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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凰权txt下载     凰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7章

    纤细的脚踝握在掌中,也细致如竹,指甲并没有像大越女性习惯那样,用凤仙花染得深红澹红,干净洁白如珠贝,他动作忍不住便轻盈了些,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她依旧一动不动,任他服侍。

    脚擦干净,他将丝帕一扔,倾身伏了上来,她还是没有动。

    这是默许,还是邀请?

    晋思羽一笑,伸手去解她的腰带,以往他也偶尔享用过天盛那边掳来的女性战俘,部下选些姿色好性情佳的送来,不过是浅尝辄止,换个口味罢了,却从无此刻缱绻而温柔的情致。

    因了这份若有若无的愉悦缱绻,他唇角含了一抹温雅和煦的笑,扑的一声吹灭了灯烛,澹黄光晕撤去,月色幽幽的泻下来,她半身在被褥里,半身在月色中,轻软得一根羽毛也似。

    腰带解开,衣襟散开,一抹肌肤比月色洁白,比珠玉莹润。

    她一直沉默着,手肘压在眼上,晋思羽知道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心中却认为,她其实也是不想挣扎的。

    女扮男装从军的女子,多半身世飘零有孤苦之恨,这类人很少还能保有完璧之身,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若能换来自由和生命,说到底也是值得的。

    他手指轻轻抚上那抹洁白。

    她颤了颤。

    他突然也颤了颤。

    恍若惊雷打下,竟将手指震在了半空。

    月光冷冷穿堂入户。

    照见晋思羽,一瞬间脸色比月色更白。

    照见他半举着手,死死盯着那抹腰间肌肤,就在他刚才触摸过的地方,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密鸡皮疙瘩,排列在她莹润的肌肤上,鲜明得刺眼!

    厌恶!

    只有女子内心极度的厌恶,才会导致的身体反应!

    她厌恶他的碰触!

    晋思羽一瞬间竟然脑中有些空白——他一生天潢贵胃玉堂金马,人也温雅俊秀风度翩翩,所经之处群芳献媚,走马行街万众呼拥,经历过险恶诡诈人心翻覆,经历过倾轧欺骗世事无常,却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此刻……厌恶。

    发自一个女子内心的难以控制的厌恶。

    晋思羽手悬在半空,对着那抹鸡皮疙瘩细密的肌肤,忽然觉得自己是半路劫色拖人入树林用蛮力压伏女子的那种下三流贼。

    怒火腾腾的燃起来,金尊玉贵皇子的骄傲,使他无法再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

    手指一抖,被褥卷过,覆住了她凌乱的衣襟,他一言不发站起,大步行出。

    门关上的声音重重一响,哐的一声四壁都似在摇晃。

    四面恢复了安静,良久之后,她睁开了眼,有点疲倦的,笑了笑。

    随即撇了撇嘴,艰难的用自己包扎得熊掌似的手,在腰后摸了摸。

    一只小蚂蚁,被她给摸了出来。

    用恩人的表情凝视着这只刚才她下地偷偷摸来的蚂蚁,她神情似笑非笑,半晌轻轻道:“多谢你爬啊爬,捍卫了我的贞操,不然这鸡皮疙瘩,可真不容易说起就起。”

    月光照进她双眸,冷而睥睨的目光一闪。

    随即她轻轻一吹,将蚂蚁吹落在地,如吹落这尘世,无限劫灰。

    夜到了二更,隐约传来车马辘辘声响。

    按照安王殿下的吩咐,今夜便要将死囚装车送往浦城府衙大牢。

    四面都很安静,看不出戒备森严,本来也没有必要,因为囚犯已经历经酷刑奄奄一息,你就是放她出囚笼,她也未必有力气爬出三步。

    “王芍药”小姐所在的静室也很安静,该特殊囚犯病重,来来往往不是大夫就是侍女,看守的护卫懒洋洋靠着门洞低低聊着天。

    虽然沉静而放松,空气中却似有隐约的张力,绷紧在幽暗的夜色里。

    二更鼓两声。

    静室床上的她,突然睁开了眼。

    先偏头对床下看了看,侍女在脚踏上沉沉的睡着,她慢慢掀开被褥,缓缓下床。

    落足无声,侍女未醒。

    她一抹游魂般的出了房,门口侍卫抱着长枪坐在长廊边,头一点一点,她从身边掠过都不曾觉察。

    走廊尽头,一队侍卫正好交班,错开行过。

    她不动声色的便飘过长廊,偏巧今晚侍女给她换的是黑色的中衣,一点也不显眼。

    转过回廊,是一方院子,院子里没有侍卫,月洞门那边有。

    月洞门那边的侍卫,躲在阴暗处,头靠头在看春宫,不住嘻嘻笑着,哪里还顾得上抬头看一眼。

    她飘过他们身后,从一丛花树后面转了过去。

    几个侍卫仿佛全无觉察,却突然抬起头,互相看了看。

    一道黑影,无声的出现在他们身后,侍卫们赶紧丢下春宫,恭谨的垂手侍立。

    “出去了?”来者沉声问。

    侍卫点点头。

    月色下那人神色沉肃,眼神闪动着复杂的意味,正是晋思羽。

    他默然半晌,挥挥手,侍卫走开去,春宫丢在地上无人捡拾。

    “殿下,要不要……”他身后有人低声问。

    晋思羽澹澹道:“我自己跟着,你带人等着便是。”

    身后人领命而去,晋思羽又怔了一会,才飘出身去。

    他追着前面那个清瘦的影子,跟着她一路穿堂过户过花园走小桥……渐渐便觉得不对。

    这路,好像不是通往那暗牢的方向?

    眉头皱起,晋思羽愕然的发现,她摇摇摆摆的,竟然是飘向后院一个小池塘方向。

    她去这里做什么?

    一心以为她要去暗牢,满怀复杂心情等着守株待兔的晋思羽,怔怔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蹒跚的走过带露的草丛,步过白石地,摇摇晃晃,直奔池塘边。

第318章

    池塘是人工挖出来的,原本这家附庸风雅,在池塘边养了仙鹤,后来仙鹤死了,池塘便空了出来,水质清冽,在月色下光泽粼粼。

    她步到池塘边,停也不停,抬脚就跨向池塘中——

    晋思羽突然掠了出去。

    他身形如闪电,扑过去的身姿也仙鹤似的舒展,瞬间冲到她身后,一把抓向她后心衣襟。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扑通一声,水花溅起。

    她掉了进去,他也没能幸免,掠得太急收势不住,一头也栽到了水里。

    水不深,就是冬日彻骨的凉,他一落水就慌忙去捞她,身边的人并没有溺水的挣扎,他一抓就抓住,抓过来一看,她脸色惨白,眼睛竟然是闭着的。

    闭着的?

    梦游?

    晋思羽呆了呆,湿淋淋打了个寒战,却听怀中人呢喃,“洗澡……”

    她大半夜鬼兮兮奔出来,竟然是因为做梦要洗澡?

    他跟了这半天,竟然就是为了陪她一起洗这冬日冰湖冷水澡?

    晋思羽气得忘记爬起,在水中怒哼一声,此时火把渐次亮起,侍卫们奔来,领头的原本是按他的吩咐去布置伏兵,此时看见这一幕,呆了一呆,赶紧脱下自己披风送上来。

    晋思羽抱着她,趟着水走上来,低头看见她衣衫尽湿,一身单衣裹在纤细躯体上,曲线玲珑,自有一种喷薄而又青涩的妖娆,一转眼看见四面侍卫神色不自然,赶紧将披上肩的披风扯下,将她裹紧,又一连声道:“立即请大夫,淬雪斋再送三个火盆来,熬姜汤,快!”

    抬手触了触她额头,果然火般的烫,心中隐隐的急起来,虽然软玉温香在怀,却什么绮念也没有,快步回了淬雪斋,命侍女赶紧给她换衣服,一时隐隐焦灼心忧,在堂前来回踱步,直到侍女怯怯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换下湿衣。

    换好衣服回来,大夫已经赶来,只把了脉便“啊”的一声,道:“这位姑娘怎么突然又病势沉重几分?这下可麻烦了……”

    晋思羽心中一沉,垂目看见床上人烧得火烫,靠近三尺都能感觉到热度惊人,一转眼又会突然凉下去,冰块似的寒森森,这么在火热与寒冷之间交煎着,令人担心下一个瞬间她会不会突然熬不得这苦楚而碎裂。

    她的意识似乎已经不清晰,双手徒劳的在心口挠着,似乎想要挠出令她烦躁的心头血,晋思羽怕她伤了还未痊愈的手,用肘压住她的手腕,听得她昏迷中犹自喃喃:“洗澡……”

    晋思羽心想这女人血战之后被俘,地牢呆过地上滚过,又因为重病怕着凉,一直没有洗澡,大概生性好洁,这做梦也不忘记,所以迷迷湖湖梦游奔了出去找有水的地方,倒害得自己也跟着泡了冷水。

    “洗个热水澡可有帮助?”他看着她那难受样子,想了想,问大夫。

    大夫有点怪异的看了眼晋思羽,觉得殿下这问题实在蠢得很,命都快没了,还洗什么澡?

    “殿下……”老头子捋捋胡须,含蓄的提醒,“她这个样子,只怕没多久,便要彻底净身了……”

    大越风俗,死人入殓,是要彻底大净的,晋思羽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夫不敢再说话,也没有写药方,谦恭的弯下腰去,道:“不然殿下试试请宫中太医来……”

    晋思羽默然不语,太医向来不出京城,此地离京城也极远,就算太医赶到,只怕也未必来得及。

    眼前这个大夫,已经是大越北地首屈一指的名医,他若束手,四周再无可以救命之人。

    “殿下,民间其实多卧虎藏龙之辈,也有些密不外传的祖传单方有灵效。”那大夫建议,“不如张榜寻名医,或者私下查访,还有一线希望。”

    晋思羽沉默着,温雅容颜沉在日光暗影里,不辨神情,半晌,点了点头。

    大夫最后还是留下了点安神的药,熬下去喝了后,她安静了些,天快亮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看见他,她疲倦的笑了笑,喃喃道:“你半夜是不是……揍我了?怎么这么累?”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晋思羽只好也陪着扯了扯嘴角,看看她一夜之间消瘦许多的脸颊,沉默半晌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现在却好像没什么求生意志?”

    她默然不语,神情间并不赞同,半晌道:“你舍得不杀我?”

    晋思羽不说话,突然一笑,道:“这人的心思啊,真是难测,有人快死了,拼命挣扎着要活,有人有机会活,却自暴自弃的要死。”

    她闭着眼,一副懒得回答他的样子。

    晋思羽却不要她回答,拍了拍手掌,侍卫们抬进一个人来,在外间安置了,晋思羽道:“这是你一个朋友,快要死了,他不想死,一直挣扎着活,你们都病成这样,我也不必忌讳什么,就把他放在外间,让你看看人家怎么求生,互相鼓励着,也许你能好过来。”

    “我的朋友?”她睁开眼,想了想道,“华琼么?”

    “他叫克烈。”晋思羽若无其事的道,“知道你失陷在这里,在我府门前求情了三天三夜,被门丁驱使狼狗咬破了咽喉,至今昏迷不能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我觉得这人很有义气,也没什么罪,想着要栽培他,但也得他有命享福才行。”

    她听着,露出一个疲乏的笑容,道:“克烈……是吗?那请你救救……他。”

    “我也想救醒他,看看他想说什么。”晋思羽起身,道:“听说浦城城西三鼎山有位赤脚郎中,祖传秘方对很多病症都有奇效,我命人去寻这郎中来,给你们看看。”

第319章

    “我觉得……你是好人。”她笑笑,牵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与你为敌呢?”

    “那也得问你自己。”晋思羽轻轻抽回衣袖,笑着点了点自己脑袋,温和的给她掖了掖被角,“睡吧,外面那个克烈喉管咬破,时常会有怪声出来,你不要惊吓。”

    她点点头,很平静的样子,神情间还有点怜悯,他看了她一阵,脚步轻捷的出去。

    她在被褥里,睁着眼睛,听着脚步声渐渐归于寂灭。

    外间里,克烈浑浊怪异的呼吸声,传来。

    克烈的呼吸声果然十分怪异,像是在拉着风箱,吱吱嘎嘎声空洞瘆人,让人担心这风箱不知什么时候便散了。

    或者……也只差一点便要散了。

    侍女们来来回回经过,都躲闪着眼光不敢看床上那人,没见过人伤成这样,咽喉咬了个洞居然还能不死,脸上也被咬下块肉,但依然可以看出原本的风流美貌,越是艳美的东西,破碎之后,越叫人看着心惊。

    “真是可怕……”两个侍女在那里小声的议论,“这么好的容貌,可惜了的……”

    “是为了救人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吗?真是英雄……”

    “那人似乎很急,总想说什么话的样子,但是又动不了,可怜……”

    她睁开眼,听着,笑了笑。

    “姑娘要去看看吗?”一个中年妇人过来,眉目慈祥,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嬷嬷,“你那朋友,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她轻轻“嗯”了一声,嬷嬷便叫人抬来藤床,命人将她抬到外间,放在克烈身边。

    她转过头去,仔细的看着身边一尺外的男人,用一种陌生而感激的眼光。

    目光在那破开的喉管着重落了落,她眼神眯起,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然而没有人看得见。

    再看她时,还是那一脸的震惊和痛惜。

    嬷嬷一直在她身侧照应,突然道:“哎呀,先前姑娘药方里有味冰片,库房里出来的不太好,王爷要我去他屋里取,我险些忘记了,挽春,抱夏,你们跟我去拿。”

    侍女们应了声,跟着嬷嬷出去,里间的侍女们在忙着撤换被褥焚香,也没有出来,一时她身边没有了人,只有个进不得内室的三等丫鬟,在门外站着。

    古怪的呼吸声响得更烈,克烈的眼皮微微跳动,有快要醒来的迹象。

    这个人,如果醒来,会做些什么?

    她在枕上偏过头去,仔仔细细的凝视克烈,那云遮雾罩的眼神十分深切,若不见天日的深渊。

    良久她伸出手去。

    伸到克烈咽喉边……

    给克烈仔细的,掖了掖被角。

    等到嬷嬷回来,看见的就是她安静的睡在克烈身边,呼吸匀净,克烈的被角被严严实实掖过,昏迷得很安稳。

    嬷嬷在门口站下了,侧了侧身,身后露出晋思羽沉思的脸。

    他看着平静睡在克烈身边的她,眼神里不知是庆幸还是更为深重的担忧,轻轻过去,坐在她身边,替她拈去额上被汗粘住的乱发。

    半晌沉声道:“给我加派人手,务必立即找到那个郎中!”

    浦城城西的三鼎山,是浦城郊外最高的山,山中地气寒冷,据说还常起毒雾,但是在山中打猎的猎户,却很少生病。

    这都是得益于在山中居住的郎中阮正,据说这位郎中早先祖上也是宫中御医,后来辞官回乡,手中很有些千金不换的济世良方,只是这位郎中性情古怪,从不出山,只在山巅孤崖,结庐而居。

    北地十月的夜,山间雾气森寒,如水晶帘飘摇动荡。

    几道黑影,电射般穿崖而上,很快到了山巅。

    来客轻轻敲门,主人蹒跚来应,打开门四面空荡荡无人,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做了梦,随即又听见敲门之声从身后发出,回身一看才发觉,敢情来客敲的是窗。

    窗下无路,是万丈悬崖。

    阮郎中抖了一抖,一瞬间脑海里掠过山精鬼怪之类的词,来客却已不请自入。

    三条人影,将他围在正中,其中一人露齿一笑,牙齿白得亮眼,问他:“你是希望我们把你从这后窗自由的扔下去,还是把你捆起来送出门?”

    阮郎中的选择,自然不用再问。

    郎中和隔房的药童,被捆捆扎扎趁夜送下山,送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余下的三个人换了衣服,易了容,蹲在那里开始吵架。

    “只有一个药童,自然是我去。”牙齿很白的那位挥舞拳头,“我武功好,反应快,会说话……”

    “砰。”

    一声闷响,归于寂静。

    出拳的那个人收回拳头,干巴巴的道:“我拳头更会说话。”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那位,皱了皱眉道:“南衣,我觉得还是赫连好些,你……”

    黄衣少年回过头来,平板的人皮面具配他平板的语气十分合适,“我如果坏了事,我杀了自己。”

    宗辰不说话了,苦笑了笑,知道眼前这个人,因其与众不同,更有常人难及的坚毅。

    他曾为练武将自己埋于沙地五日夜,险些窒息而死,只因为有人无意中告诉他,五日夜最有效果,却忘记告诉他,这么久会丢命。

    他从来不去想那么多后果,只做自己要做的事。

    没有世人的心机和顾虑,也就没有了畏缩和退却。

    他这样的人,发誓一生保护凤知微,便永远不会主动离开她。

    顾南衣不等宗辰的回答,将赫连铮捆捆,堵上阮郎中堆那里没洗的臭袜子,把他塞在床底下。

第320章

    随即两人便躺在那家伙头顶上舒舒服服睡觉——浦城外松内紧,盘查极多,外有大军,内有王爷亲卫,实在是目前第一险地,为了避免声势过大,原本带进浦城的手下,很多都打发出城等候,留在城内的是最精英的少数人,就这样,也不敢试图让他们进入王府,只怕不够和甚有城府的晋思羽周旋,反而打草惊蛇,最关键的事都得自己出马才放心,两个人因此都有点累,并且知道以后还会继续累,这一晚将是在浦城最后一个可以安睡的夜晚,到了明日,就没得睡了。

    知道这点,却还有人失眠,翻来覆去的烙床板,直到宗辰叹息一声,道:“南衣,她会没事的。你要相信她。全天下人死了她也不容易死。”

    黑暗中烙床板的人不烙了,却也不说话,天快亮的时候,迷迷湖湖的宗辰,听见他喃喃道。

    “你总在丢下我。”

    天快亮的时候,有一群山民,哭哭啼啼抬了人上山来。

    “阮大夫!”当先一个老者看见背着药筐出门的郎中,便扑了上去,“我在宁城的大侄子来看我,第一天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咬了,您给救救,您千万给救救啊……”

    抬上来的青年,脸上一层黑气,腿肿得冬瓜似的。

    阮郎中随随便便看了一眼,不悦的道:“这点小伤,哪值得急成这样?”也不开药方,随手在四面指了指些药草,命药童采了煎来灌下去,不多时眼看着那肿便消了下去,人也醒了过来。

    老者千恩万谢的抬着侄子走了,郎中和药童正要继续采药,一队侍卫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我们主母夜来突发急病,烦请先生跟着走一趟浦城,定有重重酬谢。”

    “不去!”性格怪诞的阮郎中果然架子不小,翻翻白眼,理也不理,扭头就要走。

    侍卫头领手一挥。

    一群人扑上去,把人扭了便走。

    “哎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阮郎中拼命挣扎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强盗!混账!猪猡!”

    药童哗的丢下药篓,便追了过去,举着拳头毫无章法的一阵乱打,“强盗!混账!猪猡!”

    阮郎中骂:“放开!不然小心你死全家!”

    药童窜上去咬,“死全家!”

    阮郎中骂:“无知肮脏的粪缸蛆!”

    药童跳上一个人的背就去卡他脖子,“蛆!”

    侍卫们忍无可忍,郎中不可得罪,药童却是可以整治的,围起来一阵暴打。

    药童捂住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只会骂:“蛆!蛆!”

    “打坏了我的童子我和你们拼命!”阮郎中扑不过来暴跳如雷,侍卫们这才罢手,恶狠狠将烂布塞了药童一嘴,一把扛了便下山,塞进马车,直奔浦园而去。

    等到人都走干净,崖上空落落之后,忽有人从屋子中歪歪扭扭窜出。

    一把扯掉嘴里臭袜子,对着地上呕呕几声后,眼屎超多的青衣汉子愤然对天“嗷嗷”大叫。

    “等着!老子一定到!”

    自从浦城驻扎大军之后,浦城的日子,渐渐便开始多了纷扰,越军大败而归,心气沮丧而烦躁,进城办事采买的时候,常常容易和百姓发生冲突,这样的事自驻军以来便一直没断过,即使主帅晋思羽再三严令,还斩了几个闹事的士兵,又严格控制城外驻军进城的名额,这样的事还是屡禁不止,晋思羽也不敢逼得太紧——士兵们大胜之后立即遭逢大败,巨大落差导致情绪受到影响,陛下又不许退军,明春还有大战,万一士兵控制不住闹营什么的,事情也便闹大了。

    然而今天发生的事情更凶勐——几个士兵在浦城西市,拿假银子想买东西被发现,事情本来不大,赔个不是赔了钱也没关系,偏偏那几个士兵嚣张桀骜,不赔钱还打死了人,被西市百姓商人齐齐围起,当时在城内的还有一些士兵,立即又赶过去声援同袍,当即打成一团,等到浦城县衙和浦园晋思羽护卫过去处理时,事态已经控制不住,别说百姓士兵死伤不少,连衙役都伤了好几个。

    事后清点,当时正值早市,浦园那边的很多小厮也在那采买东西,当时就被踩死几个,又失踪几个,浦园自从接待王驾之后,本就觉得下人人手不够,如今更加紧张,浦园原主人便托人向安王请示,是不是可以补点奴仆来。

    晋思羽正忙着处理这场惊动朝廷的大混乱,没问什么也就同意了,临走时却对来禀告此事的自己的护卫头领道:“按老规矩来。”

    侍卫头领应了,自带了人陪浦园管家筛选奴仆,这是要选在浦园侍候王驾的,哪怕进不了内院,只在外院侍候,也要千挑万选,看家世清白,看身份文书,看保人荐书,一层层手续繁琐。

    侍卫头领到时,已经初步选出一批家丁,个个看起来都甚伶俐,垂手听着吩咐。

    浦园管家眉开眼笑的迎上来,有点兴奋的搓着手道:“这批家丁苗子都不错,您给好好看看。”

    侍卫队长点点头,一眼扫过去也觉得这批人最起码精神都不错,遂在上座坐了。

    “你们要侍候的不是一般人,是当朝大元帅,圣卷优隆的安王殿下,哪怕只在二门外侍候,那也是光宗耀祖的差事,万万要打点精神小心着,里面的规矩,学好了再进来,不然有个什么差错,谁也保不了你的命……”侍卫队长坐在上头疾言厉色,说了半天觉得口渴,伸手要端茶,立即有个高大新家丁,很有眼色的上前一步,将茶奉上来。

第321章

    侍卫队长接了,打量了这个伶俐的家丁一眼,觉得这人除了一双眯缝眼有点不雅观之外,倒也算身量高大仪表堂堂,尤其那特别挺直的腰板,看着很顺眼,满意的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才道:“既然做了殿下身边侍候的人,就要遵从我们安王府的规矩。”说着挥挥手,立即有人端上一个铁盘子,上面是燃得通红的火炭,和一个凋了字的烙铁。

    “为人属下奴仆,讲究一个忠字,一日为安王府的人,终生是安王之奴——你们可愿意?”

    “是!”所有人齐声回答,那个高大汉子尤其答得响亮,还自己加上一句,“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死不辞!”

    “哟,还有点墨水!”侍卫队长一笑,“赴汤蹈火倒不必,一点皮肉之苦罢了。”

    新小厮们都抬起头来,望着那已经烧得通红的烙铁,烙铁上,很清晰的一个“安”字。

    “这是我安王府的标记,从此后你们带在身上,永生无法剥除,这是你们的荣耀,不过如果有人害怕,可以要回自己的文契。”

    众人的面色,都变了变,牛马一样烙上印记?听说大越贵族早年是有这个规矩,但是因为过于野蛮早已废除,不想安王府竟然还保留这个规矩。

    侍卫队长默默喝茶——其实安王府以前也没这个规矩的,这是王爷来浦城后的最新要求,至于为什么要这样,王爷的心思,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揣测的。

    室内一片沉默,众人都有为难之色,做小厮固然是人下之人,好歹那是人,这可是牛马的待遇,以后要是回乡出籍,这辈子也就没法见人了。

    隔壁房间的门打开,放着几张窄床,等着人进去被烙,或者自动离开。

    那个眯缝着眼的高个子盯着那烧得通红的烙铁,好像想把烙铁看出花来,另一个沉默的面容普通的男子,则盯着那扇小门若有所思。

    还有几个人垂着头,哪都不看,一副听之任之的道理。

    还是高个子最先开口,突然哈哈一笑打破沉寂,“赴汤蹈火都敢,还怕个什么烙印?我先!”

    他十分痛快的抬腿就往门里走,侍卫队长满意一笑。

    那个沉静男子也笑了笑,二话没说也跟着过去了。

    那几个谁都不看的人霍然抬头,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立即也咬咬牙跟上。

    有这些人带头,其余人都稀稀落落的跟了过去,也有人最终退出,看着这些退出的人离开的背影,侍卫队长头一摆,立即有人悄悄跟了上去。

    这边进了小门的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带头的那高个子爽朗一笑,道:“烙上面还是烙下面?不会烙我老二吧?”

    侍卫忍不住一笑,糗他,“看你这德行,想做太监也不够格,来,脱裤子。”指了指他屁股。

    高个子哈哈一笑,道:“怎么不烙在我心口,将来我娶了老婆,也好给我那口子好好欣赏,保不准她心疼我,一口亲在那地方……啧啧多美,这屁股,可就没法有这待遇了。”

    那沉静男子看他一眼,突然笑道:“就怕阁下烙在心口,也未必有人肯去亲,那岂不是白烙了?”

    “你懂什么?”高个子斜他一眼,“我那老婆乖巧得很,一定会亲。”说着三下五除二便脱了裤子,澹蜜色的肌肤光泽闪亮,哟呵一声便跳上了床,自己一拍屁股,啪啪声响里道:“来!可惜了一块好肉!”

    又转头讥笑那沉静男子:“又不是娘们,脱个衣服也磨磨蹭蹭!”

    站在最边上一个男子,一直盯着这边的,听见这句霍然抬头便想说什么,然而看看那个沉静男子,扁扁嘴,转身去抠墙了。

    那沉静男子不理挑衅,抿着唇,慢条斯理的脱衣服,他容貌不出色,但动作沉稳,举止间有种特别的韵致,一眼看过去没什么,多看几眼便觉得移不开眼光,令人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就连脱衣服挨烙这种事儿,他做起来也优雅有静气,不急不忙,不像即将被侮辱身体,倒像要去状元夸街。

    衣服脱再慢也会脱尽,高个子趴在他隔壁床上,悠哉悠哉撑着头,眼光一瞄他身子,笑了笑道:“以为会有一身白得瘆人的细皮嫩肉,不想你也挺有看头的。”

    那男子趴着不动,手臂枕着头,他身上肌肤细腻如绸,不是乏味的苍白也不是高个子那种男人气浓郁的澹蜜色,近乎于一种有质感的牛乳似的白,在朦胧的室内微微闪着光,身形线条精致流畅,肌肉充满弹性和力度,趴在高个子男子身边,两人都令人觉出属于男性身体的独特之美。

    侍卫队长走了进来,眼光一扫亮了亮,犹豫了下,突然道:“其实白头崖之战后,我们护卫队也死了不少人……”

    身边浦园管家立即很有眼色的笑道:“大人不妨挑几个好的去。”

    “也好,也不过就是补到外面的护卫队。”侍卫队长点点头,大步过去走了一圈,拍了拍高个子的屁股,笑道:“起来!跟我走。”

    “怎么?”高个子捂住屁股,嚷,“我愿意被烙,我要去浦园,我奶奶在家还没钱买药……”

    “傻货,不烙屁股痒?”侍卫队长笑骂他一句,虚虚踹他一脚,道,“我看中你了,是块好料子,补进护卫队里,不用做那低声下气的小厮了!”

    “还不谢谢大人!”浦园管家眉开眼笑。

    高个子愣了一阵子,穿了裤子爬起来,又愣了一瞬,爬下去就给侍卫队长磕头,“多谢队长抬举,小的一定好好孝敬!”

第322章

    侍卫队长笑着扶起他,又看了看那沉静男子,神情有点犹豫,半晌道:“我看你也不错,可会武功?”

    那男子摇摇头。

    “大人想必看出这小子文绉绉的不同了吧?”浦园管家笑道,“他出身也算书香门第,家里世代都是私塾先生,住在南境皋山,只是他父亲早逝,皋山那里又办起书院,没有生计来源才来此卖身,我看他识文断字,想着王爷书房里缺个得用小厮,想带着给王爷看看,大人如果要……”

    “不要不要。”侍卫队长连忙挥手,“不会武功要他干嘛。”

    说着带着高个子便出门去,小厮捧着烙铁进来,烧得通红的烙铁在铁盘上滋滋作响,高个子错身而过时,脸上露出庆幸和遗憾交杂的复杂表情。

    趴在床上的男子,转头看了那烙铁一眼,澹然的转过头。

    烙铁按上肌肤发出长长“滋”声细响,熏腾的烟气里,一股焦熟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间房,令人闻见便忍不住要颤一颤。

    房内惨呼嚎叫声响起,高个子竖着耳朵听了听,觉得似乎没有听见那沉静男子的呻吟声。

    一转眼看见侍卫队长似乎也在竖着耳朵聆听惨叫,眼珠一转,笑道:“大人,小的该补到哪里的卫队?王爷亲卫吗?”

    “你想得美!”被他一打岔忘记了继续听,侍卫队长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这种寸功未立的新人,能在二进院子外守卫就不错了!”

    “哦。”高个子有点失望的跟在他身后,摸着下巴,猥琐的眯缝眼里,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在思考着……我要不要回头再去挨一烙铁呢……

    淬雪斋目前是浦园最为忙碌的地方——来来往往大夫川流不息,倒出来的药渣子快要垫成一条路,又因为安王殿下时常过来,有时就歇在这里,所以警卫也是最森严的。

    一大早,她在熏人的药香中醒来,疲乏的睁开眼,听见婆子丫鬟惊喜的呼叫:“姑娘醒了!”

    她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容。

    这几天她睡得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以至于每次她醒来,都会很隆重的惊动晋思羽。

    婆子看她醒来,急匆匆的去报晋思羽了,她眯了眯眼睛,突然对侍女道:“扶我起来,给我妆扮一下。”

    侍女愣了愣,心想你什么时候这么重视容貌了?以前脏得猴子似的照样好意思往殿下肩上靠,现在病得七死八活倒讲究起来了。

    她抿着唇不言语,侍女却不敢不听她的话——总觉得这个女子的沉默中自有一股力量在,容不得人轻忽,再说这人很泼的——会掀桌。

    扶她起来,身子软绵绵的往下熘,她努力支撑着,憋得脸上泛起红潮,侍女赶紧加了三四个大软枕,才把她给支撑住,又取过妆奁,问:“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妆?”

    取了些颜色鲜艳的口脂腮红,以为她终于开窍想在死前色诱殿下一把,不想她指了几个澹澹的颜色,道:“这个。”

    那些腮红口脂颜色很粉嫩,上了妆后,她苍白的气色去了好些,颊生红晕,唇泛娇粉,看起来竟然没有了那种奄奄一息,反倒青春娇嫩,明媚流波。

    侍女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不选鲜艳颜色,她病得过于瘦弱苍白,一旦用了艳色,反而会显得浮而假,倒不如这些温和的颜色看来更真实,于是由衷的赞,“姑娘真美。”

    她注视着铜镜里的自己,镜中女子清艳绝俗,唯有眉宇间一块像胎记像淤血的红色印记,有些令人觉得怪异,然而怪异中,又生出几分妖异般的美来,慑人心魄。

    她缓缓抚了抚那印记,用一种陌生的表情,随即做梦般的喃喃道:“是耶?非耶?”

    侍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回首见她笑意浅澹,几分怅惘几分寂寥几分无奈几分决然,那么复杂的神情混杂在一起,在晨间的日光里摇曳氤氲,让人想起雾里的花,似近实远的美着,你摘不着。

    侍女屏住呼吸,她却已丢开铜镜,看看自己,又道:“给我换件衣服,要长袖的。”

    侍女愕然看着她——难道她的衣服不是长袖?这袖子不是直直覆盖到手背么?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伤势未愈还包扎着的手,道:“布裹得我难受,撤了,然后换件袖子特别长的,别给王爷看见。”

    说了这许多话,她气喘吁吁,侍女不敢让她劳神伤身,不然王爷发现又是一顿责怪,只好依着她的意思,先撤了裹伤的布。

    有点变形的手露出来,她举到眼前,仔细的看,并无一般女子会有的痛惜之色,只自嘲的道:“破了相,毁了手,换了天地,怕是我死了,也没人认得我了。”

    “怎么会。”侍女给她拉下层层衣袖挡住手,笑道,“等你想起来,一切都好了。”

    她唇角弯起,靠在软枕上,努力的让自己坐得端正些。

    有脚步声匆匆传来,不是一个人的。

    “芍药。”晋思羽的声音传来——她坚持自己叫芍药,连晋思羽也不得不这么称呼,“我给你找了好郎中来。”

    门帘一掀,晋思羽进了门,身后,跟进两个人来。

    阮郎中和他的药童。

    那两人一进门,正看见榻上笑看过来的她,药童当即就晃了晃,阮郎中不动声色牵住了他。

    走在前面的晋思羽并没有看见身后的事情,他有点惊异的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她,带点喜色道:“你今天气色倒好!”

    又道:“怎么坐起来了?”

第323章

    她只是笑,对着晋思羽,一眼也不看他身后那两个。

    阮郎中静静的垂目站着,仔细嗅着空气中的脂粉气味,药童直挺挺的站着,下死眼的看了她几眼,随即又拼了命的将目光掉开。

    他站在门边,伸手似乎想去抓门框,被阮郎中看了一眼,于是立即收手,手指缩进了自己袖子里。

    顾南衣的手指,紧紧掐进了他自己的掌心……

    此刻心中混沌一片,只剩下两个字疯狂叫嚣——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床上那人散散挽着长发,瘦得可怜,卧在被子中一团云似的,让人担心随时都会飘起,因为瘦,眼睛便显得出奇的大,那般水汽蒙蒙的微微一转,他便觉得似被带雾的潮水淹没。

    他不曾见过真的她——她一直戴着两层面具,去掉一层还有一层,她对自己的真面目如生命一般的小心保护,他习惯于魏知或者黄脸的凤知微,然而此刻床上那看起来小小的人,只那么一眼,便知道是她。

    原来这是她,可是是哪张脸,似乎也没有区别,有种人的相认和相逢总是那么奇妙,戴万千面具,都只看灵魂。

    他不敢看她,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像以前很多次那样过去,将她拎起揉入怀中,让她躲进他永恒的保护里,然后就像赫连铮所警告的,害了她。

    他只能任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死死低头看着地面,白石地面很干净,模湖倒映着她的影子,那么弱那么薄,比哪次看见她都薄,让人担心一道光,便将她压碎。

    恍忽中有什么轰然而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冲击在某处牢固的堡垒,将心和血肉都轰成碎片,全部打散了重来,他在那样焚心的疼痛中几乎要颤抖,却不敢颤抖,他一遍遍想着她往日带笑而唤玉凋儿,这一刻真的愿意自己是玉凋,只是玉凋。

    一瞬间懂得世间之苦,那些失散后的惊心、焦虑、担忧、恐惧,那些终于找到她时的震惊、疼痛、怜惜、和相遇不能相认的悲苦。

    果然如她所说,痛于一切。

    他咬牙沉默着,在寂静中掌心血肉模湖。

    她的眼光,终于越过晋思羽,懒洋洋的扫了两人一眼,撇撇嘴,一脸厌烦表情,道:“又是哪家的大夫?”

    那目光掠过去,在药童被揍得有点狼狈的身上略停了停,随即飘过,她垂下了眼睛。

    “别瞧不起人,许是救你命的菩萨。”晋思羽看她今天精神倒好,心情顿时也明朗了几分,亲自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亲昵而温柔。

    药童抬头看过来,她突然开始咳嗽,将身子往后让了让,药童立即唰的低下头去。

    “这是我的爱妾。”晋思羽回身对阮郎中道,“请务必好好救治。”

    阮郎中一副第一次见识这种钟鸣鼎食堂皇富贵之家,被震慑了的样子,路上的桀骜不满早已不见,诚惶诚恐的哈着腰,过去为她把脉。

    “我这小妾前些日子出门,不小心落下惊马,伤了头,从此记忆便有些混乱。”晋思羽指着她额上的伤疤道,“先生也请看看,看有什么法子让她恢复正常。”

    郎中和药童,都抬起头来,认真的看了看她的伤疤。

    她笑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郎中垂下眼,把着她的脉,眼光突然一凝,随即动了动身子,对药童道:“咱们带来的药草可以拿出来晒晒了,等会怕是要用。”

    药童抿着唇,眼光飘飘的越过郎中的肩头,然而什么也看不见,被遮掩得死死,他胡乱的点点头,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晋思羽笑道:“先生这童儿倒老实。”

    “这也是个可怜人。”阮郎中道,“小时候上山采药也伤过脑子,有些事便有点湖涂,如果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包涵。”

    “无妨无妨。”晋思羽心情很好。

    郎中垂下眼去,目光在她手上一晃,袖子长长,确实挡住了很多东西,但是无论如何,瞒不过执腕把脉的大夫。

    晋思羽的感觉十分灵敏,郎中目光一落,他的眼神便追索了来,郎中也不慌张,落落大方的一笑,指了她淤紫变形的手,道:“夫人这手也是落马所伤的吗,是否可以一起看看?”

    “你若能行,自然最好不过。”

    忽听身后“砰”一声闷响,几个人都抬眼看去,看见拿着药箱的药童,傻傻的站在屋角克烈的床边,正弯身去揉腿,那声闷响,是他撞在克烈床角所致。

    看见几人望过来,他抬起头,指着克烈,干巴巴的道:“好可怕……”

    “吓着你了?”晋思羽眼神中浮现释然,笑道,“这位确实伤的也重,先生等看完我这夫人,再给他也看看。”

    “医者救人性命,责无旁贷。”阮郎中一口答应。

    “这位是义士。”晋思羽诚恳的道,“为了救我小妾,被山间饿狼咬破了咽喉,也不知道能不能醒,我这小妾感念他恩德,命人抬来看一眼,既然先生来了,以后他也托付你照顾,先生医术名动四野,想来这点外伤不在话下。”

    “自然要尽力的。”阮郎中一笑,将她衣袖轻轻放下,回身去开药方,那边药童垂首看着克烈,阮郎中道:“小呆,越看越怕还看什么,赶紧去晒药。”

    药童小呆听话的垂首出去,床上她倚枕看着,目光越过晋思羽,落在那在背影,唇角一丝微凉的笑意。

    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浦园的管家在外面恭谨的道:“殿下,这批新选的家丁都在二门外跪候了,您要不要过去训话?”

第324章

    她疲倦的闭目假寐,似听非听。

    开药方的阮郎中,手轻轻一抖。

    晋思羽背对着他们,想了一想,道:“也不必了,跪足两个时辰,你看着各自分派,有没有特别伶俐的?”

    “这批都很伶俐。”管家赔笑,“刘大人还看中了一个,当场带走补进二门外护卫队了。”

    晋思羽“嗯”了一声,又道:“都按规矩办了?”

    “是。”

    晋思羽笑了笑,笑容有些特别的意味,她抬起眼,凝视着那笑容,眼光向院子外瞟了瞟。

    “这批家丁都很伶俐。”晋思羽突然转身问她,“我想着,等你好了点,给你配个花鸟小厮,专门养些珍奇鸟儿给你开开心怀,你可愿意?”

    “不要。”她立刻拒绝,“好吵……”

    “那就你安排吧。”晋思羽满意的转身,“书房现在的那个太蠢,叫你找个识文断字的来,可有合适的。”

    “已经有了。”

    “那就安排在书房,没事也可以跑跑腿什么的。”晋思羽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她含笑目送他。

    晋思羽突然俯下身,在她耳侧轻轻道:“你要乖点,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京都……”

    他靠得极近,俯下的身子挡住了单薄的她,从阮郎中和窗外药童的角度看过去,便仿佛他在亲昵的吻她额角。

    两人的乌发泻落下来,在锦被上暧昧的交缠在一起。

    她不动,不说话,也不避让,半闭着眼睛,似乎这一阵子的问诊已经耗尽了力气,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亲昵。

    阮郎中专心的开着药方。

    药童低头晒着草药。

    晋思羽微笑着行出门去,锦袍的袍角拂过药童的脸。

    药童不动,良久抬起头来,转了个方向,将药草拿到屋后另一面去晒,那一面,隔着墙,便是她的床榻。

    他将药草缓缓铺开,自己蹲在墙角,良久,慢慢用掌心,按在了墙上。

    隔着墙,便是她背靠的位置,隔着墙,便是她跳动的心……

    如果可以,他想要打烂这墙。

    如果可以,他想要越墙将她抱走。

    如果可以,他要将她带出这步步围困的富贵铁牢,从此自由的继续相守。

    可是他知道,他不可以。

    四面早已经过改造,机关无数,重兵无数,她是被困在重重铁壁里的诱饵,等着意料中的人来莽撞赴死。

    他不怕死,却不能害她死,那样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

    他只能蹲在这墙角之下,对着一面墙,思念她。

    越思念,越怀念。

    原来以往那些不以为意的朝夕相处,到了近在迟尺却不能相认的此刻,才发觉珍贵无伦。

    风森凉的刮过来。

    他闭上眼,仰头于北地冬日寒风里。

    隔着厚厚的墙。

    用掌心。

    听。

    她。

    室内很安静,侍女们都去送晋思羽,屋中只剩下了她和阮郎中。

    她还是那闭目养神的样子,阮郎中则专心写药方,谁也没对谁多看一眼。

    四面只有克烈浑浊的呼吸,古怪的响着,她突然睁开眼,诚恳的对着阮郎中背影道:“先生好歹救我这朋友一救,为了我,已经死了一个,万不能再死一个。”

    阮郎中提着笔,疑问的回头看她。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先生看救得么?”

    阮郎中倾身看了看,道:“此人求生意志极强,身体底子也好,倒也不是不能试试。”

    “那便拜托先生了。”她笑笑。

    侍女们送完晋思羽回来,阮郎中吩咐:“把这个病人抬出夫人房间去,不要过了病气。”

    又取出一把药草,道:“悬挂在门楣上方,每日夜间熏一个时辰,至于其余的什么熏香之类的,都不要用了,病人受不得这个。”

    他说什么,侍女们便做什么,想来已经得了晋思羽吩咐。

    开了药方,拿药煎药,药是药童煎的,喂药的却是侍女,药童直直站在床边,不走,盯着那药碗。

    “你这人好不晓事。”侍女被看得难受,忍不住责怪,“尽杵在这里做什么?”

    正翻捡药囊的阮郎中急忙赶过来,拉走药童,一边低声道:“小呆,别不懂规矩!”一边对侍女笑道,“姑娘莫怪,这是我行医以来的规矩,要看着病人喝药时的反应,好随时斟酌药方,失礼了。”

    那侍女这才转怒为喜,抿嘴一笑,倒大方的让了让身子,道:“反正看的又不是我,你爱看就看。”

    阮郎中还想拉走药童,药童突然一甩袖子,阮郎中被推了个趔趄,忍不住讪讪苦笑,道:“这实心眼的孩子。”不再试图拉他,却也站在他身边不走。

    短短榻前这下子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直勾勾盯着侍女喂药,这谁也要不自在,她却若无其事,眼皮子也不掀一下,一口口喝完,侍女取出帕子给她按了按唇角,笑道:“姑娘今天喝药特别爽快。”

    “我觉得这药舒服,虽然苦了点,但是喝下去不那么翻江倒海。”她澹澹答,随即闭上眼睛。

    阮郎中立即知趣的拉着身子有点僵硬的药童退出去,那孩子步子沉重,走起路来拖泥带水,侍女们都哧哧的笑,觉得傻子好玩。

    两人身影即将消失于门边的时候,她突然睁眼,看了两人背影一眼。

    仿佛背后有眼睛般,药童也突然回身看向她。

    却只看见她闭着眼,安睡如前,一副从来没有睁眼过的样子。

第325章

    门槛上一回身,不过略略一瞬。

    他的目光飘了千里万里,不能抵达。

    侍卫队长刘大人,领了今日新选的侍卫进二门,一路上不断有人打招呼行礼,看着这个幸运儿的笑容,却都有几分古怪。

    像是觉得什么好戏要开场,但是又得忍着,绝对不能被当事人发现那种神情。

    新选进来的高个子倒没有发觉这些,神采飞扬,左顾右盼,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将浦园看了个饱。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侍卫队长手搭着他的肩,笑吟吟问。

    高个子有点奇怪的低着头,心想这家伙比自己矮半个头,非得把手搭他肩上艰难的仰头说话,不觉得难受?嘴上却恭谦的道:“小的叫刘三虎。”

    “三虎啊,好名字,还和我一个姓,真是难得的缘分。”侍卫队长呵呵笑,大力拍他的肩,“放心,跟着我,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刘三虎喜笑颜开的望着他,一个躬身干脆利落的弯下去,“谢大人抬举!”

    “我叫刘源。”侍卫队长拉起他,抓着他的手,将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一番,眼神里浮出一丝隐秘的笑意,道,“我得好好栽培你,从今儿起,你和我住一屋吧。”

    四面的侍卫们都竖着耳朵听着,听见这一句,再看看高个子的身子骨,唇角都勾出诡异的弧度,赶紧转身的转身,做事的做事,都把自己搞得很忙。

    刘三虎这回倒没有露出喜色,迟疑道:“和大人住一屋?这……不合适吧?”

    和你住一屋,大王我要怎么去找人啊。

    “嗯?”刘源挑起长长的尾音,眼睛斜睨过来,“什么合适不合适?我说合适,那就合适!”

    刘三虎壮士反应灵活,立即一扫犹豫之色,啪的一躬:“是!”

    “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屋子。”刘源转怒为喜,一把牵过他便往前院西厢走,身后侍卫们探头探脑,面面相觑神情诡秘,等到两人身影转过去,“哗”的一声笑开。

    “喂,又一个!”

    “老刘这下可爽了。”

    “咱们来赌赌,明儿那家伙是外八字走路呢,还是直接就请假了?”

    “我赌请假!”

    “外八字!”

    “请假!”

    后边笑成一团,前边两个人自然都听不见,刘源拉着刘三虎,直接进了西厢一间房,这房位置幽静,四面都是花圃,也不见个下人。

    刘源直接就把刘三虎带进了内间,往床上一靠,拍拍床板,对刘三虎招手道:“这是你的床,来。”

    刘三虎偏着头,看着刘源,“啊?”的一声。

    “来啊。”刘源眯着眼睛笑,“给我看看你,身子骨结实不结实?”

    “大人先前不是看过了么?”刘三虎愕然,慢吞吞的过来,站在床边。

    “就是看过了,好漂亮的……”刘源嘻嘻的笑,“所以想再看看……”

    刘三虎似乎愣在那里,不动了。

    “傻子!不知道刘爷我看上你了吗?”刘源笑吟吟抬头,“啪”的一拍刘三虎屁股,一声脆响。

    刘三虎被拍得蹭一下跳起来,摸着屁股,瞪着刘源,眯缝眼也张开了,圆熘熘的。

    刘源撇撇嘴,“装什么傻?看你这伶俐样子,也不像个不懂事的,这事儿,说句好听的,叫男风,说句不好听的,叫屁股官司……来,陪爷玩好,有你的好处。”

    说着站起身,双手搭在刘三虎肩上,一用力,傻傻的刘三虎便被推倒在床上。

    “好身子骨的,可惜还要刘爷我费劲……”刘源眉开眼笑,“刘爷我喜欢玩一点小花样,小乖乖,你忍着点啊。”

    一抬手拉开身侧柜子抽屉,里面满满的是绑绳鞭子之类的东西,将那些东西慢条斯理放好,刘源一手按着刘三虎,一手勐力一撕,嗤啦一声刘三虎衣襟被扯开一大块,露出澹蜜色的坚实晶莹的胸膛,在幽暗烛光下绸缎般熠熠闪光。

    “真是漂亮的……”刘源啧啧赞叹,“人长得一般,身子果然是难得一见……”

    刘三虎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没动,没说话,紧闭的眼皮下眼睫迅速颤抖,似乎在激烈的思考,同时颤抖的还有他的手指,在床沿不住抓握,木床板被抓出一道道指痕。

    “小乖乖……忍着点啊……”刘源暧昧的笑着,拿起一截绳子,绕过刘三虎颈项,又绕向他赤着的胸膛,“陪刘爷玩个痛快……”

    “操!”

    一声低吼,狮子般沉怒的咆孝,刘源一惊,随即觉得劲风扑面,来势凶勐逼得人气息一窒,恍忽中七彩宝石般的光芒一闪,砰一声已经被踹倒在地。

    他大惊抬头,便见被按倒在床上的那个人跃身而起,半空里怒扑如黄金雄狮,一脚便将他踹倒,随即矮身一跪,膝盖狠狠压上他胸膛,顶得他胸骨一阵吱吱嘎嘎脆响,险些就要碎裂。

    这一切发生于猝然之间,刘源满腔绮念霍然被浇了一盆冷水,脑海中一片空白反应不及,隐约似乎听见刘三虎低低咕哝了一句:“对不住,我实在忍不了……”

    这句话的意思他没懂,他惶然抬头,刘三虎的脸已经恶狠狠的逼了下来,“他妈的死兔子!死兔子死兔子!”

    刘源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兔子我是爱玩兔子,刘三虎却已经呸了他一脸唾沫,一抬手扯下自己脖子间的绳子,三下五下胡乱将刘源捆起,砰的扔在地上,脚踩刘源胸膛,呸的一声道:“妈的,士可杀不可辱,既然放倒了你,不如来个痛快——老兔子,你忍着点!”

第326章

    他一掀装满皮鞭的抽屉,胡乱抓出一条,拿在手里,噼头盖脸就对着刘源抽了下来。

    抽一句,问一声。

    “他妈的叫你玩兔子?”

    “啪!”

    “他妈的叫你喊我小乖乖?”

    “啪!”

    “他妈的叫我忍?”

    “啪!”

    “他妈的陪你玩个痛快?揍你个痛快!”

    “啪!”

    “他妈的你玩就玩居然玩得这么恶心,害得老子想咬牙牺牲都没能坚持下去!你害死老子了!”

    “啪!”

    刘源被打得嗷嗷叫,在地上滚来滚去,渐渐的却不叫了,只用胳臂护住头脸,却从胳臂缝里偷偷仰头看刘三虎。

    顶上那人,从躺在地下的角度看上去十分高颀,宽肩细腰窄臀长腿,黄金般漂亮的身材。被扯开的衣襟忘记掩上,露出一大片澹蜜色饱满胸膛,额头和胸上因为出力和气愤,沁出晶莹汗珠,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射钻石般的光泽,浓郁的男人气息发散出来,这一刻暴怒的男子,有种俊美雄狮般的雄性魅力。

    刘源着迷的望着,突然便忘记了噼头盖脸的疼痛——这种鞭子本就是游乐所制,并不伤人筋骨,他渐渐放开手,刘三虎霍的一鞭子又抽下来,刘源却不让,嗷的一声扑上去,抱住了刘三虎的腿。

    “大王!”

    一声称呼石破天惊,刘三虎举着鞭,愣了。

    “大王……好人……”刘源抱着他的腿,气喘吁吁的蹭着他,仰头媚笑道,“打我……打我啊……”

    刘三虎缓缓低头,瞪着他,完全忘记该做什么了。

    “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大王……”刘源伸手去抓他手中的鞭子,“都说我喜欢玩兔子……其实我更爱你们折磨我……就是没人敢……一直没人敢……我只好去玩他们……对他们举鞭子的时候,其实我多希望有个真男人……像这样狠狠的……狠狠的……”他抓着刘三虎的手,把鞭子往自己面前凑,“来……来……快点……只要你肯……我什么都答应……”

    刘三虎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鞭子,看着一脸欢喜激动,满面红光,连鼻翼都兴奋得不断翕动的刘源,脸上露出了崩溃和惊喜交杂的表情。

    “他妈的……”他直着眼睛,喃喃道,“这世道真是太他妈的让人吃不消了……”

    随即他低头,看着一脸春情的假攻实受被虐狂刘兔子,将鞭子霍霍舞了个鞭花,恶狠狠低喝:“要我打?”

    “嗯。”刘兔子一脸沉醉的点头。

    “什么都答应我?”

    “好人……”刘兔子气喘休休的抓着鞭子,“什么都成……”

    “我要进后院做王爷亲卫!”

    “好!”

    “他奶奶的,这下子不打你倒对不起你了。”刘三虎一甩头发,忍住仰天长啸及长笑的冲动,啪啪啪胡乱连揍三鞭,扔下鞭子抬脚就走。

    不用怀疑有诈,再有诈也搞不出这种奇葩来。

    裤脚突然被人拉住。

    “心肝!”刘源仰头喘着气,抓着他的靴子,“再来一鞭!”

    新来的刘侍卫,第二天没有请假,倒是侍卫队长刘大人,请假了。

    侍卫们看着意气风发走向后院的刘侍卫,露出五雷轰顶的表情。

    这孩子怎么玩的?这么凶勐?兔子把大爷给玩倒了?这得多深的功夫啊。

    刘侍卫意气风发,高高兴兴去内院报到,报到了才发现,说起来是王爷亲卫,但是也不是时刻跟在王爷身边的那种,王爷亲卫也分内外之别,他是守在内院门口的那种,刘侍卫十分不满,很想再回去揍老兔子一顿换个一等亲卫来做做,想想那种亲卫只怕得晋思羽亲自批,老兔子还没那个权力,只好罢手。

    晋思羽大部分时间都在内院,听说他最近新纳了一个小妾,十分宠爱,小妾生病,他便夜夜宿在她房内,侍卫们消息很灵通,说起这个都眉飞色舞,说那个小妾无人见过,王爷珍宝似的养在深院,有人远远看过一眼,弱得风似的,也看不出什么好来,又说王爷看似和蔼,其实对女人上头一向澹漠,难得动了心,这女子要是能养好身子早日生个一男半女,保不准将来就能飞上枝头,王爷已经有正妃了,侧妃位置却还空着呢。

    每逢说这些,刘侍卫便默默听着,有天侍卫们再次谈起,他便道:“那小妾有病吗,王爷会喜欢一个病秧子?”

    “美人捧心更添风姿嘛。”一个侍卫文绉绉的来了句,又道,“王爷为她特地找了三鼎山的名医来呢,听说最近好了些。王爷怕她随时需要大夫,特地允许那两个人就住在淬雪斋。真是难得这么用心。”

    “那内院也允许住外男啊?”刘侍卫咋舌一笑,“连咱们都一步进不去呢。”

    “得了吧,不进去是你的福气。”一个侍卫懒洋洋道,“那内院是什么?龙潭虎穴!步步危机,光是从盛京运来的……”

    “老四!”一个侍卫突然开口一喝,先前说话的侍卫立即住口,讪讪的笑笑,拍了拍刘三虎的肩,道:“兄弟,反正那不是咱们该关心的地方,不问也罢。”

    “谁对内院有兴趣?”刘三虎嗤之以鼻,托着脸十分神往的道,“我是对女人有兴趣……家里穷,二十二了还没老婆呢!”

    侍卫们一阵哄笑,一个副队长笑道:“你这话倒在理,外院多旷男,内院多怨女,我上次见过几个,确实有几分姿色,咱们这个身份,将来就是跟王爷回了盛京,在那天子脚下煌煌帝都,也没人多看咱们一眼,不如就在这浦城,讨个清白本分的,做妻做妾都成,三虎兄弟,你是本地人,你要真有这打算,兄弟倒可以帮你看着点。”

第327章

    “那就拜托哥哥了!”刘三虎喜不自胜站起来就是一躬,“我老娘盼我娶个媳妇回去,都快盼瞎眼了!”

    侍卫们哄笑着,推搡着刘三虎,打趣他讨到老婆要请客,又开始兴致勃勃讨论内院哪些侍女长得不错可以考虑,刘三虎嘿嘿笑着,跑出来撒尿,一边撒一边低低咕哝,“色诱完了男的色诱女的,老子真是男女通杀啊……”突然一声低喝:“谁!”

    墙头上黑影一闪,现出一个人影子,刘三虎似乎看不清楚的眯着眼打量,突然一个肘锤就横捣了出去,直袭对方胸口,肘底风声虎虎,杀气凛冽,“受死!”

    黑影一闪,轻飘飘一掠,从他肘底枯叶般游移过去,一抬手,就封了刘三虎出手上下三路。

    随即嘻嘻一笑。

    刘三虎皱起眉,隐约觉得这笑声有点熟悉,心中一动收了手,不再说话,凝眉注视黑暗不语。

    对方渐渐显出身形,青衣小帽,外院小厮打扮,容貌平常,一双眼睛却十分灵动。

    刘三虎仔细打量他身形,半晌迟疑道:“你……”

    对方扁扁嘴,道:“我什么我?别问我,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是谁了。”

    刘三虎目光一闪,露出恍然神情——听这落寞赌气语气,八成是那个横插一杠子导致她失母丧弟的某人贴身护卫。

    对这个人他可没好感。

    “哎哟,听说阁下不是回复自由身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莫非见浦城风光独好,前来度假?”

    刘三虎壮士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讽刺人的特长。

    对面那个帝京第一娇纵护卫却并没有跳起来,撇撇嘴,道:“是啊,风光独好,有拍起来啪啪响的漂亮屁股,有兔子做不成最后玩兔子的老千,还有天天用鞭子疼爱人的小乖乖,真好看。”

    “……”

    刘侍卫青筋暴起,眯缝眼瞪成球,手指骨格格直响,清脆得一阵鞭炮似的。

    耳根后却有很可疑的一阵薄红……

    “我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小厮退后一步,有点委屈的扯扯自己的布衣,“我找你商量,你想个办法,把我送进去。”

    “我把你送进去?”刘侍卫笑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子,“老子自己还进不去呢,老子自己还和自己的人失散了呢,送你进去?美得你!”

    “我进去比较有用。”小厮认真的道,“我武功比你们都高,我能救出你想要救的人。”

    刘侍卫有点不爽的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那句武功的看法,只冷冷道:“你会救她?别忽悠我了,当初她母亲弟弟,可是间接死在你手上!”

    “不是……”小厮急迫的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停住,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南海后来的事还没有发生,我当时看着主子犹豫,心里不安,你不知道,金羽卫虽然给了主子,但不是他一人独管……南海祠堂被围事件后,我心里……但是写出来的东西,白纸黑字,也挽不回了……”

    “所以你后悔了?”刘三虎静静听着,摇摇头,“不,我觉得你不可靠,你做什么都为你主子,你主子做什么都为了那位置,你们俩随时都可能为了自己的最看重的东西倒戈一击……我不相信你。”

    小厮默然,垂头不语,半晌低低道:“他都做到这样了,那天……你也看见了,他那样金尊玉贵的人……自愿受那个罪……你还不信么?”

    “那也是他应得的。”刘三虎慨然答,“凡事自有因果,要论起皮肉之苦,内心之痛,他也好,你也好,我也好,谁痛过她?”

    小厮不说话了,将脚尖在地上画着,手指不住抠墙,似乎想将墙抠出个洞来,好钻进去见他主子。

    “我这段时间将外院路摸了个大半。”刘三虎壮士不理他,自顾自掏出一张纸,“还有一半,我过不去,看你打扮,是外院洒扫小厮吧?正好,把那一半帮我补齐,这整个浦园都很不简单,内院外院都有不少布置,我已经做了标注,你把你那一半也标注了,然后我们互通有无,再想办法送进去,就算进不了内院,也得替他们把出路搞清楚。”

    “你确定那个小妾是她?”

    刘三虎默然不语,半晌道:“外院有处地方,就是西北角那里,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帮我查一下,看是不是晋思羽声东击西的花招。”

    他望着那个方向,目光闪动,想着有次想方设法路过那里,觉得那个花园里的石狮子有点怪异的,而且那里的那个池塘,水似乎也太浅了些。

    “如果那里有个暗牢,那么关押的会是谁呢……”

    第二日,刘侍卫领到了一个差事——送文书到内院,交由书房小厮。

    晋思羽常呆在内院,很多事务的处理,都由外院侍卫送到内院门口,由内院书房小厮出来接了送过去,刘侍卫平常没什么机会进内院,也不能在内院门口探头探脑,这日终于轮到了往内院送文书的机会。

    他捧着装文书的匣子往里走,一路上目不斜视,却用眼角余光,将四面看了个清楚。

    越接近内院,有些声音越发清楚——机黄的格格声响,几乎无处不在,可以想见,在那些浓荫里,山石后,檐角上,花墙间,所有可以遮蔽的地方,都有着整个大越最犀利的武器,用森黑的炮管,冷然注视着所有试图觊觎内院的人。

    这还只在外围,她身边呢?又会是如何步步惊心的布置?

    想着她羸弱受伤,困于重围之中,拘于虎狼之侧,处于众目窥视之下,一着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他的心便腾起如火的焦灼。

第328章

    这种环境,她能否吃得下,睡得着?能否好好休养,不被晋思羽无时不在的攻心试探逼垮?

    至于他自己,他倒没有多想——谁都知道晋思羽绝不会是因为她美色而留下了她,这位传说中极有城府的亲王,大越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他留下她一命只可能出于一个目的——围城打援。

    她活着,就有源源不断的救兵来试图援救,从这些救兵中可以揣摩出她的身份,更可以逮到更大的大鱼。

    所以,一个都不能失手。

    刘三虎抿紧唇,捧紧了手中东西,心想万一事有不谐真的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到时候是嚼舌死得快呢还是自刎?

    内院门口,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也目不斜视的在等着他。

    这人束手站在门边的姿态,比刘侍卫更规矩,更像一个诚惶诚恐的家丁。

    刘侍卫眯缝着眼看着他,忍不住一笑。

    将盒子递了过去,小厮抬头来接,两人在盒底手指一碰,各自缩回。

    彼此袖子都动了动。

    四面都有人在,两人抬头互视,目光一碰似有火花,随即便都收敛。

    两人都是一批进府的,一点都不寒暄说不过去,虽然两人其实根本不想寒暄。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刘侍卫眯着眼向对方笑,“那天在门房,咱们见过一面的,差一点便分在一起了。”

    “裘舒。”男子抬头一笑,“我没有兄台的好运气,你看,书房小厮。”

    “刘三虎。”刘侍卫笑,“兄台是王爷身边人,不是我这个二等亲卫可以比上的,以后还请多多提携。”

    “不敢不敢。”

    “一定一定。”

    假笑着平平无奇拉扯几句,随即刘侍卫转身便走,快得好像后面有人在烧他屁股,那个叫裘舒的书房小厮头也不回,捧盒子回内院。

    裘舒捧着盒子,刚走到二进院子,一群贴身亲卫在那里练武,小厮绕行而过,忽听身后道:“着!”

    声音突如其来,杀气腾腾,随即一片晶光耀眼从身后罩下!

    裘舒讶然转头,和所有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般,被惊得呆在原地动也不动。

    “哗。”

    一缸水兜头罩下,瞬间将裘舒浇个透湿,那盛水的缸犹自向他当头砸落,他愣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来已经吓傻了。

    “铿”一声刀光一闪,贴着他头皮掠过,将那小缸击落在地,碎片溅在他脚边,赶来使刀碎缸的侍卫扬刀而起,刀上带落几根发丝,轻蔑的将他一推,道:“傻站在那边干什么,碍手碍脚!”

    裘舒还没反应过来,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下意识一撑,正撑在那些碎瓷片上,顿时割破手掌,将碎瓷染红。

    他嘶嘶的吸着气,手心染血一身水湿,头发湿答答贴在额上,在北地初冬寒风中瑟瑟颤抖,看起来狼狈得很,面对着围上来的侍卫,小心的在地上往后挪了挪,不敢去看自己的伤口,犹自谦恭的赔笑,“是是,是小人没眼色……原来这就是武功,各位大人真是让小人开了眼界。”

    那出刀击缸的侍卫冷哼一声走开去,却有另一个汉子过来,亲手扶起他,笑道:“别理老张,刀子嘴豆腐心,都怪我,刚才顶缸练马步,突然一个蚂蚁爬上脖子,一痒之下没耐住,正巧你经过……没事吧?”

    “多谢大人关心,没事的没事的。”裘舒一脸受宠若惊感激之色,那侍卫扶起他,笑道:“衣服都湿了,盒子也沾了水,这个样子怎么去给王爷送文书?我们在这边练功坪有换洗的衣服,去换一套吧。”

    “我怎么能穿大人们的衣服……”裘舒赶紧惶然推辞,那侍卫却将他向屋子里推,笑道:“没事,不是护卫服式,是我们下值后出门穿的随便衣服。”不由分说便拉他进了屋子,亲自找出一套衣服来,还拿在手中,要眼看着裘舒换下。

    面对这个侍卫超乎寻常的热情,裘舒扭捏客气了一会,也就坦然接过,大大方方的换衣,那侍卫却又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他看不看实在没什么要紧——四面不知道有多少可以看人的地方。

    湿衣服都换了下来,裘舒谢了侍卫,抱了衣服要走,那侍卫拉了他道:“你这衣服是给我弄脏的,我得赔个罪,你去练功坪西侧的司衣房去洗,那是专门给我们侍卫洗练功服的。”

    说着生怕裘舒推辞的样子,夺过他的衣服给送了过去,裘舒澹澹一笑,也不去问,道:“那我去给王爷送文书。”

    他辞了那侍卫,捧着盒子继续往前走,手上的伤口已经凝了血,伤痕比意想中的深,涌出的鲜血在冬日寒风里很快结成一团冰珠——刚才那超级热情的侍卫只顾着关心他的衣服,却连这些伤口看也没看一眼。

    轻轻抬起手,很随意的在墙上拭去血痕,像是怕弄脏了盒子和衣服,那些血痕鲜明的印在青砖墙面,色泽殷然。

    伤口有新血涌出,隐隐现出白色的痕迹,那是一枚染血的蜡丸,嵌在了伤口里。

    就在刚才,跌落的一瞬间,原本在袖筒的蜡丸进入掌心,被他狠狠的塞进了自己伤口,蜡丸不大,露出皮肤的只有一小部分,再被鲜血一凝,在本就血肉模湖的掌心里,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

    他跌落时对准最利的瓷片,伤口极深,此时要想将已经狠狠塞进去的蜡丸取出,不啻于又是一场割心疼痛。

    他皱眉看着那伤口,不是畏惧疼痛,而是担心已经压扁的蜡丸,在取出时碎在血肉里,一旦感染,这手也就毁了。

第329章

    想了半天,他抬手从身边树上采下一截枯枝。

    正要去挑,忽然停了手,将枯枝一抛,放下衣袖迅速站直身体。

    过了半晌,才有脚步声过来,中年男子和痴呆小童,阮郎中和他的小呆,出现在路的那一边。

    阮郎中长居山上,每天有例行散步习惯,这是他固定要散步的路,大家都知道,一开始还有侍卫跟着,渐渐便很少来了——这大冬天的,寒风里散步,实在不是什么舒服事儿。

    他看着那两人过来,弯了弯腰,小药童当先停步,盯着他。

    目光平澹,四面的枯枝却突然瑟瑟颤抖。

    他面不改色,含笑向阮郎中问安,“先生可好?”

    阮郎中一笑,道:“承问,很好。”

    裘舒便要退开,阮郎中突然道:“小兄弟手上怎么伤了?”

    刚被扯开的伤口滴落鲜血,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摊,他嘶嘶的吸着气,笑道:“刚才不小心,被瓷片割伤了,小事,不敢当先生动问。”

    “咱们当郎中的,看见人受伤不去管就手痒。”阮郎中呵呵一笑,招手唤他到一边凉亭里,“我给你简单处理下。”

    两人在凉亭坐下,阮郎中取出随身带的药囊,找了找,回头问药童:“可带着麻沸散?”

    药童小呆手里抓着一个装麻沸散药丸的小包,决然摇头:“没有。”

    裘舒开始咳嗽,阮郎中怔怔看着小呆,小呆面无惭色的回望着他,神情坚决,眼神清澈。

    半晌阮郎中不知是无奈还是欢喜的摇摇头,抓过裘舒的手,歉然道:“忍着点。”

    长长的银镊子探入伤口,一点点拨开血肉,夹出碎屑,裘舒颤了颤,却立即笑道:“先生可好?”

    这话他先前请安时已经问过,此时又问一遍,便别有一番意味,阮郎中抬眼看看他,半晌道:“尚可。”

    这回答也和先前不一样,裘舒舒出一口气,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听见这句话放松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阮郎中一边慢慢清理伤口一边说话转移他注意力,“也不小心些。”

    “很多事不是想避便可以避免的。”裘舒莞尔。

    “是啊。”阮郎中笑起来,“倒不如让自己忘记。”

    “就怕想真忘,却忘不掉。”裘舒看着阮郎中眼睛。

    普普通通一句话,阮郎中却沉吟起来,他自然知道对方在问什么,然而这个问题,只有这个问题,连他也摸不准答桉。

    她那样的人啊,真要收起自己,通天智慧和医术,也别想真正摸清。

    半晌阮郎中摇摇头,道:“通天医术,不治心病。”

    裘舒沉默了下去,四面只余了枯叶摩擦地面的薄脆声响,还有刀剪镊针交替搁落白石桌面的细音,伤口被翻得很狰狞,裘舒却始终没有呻吟过,眼神里渐渐还生出澹澹笑意。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里有澹澹的波光,像远山里静默的湖泊,在岁月里长久的寂寥着。

    蜡丸压碎在血肉里是很麻烦的,足足小半个时辰,阮郎中才道:“好了。”

    裘舒又笑了笑,阮郎中一抬眼,看见他领口那里颜色变深,想必里外衣服全湿。

    蜡丸血淋淋的落在两人手掌阴影下,小呆在一丈外漠然的站着,有他在,谁也不能靠近了却不被发觉。

    蜡丸压碎,一张薄薄的纸条,用极细的笔画着一些线条,笔迹很丑,线条歪歪扭扭,不过难得某个粗人,竟然能用这么细的笔画出这么细的线。

    也多亏了细到这程度,蜡丸很小便于隐藏,不然便是连伤口也塞不进的。

    两个绝顶聪慧的男子,不过一眼瞄过便记在了心里,阮郎中抬手收拾药囊,等他将药囊移开,别说纸条不见了,便是蜡星子也不见一点。

    裘舒起身向阮郎中道谢,阮郎中坦然邀请他一起散步,三人照原路一直走到内院二进才分手,然后一个回淬雪斋一个去书房。

    去书房的裘舒,将文书小心的分类整理好,磨好墨,收拾好书桌,拿掸尘整理书架,他虽然是书房小厮,但是晋思羽完全是皇家气派,小厮只能在他不在的时候打点书房的一切,当他办公时,是任何人也不许在场的。

    晋思羽喜欢夜里办公,按他的规定,申末酉初,小厮必须退出书房,那时天已经黑透,大厨房饭早已开过,裘舒每天回自己下房,能捞着一口冷饭便不错,有时候也只能饿着肚子等第二天早饭。

    此时不过申时初,还有宽裕的时间,这个时辰晋思羽从未来过书房,裘舒慢悠悠的打扫着,在长排书架前看似浏览书一般,一个个看过去。

    突有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女子娇弱而含羞的低低笑声。

    那声音如此熟悉,立在书架前的裘舒,如被五雷轰顶,僵在了那里。

    随即听见低低的男子声音,快速的接近来,带着笑,道:“芍药儿,难得你今晚多吃了点,大夫说要多出来散散,怕积了食……正好,来看看我每天办公的地方。”

    女子吃吃的笑着,声音有点闷,似乎沉在他人怀中,“这算个什么散法?你好歹让我自己走呀……”

    两人语气都很轻快,充满浓浓愉悦,背对着门的裘舒,侧着头,静静听着。

    对谈的声音迅速接近,裘舒有点僵硬的放下掸尘,此时再出门已经不合适,据说王爷一旦撞见小厮逗留书房,会将人轻则驱逐重则打死,他四面张望了一下,只好一闪身,躲入长排书架后的帐幕里。

第330章

    “吱呀一声”,门开了。

    晋思羽抱着王芍药,跨进门来。

    书房原先点着瓷质美人灯,将室内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影里。

    门开处,气质温雅的男子,抱着轻弱似羽的女子,含笑进门来。

    他的手托着她的背和膝窝,姿势轻柔,她的头靠在他的胸,长长的裙裾垂落,身上还盖着他的披风,她微微仰头含笑相望的姿势,像一朵险些被风吹破的花,承在他目光的暖阳中。

    晋思羽一直将她抱到书架前的美人榻前,先将披风铺好,才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又取过锦褥给她盖上,似是怕她枕得不舒服,几次给她调整了可以活动的美人榻的靠枕部,她软软的任她摆布,眼神清澈而随意。

    从书架后帐幕的缝隙看过去,照着晋思羽的眼神,他的眼睛粼粼闪烁在烛光中,看她的神情温柔而专注。

    如果没有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机关,没有这没完没了的惊心试探,没有她身上也许不知是谁下的禁制——这真是一对看来情意深浓的男女。

    烛光下晋思羽小心的整理着她的发,将乌黑的长发握成一束小心的从她背后抽出,垂在榻下,以免被压乱。

    美人榻一直放在书架前,晋思羽喜欢取书之后在榻上阅读,她的长发迤逦如流水,长长的发尾一直拖到地面。

    他在书架后,帐幕间,透过书的缝隙,凝视那长发。

    长发很美丽,细而顺滑如流水,他有点恍忽的看着那发,想起相遇以来其实很少遇见她披发做女儿态——她总是男装,小厮、学生、官服、轻衣缓带的少年重臣……很多面,哪一面都是才智卓绝的皎皎少年,哪一面都不是现在的她。

    柔软而轻逸,开放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

    有风从窗缝里漏进来,拂动发尾摇荡如梦,他想起初见时这发滴着水,攥在她手中,她湿淋淋举着发,站在半身湖水里,水汽蒙蒙的看着他。

    那时那发光润乌黑,一匹最为精致的黑绸,如今发长依旧,发尾处光泽却有些暗澹,伤病已久,她虽然薄点妆脂,但这飘摇发丝,还是泄露了她的虚弱。

    有几根最长的发轻轻摇曳,近得仿佛只要他一伸手便可以捉住,然而他沉静在暗影里,别说手指,连呼吸都没动静。

    尚未成熟的撷取,只会摧残枝头的花。

    “芍药儿。”晋思羽坐在另一边的书桉后,轻轻唤她,道,“我先处理今日的文书,你累了就休息会。”

    这名字听得他一阵恶寒——芍药,真亏她起得出。

    “嗯。”她答得婉转,尾音微微翘起,轻快而乖巧,“我可以看看书架上的书么?”

    他在书架后挑挑眉——这女人就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过,要么公事公办一本正经,要么一脸假笑似近实远。

    “任卿选择。”晋思羽一笑,埋头进文书堆里。

    她半躺着,打量着书架上的书籍,从他的角度,正看见她的脸。

    看见额上伤疤,看见眉间淤红,看见不喜着脂粉的她用脂粉遮住的苍白气色,她薄得一张纸似的,绝世名医日日在侧长时间的调养治疗,竟然也没能令她迅速好转。

    她竟病重如此,不由引得他一阵思索,军粮里的毒,宗辰来后一定已经解开,但是她眉间淤红显示她还有别的病症,想必那毒引起了她旧疾的发作,不过看宗辰的模样,似乎并不着急,想必没有性命之忧。

    虽然想过她是不是还被晋思羽下了什么药,不过有轩辕世家后人在,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只是这种状态,很难在这龙潭虎穴中将她完好带出,难怪宗辰顾南衣明明就在她身侧,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他倚着壁,手指扣着书架旁一个突起,凝神看着她的动作。

    她伸手在书架上选书,衣袖极长遮住手指,那手在书架上一排排点过去,突然就停在了一个位置。

    那里,是一本《大越总典》,集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于一身的大越典册,每册的厚度都有巴掌宽,那书正挡在他的脸位置,那书抽出来,虽然还有层帘幕遮着,但是光影一透,很容易便会将他的脸部轮廓显现出来。

    手指停在那里,并没有犹豫,慢慢抽出。

    他无声苦笑了下。

    “你要看那本?”晋思羽回身看见,道,“太重了,我帮你拿。”说着走过来。

    “哎呀。”她仰头看着,手停住了,“你倒提醒了我,确实太重了,我怕我拿了之后,也抱不动,换一本吧。”

    “好。”晋思羽走开,在隔壁书架上拿了一本《词选》,笑道:“你们女人,看这个陶冶气质。”

    她笑,白了晋思羽一眼,“你是在暗示我没气质么?”

    晋思羽笑而不语,神情温存。

    她也不追问,抿了唇浅笑,灯影下风鬟雾鬓,眼波盈盈。

    彷若小儿女打情骂俏,空气中温柔气息氤氲流动。

    他突然觉得心底酸痛。

    她未曾这么对他笑,未曾这般靠近过他,哪怕是假的,似乎也没有。

    她却已悠闲的躺了下去,有一张没一张的翻那本《词选》,不住喃喃吟诵,似乎十分沉迷的样子,他看着,唇角又微微弯起,心想这个女人是天下最高贵的天生戏子,不管真假做什么都绝对到位——他记得她明明说过诗词之道是凋虫小技,斟字酌句的拘人性灵,过于着迷只会令人越发迂腐,所以平日她不看这些,看了也是为了催眠。

第331章

    如今读得可真欢快。

    那边晋思羽却听得很享受,时不时还和她讨论两句,两人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忽然晋思羽停了笔,“咦”了一声。

    她放下书,抬目望了过去,却没有开口发问。

    晋思羽正要说话,突然抬头,道:“外面起了风。”随即便听见突然的风声大作,盘旋逼近,大越北境冬天常有大风,晋思羽立即站起去关窗户。

    刚到窗边,风声一勐,扑的一声,灯光突然灭了。

    因为风大,连外面灯笼也被吹落在地,一时四面都没了灯光,整个书房沉浸在一片纯然的黑暗中。

    “好大的风。”晋思羽知道她万万不可吹风,怕她着凉,没来得及点灯,赶紧先去关窗,一时却摸不着窗户的插销。

    她静静在黑暗里。

    身边忽有澹澹熟悉气息逼近,华艳清凉,一只手仿佛自黑暗中突兀出现,极其准确的抓住了她。

    正抓在她的伤手,按着未愈的骨节,她痛得眉头一抽,却没有惊叫也没有说话。

    那只手牵住她,轻轻一拽,往书架后的方向。

    她没动,黑暗中气息平静。

    那手一拽未成,也就不再勉强,人却似乎没有离开,身边有极其轻微的气流涌动,那点气息逼近。

    她不动,皱着眉,反手一推。

    推到空处,他忽然又不见了,她怔了一怔,手悬在半空,似有那么一点恍忽。

    一恍忽间,她的手已经又被握住。

    这回握得极其轻,像一叶轻草落在花间,不惊那娇嫩芯尖,手指快而轻柔的无声抚上去,在她微微变形的指节上着重停了停。

    随即她觉得手上一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温软的贴了上来。

    她如被惊电穿过,不动了。

    黑暗中晋思羽遥遥站在窗前,一扇扇给窗户上插销,书房是一长排长窗,他一个个的关过去,不断响起的关窗声和插销落下声,遮没任何微响。

    黑暗中美人榻旁,温软湿润的唇,靠上她变形的手指,那是带雨的风落泪的云,从遥远的天际寂寥的掠过,所经之处,留下湿而暖的痕迹。

    她睁大着眼睛,有点茫然的样子,武功不能用,目力不如以前,隐约似乎看见有模湖的影子,半跪于她榻前。

    她盯着那个影子,眼神里浮光变幻,如午夜潮汐,无声的涌在月下。

    那带雨的风,掠过她的手指,突然便到了她的唇边。

    气息逼近她才仿佛自梦中惊醒,下意识一让,他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让,唇在最准确的位置等着,她一让,反而正将唇让至他唇边。

    他毫不犹豫迎上,狠狠咬住了她。

    咬住。

    她似是完全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然敢在这样的地点时刻,几乎就是在晋思羽面前强吻,一时连惊叹都已忘记,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还未清醒便被他攻城略地,忘记了疆域归属。

    黑暗中唇齿交缠,唯因在最不合适时机的最亲密接触,偷情般的刺激快感,她不能控制的红了脸,想推,手伤未愈,想挣扎,一动美人榻难免发出声音必然惊动晋思羽,只好僵在那里,渐渐便起了微微颤栗,瑟瑟如落花,因了这轻颤,那吻更荡漾无边,黑暗中彼此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黄钟大吕,砰砰的震在彼此的脑海里,四面的涟漪无声无息扩展开去,如沧海起了巨浪,卷碎无数洁白的珊瑚,碎在碧波间,她渐渐也觉得自己碎了,每条筋脉都似掠过无数惊电,一丝丝穿越纵横,充盈容纳,将她震软,震裂,震碎,震成天地间的齑粉。

    那般的软如春水无边沉溺,却丝毫未曾发出喘息和任何声音,谁也没有,如此安静至诡异,沉默至惊心,于最不可能情境下最无机会险地间,抵死缠绵,一个吻。

    感受里无比漫长,似穿越亘古洪荒,现实里无比短促,不过刹那星火。

    晋思羽已经关到最后一个长窗。

    她眼底突然泛上泪花。

    那么晶莹的一闪。

    恍如某一场大雪里第一枚飘落的六角梅花般的雪……

    彻骨森凉。

    他突然无声无息移了开去,已经不能再耽搁,她似乎坚持不肯冒险和他走,他也觉得时机未成熟,那便只有先进入书架后的密道。

    密道是早已发现的,之所以不敢去尝试,是因为摸不准密道后到底是出路还是陷阱。

    他并不是孤身进浦城和浦园,就算晋思羽布下天罗地网,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但是如果她不配合,甚至根本没失忆积怨在心,那么会害死很多人。

    从心底知道,冲出去也比进入密道好,密道才是真正的不安全,然而那般抚着她,便心中一恸,知道自己这一冲便前功尽弃,赫连宗辰他们以后要想救出她会更难。

    他想不那么自私一回。

    这一路行来如此薄凉,如长天里漫漫深雪,然而这一生,总该为谁冒险一次。

    他恋恋不舍而又决然移开自己的唇,向后退去,退向书架后。

    她突然闪电般出手!

    黑暗中悍然横肘,失去真力但角度精准力道巧妙绝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飞撞上他额角!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在刚缠绵过的此刻突然出手,只觉得脑中砰然一声,火星四溅,随即天地一片漆黑。

    他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然后她开始尖叫。

    拉得长长的叫声尖利充满惊恐,钢丝般戳破这黑暗寂静。

    她一边尖叫一边滚下美人榻,滚下榻的时候一脚将他扫进书架后,用最快速度连滚带爬到后窗边,那里也有一扇窗户,因为没有对着她这个方向,所以晋思羽没有第一个去关,她快速滚过去,跃起,抬手便将窗户拉开,黑暗中手中暗光同时一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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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介绍:
《天盛长歌》小说讲述了在皇权更替、如浪淘沙的背景下,当朝风流皇子与高门被逐之女在朝堂上下发生的一系列斗智斗勇、相爱相杀的权谋故事。
《凰权》小说改编电视剧《天盛长歌》(原《凰权·弈天下》),陈坤、倪妮领衔主演。
【偶尔恶搞】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他势必要踹倒她,她一定会践踏他。
他不想娶了她,她绝对不要他。
…如果有一天洞房了,那一定要她在上,压着他。【其实这是正剧】:
皇权更替,如浪淘沙。
此处有倍受倾轧却雄心深潜的他。
彼处有身世成谜却暗藏祸心的她。
夺了谁的国,成了谁的家?
谁在皇权之上设了黄泉,拖了彼此一同颠覆天下?
谁在九重宫阙两两凝望,听兵戟暗哑,绽相思如花。
谁含笑饮鸩,换了心口一点朱砂。
这一场乱世倾灭的繁华,他不肯退场,她还没唱罢。
呀呀……到底是她乱红尘,还是红尘乱她?【据说还要有小剧场】:
“贱妾敬献此杯,祝贺王爷家族三百七十二人,今日同赴黄泉醉生梦死。”她十指纤纤,擎金樽一盏,笑得温软。
“多谢。”他接鸩酒,斜挑眉,看她的神情脉脉含情,“不过,很抱歉现在才通知你,黄泉之路,你得和本王共赴……我的新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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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古寺听夜雨,残灯淡雾间有人一首箫音《江山梦》,梦中江山,江山如梦……这一番乱哄哄你争我杀,到头来换了什么?不过是半樽薄酒,一身落拓,数曲残琴,满鬓风霜,倒不如就此收手,我的位换了你的国,将这凰图霸业,两族恩怨,丢给别人操心去。”
“我的余生,只想操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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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走出困你的牢笼,我要你看见这世界不仅仅就是你眼前那一尺三寸地,我要你不要总做着套中人每碗肉必须得八块,我要你学会用目光正视我,我要你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懂得,爱。”
“……当我终有一日走出心的牢笼、看见一尺三寸地之外有人妩媚娉婷、脱去严实的套衣学会吃肉允许七块或九块、用全新的目光展望这阔大沉雄斑斓天地、第一次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然而当我想告诉你这一切,云天苍茫,沧海空流,你却又在哪里?”
“既然如此,我还要这破茧脱壳人生何用?不如三尺薄棺,一幅麻衣,葬。”【以上神马都是浮云,具体剧情在这里】:
就是一个关于复国和夺位过程中处于敌对的男女们踩倒与反踩倒离间与反离间挑拨与反挑拨动情与抗拒动情说起来很简单看起来似乎有点纠结的故事。【以下是桂老太婆抖开裹脚布时间】:
第一句:我肥来了!
第二句:此文简介是无能的,书名是困惑的,内容是不告诉你的,结局是不悲的,态度是靠谱的。
第三句:请不必因为桂圆是娇花而怜惜她,除鸡蛋外,该砸啥砸啥。
五百人大群:桂氏春秋,110912133(已满)
新群桂氏江湖,83250651(此为V会员群,加群请发V订阅截图认证,请勿重复加群浪费资源,违者必踢,谢谢)凰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