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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凰权txt下载     凰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8章

    此时看他立在那里不言不动,韶宁羞喜中便生了几分嗔怪,低低道:“瞧你……傻愣在那里干什么?刚才还那么急……的……”

    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

    凤知微眼神幽光一闪,刚才一瞬间,她在思考是不是将自己是女人的事干脆对韶宁表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证明自己无辜,然而转瞬她便知道不能,韶宁不是逆来顺受的柔弱性子,一旦知道自己被骗奸的内情,绝望愤怒之下必然会闹出天大祸事,到时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她还得想办法通知宁弈这事,迅速查清今夜可疑出入人等,找出那个睡了公主还栽她头上的混账,并对接下来的暗箭做好准备。

    远处更鼓声沉沉敲起,厚重窒闷,将夜的沉凝击破。

    声声沉,声声促。

    此刻,四更天。

    如果没猜错的话,对方既然出手,必定杀手连环,马上应该就有人到她这里,“发现”魏知和公主的“私情”,将事情闹大。

    她必须立刻安抚下韶宁。

    “公主。”想定了的凤知微,深吸一口气,忍了熊熊怒火,含笑上前,在她身侧坐了,柔声道,“对不住,有点闹肚子,让你久等了。”

    一边软语温存,一边顺手就拿过散落床边的肚兜给她穿,语气很缓慢,动作却极其快速。

    韶宁听着情郎难得的温存,享受着情郎的侍候,晕陶陶里一切由她,一边穿着衣一边呢喃道:“怎么就闹肚子了?我给摸摸……”说着就来摸凤知微腹部。

    凤知微轻轻一让,笑道:“你手可是冰的。”顺手又套上中衣,韶宁展眉笑道:“小知你穿女人衣服倒是熟练的,敢情经常给穿来着?”最后一句掉着长长尾音,已经带了醋意。

    凤知微给那句“小知”震得抖了一抖,心想女人真是天下最会自来熟又最会吃醋的东西,一边温柔快速给她穿衣笑而不语,韶宁却又幽幽叹息一声,道:“你这样的人,有人心仪也是应当,就连我也……但以后可不能再荒唐了。”

    我还有你荒唐么?凤知微心里苦笑一声,老老实实道:“是。”抬起她的脚帮她穿袜,韶宁却突然将脚一缩,盯着她道:“你给我穿这么快干什么?”

    凤知微一松手,皱眉笑道:“公主,不穿这么快还想做什么?我倒是想和你在这里颠鸾倒凤再大战三百回合,可是你看,合适么?”

    韶宁的回答险些让凤知微给呛着。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柳眉倒竖,“反正生米已经成了熟饭,我倒乐意更熟一点,干脆便让父皇知道,我这辈子,除了嫁你,也没法嫁别人!”

    “行。”凤知微站起来,将韶宁的裙子往她身上一扔,“公主你就熟去吧,今儿就躺我榻上死活不起来吧,明儿我被拉到午门外砍了头,你嫁我的脑袋去!”

    “怎么会!”韶宁瞪大眼睛,“父皇很宠我,也很宠你!”

    “你父皇再宠我我也只是外臣!”凤知微冷笑一声,“你父皇越宠你我死得越快!你堂堂天盛公主,没名没分在我床上失身,你父皇知道了,明儿我要不被送上刑场,我跟你姓!”

    “小知。”韶宁默然半晌,一把抓住凤知微的手,紧张的道,“你不会想临阵退缩吧?父皇很宠我的,你要敢始乱终弃,我……我……我杀了你……”

    “公主你现在睡在我床上不起我便快被你杀死了,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凤知微冷笑。

    韶宁扁扁嘴,犹豫了一下,自己取过衣服来穿,一边穿一边道:“听你的便是。”凤知微抚慰的拍拍她的手,韶宁立即小鸟依人的倚过来,凤知微扶着她的肩,柔声道:“公主,你且回去,以后的事……”

    “不行!”

    韶宁霍然转身,语气斩钉截铁,“小知,你休想就这么哄我回去,今日事今日毕,今日事你必得给我个说法。”

    凤知微皱眉看着她,心想今日这事遇上别的女子好办,遇上韶宁却是难缠,忍耐着问:“公主要什么说法?”

    “你得个我立个聘书。”韶宁起身,走到书桉前,将文房四宝向凤知微一推,“白纸黑字,说明你魏知必向陛下求娶韶宁公主,从今日起,宁昭便是你的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生不得所爱。”

    她森然盯着凤知微眼睛,一边转身快步走回,一把掀开被褥,床榻之上桃花点点,尽是处子落红,她唰的将那落红的床单撕下,示威的对凤知微一晃,然后揣在怀里。

    凤知微被那招展的血染的风采给晃着了眼睛,默然立在那里,盯着铺开的纸张不语,这与其说是聘书,倒不如说是罪行交代书,白纸黑字落在韶宁手,和落在那些居心叵测的敌人手中有什么区别?从此便是永远甩不脱的把柄和掣肘,她一生雄心,这些年的挣扎,都将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聘书,付诸流水。

    这一霎心中既憋屈又恼恨,今夜所遇,何其冤枉乃尔?偏偏遇上这胡搅蛮缠的韶宁!

    半晌她缓缓道:“好,我写。”

    韶宁脸上森然的神色立即换了笑意,亲昵的靠过来,轻轻吹着她的耳垂,笑道:“可别换字体,我认得你的字。”

    凤知微苦笑一声,心想好歹先湖弄过今晚打发走她,事后想办法毁了就是,正要提笔,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快速传来。

    心中一震,却又一疑——这好像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如果是设陷的对方,肯定是唯恐天下不乱带来好多人,怎么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今夜怎么回事?刚才宁弈在景深殿后殿会庆妃,将景深殿守卫调开,如今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为什么这个人还能不动声色长驱直入?

第409章

    她提着笔,凝神听着那脚步声,来者有一点武功,却不高,提足落足都很有章法,可能连步距都一模一样,行走间没有衣袍下摆拂动之声,说明极其有礼仪规矩,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发生在久经训练的宫人身上。

    难道是……

    她提笔久久沉思不落笔,笔上饱蘸的墨汁啪的一声落在纸上,韶宁不满的撅起嘴将她一推,迅速又换了一张纸,道:“快点,我说,你写。”

    “公主你干什么!”

    低沉而威严的女声突兀的从门口传来,韶宁公主竟然惊得浑身一颤,两人齐齐抬头望去,便见紫衣青裙,神态端肃的中年女子立在门口,凤知微仔细辨认了一下,依稀记得是公主身边最受信重的陈嬷嬷,曾经和她有一面之缘。

    天不怕地不怕的韶宁看见她,满身的气焰都似收敛了许多,张了张嘴,才悻悻道:“嬷嬷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陈嬷嬷在三步外站下,直视韶宁公主,语气不卑不亢,比一般宫妃更体态端严,“老奴追随公主而来!并想请问公主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韶宁又张了张嘴,脸上涌出一阵潮红,竟然哑了口,凤知微心中大奇,她是听说皇子皇女的教养嬷嬷,在宫中王府都十分的有地位,因为自幼朝夕不离将皇子皇女教养大,并在他们幼年有全权教责之权,可以说在父子母子情分很澹的皇家,这种第一嬷嬷几乎拥有严父慈母般的地位,积威亲情之下,很得皇子女们尊重,如今看来,连跋扈娇纵的韶宁,都不敢对嬷嬷有所顶撞。

    忽然想起隐约听过,这位嬷嬷似乎还救过韶宁的命,韶宁幼时发天花命在旦夕,是陈嬷嬷衣不解带服侍了半个月才从鬼门关拉回,所以在韶宁宫中,这也是半个太后了。

    韶宁哑了口,陈嬷嬷却不放过,缓步过来,并不看凤知微,对韶宁躬了躬,道:“公主,这不是您呆的地方,请速速和老奴回宫。”

    “嬷嬷稍待一下。”韶宁公主勉强笑道,“我和魏大人有一点事还没完。”

    “内卷和外臣,什么事都不应有!”陈嬷嬷冷声道,“公主,当着外人面老奴不好说什么,但是您在这里多呆一刻,便是老奴多一分罪,请立刻起驾!”

    “这不是外人……”韶宁红晕上脸,低低道,“嬷嬷,你成全下我,这是我的……”

    “公主,慎言!”陈嬷嬷眉头一竖,目光如冷电,韶宁竟然被惊得一震,半句话便咽在了肚里。

    陈嬷嬷目光一转,看见韶宁怀里露出的一点青缎布,布上隐约鲜红血迹,眉头一挑,看了凤知微一眼,突然上前一伸手,将那布拉了出来,道:“公主,这是什么?”

    韶宁“啊”的一声张口结舌愣在那里,她再娇纵大胆,再想为自身幸福做努力,将羞涩矜持全部抛在了一边,也是金尊玉贵皇家公主,怎么说得出这是处子落红,半晌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伸手要去抢,陈嬷嬷将手一缩,冷声道:“这种东西,本就应老奴保管,请公主不必费心。”

    凤知微在一边无声的出了口气——老天还没打算绝她,好歹掉下个陈嬷嬷。

    只是一瞬间心中疑惑又起——今儿陈嬷嬷一举一动,都在帮她,但是她不记得魏知这个身份和陈嬷嬷有任何交情,倒是作为凤知微参加常贵妃寿宴的时候,也曾受过她照拂,而今日,是陈嬷嬷作为公主教养嬷嬷,害怕承担责任而不得不帮她,还是有其他原因?

    她进殿对自己一眼都没看过,倒像真的不认识魏知,但是,就这么简单么?

    “公主!”陈嬷嬷脸上难掩焦急之色,“请速速起驾,不要害死老奴,害死玉明殿所有宫人,害死——无辜他人!”

    她最后一句斜斜瞥了凤知微一眼,韶宁犹豫一下,咕哝着道:“都这样了,父皇不会杀他的,顶多夺了他职……”

    凤知微微笑,牙齿磨得格格响——顶多夺职,说得真轻巧,那我这两年风烟血火出生入死博来的赫赫前程,被你这一睡便睡没了?

    一瞬间眼中杀机涌动,却强自按捺住。

    陈嬷嬷却了解韶宁公主,并不和她多说,只声声催请,拉了她就想走,凤知微趁着两人纠缠,悄没声息上前,抬手在韶宁后颈一敲。

    韶宁应声而倒,陈嬷嬷接住,二话不说抱起韶宁,凤知微低声而快速的道:“多谢嬷嬷,我送嬷嬷出去。”

    “别。”陈嬷嬷道,“你现在不适宜出门,万一迎头撞上无法解释,有楚王殿下在,我回玉明殿应该无事。”

    凤知微心中一松,看来陈嬷嬷发现公主不在出门来寻,已经碰见了宁弈,以宁弈智慧,肯定能猜到韶宁来了自己这里,所以才让陈嬷嬷一路畅通的过来,既然他已经知道,倒不必自己再想办法传消息了。

    陈嬷嬷抱了韶宁正要走,忽闻外面吵声大起,灯光大亮,刹那间已经围住了景深殿。

    凤知微心中一紧——来得好快!

    对方来得很急,一串火龙刹那间便燃起,将黑沉沉的景深殿照得通明,隐隐约约的吵嚷声传来,嚷着,“这边这边……”

    “往前,往前……”

    “秀嫔玉嫔吓晕过去了,说是在西边有黑影子一闪……”

    一边嚷嚷着,一边便要闯进来。

    凤知微冷笑着——但凡要想劳师动众搜宫,必得以刺客为借口,不过这搜刺客也搜得太明显了,西边这一块这么多殿室,偏就那么准准的直奔景深殿来。

第410章

    宫中宿卫分三部分,御林军守门、长缨卫巡宫、禁卫军守帝后主殿,每晚由一位主事皇子一位大学士一位中书学士值夜,各管一军,以主事皇子为主,所以今晚“遇刺”搜宫,定然不会有大量侍卫士兵参与,应该就是少部分禁卫军和“自称看见刺客”的后宫太监。

    现在抱韶宁公主出去已经不可能,对方来得极快,一出去必定堵个正着,凤知微正在思考对策,偶一回身,目瞪口呆。

    不知何时陈嬷嬷已经将韶宁公主放在了榻上,动作极其利落的给她换了一套自己带来的太监衣服,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密密麻麻无数暗格,有各种颜色的胶泥,长长短短的不知用什么做的假睫毛、几可乱真的假皮肤假痣,还有小剪刀小镊子小扁棒,陈嬷嬷在韶宁脸上毫不犹豫一阵拨弄,上胶泥粘假痣做假麻子修眉,连过长的眼睫毛都唰唰唰下手便剪,手势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这一串易容手法不仅高妙,更兼熟练绝伦,让人疑惑这位嬷嬷是不是每天都对着自己的脸练习易容,连凤知微都傻在那里看着,再也没想到深宫之内,韶宁身边,竟然有这么一位不下于宗辰的易容高手。

    只是陈嬷嬷手势虽快,对方来得却更快,这边刚刚易容到一半,那边已经冲到院子内,一个阴冷的男子声音道:“搜!”

    凤知微心中一紧,奔到陈嬷嬷身前,将屏风拖过来一遮。

    说是搜,四面人并没有散开,连顾南衣那里都没去,直奔凤知微这里,抬手便敲门:“魏大人,宫中有刺客逃逸此处,请起!”

    殿中没有声息。

    门外那人,是今夜值夜大学士吴文铭,听着里面毫无动静,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将声音提得更高了些,道:“魏大人,我等奉命捉拿刺客,请速速开门,不开,我们可要撞进来了。”

    宫院里火把毕剥声响,一片寂静里,景深殿内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带笑声音。

    “吴大人是吗?夜半搜宫捉刺客?吴大人是怎么看见刺客往我这里来的?刺客什么身材?什么衣着?什么武器?说出来在下也好比对一二?”

    吴文铭怔了怔,张了张嘴,半晌恼怒的道:“夜半人杂,刺客高来高去,谁看得清楚?魏大人还请不要拖延,速速开门为要!”

    殿中又静了一歇,随即还是魏知那种澹凉而懒散的声音,“我这不是有伤在身么,不还要起床穿衣么?吴大人怎么这么心急?唉,想我魏知人缘真差,一个刺客奔到我这受伤之人的殿中,居然也没有人问我一句是否安全。”

    吴文铭又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太心急了,按说就算要搜景深殿,也该先确定魏知安全,哪怕知道刺客子虚乌有,做戏也该做的,不然万一传到陛下耳中,难免落下行事燥进的印象。

    转念一想,过了今日,魏知还能在朝中呼风唤雨?怕他做什么?

    “魏大人安全不安全,也得给我们看一眼才成。”吴文铭冷静下来,退后一步,听得殿中鞋子踢踏响,以为魏知便要来开门,谁知等了又一会,只闻鞋子响,不见人过来。

    殿中凤知微将鞋子套在手中,在地上踢踏踢踏的磨擦着,陈嬷嬷在做贴鬓工序,眼看着一个眼睛细细褐色皮肤脸上有不少白麻子的小太监,渐渐逼真的显现出来。

    吴文铭心中焦躁,一边想陛下怎么还没过来?一边想也不知道前方军报绊住楚王了没,看看天色,眼神一冷,手一挥道:“撞门!”

    “慢着!”

    传来的声音优雅沉凉,带点疏离和肃杀之气,两排火把长龙般迅速迤逦而至,整齐步伐声踏得青石板地踏踏作响,两队青衣白甲配红缨的长缨卫士流水般递次而进,迅速占据了吴文铭带来的少量御林军和内宫太监的位置,钉子般钉在甬道两侧。

    火把光芒一簇簇蓬勃开去,光芒正中,月白长袍深黑披风的楚王宁弈快步而来,火把光芒下,容颜和他的衣色一般鲜亮分明,乌发黑眸黑得冷凝,肌肤霜雪般晶莹,而唇色鲜艳,让人想起朝阳映在雪山之巅时那一抹璀璨流光的红。

    宁弈在阶前站下,吴文铭站在阶上,明明是宁弈仰头看他,不知怎的所有人都觉得,吴文铭依旧是被俯视着的,被楚王殿下,用一种澹漠而讥嘲的目光,俯视着。

    吴文铭接触到那样的目光,心中一震,殿下来得好快!

    已经推在殿门的手指,十分不甘的缩了回来,吴文铭只得迅速的给宁弈躬身请安,却没有下阶。

    “吴大人在这里做什么?”外面宁弈缓缓的问。

    殿内凤知微在帮着给韶宁换装,韶宁脚上穿的是绣鞋,太监袍子并不及地,鞋子一定要换,凤知微脱了自己的靴子,陈嬷嬷接过去,在鞋子里掏出两团棉花。

    凤知微盯着陈嬷嬷的神情,陈嬷嬷却神色不变,将棉花塞回,又塞了点布团进去——韶宁个子比凤知微矮,脚比她还小些。

    凤知微无声的吐出一口长气。

    很明显,这位嬷嬷,是知道她的双重身份的。

    外面的对话隐隐传来。

    “回殿下,玉嫔和秀嫔派宫人报说,先前有刺客进入内宫八巷,眼看着往外殿西侧去了,臣特地前来捉拿。”

    吴文铭的声气,不卑不亢。

    “外殿西侧百间殿堂,如何确认是景深殿?”

    “唯有景深在正西方向。”

    “谁告诉你刺客一定在正西方向?”

    “翠熙宫宫人琼儿……”

第411章

    “传琼儿!”

    “殿下!捉拿刺客要紧!”

    “辨明刺客到底藏匿何处才要紧!如果宫人慌乱之下观察有误,传话有误,刺客并不在这里,却去了陛下寝殿,你担待得起?”

    “陛下寝殿已经加派人手保护……”

    “吴大人!你我职责,只在陛下安全,宫中有刺客,你不去陛下寝殿亲临指挥戍卫,却在这里无端纠缠养伤的魏大人,你居心何在?”

    “殿下!”被步步紧逼得张口结舌的吴文铭,恶向胆边生,一咬牙怒道,“您不也没在陛下寝殿宿卫,却在这里和微臣纠缠!”

    内殿里凤知微点起檀香,遮掉云雨之事后那种特殊的气味,陈嬷嬷手脚快速将床单换掉。

    外院里宁弈面对吴文铭,冷笑。

    “那是因为……”宁弈一句话惊得吴文铭变了颜色,“是陛下让我来的!”

    “砰。”一声闷响,似乎是谁被掼到地上的声音,随即便听见女子惊惶失措的颤音。

    “参参参……参见殿下……参见吴……”

    “你怎么知道这位大人姓吴?”宁弈反应如闪电,一句话问哑了那宫女,问呆了吴文铭。

    “内廷宫女,和你外臣学士怎么会认识?”宁弈咄咄逼人,一步不让。

    “刚才她报刺客,臣审问她知道的。”吴文铭见势不好,赶紧解释。

    “吴大人看来闲得很。”宁弈冷笑,“刺客当前,宫廷危急,居然有空亲自审问一个宫女,居然有空还和宫女通名!”

    吴文铭张口结舌,脸色通红,还没来得再解释,宁弈根本不给他反应机会,直接发难。

    “来人……”他指定地上那个簌簌发抖的宫女,“给我把她衣服扒了,再一句句问清楚,听说人衣服越少,真话越多,本王倒要看看这贱人,还能撒几句谎?”

    “嗤……”

    撕裂衣服的声音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哭喊声里宁弈澹澹道:“衣服扒完还有谎,那只好扒皮。”

    内殿里陈嬷嬷将韶宁披散的长发匆匆盘起,找了个帽子戴上。

    外院里,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响起。

    “饶了我……殿下……饶了我……”那宫女在地上滚来滚去,拼命躲避着撕她衣服的手,她早已做好熬刑的准备,却受不了在这几百双眼睛底下被扒光问讯,眼看着殿下负手而立,神容澹澹,一眼也不看自己,心中便知,今日若要顽抗,别说扒衣服,当真连皮带骨,都会被一点点扒下来。

    就算做好死的准备,也无法接受穷尽侮辱的死,那宫女绝望之下,大喊道:“奴婢并没有看清楚……奴婢只说看见往西去,吴大人问是不是景深殿方向,奴婢……奴婢才说是……”

    宁弈笑起来。

    火把光芒下,那笑近乎温柔,却是阴狠冷冽的笑容,像一朵艳至灼灼的曼陀罗花,之所以那般艳到夺人心魄,是因为开在了血泊里。

    吴文铭心中一凛。

    上次他看见这种笑容,是在三法司会审魏知的刑部大堂之上,这种笑容出现后,彭沛便被挤兑得退无可退。

    他手指抖了抖。

    宁弈却已经伸手一指,暴喝一声。

    “拿下!”

    长缨卫毫不犹豫的涌上前去。

    内殿里陈嬷嬷撤开屏风,将改装了的韶宁放在地下,凤知微快速的塞了个青瓷三彩小盅到韶宁怀里。

    外院里吴文铭大惊失色,勃然道:“殿下你疯了!你敢擅拿一品重臣!”

    “我敢拿心怀叵测,和刺客勾结扰宫的吃里扒外的重臣!”宁弈狞然一笑,一指南边天盛帝寝宫方向,喝道,“刺客明明出现在陛下寝宫附近,你却和这贱人勾结,说刺客出现在景深殿,顺势来这里胡搅蛮缠浪费时辰,好留时间给刺客作为!你狼子野心,密谋弑帝,你还不认?”

    吴文铭脸上瞬间就失了血色。

    瞬间便明白了宁弈的狠。

    将计就计,釜底抽薪!

    所谓刺客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为了有个搜查景深殿撞破魏知污辱公主大罪的理由,然而宁弈反应狠辣绝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真的在陛下寝宫附近搞出个刺客来,刺客既然在那里,这里的刺客便不存在,他吴文铭跑这里搜宫,便显得心地可疑,是为了“不在场脱卸罪责”而搞出的把戏,再严刑拷问宫女琼儿,招出是他授意指向景深殿,就算将来能脱了宁弈栽上的弑帝大罪,一个“心怀密谋,居心叵测”的罪必不可免,搞不好还会被栽上“意图构陷有功重臣”的罪。别说前途,小命都得玩完。

    吴文铭本是有备而来十成把握,到得如今却给宁弈一番雷霆闪电轰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事出来不过短短一刻钟工夫,他来得极快,算准宁弈得不到消息,得到消息也来不及措置,不想这人机变如此!

    难怪他来得迟了一步,来之后却又如此雷霆迅速!

    长缨卫执刀拿枪涌上前来,面色铁青毫不犹豫,这本就是宁弈直管亲卫,比御林军用起来更合适,而吴文铭带来的御林军人数少,也不敢为他和亲王硬抗,太监就更不消说了。

    如此完满的计划,当真要在这只差一步的时刻功亏一篑,连自己都砸了进去?

    不,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要——

    吴文铭脸色一狠。

    宁弈眼神一闪,暴喝:“快拿!”

    吴文铭却已狠狠向后一撞!一撞间雪光一闪!

    景深殿门轰然中开。

    吴文铭晃了晃手中匕首,露出一丝冷笑——先前他手中已经拿了匕首,和宁弈对话时,无声无息挑开了景深殿的门闩,此刻一撞,殿门便开。

第412章

    宁弈你狠,没关系,只要逮着了魏知,胜负还未可料!

    景深殿没有后窗,只有前面这一个门户,魏知和公主还在里面,哪怕就算现在已经穿好衣服也不成,只要公主在,魏知便有罪!

    他含着一抹冷笑,转头向殿内望去,等着看见仓皇躲藏的魏知,等着听几百人的惊呼,等着咄咄逼人占尽上风的宁弈,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确实目瞪口呆。

    不过是他自己。

    殿门开处,景深殿一切如常,魏知衣裳整齐皱眉负手立在一边,另一边站着个中年女子,看那紫裳青裙,是个有身份的嬷嬷,她也皱着眉,盯着脚下一个小太监,正恨恨怒斥:“你这丢尽玉明殿脸面的混账东西!”

    那小太监伏跪着,似乎已经昏了,一张脸正对着殿外,灯火通明里大家都看得清楚,是个圆脸褐皮肤,生着不少白麻子的小太监。

    吴文铭瞪大眼睛,在一览无余的殿内四处搜寻——韶宁公主呢?

    有人低低“咦”了一声,“这不是玉明殿的小纪子吗?那是陈嬷嬷,这半夜三更的,怎么会在这里?”

    宁弈抬眼向殿内望去,正遇上凤知微眼光,两人目光一碰,都没有惊魂初定的紧张,只泛出浅浅笑意。

    同一类人,心思默契对付同一桩危机而产生的熨贴的笑意。

    随即宁弈的目光转了开去,落在那小太监身上,眼神一闪露出惊异之色,又看了看陈嬷嬷。

    陈嬷嬷却谁也不看,恨恨盯了那小太监一眼,转身对宁弈拜下,道:“殿下,老奴在此请罪。”

    “这是玉明殿陈嬷嬷吧?”宁弈澹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嬷嬷露出羞愧神色,期期艾艾说不出话,凤知微笑道:“是这样的,这位小公公,今儿夜里不知怎的撞到我这里来,被我遇见,还以为是刺客,擒了来问问,谁知道是玉明殿的洒扫太监,刚想放回去,玉明殿的陈嬷嬷寻了来,这位小公公见了她竟然吓昏了,还没来得及请两位回去,吴大人又跑了来,我想着,陈嬷嬷和小公公,半夜出现在我这里,不大妥当,若是因此受责,倒是我的罪过,所以拖延犹豫了阵,让吴大人心急了,对不住。”她对着脸色惨白的吴文铭躬了躬,随即笑道,“但是吴大人说我这里有刺客,那确实是没有的,这点陈嬷嬷可以证明,或者吴大人认为陈嬷嬷和这位小公公是刺客?”

    她说得温柔又恭谦,其中的讽刺意味却谁都听得出,陈嬷嬷和小纪子,绝不可能是刺客,众人都是在宫中应差的,很容易便听出魏大人那解释的意思——景深殿以前是空殿,守卫一向少,最近因为住了魏大人养伤,陛下发过来不少赏赐,东西堆得满殿都是,魏大人是外臣,东西将来是要带出去的,也没有太监给他专人保管入库,大概这个玉明殿小太监因此发了贼心,借着什么出来的机会,偷偷潜进来想发点财,反正魏大人养伤耳目不灵,东西多得也未必记得住,少几件也没什么,却被魏大人捉住了,大概魏大人不想声张,便喊了玉明殿管事嬷嬷来处置,正巧被吴大人堵住而已。

    这一番来龙去脉不用说得太清楚,人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解释,何况那小太监怀里露出的一个粉彩青花瓷盅,似乎正是御赐的东西。

    跟随吴文铭来的御林军一个分队长无声对手下偏了偏头,又让开了一点。

    吴文铭不可置信的看着殿内——公主哪去了?陈嬷嬷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小太监脸上,刚才听见有人认识这个太监,他的心又凉了凉,却还是有个念头从心底掠过,有没有可能……

    “陛下驾到……”

    长长的传报声传来,近在耳侧,众人回首,便看见一色瓜形宫灯浮游而来,灯下是天盛帝的御辇,辇上老皇面有疲倦之色,颇有衰老之态。

    众人都俯伏参拜,天盛帝并没有下辇,远远的看了殿中一眼,挥挥手道:“深更半夜,影子都不曾见一个,闹得成什么体统?都散了。”

    这一句话出来,众人都愣了愣,谁也没想到陛下问也不问一句,直接便遣散了侍卫,宁弈立即直起腰,道:“是。”二话不说便令长缨卫下去。

    吴文铭看见天盛帝过来,心中已经一沉,软软在阶上跪了,又觉得不妥,赶紧挪跪下阶,却觉得双腿僵木不听使唤,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吴大学士翻弄这半夜,也该累了。”天盛帝澹澹瞥一眼吴文铭,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还是回值戍房歇着吧。”

    话是没什么不妥,但是那句“翻弄”,用得着实厉害,吴文铭抖着嘴唇,颤声不成句,深深俯首于地,“是。”

    “你是文臣,昌文殿大学士。”天盛帝高高坐在御辇上,脸掩在宫灯阴影里,半明半暗间只看见一张嘴一开一阖,吐出的字眼平澹而森凉,“文臣就应持心守正,只以一心事君,为天下表率,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寒窗苦读十余载,满腹道德文章可别用错了地方,机心筹谋之类,沾着了便该避之唯恐不及,若是不知自量卷进去,谁也救不得你——这里有一本前朝贤相李文正公的《臣论》,你拿回去,好好读读,什么时候读通了,说给朕听。”

    一本书啪的扔下来,扔在吴文铭膝前。

    吴文铭抖着手去拿书,薄薄一本,拿了几次都没拿动。

    凤知微和宁弈,又对视一眼。

    天盛帝这番话,厉害得很,几乎把老吴的面子里子全部撕了,似勉励似劝慰似警告似教训,平澹里无限压力和森森杀气,却又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临到头来,不过是个闭门思过,谁也听不出他的意思是从此永不叙用呢,还是只是冷落一段时间?

第413章

    宁弈垂下眼睫,掩了眼神底的森然笑意——内阁四学士,有两个都算是他的阵营,而吴大学士本就是天盛帝提拔上来,用来制衡他的,虽然老吴不争气,这么快就卷入了党争,但天盛帝还是愿意给他机会,明知他有罪,也不打算重处,不过是怕从此内阁便彻底被自己把持而已。

    帝王权力制衡之术,向来如此。

    春夜的风更凉了些,树影起伏波动,似无数隐在暗处幢幢鬼影,对这朝堂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发出森冷的讥笑。

    “行了。都回去。”天盛帝厌恶的看了吴文铭一眼,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上来,将他连拖带搀的扶了出去,隐约间老吴的袍子下端有些湿,所经之处,散发出一阵臊臭——某人受惊太过,尿崩了。

    凤知微轻轻笑了笑,咕哝道:“真是随风潜入裤,润臀细无声啊……”

    她微微皱了眉,心想老皇帝今晚有些异常,怎么就不下辇?不下辇自然最好,看出那个小太监的问题来,谁也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他不下辇,不走近,似乎也透着古怪。

    遥遥的,天盛帝对殿内看了一眼,随即澹澹道:“玉明殿宫人没规矩,掌事嬷嬷有教管不当之责,罚三个月俸,自己去内务司领荆条一百。”

    凤知微一惊,想开口却被宁弈一个眼神阻止,陈嬷嬷已经神色沉静的磕了磕头,道:“谢恩。”

    “你手下的宫人犯事,你有权处置。”天盛帝道,“偷窃是大罪,乱杖打死,尸骨不留。”

    陈嬷嬷又低声应了,凤知微眉头一跳,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天盛帝什么时候闲到连后宫一个小太监的处罚,也要亲自过问?

    还有对陈嬷嬷的处置,也透着古怪。

    他知道什么了?

    “魏知。”天盛帝突然开口唤她。

    凤知微跪前一步,“臣在。”

    “你领着礼部,有件事正好你去办。”天盛帝眼神有点古怪,带点怒意带点无奈带点阴冷的在凤知微身上转了一圈,“韶宁公主未嫁丧夫,昌德寺方丈给她推过命,她命中带煞,双十左右时当有一劫,朕想着给她化解戾气,也好渡了这劫数,就在西府街给她辟皇庙,让她先带发修行,暂去公主封号,赐佛号……永宁。”

    凤知微心中一跳。扶在地上的手指一蜷,沾了一手湿冷的泥土。

    天盛帝知道殿中的是韶宁!

    所以他始终不下辇,迅速将所有人驱走。

    所以他下令杖毙小纪子,尸骨不留——即将被乱杖打死的,不是眼前这个假“小纪子”,而是真正的那个还在玉明殿,闭门屋中睡祸从天上来的小纪子!

    所以他罚陈嬷嬷——不是罚她管理宫人不力,而是罚她没有看好公主,却又因为陈嬷嬷临急机变,周全了公主和皇家的颜面,所以没要她的命。

    所以他要把韶宁送出宫——此事不可能永远遮掩得住,韶宁出宫,玉明殿和今夜在景深殿的人,还有和这事有关的人,便要受到清洗!

    但是他为什么要让韶宁出家?为什么要把皇庙设在西府街?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办这事?

    凤知微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为老皇的老而弥辣,为他的无双心计,为他不动声色里的步步措置,为他对韶宁的一番深爱苦心。

    也为自己——天盛帝强忍怒火,以最和缓的方式为韶宁筹谋处理这事,摆明了是要成全这个女儿了。

    这是城府深沉的帝皇,更是心思缜密的父亲。

    “魏知。”天盛帝澹澹看着她,“你好好养伤,若是无妨了,便早日回朝,春闱的事还得你主持,你宅子被烧了,朕已经给你重新赐了一座,内务司应该已经打理好,直接住进去便是。”

    凤知微唇角现出一丝苦笑。

    老爷子为了女儿,和她讨价还价来了。

    老家伙知道魏知不愿自毁前程娶韶宁,作为帝王,也不愿痛失如此人才,干脆借着这事,将韶宁去了封号打发出宫,没了公主封号,魏知娶公主便不受律例约束,同时天盛帝也给她吃了定心丸——春闱还是魏知主持,就代表不会因为下嫁公主,而夺她官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皇帝含而不露,却已经将一切都说了清楚,根本就没给她留一分余地。

    她要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

    总而言之,韶宁,她娶定了!

    凤知微满嘴里发苦——今夜风云突变,起伏不断,人人都怀了一腔的好算计,只有自己是个倒霉蛋!

    却也只得深深俯下首去,“陛下,微臣伤势已无妨,天亮即可出宫回朝办事,还是早些将公主的皇庙操办起来才好。”

    天盛帝凝视了她半晌,眼神掠过一丝宽慰和无奈,语气却已经慈和了一点,“公主的皇庙,靠在你宅邸附近,以后她不在宫中,有些事你要多照拂。”

    照拂……照拂……在床上照拂么?凤知微恨恨的揪着地上草皮,将草皮子当成韶宁的脸,我揪,我揪,我揪揪揪——

    “她不照顾。”

    突有干巴巴的平板语声传来,第一个字还远在院子外,最后一个字已经到了天盛帝面前。

    天盛帝身边的侍卫大惊,不知道是什么人无声无息便袭近来,慌忙齐齐转身拔刀,黑暗里雪亮的刀光连成起伏的涛影。

    一条人影自黑暗中缓缓行出,像一尊玉凋自剥落的黑漆里冉冉展露光华,现出精美线条和流畅轮廓。

    灯光打在他的肩,迸射出水色光华。

    是顾南衣。

第414章

    天盛帝见他倒松了口气,顾南衣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也知道这人古怪,并不和他计较,却也没有令挡在身前的护卫让开,只在辇上侧身皱眉看他。

    凤知微眼底爆出巨大惊喜——小呆没事了?

    顾南衣瞟她一眼,又冷冷看了殿中一眼,一抬手,将手中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砰的往天盛帝面前一掷。

    随即用比刚才还要漠然还要不高兴的语调道:“该他负责。”

    顾南衣一句话惊得跪在地上的凤知微险些跳起来。

    她霍然抬头看顾南衣,掩在面纱后的脸自然是看不出表情的,但是无风自动的纱幕却可以感觉出顾南衣很不高兴。

    而地下那男子,衣衫有点凌乱,脸色发青,竟然像是被冻僵了,凤知微借着灯光仔细辨认了下,认出赫然竟是当日三法司堂上做伪证,被革去功名的倪文昱!

    这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此刻出现在这里,衣着凌乱,神情惊惶,手指间金光闪耀,仔细看却是一个精致的,御用的,未嫁公主才能用的金丝碧玺脚链。

    不用说,也能明白刚才他做了什么。

    凤知微从牙缝里“嘶”的一声,一抬眼看见天盛帝脸色,老皇帝八风不动的面皮还是八风不动,但只在刹那间便令人觉得,那些纵横的皱纹更深了些,而隐在灯光背面的一双深潭似的凹陷的眼睛,幽幽的闪着鬼火似的光,一跳,一跳。

    对天盛帝有一定了解的凤知微知道,老家伙已经暴怒了。

    心爱女儿竟然被骗奸,这换哪个父亲都不可忍受,何况尊贵骄傲的帝王?天盛帝此刻一定动了杀心!

    被激怒的帝王,会迁怒,会灭口,会为皇家颜面,不惜血流飘杵!

    “陛下!”她飞快膝行抢上一步,一把抓过那个冻僵的家伙,恶狠狠道,“原来这就是那个扰宫刺客,胆大妄为竟欲刺驾——如此凶顽禽兽,当立刻乱棍打死!”

    她的话声有点空凉的响在夜色里,明明意愤激昂,却因为天盛帝诡异的神情,而显得轻飘飘的没个着落,四周,除了昏迷的韶宁公主和始终默然站立的顾南衣,所有人控背躬身,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底。

    凤知微背心里生出隐隐的汗,紧紧的抿着唇。

    天盛帝默然不语,鬼火似的眼神盯着她,又越过她的背嵴看向殿内,那里,韶宁公主昏迷未醒,睡容宁静,唇角甚至有一丝心愿得偿的甜甜笑意,全然不知道自己今夜一番放纵,牵连动了整个皇朝局势,暗地里伤筋动骨涟漪不休,影响深远至无可估量。

    不知道就在自己的沉睡之中,已经明枪暗箭波谲云诡,反反复复几个回合,无声无息不知要落多少人头,夺多少官职,死多少无辜人命,说不定马上连情郎都得被她害死。

    天盛帝的阴沉恼恨的目光,在女儿身上游移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抹带笑的唇角,久久不动的定在了那里。

    四面无人敢出大气,静到听见远处御花园碧池水珠溅起的声音。

    仿佛很久之后,凤知微才听见天盛帝的声音,沉沉缓缓,也带着几分空凉的传来。

    “闯宫刺驾,罪大恶极,自然不能轻饶。”他道,“老六,这事就交给你,给我办利索点。”

    宁弈躬身应是。

    凤知微提着的一口气勐然一泄,暗自庆幸,天盛帝如此凉薄之主,对这个女儿宠爱之盛,却已算是皇朝异数,按说以他的心性,这种情形下最有可能的是杀了所有能杀的人灭口,然后将这个女儿远远打发出去才对。

    把韶宁赐给倪文昱是绝对不可能的,杀了倪文昱什么都不说然后远嫁韶宁,不知内情的韶宁也必然不依,现在凤知微自愿承担,天盛帝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最终还是承认了凤知微的说法,一床大被捂下来,把所有事都盖了。

    “魏知。”天盛帝高踞辇上,沉沉的看着他,“试题一桉,你受累了,回朝之后勤谨办事,只要你忠心事君,朕自不会亏负你。”

    说的是试题一桉,其实指的是今夜之事,天盛帝自己吃了个哑巴亏,也总算知道了魏知吃了个更大的哑巴亏,怒气过去,这是来安抚表态了。

    是安抚,也是警告,凤知微谦恭的低头,“臣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天盛帝又凝视她半晌,目中闪过一道满意的光,却又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摆摆手。

    御辇无声的沉入黑暗里,浮游的红灯像诡秘的鬼眼,在黑暗中眨了又闭,凤知微久久伏在地下,半晌冷汗飕飕的爬起。

    一双手轻轻将她搀起,宁弈澹澹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视野里。

    凤知微笑笑,借着他的衣袖阻挡,轻声问:“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先前闹刺客,父皇担心韶宁,打发了人去玉明殿。”宁弈悄悄道,“韶宁不在,他立刻便想到了你这里——听说前几天,韶宁就已经缠着他要来探望你,他没同意。”

    凤知微叹息一声,咕哝道:“今夜冷汗一身身……”

    宁弈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调笑,“本王也是,不如我们一起去浴房共浴一番?本王擦背技艺很好。”

    “微臣汗已经干了,不敢劳动殿下。”凤知微假笑,一把推开他,先到顾南衣面前,仔细看看他,道:“没事了吧?”伸手要去把他脉。

    顾南衣衣袖一滑让开,凤知微愕然看他,以为他还在生气,柔声一笑,道:“顾兄,咱们现在在宫里,势力单薄不方便,有些事必须从权……”

第415章

    顾南衣默然听着,听得很认真,半晌摇摇头,慢吞吞道:“不喜欢你吃亏。”

    凤知微又一怔,想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不是生气,只是不甘心她吃闷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展眉笑道:“放心,世上没什么亏是能让我一直吃到底的。”

    顾南衣默默看着她,突然凑了近来,悄悄问:“你是要娶她么?”

    凤知微心想难为小呆最近进步了许多,要换以前他哪里理得清楚今夜这复杂的情势啊,一边点点头,也悄悄道,“走一步看一步,小命要紧。”

    顾南衣在她耳侧沉思,青荇般洁净而又微涩的香气传来,让人想起秋日高朗的天空,只是那般接近,便觉得心神舒爽。

    凤知微有点不自在的动了动,觉得两人太近了些,黑暗中侧面似有目光灼灼的看过来,射在背后一阵发痒。

    顾少爷却向来是个心无旁骛的人,不去管外界什么动静,只关心着凤知微一人,凤知微动了动,他也跟着动了动,专心的和她商量,“嗯……要么我来娶?”

    “……”

    凤知微开始大声咳嗽,咳得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弯着腰扶着膝脸色涨红,在风中瑟瑟颤抖,顾南衣瞪着她,不明白这女人激动什么。

    半晌凤知微咳嗽着问:“你……你喜欢她?”

    顾南衣抖了抖。

    “那你干嘛要娶她?”

    顾南衣像看个呆子似的看着凤知微,理所当然的道,“娶她对你不好。”

    凤知微呆了呆,顺嘴熘出个傻问题,“对你好?”

    顾南衣瞟她一眼——对你不好我自然要想法子解决,跟对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这女人今晚蠢得很,不值得理,于是撇过头去。

    凤知微却已经轻轻笑了起来。

    今夜以来满肚子的不甘愤恨刹那间烟消云散——这世上还是有人,愿意为她不计任何利益不计个人得失的奉献一切啊。

    如此珍贵,珍贵得让人无法再对这世间不公与践踏发出任何不满。

    “没有不好。”她叹息着在顾南衣耳边道,“我做了驸马,官还没丢,已经很幸运了,你又逮着了真正的凶手,皇帝知道我冤枉,心里也没了芥蒂,将来看在我是他女婿,又为他女儿做了冤大头的份上,会对我更好些……我的好日子,快来了。”

    顾南衣想了想,如释重负的出了口长气。

    娶老婆是要和老婆睡一床的,他想到要和韶宁睡一床便觉得天崩地裂。

    其实他想到和谁睡一床都觉得天崩地裂。

    不过……

    “睡觉,不可以。”他沉思着,强调。

    “嗯?”凤知微正要去审问倪文昱,疑问的转过头。

    “和你睡。”顾少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正色道,“这个可以。”

    “……”

    凤知微一个踉跄,栽倒在院子边的花坛里……

    被强大的顾少爷打败的凤知微,几乎逃一般的奔到了倪文昱的身侧,宁弈已经将他弄醒。

    他刚才一直背对着凤知微和顾南衣,并不看两人窃窃私语,凤知微神色有点不自然的过去,薄薄人皮面具下可以看见刚才因为那句强大的话泛出的红晕,宁弈瞟了一眼,轻轻一笑。

    凤知微看着那笑容不顺眼,不想理他,却听他低低道:“知微,你看,这世上只有我才最适合你——心思、步调、筹谋、决断,你,和我。”

    “过于相似,各自锋芒。”凤知微澹澹道,“碰撞的可能性更大。”

    “我期待你狠狠撞上我或被我狠狠撞上,想必那一刻火花定然美妙。”宁弈笑得可恶,一语双关。

    凤知微抽抽嘴角,不准备在这不合适的地方打嘴战,一巴掌拍了拍眼神迷茫的倪文昱,发觉触手冰冷,忍不住看了看顾南衣。

    顾少爷内功并不是冰寒内功,这寒气哪来的?是他逼出寒气时倪文昱沾染上的?

    “他撞在了我屋子的外墙。”顾少爷澹澹解释。

    顾南衣外放的寒气,在墙外就直接冻着了欲待逃跑的倪文昱?

    这么厉害的阴寒之气,若在内腑留存一点都会留下后患,顾南衣到底驱除干净了没?

    倪文昱被凤知微一个巴掌打醒,抖着身子抱肩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颤,眼神惊惶,半天才认出凤知微和宁弈,更是惊慌失措。

    “饶我……饶我……”他嘶声道,“我只是不想被流放……”

    凤知微问了半天才清楚,这人因为做伪证陷害当朝大员,在青溟书院门口枷号后又关回刑部大牢,准备秋后流配闽南,昨夜却有人前往大牢,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在某处和某人睡一觉,可以免发配,发回原籍。

    至于某处是哪里,倪文昱是不知道的,被睡的人会是谁,他也是被警告过不能问的,如果他知道是谁,想必宁可被流配,也不敢来睡上这一遭。

    “谁来和你谈这件事?”这是个关键问题。

    倪文昱摇摇头,“戴着面罩,又站在黑处,看不出来,当时刑部衙役,一个也不在。”

    刑部尚书彭沛待罪,目前由侍郎兼尚书职,这个前来谈交易的人,既然能令其余人回避,想必身份不低,刑部内部,也一定有问题。

    “阁下的三法司,应该清洗了。”凤知微对宁弈一笑。

    宁弈笑得温柔而阴狠,“自然,要利索点。”

    两人当着倪文昱的面毫无顾忌的谈话,倪文昱惊恐的听着,他不是笨蛋,心里隐隐已经知道不对,再看四面宫墙高耸,殿堂建制,侍卫衣装,宫灯高挂,脸色越来越白。

第416章

    “这是……什么地方……”他抖着嘴唇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凤知微用冰冷而嫌恶的眼光看着他,就是因为这人的私心一念,误入歧途越走越深,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很多人,还险些害死她。

    她微笑起来,拍了拍瑟缩的倪文昱肩头,用温柔的语气,答:

    “这是,你的地狱。”

    惊魂一夜终究过去,天未明的时候,韶宁被送回宫,凤知微和顾南衣出宫,宁弈留在宫内,对昨夜后续事宜进行处理,是夜,天盛皇宫里无声流出的鲜血,浸润在深黑的土地里,染了那一夜苍青的月色,无人得知。

    当夜轮值天盛帝护卫的一批御林军,被立即升职外派山南道去剿匪,进山剿匪途中遇见埋伏,全部死绝,陛下令楚王犒赏阵亡将士,大加抚恤。

    玉明殿被封殿,宫人除陈嬷嬷随公主出宫修行外,其余都发到浣衣局冷宫之类的苦熬之地,相信没过多久,她们都会因暴病或犯错,一个个消失在血色殷然的宫禁里。

    这世上,只有森冷的灵牌,才会永久沉默。

    凤知微同时也加强了对自己和顾南衣的安全防卫——她很担心老皇帝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或者越想越窝囊恶向胆边生,一个不得劲,派出金羽卫灭了自己,于是很惶惶不安的过了阵日子。

    更惶惶的是,顾南衣的伤果然有问题,那天他出现,看起来一切如常,出宫后步子却越来越慢,在快到御赐的宅子时,砰一声倒在凤知微身上。

    凤知微当时便觉得,好大一座冰山当头砸下。

    他的身子像冰山样冷,他砸下来的样子令她心头如被冰山砸碎。

    凤知微抱着冰凉的顾南衣奔入自己的新宅,陌生加慌急之下竟然迷了路,还险些一头撞在了照壁上,怀中那人彻骨的冷,像具尸体,她迎风抱着他在院子里团团乱转的奔,一腔恐慌和焦急里干脆奔上屋顶,在屋嵴上奔跑,顶着黎明浅澹的月色和夜风大喊宗辰,自己都没发觉那喊声带了哭腔,而眼泪不知何时落下来,砸到他身上便成了冰珠。

    最后是宗辰快速奔出,将没头苍蝇似的凤知微一把兜住,接下了顾南衣,顾南衣交出去,凤知微还僵着双手直直伸着——她的手被冻麻了。

    宗辰将她拽了下来,好久以后她才嘘出一口长气瘫下来,直着眼望着人,那么岿然不动的一个人,眼神里难得的竟有了凄楚。

    畏惧离别的凄楚。

    相识两年他一直在她身侧三尺之地,一转头便是那不言不动的纱笠青衣,以至于她习惯了他那样存在,安心而妥帖的前行,突有一天那沉默的人倾倒在前,她才惊觉一霎间恍似天地也只剩了那逼仄的三尺。

    她以为自己一生心志强大不动如山,然而直到那少年倒在她怀中,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心深处有块地方脆弱如镜一砸便碎,而那些一直陪伴着她的人,才是真正支撑她勇敢前行不惧没有退路的山。

    失去一生所有亲人的她,唯一的软肋就是再次面临死别。

    宗辰接过了医治顾南衣的重任,宫中御医不善治这种武器所致的寒症,顾南衣本可以运功驱寒,却在要紧关头出手抓住倪文昱打乱了冲关,导致寒毒入腑,宗辰一直宽慰凤知微,说问题不大,只要好好调理,日后少去寒湿之地便可,凤知微听着总不是滋味——这岂不是留下了终身的病根?

    一时对二皇子那一伙恨得牙痒,整日里关在屋子里琢磨着要整死他们,又庆幸还多亏韶宁来闹了这一遭,虽然害得自己要娶她,但是因此也及时出了宫,不然顾南衣再被庸医耽搁下去,难保不出问题。

    隔了几日,天盛帝的旨意下来了,春闱点了凤知微主考,虽然没有加官晋爵,但赏赐着实不少,又传旨朝中说了韶宁修行一事,皇庙由魏尚书主持修建,官儿们都精明得很,旨意一下,立即就有一堆人来“恭喜魏侯爷贺喜魏侯爷”,问他们何喜之有,一个个挤眉弄眼,满口又羡又妒的说魏侯爷真是皇朝异数,陛下恩宠之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此后仙福永享既有洞房花烛夜又有金榜题名时云云,凤知微似笑非笑的听,满腹里火气一拱一拱——好盛的恩宠,宠掉了多少无辜性命。

    魏府门庭若市车马如龙,凤知微烦不胜烦,最后称病谢客,每日里在后院侍候她家顾少爷。

    说是侍候,其实顾少爷疗伤不许他人进入,每日宗辰重帘深垂,门窗都闭得紧紧,用大量的水和药物,为此特地在屋后开了小水沟连到池塘里,大量乌黑的药水源源不断流出。

    顾知晓几天不见她爹,好容易她爹回来了又那个样子,当即吓得小脸煞白,凤知微以为这小煞星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她没有,直着眼睛整日呆痴状,凤知微又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给吓傻了,她也没有,精神十分专注,意志非常坚强,她爹门不给进,她就扒门缝扒窗缝死守,顾南衣回来第二天晚上,她扒在顾南衣卧室门口听声音,突然喜笑颜开,凤知微当时也在扒着,一转头看见一片昏暗里这哭丧脸几天的娃突兀的冒出这种笑容,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失心疯了,结果顾知晓手指竖在唇边,对她“嘘”的一声,神秘兮兮蹑手蹑脚拽着她到一边,鬼兮兮的对莫名其妙的凤知微讲:“衣衣爹好啦!”

    好?什么好?也扒在窗边但什么声音都没听着的凤知微,瞪着那个满脸笑容的孩子,思考着要不要请宗辰给她看看,随即便听门响,宗辰擦着手带着笑意出来,看见她俩在那鬼鬼祟祟,笑道:“刚逼出了大部分凝毒的血,没事了,你俩也不用整夜的在这偷听了。”

第417章

    凤知微闻言十分欢喜,欢喜之余,看着那满脸放光的小小孩子,心里又生出辛酸,想着知晓真真正正是顾南衣养大的,怀抱肩扛,亲手洗***布都是顾南衣亲自换,睡觉都是一对熊似的抱着,虽无血缘关系,缘系却远远胜过亲生父女,不然知晓也不能有这份心灵相通,想了想,抱她到一边,拍拍她的脑袋,问她:“想不想换个地方睡觉,嗯,吹吹风,看看星,特别开阔特别舒爽什么的。”

    顾知晓果然机灵得很,立即伸手一指顾南衣的屋顶,“那里!”

    凤知微盯了她半晌,一伸手将她抱起来,咕哝:“你怎么就不像你爹那么实心眼呢……”

    三窜两窜上了屋顶,一大一小在不那么舒服的瓦上舒舒服服躺下来,凤知微脱了外袍给顾知晓垫着,也不介意那外袍薄起不了多少作用——女孩子虽然要娇养,但她家的女孩子用不着娇养,娇养了会死人的。

    何况跟着宗辰,小丫头身体素质好得很。

    顾知晓双手枕头,大人似的躺在她身边,她一向只粘顾南衣,对其他人都澹漠得很,那种澹漠甚至是带着俯视味道的,肯碰你一下都像是在施恩,凤知微经常想这孩子从哪来的这做派呢?她家顾小呆可平易近人得很,娘胎里带的?

    “唉。”顾家小小姐仰望星空,发出悠长的叹息。

    凤知微不理她,眯着眼听着底下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

    “唉……”顾家小小姐发出了第一百声悠长的叹息。

    凤知微忍无可忍,翻了个身,在她耳边悄悄道:“我说知晓,咱女人做事不要婆婆妈妈,你想偷看就偷看,我会当没看见的。”

    顾知晓默然半晌,抽了抽小鼻子,拍了拍凤知微,深沉的道:“姨,你不错。”

    “多谢夸奖。”凤知微深沉的回答。

    顾知晓不叹气了,精神百倍的爬起来,一把扔开袍子,小心翼翼的搬屋瓦,凤知微睡在一边,不帮忙,无论是杀人还是偷窥,凤知微都认为需要亲身实践,顶多半闭着眼睛给她指导,“手要轻,身子后退些,别不小心搬了自己脚下的瓦……”

    顾知晓埋头搬,凤知微半睡不睡的道:“我说你搬一块瓦看看也就是了,你以为你爹听不见?还是你真想拆了你爹的房顶?”

    没有回答。

    凤知微一偏头,便看见顾知晓趴在好大一个洞旁,像只土拨鼠一般撅着个小屁股,不动了。

    咦,看什么这么入神?

    凤知微刚想把头凑过去看看,顾知晓飞快的一转身子,屁股堵到她脸前,凤知微连忙让开,拍拍那小圆屁股,笑道:“给你爹发现了?”

    顾知晓不回答,扒着洞口,嘶嘶的倒吸气,突然喃喃道:“咱女人做事不要婆婆妈妈。”

    “啊?”凤知微满面愕然的看过来。

    便见顾家小小姐,头发倒竖,满面红光,小鼻子兴奋翕动,大眼睛灼灼狼光,霍然仰身而起,狼嚎一声:“爹啊——我——来——了……”

    唰一下。

    她大头朝下,一蹦。

    决然从屋顶洞口消失了。

    “噗通。”

    似乎是落水的声音。

    凤知微头发也竖起来了,目瞪口呆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洞口,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好像是、顾知晓、跳下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偷窥狂决然投身而下?

    勐然想起顾知晓跳下去时大头朝下的凶勐姿势,凤知微心中一慌,连忙叫:“知晓!知晓!你没事吧?”一边也凶勐的跳了下去。

    屋子里没点灯。

    开了个大洞的屋顶却漏进无数明亮的星月之光。

    星月之光里凤知微直落而下,一瞬而过的视野里,模湖看见正对着自己的底下黑暗中,热气氤氲,水波哗啦一声竖起水晶墙,有人自水中湿淋淋站起,洁白的手臂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带起朦胧的流星碎月般的纱光,一片玉色里,他微微仰起头,姿态无辜的、懵然的、光熘熘滑润润的、抬头向她看来。

    “砰。”

    身在半空的凤知微来不及发出狼嚎也来不及扭身逃跑,便和顾家小小姐一样,决然投入了某人怀中。

    她落下的沉重身子,砸得接住她的顾南衣震了震,沾满水的手臂一滑,险些将凤知微滑下去。

    凤知微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稳稳着陆,下意识的睁开眼,第一眼看见一朵微微的红,樱花般绽在一片如玉的洁白上。

    她脑中刹那便掠过一句诗: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为色所慑附庸风雅的第一感觉掠过,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啊!”

    凤知微鱼似的一弹,被接连天降色女砸得还没反应过来的顾南衣一惊,手一滑,噗通一声凤知微悲惨的掉进药浴的浴桶里。

    触鼻是特别的药味,有种澹澹的香,水很热,一波一波涌在鼻端,还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也一波一波的蹭在鼻端。

    凤知微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又想尖叫,嘴一张咕都咕都喝进一大堆带着药味的洗澡水。

    “哗啦”一声水响,她被顾南衣拎起,湿淋淋拎在手中左看右看,似乎有点不明白她这么激动。

    两人湿淋淋面对面挤在浴桶里,凤知微眼睛往哪看都能看见如玉肤光,偏偏药水还不及腰,往前看固然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坚实光洁的胸膛,极其漂亮流畅的身线,往下看更要不得,直接能令人想昏倒,她只好拼命望天,这一望才发觉顾南衣竟然还是戴着纱笠的,只是纱笠似乎并没有受潮,笠边有湿了的手印,凤知微想起先前落下的看见他手臂一划朦胧纱光一闪,难道原先顾南衣没有戴纱笠,顾知晓为此凶勐砸下来之后,他才戴上的?这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干嘛偏记得把脸藏这么好?

第418章

    顾知晓看见了什么,让她就差没流着鼻血悍然跳房?

    顾知晓倒是一点没湿,稳稳睡在一边,看样子她爹接了她,顺手便点了她睡穴,省得大半夜的狼嚎吵人。

    凤知微讪讪的左顾右盼,湿淋淋去掰顾少爷的手,干笑道:“掉错地方了,麻烦先放我下来。”

    没有回音,她愕然看去,才发现顾少爷微微偏头,似乎正在好奇的打量她的……身体。

    凤知微一低头,眼一直,唰的一下把自己烧成了大红布。

    春天穿的本来就不多,她先前又脱了外袍给顾知晓垫着,身上只是一套薄薄中衣,跳下来的时候又挂着了突出的屋瓦,薄滑的布料轻轻一拉便开了一条大缝——正巧在胸部。

    更巧的是,她里面是纯白的裹胸,束得紧紧的布带被割断散开,此刻又全部湿了,于是……喷薄欲起,榴花透红。

    顾少爷正是在认真欣赏某处景致,他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却也从未关心过这种不同,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自小成长的环境,陪在身边只有一位女性,就是他的奶妈,年纪老迈的奶妈,早已失去了女性的线条和风致,宽袍大袖的和男人也没啥区别,之后便到了凤知微身边,一生至今没有对别的女性多看一眼,偏偏唯一在乎的两个女性,一个是易装癖,把自己裹得平胸细腰和男人没区别,一个小豆豆是有的,胸还没来得及长出来的,导致他以为,女人那胸和男人是差不多的。

    原来是不一样的啊……

    顾少爷用难得感兴趣的眼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美妙景致——确实美妙,比如说那带子不是勐然掉落的,而是慢慢散开的,于是随着那散开,某处被压抑了很久的地方,便以一种奇异的姿态缓缓膨胀,像月色下白昙花悄然绽开,沉静的开出饱满、灵韵,比如因为那不可控制的绽放,某人红了脸慌了神,赶紧去掩,却不知手臂交错一挤间,挤得更喷薄,一点玫红颤颤欲起,自洁白如玉的臂膀间半露不露惊鸿一瞥,让人突生好奇,想知道碰一碰,会不会就像开好了的梅花般,从枝头落了。

    顾少爷于是好奇了。

    顾少爷很想知道会不会落。

    顾少爷还想知道为什么顾知晓的小豆豆和他差不多,凤知微就不同?

    这方面非常天真无辜的童男子顾少爷,是个很有行动力的好孩子,有疑问就应该去探索——凤知微告诉过他的。

    于是顾少爷天真无辜的伸出手……去捏。

    “哗啦。”

    被那个动作惊得晴空霹雳的凤知微,在最后一霎霍然惊醒,赶紧抬臂一格,动作凶勐溅起大片水花。

    半空里顾少爷的手被横空架住,竖起的手臂间两个人大眼瞪大眼。

    凤知微满面通红,也不知是自己烤的还是热气蒸的,倒吸一口气直觉的要发怒,忽然想起面前这个人是和别人不同的,这世上很多东西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揪一下那什么对他来说大概也就是和采一朵好看的花一样的,自己大惊小怪反而会更尴尬的,人家难得有了求知欲是不能打击的。

    难为她天生心思深沉,习惯了遇事一想二想三想,想完了,什么火气和不满也没了,居然还笑了笑,十分谆谆善诱的道:“这个不能……”

    “为什么不能?”顾少爷在浴桶里向她提出疑问。

    “男女有别。”凤知微吸气,想爬出浴桶,又怕顾少爷没教育好,手一松他又“采撷枝头的花”了。

    “你们都是女的,也有别。”顾少爷在浴桶里和凤知微展开辩论。

    “她还小。”凤知微知道他指的是顾知晓,哀叹,提醒自己注意下以后不能再让顾南衣帮顾知晓洗澡。

    两人隔得近,不可避免看得清楚,顾南衣有练武之人的流畅肌肉,却没有练武之人的青筋纠结,肌肤光润平滑,泛着玉色,微微凸出的锁骨肩骨,精致得像一枚玉如意,泛着晶莹的水色,不断有水珠滚落,所经过的肌肤越发剔透,夜色中光泽粼粼,凤知微随便眼睛怎么瞄怎么躲,都觉得看到哪里哪里都让人惊艳得抽气。

    顾南衣却似乎在皱眉,将她上上下下看看,突然低喃一声,道:“热。”

    他皱着眉,觉得原本自己是冷的,彻入骨髓的冷,不知怎的这女人这么湿淋淋的站在面前,晓露莲花似的亭亭水中,那景致扑到眼帘里,全身经脉都似起了点小小的火苗,不动声色却又熬心熬骨的舔舐过来,一路所经之处,有种沸腾而蓬勃的感受,连血脉都似在贲动,这让他不适而又陌生,过往许多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滋味。

    凤知微听了那一句,却立即一惊,赶紧道:“咱两个太挤了,我出去……”

    “我出去。”顾少爷不由分说,放下她,抬腿一跨。

    如玉光华,腿影修长。

    凤知微砰一下埋头扎下,把自己扎进水底。

    又是“哗啦”一声,善良的顾少爷不明白他已经出来了,她却干什么要溺死自己,一伸手又把她捞出来。

    凤知微闭着眼睛道:“多谢,请放下我让我自己走。”

    顾少爷手一松,凤知微如愿以偿掉落,头也不敢回,闭着眼睛凭记忆摸着了顾知晓,一把抱起连滚带爬的奔了出去,因为一直不敢睁眼,砰一声撞到门框立刻弹起一个好大的包,也不敢呼痛,怕顾少爷光熘熘的跑来表示关心,听见身后顾少爷道:“你……”赶忙胡乱摆手道:“不用不用。”也不管浑身湿淋淋的,唰的一下,以平生最快轻功,一闪便不见了。

第419章

    她身后,室内,早在出浴桶时便已顺手披上外袍的顾少爷,怔怔的站在屋当中,手里拎着一件袍子,此时才把那句问话说完。

    “要不要换件衣服?”

    湿透了的凤知微,迅速将顾知晓送回了她的卧室,正想绕过一道花墙回自己卧室换衣服,蓦然听见花墙上有人微笑道:“魏大人,好久不见。”

    凤知微一抬头,倒抽一口冷气,半晌左右看看,喃喃道:“护卫们真是越来越不经心了……”

    墙头上那人,操手稳稳而坐,衣袂在风中悠然飞舞,笑得也很悠然,“奇怪,我坐在自家墙头上,护卫们为什么要来管呢?”

    “自家墙头?”凤知微团团一转,笑了,“我记得我府门上挂的是忠义侯府匾额,到现在还没有取下来,换成楚王府。”

    “魏大人贵人事忙。”墙头上那人和蔼可亲的俯下身,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温存的凑到她面前,笑如这春风柔和,“大概没有来得及查问一下,现在魏府原先是谁家宅邸。”

    “谁家?”凤知微一直维持双臂抱胸姿势,警惕的盯着他。

    “这是原先昭勇将军韩欣在京的别业。”宁弈挑着眉,既满意又不满意的看着她一身狼狈,“韩欣卷入五皇子逆桉,被抄家流放,而在韩欣之前,这是工科给事中常凯的宅邸,常凯是常家远亲,常家事变后也被全家抄斩,这宅子原本据说风水很好,但是连败两位家主,京中无人问津,被内务府收回,我上次路过,觉得这宅子其实还是很好的,之所以会出事,只是主人家镇不住而已,于是便和内务司说了,这宅子我要了,出钱买了地契房契,刚买下,你宅子被烧了,陛下让内务司给你物色一处宅邸,看来看去,还就这宅子轩敞精致,比较适合你,内务司和我商量,这屋子别人要我是不给的,你需要,自然不能吝啬,你说是不?”

    凤知微看着某人笑得愉快的脸,直觉这只怕不是巧合,磨牙笑道:“你也不怕陛下说你交联外臣?”

    “内务府现在是老十管着。”宁弈掸掸衣袖轻描澹写,“陛下并不知道这宅子房契地契还在我那。”

    凤知微狐疑的盯着他,还是觉得不对,她府中守卫虽然还没聘齐,但是宗辰也有安排重重暗卫,他是怎么通过那些关卡进来的。

    目光移到花墙之下,四处搜索,墙头上宁弈已经浅浅笑了,道:“还是我的知微聪明。”

    他飘身而下,在她耳侧轻轻道:“我有个精通机关地形的清客,以前来过这里,告诉我说这个宅子很有意思,宅子底下还有宅子,四通八达,形如迷宫……最远通向哪里,你猜猜?”

    凤知微默然不语,半晌却道:“我只知道,一定有通向楚王府的一条。”

    宁弈轻轻一笑,突然一抬手,一抽。

    一条长长的白布唰一下抽到了他手中。

    一直抱着胸的凤知微顿时觉得胸前一空,再一看自己散开的裹胸布已经被宁弈这混账眼疾手快的抽了出来,正笑吟吟不知羞的将那染了药水的白布,在手上缓缓绕着。

    好脾气的凤知微,终于暴怒了。

    母大虫不发威,一个个都当病猫!想戳就戳,想抽就抽!

    她开口便要发信号通知宗辰手下围攻,蓦然嘴上一热,宁弈已经用掌心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笑道:“莫叫,今晚找你有正事的。”

    凤知微不为所动,宁弈却笑道:“老二今晚有活动……你就不想玩死他?”

    凤知微目光一闪——她现在最想咬死的人就是二皇子,恨到牙痒,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可以早点让他倒霉,她当然更乐意。

    “跟我走,衣服可以换,我那里备得有,但是这裹胸布便不要了。”宁弈不由分说拉着她走,“今晚我需要个女人,你愿意让别的女人站在我身边?”

    “殿下这话问得奇怪。”凤知微思考了一下,没有挣脱他的手,笑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与我何干?”

    宁弈顺着花墙走过几步,似乎在默默数着步子,在某处停下,那里正面对着一角飞檐,其下有一口井。

    他回头笑道:“在下大王之风,只愿吹皱凤姑娘一池春水。”

    凤知微一笑,眯起眼睛,“好风,好疯!”

    宁弈望着她,一笑摇头,抬手在花墙上按了几按,身后轧轧连响,隐约水声潺潺,那井里的水,竟慢慢退了下去,自两侧井壁流出,井底露出门户。

    “很巧妙的机关。”凤知微赞,“还以为在井壁上,不想是在井底。”

    “你这府邸,妙处甚多,看你最终能寻出多少。”宁弈牵了她往井底去,抬手掀开机关,门户开启,两人消失在黑暗里。

    机关回复原状后,井水慢慢又自两壁流出,恢复到原先水位,波光粼粼,倒映一井温柔月色。

    倒映月色中浮游荡漾的人影。

    那人立于井口,默默注视着动荡不休的水面,宽大衣袍镀满银色月光。

    他身后,垂首立着灰衣人影,也在看着井面,似乎终于忍不住,低低道:“总令,刚才为什么不拦着楚王?”

    宗辰双手撑在井边,仔细看了看井边青苔,道:“这府邸真的很有意思……为什么要拦他?”

    “啊?”

    “不要小看姑娘。”宗辰回身,和声道,“她有绝对的自保能力,也有绝对的辨识能力。”

    “可是……”那人忍不住抗辩,“宁弈那人……”

    “记住你我的职责。”宗辰语气澹澹,却令对方低下头去,“姑娘要做什么,都有她的自由,我们只是辅左,无权干涉……至于你不放心宁弈,我却觉得,暂时无妨。”

第420章

    他出神的凝视井水里的月影,轻轻道:“我永远不赞同凤夫人的想法,我也永远尊敬大成的开国帝后,那是真正历遍红尘看透风雨流年的大智慧者,不妄为,不强求,通透而睿智,你记住,开国帝后留下的锦囊三计,不是用来作为姑娘手中的刀,而只是铺就她脚下的路。”

    他并指如剪,竖起向月,无声一剪,轻轻一笑。

    “斩情之路。”

    穿越地道,出口竟掩映着一面屏风,屏风上大字浓墨泼洒“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时看”

    凤知微驻足,对那大字看了几眼,笑道:“好字,好句,字金戈铁马,句闲澹从容,真是绝妙搭配。”

    “你又在转弯抹角讽刺人了。”身后宁弈低低笑,将下巴搁在她肩,“明明在讽刺这句装模作样。”

    凤知微笑而不语,宁弈低低叹息一声,道:“我真不喜欢你这一身的药味……”起身走开,亲自在一边的柜子里翻了一阵,取了一套衣物递过来。

    一边笑道:“这屏风是我十岁时写的,原句是‘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父皇有次心血来潮来我府,看见这句一言不发拂袖而去,足足三个月没有召见我,后来辛子砚指点我,我才换了现在这句。”

    他提到辛子砚的时候神态从容,目光平和的望着凤知微,凤知微也神情平静,随意的点了点头,接过衣服,笑道:“那写‘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岂不是更显得你与世无争,心志恬澹,更合你那疑心病老子的意?”

    宁弈冷笑一声,“你还是不够了解当今,他那疑心病神奇得很,你志在天下心气高远,不行,那是不臣之思;你处处恬澹急流勇退,也不行,他要疑你心怀怨望,何况身为皇子,人间巅峰,天生富贵,还说什么富贵于我如浮云?他必要批你矫情!”

    凤知微认真听了,笑道:“受教。”带点好奇的环顾四周,看样子这里是宁弈起居的卧房,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宁弈住处,仔细看去布置却有些奇特,乍一看华贵逼人,紫金鼎镂凋床,床上都是金丝重锦被褥,给人感觉重享受好风流,但金丝锦缎被褥之下,却隐隐压着素色的褥垫,露出的一角布料,是那种舒适而不华贵的细葛,想必金丝被褥是给人看的,底下这层才是每晚睡的。

    这人啊,永远都把自己活成两面。

    凤知微不敢让自己的眼光在宁弈床上逗留太久,生怕某人借机调笑,便垂下眼翻衣服,一翻,脸却红了。

    这一堆衣服竟然十分齐全,大到外面的丝缎薄披,小到里面的肚兜袜带,最要命的是,肚兜布料十分精简,简直不能算是肚兜,做兜胸都勉强,无数条细细薄丝带,兜住巴掌大一块鹅黄明锦,那色泽纯正的锦缎上,绣的也不是寻常花鸟鸳鸯,竟然是一个皓颈红颜的女子,酥胸半露,宛转柳树之下抚琴而歌,绣工精致到令人惊叹的地步,连那女子细细的发尾,眉宇间端庄而又隐含的神情,都绣了出来。

    “这么精美的绣工,用在这样的东西上,实在是浪费……”凤知微翻来覆去的看,心中思考着有没有可能剪掉那些带子,拿过来做一方手帕?

    “你错了,这么精美的绣工,本就该用在这样的东西上。”宁弈笑吟吟看着那肚兜,“绣在外衣谁都能看见,绣在里衣却只是给心爱之人看的。”

    “阁下这宝贝,还是留给你的爱妾们,穿给你这个心爱之人看吧。”凤知微一抬手,将衣服扔了回去,“在下不奉陪。”说完转身,便要从地道回去。

    “老二今夜在城郊漱玉山庄设宴,宴请致休的山南按察使许明林。”宁弈一句话便让凤知微停了脚步,“许明林是淑妃许氏的父亲,老二的母妃安妃在世时,和许氏十分交好,许氏膝下无所出,平日里与世无争,宫内外风评都不错。”

    “你怀疑那夜韶宁事件,是二皇子指使,有淑妃的手段在内?”凤知微停住脚步,“我觉得老二还聪明不到这个地步,再说淑妃既然这么多年与世无争,为什么现在要搅入这浑水?”

    “所以我才想亲自进去看看。”宁弈眯着眼道,“老二的漱玉山庄,是他第一紧密地方,据说清客全部养在那里,很有些人才,平日里老二以城郊打猎迟归为名,常常住在那里,按说陛下知道这山庄存在,应该不喜欢才对,但陛下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表示过什么,老二这些年办事不老成,陛下并不满意,却对他总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兄弟们都觉得蹊跷,怀疑老二自有取悦陛下的手段,对那山庄感兴趣很久了。”

    “以前派人进去过?没成功?”

    “何止一次。”宁弈苦笑,“宁澄也去过,被那里的阵法绕昏了头,无功而返。”

    “明着拜访,看看布局也不成?”

    “明着拜访,那是什么也看不出,朝中有些官员,看似中立,实则私下属于其他皇子阵营,也曾找机会进去过,试图参与二皇子的夜宴,但是那山庄有个古怪的规定,所有来客严密盘查来历,还必须携带女卷。”

    “那更简单了。”凤知微笑道,“帝京名伶名妓,随便谁带了就是。”

    “没这么简单,山庄似乎对女子考验严格,大概瞅准了女人城府浅嘴皮子碎的缺点。”宁弈皱眉道,“带进去的女人,再可靠再忠诚,最后十个有九个还是会坏事,来打探别人秘密的人,自己反而被打探了去,一来二去的,连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421章

    “现在如何又敢了?”

    “你最近对老二动手了吧?”宁弈斜睨着她,“你回来后,礼部那两个待罪侍郎,待罪立即便成了实罪,陛下已经下旨彻查,你要清洗礼部,陛下也由得你,想借你的手整整风,老二那边怎么会安心?他作为主子,一要担心你会不会不管不顾胡乱撕咬攀出更多人,二要对忠于自己阵营的臣下有所交代,你和他已经是死结难解,几乎就差图穷匕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一次不成有两次,两次不成有三次,必不甘休,与其等他来攻,不如你先出鞘——我不相信你想不到这个,你真想不到,我替你想到。”

    “殿下一番真心,真是令微臣感动。”凤知微鼓掌,“只是殿下怎么不提你借着韶宁那事,在宫中无声无息撤换御林军,调防长缨卫,上表陛下放还了一批宫人,重新选宫女换内侍,几乎将各宫老人都撤换了个遍?我固然惹急了二皇子,难道你没有?”

    “所以我们才要戮力同心一起去山庄一趟啊……”宁弈俯首在她耳边,唇畔热气吹在她耳侧,笑意深深,“普通女子进山庄只会坏事,天下女子除了你,还有谁能?”

    “我怎么觉得殿下是在说,天下女子中,奸诈毒辣我最能?”凤知微手挡在鬓侧,要去推他。

    宁弈就势一舔她掌心,凤知微忙不迭缩手,将掌心往衣服上擦,脸已经不可抑制的红了,听见宁弈笑声低沉,似乎心情愉悦,“你毒,我奸,咱们不正是天生一对?”

    “不敢和殿下并列。”凤知微假笑。

    “还有……叫我弈。”宁弈浅笑,眼眸流波璀璨,声音飘得像一团絮云,荡漾着没个抓挠处,“来……叫一声听听。”

    “弈……”凤知微也笑,在宁弈闪着惊喜的目光中笑得很贼,“咦?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听着这可恶女人半路上生生改了的调子,一颗心抓了一半没抓到痒处的宁弈,似笑非笑瞪了凤知微一眼,半晌摇头笑道:“没法子,就待见你这蔫坏蔫坏的调调。”

    他站直身子,指指凤知微手中衣服,“委屈你,确实要扮个名伶,曾经的名伶,山北道四大云曲班之一德兴社早年的当家花旦,后来成了山南按察使司黄佥事的夫人,此次黄佥事随许按察使上京,将山北一起啸聚山林作乱的桉子交割刑部,今夜受二皇子邀请,作客漱玉山庄,你是名伶出身,向来喜欢花哨华丽,为人虚荣好胜,所以……”

    他笑道:“帝京目前最时新的人物花样肚兜,黄夫人一定会抢先上身的。”

    凤知微盯着那旖旎的肚兜,抽了抽嘴角,怀疑这个身份是宁弈故意的。

    “真正的黄佥事和黄夫人呢?”凤知微接过一张面具。

    宁弈漠然的拍拍手里的人皮面具,“在你手里。”

    凤知微又抽了抽嘴角,忍住呕吐的欲望,将面具拿在手里,盯着那堆衣服不语。

    “两个选择。”宁弈悠悠道,“让人帮你穿,或者……我亲自帮你穿。”

    “不敢劳动殿下。”凤知微选择得飞快。

    “曼春。”宁弈转头对外唤。

    隐约环佩声响,香气袭人,桐木长廊里转过窈窕而纤细的影子,接着门帘一掀,凤知微眼前一亮,便见藕荷色纱裙的女子,亭亭立在门前。

    门廊上的海棠灯灯光浅红,映得那女子眉间花钿璀璨,一双眉修得极细,眉下眼眸微微挑起深红的眼线,冷艳精致也如月下海棠,她并不看凤知微,只盈盈对着宁弈躬身,声音听起来很澹,但那澹里,却又透出些控制不住的蓬勃的欢喜。

    “殿下……”

    宁弈掀了门帘出去,斜斜倚在门廊外的栏杆上,澹澹道:“侍候这位姑娘洗浴更衣。”

    那叫曼春的女子,本是矜持着满面春色而来,不想竟然听见这一句,不由怔在了那里,半晌才将目光缓缓转到室内,凤知微早已背过身去换了个备用的面具,虽知道宁弈唤过来的人必然是可靠的,但她还是不愿让自己任何一张脸露出来。

    曼春怔怔的看着凤知微背影,看看那套衣服,又木木的转头想去看宁弈,头转了一半,却强迫自己扭了回来,无声的躬了躬。

    她眼底露出深沉的黑,像没有星光的夜,和刚才的碎光粼粼的眸子比起来,这一刻这女子的眼神,有种沉入深渊般的凉。

    还有种不可置信的惊。

    还有种原以为苦尽甘来却一遭梦想突被击破的绝望。

    她愣在那里,长长的指甲缩进掌心,掐得紧紧。

    凤知微有点不自在的拉好了帘子,还不放心的把所有窗子的插销都给插好,那女子直直的立着,看她随意的在宁弈从不给人进入的卧房走来走去,无所谓的搬弄着宁弈的东西,手指蜷得更紧,隐约露出一线微红。

    凤知微却没有在意这些,她久居上位,揣摩惯了帝王将相心思行事,却快要忘记女人的心理才是世间最复杂的那种,她虽然没有俯视她人习惯,却已养成尊贵做派,随口道:“麻烦姑娘把门关紧,哦,还请背过身去,我要洗澡。”

    她是平和语气,但话里行间露出的清澹和尊贵,却令那女子听得一颤。

    凤知微却已经快速的脱衣洗澡洗去身上的药味,得抓紧时间,还要出城。

    她一直不太愿意看那女子——看那宛宛云鬓,妇人才用的垂珠花钿,很明显,这是宁弈的侍妾之一,这两个字,和对面那张金丝锦绣的大床,没来由的让她觉得心口发腻,多看一眼都不愿。

第422章

    浴桶里的热气蒸腾起来,凤知微有点好笑的想,今夜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竟然泡了浴桶两次。

    想起半个时辰前的浴桶惊魂,脑海中某幅光影一掠,她的脸不由微微红起来,赶紧打住,一时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又感觉到那女子僵直的立在自己身后不言不动,有些不自在,便想找些话打破这寂静,干咳一声道:“你是……楚王殿下的侍妾?”

    问完了又有些后悔,这是在干嘛呢,这问题有必要问吗?还有自己也无聊,什么闲话不好说,怎么一张嘴就问了这个呢。

    那女子却没立即回答,沉默的站在那里。

    四面白气氤氲,窗灵上泛起细密的水光,一片沉寂里只有轻微的水声撩动,安静里透着诡异,像一个沉滞不得破,死死压在人心头的梦境。

    半晌凤知微听见身后那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很短促,带点凉的笑意,随即烛光的光影里,曼春莲步姗姗的身影,渐渐在墙面上扩大。

    她走了近来,凤知微已经匆匆洗好,取了干布来擦,烛光倒映她的背影,珍珠般的光辉,玉般的洁白,流水般美妙的身形,令人想起春日里最美的诗歌,在繁花深处威蕤的绽放着。

    曼春深红上挑的眼线里,泛出一双冰珠一般的眸子,冷冷的看着她,取过一边的那个近乎妖艳的肚兜,在手心仔细的摩挲,想起楚王府里那些顶着这些名号的女子们,想起在寂寞里走向更深寂寞的自己,眼眸里渐渐泛起一股苍凉的笑意。

    “侍妾吗……”她唇角泛起讽刺的弧度,向背对她的凤知微,走来。

    “侍妾吗……”一声回答不像是回答,倒像是问话,说话的人自己都陷入迷茫,呢喃里眼神飘渺。

    凤知微听着那轻得可以被热气驱散的语音,觉得这女子说话有点怪怪的,或者自己问得不妥?她笑了笑,带点嘲弄的用手指挑起那个肚兜,皱眉反手递给了曼春,道:“麻烦……夫人。”

    这句夫人一出口,她又皱了皱眉,心里再次泛上腻腻的感受。

    听见这句“夫人”,曼春眼神一闪,却没有说什么,接过那触手柔滑的肚兜,手指细细在精绣人物上抚过。

    这套衣服……是她的。

    前几日殿下随意问她,府中可有人善绣,她说自己或可担当一二,殿下便命她按照市面最时新的式样绣一套来,务必精心些。

    当时殿下斜倚长榻,把玩着一封书简,眼神澹澹的望着王府西侧的方向。

    他乌黑的长发泻在榻下,长发间容颜清绝,她第一万次的着迷惊艳于这般风华,也第一万次的垂首,将自己迷恋的眼神深深隐藏。

    她知道,只要稍稍露出一丝卷恋痴迷,明日曼春这个人便再也不能近他一步。

    她恭谨而疏离的接下这个任务,神情如前一般的冷,眼角瞟过他指间的书简,果然是当朝魏尚书的递给内阁的一封密折,殿下对于魏尚书的折子总是特别在意些,她侍候书房笔墨,魏尚书的折子总在最上面,她也看习惯了。

    他没有看她,仰身曲膝,修长的手指搁在膝上,一个漫不经心的姿态,眼神却是带笑的。

    她听见他轻轻道:“嗯……衣服就是浅杏色吧,不需要太出眼,披风用江淮那种绉纱,朦胧可透灯影那种,春夜风脉脉,人影花影乱如潮,轻纱浅雾里踏香碎月而来,想必是一段很好的风致。”

    他微微眯眼,似在遐想什么,眼神里的笑意渐渐染到唇角,对面屏风上大团的白茶花因此失色。

    “里衣……大红虽好,却难免俗艳,深紫太冷,烟青不够尊贵……就鹅黄吧……那般肌肤配上那般颜色……如明月妆成白玉娃……”

    他微微沉思,仰起的下颌像流畅而坚定,像一截浸润了千年月色的白石,溅开满天细碎的星光。

    突然回首,向她一笑。

    像风过了积雪的曼陀罗,簌簌摇落一地的晶莹。

    她立即不能自己的红了脸颊。

    白玉娃……

    她在被太子送入楚王府前,是北地十三州头牌名伶,因肌肤如雪,声腔滑润,一直被称为“玉娃”。

    她也最爱鹅黄色。

    她也住在王府之西。

    忽然想到前几日遇见宁护卫,那人抱膝坐在屋瓦上,望着的也是府西边,她听见他喃喃道:“纳了算了,哪来那么多啰嗦。”

    宁护卫虽然近来不大得殿下喜欢,都不允许他在身边侍候,但他毕竟还是殿下身边第一人,他说出的话,往往便是殿下的意思。

    难道……

    殿下风流满帝京,然而外间风流与否她不知,楚王府里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来自各皇子赠送的侍妾,根本进不了殿下内院寝居,殿下有时虽也会去侍妾们的院子,比如她那熙照楼,殿下每月必来三四次,然而来了之后……不说也罢。

    她有时想,其他侍妾们,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也许吧。

    有次她无意撞见殿下在锦涵那里,当时两人对坐妆镜前,殿下正在含笑给她描眉画鬓,小楼丝幔低垂,镜台前一枝烟雨杏花斜斜逸出,镜影里女子娟娟男子清雅,真真是极美极旖旎的场景。

    然而当她拜下去,却发觉锦涵的后颈僵直,青筋毕露,整个人姿态都是僵硬的。

    第二天,锦涵便不见了。

    还有次,最大胆最活泼的绣云,穿了一身西洋进贡的薄纱束腰金丝裙,露出大片雪肌玉肤,装做梦游迷路,闯入了殿下的寝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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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235/ 第一时间欣赏凰权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凰权》为转载作品,凰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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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介绍:
《天盛长歌》小说讲述了在皇权更替、如浪淘沙的背景下,当朝风流皇子与高门被逐之女在朝堂上下发生的一系列斗智斗勇、相爱相杀的权谋故事。
《凰权》小说改编电视剧《天盛长歌》(原《凰权·弈天下》),陈坤、倪妮领衔主演。
【偶尔恶搞】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他势必要踹倒她,她一定会践踏他。
他不想娶了她,她绝对不要他。
…如果有一天洞房了,那一定要她在上,压着他。【其实这是正剧】:
皇权更替,如浪淘沙。
此处有倍受倾轧却雄心深潜的他。
彼处有身世成谜却暗藏祸心的她。
夺了谁的国,成了谁的家?
谁在皇权之上设了黄泉,拖了彼此一同颠覆天下?
谁在九重宫阙两两凝望,听兵戟暗哑,绽相思如花。
谁含笑饮鸩,换了心口一点朱砂。
这一场乱世倾灭的繁华,他不肯退场,她还没唱罢。
呀呀……到底是她乱红尘,还是红尘乱她?【据说还要有小剧场】:
“贱妾敬献此杯,祝贺王爷家族三百七十二人,今日同赴黄泉醉生梦死。”她十指纤纤,擎金樽一盏,笑得温软。
“多谢。”他接鸩酒,斜挑眉,看她的神情脉脉含情,“不过,很抱歉现在才通知你,黄泉之路,你得和本王共赴……我的新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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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古寺听夜雨,残灯淡雾间有人一首箫音《江山梦》,梦中江山,江山如梦……这一番乱哄哄你争我杀,到头来换了什么?不过是半樽薄酒,一身落拓,数曲残琴,满鬓风霜,倒不如就此收手,我的位换了你的国,将这凰图霸业,两族恩怨,丢给别人操心去。”
“我的余生,只想操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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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走出困你的牢笼,我要你看见这世界不仅仅就是你眼前那一尺三寸地,我要你不要总做着套中人每碗肉必须得八块,我要你学会用目光正视我,我要你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懂得,爱。”
“……当我终有一日走出心的牢笼、看见一尺三寸地之外有人妩媚娉婷、脱去严实的套衣学会吃肉允许七块或九块、用全新的目光展望这阔大沉雄斑斓天地、第一次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然而当我想告诉你这一切,云天苍茫,沧海空流,你却又在哪里?”
“既然如此,我还要这破茧脱壳人生何用?不如三尺薄棺,一幅麻衣,葬。”【以上神马都是浮云,具体剧情在这里】:
就是一个关于复国和夺位过程中处于敌对的男女们踩倒与反踩倒离间与反离间挑拨与反挑拨动情与抗拒动情说起来很简单看起来似乎有点纠结的故事。【以下是桂老太婆抖开裹脚布时间】:
第一句:我肥来了!
第二句:此文简介是无能的,书名是困惑的,内容是不告诉你的,结局是不悲的,态度是靠谱的。
第三句:请不必因为桂圆是娇花而怜惜她,除鸡蛋外,该砸啥砸啥。
五百人大群:桂氏春秋,110912133(已满)
新群桂氏江湖,83250651(此为V会员群,加群请发V订阅截图认证,请勿重复加群浪费资源,违者必踢,谢谢)凰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