行为也将终结。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嗣业飞扑而起,双手抱着马的脖颈,用力地往一边甩去。马儿重心翻倒,他趁势扑上去接住杨玉环,抱着她翻滚在另一侧。
摔倒的青骓在地面上惯性滑行,颈部已经挪出了悬崖。李嗣业把杨玉环的胸口抱在怀里,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没有受伤,只是受到惊吓昏了过去。
他把她平放在草地上,去检查摔倒的马匹,青骓可能是骨折了,但并不算重,他把马鞍从马背上拽下来,摸了摸里面的衬皮,果然找到了一根两寸长的刚针,钢针不但锋利,而且上面还带有倒钩。
这青骓马应该是寿王的坐骑,马鞍上的衬皮是有弹性的,只有人坐上去在重量的挤压下,那钢针才会刺入马的身体,这就是青骓马突然发狂的原因,或许这钢针上还淬有神经毒液,用来加剧马匹的疼痛感。
果然啊,看来做个电视党看宫斗剧还是有作用的,也不知道是这些人花样太简单,没有推陈出新,还是现代的网络小说家们涵盖得太全面了。
这是寿王的坐骑,李嗣业跟随太子护卫的这些天,见寿王好几次骑过它,可能凶手也没有想到杨玉环会突然要求和丈夫换马。
他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所以他得把这证据给消灭掉。毕竟他现在名义上是太子的人,太子一倒霉,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真是个糊涂蛋,以为用这种招术能骗得过敌人?你坐在那个位置上,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对敌人来说就是最大的进攻,还用得着出这种险招。
他伸手把钢针扔进了悬崖下的松林中,听到旁边发出轻微的咳嗽声,连忙过去托着她的后背扶起。
“王妃娘娘,你醒了。”李嗣业在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美人啊,距离这么近,在她脸上都看不到任何粉刺和痘痘,简直就像煮熟后剥开壳的鸡蛋表面,皮下隐约可见青色的毛细血管。这可是标准的天然的美色,怪不得李隆基会把后半生沦陷,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没有这样的抵抗力。
杨玉环幽幽睁开眼睛,抬头看见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搀扶着他的男子,这个男人面孔方正,英气勃勃,比瘦弱的李瑁更具阳刚气质。
“壮士,是你救了我?”
既然正主醒来,李嗣业就得隐藏真实想法,做出一副忠义勇士的样子来。
“舍身救人,保护娘娘,这是卑职的职责,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杨玉环稍微坐正一些,可身体依然瘫软需要人扶持,刚才真是把她给吓坏了。
“你救了我的命,自然应该受到感谢。”
李嗣业轻轻地扶着杨玉环,这样她的呼吸也能够平顺着,同时心中也在感受这历史性的一刻。能和古典四大美人中的一位同框取景,这是不可遇也不可求的事情啊,他真遗憾身边没有手机或者相机,能够记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
第八十九章 王妃身边的亲人们
“你干什么!”不远处寿王卫队的校尉警告式地疾喊了一声。
李嗣业连忙松开杨玉环,离开三步远外,蹲在地上朝快跑过来的寿王行叉手礼:“卑职参见寿王。”
寿王的几个亲卫,呈半包围把李嗣业围住,好像是怕他逃掉似的。
李瑁顾不上理会他,连忙扶住王妃,把背上的披风解下来,给杨玉环披在身下,握着媳妇儿的双手殷切地问道:“玉环,可真是吓坏为夫了,你没有摔到哪里吧?”
杨玉环顺势倒在夫君的怀里,显得很娇弱,有气无力地说:“刚刚玉环危在旦夕,险些就见不到十八郎了。”
李嗣业的心中一阵腹诽,老子蹲得脚都酸了,你们夫妻竟然还在这儿强行给我喂狗粮,实在是可恨。
稍稍平缓下来的杨玉环这才从丈夫怀中扭过头来,指着李嗣业说:“幸亏这位壮士搭救,玉环才能够逃出生天。”
李瑁这才抬头看了李嗣业一眼,赞许地说道:“确实是壮士,该赏。”
他随即又回头去照顾自己的媳妇儿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夸奖?不来两句多亏壮士相救感激云云,然后当场许诺真金白银什么的?
看来寿王并不擅长表面上的礼遇云云,况且他李嗣业要的也不是这些奖赏,而是对未来的未雨绸缪,反正不管怎么说,杨贵妃这个大腿他是抱定了。
紧接着又有一批人马及时赶到,簇拥着身穿金黄色戎装骑在马上的皇帝,然后是雍容华贵的惠妃娘娘,太子等兄弟三人紧随其后也跟了上来。
李嗣业回头略扫了一眼他们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反常表情,不过兄弟三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太近,倒像是抱团取暖的羊群。
他们终究还是惧怕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脚底下的步伐迟疑谨慎了很多,人可以训练控制脸上的表情,却无法调动全身去说谎,总有一个器官会出卖你。
几名寿王的卫士站在倒地的马匹旁,不让其他人靠近,果然,出事以后,他们第一想到的就是阴谋,是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别人。
李隆基与武惠妃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忧切的担心,随即略微抬头,恢复了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雍容帝王形象。
武惠妃连忙走过去,对儿媳妇温言询问,然后又蹲下来握住她的小手,皱起眉头好似对她刚才的遭遇的惊心动魄感同身受。
李隆基上身微微前倾,似乎在看儿媳妇的状况,随即语气不带感情地问道:“寿王妃没有受伤吧。”
他作为一个公公,适当地表现出对儿媳妇的关心,没什么问题吧。
杨玉环抬起那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抬头对皇帝说:“谢过阿耶关心,儿臣只是受了一点儿惊吓,于身体无碍。”
这小嘴发出的声音如黄莺一般婉转清澈,甜得比胡麻饼还要发腻,特别是那一声阿耶,简直酥到了人的骨头里,这可怎么得了。
这一幕让李嗣业很是诧异,实在是太不真实了,就好像是电视台八点档的家庭温情大剧,能把人感动到流泪的那种。
李家的公主们上前来把杨玉环围在中间,也是关怀备至。武惠妃这个婆婆的表现尤为突出,超越了亲生与野生之间的临界点,就连皇帝也……皇帝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
但是在下一秒,李瑁猛然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站在不远处的三兄弟一眼,准备叉手面向皇帝准备说话,却遇到了母亲若警示性的眸子,他只得收起那极具报复性的眼眸,悄然站在了妻子身旁。
场面有些乱,这些人似乎把他这个救人立功者忘了,只是皇帝感觉百无聊赖之际,才开口问道:“刚才是何人救下了寿王妃啊。”
这个自然不用李嗣业自己上去表功,别人也抢不走,毕竟当事者还都在现场。
寿王的侍卫典军朝依然蹲跪在地上的李嗣业看了一眼,眼角里闪过半分戒备神色,叉手开口道:启禀陛下,是太子内率千牛李嗣业出手相救。”
周边的众人交头接耳,李嗣业这个人在太子或亲王府的官员们中间还是挺有名的,自从上次的马球赛传开之后,亲王们也都知道太子府有这么个人,想出歪招给太子弥补欠账,把他们这些亲王的马球队当做便宜苦力耍弄了一番。
所以这些人对李嗣业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显露聪明的人在他们的眼里都讨厌。
李嗣业心里明白了这一点,这就叫出头的椽子先烂,但还有一句话是说不遭人嫉是庸才,这个度,实在是难以把握。
他已经暗暗决定了,以后做人要低调点,能暗着来的绝不能明着来,哪怕被人骂做阴×也在所不惜。
“又是李嗣业?”李隆基暗自嘀咕了一声,这个人现在是太子的人,而太子又是他十分提防的人。但是有功不赏又不是他的风格,不能给他升官,就只能赏钱了。
“李嗣业救下寿王妃,有功,赏黄金百两,锦缎五百匹!”
李嗣业连忙跪地谢恩:“谢陛下隆恩。”
皇帝赏赐过后,就带着众人往山下走去,惊魂未定的杨玉环被扶上了另外一匹马,簇拥在众贵女之间,隔绝开他这个小人物。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冒险有些不值,只不过是留下了短短几分钟的印象,等时间一长,他这个救命恩人的形象是不是在杨玉环心中越模糊,等她成为杨贵妃之后,也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麻蛋,刚才她昏迷的时候就应该揩一下油,至少能回点儿本钱。”
寿王的卫队并未离去,他们在那匹马的周围仔细检查,还有两个人过来盘问李嗣业:“李千牛?为何寿王妃出事的时候,你偏偏就能出现在附近?你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吗?”
问话的这个人是寿王府的参军,话语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恶意,差点儿就直接跟李嗣业说:“我怀疑你就是凶手。”
李嗣业的怒火顿时泛起,老子刚准备低调,你就上门来扎刺。
“这位参军你什么意思?寿王和皇上都说我救王妃娘娘有功,你竟然跑过来叨逼叨,你是觉得老子不配拥有这份儿功劳吗,还是你觉得我好欺负?”
寿王府参军愣愣地看了李嗣业三四秒,才拱了拱手说道:“请不要误会,我只是简单地询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