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漫长的一日(续)
文殊院外。
文殊院里自然供奉的是文殊菩萨。传闻中这位菩萨大有来头,号称是无量诸佛母,一切菩萨师。其形如童子,身上染着光妙的紫金色,左手持一朵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至宝,象征无上智慧,右手执金刚宝剑,能斩群魔,断一切烦恼,而座下常骑狮子出入。
这一天里都像狮子一样疯狂看护自己领地的易天行看着山门,默默运转着坐禅三味经,忽然问道:“上有文殊宝光,下有金山高蔓。这文殊院是和镇江金山寺齐名的大庙,怎么上三天的人能躲在里面?”
他没有带手下,只是带着白衣飘飘的叶相僧。既然宗思躲在文殊院里,那么免不了要和庙里的和尚打交道,带着面相俊美的叶相僧,好比带着一位公关,自然会方便许多。
叶相僧一合什道:“文殊院金山寺,是旅游地,却不是修行处,名气自然是大的。”
这意思明白,旅游胜地,却不见得是佛法胜地,庙里的和尚不见得有识人的神通。
“叶相师兄说话太过锋利,不似清净之人,大家都是佛门弟子,何必?”易天行打趣着,也是想舒缓一下大战前紧张的情绪。
“此院是临济宗,本寺乃曹洞宗。”叶相僧淡淡道。
“原来如此。”易天行微笑道:“文殊菩萨有斩烦恼之利剑有无上智慧之青莲,没料到门下弟子没学会。”
最早被少年捉回归元寺当囚僧的老邢,家住在文武巷四十三号,背后便是这文殊院,如今几厢对照,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老邢是第一个出手的。想到对方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判断,他的神色显得凝重起来,缓缓向山门里行去。
此时已是傍晚,倦鸟归林,游人归家,残日归山。
门口的小沙弥拦了二位。
叶相僧上前说了几句,二人便被放了进去。入山门不远处便是三大士殿,易天行行过观音大士殿时,下意识侧头望去,只见殿角微翘,殿内竖着十几根大石,看着庄严莫名,不由心头一动。
与文殊院的主持打过照面后,二人便随意在寺内行走着,易天行缓缓运起心经,正将神识缓缓向外探去,便听着身旁的白衣叶相僧轻声合什道:“在说法堂里。”
他略一惊愕,心想叶相僧怎地比自己发现的还快?旋即想到叶相僧长年礼佛,一颗不动明心比自己要坚定许多,对心经的运用自然也要纯熟些。
在说法堂外,易天行也感应到了里面的力量。
那股有些感受不清,浑浊不明,似乎同时夹杂着许多种颜色的力量。
易天行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入目处便是一具死尸。
“薛三儿?”
薛三儿死的很惨,肢体被斩的七零八落,头颅滚在石阶下,身子成了不忍目睹的肉块。
鲜血染红了说法堂里的青石板,血肉模糊的肢体和法度森严的建筑形成一种很怪异的对比。
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脸上有一道火燎痕迹的修士手握利剑,有些怪异地看着推门而入的这二人。
“宗思?”易天行缓缓抬起头来,唇角带着微笑,却像问一具尸体一样问着面前这人。
叶相僧微闭双目,合什轻声默祷往生极乐咒。
“不可能这么快。”宗思握着那把剑,有些神思恍惚,忽然间面色一变,不知为何瞳子里耀着妖异的光芒,“来便来吧,记着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香字出口,他忽然住了嘴,满脸的惘然,似乎先前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记得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这一句话便在说法堂的小小庭院里飘浮着,缭绕不绝,竟有些想绕梁玩三天的意思。
易天行微微皱眉,不知道这个人在玩什么把戏,却忽然感觉胸中一阵烦闷,随着那句话,一个“记”字入耳,自己的心脏便猛跳一下,一共十个字,心脏便猛跳了十下,直到“香”字渐渐散开,一切才重复平常。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想杀薛三儿灭口?老邢那些人都是被你指使薛三儿去唆使的?”
宗思此时额头上满是黄豆般的汗粒,似乎想到了某些极可怕的事情,忽然抬起头来阴恻说道:“对,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没想到我卖命到最后,还是被人卖了。”
他轻提手中仙剑,冷冷地望着易天行。
易天行淡漠地看着他,嘴唇忽然翘了下:“事情都是你整出来的,给我个我不知道的理由,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叶相僧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
宗思不敢放松,右手紧紧地握着仙剑,指节苍白着,半晌后才缓缓应道:“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看不惯你,加上……我很不喜欢小公子说起你时的神情,所以我要在小池塘边杀你。至于后来这些,一方面是我要报仇,我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拣破烂儿出身的臭小子,被赶出了山门!”
易天行打断他:“少扯蛋,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给我拣紧要的说。”
宗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终于开口道:“清静天的长老要你死。”
“为什么?”
“不知道。”
“原来这样啊。”易天行叹了口气,右手空无一物地伸向前方,直直对着宗思,拇指和食指连成环,手掌像是握着一件什么东西。
宗思眼角一跳,捏了个防御的法诀,破口大骂道:“你不是说放过我?”
易天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给我的理由都是我知道的——没得好处,凭什么要放过你?”
叶相僧颂佛不已,暗赞护法手段卑鄙了得,眼角看着他虚握着空气的右手,不禁好奇这是什么手印?
易天行和手持利剑的宗思身间的空气中忽然散发出一丝焦糊的味道。便在这说法堂青石板与殿宇之间的空气中,一片枯叶飘落三人之间,却不知为何嗤嗤响着燃了起来。
宗思额头的汗不知为何全然干了。
易天行目光微垂,两脚随意站着,右手掌虚握为空圆中通。
空气中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浓,两个人身间的空气竟缓缓流动起来,就像是烈日下被灼烤着的柏油路面。
“绽!”
易天行轻轻说了一个字,无数微弱的朱红之光渐渐在空气中显现了出来,缓缓凝成一把天火之刀,而刀柄恰恰塞在他一直虚握着的手掌中——原来只是空手握刀,却不是手印。
耀着妖异红光的天火刀在空气中无由凝结,而宽约半米的夸张刀面却是横贯过了宗思的小腹,刀身弧线由粗砺渐趋细腻,一直在宗思的身后才拢成个极秀气的刀尖。
绽且现之!这把天火刀不是易天行体内火元所化,而是以无上心经在体外凝成,易天行得秦梓儿之助,如今体内三台七星斗法纯熟,道心与佛轮相依偎,渐渐显出强大的实力来。
所以天火刀一出现就是从宗思的身体里现出原表,等于说一个人的身体里忽然长出了一把大刀!
这把火刀斩断了宗思的身体!
一直全神防备的宗思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腰腹间那道妖异朱红的刀面,喉中咯咯作响。
“不可能!”
“impossibleisnothing。”
易天行带着丝绅士的优雅回了他最后一句话,拇指轻轻一搓,天火刀像切原木的刀片一样将宗思的身躯一割为二。
宗思的上半身可怖地倒在地上,眼睛仍然睁的大大的,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这人的尸体两眼,右手的天火刀迅即散去,他手掌轻轻一握,数十道火星便轻飘飘地散了开去,落在了文殊院说法堂的青石地板上,天火一触即燃,不一刻,满地的血污和肉块,都化作了清静灰烬。
小庭院又重复往日幽静时光,只有叶相僧的往生咒还在柔和地飘荡着。
易天行闭目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抬步而上,手掌轻触那道花纹棂子,一推,便开门而入。
门内是一间小厅,厅内布置简单,看不出有人长期居住的痕迹,略有些奇怪提在文殊院里却供着三清的画像。
一气化三清,现在是用来骂人的话,但三清对于道门意味着什么,易天行比谁都清楚。
三清画像前有一个香炉,炉旁放着几柱香,一盒火柴,散发着微微的烟火气。
易天行信步走了过去,看也没看画像一眼,打了个响指,指头间冒出一道明黄火苗将香点着了,又恭恭敬敬插入炉中。
手指离开香的那一刹那。
他醒了过来!
……
……
“记得不要点里面那柱香!”
先前宗思死前那句神神道道的话重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此时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三清画像,知道事情有大古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门进来,为什么要去点这柱香,为什么会做出自己的神智都无法控制的事情。
他缓缓运起坐禅三味经,准备面临未知的危险。
香燃了起来,袅袅青烟渐上,渐渐凝成一张苍老的面容。
而远在省城另一角的小楼里,秦梓儿双目一睁,美丽的黑瞳里略现一丝担忧,右手食指在身前的半空中轻轻画着,又一次开始施术,却是无奈何徒然地叹了口气。
不怪她。
若有天神在九天云外俯看省城,便能发现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文殊院上空的云层里有一柄耀着寒芒的小剑正试图穿过云层往文殊院方向飞去。
而在它的身边,却有一个看着有些肥肿的红色鸟儿正以可怖的速度在拦截着。
一直遥遥在头顶跟着易天行的朱雀鸟长年在云层上飞舞,吓过倔傲的苍鹰,逗过南去的大雁,还曾经在喷气飞机的机翅上打过盹——可是苍鹰大雁这些禽类见着它便浑身发软,往云下摔去,飞机这事情老爹曾经有严令,不准瞎来,所以可怜的小朱雀一直很寂寞——今天,它终于在难得来客的云层上,发现了这柄可爱的小剑,而这小剑似并不怎么怕自己,所谓见猎心喜,哪里肯放过,挥着利爪,张着喷火之喙,与这柄灵剑进行着战斗机间的追逐,权当为了减肥而消食。
小灵剑画着无数道犀利的弧线,却是始终无法越过通灵朱雀的拦截,进不了云层,自然也就无法飞到文殊院,也就更不可能在易天行被那道声音引至房中时,飞到他的身边拦下他!
这可恶的、贪玩的、不知轻重的……天杀的朱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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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渐凝,苍老的面容像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村口曝日野叟,那张脸上双目闭着,皱纹如山川堆积。
易天行看着这张烟雾中的脸,轻轻吸了一口气,左手负在身后搭了个意桥,以心经护住心神。
“刚才你借宗思之口说的那句话,是很厉害的幻术,应该是道术当中的上清雷法变神诀。”
那张苍老的面容嘴唇有些怪异地微微张开,里面却看不到牙齿,只是无底的黑暗。
易天行有些微紧张,微咪着眼看着。
而这时,苍老面容脸上的那双眼睛却忽然睁开了!
易天行先前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嘴上,没有料到对方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睁开,略一失神……便被变神!
那双眼里的目光很柔和,像山间转弯时的小溪,流淌着却不暄闹,间拾野花一朵,气息清新。
易天行的目光一投向这双溪水般清澈的双眼,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是最纯粹的力量,这就是精神的力量。”
苍老的面容黑洞洞的嘴唇轻轻张合,说出了一句话。
易天行胸口如遭重击,心脏又像先前一样猛地跳动起来,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像水花般吐了出去!
他的鲜血不是白流的,血花直接喷在了那张苍老面容上,只听得嗤嗤一连串响声,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微一扭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九天玄火的极度高温。
便是这一瞬,易天行神识稍一清明,正待扭头不看那对眼睛,却听着这可怕的苍老面容轻声说道:
“逐水而清,急急如律令!”
这声咒语一出,苍老面容上的那对魔眼中的内容又起了变化,一个个的小光点渐渐显出真实的面目,原来那是春日里迎风飞舞的柳絮,下一刻,柳絮渐渐幻化着,成了高阳县城夏初盛开的夹竹桃,那淡粉色的花朵是那样的诱人心神。秋风起了,落叶坠了,街道上自行车的影子渐行渐远,成了一个小黑点,这黑点转眼间却从天上落了下来,化为六角美丽的雪花,淡淡扬扬地洒在一座庙宇的上空……
转眼之间,这双眼中竟是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幻出无数美丽片段,叫人不忍远离。
即便是易天行也脱离不开,这所有的小片段便是他一生的经过,此时整个人的神识感觉一阵恍惚,仿佛自己极愿随着这美丽的景致远去,便是如此一动念,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向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里缓缓飘去!
叶相僧先前听着喊声便已冲了进来,见到这等古怪的情形自然不敢怠慢,一掌便往地上按了下去!
大手印落处,无数片碎地砖飞了起来,绕过易天行的身躯砸向那幅画着三清像的图画,但很怪异的,这些挟着锋利破风之声的砖片一入那张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便消失无踪,宛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相反,叶相僧下一刻却感觉着自己的身体被无数道劲风击中,唇角渗着鲜血缓缓瘫坐于地。
散坐于地,便盘散莲花!佛宗术法暂时无用,那便清心正意,以金刚经护法!
便似在同一时间,说法堂的这间小屋中同时响起了无数声颂佛之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粗豪之辈,有纤细之徒,而这无数道声音,全来自叶相僧犹自染着血污的唇里!
声音在小屋里来回往复,绝无中断颓让之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女童如此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老人如此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年青僧人诚意诚意说。
第十六章 漫长的一日(终)
佛音入耳。
易天行猛地一抬头,极艰难地呻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招,两枚如金莲般的天火便往那苍老面容的眼睛弹去。
火莲入目,却似泥牛入海。
苍老面容此时愈发静穆,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眼中幻着全不似人间能有的光彩。
易天行神识飘荡,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应该闭眼,于是强力闭眼,甚至连眼角都感觉有些痛了,却发现眼睛还是没有闭上,还是看着那双似乎带着魔力的双眼。
“那什么是虚妄呢?”
那张苍老面容似乎自问自答。
而易天行却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景象,先前的春华夏花秋实冬雪一瞬间不复存在,而是空蒙有如天际,缓缓上升,竟似看到了夕阳下的省城。
他有些失神地往那双眼中望去,便看见了天,看见了地,看见了这残阳血天,看见了这蚁行大地。
接着他随着那双眼越行越高,纵使叶相僧声声带血的金刚经咒文也拉不住他。
天之上是什么?
一片无静的虚空,黑色的背景上无数繁星亘古不变不闪。
那双眼中的景色渐行渐远,却忽然一头向下沉去,穿过稀薄的大气,穿过棉花般的云朵,穿过半空里的鸟群,而易天行的神识也随着这双眼行走着,渐渐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座大雪山,雪山极其巍峨雄壮,黑色的山体和纯白的积雪相映而险。
峰顶积雪常年不化,有三名修士正盘坐于雪中,大风一起,三人身上的积雪被吹拂而去,露出身上淡淡气息。
最正宗的道家仙气!
……
……
“回来,不要去,你不准去!”
归元寺的一间禅房内,一个女孩正躺在床上,她在睡梦中焦急地呼唤,一字一音都是那么地倔犟。倔犟的女孩眼角滑下一滴清泪,似乎非常担心。
从禅房外伸出一只耀着淡淡金光的巨手,轻轻替她揩拭掉这滴泪,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像在哄孩子一样哄着。
……
……
“回来!你这没用的无赖!”
省城另一处小楼内,秦梓儿面色愤怒,双手结的紫薇诀已经有些崩溃之势,半晌后,那张清丽苍白的脸颊上终于露出决然之色,唇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省城文殊院上空的那柄小灵剑似乎受了牵引,极愤怒地向着肥朱雀杀了过去!
而那天杀的愚蠢肥朱雀终于感觉到自己老爹出了什么问题,极不好意思地将身子一扭,让开了一条通道,让那柄小灵剑朝着文殊院飞去。
而它,在半空之中居然也能用红红的翅膀扇了自己的鸟脑袋一下,一声咕咕愤怒之叫,也随剑而去!
……
……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应虚妄,亦是虚妄!”
叶相僧抖着嘴唇喝出这句金刚经偈言,昏倒过去。
而本来像行尸走肉一样已经毫无气息的易天行的身体,这时候却抖了一下。
那柄真兰弱柳合二为一的灵剑已经穿过了厚厚的暮云,一头扎进了文殊院,从说法堂的殿宇上空尖啸而下,在小屋的顶上破开一道小洞,绕过易天行不能动弹的身体,杀向那张烟雾凝结而成的苍老面容!
耀着淡淡光芒的灵剑,一入烟雾却倏而不见。
下一刻,遥远的西域大雪山的上空,忽然一阵极古怪的纹动,生生破出一道黑暗幽深的空洞,而小灵剑就从这空洞里杀了出来!
易天行身体在省城的文殊院说法堂内,他的神识却在大雪山上飘荡着,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
那三位带着最正宗道家仙气的人物仍然安静地三角而坐。
只有中间那位修士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易天行便感觉心脏一阵剧抖,似乎觉着在哪里见过,半晌后才明白,原来这就是那张苍老面容的双眼!
意念一动,他便从浑然不知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心知不妙,一时却不知如何脱身。
睁开眼的那修士,看着扑面而来的小灵剑,淡淡说了句:“小公子的灵剑也来了。”
他空手一招,大雪山上风雪突然而来,卷起漫天粉雪。
雪止之时,他空手捏着那柄耀着淡淡光芒的小灵剑。
远在万里之外的秦梓儿也感应到了法宝被制,却是微微一笑,生生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鲜血,轻轻柔柔双掌一合,生生将道家紫薇诀在掌心拍碎。
省城里一双美丽的女孩手掌轻轻拍了一下。
万里外昆仑雪山上被那人捏着的小灵剑却爆了。
爆出万丈光芒,爆出五色异彩,爆出威势惊人的力量!
那三位莫测高深的人物终于坐不住,纷纷飘至半空躲避,而中间睁眼的那位,更是被碎剑震的衣衫破烂,面上血丝数条。
阵势一分,易天行飘荡在昆仑雪山上的神识终于体会到了身轻如燕的快感,心经暗诵。
“照见五蕴皆空!”
便是意念一动,神识却已万里,途间高山大河黄土绿原,便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的神识已飞度关山,南越黄河,回到了省城文殊院的身体内。
“想走?”
那名正中的修士遥遥站在万里外的雪山上,对着苍穹里的那个黑色无底深渊怒喝道,双眼幽深往这边望来。
便是这一望,纵使神识已经回体的易天行,在文殊院说法堂内仍是一阵无由心悸。
少年郎感到了恐惧。
易天行知天乐命,有时候感到恐惧便会下意识地躲避,但今日看见这位浑身道家仙家的修士所产生的恐惧却让他有些愤怒。
他没有闭眼,仍然是固执地望向那道烟雾凝结而成的苍老面容,望向那双似乎包含着三千世界的眼瞳。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他强行催动着三台七星斗法,左手却是一捏手印,结了朵莲花,运起了不动根本手印,佛道双法相持,却有了异样的效果。
“左手常静,右手常动,一以慈悲,一以智慧。”
苍老面容的双瞳此时回复了道力,更显幽深。
文殊院内有一座大士殿,供的观音大士,先前易天行经过时,心头曾经无由一动,此时他召出了真言手印左手慈悲,右手智慧,却恰恰契合了文殊菩萨的心境。
文殊菩萨,左手持一朵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至宝,象征无上智慧,右手执金刚宝剑,能斩群魔,断一切烦恼——断世间一切烦恼,如此方是大慈悲!
易天行恍若无知无觉站在小屋苍老面容前,神识与万里之外的清静天修士做着最艰险的搏斗。
便在此时,小屋内异象迭出。
他左手微翘,无名指斜斜指天,如慧剑!
他右手微垂,大拇指微微捺地,绽金莲!
一团光晕在易天行身后渐渐升起,恍惚间能见宝剑煌煌,青莲朵朵,一尊大慈悲大智慧的菩萨像缓缓显了出来。菩萨像与身前无知无觉的易天行互有感应,小屋内佛光阵阵……
本来瘫软在地的叶相僧胸前的血渍渐渐化为几朵红梅染在他白色袈裟之上,而金刚经的咒语重又响了起来!
万里之外的大雪山上,三名道家仙气燎身的修士满脸凝重地看着苍穹上那道空间缝隙。
本是幽黑无底的缝隙深渊,此时射出了万丈金光!
三位修士感应到了那处的大慈悲,极有韵律地同时微微颌首,然后逐一像流水般闭上双眼,不敢直视,意欲退去。
文殊院内那道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也缓缓地闭上双眼。
……
……
“想走?”
这时候说出这句话的,却换作了省城里的易天行,他双手横掐午纹,眼中妖异光芒一闪,一声偈子喝了出去。
“者!”
九字真言大手印里的“者”字,代表复原,表现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别人躯体的力量!
用佛言喝出,接下来却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出朱雀一法。
少年体内真火命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速运转着,那颗青莲似的道心也似乎受到了感染,疯狂地跳跃不停,不停撞击着命轮,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他体内的天火元气逼了出去。
一道如金如火的洪流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直上天际!
一声极清厉的啸叫,朱雀鸟自天而降,破屋而入,在易天行的头顶上,振翅欲飞未飞。
朱雀鸟在这道洪流中以火洗羽,瞬息间身体变得金光闪闪,一挥羽翼,双翼带着数米长的火焰,便往那个正在闭上眼睛的苍老面容面上飞去!
一入烟雾,便没了踪影。
万里之外,昆仑雪山之巅。
本来就弥漫着万丈金光的那道空间缝隙正在缓缓的缩小,一只奇异的火鸟却横生生地破空而入!
朱雀浑身喷着火焰,双翼一展,火焰喷涌而出直达十数丈,山顶积雪一触即融。
那三名修士断然想不到竟然除了神识,还能有实物从这道连接万里之外的省城文殊院通道中穿了过来!
不知为何,两名修士黯然叹了口气,一捏法决,身形逐渐消失无踪。
而那名一直与易天行神识纠缠着的修士却无法脱身,那宛若秋水的一张眼宁静地等待着朱雀的天临。
猝然间,火翼行天须臾即至,带着狰狞的杀意直直贯穿了中间那名修士的身体。
昆仑山顶,一阵极轻微的噼噼啪啪声音响了起来,那名修士脸上忽而露出大悟的神情,渐渐整个身体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越来越亮,渐至不可直视,最后化为一团虚无的白光。
朱雀鸟转眼间飞出两里之外,回过鸟首,毫无一丝情绪地看了这团白光一眼,喙尖轻轻吐出一声:
“咕咕。”
那团修士化作的白光骤然间暴开,片片碎裂,然后随着美丽的雪花淡淡扬扬地埋葬在了这万年积雪的峰顶。
……………………………………………………………………
看到万里外昆仑山顶发生的事情,虽然仍然有些说不清楚心中复杂的感受,但易天行知道今天事情完了。
三位清静天的长老一死二遁,那道连接昆仑与省城文殊院的空间缝隙再也无人护持,渐渐变化成形状,不复初始的圆融模样,竟似有崩溃之险。
看着面前的烟雾渐渐飘散,少年又疲又乏又累又紧张,根本不知这条通道崩散会有什么可怕后果。
还好省城里有比他更高明的年轻人。
在省城吉祥天的那座小楼里,美丽的姑娘双手在身前的空中幻出无数手诀,一阵无名波动渐渐传了开去。
而万里外昆仑山顶本来被她一掌轻轻拍碎的小灵剑碎片,渐渐从厚厚的积雪中飘浮了起来,轻轻扬扬地往天穹飞去,一点一点地粘住了那道原本幽深此时佛光万丈的空间缝隙。
不知道这样补天补了多久,万里碧天终于一如水洗模样,再无一道疤痕。
而小楼里的秦梓儿面色一白,便往右侧缓缓倒了下去。
在说法堂里的易天行疾运心经,终于很勉强地将自己体内暴走的真火命轮平复下去,而一直默默在他身后若实若虚显现的文殊菩萨像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屋空气,满室佛语。
就在烟雾凝成的苍老面容散去的最后一刻。
易天行从那双忽然显得很疲倦的双眼里感到了很多说不清楚的内容。
那双疲倦的双眼缓缓合拢,省城文殊院内易天行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雪山之上的朱雀鸟忽然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之上!
然后那张三清画像渐渐化成粉末,消失无踪。
“笨鸟!”
他心神俱裂,对着空无一物的墙面唤出声来。
平静下来后的易天行神念一动,感觉到自己这鸟儿子似乎没什么事,只是一瞬间飞了万里路程,损耗有些大,累的睡着了。
不要问他为什么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反正知道就是知道,他和鸟儿子之间,从来都是这么莫名其妙。
今天险些被清静天的长老拘神,若早知精神的力量如此强大,他一定刻苦学习佛法道术,天天向上攀登天道高峰——至少也会弄明白,他和鸟儿子之间的状况。
后悔是以后再做的事情,他这时候觉得很累,非常累。
易天行望向莲花坐于地的叶相僧,眼光扫了一眼他袈裟上的点点红梅,大声叫唤道:“谢了啊,兄弟!”
叶相僧受伤不轻,说不出话来抗拒这种称谓,只好苦笑一下。
易天行又将头转过去,双眼静静地望着文殊院外的冬树之上,不知是在望在何方,他双唇微动,轻声道:“谢谢。”
说完两声必须要说的谢谢,他像个保龄球瓶一样砰地摔倒在了地上,砸烂了几块地面残存着的石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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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省城,不知怎么便随随便便走进了号称有法阵护持的归元寺后园。那一日,易天行被天袈裟里的一小片冰蚕衲压的是浑体寒冷,险些送命,最后醒来时,是在斌苦大师的禅房里,睁眼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光头。
这次他醒过来的时候,很庆幸地发现,面前不是光头。
是蕾蕾的一头青丝。
“我又睡着了?”
“为什么要说又字?”蕾蕾眨着灵动的眼睛。
易天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吸了口气。因为这妮子来了省城,他在外面打杀了一整日,却只有在这夜晚才来得及问一句话。
“你为什么来省城了?”
邹蕾蕾将手抽了出来,轻轻摸了摸他额上的发,满脸怜惜道:
“因为你在省城啊。”
……
……
少年男女手牵着手在归元寺安静的后园里漫步,今夜天上无月,园内显得幽暗无比,偶有夜风拂过,吹的冬日枯枝簌簌作响。走到湖边,那被老祖宗滋润过的铁莲依然倔犟地在严寒中生长着,湖心亭子显得更加廖落,亭那边便是茅舍。
易天行牵着邹蕾蕾的手,安安静静地湖面上的行廊走了过去,二人并没有说话。
走到了茅舍的面前。
“我爷爷死的早,家里一直没有什么亲人,这屋子里住的算是我师父,也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易天行侧头对她说道。
邹蕾蕾微微一笑:“住在庙里的师父……”忽然眉头一皱道:“为什么我感觉很亲切似的?我可以进去看望他老人家吗?”
易天行呵呵笑了起来,半晌后才停住,为难说道:“这个恐怕很难。”想到一时解释不清楚金刚伏魔圈的厉害,随口道:“而且这时候很晚了,明天再说。”
两个人在茅舍前的湖畔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你也看见了我在省城里的生活,很危险,很无聊。”易天行扯了根铁莲,下意识地纠缠在手腕上。
邹蕾蕾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今天你送我来这里后,又去了哪里?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睡梦中,总是感觉到很不安,觉得你身边有很多的危险。”
易天行一窒,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你的朱雀儿子呢?”
“在大雪山上玩,可能过些日子才能飞回来。”
“准备以后怎么过?”邹蕾蕾问道。
“不知道。”易天行叹了口气,“小时候有爷爷,爷爷死了之后,我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习惯了,但当时总有个目标,总想着今后要住大房子,娶好媳妇儿……”他看了蕾蕾一眼,“但来到省城后,环境变了,我的心思变得恍惚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所想要的,还能不能得到。”
邹蕾蕾轻轻把靠在他肩头的脑袋动了动。
“蕾蕾,你这次能来见我,我非常开心,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个谜,今后不知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担心。”
“我不会说什么节烈女子要与你同生共死的鬼话,虽然你也明白,既然我来省城,那我们在县城里说的事情,我已经给出了答案。”
邹蕾蕾清丽的容颜在这一瞬间显出了最让易天行心折的坚毅,淡眉柔唇,仿佛圣洁无比。
“我只知道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而且今天你被车子撞飞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心痛,所以当时我就下了决心。”
“什么决心?”易天行有些期待,有些害怕。
“既然我要和你一起生活,那就要开开心心地生活。”邹蕾蕾回头看他,忽然欠着身子在他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若你死了,我答应你,也会开开心心地生活。”
易天行很感动,轻轻把她抱入怀里。
“谢谢。”
归元寺后园湖畔,一对小儿女依偎着,茅舍里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天上的雪花渐渐飘了下来,粉粉淡淡,就像是要为这繁杂的世间添上一笔纯洁的颜色。
叶相僧此时在禅房里回味着文殊院中说法堂里隐约见到的菩萨宝像,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雪花双手合什,一颗向佛之心前所未有的坚强。
斌苦大师白眉微拂,想着白日护法与神秘莫测的清静天长老那一场相隔万里的神识拼斗,忧心忡忡。
而在省城另一座小楼前,竹应叟提着一个大行李箱等候,秦梓儿缓缓从楼上下来,苍白的面容还留着内伤的痕迹。走到汽车旁边,她回头看了一眼从夜空里飘下的雪花,眼神却渐渐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别了,省城。”
这是省城江湖混乱血火的一日,这是佛道二宗死亡与生命纠缠重构的一日,这是重逢与别离的一日。
这是漫长的一日。
第十七章 入舍
——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光荣,所以要快乐得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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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蕾蕾去睡觉了,易天行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湖畔扔着石子玩,扔了会后,待湖里的过冬鱼儿都有些不堪其扰,终于开口问道:
“白天看见的那个修士确实很强啊。”
没有人回答,他还是宛如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精神的力量这么可怕,那道烟雾凝结成的脸,是什么样的法术呢?最开始用宗思的嘴诱我入局,用的是上清雷法变神诀,难怪宗思死之前的脸色那么奇怪,想来这可怜的家伙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诱饵了。但……那烟雾凝成的脸究竟是什么道术呢?”
“那张脸像是一条通道,可以从省城这里一直通到万里之外的昆仑山顶,破碎虚空?娘咧,这好像是老黄说过的很恐怖的功夫吧?难道清静天真这么厉害?”
“如果真这么厉害,我那鸟儿子怎么就把他干掉了呢?”他耸耸肩,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师傅,我今天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感觉着自己轻飘飘地忽然飘到了一座大雪山上,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易天行搓着两只手,有些大劫之后的紧张,“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东西,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归元寺里等着你的保护。”
仍然没有人回答。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和秦梓儿虽然没有明说过,但大家都明白,将来肯定要想办法弄清楚悬在他们上三天头上的那把利剑,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上三天要来杀你老人家,都是清静天的长老奉的上天令谕……”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雪花的夜空,“看来,天上的道门神仙一直记着你偷吃丹药,不肯罢手啊。”
茅舍依然一片安静。
“那我呢?我又是个什么东西?”易天行苦笑道:“如果说万物有始皆有终,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己的轨迹,我来到这个人世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像你说的,为了变得更高更快更强再强,最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再救你出去养老?……这归元寺的天袈裟大阵连你这史上最强大妖都破不了,我这小妖又能有什么用?”
“朱雀明明是道家的神兽,我为什么好像偏偏和道士们在斗气,为什么偏偏和光头和尚们的交情越来越好?”
“天上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还不知道傍晚时分,与清静天长老的万里斗神,引出了文殊菩萨宝像,不然只怕更加迷惑……摸起一块石头,他犹豫了会儿,没有往湖里扔去,反手向后扔了出去。
一道凄厉的破风声响起,茅屋破了一个大洞。
金刚伏魔圈,果然没有物理防御的效果。
“天上的家伙轻易不会下来的,你操那些子心岂不混帐?”老祖宗终于受不了他的絮叨,开了金口。
易天行来了兴趣,嘻嘻笑着问道:“为什么神仙们轻易不会下来?”
“废话,现在这人间气息浑杂,哪有仙境来的安然自在,再者,三界自有秩序,像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仙气外漏的主儿,一不小心就抹平个九华山,喝光个鄱阳湖,随便动个小指头就要死多少人?”
“那您怎么在这儿?”
“唉……”屋里那位老祖宗难得的伤春悲秋了一把,“你我师徒二人,都是被放逐的。”
“放逐?”易天行眼睛一亮,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打着旋,面对着茅舍。
“满门如此。”
易天行张大了嘴巴:“那我师公也是?就那个细皮嫩肉,轻声细语的家伙还会得罪大婶?”
……
……
“师傅疼我!”
大妖也有伤心时。
老祖宗尖声说完这句话,便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易天行黯然。
他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喜欢装傻充愣。一直明白自己这位师傅语焉不详的原因,所以一直也不曾真地追问过——这师傅也疼徒儿——当面对未名的将来时,知道的越多,其实也就越危险,若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不如且在这繁华且热闹的人世间打滚,便永远不会知道足够多的真相。
那天上的真相。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如果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的恩宠,那便不应该有不一样的待遇,我明白,入世并不是修行,入世便是入世本身,便是感受,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前,我会认真感受每一天,师傅。”易天行对着茅舍那边轻声说道,然后跪下叩了个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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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蕾蕾便醒了过来,洗漱完毕后,才有些纳闷地找到易天行,轻声问道:“这庙里怎么会准备着牙刷毛巾?”
易天行自然不会和她说是自己让袁野派人买来的,在高阳县城里的那次坦白,他并没有坦白自己和古家的关系,想到这点,他一直有些头痛。
晨光熹微,还没有游人来,寺里正安静。他便领着蕾蕾在归元寺的前殿逛着,斌苦大师还找了个小沙弥来当专任导游。毕竟是旅游胜地,小姑娘又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好奇,特别是数罗汉的时候,分外认真,根本看不出来昨日受了大惊吓的样子。
归元寺数罗汉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本命罗汉,就是任意找一罗汉像,然后顺序往下数去,自己有多少岁,那便数多少个,最后找到的那个,便是自己的本命罗汉。
易天行不信这个,一直没有数过。
邹蕾蕾却是兴致勃勃地数着,黑发扎的小辫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摇摆。
“这是什么罗汉?”
易天行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是须达那尊者。”
“须达那尊者?”蕾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看来是个不出名的大和尚,不免有些失望。
易天行微笑道:“别看不出名,其实来头那是相……当的大亚。这位尊者是上古一个叫湿波国的地方的太子,他见到众生痛苦,所以将所有财产,甚至连自己的孩子和妻子都施舍给了穷人和老人,从而感动上天,使他全家团聚。”
邹蕾蕾没好气地一皱眉:“行善也就算了,居然连老婆小孩儿都送给人,这种没担当的男人,居然是我的本命罗汉,真没意思。”
易天行挠头无语,半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笑道:“你知道吗?这位尊者,可是佛祖的前世身啊。”
“这么没家庭责任感,就算是观音菩萨我也不做。”
邹蕾蕾忽然瞧见一直侍在旁边的小沙弥皱了皱眉,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有些不好意思。
易天行拉过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轻声说道:“满天都有神佛,相信我,没错的。”
在他二人身后,那尊脱胎漆塑的须达那尊者像浑身没在殿堂阴暗的遮蔽下,殿外林梢有风吹过,微微一动,阳光穿林透了过来,在罗汉像的嘴唇处打下斑驳的痕迹,显得这罗汉像似乎也在微微轻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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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归元寺,上午小情侣两个又去省大逛了逛,看了看荷花池,瞄了瞄飞机教学楼,吃了顿食堂里可以撬动地球的油条外加可以做为支点的硬包子,便去了易天行断断续续居住的旧六舍。
“老易带媳妇来视察了!”
一进旧六舍,早有眼尖的同学们高声呼喊起来,二四七里那几位哥们儿赶紧收拾好内裤臭袜子之类。
纵使蕾蕾同学神经大条,性子疏朗大方,但在一群看兄弟媳妇儿的男生面前,终于不敌,渐渐羞红了脸。
过了会儿,收到风声的何伟和胡云二人也杀了过来,见着易天行便是好一阵埋怨,说这么多天不见都死到哪儿去了?
这两个家伙最近来找易天行总找不到,却和易天行宿舍里的那几位混的熟络无比,黑龙江老大笑嘻嘻道:“今儿都到齐了,中午出去吃一顿吧。”
所有男生的眼睛开始放光。
胡云的眼睛一直在放光,当他偷瞄邹蕾蕾的时候。
易天行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将蕾蕾的手抓在手掌里,脸上还扮着云淡风轻。
中午的时候,易天行拍拍袁野送的卡,极豪迈的请大家伙去东门的小饭馆狂嘬了一顿。
垒成小山似的啤酒瓶子,见证了易妖的酒量,而满桌子都是满脸红光,浑身酒气的败将。
他正自豪迈,却发现打酒馆外面走来几个藏族学生。
“易?”为首的那个无比欣喜。
“纳木?”易天行也很喜欢这个藏族年青汉子。
于是又开始喝酒,白酒。直到易天行灌了一瓶诗仙太白,纳木才有些口齿不清地走了,走前还不停地叫唤着:“易,哪天去日喀则玩,我请你喝青稞酒,比这淡水来劲儿。”
易天行摆摆手。
他没觉着晕,肚子却有些胀。说起XZ,少年最初在高阳县城背地图的时候还真是有很大的兴趣,但来到省城后,知道这个世界上神神秘秘的事情太多,这藏上高原密宗喇嘛众多,那些活佛只怕也是极厉害的人物,这XZ之行,还是能免则免吧。
邹蕾蕾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他呵呵傻笑道:“没事儿,和可乐差不多。”
邹蕾蕾噗哧一笑:“倒忘了你不是人。”
这话一说,两个人神情却开始有些黯然,好在满桌尽是酒醉不知人事客,也没人注意到。
吃完饭后,好不容易等这些家伙的酒醒了一半,又吵嚷着要去唱歌。蕾蕾好不容易等考试完了来省城一趟,本想与易天行多独处些时候,但使了几次眼色,易天行却没有回应,反而微微笑道:“由他们吧,我待会儿和你说。”
唱歌的地方是一家小歌厅,极小的门脸做了些青青的假竹子,看着倒也雅致。那年月,省城唱歌极便宜,也不是按小时算,是按点歌的数目算,一首歌一块钱,当然,茶水要五元一杯。
年少多金之小易,自然毫不在意。
荧屏一亮,歌声一起。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张国荣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众大男生,茶杯中的绿茶叶子缓缓飘浮着。
老板放的是告别演唱会的带子,喝高了的男生也就懒怠再换,反正这几首歌都是唱到能背的,便一首一首地接着吼下去,只不过张国荣有些沙沙的嗓音却被他们硬生生吼出几分摇滚的味道来。
第九首是爱慕。
易天行运起蛮力抢过麦来,转过身子,对着满脸愕然的蕾蕾,浓情化不开地哼哼:“爱慕!爱慕!达到疯癫……程……度……”
“厚脸皮!”蕾蕾轻声咕哝道,脸颊上桃花红满天。
坐在远处的胡云一脸落寞,何伟嘿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第十首是想你。
张国荣开始解衬衫扣子了,蕾蕾的眼睛再也不看易天行,满脸倾慕地盯着荧屏的那男子。
易天行也喜欢张国荣,所以微微笑着看着她看着他,还看着这场中的他们。
他分外珍惜这些目光所及的人们,因为不知道很多年后还能不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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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退学了。”
这是驱走所有灯泡后,走在观河公园里,易天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蕾蕾微微转头,目光中有些惊讶,迅而却化作了理解。
人生就这么几十年,能有一个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你所思所想的伴侣,无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易天行幸福地拥着女孩,略有些落寞说道:“我的人生终究和他们不一样,这些事情无法强求。如果还和他们在一起,我怕会给他们带去危险。”
“那我呢?你就不怕吗?”蕾蕾打趣道,黑晶般漂亮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我无法抵抗命运。”易天行看着她,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发端,感受着指触传来的柔顺,“而你就是我的命运。”
“别老这么俗套。”邹蕾蕾眼中尽是笑意望着他:“你以前也常说我的神经异于常人。”
“是啊,至少比许仙的胆子要大不少。”
“历史早就证明了,女性承担苦难和压力的能力总是比男人要强很多。”
“这就是为什么上天挑选了女人生孩子,而不是男人生孩子的原因。能者多劳?”易天行开始贫嘴。
邹蕾蕾也不善;“和女人相比,男人确实比较无能。”
易天行苦着脸:“认输,这两个字杀伤力太强。”
沿着那个唐代著名***者兼诗人兼可怜被抛弃者的坟墓走了两圈,看了看满园的竹海,两个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便打算出去。路过竹棚搭成的茶馆时,看见里面的一桌桌麻将,易天行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又傻笑什么?”
“想起前些天在这里打麻将的事情了,那天赢了不少。”易天行傻笑着,脑子里尽在想什么时候去问问袁野,在彪子那儿打的两百三十万的欠条收回来了多少钱,于是没注意自己这话露了马脚。
“你赌钱?”蕾蕾同学鼻尖一皱,山雨欲来。
易天行张目结舌半天,终于觉得这事不能再瞒自己的准媳妇儿了,赶紧支唔着把来省城后和古家的瓜葛都说了出来。
这故事自然是紧张有余,精彩不足,害得小姑娘家家在一旁听的攥拳咬牙,为他担心不少。
他有些害怕地轻声问道:“我没做错什么吧?”
“还成,至少你没有主动做坏事,别人惹上门来,你也没仗着自己的妖劲儿瞎打一通。但是……”
领导的但是往往意味着不妙的结论,易天行开始紧张起来。
“你是没做错,但问题是,打一开始,你就不该做。”
邹蕾蕾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道。
宛如大海航行的孤舟终于找到舵手,夜里划归的渔船看到了明灯,肥红鸟看见了老爹挥手,老祖宗一梦醒来归元寺成了废墟。
悟了,明白了,清楚了。
“对啊,我干嘛做呢?”他摸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笨,“不过已经做了,咱还是做好了再放手吧。”
这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你准备一直把那四个……”邹蕾蕾斟酌了一下用词,“……坏人一直关在归元寺里面吗?”
“都是手上沾过血的人物,放出去我不安心,何况四个凑一桌麻将也是好的。”易天行微微一笑。
“放了吧。”蕾蕾同学大慈大悲,但下一句话却发现慈悲不是原因。
“你抓了他们,如果有人想对你或者什么鹏飞工贸不利,仍然会动手,而且你把他们的头目抓了,那些底下的人动起来更无顾忌,有些本来就想上位的家伙,只怕反而会故意闹事,让你们杀了那四个……坏人。”
“超赞!”易天行翘起大拇指,“我也担心这个,所以一直让袁野暗中帮衬着那四个老家伙原本就指定的接班人。”
邹蕾蕾摇摇头:“何必呢?现在见过你厉害的人肯定就会最怕你,那归元寺里关着的那四个人自然就是最怕你的,放出去,他们自然会约束手下不敢向你惹事。不要以为人类都是有仇必报的,当遇见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时,自然也会臣服。如此一来,你落个清静,还落个好名声,最关键的是,这才会让省城那些黑社会老实下来。”
易天行满面疑惑,挠着头道:“你打哪儿来的这么些一套一套?”
邹蕾蕾白了他一眼:“我至少还是看过周润发演的那些江湖电影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看那个老太爷真是疯了,会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你管。”
易天行摇摇头笑了。
他心知肚明这些话肯定是斌苦大师转个弯让这姑娘说给自己听的。但既然是归元寺的面子,加上自家蕾蕾发了话……最关键的是,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那便放吧。不过得关一阵时间,让他们知道害怕。”
“随你,反正你知道我不是很愿意看见你搀和到这些事情里面。”蕾蕾俏皮地笑了。
观河公园外面便是府北河,易天行几月前便是在这里被秦梓儿打下河去,直到今时今日还记得河底的湍流险石,还有河畔的那些蔓蔓水草。
他微一失神,然后极好地控制住了,没有像刚才一样又感叹些什么,一转手拉着蕾蕾的手,指尖轻轻柔柔在她掌心上画着。
蕾蕾今天特别容易脸红,干咳了两声,打破尴尬问道:“你不上学了,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开书店。”易天行站在河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古家看中了一个年轻人,准备扶他一把,然后我就安安稳稳地过这一年。斌苦大师给我算过命,说一年以后,我又要碰见麻烦了。昨天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强大,为了很简单的活下去的理由,这一年里我必须给自己腾出时间来,系统地学些东西。”
“真是很老气的对白。”邹蕾蕾嗤之以鼻,“你四月份才满十七岁,别在这儿冒充孤独好不好?”
“没模仿绝望,就证明我心理素质够好,碰见那么些奇怪的事儿,到今天还没有精神崩溃,我觉得我和你的神经大条程度有的一拼。”易天行揶揄道。
邹蕾蕾挑挑眉尖儿,表示蔑视。
半晌后她轻声问道:“那我怎么办?”
易天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沉默良久:“我希望你报的大学不要在省城。”
“你准备就在省城开书店?”蕾蕾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嗯,这里还有太多秘密要我去找一下。”易天行脑子里浮现出了归元寺,文殊院的重重殿宇,冬树淡林。
蕾蕾强颜笑道:“不要忘了,分离往往很能消磨热情的。”
易天行把她搂进怀里:“不怕,咱俩的热情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沙漠……”
“恶心。”
“至于我考哪里的大学,我自己做主。”
“你向来独立自主,俺早知道你是新时代的女性。”
“你一个人在省城呆着,身边的压力还有那种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生活,会让你不快乐,你要自己化解。”姑娘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易天行苦笑了下:“秘密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好奇的,权力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兴奋的,力量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依赖的——但好奇往往意味着危险,兴奋往往意味着迷失,依赖的结果却往往是失败——我现在就被这三种情绪困绕着,这些情绪就像一片黑暗无底的海,我在海面上浮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下去。”
“还是别想了。纵使是沉没……”蕾蕾叹了口气,幽幽然说道:“沉没,也要天天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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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归元寺中。
满寺的香火气无来由地让易天行心安不少,邹蕾蕾见他面上露出平和笑容,心中也是格外安慰。
斌苦大师又和叶相僧去开会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易天行,虽然是行善事,毕竟教唆小女孩的罪名,在易天行的眼里可不轻。
寺里的僧人们望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恬静便只有尊重,自然他可以随便走着。
这么随便一走,便下意识地来到了后园,又来到了茅舍前的湖畔。
他抬头一愣,便听见蕾蕾在旁边好奇说道:“昨天晚上说不方便进去,那这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师傅老人家吗?”
“嗯……”易天行满脸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让这位内在气质坚强但体质娇弱的姑娘家去硬撞比城墙还结实的金刚伏魔圈吧?
他准备说实话:“我也只见过一面。师傅一直在茅舍里清修,这外面有一道镇心魔用的金刚伏魔大阵,寻常人是不让进的。”
“这样啊。”蕾蕾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师傅和我很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昨日她在梦中呼唤易天行的时候,老祖宗的金光佛手曾经像哄孩子一样安慰过她,或许就是这么一丝关联,让她感到格外亲近。
“拜一下吧。”
易天行微微笑道。
两个人便在湖畔,对着茅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女子进来拜,心诚些。”
湖面被这忽然传出的声音震的泛起涟漪,茅舍那处嗡嗡作响,就像是有钟声正要响起。
“师傅?”易天行嘴巴大到疑似脱臼,他是如何也不明白师傅怎么会在蕾蕾面前开那张金口,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蕾蕾进茅舍。
怎么进?
邹蕾蕾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两眼,轻声说道:“那我进去了?你陪我一起吧。”
易天行心想:“我还不知道怎么进哩。”苦着脸挠挠头道:“师傅脾气不好,我见不着他。”
“你不进吗?那我一个人去。”贼大胆的邹蕾蕾对他的那位神秘师傅早就有了兴趣,加上一直感觉着亲切,自然也不害怕,面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少年郎茫然不知,转而心想自家师傅总不能害徒弟的媳妇,半晌后才极小心地说道:“那你试试?”
蕾蕾嘿嘿一笑,便往茅舍那边走去。她不明白伏魔金刚圈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怎么害怕。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茅舍,易天行就越来越紧张,生怕出现丫头头破血流的悲惨场面,心渐渐提到嗓子眼那里,终于忍不住喊道:“蕾蕾!”
蕾蕾回眸一笑嫣然:“怎么了?还是一起来?”
易天行忽然福至灵通,轻声说道:“你慢点儿走,见着师傅了不要害怕。”
纵使邹蕾蕾是神经比妖怪还要粗的奇异存在,纵使自己是师傅的徒儿,但若她发现自己的师傅便是传说中的那位,估计也要吓晕过去吧?
……
……
姑娘家轻快的脚步一会儿穿过了金刚伏魔圈的范围。
走上了台阶。
推开那扇很多年没有开过的木门。
进了茅舍。
淡青色的光圈现都没有现一下。
邹蕾蕾就这么轻松地进去了!
在外面看着的易天行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保持着雕像的姿式很久很久,直到身后传来斌苦老和尚的声音。
“护法日安,以前就说过,这茅舍,有的人进不去,有的人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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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VIP里四月一日写的,里面的一些文字送予一位并不认识的朋友,一位远离了的人物,以及看到这些文字的大家。
愿大家不论处于何等境况中,可以不必郁郁,必快乐。
第十八章 戒指
“谁能进,谁不能进?”易天行仍然没有从蕾蕾轻松进入茅舍的惊愕中醒过来。
“就像是一道小巷,瘦子能进,胖子不能进。”
斌苦大师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佛家大阵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身有异念或是真元的人物才进不去,一心纯妙的稚童却不在此属,难怪老祖宗以前说过,这茅舍是小和尚进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进不得。当时听着这话,还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才明白道理。看来蕾蕾的心思纯良,竟是连佛法大阵也能感觉到。
“那我的鸟儿子呢?”易天行好奇道:“它体内火元好似比我还要丰沛很多,它怎么说进就进了?”
“神兽气息纯正,便有如充斥世间之风息,一条巷子又怎么拦的住?”
“啊?难道说我的气息就是妖邪十足?”易天行翻了个白眼。
“十万个为什么在书店里面,别老问我。”斌苦和尚摸摸自己的迎风银眉,看上去还真有点儿仙佛之气,施施然走了。
“拜托,那本书我八岁就背完了。”
易天行摸摸脑袋,眼睛盯着茅舍那边,心里面有些紧张。他倒不会担心老祖宗会对蕾蕾如何,只是一直以为蕾蕾呆会儿会发出小姑娘特有的见到奇怪事物后的尖叫声,不料等了许久,茅舍里面还是安静如常——即便这丫头神经大条,也不至于沉稳成这样子吧?
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站在茅舍木门外数米远的地方,伸出手掌向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按去,只听得“嗡”的一声响,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一现即隐,强浑无比的力量轻轻松松将他的手掌弹了回来。他咋舌想着:“这条小巷果然很窄啊。”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许久,茅舍的木门终于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邹蕾蕾满脸笑意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易天行迎了上去,柔声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师傅他老人家挺慈祥的。”
“慈祥?”易天行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邹蕾蕾疑惑道:“是啊,你怎么怪里怪气的?”
“没什么?”易天行赶紧一笑遮掩过去,眼角余光却发现蕾蕾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那东西金光灿烂,将本来就有些黯淡的冬日一下比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一闭眼,问道:“什么玩意儿?”
“可不是玩意儿。”蕾蕾认真说道:“这是师傅给我的见面礼。”
“见面礼?”易天行贼兮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虽然脾气不咋嘀,做事有时候也比较糊涂,只识刚强不识融通,但几百年来有一个公认的大优点,那就是大方,“不知道这见面礼是什么宝贝。”
他把蕾蕾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了,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所以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小巧的纯金戒指罢了,只是戒面上金光流通,显得格外漂亮,隐隐有些莫名的气息透了出来。
“喏,还有你一个,瞧你眼馋的。”邹蕾蕾往他手心放了一个冰凉的事物,易天行一看,和蕾蕾细长手指上戴的纯金戒指一模一样,只是形状显得略犷野一些。
“哟,还分男式女式……师傅,谢了。”他朝茅舍那边毫不恭敬地喊了声,就接了过来。接入手中才发现这戒指极轻,竟似捧着一捧清风,根本察觉不到重量,低声取笑道:“别是幻术变的吧,这么轻能有几克,师傅出手也恁寒酸了些。”
“哼。”茅舍里传来了一声极恚怒的声音。
易天行吐了吐舌头,正准备去哄哄老猴,便感觉自己手上一重,就像忽然一整座泰山压到了自己手上!
纵使他神力无敌,这时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的扑倒在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
他捧着纯金戒指的拳头整个的陷入了归元寺厚实的石板里,石板寸寸碎裂,而拳头因为握着那个重到可怕之极的戒指,竟仍然一寸一寸地往土地里陷了下去。
不一时,他整个右臂都被埋进了土里,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易天行的脸蛋儿贴着湿湿的泥地,感觉着自己的右臂像被一个火车头带着一样往地里钻,整个肩膀也快要陷下去,终于慌了,左手拍打着被昨日雪水打湿的地面,喊叫道:“认输认输,快饶了我。”
邹蕾蕾戴着那纯金戒指却没有什么异变,她不知道易天行这是怎么了,满脸惊愕地望着狗趴式跪在地上的少年。
老祖宗终于放过了这小子。
易天行吃力地把自己的右胳膊像拔萝卜一样从地下拔了起来,再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纯金戒指,眼神里却带了丝惧意,刚才的经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小小的戒指究竟有多重!
便在这时,老祖宗的声音轻轻传到他的脑海里。
“不是嫌轻吗?刚才那就是这……寒酸玩意儿的真正重量,你这贼货,不要就退契。”
“别啊。”易天行眉开眼笑,知道这肯定是宝贝,“哪有到手再还回去的道理……不过师傅啊,赠品也应该有说明书啊,这宝贝怎么玩的?”
老祖宗懒怠理他,随便说道:“给你媳妇儿保命用的,至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邹蕾蕾听不见老祖宗传到他识海里的声音,见他自言自语,不免有些奇怪,极可爱地插了句话:“师傅这是在商场买东西得的赠品吗?”
不知道老孙头这时候吐血了没有。
见茅舍里面安静了,这一对神经大条的青年男女便往园外走去,一面走着,易天行一面说笑道:“师傅还是挺有心的,居然见面送咱俩一人一个戒指,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蕾蕾极厉害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师傅慈祥?”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难道这聪明的妮子没有看出来浑身长毛的神仙是哪位?
“是啊。”蕾蕾甜甜地笑了,眼中忽然绽出看见明星时的倾慕光芒,“师傅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样子温纯极了,长发披肩,看着就不像尘世中人……嗯,就像古时候的书生?”
易天行呆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看我七十二变?”
……
……
后园里重复安静,未化尽的残雪在茅屋的顶上留白美丽,茅舍里有一位老僧撑着下颌发呆。
“这些不知好歹的后生,居然说我这宝贝儿是赠品……噫?邹丫头说的也对,这好象是那年我去老敖家里面得的赠品啊……”
省城火车站永远是人山人海,此时已是年末,虽然刚刚进入春运的步调,但南回北归的学子和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兄弟们,已经把车站挤成了沙丁鱼罐头,昨夜的一场雪纷纷洒洒地落在站前广场上,让这些等待归家的人们更苦了一层。
易天行牵着蕾蕾的手,沿着边进了贵宾候车厅,所谓贵宾,也就是要多交十块钱的茶水钱罢了,里面的待遇可没有VIP那么地道,不过好在人不是太多。
候车厅里正在放孙悦大姐的祝你平安,那时的孙大姐下巴不瘦,五官挺干净,看着讨人喜,那歌词儿也喜庆吉祥,所以一转眼就在九四年底大火了起来。
“路上小心,我过两天就回来。”易天行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偷偷抱了一下蕾蕾,他答应了她,今年在蕾蕾家吃团圆年饭。
“可惜鸟儿子不在,不然我就让你抱着它回家,那就安全了。”他轻轻叹道,心里有些记挂那个还在昆仑山上睡觉的小家伙。
“它多胖啊,我怕抱不动,不过说真的,这次来没看见它,感觉有些遗憾。”邹蕾蕾回答道。
“回去以后你把那个纯金戒指一直戴在手指上,不要取下来。”易天行微微皱眉,想到师傅既然郑重其事,那这戒指一定有古怪。
“知道了。”蕾蕾姑娘却以为这少年是想的甜蜜意思,有些羞涩地应了下来。
“火车上冷,把这件衣服带着。”易天行递了件粉红粉红的棉袄过去。
“这么可爱的颜色?”邹蕾蕾苦着脸皱了眉。
“谁叫你这么可爱。”易天行五分认真,五分戏谑。
姑娘假啐了她一口:“说正经事,你上午说的报考哪所学校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嗯?”易天行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
“我还是决定报省大。”蕾蕾的脸上浮现出清丽的光彩,“我知道你一直想过正常的生活,既然你没办法读完大学,那我来帮你读完。”
“……可我身边会比较危险。”易天行感动的结结巴巴。
“所以你要变强啊。”蕾蕾用手指尖轻轻戳着他的胸膛,“变到强大到足够保护我,要知道,这可是所有女生的梦想。”
易天行欢天喜地叹着气:“怎么和师傅老人家的要求一样?压力很大,压力很大亚。”
召唤旅客进站的喇叭响了起来,分离的时刻也到了。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伤感,毕竟过几天又要见面,而且两人虽然没有明言,但心底都许了将来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的大愿望……
送蕾蕾上了火车,易天行转身便去了售票厅,他本来不想再麻烦鹏飞工贸的伙计们帮忙买票,想排队给自己买一张回高阳县城的火车票,哪料到售票大厅里竟是人山人海,肉肉相叠,亏他还是个有金刚不坏之身,龙象之力的家伙,也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后怕地苦笑了下,便往站外走去。
但只走了几十米,便发现今天自己的四周有些异常。
——因为没有票贩子上来问他要不要票。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原因,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奇怪,他缓缓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家伙。
从武当山下来后,他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强,行事风格也越来越直接,连省城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敢直接逮回归元寺,这时候更不会疑心不前。他直直走到一个家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自然地问道:
“兄弟,你是干嘛的?”
像他这样没礼貌的问话,如果放在龙蛇混杂的火车站里,确实是有找打的嫌疑,但不知为何,那个人看见他走了过来,脸色一下就白了,等易天行轻轻拍他的肩膀时,吓得一腿软险些摔倒在地下。
易天行拉住他,皱眉道:“怎么回事儿?”
“我就是一卖票的,您别……”原来是个票贩子。
易天行气极反笑:“你说话别抖成不?既然是票贩子,为什么看见我了不来问我去哪儿?问我要不要票?”
这话问的是真没什么道理,哪有强逼着黄牛党做生意的人?
那票贩子也是无可奈何,求饶道:“您堂堂古家三少爷,何必为难咱们这些小的?您要去哪儿,不得有手下抢着送票?我也平时也就倒倒票,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儿无数,您就别放了我吧。”
“你认识我?”易天行真的有些诧异,像妻儿无数这种无逻辑话也就不去管它。
“省城里混的人,谁不认识您呢?”票贩子苦着脸道。他心里想着,就您最近在省城江湖的风头,咱们这些跑边路的,敢不认识您吗?何况江湖传说中,您一个人儿就把那些大佬们都不知道弄哪儿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现在江湖上乱成了一锅沸粥,谁不人人自危?上面的大哥怕死,早就给了照片,千叮咛万嘱咐,说看见你就得滚出五百米外去……我是没有跑到五百米外,那不是来不及嘛。
“名人的烦恼啊!”
易天行摸了摸脑袋感叹着,耸耸肩便往车站下的台阶走去。
这一动,原本在四周面色紧张的票贩子们都吓了一跳,在拥挤的人群里立马显出身形来。
他看见这场景,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您……这时候……有空吗?”
身后有人喊住了他,声音显得有些怯懦,有些紧张。他回过身来,发现不是先前的票贩子,而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男孩子梳了一个郭富城的“砍头”,眼睛里看着他露出几丝紧张,几丝无措,还有那么一丝极渺微的恨意。
易天行咪着眼睛,在这男孩子的脸上看了半晌,想起来这孩子是谁,这是老邢的儿子,那天夜里在文武街四十号的复式结构楼中想打自己一枪的小家伙。
“有空,你想说什么?”易天行摊摊手,有趣地看着这个孩子。
其实他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只不过这一点被他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火车站周围一直是老邢的地盘,什么倒票之类,都是他一手理着。但易天行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今天在火车站一露面,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踪报了上去。只不过最近的省城江湖被他闹的不善,再也没人敢傻里傻气地冲上去,在江湖的传闻中,他已经成了独行超人……
老邢的儿子叫邢小林,在自己的父亲失踪之后便开始打理家里的生意。
两个人谈话的地方是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肯德基,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肯德基里面没有几个客人。
易天行啃了一口手里的鸡腿汉堡,咕哝道:“味道一般般。”
举手投足间心经一动,神识便微微探了出去,他感应着这家餐厅四周有许多气息不纯的人物,想来是这些道上的人物将客人们都吓走了。
邢小林有些拘谨地将大杯百事可乐递了过去。
易天行滋滋响着喝了一口,望着他,微笑道:“我不欺负小孩子,有什么话你就和我直接说吧,不过我劝你不要动手,我不想落个欺压妇孺的名声。”
邢小林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埋伏的人手被面前这位古家少爷发现了,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想起了那天夜里,面前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功夫把自己击倒在地的神奇,终于起身出了门口,不知道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还有些小争执。
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知道这孩子还是没有习惯江湖的生活,过了会儿便感觉到店外面的打手们都撤走了。
“我爸爸还活着吗?”邢小林坐回座位上,很紧张害怕地问到。
第十九章 相当失败的实验
“活的挺好。”易天行回答的很诚恳。
邢小林松了一大口气,不知怎地眼圈一红,赶紧低下头去用衣袖擦了擦脸,抬起头来鼓足勇气道:“古大哥,谢谢你。”
易天行眉头一挑:“你这是非观有问题,我这件事情是做的坏事,就算你爸爸想杀我,我抓住他之后也应该送到公安局去,而不应该自己关起来。你不用谢我,更不能谢我。”不知不觉间,他有了点儿好为人师的恶癖。
“我是谢谢你派人手来帮我。”邢小林喃喃道,“我爸被你……抓走后,原来的那些叔伯们不想着怎么救他,却开始要分我家的家产,都说我爸已经被你杀了。幸亏后来一位袁伯伯派人来说了话,我现在才能坐在这儿。”
易天行安静地听他说着,知道袁野按着自己的吩咐在做事,安下心来,这时候才发现蕾蕾转述的斌苦和尚的意见确实有几分道理,囚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继续。”他说道。
“古……少爷,您能放了我父亲吗?”邢小林满脸的期盼。
“不行。”易天行静静应道,“至少现在不行,杀人未遂也要关几天才能赎罪。”
“那你准备关多久?难道准备关他一辈子?”邢小林的声音大了起来,满脸通红,有些激动。
“激动是最没有用的情绪。至于关多久,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他回答的很平静。
“你不怕我报仇吗?”邢小林豁出去了。
易天行十指交插,静静看着面前的邢小林,半晌后才缓缓说道:“你又准备像那天晚上一样举起枪?”
邢小林想到当时的场景,一下子绝望了,然后听见易天行淡淡的声音。
“其实,我以前才真是个很嚣张的人,我指的是在县城的时候。后来来了省城,不知怎么,我心性变化了很多,可能是遇见了很多自己对付不了的人吧。我告诉你,如果要报仇,就一定要把自己变强,自己变强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逼着你改变心性了。”
这是他半年来的心绪感悟,不知为何却对着面前这小子说了出来。
而这小子当然听不明白,一脸惘然。
易天行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推到邢小林面前的桌上,想了想还是说了句:“没多久你就能见你父亲了,父慈子孝这种事情我最爱看,所以记得以后提醒你父亲多行善积德。”他指着天上,“要知道天上都有神佛看着的。”
神佛极有可能是只看热闹不做事的王八蛋,这句话他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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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处理一些杂事,却很意外地发现旧六舍下面停着一辆警车,路过的同学都在指指点点。
“请问你是易天行同学吗?”一名警察拦住了他。
他知道麻烦总会找上门来的,也不意外,看了看四周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道:“是我,有事情吗?”
“你这时候有没有空,我们有些事情想请你协助调查。”
“说地址,我呆会儿自己去,难道你准备让我再坐一次警车,这可是在学校,我还是要留张脸的。”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
“成。”来找他的警察估计也知道他身份,没有为难。
易天行知道这时候不方便回宿舍了,干脆直接出了东门,买了几个葱油锅魁啃着,慢慢步行过了红瓦寺,在观河放映厅的对门上了公汽。
一路车中嘈杂,小易无话,公汽拐了几弯便沿着人民南路一路向北、向北……然后在省城公安局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易天行第一次来省城公安局,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表现在脸上。这是一幢四层楼房,前苏的风格看着有些厚实,门厅很幽静的感觉,进出的人们都很安静。
按先前那小警察留的地址,上了四楼,进了一间办公室,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潘局长。
易天行点头致意,然后不等招呼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潘局长喊我来办公室见面,不怕惹来议论?”
潘局长提起开水瓶,给他倒了一杯茶:“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有什么好怕的。”言语间很有些坦笃之风。
易天行笑了笑。
“我以前是从刑警干上来的,不习惯文字工作,说话直一些。干公安这么多年,见多了被你们这种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惨象,所以我一直很痛恨你们,如果换做五年前,你要是敢踏进这个门,我一定会喊人来把你铐住。”
潘局长给自己的大搪瓷缸搀水,易天行眼尖,看见这茶缸上残留着几个不大清楚了的红字: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留念。
“现在不铐了?”
“进了市局,开始坐办公室了,才知道事情永远比人想的更复杂,尤其是现在以法治国,什么都讲究证据,这才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易天行偏了偏脑袋:“您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你最近动静太大了。”潘局长坐到木桌后,举起大茶杯喝了一口,“上次见面便和你说过,违法的事情,你不要做。”
“知道。”易天行明白政府察觉到了省城江湖的风波,开始施压,“不过您那天晚上不该通知六处的人,这一点我不满意。”
潘局长发现面前这位学生不卑不亢,骨子里透着丝看淡一切的气量,不免有些疑惑,沉吟少许:“这世界毕竟是世俗的世界,一切都应该依法办事,虽然这次是那些流氓先向你动手,但你应该报案才对。”
“可能吗?”易天行哑笑失笑,“虽然这话刚才我还对一个小男孩儿说过。”
“最近江岸区连着出现了几宗命案,邢警大队报上来,应该都和你家有关系,你怎么解释?”潘局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
易天行暗底里请袁野查过这位局长的底细,知道这位真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的清官,隐隐也有些敬意,但看着他言语逼人,却也皱起了眉头。
“最近那个叫袁野的人,正领着一帮打手到处打压收人。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天在宝通禅院里你答应过我安份一些。”
“放心,我真的很想做一个守法良民。”
“你抓了四个大流氓头子不放,手下到处收地盘,还敢说自己没有野心?”潘局长逼问着他,语气渐渐厉害起来。
“什么野心?一统省城黑道?”易天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自己面前摇了摇:“老实和您说,一统天下我都没兴趣,何况是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潘局长看了他半天,也看不出这少年究竟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眉头微微皱拢,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古老头的亲孙子,何必做这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这是在试探。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您准备说什么?城东彪子前两天已经被法院判了无期,我能够帮忙的事情自然会帮忙,但如果要求的太多,我恐怕很难应承下来。”
“这是为社会,为百姓做事。”潘局长诚恳道,“你也知道小老百姓最希望什么,不就是安全宁和的生活吗?”
“我明白。”易天行点点头:“但这件事情我想过,黑道要洗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有社会,便有社会的阴暗面,那种生存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几千年,不是你我两个人就能解决的。”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好?”潘局长语意殷殷。
忽然间易天行觉得非常有趣,面前这位省城司法界的大人物和县城里那位老太爷一样,都在非常努力地尝试说服自己走一条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虽然方向相反,但好象用心都是好的。
“就像你我都很痛恨的吸毒吧。”易天行想了想,举了个并不是很恰当的例子,“现在的我有能力把省城主要的来源全部断了,但是那些有毒瘾的人怎么办?终究又会有新的道路入货,而且价格会更高,市道会变得非常纷乱可怕。”
“见着自己痛恨的丑陋事物,难道不想办法去摧毁?”潘局长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怎也想不明白面前这少年想些什么。
“存在是一种痕迹,永远没有办法抹去,如果强行施为,只可能闹出更大的岔子。”
潘局长这时候已经不再视眼前的少年为不入眼的小流氓头子和归元寺的敲门砖,而是下意识地平等交流着。
“那你会怎么做?”
“控制,任何事物只要控制在一个度之内,那便是好的。”
“我提醒你,不要让我抓到你犯法的证据,即便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也一定会抓你。”潘局长盯着他的双眼,“省城有一万多名警察,我们打击犯罪,向来不遗余力。”
“如果这是真的,反而是我非常高兴看到的事情。”易天行诚心诚意回答道。
话既然已经说完了,便要告别。
告别之时,易天行主动伸出手去:“能握一下手吗?”
潘局长看着眼前这少年,明知道他就是省城眼下最大的黑道头子,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半点不良的气息,犹豫少许,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两只手轻轻一握便分开,易天行发现老潘右手食指上的老茧很厚,看样子果然不是常坐办公室的队伍。
“大年初一,我在归元寺等您。”
老潘给足了面子,小易也要还足面子。
潘局长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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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走下大楼,正要出省城公安局的大院,神识一动,下意识地往右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青人正笑咪咪看着自己,那笑容是那样的天真可爱,纵使是一个可恶的家伙却也让人无法生气。
今天的黑色中山装上没有别那个古怪的晾衣夹。
“周逸文,你们门里面是不是都流行穿黑色中山装?”易天行没好气道,前几天才和清静天的长老狠狠拼过一次,现在可怜的小朱雀还遗失在昆仑山顶,他自然没什么好话。
“比我想像当中态度要好很多。”周逸文走了过来,毫不避嫌地与他并肩走着。
“今天朗朗青天在上,暖暖冬日拂身,你不会这时候在大街上和我动手吧?”
“为什么要动手?”周逸文很惊讶的样子。
易天行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心里面更惊讶:“难道准备玩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俗套把戏?”
“本来你我就无恩无仇,何处去泯?”
“和你倒是无仇,但那天被你打的吐了一口血,烧烂了半片袖子,这事儿我可没忘,要知道秦梓儿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何况你们清静天的长老好像很想让我死。”易天行转过身来,有些兴趣地看着这个有张娃娃脸的浩然天高手,他虽然从秦梓儿在文殊院出手助己之事上推断出上三天里面自有倾扎,但终究对这位有些戒心。
“你把我打成猪头了,这笔帐怎么算?”周逸文苦笑道:“至于清静天的长老,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我们浩然天向来只遵国法,不依门规,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易天行第一次听说浩然天只遵国法,可以不听门规,好奇道:“难道秦梓儿的父亲命令你们做事也不行?”
“不行。”周逸文回答地斩钉截铁,“修行者本来就是超出世俗能力的存在,如果允许自行其事,这天下早就大乱了。我们浩然天本来就是帮助政府管理修行者的部门,当然要注意这种程序性的问题。”
“原来是这种说法。”在县城里听说上三天时总觉得神秘难测,如今才明白竟在内外均有约束法度,易天行不免有些愕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甘于双手将手上的力量献给政府,虽然这是一种比较良性的分权机制,可是能够下此决断,当时的主事人真是很有远见和智慧。”
听见他难得的表扬,周逸文又咧开嘴笑了:“当时的主事人,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小师妹的父亲,上三天如今名义上的门主大人。”
其实当时上三天门主秦临川甘于将手上力量交给政府,还有另外一个考虑,那便是可以让门上最精锐的年轻力量,可以不用接受清静天长老的掣肘,这一点,周逸文当然不会和易天行说的太清楚。
“没事儿我就先走了。”易天行没有太多闲聊的雅致。
“刚才和潘局说什么呢?”周大主任状似随意问道。
“不关你事。”易天行挑挑眉头,重又抬步往公共汽车站走去。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周逸文赶前几步,保持着和他并肩的速度,脸上重又挂起无害的笑容,“其实我是想问你件事情,大学生可以兼职吧?”
易天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随口回答道:“当然可以。”
“想不想到我们这儿来赚点儿外快?”
“嗯?”
“我新官上任,六处准备招点儿人手。”
如秦梓儿那天夜里对周逸文说过的一般,易天行是个顶怕麻烦的人,现在身上还挑着归元寺和鹏飞工贸两个担子,哪里会傻到被招安投诚,连连摆手:“免了吧。”
“抓妖怪很好玩的。”周逸文笑咪咪地诱惑他。
这句话倒真是引起了易天行一些好奇,毕竟他也是……一妖啊——却还没有真见过人世间的妖怪。
见他有些意动,周逸文赶紧说道:“六处可是个编外衙门,直属北京西山,一级的政府部门一般管不到我头上,我不知道你在老潘那里有什么麻烦,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只要你进了六处,我都可以给你担着。”
易天行暗自偷笑,心想和公安局铁面潘局有麻烦,那除了杀人放火还能有什么?
“我们虽然暂时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热衷拉我入伙。”
“我怕死啊。”周逸文认真说道,“虽然小师妹回山之后,我就是这省城修行者当中的第一高手,但谁知道将来的任务里面会遇见什么大妖怪。”
听见这第一高手四字,易天行抬起头来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周逸文一窒,半晌后讷讷道:“我们水平差不多。”
易天行不理他,又往前走去,丢下一句话:“实话说吧,如今这省城比我能打的估计也没什么人了。但我现在比秦梓儿还差相当一点点,你比我只差些微一点点,如果碰见你都对付不了的事情,找我估计也是白给。”这句话自然是没有把后园里那位计算在内。
忽然想到斌苦和尚说过的话,他微微皱眉又加了句:“不过如果真有什么麻烦,你去归元寺找我,这不是承诺,只是一种可能性。”
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提炼出的朴素生存原则:多个朋友,哪怕是互相利用的朋友,也比多个敌人强。
看着他上了五十一路公共汽车,周逸文微微笑了起来,只不过此时的笑容少了几分孩子气,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过了一会儿,一辆丰田轿车开了过来,副驾驶位的玻璃慢慢摇了下来,一个梳着小辫的小姑娘瞪着好奇的眼睛问道:“主任,那是谁啊?你陪他走了这么老远。”
“现在的省城第一高手。”周逸文平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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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警车的余波平息了没有,易天行没有回学校,而是回到了棕北小区。三天没有回这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他竟然有些想念,或许是潜意识里把这儿当作了家吧——就像高阳县城里的小黑屋一样。
取出钥匙进了门,倒了一大杯凉白开喝了,放杯子的时候,看到了手指上的那枚纯金戒指。
他皱了皱眉头,将戒指有些费力地褪了下来,举到眼前细细观看了半天,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上面金光流动,隐隐有气息渗出,只是这气息却察觉不到属性。
在床上盘了个单莲花,他微微闭眼,舌尖一抵上颚,神识渐渐松驰下来,心经经文在心中暗暗诵着,极小心地把神识往金戒指上送去。
这戒指肯定有古怪。小小的一枚金戒指竟然能将力气大的惊人的自己深深压进土里,可以想见究竟有多重,这种密度根本不可能是地球上存在的任何物质——法宝?可是神识在上面来回扫视了半天也没有感觉什么异常。
微一动念,体内的青青道心便飘浮起来,在圆润红泽的真火命轮间游荡,清清脆脆地撞击了一下,一道极细极艳的天火苗从他的右手食指指甲下吐了出来。接着他轻轻将燃着天火的手指放在柔软的眼球上轻轻揉动,再一睁眼时,便发现了这金戒指的异常。
这戒指在动!
不是整个在移动,而是金光潦绕间,那些组成戒指的细微金粒在缓缓流动!
易天行轻轻吸了一口气,唤了声:“大!”
戒指没反应。
“大!”
戒指还是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上。
“大大!”
他这话出口才一醒笑了出来,如今这年月,大大不值钱了,自然也没作用。
看着戒指总没出现期盼中的变化,他挠挠脑袋,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这戒指不是老祖宗的那宝贝?可除了那根棒子,哪还能找到这么重的家什?
在给自己念了几道清心咒之后,他还是肯定自己的判断,只是冥思苦想到底该怎么把这宝贝唤醒。传说中这东西可是能随意变形的好东西,一棒能开山劈海,今时今日落在自己手里已是极大的机缘,如果不会用,岂不是暴殄了天物?
恼火之下,于是乎棕北小区这间不起眼的两室一厅房子里不时响起古怪的话语。
“金箍开门!”
“金箍变身!”
“金箍棒,变形出发!”
“可里,可里,巴巴变!”
“燃烧吧!小棒棒!”
……
……
把所有能想到的动画片变身绝技口号都喊了一遍,他有些颓然地发现这枚戒指还是没有丝毫变化。本来按道理应该去归元寺请教自己的师傅大人,但师傅大人脾气暴燥,估计会嫌自己没用踢出门来?
忽然想到蕾蕾手指上也有一枚戒指,他撑颌细想,既然师傅说了这是给蕾蕾的保命玩意儿,那肯定不需要蕾蕾修炼什么技法,而是当危险来临时,这戒指自然会变成当年打死白肤骨感美人儿的棒子。
便是这么一自我解释,倒也死了心,只等着将来再和哪路对头杀的危险时,再看这戒指发威吧。他叹了口气,将戒指随意抛着上下玩着,一时兴起,还在手掌上绽了朵天火金莲来烤。
“熔了你试试!”
易天行胡作非为,却刚好应了这法宝使用的决窍。
如意之棒,便要如主人之意,老祖宗虽将这棒子以天大神通一分为二,分赠这小两口,但只是在茅舍里以佛光灌顶,让那半截棒子也就是那枚戒指认了邹蕾蕾为主,易天行这小子便没这造化。
之所以一直唤不动,便是没有认主的原因,如何能如他的意?
而他这真火一烤,却是应了他的本命属火,极巧地将自己的气息镀到了戒指上面。
少年此时尤自不知,掌中妖火焚戒,还在像烤鸡翅一样地玩着。
“变回六千多斤重,俺家把你熔了卖给国家金库,那就发达了!”
下意识地一句贫嘴,却换来了接下来一声巨响和一连串的惨叫。
幸亏易天行住的是二楼,而那天晚上楼下刚好没人。
下一刻,便看见易天行正像上午在归元寺后园中一样,右臂深深地扎进了地中,惨白的脸颊与水泥地面进行着亲密接触,不停狂呼着:“轻!轻!轻!轻!乖……快轻!”
第二天的新闻里报道了一件事情:本市棕北小区昨夜发生一起楼房质量事故,该居民楼在昨夜无缘无故破了一个大洞,这个洞从楼上直贯楼下,钢筋都断了……
其实当天采访的记者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洞最后会深深地陷入地基里,而且赫然刚刚好是一个人手臂的粗细。
第二十章 夜探六处
楼房破了一个大洞,自然没有办法再住。当天夜里易天行就跑回了归元寺,就在后园的湖畔双手捧着那枚小小的戒指不停傻笑。
平日里他的憨态倒有大部分是装出来的,总以为这样能避免许多的麻烦,但今夜的傻笑却是发自内心深处——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个宝贝,换做谁,只怕也会在梦里笑醒过来——更何况是他这个面对着许多危险,急需增强实力的少妖。
“师傅,谢了。”还是和白天的那句话差不多,但态度显得诚恳了不少。
老祖宗没有理会这没见过黄金的穷酸,易天行也不以为意,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上小指,便进了斌苦和尚的禅房,然后很自然地霸占了老和尚的蒲团,又开始在地上学起了仰泳的姿式。
斌苦微笑道:“怎么这么开心?”
“佛曰:不可说。”易天行随口应道,忽然想到白天周逸文找自己的事情,便爬起来,把这件事情和斌苦大师说了声。
斌苦大师微微皱眉,良久之后才轻轻叹道:“护法实力逐渐强大,现在看来道门也在向你示好,这件事情我的立场不能持中,所以不给建议。”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斌苦大师是佛宗中人,自然不愿意看见易天行和道门的人走的太近。
“和他们把关系处好一点也不错,毕竟将来还要去昆仑山讨公道的。”他摸了摸自己指上的金戒指,轻轻松松说着,话里面却显出一股悍气。
“六处代表着国家,我们应该尊重。”斌苦大师合什低首。
易天行知道这位说的是官面话,微微一笑:“我对六处很陌生,如果以后真要动手,怕又像在文殊院里那样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那是衙门,做事不会太没规矩。”
“那我没规矩好了,找时间去探探虚实。”
“护法莫要莽撞。”
“不是莽撞。”易天行看着禅房外的冬树,“以后若大家真的相安无事,再去偷窥就会显得下作了些。如今他们既然示好,双方却没有真正和解,那么即便发生些争执,也有回旋的余地,如此好的时机,我不能不利用。”
当天晚上,他在禅房里面熟悉怎么使唤手上的这枚金戒,心意一动,将这枚戒指变成了一根耀着寒光的金针,然后轻轻在地上的石砖上一划。
他划的很轻,但这石砖在金针之下变成像豆腐一样的存在,轻轻松松被针尖划开,露出里面崭新的青色。
他微微凝神,推门而出,先在归元寺外的殿口打了个电话。
“喂,胖主任?是我,易天行……蕾蕾刚到家还没睡?太好了,麻烦你叫她接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蕾蕾拿起了话筒,有些疑惑地问道:“刚下火车,怎么又电话追过来了?”
“想你了。”易天行肉麻了一下,赶紧说正事:“那戒指你戴着的?”
“是啊。”
“那你千万别对那戒指做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
“这个……说不大明白,反正就是这戒指是件宝贝儿,你别乱玩。”棕北小区里的前车之鉴让他有些担心蕾蕾的安全。
蕾蕾的声音忽然紧张起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个事情。”
“啊?”易天行一愣,心想难道她已经发现了什么?
“刚才下了火车站,街上没灯,不知道为什么,这枚金戒指发起光来了,吓了我一大跳。”
“那还好。”易天行拍拍胸膛,“总之你别喊它变重就成,这玩意儿比肥红鸟听话。”
———————————————————
省城的夜晚非常安静,易天行浑身舒展地沿着府北河岸奔跑,每一步的起放总是显得那样的协调,全身的肌肉有节奏地一张一驰,便这样悄无声息的奔跑,速度却是那样的可怕。
月光从头顶映了下来,照在如鬼魅般疾速前行的少年身上,像是一只狸猫正在河沿穿行。
今夜的出访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白天与周逸文一番谈话之后想到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浩然天现在非但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敌意,反而有拉拢的意思,但如果这样就信了,未免也太糊涂了些。
而浩然天,也就是六处,对于易天行来说,还仍然是一片空白,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去探探别人的底细。
对付这种修士,袁野这种江湖粗人便派不上用场了,而似乎也不好意思打扰归元寺的僧人们的清静,唯一敢使唤的叶相僧,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在禅房里发呆。
于是乎,易天行只好……亲身犯险。
六处在省城的基地,便在府北河入省城处的贺家湾,这地方只有一条单进的道路,地势险峻幽僻,外人想进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易天行站在高高的山峰上,看着脚下不远处的星星灯火,知道这便是神秘的六处。
他盘腿坐下,借着树木的遮挡掩住身形,散莲花一坐,心经一运,便将神识淡淡扬扬地送下山去。
神识顺风而下,将要接触那便灯火时,易天行心念一动,微微皱眉,捏了个手印将神识唤了回来。
山下有一处结界。
如果神识触动,恐怕会惊动楼内的浩然天众人。
本来今天夜里并没有强探六处的必要,但一来易天行得了金箍后心里便有些痒,二来如果不弄清楚浩然天真正的实力和想法,他有些不放心,所以今天的任务目标便是:去捞些便宜,还不能被人认出来。
在山顶上沉默许久,他忽然抬起了右手,尝试着轻轻喊道:“铲子出来!”
……
……
一把金光闪闪的铲子在六处驻地后背的山峰上发着光芒。
“黯淡些!”易天行着了急。
于是金光闪闪的铲子变成了一把破旧不堪,黑糊糊的铲子,和年前老祖宗在归元寺后园破天袈裟大阵时的黑棍差不多模样。
一铲下去,坚强的岩石像水豆花一样被划破,挑起,挖开。易天行力量本就惊人,再有这宝贝帮忙,不过数铲,峰顶便被挖了一个半人深大洞,露出里面刀砍斧削般的新鲜痕迹。
看了看头上的月儿,发现时间还早,易天行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重又拾起铲子开始挖地道,一边还咕哝着:“虽然这法子笨,但安全亚。”
不知道挖了多久,地道里面一片漆黑,好在他眼力惊人,也不用点火。
他皱眉一算,离那道结界也近了,担心声音会惊醒六处的人手,左掌一张,一道天火便吐了出去,瞬息间将面前的岩石熔成红暗之色,缓缓有流淌之势。
然后一铲挥去,便无声无息地挖去一大块红石。
铲影如风,入石无声,地道渐成……
半个钟头后,被地下泥土变成钻地鼠的易天行终于小心翼翼地从六处的办公楼后面钻了出来。
不是对方防备不严,而六处处理非世俗的事务,结界之外便是山峰,而周围驻扎的武警每天都会例行巡山,以当前天下修行者的能力,没有能在一夜之间挖一条从山峰下到驻地的地道,所以防卫力量只是防着修行者从天而至,防着正规遁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从地下挖出一条地道来。
不是每个人都像易天行一样有把视岩石为豆腐的金箍铲,还有一手能融岩石的天火掌。
楼中一片安静,拐角处偶有几点灯火。
易天行翻着脑海里的资料,回忆自己在高阳县城背过的建筑学原理,再回忆了一下五角大楼的办公室布置,便拿定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六处大楼五楼一处不起眼的房间。
大楼里到处都有淡淡的气息传来,看来修行者果然不少,只是不知道造诣如何,易天行虽然在操场上操纵风云之后信心暴棚,却也不敢贸贸然溜进去,他还不至于小瞧浩然天到这个地步。
闭住了自己的呼吸,开始用皮肤贪婪地吸取空气中的氧分,他像一个幽灵般悄悄附住了大楼的侧壁。
此时不敢再催坐禅三味经运天火,担心被人感应到,于是全仗着自己非人的力量和敏捷,极巧妙地攀着六处大楼墙壁上肉眼都几乎看不清的小突起,像游蝉般缓缓向上爬去。他身子贴的极低,远远看去,竟像是一道黑影在向上方流动。
伏在五楼的窗边,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轻轻一抖,化成一把小刀,轻轻松松地割开窗闩,易天行轻轻推开,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楼里面有人,他清楚地感应到了,约摸是在三楼,只是不知道夜已经这么深了,这些六处的职员们还呆在那里做什么。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来看风景,而是想找一些资料之类的东西,自然不敢多耽搁,瞄着自己选定的房间轻轻走去。
那是一间很平常的房间,门上挂着名牌,牌上写着三个字:
洗手间。
“靠!这些搞设计的把厕所放在这儿干嘛?厕所应该放在两头才符合人居学原理!”尽信书不如无书,背书机器易天行愤愤不平地在心里暗骂道。
还好,六处这大楼虽然深居山脉之间,但和太平洋那头的五角大楼在设计上果然有些相似之处,机要资料室不一会儿便被易天行找到了。
轻轻***着戒指,本来想直接破门而入,但又怕留下痕迹,将来麻烦,易天行想了想,微微皱眉:“不知道这棒子有没有这种功夫。”
怀着试一试的心情,他轻轻将戒指放在门锁的口子处,默默念道:“进去。”
下一刻果然发生了很奇妙的事情。
金戒指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变得柔软了起来,缓缓向钥匙孔里流了进去。
他一手扶着门把,捏住戒指的手指微微用力。
“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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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三楼一间房间内有一个女子在问话。
易天行此时状态全然调整到了巅峰,一字不漏地将数十米外的声音纳入耳中,眉头微皱,左手在走廊的墙壁上硬生生抠了一块水泥块,指尖一弹,六处大楼下面围墙处又传出一声喀的轻响。
很老套的计策似乎奏效了,大楼里回复了安静。
推门而入。
一排的卷宗像被人生生斩断的竹子一样整整齐齐码在柜子里,欢迎着他的到来。
背身轻轻合上门,他静静走上前去,自然地就像在高阳县城图书馆里看书一样,随手抽出一本,便开始翻看。
略略看一遍,便记住了绝大部分,于是放回去,又开始看其余的。
看了约摸十几本,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卷宗讲的倒确实是修行门的秘辛,第一本便是武当道门的架构及人员组成,后面还有些他不知道的门派,可是易天行最想知道的上三天,尤其是清静天的资料却没有发现。
像鬼魅一样安静地行走在走廊上,他忽然神识一动,感觉到旁边一个房间隐隐有些奇怪的气息传来,这气息让他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遇见过一般。
转身看见一扇门。
门上看着似乎空无一物,但易天行微微一咪眼,便看见木门面上隐着几道符咒,符咒上写着几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咒语,灵气十足。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原来是秦梓儿传给他的三台七星斗法禁制,难怪他刚才会心生感应。
“难道这门内又是你留给我的好处?”他摸摸自己的鼻子,体内道心微微轻振,依三台七星斗法心诀缓缓运行,伸掌轻轻按上符咒。
没有任何声音,符咒上面那星斗灿烂光芒如真八字缓缓黯淡了下去,最后化为淡淡青痕消失在符咒之上。
又进了一扇门。
屋内没有书柜,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和一张床,桌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个黄皮页的小册子,另一本是本修行法门,上面写着:“上清雷法。”
易天行微微一惊,拾起这本法门略略一翻,发现果然是真物,想到那日文殊院中与清静天长老的万里杀神,那浑身道家仙气的修士使的应该便是这上清雷法,便知道自己又拣着宝了。
事已至此,他自然知道这是秦梓儿专门留给他的,只是不知道那位面目清丽的女子是如何知道他一定会跑到六处的大楼里来当小贼。
其实秦梓儿传他三台七星斗法,也没有指望他竟能在一夜之间融汇贯通,本是想着等他道术大成后,自然会来找上三天麻烦,那便能吸引他进这门,阅此书。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法门,牢牢背入脑海之中,不过数息间便将全书看完,重又放回桌面。
这本已是如此要紧的物事,那另一本是什么?
易天行有些小心地翻开那本黄皮页作封面的小册子。
小册子的纸页已经有些破旧了,上面的字迹嚣张却不失法度,洒脱自在,令睹者心折。
第一页的第一句话便让易天行大吃一惊。
“吾本昆仑弟子,十年前于峰顶雪岩之上,遇仙……”
……
……
易天行神情凝重地翻着这小册子。
“余纵横江湖十载未尝一败,然奉仙谕之省城入归元寺,颓然而归。其时天下纷乱,长江岸堤崩溃,孤老相扶,饿殍横于街,尸臭传数里……余以有用之身行此无济之事,何颜面对天下苍生?问上仙,上仙不应,临崖黯然……”
“长老又奉仙旨,令门下弟子往省城行那无谓之事,归元寺后园中人神通堪比天地,岂是我等修士力敌之属?余身为门主却不知其中详细究竟,岂不大荒谬?此时天下战火纷飞,死伤无数,外蛮入侵,余却孤坐昆仑,心神囿于此间,若上天有仙,仙意何其忍也。”
“逆仙旨不下昆仑数年,如今思量,定已触了上怒,清静天那几位老贼近日眼神有些不善,心血数有来潮,掐指一算,仙人十八年降临之日已近,余恐大归之期将至,虽一身修为乃仙人所授,然天赋我形,祖予我烈魂,男儿岂能怯懦度日,明朝暮云临山之时,吾当拭剑以试!”
拭剑以试!
心系苍生之苦,有一颗仁慈之心,无可奈何之下,想向仙人挑战,好霸道的气势!好壮勇的男儿!
易天行心情微微有些激荡,知道这位肯定就是创建上三天的首任门主,实在想不到自己一直嗤之以鼻的人,竟也是位仁勇之士。
但他从秦梓儿口中知道这位首任门主最后的结局是兵解而亡,不免又有些黯然,接着看到:
“门下弟子林落梧甚好,可任门主。”
然后便是一大片空白,想来这位首任门主在写完这句话后不久便逝去。
后面的笔迹换了几次,看来不是同一个人所写,他看到最终终于肯定,这便是秦梓儿提到过的,曾经在山上看过的门主亲笔记载的小册子。
看来这册子上的潇洒笔迹,便是前几任的门主亲笔所留。后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或激昂或黯然,里面记着的不仅仅是归元寺,还有许多别的寺庙,甚至能看见文殊院的名字,而这些,全部是清静天长老要求上三天除去的目标,但后几位门主在讲到兵入庙中的情景,却是淡淡一笔带过,让人不明所以,除了知道仙人每十八年才会降临昆仑一次,别的事情易天行还是有些迷惑。
整个册子最后一句话是:“门下弟子秦临川甚好,可任门主。”
秦临川便是当世的上三天门主,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直迟迟没有在这黄页面的小册子上落笔。
闭目沉思良久,忽然间,易天行有了一种很可怕的猜想,难道这些寺庙里原本都关着超越凡俗的存在?就像老祖宗一样?所以天上的神仙要传凡人神通,让他们来消灭?但这种猜想太可怕且涎漫无羁,如果人间满地神佛,那凡人还怎么生存?
他摇摇头把这念头甩了出去,合上册页,恭敬将这本册子放回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鞠了一躬。
册上的内容还在他的脑海中不停浮现,上面记载着的几位门主均是大智大勇之辈,尤其是那首任门主,果然不愧是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一代强人,片言只语间,壮烈之气溢于纸面,最后正面挑战仙人而亡,真真当得起他这一礼。
出门之后,他对着那沉默了少许,双手缓缓提了起来,拇指食指分成了个“八”字,虎口遥遥对着木门面上肉眼不可见手符咒。担心气势太盛,让三楼那些人察觉,他缓缓催着坐禅三味经,体内真火命轮像蜗牛一样缓缓转动,火元漩涡带动着中间飘浮着的道心。
“出!”
道道青气从他的虎口逼出,带着三台七星斗法的印记,逼在了符咒上,先前消失在符咒上的那八个字字又渐渐显现了出来。
“光芒灿烂星斗如真。”
审视了半天,有些自豪的发现符咒回复平常,就和先前秦梓儿布下的禁制一模一样,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沿着六处大楼外的墙壁缓缓向下爬行,他的头在下脚在上,姿式看着异常奇怪。
将将爬了数米,便听见左侧方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惊讶地声音:“易天行?”
他吓了一跳,以为被人发现了,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不料过了阵,却没有什么异动。
想了想,他往左侧轻轻爬了数米,发现声音果然是三楼的那个房间里传来,对话的是一女二男。
“周主任为什么要和那个易天行合作?小公子在省城的时候,我们和他干过几次,虽然这人一身神通确实厉害,但归元寺那次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凭什么和他一起做事?”
问话的是一个男子。
“这你要问主任,我怎么知道?”一个女孩没好气的声音传了出来。易天行悄悄往屋里看去,发现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看着很清爽的小女生,这小女生便是在省城公安局外面接周逸文的那位。
另外一个年青男人皱眉道:“这两年我们省城六处一直是听小公子的指令,一直很安稳,虽然小公子几个月前动用了一次省军区的力量,但大部分时间都很稳妥,如今这周主任一来,便要玩这些名堂……”
“咳咳。”有人咳嗽着提醒他,“别在背后说领导。说起小公子在省城的时候,一应外道妖邪知道她在省城,根本不敢进来,那我们自然是乐得清闲,只是如今小公子不知道为什么被召回山上,周主任来了。领导换了,行事的方式自然也会换。”
“那个叫易天行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周主任这么看重他?我这次是和周主任从西山直接过来,不知道以前省城发生过什么,两位师兄能不能和我说一下?”那个扎马尾辫的小女生好奇问道。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男子想了想回答道:“易天行应该是佛宗中人,但是和社会上的一些败类也有关联,一身修为没有多少人知道。只知道小公子上次起意在武当山收他,结果没有成功,后来吉祥天的那些长老在归元寺里做了什么,我们这些外围人员也不是很清楚。”
“归元寺?是不是十一月里面的那次天象异动?”小女生插了句话。
“就是那次,海内的修行门派都有感应,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次吉祥天门内死伤惨重,六处撒在外围的人手也都被震伤了不少。我估计小公子这次被召回山也和这件事情有关,那个叫易天行的后来便是从归元寺里出来,看来一定是他做的手脚。”
在窗外偷听的易天行苦笑,心想这是老祖宗的大神通,怎么安到自己头上了?
又听了会儿,发现这三个人都是省城六处的职员,今天晚上值班,习惯了无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的安宁,根本没有一丝警惕之心,都合在一处闲聊。聊完了易天行之后,便开始聊些六处内的八卦,诸如小公子的性别难测,视觉系之美;周主任的邋遢级别,没有女朋友的人连晒衣服也晒不好,总别着枚晾衣夹子,可偏偏是这样的人,却天天呆在省城参加舞会,不肯回六处呆着……
易天行没有偷听娱乐周刊的兴趣,缓缓向下滑去,悄无声息地进了地道的入口,不多时身形便出现在了六处外围山峰的黑黑峰顶。
下一刻,他便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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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六处大楼外围的武警人员按着每天工作安排进行着巡山,然后很轻松地在山崖后方发现了一大堆石砾。
确实很轻松,堆成一座小山似的石砾,就算是省城大学里最出名的厚玻璃近视眼也能看见。
周逸文昨天夜里在省城参加舞会,梦里面还搂着美人在跳华尔兹,便被秘密电话从被窝里叫了起来,一路匆忙,他到六处时就披了件单衣,便这样衣服的肩膀上居然还夹着那枚晾衣夹子。
他站在山峰上看着面前这堆生生被人斩下来的石头,微微皱眉,面色隐隐有些铁青:“地道是什么时候挖的?”
“就昨天晚上。”一个浩然天成员有些害怕地应道。
“一个晚上就挖了条七百多米长的地道?这外面可是有一层花岗岩!”周逸文眼皮一抬,有些惊愕,挥手走进黑不隆冬的地道口。
他小心观察着约半人高的地道四周岩壁,发现竟是被人生生用某种工具砍了下来,又往前走了几百米,快要接近六处大视听结界之时,看见周围的墙臂有些异样,痕迹不再像刚开始那般生硬,线条渐渐显得圆润起来。
将手掌贴在墙壁上感应着,他微微皱眉,感受到岩石处传来的丝丝火燥之意。
出了地道口便看见三个灰头灰脸的夜班值班人员,他不好对着原来秦梓儿的下属发怒,披头便喝斥那个梳马尾辫的小女生:“你们是怎么值的班?”
马尾辫小女生委屈道:“我们一夜没睡,根本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挖的地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罢罢。”周逸文叹了口气,一摆手,“那人比你们修为强太多,过几天我去找他讨公道。”
好在六处大楼里面没有丢失什么东西,细细察了半天,发现这修为高深的窃贼似乎什么重要事物也没带走。
……
……
半个小时后,周逸文站在昨天易天行进去的第二个房间外,感受着面前扑鼻而来的正宗道家气息,感受着那几道三台七星斗法禁制强大的威力,喃喃道:“小师妹,这门里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你会用自己一个人会的三台七星斗法封住?”
“易天行,你来我六处一趟,却什么都不拿,你究竟在玩什么玄虚?”
第二十一章 胜利的大会
后几日易天行在学校考完了最后几门试,站在一教学校的平台上,看着身边复古式的栏杆,看着眼前被道路分成两块的荷花池,看着池中因寒气而显得怯懦发抖的残叶败枝,他叹了一口气。
到了告别校园的时刻。
学问见识之类,在这朗朗园中也学不得多少,但此间气氛自在,书卷气泼辣气夹杂,是世间最寻常的生活,却是易天行最爱的生活——“校园”二字,对于少年来讲,精神上的象征意义更要大一些。
与同寝室的同学们攀着肩膀从考场回到旧六舍,在阴暗的房间里面,众人开始打牌,美其名曰,本学期的止战之局。
看着宿舍里的哄闹人气,听着扑克牌摔在木桌上的啪啪之声,易天行咧嘴笑了,不顾众人的强力反对,死皮赖脸地凑了上去,认认真真地玩了一把双抠,这一把他没有用任何的异能,也没有去看那些同学的牌,但超强的记忆力还是让他完美地使出了拖拉机抠底六十五分的战术。
“手上只有六十五分。”他做出万分惋惜状,然后被旁边的人哄下了牌桌。
可能是在省城大学最后一次打牌了吧?想到初进大学时的生活,想着在学生活动中心玩双抠打麻将,中国国际象棋双杀,围棋运子,想到当时和自己分坐桌子两侧的清丽女子秦梓儿,易天行有些恍惚。他这时已经收拾好了包裹下了楼,同学们以为他已经买好车票了,拍拍他的肩便当作了送行,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准备退学,所以这告别显得很男儿气,很洒脱。
提着包裹在校园里往东门走去,在路上却看见一个女生望了自己一眼,然后马上低下头,悄无声息地准备从他身边走过。
“钟大团支书,见着我了怎么不打招呼?”易天行拦住那个女生调笑道。
易……易……易同学好。”平日里很开朗的钟同学无来由双颊一红,赶紧低头走了。
易天行在后面摸摸脑袋,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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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飞工贸离省大并不远,就在七眼桥北面一处大厦里,易天行便没有坐车,沿着文化路太平南街一路向北,绕过二十九中,再从桥上看了两眼府北河,便到了鹏飞工贸的楼下。
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流金岁月”四个大金字招牌在冬日下耀着光。
“那娃儿,你找哪个?”易天行正准备进直达三楼的电梯,便被人用正宗省城话拦了下来。
他回头一看,是个中年汉子,眉毛极粗,一张大嘴里面露着黄牙。
他微微皱眉:“上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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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在这会议室里开会,鉴于古家三少爷的名头已经在省城江湖上响到一种变态的程度,收到消息的鹏飞工贸大佬们再也不敢像上次一样轻慢,在半个钟头之内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袁野坐在他身边,给他递了一杯茶,附到他耳朵边上轻声说道:“搞突然袭击?”
他笑了笑,转身看着身边还有些行动不便的小肖,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出院了?既然出来了,刚好今天也是要交待你的事情。”
小肖从医院出来后,便一直跟着袁野,只是伤还未全好,暂时在公司里做着闲职,这时候不知道会上会交待什么事情,有些纳闷。
袁野皱皱眉:“这么大的决定,我还没有在下面铺路,怕有反弹。”
易天行也皱眉了:“别理下面这些破人,我们俩个说了算。”
周小美这时候也从会议室外扭了进来,m塘的保安头子俊哥跟在她的后面,一路和相熟的人和微笑点头打着招呼,一路向大班椅这边走来。
她知道自家这位少爷的审美意向,今天打扮的格外清雅,一件淡粉色的套装,加上清新可人的发式,浑似变了一个人,走到易天行身边敛眉低气,很道德地说道:“少爷,小美今天把上次那个叫陈辰的妹妹带来了,她就在下面的车子里。”
易天行一口茶喷了出去。
袁野大感好奇:“那个叫陈辰的是谁?”
“我不认识,也不见。”易天行手忙脚乱地把湿手在身上揩了两下,拦住两个人的话头,对着那个狐狸精略有些愤怒略有些求饶说道:“小美姐,饶了我。”
这句话一出口,本来都在扮着大侠状的诸位鹏飞成员眼睛一亮,再看向周小美的眼神都不大一样。看来这个年轻貌美的老鸨头子和少爷很熟?看样子以后要多巴结才是。
易天行招手让周小美凑过耳朵来,眼神宁静道:“得了,戏演的差不多了,我面子也给了,去吧。”
周小美微微一惊,才知道这少年竟然心思如此玲珑剔透,却不慌张嫣然一笑道:“小美的这点儿心思哪里瞒得过少爷。”
易天行也是露齿一笑:“把电话借我使使。”
周小美微微笑着从坤包里取出砖头手机递给他,便回座位上坐着,开始享受身旁众人讨好的目光。
“开会开会。”易天行敲打着那张挺贵的桌子,像居委会的大妈一样扯着喉咙喊道。
本来就挺安静的会场,这时候更是安静到纵使一只黑猫走过也能被发现。
“很久不见了,大家都过的好吧?”
他没有做过会议主持人,所以这开场白便显得挺有乡土气息。好在手下这些鹏飞工贸的中层干部们对山药蛋派没有什么抵触感,纷纷像小鸡儿一样点头。
“挺好的,少爷费心了。”这是个低眉顺眼的酸人。
“董事长放心,俺们吃的好喝的好睡的好,这样打架才有力气。”这是个冒充豪迈的浑人。
“嘿,跟着三少爷,咱在这省城地界儿算是混出来了,走哪儿人不竖根大拇指,瞧见没?这就是咱省城道上赫赫有名的古家三少爷直属手下袁大哥亲信周小美大姐旁边的那位律子……”这是个溜须拍马的小人,这小人很强,一句话谁也没漏下。
易天行撑着额头,有气无力地低声哀叹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一片嘈杂之后,鹏飞工贸集团有限公司第二次股东大会扩大会议胜利召开了。
“今儿的议题就两样。第一件事情:从城东彪子那儿入手的生意要控制好,要吸收好,要掌握好。”
易天行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当领导的材料,于是没有自己说话,而是把意思交代给袁野,让袁野做报告,哪料到这厮一开口居然就是这种三好腔调,他赶紧捂住了耳朵。
“……然后代理董事长,也就是三少爷交待下来,关于其它的几个场子,大家要开始慢慢放手。哪几个?就是老邢,秃头林他们那几家的。”
这话一出来,会议室里开始热闹起来,一些在这次“入村”行动中占了不少地盘的人不干了。
袁野挥挥手:“又不是全放,吵什么吵!以后自然会从那边收管理费。”
“那几个老大都死了,放出去谁收?还不又得大乱,少爷上次的指示精神不是稳定重于一切吗?”有人开始矫小易之令。
易天行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谁说都死了?我说他们死了那才是真死,我没说这话,谁想他们死都不行。今天是传达,不是商量,记住了,在三个月之内,一些太嚣张的买卖都放出去,尤其是最近这个月新进来的地盘。城东彪子那里的暗盘生意都已经让公安剿了,剩下的都是日常的管理费,这钱收的放心,剩下这几块,你们最好老实些。”
不管他乐不乐意,如今的古家在省城江湖上已经形成了独霸之势,潘局长在四层苏式大楼里的那番说话他还没有忘记,既然政府已经开始盯着了,那自然要示示弱,洗洗身子。
就算要当出头鸟,也得当在夜里出没的乌鸦,别变成五彩傻鸟在猎枪前面飞来飞去。
“知道大家*什么赚钱生活,所以我一直不过问具体的事情,免得我自己知道了心烦,但大家记住一条,我在这个位子上一天,你们做事情就先想一想,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不然我会很不高兴。”
虽然他还是个年轻人,没有长期居上位的气势,但这些天来的血火洗礼让他已经有了些冷漠煞人的感觉。
看见下面的这些人点头了,他才满意地给了袁野一个眼神,让他继续。
“第二件事情是一项人事任命,等旧历年过完了,小肖……哎……”袁野转头带着丝歉意低声问了下有些惘然的小肖姓名,才接着说道:“肖劲松,将会接任鹏飞工贸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助理一职,请各部门的主管人员多多加以配合。”
会议室陷入了一阵奇异的沉默中。
肖劲松,半年前还是鹏飞工贸的一个司机,根本没有资格进这间会议室,就算现在,他见到这间会议室里的所有人还要低头喊声哥哥——就这样的一个小字辈,居然要空降进入公司的领导核心了。
混江湖的人不笨,知道这是三少爷心疼这小子救主断腿,给的恩惠。但这恩惠实在太大,隐隐害着了公司里其余人进阶的前途。
加上古老太爷一直在高阳呆着,眼前这位三少爷虽然厉害的不像人,但半年才来一次公司,看样子志不在此,袁大哥早就发过话要回高阳陪老太爷……这省城的买卖总是要找接班人的,难道肖劲松就是内定的接班人?那我们呢?
事涉根本利益,众人便不再像刚才那般好说服,长时间的沉默便代表了抗议和异见。
处于事件焦点的小肖正坐在易天行旁边做笔录,忽然听见这椿事情,脸刷的一声变白了,喃喃道:“我可不行。”
易天行舒服地*在大班椅上,咪眼看着面色各异的公司成员,轻声说道:“我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还必须得行,这件事情在徐伯徐妈的小池塘边上我就交待过你,难道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不理会若有所思的肖劲松,他向前欠欠身子,把脚搁在桌下自己的大包裹上,饶有兴致地看了沉默众人一眼,安静半天后说了两个字:
“鼓掌。”
……
……
一片安静之中,正低着头的周小美感受到了易天行投来的目光,她一咬牙,给身后的俊子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举起手掌开始啪啪地拍起手来。
而剩下的这十几位在易天行冷冷的目光和周小美的掌声提示下终于醒了过来,如今面对的不再是深不可测但面上仁慈的古老太爷,也不是悍勇却厚道的袁野大哥,而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一个人便搅得省城江湖血雨腥风的三少爷!
易天行淡淡的目光扫了一圈。
顿时,流金岁月西餐厅上的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持久真诚的掌声,连绵不绝,以庆贺本次大会的圆满结束。
待众人散去后,易天行从桌下拿出向周小美借的手机放到耳旁,说道:“老同志,你听见了吧?以后别老让我管这些破事儿,入世修行也不见得非要天天打打杀杀不是?”
古老太爷苍老的声音在话筒里响了起来:“再说吧,不过过年你回县城记得来陪我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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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里面坐着四个人,周小美在开车。
小肖的腿还没有好全,陪易天行坐在后座,此时的脸上不再像会议室里那般紧张,多了一份平静和坚忍。
“平静下来的很快,看样子混黑道也要有文凭的才行。”
易天行心里这般想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笑,对正在开车,耳朵却竖的老高的周小美道:“小美姐,你那个手下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周小美回应的嗓音脆生脆生的:“没问题,我也很久没开过车了,今儿正好试试手。”
易天行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转身对小肖说道:“这车里都不是外人,你有什么疑虑,直接和我说。”
“我辈份太低,不能服众。”肖劲松很清楚自己上位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今天要他们把吃到手的地盘吐一部分出去,有的人肯定不愿意,会阳奉阴违,借此立威。”易天行轻声说道:“上次传你的那功法练的怎么样了?”
“有感觉了。”小肖看了一眼前排的两人,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一丝喜悦。
“那就好,最近我要回县城了,等开年后你有什么修练方面的问题你就来问我。”易天行加大了音量,“至于人手,让袁大哥调给你,但下手不要太狠,那样效果会适得其反。”
袁野回过身来皱眉道:“我还是觉得太快了些,公司里的那些都是人精,单*立威也只能震住一时,总得给小肖扶植几个亲信。”
“我想过。”易天行一笑,“今儿在会议室里说话的那三个人,说话温柔的酸人不可信,冒充豪迈的粗人最可疑,唯独是那个赤裸裸拍马屁的小人可以用。”
“你说那个魏子?”袁野直皱眉,眉尖里都渗着份轻蔑和恶心。
“小人用好了也是绝门武器。”易天行笑嘻嘻道:“他这么恶心一人,如今却有资格坐在会议室里,肯定除了察言观色,顺风放火外,还有些真本事。”
“少爷,我们去哪?”
“说了八百遍,小美姐,换个称呼吧。”
“啊……董事长,咱们这是去向何方?”周小美掩嘴噗哧一笑,风情万种。
易天行无可奈何地挠挠脑袋,忽地手臂一振:“兵发墨水湖去也!俺家要在那里租房开书店,请你们三位帮忙参详地点辩论租金。”
被抓了苦力的三位面面相觑,一个省城黑道的大佬,一个省城烟媚行的领头女子,一位新上任的公司大助理……居然要去为一间小书店劳心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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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现在易天行卡里也有十万块钱,假假算半个有钱人,租房子开书店的事情很爽利地就办了下来,让周小美送肖劲松回住处后,他和袁野沿着墨水湖旁的公路缓缓走着。
“肖劲松很有城府,你不担心将来?”袁野给他递了根烟,自己也点着了。
易天行轻轻吸了一口,将烟雾缓缓吐出来,看着白烟消散在冬日省城的天空中,说道:“这香烟还是你教会我抽的,如今想来,我在省城真正的熟人也就是你了,确实是很可悲的半年。”
又接着说道:“肖劲松那边你不用监视,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会些……世俗人不会的东西,我把那种功夫教给了他,他应该知道我的层次和世俗人的区别,不会妄动。”
袁野拔了一口烟,说道:“你就不怕他学会了你的功夫,将来反过来对付你?”
易天行微微一笑:“他是聪明人,越学的深便越会知道,在修行方面他一辈子也赶不上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天才。”易天行用烟头隔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而天才这种东西,是不世出的。”
袁野无声笑了笑。
“你想学吗?”易天行忽然来了广收门徒的兴致,好奇地看着袁野那种忠厚却彪悍的脸。
“为什么开始不教我?”袁野望着他极有意思的笑了,“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混江湖的,功夫越高越容易做坏事,老百姓就越可怜?”
被说中了心事,易天行嘿嘿一笑,一口将手指里夹的烟卷吸完。
“还是别费那个心了,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退学开书店,但既然你喜欢,也就由着你,先顾好你自己的生活。”二人相处半年,袁野对这少年也有些了感情,“至于我,我还是相信我这兄弟。”
他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易天行知道,他腰里一直别着把勃朗宁,九毫米的那款。
“拜托,那已经是古董了,都不知道还打不打的响。”
“我这人就是守旧。”袁野无所谓地回答。
“差点儿忘了,你帮我弄张回高阳的车票,春节在火车站买票,是咱中国最王八蛋的经验,我算怕了。”
两人在余家湾那里告别,易天行背着大包裹去归元寺,袁野回自己的家。
看着袁野宽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易天行这才想起,自己居然一直没有问过这人的家里情况,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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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归元寺又住了两天,不时把玩手指上的那枚金戒指,终于等到了袁野派人送来的车票。
易天行把包裹往斌苦主持的禅房里一扔,又跑到叶相僧的厢房去吼了一句。
“你小子傻了?已经呆了七八天了!”
叶相僧自文殊院回来后,便把自己困在厢房中不食不饮不语,这时候见易天行来了,也只是微笑着一合什,不多言语。
易天行见他若有所悟的古怪样子,微微皱眉,也就不去理他,到后园和老祖宗打了个招呼,便去车站上了火车,找着自己的卧铺,美美一觉便回了县城。
离上次回高阳县城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所以没有近乡情怯的状况,但当他躺在自己小黑屋的干草铺上,嗅着身下蕾蕾送的床单的味道,感觉还是非常的好。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今天应该祭灶,但小黑屋里只有个很久没用的煤油炉子,炉上满是黑灰,他没有打扫的欲望,正在屋外的小石坪上打着拳,复习着当年的感觉,忽然感觉右手的尾指一阵麻痒,似乎那枚金戒指正在嗡嗡作响。
一回头,便看见穿着一身粉红棉袄的邹蕾蕾笑咪咪地望着自己,右手上那枚纤细的金戒指泛着柔和的光。
……
……
“搬去你家住?你家好象没那么多房啊。”易天行摸摸脑袋,十分为难。
“你睡客厅的沙发。”正在给他叠被子的蕾蕾没好气道:“爸妈说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在这儿住太可怜了。记住,可不是我让你去家里住的。”
“成。”易天行咧嘴笑道:“既然是丈母娘发话了,我们做小辈的自然要听。”
“瞧你美的。”邹蕾蕾取笑道:“一说你现在也是大学生了,怎么还是这副轻佻样子。”
“已经退学了。”他微笑望着她。
蕾蕾脸色黯淡了一下,忽然想到易天行的心情,赶紧勉强一笑,光采重现:“瞧这可怜的孩子,来,姐姐抱抱。”
说着张开了双臂。
易天行走上前去穿过她的腋下紧紧抱着,在她红扑扑的脸蛋儿凶狠无比地嘬了一口,在她耳边低声说:“走,咱们回家!”
少年推着蕾蕾那辆天蓝色的自行车,姑娘挽着他的臂弯,两个人在高阳县城的街道上慢慢悠悠地走着。街旁卖顶顶糕的小摊少了,但海鸥商店依然生意红火,街旁有一家店铺出人意料地没有放张学友的歌儿,而是用卡式机在放窦唯那盘黑梦里的一首歌。
“落叶的季节里感到阵阵寒意
还有你
孤寂的日子里对抗着我自己
还有你
害怕这心的爱是否将被破坏
担心那未来更担心我的存在
寒冷的雨夜里像有人在哭泣
还有你
广阔的脑海里是从前的记忆
还有你”
第二十二章 过年
幸福这种感觉,总是能将时间缩短成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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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阳县城的幸福生活过的很快,一眨眼便到了农历新年前的那天。这期间易天行去了趟江边的庄园,和古老狐狸二人就入世修行的方法进行了一次长时间且没结果的辩论。另外就是,这小两口正大光明地携手出席了原高中同学的若干次聚会,在旁人羡煞的目光中,易天行使出酒桶的能力,把那些吃干醋的男生喝到惨败。
其中有一次在三五酒店里,他硬生生把眼神总盯着蕾蕾的胡云喝成了醉虾。那天晚上,胡云蹲在酒店的门口数着自己的份子钱,眼圈红红的,酒味重重的,嘴里口齿不清地咕哝着:“这他妈的尿喝多了,酒就特别多。”
一九九五的除夕刚好是一月三十号,这天中午吃完年饭,易天行和邹蕾蕾小两口拖着胖主任和邹老师下楼放了几挂鞭炮,噼噼啪啪的声音里,春节的气氛一下显了出来。拍掉身上的红纸屑,嗅着居民楼里四处传来的腊肉香味,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情,不由哀声叹气起来。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省城潘局长会带着某位不知道深浅的大人物去归元寺点香。他转身对蕾蕾说道:“我今天得走了。”
“啊?”蕾蕾睁着大大的眼睛,满是惊讶。
“师傅还一个人在归元寺,今儿大年夜,我得尽尽孝去。”易天行忽然想到茅舍里的那个老猴孤苦伶仃的背影,孝心开始泛滥。
蕾蕾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扮出哀怨神情,反自极清爽地微微一笑:“去吧。”过了会儿,想起了什么,愁道:“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哪儿还有车,再说怎么来的及?”
“不怕。”易天行道:“你家小易能跑。”
于是小易又开始跑步,辛苦无聊之余,不免也想起来上次和秦梓儿往武当山的狂奔。只是如今他体内道心已植,修为日深,再不复当日莽撞野蛮模样,身形轻轻扬扬在山间穿行,果真有了些飘飘然的感觉。
他体质妖邪,真元似乎源源不尽,所以才能支持这种长途跋涉,若换作人类门派里任一修士,只怕也早累瘫在了半途。不过两个多钟头,省城灰灰的轮廓便显现在远处的天际下。
下了荒山,在公路上拦了一辆汽车进了城,再花高价坐着计程车去了归元寺。
省城又下了雪,地上的积雪像一层纯白的毡子铺在归元寺外,红色的寺墙,黄色的殿檐,褚色的竖匾,与这铺天盖地的雪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寺外早落光了叶子的光树丫在寒风里发着抖,天上几朵云在颓然无力地缓缓飘浮着。
易天行一边拍着雪往山门里行去,一边跟身边迎他的僧人笑道:“今儿大年三十,寺里也没什么准备?看着真冷清。”
“出家人,不兴年节的说法。”那僧人微笑着应道。
“叶相那兄弟还在禅房里玩高深?”易天行调笑道。
僧人合什应道:“师傅说了,大师兄日前有大福缘,此时正是静心体会之时,不许我们打扰。”
进斌苦大师禅房与惊讶的老和尚打了个招呼,便拿起电话给肖劲松打了个电话,这几天袁野已经回高阳县城陪老太爷了,鹏飞工贸的事情都先交小肖和周小美理着。在电话里请他帮忙置了些年货,让他早些送过来,这才歇了口气,转身对斌苦说道:“主持,明天那件事情怎么准备?”
斌苦大师知道他说的是头柱香的事情,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点香敬佛,天天都在做的事情,不用准备什么。”
易天行想了想,说道:“那人身份尊贵,太过怠慢恐怕不好。”
“无妨。”斌苦摇摇头,“世俗人都有一端毛病,你若太看重他,他反而不会在意。心诚则灵,这事情本就如此。”
“高明。”易天行点点头:“难怪您能当副主席,小子只能混江湖吹风雨。”
离了禅房,便往积着白雪的后园去,进了被雪水染成乌色的后园拱门,走过那间关着省城江湖大佬的临时囚舍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些极奇怪的声音,脆生生地像是什么硬东西落到了地上。
易天行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听了半晌,忽然幽幽叹道:“棺材居然也舍得掉地上。”
一推门,便看见一张麻将子正在青石地板上蹦跳不停,半晌后停了下来,刚好是牌面向上,果然是一张八筒。
麻将桌子旁的四个人眼光本都注意在这张牌上,听见声音一抬头,便看见了少年那张似笑非笑的寻常面容。
这四位齐齐唬了一跳,手一抖,桌上青翠可人的竹背麻将子儿滚的到处都是。
易天行一脚跨进了门槛,看着这四位省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哑然半晌终于开口道:“幸福!诸位这日子过的比我还幸福啊。”
起先他曾经开过一句玩笑话,说捉四个人刚好在归元寺里凑一桌麻将,谁知道今儿这四位本该在禅房里痛心忏悔的囚僧……真的在玩麻将!
……
……
“别吓他们,这事儿是我吩咐小沙弥办的,这四个人太可怜了。”门外传来了一个有些悲天悯人的声音。
不用回头,易天行也知道是谁,苦笑着摇摇头:“闭关结束了?慈悲不是这么发的,你得知道这四位人物手上沾着多少血?”
被关了这多天,嘴里早淡出鸟来的四个黑道大佬今日忽然有麻将玩,本以为是春节福利,哪里知道面前这位“佛子”小爷居然不知情,敢情是那清俊和尚自作主张——四人想到后果,想到易天行的手段,不由面面相觑,脸上表情有畏惧有期盼有躲闪,可谓精彩之极。
叶相僧一身粗布僧衣站在门口,冬天里淡淡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竟似给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易天行回头看见他,微微咪眼,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僧人如今身上有了些说不清楚的变化,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佛息笼罩其身。
“你们继续玩,只是别再把八筒掉地上,今儿年三十,棺材落地不吉利。”易天行说完这句便出了屋,反手将门关上,与满面微笑的叶相僧在后园里并排而行。
“护法何苦吓他们。”
“对付恶人,只有吓才有用。”易天行眉梢一挑,接着纳闷问道:“你这次闭关是怎么回事?好象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叶相僧双手合什,对着西天遥遥一拜:“托易师兄庇佑,叶相于文殊院讲法堂里得见文殊智慧菩萨宝像,心有所感,冥思半月,稍有所悟。”
“文殊菩萨的宝像?”易天行斜着眼看了他两眼,可不信菩萨的分身会在人间显形,心想这小子不会是那天被清静天长老的夺神大法给整成白痴了吧?但叶相此时的状态明显与往常不同,淡淡佛息遮掩全身,竟让人瞧不清楚他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来,给兄弟说说,你悟了些什么?”他凑到离叶相僧极近的地方问道,恍然间,才发现原来这和尚年纪应该不小了,但面相生的却是莫名离尘清俊。
今日的叶相僧显得沉稳许多,一合什,面上散出雪莲般淡雅的笑容:“世人多苦,当以慈悲渡化。”
“所以你开始变老好人了,开始给那些世人眼中的恶人麻将玩了?”易天行毫不客气道:“文殊菩萨一手执青莲托金刚般若经,这是智慧,另一手是金刚宝剑,斩世间一切烦恼,如此才是真慈悲。你这慈悲让我很是烦恼,层次也低了些。”
叶相僧却不与他斗嘴,反自咧嘴一笑,一片稚子纯正之意扑面而来:“师兄说笑了。”
易天行笑着摇摇头,拿这忽然不犟嘴了的清俊和尚真没办法。
“文殊菩萨宝像入心,叶相,你要以大慈悲渡化世人,准备怎么做?”
“跟着师兄你一起做。”叶相僧回答地理所当然。
易天行一个激零,连连摆手:“我可没那大志愿,您自去苦修,我就不奉陪了。”说完这句,便往湖那边跑。
不料叶相僧竟是不离不弃,紧跟着他往那边走,也没见他如何用力,速度竟也不慢。
“师兄,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叶相我只识得慈悲,却不知如何渡化,菩萨传法小僧,令小僧随师兄普渡世人……”叶相僧在他身后唠叨着,易天行在前面捂耳朵:“不听不听,般若波罗蜜!住嘴!”
“师兄高明,只是心经只修己身,般若波罗蜜乃是以无上智慧到达彼岸,小僧无此智慧……”
“啊呀!”
易天行沿着后园的湖跑了三圈,没想到身后这和尚竟是轻轻松松地跟了上来,听着这唠叨终于忍不住了,碰的一声停住脚步,叉腰做泼妇状:“你这和尚恁没道理,恁罗嗦,究竟意欲何如?”
这一着急,连唱腔也都出来了。
叶相僧站在他身前,甜丝丝笑道:“师兄还是将那四个可怜人放了吧。我佛慈悲,怎舍见世间骨肉分离……”
“stop!”易天行睁大了双眼,“敢情你折腾半天就为了这件事儿?”
叶相僧微笑道:“这是第一件事儿。”
“我不答应怎么办?”易天行开始耍无赖。
“师兄心里早就答应了。”叶相僧一合什,躬下身子给他行了一礼。
易天行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放人的准备。
毕竟省城江湖不可能让古家一人占着,这是很招忌讳的事情,何况当时也已经被蕾蕾说服,这趟回省城便是准备放那四个黑户和尚。只是轻轻松松便被面前这和尚点了出来,他面子上却不好过,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说道:“给你面子,下不为例。”
叶相僧满脸慈悲:“师兄才是真正有慈悲的大德。”
“就这件事吧?没事儿你就去放人吧,人还等着回家看儿子抱孙子咧。”易天行有些怕了这厮的作派。
“还有一件事情。”叶相僧一合什。
“啥事儿?”
“菩萨点化,今后叶相修行佛法,便当入世,还要请师兄多多指点。”
易天行品着这话里的意思,一时间傻了,半晌后才喃喃道:“难道你准备告诉我,你要还俗和我一起在社会上玩?”
“为什么要还俗?”叶相僧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过师兄今后去哪里,我自然也是要去哪里的。”
“难道要我带着个大和尚开书店?!”易天行此时的眼神可以烧掉整座省城。
“然。”叶相僧满脸静穆,浑体圣洁。
“苍天啊,大地啊……我的文殊菩萨啊!”易天行蹦了起来,对着省城冬日的天空破口大骂:“瞧你们把这孩子害成什么样了!”
……
……
雪洗后的天空碧蓝一片,偶有几朵白云在缓缓飘浮,时聚时分,某一刻,却将将遮住了淡淡的日头,阳光从云朵的缝隙里渗了出来,宛如佛光弥漫。阳光给白云勾勒出了一道轮廓,若此时有人抬头望去,一定会悠然发现,像极了一张慈悲俯看着人间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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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适应能力总是比他们想像的更要强。不出一个钟头,易天行便适应了自己多了个尾巴的事实,好在叶相僧此时也只是微笑着,并不多言语。他在寺门外接着肖劲松派人送来的年货——又和上次一样是个大纸箱子——又是独自一人将箱子提进了归元寺。
进后园,走进那四位“可怜人”的囚房。
“都走吧。”
四位黑道大佬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老邢终究是住的时间要多上一天,斟酌了会儿道:“您有什么话请明讲。”
“大过年的,放你们回去吃团圆饭。”易天行还抱着那个大纸箱子懒扬扬站在门口,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老邢一听这话险些老泪纵横,和尚庙的生活真不好过,吃的是白水青菜,更不可能有桑拿按摩,最关键的是这一屋住着的四人平日都不知有多少仇怨,是睡也睡不安心,生怕被人下了毒手,真是比在监狱里的生活还要苦,度日如年是一点儿也不夸张——这时乍一听可以走了,怎不喜形于色?
“哪有这么简单。”四人里最阴煞的那位开口了,“你究竟想干嘛?”
易天行微咪着眼看着他:“你是我第三个抓的,姓舒?当天你喝高了,正在床上和姘头胡天胡地,没带保镖,所以你不服气?”
其实听了另外三人的遭遇,这人早就心寒了,只是仍然强硬着:“古三厉害,我是知道的。”
“我的厉害你不知道。”易天行冷冷哼了一声,真火命轮里的道心微微一胀,试了试从六处偷看到的上清雷法,心神化为一股气势往那人身上压去。
姓舒的那人面色一白,张口欲言,却说不出来一句话,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呵呵作响。
其余三个黑道大佬面无表情,实则幸灾乐祸。
“阿弥陀佛。”叶相僧又准备像在说法堂里一样开始念往生极乐咒为此人超度。
这下易天行倒是分了心:“大慈悲的,怎么不拦我?”
他松了心神的控制,姓舒的流氓头子缓过劲来,胸口一阵剧痛,嘴一张吐出来一坨东西,细细一看却吓的不浅,原来是一坨血块。
叶相僧微笑合什道:“师兄有大智慧,或许你这才是真正的慈悲。”
易天行再扫了这四人一眼:“还认为这件事情不简单吗?”
“简单简单,古少爷高德厚义,我们领受了。”
“以后出去了老实点儿,坏事儿少做点儿,当然,要你们完全不做,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做坏事的时候,多想想天上,明白吗?”
这四位已经被叶相僧洗过一遍脑了,内心深处对于未名的神佛存在早就怕的要死,当然,他们最怕的还是易天行鬼魅般的身手气势,还有那个所谓佛子的名头,老林插话道:“易先生,这次事情是我们不对,您需要什么补偿?”
江湖人要颜面,纵使内心深处已经怕的要死,面上却还要淡淡不在乎的立着牌坊。
易天行看了他两眼,静静道:“说句真心话吧,真的尽量做个好人,这个世界,好人通常还是会有好报的。”
话糙理不糙,理糙拳头不糙。
他说什么,那四位也只有听着。
“以后每个星期来归元寺报一次道,如果没来,那就对不住了。”易天行淡淡地威胁着,掌心吐出一道天火,在目瞪口样的四人眼前缓缓飘至那桌整整齐齐的翠绿麻将上。
嗤的一声轻响,木桌丝毫未损,那些极难熔的麻将子在瞬间化为了一蓬刺鼻轻烟。
易天行睫毛微垂,心经一运,那蓬刺鼻轻烟缓缓在空气中凝结成了一个十分煞人的黑色骷髅头!
“别想着逃,这九幽冥首随时能找到你。”易天行开始习惯性地胡说八道。
四位胆大的黑道龙头被这一手吓的不善,脸色惨白,八条腿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世界上有些人不见得怕死,但肯定怕不明白的诡异存在,此乃人之常情。正如想跳楼自杀的人,如果忽而见鬼,只怕第一个反应也就是喊着母亲的名讳哭着夺路而奔,而不会想到自己本来就是准备变成鬼的那个人。
有些满意于这几位的反应,易天行侧了侧身子,让出了门口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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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降临,归元寺唯一的一台二十九寸菲利浦彩电被易天行抱到了后园,拖了老长的电线,搁在了茅舍的正对面。
“师傅,这位置怎么样?能看见不?”他回头对茅舍里喊着。
“嗯。”
调了半天天线,闪雪花的电视机终于出了图像,正是吉祥喜庆的大年夜新闻联播。
“今天全国各地人民欢度除夕,北国松花江畔雾松片片,南国广州花市……”
在乏味的背景音中,易天行把纸箱子拖了过来,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搬,又给自己安了个大靠椅,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了,便准备去前院喊了几个脸熟的僧人进来一起热闹,不料包括斌苦大师、叶相僧在内谁也不给面子,不肯来。
他有些兴趣索然地回到后园,从桌上取了一瓶酒和些果子往茅舍里扔了过去,便往躺椅上一坐,先啃了根鸡腿,又把酒精炉子点着了,开始炖麻辣火锅,往红油翻滚的汤里烫着滑溜溜的鸭肠猪脑,跑到前殿要了一大桶饭,便开始香香地吃了起来。
大荤啊……难怪和尚们不肯进来。
易天行抹了抹油糊糊的嘴,吃饱了便开始尽孝。
他把酒瓶盖拧开了,给面前的小白瓷杯斟满,回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着茅舍里一低头:“祝师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休弄喧,俺家活了上千年的老猴不爱听这个,换个新鲜辞儿!”老祖宗的声音嗡嗡响着。
易天行跪在地上苦着脸挠挠头,半天后憋了一句出来:“那祝师傅早日脱困,给徒儿证婚。”
“出这破园子还须耗些时辰,说的恁早了,不过倒也喜庆,就依你。”
易天行一听这话,手腕一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咪咪地站起身来,屁股刚要落在躺椅上,却听着身后的茅舍里传来一阵极烦燥的尖叫:“这泼鸟给的是什么破酒?辣死俺家了!”
接着便是一阵吐舌抿唇的哗啦痛苦之声。
少年一愣,跑到茅舍外,把身子靠上柔软如沙发般的金刚伏魔圈,侧着脑袋问道:“师傅,这可是如今最好的茅台啊,不爱喝?”
“哪有这辣的酒?你这徒儿不HD。”
易天行吐了吐舌头,才想起这位当年喝的可都是果酒黄酒,白酒这玩意儿出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被关在这归元寺里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师傅,那斌苦和尚,还有这和尚的师傅师祖们孝敬你的是什么酒?”
“酸酸润润的,倒也不知道名字。”茅舍里的老祖宗似乎也有些犯愁。
好在为他准备年货的,不知道是小肖还是小肖新收的那位善于拍马溜须的魏子,纸箱看着寻常,里面的货色倒是极好的东西。易天行东翻西翻居然摸出来了一瓶葡萄酒。
他凑到眼前细细看着,惊喜喊道:“师傅,这玩意儿好,你接着。”一甩手就把酒瓶子扔进了茅舍。
老祖宗在茅舍里喝了两口,咂巴了两下嘴,便不再言语,看来颇为满意,半晌后。
“就是这个味儿,以后多整点儿来喝。”
“这是华夏长城出的干红。”易天行咋咋舌,“多整点儿?幸亏今儿喝的不是1978年份的蒙塔榭。”
火锅还在翻滚着,麻辣的香气溢满整个后园,他正翘着腿看电视,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场舞已经开跳了,筷子上夹着柱青菜便往沸红汤里伸去,便这时却眼前一花,火锅不翼而飞!
他下意识回头,便听见茅舍里那老孙头一面喊辣一面大嚼的声音。
“师傅,给徒儿留些。”易天行很愁苦,早知道他老人家如今不止爱吃果子,就该备两个锅亚。
当徒弟的自古就命苦,沙僧要挑担子,猴儿要打妖精,八戒什么都不做,但经常被人放蒸屉里受水气烘烤作开胃菜,也是苦差使——少年郎无可奈何地扁扁嘴,拿出花生瓜子慢慢嗑着,鸡腿零嘴慢慢啃着,就着茅台小酒慢慢饮着,无比委屈地看着电视屏幕。
电视机里一个姓郭的可爱胖子正在演小品,他演的那位人物正挟着军大衣去火车站给同事排队买票,一面往台下走,还一面给台下的观众打着招呼:“有事儿您说话!”
易天行不知为何有些困了,或许这半年来的生活让他有些疲乏,而在这除夕之夜,在这团圆之时,与自己的师傅大人呆在一处让他感到很放松,感到很安全。
“师傅,有事儿您说话。”他朝后方喊了句,便脑袋一歪,在躺椅上睡着了,手中的瓜子簌簌落在了地上。
过了会儿,满天的繁星从云朵里钻了出来,将微弱的光洒在后园里,天上没有月亮。茅舍的木门吱地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破旧袈裟的黑影慢慢走了出来,就倚坐在了门旁的石阶上。
茅舍外的空气中似有感应,淡青色的伏魔金刚圈渐渐显现了出来。
那黑影破旧的袈裟之外,是一双毛茸茸的手掌,那双毛手掌轻轻一招,易天行落在地上的瓜子轻飘飘地飞了过去。黑影一面咧嘴嗑着瓜子一面说着:“你小子不怕冻,就不给你加衣裳了。”
第二十三章 初春一梦
这是一片静寂之地,这是一片佛光普照之地。
佛光是什么?不外乎就是些淡淡融融的金色光芒加诸人心的感觉罢了。
易天行轻轻揉揉鼻尖,在心里这般想着,却发现自己一摸摸了个空,没有手指,也没有鼻子。
淡金色的光芒在这一片虚无之中渐渐弥散开来,他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是通过一双眼,看着眼前的变化。
忽然间一阵心悸。
佛光无处不在,耀得空间内金色煌煌,不知从哪一瞬间起,光线的颜色渐渐起了变化,分出层层的浓淡来,一层浓金如赤焰,一层淡金若夕晖,便是这样的光线叠加,让身处空间里的易天行感到无比心慌,觉得这些光线似乎都是有意识的存在。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心中所想,佛光深处隐隐有声音传来。
“找到他!”
这声音很古怪,不像是一个人说不出来的,但又听不出多个口音相加,就像是一万人被训练了一万年后,用尽所有力气用同样的声调,在空旷的广场上声嘶力竭喊出来了这三个字。
“找到他!”
“找到谁?”
易天行惘然地漂浮在空间里,喃喃地下意识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层层惑人眼神的佛光异彩不停变幻着深浅,深处里不停传出那三个字。
“找到他!”
“找到他!”
……
……
飘浮于无尽空间里的易天行终于怒了,双眼微咪着吼道:“谁在玩玄虚?出来!”
佛光深处陷入了沉默。
忽然空间里的某一处的光线扭曲了起来,一尊像,一尊菩萨像,一尊右手持剑左手持莲的菩萨像——正是那位文殊智慧菩萨的宝像,以某种易天行无法理解的方式,缓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宝像仿似中空,飘飘焕焕,似乎随时可能湮灭。
“可怜这些佛性在世间飘散着,无意识的讫语却没有忘记。”
菩萨檀口未开,语言已至。
易天行有些恍惚,欲待拜倒,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转瞬之后,仿佛明悟了某些事情,有些痴痴然笑想着:“为什么所有的故事的背后都有一个大阴谋?为什么每位主角都要脚踩祥云来破此阴谋?”
“谁被囚着?谁不见了?为什么要我找?”他恍恍惚惚问着。
他不知道此时看见的是梦境还是什么。
如果说是梦,这梦境显得太真实了一些,如果不是梦,那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法解释,这位菩萨的神识为什么要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更不明白那些万重佛光后面又是何等样的人物。
文殊菩萨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增动一纹的肃穆神情,而一些话语却轻轻击打在易天行的心头。
“那人不见了,天上便有了纷争,有许多位失败者被打下了凡尘,这种情况失衡已久,佛有好生之德,所以要挽回这种情况……”
菩萨眉毛顺顺挺秀气,双目闭着挺庄重,眉宇间一粒朱砂挺漂亮,说出来的话却很含糊。
易天行紧张地想咽口水,却发现没口水可以咽,他还不大习惯自己的神识飘在精神空间里的感觉,这种宛若真实梦境的感觉
“纷争是什么?”
“成佛的道路有千万条,然而有些道路却为另一些人所反对。”
“明白。”在若实若虚的梦境中,易天行依然明白的很快,“理念之争最迂腐,也最糊涂,华山气宗剑宗那套玩意儿,没想到西天还在玩。”
“自成佛,苦修佛,上千年来的冲突,愈演愈烈了,而那位再不出现,只怕将来被打落凡尘的仙佛会越来越多,三界的秩序将会大乱。”
“菩萨是诸佛之师,难道不能从中调和?”
文殊菩萨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忽然一下睁开,万丈佛光刹那间从那淡青双瞳里猛地迸发。
“佛度世人,却度不了自身。”
“那怎么办?”易天行忽然心头一阵痛,忧心忡忡。
“去找到他。”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你。”
“和尚们都喜欢说废话。”少年在梦境中仍然不忘习惯性地腹诽,当然更不会忘记做出恭敬无比的表情,只是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
“我该做些什么?”这句话其实从他来省城后便断断续续问过几个人,可惜了哉,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一个确实的答案。
“做屁!”
易天行愕然,心想菩萨这句话何其粗豪?忽然发现不对劲,这声音挺耳熟的,下意识地双眼往上望去,便看见一团光芒正漂浮在精神空间的上方,气势无比嚣张,一股力量波动遥遥向着空间里的边缘扫了过去。
“滚!都给老子滚!”
老祖宗的声音在空间里追逐着那些万重佛光,挺凶狠地骂着,叱着,喝着。
佛光重重背后的神秘人物们似乎颇为惊惧,渐渐沉默散去,那些不同层次的佛光也渐渐焕散,整个空间里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一个蛮横四处冲撞的光团,还有一尊低首无语的菩萨分身宝像。
蛮横的光团飞到易天行眼前,渐渐露出身形,一身极破旧老黄的裂裟,也掩不住袈裟下这位的大神通大嚣张。
“文殊老儿,你莫挑唆俺徒儿给你卖命,瞧在当年灵山上你给俺文凭的情份,俺不难为你,速速去了也罢。”
文殊菩萨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大圣下界又已逾五百年,难道不想再回去?”
老祖宗把鼻子一歪,送了个白眼过去:“牛牵到北京还是头牛,俺到了西天还是只猴子,回去作甚?”
文殊菩萨的分身宝像也渐渐散了,留下这古怪的师徒二人。
“怎么?嫌师傅俺不肯告诉你真相?”
易天行迷迷糊糊笑道:“哪儿敢啊?”
“那你为啥要问这些破佛?”
“冤枉!”可惜在梦中他扮不出委屈的样子,“是这些大人物来找我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你天天想着此事,这些被贬到凡尘,早失了一身神通空留佛性的家伙,又怎能入你梦来?”
“咄!”老祖宗食指骄横地一指,“回去!”
“不要啊,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过日子需要知道油米盐醋,不需要知道娘的阴谋故事。”
……
……
随着这声暴喝,易天行悠悠醒来,双眼一睁,便看见身前的火锅里凝着的红油,身旁一大堆瓜子壳,还有那台在正在播放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的菲利浦彩电。
身上有点点积雪,看来昨夜雪又降下省城。
原来真是初春一梦。
他揉揉有些发涩的双眼,转过身去对着茅舍,轻声说道:“师傅啊,该告诉我的还是得告诉啊,不然活着总感觉被别人蒙在鼓里,这感觉是相当的不好。”
老祖宗嗡嗡作响若黄钟大吕的声音终于在他脑里响了起来:“你有力量吗?”
易天行苦笑,摸摸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如果说在人间,那我有些力量。”
“那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易天行摇摇头:“有阶段性的目标,那么做事情会比较有方向感,比较容易见效果。”
“那好,去把那……什么什么天的小道士们都杀了。”
少年咋舌:“难度高了些。”
“……”
“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少年终于难得地吐露了一丝丝不耐烦。
“更高更快更……”
“强屁!”易天行开始学师傅说粗话,“这大概就是为啥古镛那老儿要把鹏飞工贸给我管,要让俺学学血火打杀,将来碰见真正的敌人的时候才不会心软?师傅你这人不厚道,明明都是你使的坏,却不肯明讲,还硬说自己不认识古老狐狸,哄谁家的孩子呢?”
老祖宗笑了:“瞎猜总是一件显得太蠢的事儿。”
“别用笑来掩饰。”易天行没好气道,“您的光辉形象咋能和军师这种没品角色联系起来哩?”
“浑小子!”听着这家伙句句带刺,老祖宗面上挂不住了,“要不是怕你将来死的太容易,我干嘛逼着你入世修炼?”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菩萨挑中,给扔了下来,但我喜欢你小子,所以不想你死的太难看。”这句话老祖宗没有说出口。
易天行睁着一双无辜闪动的大眼睛:“流氓堆儿里能修行到什么?如果是要积铁血杀气,那您应该把我整到部队去才中,如果是要学王者之气,您应该把我丢到香港去拜入黄大师门下。”
“世上无人能走我修行的道路。”老祖宗说道:“我乃天生的神通由道入佛,你却要经后世历练,俗世的生活对于你来讲是不可或缺的。”
“无所谓,生活本来就是得过的一件事情,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能幸福就好。”易天行挑挑眉毛。
“万千人命消散于汝眼前,一瞬而爱别离,生死苦,种种心劫,汝能不动心否?”
“不能。”易天行回答的像脆豆一样脆,“如果这是成长的目的,那俺宁肯回家卖红薯,拾垃圾去。”
易天行知道先前神识所见并不是梦,文殊菩萨分身宝像的话让他隐约间明白了许多东西。西天少了位重要人物,下面的人开始闹腾,政治斗争再次上演,失败方被打落凡尘……上三天领着道门的令谕,大约是在中土各地寺庙里寻找那些菩萨尊者们的转世之身……但这是佛门内部的事情,怎么又和道门扯上关系了?
“您也是斗输了被逐下来的?”他试探着向茅舍里问道。
“扯蛋。”老祖宗骄纵之气渐起,“俺下来的时候那人还在,不然谁能把我整下来?”
“那人如今不在了?”
“……”
易天行鼓足勇气道:“师傅,我别的不要求,您给我句明话,那位到底是谁?是不是一大巴掌就能将你压着的那位?”
茅舍里沉默了良久,然后传出来一声:“嗯。”
佛祖不见鸟。
归元寺后园的冬日枯枝被一阵无由风刮地簌簌作响,似乎极为畏惧,地平线那头刚刚探出头的一轮红日也忽然被一层乌云遮住颜面,似乎不想听到什么。
茅舍四周静寂许久,易天行喃喃自语道:“师傅你是对的,这事儿太大,小子我扛不动,不应该知道这个。”
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一九九五年大年初一这天,易天行在省城归元寺后园里轻轻摇头,想当作自己没有听到这件事情,从而将自己置身事外,安全地生活……直到很多年后,他开始蹲在厕所里洗尿布的时候,才开始苦笑,才明白一九九五年时的想法,确实太单纯了些。
尘归尘,土归土,归你做的,永远还是归你做,这事儿逃不开忘不了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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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山中,云深处有人家。
纵使此间气息宛如仙人洞府,却也没有除去人间新春味道,屋外满地红屑和淡淡烟火气,证明了先前有人在这儿放过鞭炮烟花。
此时的屋内传来阵阵咳嗽的声音。
清丽不可方物的秦梓儿缓缓抬起面庞,看着桌前的父亲:“爹,从省城回来两个月了,你的伤好点没有?”
上三天当代门主秦临川带着怜爱的神情看着她:“痴儿,无须再为此事自责,也怪我没有将事情的原由讲与你听。”
秦梓儿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下。
“我任门主以来,最得意的事情便是将门下的年青子弟分了出去,组了六处,交由政府。如此才能不让这些鲜活生命消失在那些无谓的争斗中。”秦临川抬头,视线似乎直透屋顶,直视无穷天空,“上三天组派以来,便不停地往各处庙宇寻找一些人物。而为什么要找那些人,清静天的长老们却从来不肯说。”
他叹了一口气:“梓儿,你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不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何等样恐怖的存在,虽然那些人和归元寺后园那位比起来境界要低很多,但也有非凡俗人所不能具备的神通。当年门内师兄弟每战一处,虽然最终会取胜,却是死伤惨重。所以从我接手之后,便一直暗中与长老们抗衡着……只是再过数年,仙人们便会下凡,到时是何等样境况,就非你我所能妄测的了。”
秦梓儿抬起头来:“女儿在省城助易天行对付清静天的长老,父亲对这件事情是什么看法?”
“从你入道之始,长老们便认为你是继祖师之后,最为聪慧之人。”秦临川看着女儿的双眼,“对事物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不会妄图影响你,只是要记住,不可太盛。”
“易天行的身份是谜,不知道他会在今后的斗争中是什么样的变数,而奚长老葬身于昆仑峰顶,清静天的长老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长老们长年不下山,又信奉着不能妄干世事的原则,在世俗社会里应该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秦临川摇摇头:“前日心血来潮,我卜了一卦,感觉顶多两三年之内,易天行有一大劫。”
“我留了一门心法给他。”
“我知道,你周师兄一直在问六处五楼那门内是什么。”
“父亲不责怪我私传他道术?”
“呵呵。”秦临川一笑,眼瞳里却没有笑意,“既然我已经决定了不再听从长老们的说辞,那么将来面对天罚是自然的事情,这人间的力量强上一分,将来保留下来的机会也就多上一分。”
“仙人们真的很强吗?”
“强这个字用的不贴切。”秦临川认真说道:“你要记住一点,仙人也是从凡人修炼起的,所以不要有畏惧之心。”
秦梓儿缓缓点头,面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父亲,那我开始闭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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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易天行皱眉回头,发现是一大堆光头。
以斌苦主持为首,叶相僧为副,归元寺佛宗隐门里的数十位弟子齐齐走了进来。易天行咪眼看着,发现这些和尚自己大多都见过,就是那次为了救小红鸟而在后园玩叠罗汉的事情,这些大和尚的手掌都带着稀奇古怪的真言经咒与自己的身体进行过亲密接触。
想到小红鸟,他这才想到那胖家伙还没回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遥遥神念只是感觉着它还在西方某处呆着。
回到眼前,他双手负在身后,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斌苦大师合什微微一笑,便低身行了个大礼,后面的僧人们也纷纷躬下身去,一时间袈裟飘飘,场间好不壮观。
“噫,这么客气?”易天行正有些飘飘然,便看见叶相僧不停给自己使眼色,这才一醒,赶紧侧身避开。
和尚们拜的自然是茅舍里的那位。
斌苦大师轻声礼颂道:“南无我佛。”
身后僧人齐声赞颂:“南无我佛。”
声音在庭院内袅袅荡荡,经久不绝。
……
……
不是南无阿弥陀佛,不是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却是南无我佛。
易天行自然知道南无是梵文,礼敬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说南无我佛。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开始在斌苦的禅房里吃早饭。
“我佛是什么意思?”
“我寺之佛。”斌苦大师微笑应道:“别处寺庙供的是佛之金身,本寺供的却是佛之真身。”
“肉麻。”易天行端着大碗滋溜喝了几口稀粥,“俺那师傅哪是什么佛。“
“斗战胜佛,莫非护法未曾听说过?”斌苦大师满脸迷惑,“为免惊骇世人,所以本寺两百年来规矩便是只称我佛,而不具法名。”
易天行一口稀饭喷了出来:“……我早忘了这码子事儿了。”接着皱眉道:“知道你这大和尚隐藏的深,所以你知道师傅身份也不是什么大惊奇,但人多嘴杂,虽然都是隐门弟子,但总要小心传了出去。”
“寻常弟子自然不知道老祖宗的身份,这秘密向来只有本寺主持一人知晓。”
“呀,不小心被这人偷听到了。”易天行看了一眼身边正挑着白生生素面,而若有所思的叶相僧一眼,狞笑道:“斌苦大师,要不要俺这山门护法帮你进行杀人灭口的工作?”
叶相僧这些天的心神真的变了,竟没有白这无聊的小子一眼,反自合什微微一笑,肉麻纯真处让易天行鸡皮疙瘩直起。
斌苦大师呵呵笑道:“叶相便是本寺下任的主持。”说完这句话,他便去了前殿,预备今天最重要的点头柱香的事项,禅房里剩下易天行和叶相僧两人。
“叶相,升官了得请客啊。”他拍拍叶相僧的肩膀。
叶相僧微微一笑,将自己身前的那碗素面推到他的眼前:“面条味道比稀粥好。”
“小气和尚。”易天行摇摇头,“昨晚上吃的太油,今天得吃点儿白粥粥清一下肠胃。”
叶相僧终于保持不住笑容,犹豫半晌后说道:“师兄啊,以后还是少在寺里犯戒吧。”
易天行挠了挠头,呵呵笑道:“你说的对,我以后注意下。”
钟声响起。
时针指向了八点正,归元寺一九九五年的头柱香便要开始点了。大殿前已经来了许多香客,人声鼎沸,但却都不得殿门而入,知客僧们正在维持秩序。
“诸位居士,请按秩序排队,本寺点香八点半钟开始,礼佛在于心诚,不在于先后之别。”
知客僧不停地喊着,下面挤作一堆的香客却没人理会,要不是为了抢着新年头道香给来年求个好福缘,谁会愿意大过年的,一大清早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所有人狂热的眼光都盯着殿外那个大铜炉
与殿外的热闹景象相比,殿内却是另一番模样。
清晨的大雄宝殿显得有些幽暗,沁凉的青石地板上站着数人,潘局长今天穿着便服,跟在一个人身后。
那人头发有些花白,精神矍烁,宽广的前额微微发亮,穿着一身很平常的夹克,身上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权重者的味道。
“斌苦大师,今日打扰了。”
斌苦主持满面平静:“您能来,也是对宗教工作的关心。”
那老者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笑道:“这是宗教界的盛事,我也早想来看一下了。”
说话间,斌苦从身后的僧人手中接过一枝粗香,低眉递给那老者。那枝粗香外体通黄,约摸有几根手指头粗细。
老者双手接过,微微一笑,眉角却有些自嘲之意,略斟酌了会儿,还是在身旁的火上点燃,然后恭恭敬敬插入殿前的香炉中。
斌苦大师又递了一枝粗香过去。
老者一愣:“两柱?这是什么说法?”
斌苦微笑道:“天下无双佛前成双。”
老者洒然一笑,便依言做了一遍。
一直在幔后偷窥的易天行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点粗香?这应该是方内人才点的,老和尚这着不合规矩。”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叶相僧宁静应道:“既然对方要点香,那便点,只是这头柱香还是要留给真正虔诚的施主居士才对。”
“小人啊。”易天行赞叹道:“又不能得罪领导,还要坚持原则,原来做和尚也是辛苦的事情。但斌苦这一手不够好,既然已经下水,便不能做半套戏,何苦来着。”
“师兄不去见那人?这可是你引荐来的贵客。”
易天行看着老者那张经常上电视新闻的脸,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世上最复杂的事情就是宗教和政治,我现在已经被你们拖到一宗事儿里面了,另一椿事儿我是坚决不碰的。”
“师兄今日眉宇间有忧色。”
易天行默然,任谁知道自己的命运和一椿神佛公案扯上关系了,都会不堪重负,转而问道:“为什么叶相你今天精神似乎也不很好。”
叶相僧勉强一笑:“昨夜不知为何,总睡不安稳,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梦里面万丈佛光闪耀,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易天行面色微变,数息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哼着:“妹妹你坐船头噢,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
这是他减压的方式,虽然显得古怪了一些,但效果很明显,眉宇间的忧色渐渐淡了,露出那副不在乎的神情来,一拂袖往殿后行去。
“念佛堂桌上摆的是什么?”
“西游记的浮雕。”
“难怪眼熟。”
二人说话间,大殿里的“点伪香”工作已经结束,那位领导和随着的潘局长被知客僧迎去偏殿用茶。
“大师,请问易天行同学这时在寺内吗?”觑着个空儿,潘局长轻声和斌苦大师问道。
斌苦微微一愣:“潘局长寻易居士何事?”
“没什么。”潘局长自然不方便明说,他要找易天行一是言谢,二是想问问那古家少年郎从哪里把那四个流氓头子放回来了。
斌苦合了一什:“或许还在睡吧。”
易天行没有睡,他正和叶相一前一后站在归元寺某一间殿内,二人兴致勃勃地执着顶端包着红布的实木棍,往面前那个黑黝黝的大钟上撞去。
钟声再起。
殿外人声复又喧哗,众多善施居士纷纷往那大铜炉前挤去,纵在寒冷的初一早晨,也硬生生挤出了几分红火的感觉。热闹之中,殿宇之间,铜鼎之旁,也不知踩落了多少双臭鞋,挤破了几件衣裳。
青烟阵阵里,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小书亭
知识就是力量——大不列颠培根子曾经曰过
易天行没觉着这句话多么有道理。他已经在省城开了两个月的书店,日子过的安稳之极,他明白这绝对不是书店里这些带着油墨香气的书籍带来的力量,而是自己非人的力量神通压制住了省城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书店就开在省城西南墨水湖边的街口,一个门面连着后面的三间卧室,一间被改作了书库,门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刊物,生意虽然不好,但也勉强能过,反正他也只是需要个生活的幌子,并不太在意收入。
老邢老林这四位省城江湖的大佬迫于易天行的“佛子之威”,又被那个他胡诌的“九幽冥首”吓得不浅,早已丧失了挑战和逃跑的勇气——勇气这东西就是这么简单,一旦失去,再找回来就很难了——这些天来四人老老实实地按时每周去归元寺报道上香学佛,但后来报道集合学习的地点,却改在了墨水湖畔的这间小书店里。
因为这里有明师。
叶相僧一直跟着易天行打理书店,整天穿着一件粗布袈裟游走于书贩学生之间,满脸温和微笑地迎接着四周人等投来的异样目光。这等定力,纵使是易小妖也自叹不如。而这位愈发有大慈悲感觉的僧人,自然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教育流氓的光荣任务。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百业经的第四个故事:能愿比丘,这故事讲的是杀生之报,短命多病……”
书店后面的小屋内,叶相僧这般缓缓说着,那四位流氓头子恭谨无比听着。
流氓头子喜欢这位清俊和尚,不喜欢这小书亭的老板,因为和尚很温柔,老板很凶。
易天行在小屋内扛了一大麻袋书往前面的门面走去,瞪了这几个老家伙一眼:“呆会儿快点儿把读书心得写出来,不要像上星期一样拖到晚上十一二点,这叶相是来给我打工的,不是给你们当义务老师的。”
……
……
流氓头子学习的过程,就是墨水湖一带风声鹤唳的时辰。
这四个流氓头子经历了归元寺之囚,胆子忽然变得小了很多,虽然年前易天行单刀捉人的强人举动让他们很绝望,再没有挑战古家的勇气,但习惯了以阴险之心度人,总担心在一起听课的另三位“同学”会不会在来往墨水湖的路上设伏,所以总是带着很多保镖打手。
这下墨水湖的居民可就开了眼,每周三的晚上,都能看见一溜的混混儿们沿着一间小书店分排站着,每星期都能看见香港黑帮谈判片的真实上演。
这种情况在易天行表示轻微的不满后终于飞快地结束。
但人多嘴杂,省城江湖终于知道了这间小书店是古家那位孤胆少年英雄开的,加上那四位流氓头子孝敬的结果,于是墨水湖一带没有一方江湖势力胆敢进驻,原有的一些小混混也早就很自觉地退出十里以外。从一九九五年的二月起,小书店方圆三公里之内,西南至湖畔,东北至归元寺旁,成了省城上治安最好的地段。
这种情形一直维系到易天行离开省城,多年以后还有些老住户在回味着当时的太平。
“当时不闻战叫,只听见:太平!太平!”
鲁先生曾经说过。
这些天易天行也在学习,认识了些书商后,去搜了些梵文入门来看,什么喀喀啦嚓的学了半天,到了也没有闹清楚,去年在高阳县城小池塘处看见的那些金光大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要学。知识虽然不是直接的力量,但获取力量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这个——两月之中,他时常在归元寺后园里复习着坐禅三味经,自然更不可能放弃秦梓儿从手指缝里漏给他的那两门道法,心经愈发纯熟,修为日增,但想到大雪山顶上那三个浑身道家仙气的修士,仍然觉着不够——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得从师傅那里整点儿菩提门的功法来练,但老祖宗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孩子舞大锤,那叫找死。”
经过数日沉默的思考,他开始负重跑,肉体的锻炼也是变强的一个方法。把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变成了一根五百斤重的链子套在了腰上,他开始每天晨跑,就沿着墨水湖的岸边,在清晨的雾气中奔跑着。
墨水湖不小,约摸有个二十几平方公里,一般人跑不下来。
而易天行腰上缠着五百斤重的金箍,也没觉着多累。纵使在繁华的都市里,他不敢跑的太快,但仍然不过半个小时左右跑回小书店。
这情景终于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那些天天和他一样晨起运动的老爷爷老太太们看着这少年从湖的这边出发,三四十分钟后又从湖的那边回来,开始总以为这少年是坐着公共汽车,但想着没有人会傻成这样吧?于是开始纷纷议论,这神奇的速度少年也成了湖边居民们的谈资。
而易天行自以为很收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一天清晨,省田径队的教练也慕名而来,观赏传说中可以以四百米的速度跑十公里的强人。这位教练在树林里看着易天行出发,便开始计时,等到易天行面不红气不喘汗不流地从湖的另一边跑回来时,他掐下了秒表。
然后傻了眼。
“三十一分四十二秒。”
这个速度如果去参加马拉松比赛,可以和肯尼亚的黑瘦朋友们较量一下了。
第二天。
易天行跑回湖边,蹬了两下腿,悄无声息地把金链子收到尾指上化成戒指,然后咪着眼看着面前这位中年人,有了以下的几句对话。
“同学,你好。”
“嗯,我现在没有上学了,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省田径队的贺教练,刚才看见你跑步,有些兴趣。”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说道:“噢,怎么了?”
“你跑的很快啊,湖这么大,你居然半个小时就能跑一圈。”
“呵呵,您误会了,我每天都是跑到归元寺,然后坐车去湖那边订今天的书。”
“啊?”
“我是个开书店的。”
“别骗我。”教练不知道面前这个年青人为什么不愿意表露自己的能力,“我昨天也不信,所以今天是骑着摩托车跟着你跑的。”
易天行微咪着眼,心里想着是说今天跑步怎么感觉奇怪,原来是有人跟踪。
“你想说什么?”
“想不想参加田径队。”
“不想。”
“为什么?”
“就是不想。”
“如果跑出来了,将来的人生会很精彩的。”
“怎么个精彩法?”
“嗯,可以获得很多的荣誉。”
“不想要。”
“可以有很好的经济收入。”
“运动员能有多少收入?陈跃玲现在在美国也要做生意,我现在不用做事也有钱花,挺好的。”
“原来是个小富翁,但……可以为国争光啊。”
易天行挠了挠头,不想再说什么,拍拍屁股走人,一面走一面心想:“如果自己一妖怪去参加奥运会拿金牌,等于一大老爷们变性参加女子百米……玩这种不公平竞争,那咱国家的脸才叫丢了。”
留下身后无助和困惑的省田径队教练。
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却对生活的步调产生了影响,那日后他只好把修练跑步的时间改在了深夜,便是这一改,却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情。
叶相僧每到深夜,便会枯坐在湖边,看着如墨夜湖,满面安静。
“坐了几天了,在想什么?”易天行从腰上取下金链,在和尚的身边坐下,手指头甩着链子玩,金链在夜色里化为流火。
叶相僧微微侧头,忽然说道:“师兄,修佛的目的是什么?”
易天行想了想:“我比较同意胡适的意见,最终在于勘破生死关口吧,人生大苦便是此事。”
叶相僧微微一笑:“那是度己,度人却要有颗慈悲心才成。”
易天行无语看天,半晌后幽幽道:“慈悲这事情真的很复杂。去年我曾经救过一场火……发现自己能救人性命,真是件极快乐的事情,也曾经想过今后的人生是不是应该当一个兼职的救火员,但后来才发现省城一年得闹上万次火,消防队每天都要出动几十次,我区区一人怎么可能管的过来?或许我骨子里真有些冷血,便干脆没理这事。”
叶相插言:“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易天行看着湖面平静道:“同时被火困着的两人,我如何选择救谁?救此是慈悲,不救彼又是什么?”
叶相摇摇头,满脸慈悲:“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你天天夜里呆在墨水湖边做什么?”易天行无言笑了笑,转而问着。
“救人。”叶相僧双手合什站了起来,粗布织就的袈裟在夜风里轻轻飘拂着,“上个月有位妇人在这里跳湖,我担心以后还会有人自杀,所以天天夜里来这里等。”
“古人守株待兔,叶相守湖待溺。”易天行摇摇头,“如果真要救人,你就该去府北河上的廊桥,那里差不多隔两三天就有人往水下蹦。”
叶相僧也苦笑了起来:“所以你说的对,你我都救不了所有世人,所谓救人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顿顿了轻声说道:“原来修佛就是让自己心安。”
有些无力的话语在墨水湖上空飘浮着。
易天行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和尚是真和尚,有颗慈悲心,我没有心不安的想法。”
他站起身来,持金链当空舞:“我修佛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变强一些,能够保命。”
……
……
少年说的是真心话,他在拼命地修行,拼命地找到让自己变强的方法。
数月的修行,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到达了巅峰状态,某一日坐在归元寺后园里冥想,如红玉盘般的真火命轮绕着已如初莲大小的道心缓缓运转,丝丝真元缭绕,安美异常。
他忽然心头一动,有了灵犀不点也通,想到在文武巷四十三号里曾经用过的那招,双目一睁,三台七星斗诀疾催,体内那粒飘渺道心开始微微发涨,轻轻柔柔地在真火命轮上一触,便激出一段天火逼至了指间。
他抬起右臂,挟着一阵轻微噼噼啪啪的声音,瞄准了茅舍。
用无上心经控制着神念,将食指第二指节处的那粒天火压缩成成了极细微的一点小星。
芥子之微,却要耗用极大的心神控制,才能抵住天火浩然的反弹——易天行清楚地感觉到这枚小火星里蕴含着极强大的威力。
坐禅三味经一运,体内命轮疾转,一股沛然若御的力量由体内直冲右臂,便有如压缩空气般,硬生生地将指节中那粒天火逼了出去!
凄厉的破风声响起,那粒天火宛如将空气割开了一道无阻力的通洞,沿着那条笔直的幽黑线条往前急发,竟似比子弹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一瞬间,伏魔金刚圈起了反应,淡青色的的法阵微微一现。
而这粒天火竟似尖锐无比,生生地破开了道小口子,从伏魔金刚圈上钻了进去。
眼尖的人或许能看见,这粒天火在被淡青色金刚圈所阻时,竟在极短的瞬间内消失不见,下一刻才出现在圈里。
破空?!
易天行眉梢一挑,知道自己玩出了一个极厉害的花样,连伏魔金刚圈都能打穿,那还有什么避弹衣能挡得住?天火早就消失在了茅舍之中,没有什么动静,他也不会担心,因为里面住着自己的师傅,那个最厉害的大妖怪。
“不错,有进步。”老祖宗如是说。
听到难得的表扬,易天行将食指放在自己唇前,轻轻往指头上吹了口气,摆起了西部牛仔的恶心姿式。
第二十五章 交易
叶相僧又一次讲完了课,将有些疲惫不堪的四位流氓头子送上车,才回了书店。看见易天行坐在柜台边闭目冥想,便知道他又在练功,见他如此刻苦努力,终于忍不住问道:“感觉师兄最近很有紧迫感。”
“是啊。”易天行醒了过来,起身将卖的最火的大唐双龙传搁在柜台最前面,“不知道以后会碰见什么厉害人物,趁最近比较悠闲赶紧练练块儿,准备打架。”
正说着厉害人物,小书店外面便走进来了一个人,那人穿着身夹克,夹克上面别着枚晾衣夹子。
易天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整理自己的书:“大主任很能忍得住,到今天才来。”
周逸文笑了笑,宛如孩子般童真的笑容竟将幽暗的小书店照亮了。他侧身看见叶相僧,微一沉忖,却是一惊,叹道:“省城这个小书店真是藏龙卧虎。”
叶相僧微笑不语,给他倒了杯茶,三人进里间坐了下来。
易天行抬起头看见这二位脸上都是如此纯良和善,不由苦笑道:“不是卧虎藏龙,是绝代双娇。”随口问道:“周大主任今天前来有什么吩咐?”
“易兄弟最近过的挺安稳的。”周逸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莫测高深的叶相僧。
“我这人向来低调。”易天行笑着回答。
周逸文也忍不住笑了:“省城四个大流氓忽然失踪,春节的时候又忽然被放回来,任手下如何发问也不肯说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便是每个星期准时到你这小书店来听课,每次听课的时候,一帮混混儿便在这居民区四周老实等着,这阵仗可大了,把咱们的潘大局长折腾的不善。鹏飞工贸的人更是隔三岔五便往这小书店送孝敬。俨俨然这间不起眼的小书店快要成为省城黑道大聚会的地点,你居然还说自己低调?”
易天行苦笑道:“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四个流氓头子现在有叶相僧保着,倒不怕我欺负,相反却怕另外的三个人会暗中使坏,所以不带人是不敢来。”
“闲事不要提。”周逸文见他没有回避叶相僧的意思,便直接说道:“易兄弟把东西还我吧。”
“什么东西?”易天行满脸愕然。
周逸文微微笑道:“两个月前你去我们办公室参观了一下,当时我借了你几本书,你还没看完?”这话说的很客气。
“瞎扯啥?”易天行呵呵一笑,“就我们三个人不用粉墙一样地来装点句子,明说了吧,我什么时候拿过你们六处的东西?”
“拿倒是没拿。”周逸文依言直接说道:“我当时也纳闷,所以在六处大楼里查了几十天,就想弄清楚你那天夜探六处到底是为什么。后来直接有机会接触你的档案,才知道你记忆力惊人,那你要看什么东西,自然不用拿走,直接记下来才好。”
“有机会接触?”易天行皱了眉头,转而问道:“你身为浩然天在省城的负责人,难道不能看到我的机密档案?”
“你的档案级别现在是三A。”周逸文回答道:“即便是我要调阅,也很费功夫。”
“三A?又不是炸金花,级别越高越麻烦。”易天行的脸像苦瓜:“这级别是谁定?”
“政府。”周逸文很同情地看着他。
“啊,我的幸福生活啊。”
“别打岔,你到底在六处看了些什么东西?”
发现自己的乾坤挪移转移话题大法没有奏效,易天行笑咪咪地说:“既然你都不知道,我会傻到告诉你吗?”
周逸文严肃地说:“我这次来是正式的交涉,毕竟你是佛门中有地位的人。”
“和尚也分很多种,有花和尚,有酒肉和尚,有帮秦王打天下的和尚,有喜欢打鞑子的和尚,也有会耍赖的和尚。”易天行指着自己笑道,看见周逸文脸色有些发黑,赶紧安慰道:“你毕竟是代表政府出面,我怎么也不能在你面前承认什么吧?”
“好好好。”周逸文直摆手,“我不用你口头上承认什么,但至少你得还我点儿面子。”
易天行从与秦梓儿的合作中已经感受到了上三天年青一辈的诚意,心里琢磨着以后总要和清静天的长老们动手,那和浩然天便不能撕破了脸皮,沉默了会儿后说道:“你说说看这面子怎么算。”
“咱们现在不是敌人吧?”
“不是敌人难道是情人?”
周逸文静静看着他:“小师妹离开省城的时候说过你是可以信赖的对象。”
易天行微微皱眉:“你想要我做什么?”
“真没有兴趣为政府做事?你应该清楚,你的敌人不是我们浩然天,至少在你没有作奸犯科之前,我们不是敌人。”周逸文喝了一口茶。
易天行摇摇头:“省城这么太平,哪里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知道。”周逸文叹了一口气,“往年我一直呆在北京西山,虽然全国各地都有六处,但省城这块儿是特例,自从梓儿下山后,省城便是由吉祥天管理修行方面的事情。她在省城一日,小公子的名声便会震着外道邪人不敢擅入,如今她回山,这省城便开始有些不安静了。”
“我怎么没感觉到?”易天行挠挠头,“别玩危言耸听这套,你们六处的实力我虽然没有正面碰过,但想来对付些人应该简单的很。”
“按正常情况来讲确实是这样,我们有一整套的信息处理系统,各地的修行者都在掌控之中,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周逸文微微皱眉:“只是最近省城会来一些人,这些人的实力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为防万一,所以想请你出手。”
“噢?”易天行来了兴趣,“是哪里的人?”
“是台湾来的商人。”周逸文道:“正因为是来投资的客人,所以政府方面要礼貌接待,我们也不好监视的太明显。”
易天行皱眉:“这商人有什么古怪?”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这位商人和自己一定有什么瓜葛。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叶相僧缓缓应道:“看来林伯要来省城了。”
周逸文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位是归元寺的得道高僧,对他能喊出那位台湾商人的姓名,自然也不奇怪。
“林伯?”易天行又在挠头,“这名字听着挺耳熟。”
“莫杀听过没有?”周逸文问他。
“没有。”
周逸文极古怪地笑了:“那你这次如果和他遇见了,一定特别有意思,那人和你一样,也是玩火的。”
易天行的眉毛弯了起来:“想起来了,当初秦梓儿为了进归元寺,用的借口便是要借天袈裟一用,而借天袈裟,好象就是为了对付这个叫莫杀的人。”他纳闷道:“记得那位林伯应该是去年底就该过来的,怎么现在才到?”
“梓儿在省城,他们不敢过来。”周逸文看来对自己的小师妹真是无比崇拜。
易天行嗤之以鼻:“那你找我干嘛?如果是商业活动,自然没什么事,如果那林伯身边的喷火保镖要做坏事,你们六处逮了不就行了?”
周逸文严肃地说道:“这位林伯是七十年代末忽然发家的古怪商人,虽然在台湾是出了名的善人,经常修缮寺庙,但他手下的莫杀却是出了名的不讲理凶残,我们上三天台湾一支曾经想过向林伯索要赞助,结果被这人生生在埔里花海中烧死了许多门徒。”
“原来你们是仇家。”易天行很鄙视上三天堕落成了黑道。
“明白就好。浩然天是政府部门,不可能牵涉到这些斗争中,吉祥天全部门人也随着梓儿回了山。”他凑到易天行耳边轻声说道:“但……清静天的人手可能会出来,到时候如果把莫杀的狠煞性情逼出来了,五行秘法里的火门乱喷,这省城可就惨了。”
老虎要下山——秦梓儿和易天行看来都低估了神秘清静天的决断之力。
“嗯?”易天行一张嘴发出古怪的声音,露出白白的牙齿,“好消息,我正愁昆仑太远,自己懒得找上门。”
叶相僧微微一笑,知道这位色厉内茬,在给自己打气。
周逸文没好气道:“按道理我们应该保护林伯这个商务代表团的安全,但你知道,名义上我们和清静天还是一门,所以……这个……”
“不方便?”易天行笑着应道:“原来今天是请我出山做保镖。”
“哪能呢?”周逸文笑的那叫一个甜,“您在佛门里身份多尊贵啊,我是想请您参加大后天晚上的接待酒会。”
易天行冷冷道:“清静天的长老们难道不想来找我算帐?哪用得着我去找他们。”
周逸文脸上露出童真笑容:“三个大长老都奈何不了你,他们哪敢来对付你。”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发慌,如今的他自然知道,当时在文殊院讲法堂里和清静天的三位长老万里神识之争,虽然最后惨胜,却是凭借了一些外在的很神妙的力量,胜的很是侥幸糊涂。
“你们这不等于是出卖同门?”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周逸文严肃道:“我们只遵守法律和政府命令,这是一直以来六处的第一原则。”
“说的好听,那你自己作保镖,别来烦我。”
“……”
“给我讲讲清静天的情况。”易天行不开玩笑,既然始终要面对清静天神秘莫测的力量,那自然要趁这次浩然天站在自己一边时,好好琢磨一下。
周逸文沉吟少许,叶相僧知机微微一笑,自去前面的门面站柜台、卖书、迎接可爱小女生爱煞的眼光。
“我没见过长老,一个都没有。”他端起冷茶,咕嘟灌了一口。
易天行微微闭目:“我不理你见过没有,说说实力,说说人马。”
“上三天里最神秘的就是清静天,浩然天的存在,在一些高级政府官员中不是秘密,而清静天究竟拥有何等力量,没有人完全清楚。”他看了一眼沉思中的少年,“我手上有个名单,这名单很关键,上面写着一些隐藏在世间的清静天高人。”
易天行接过单子看了两眼,眼角急速跳动了几下:“真好玩,原来武当那位掌教真人也是清静天的长老。”名单上还写着些没名的人物,但他知道这些人物一定在世俗世界里有着不平凡的位置。
他抬头平静看着周逸文:“这名单是秦梓儿的父亲通过你的手交给我的?”
周逸文没有想到他一下就看出了事情的底细,微笑道:“希望你不要误会这是一次利用。”
“是利用。”易天行很认真,“不过既然是互相利用,我也不会有什么吃亏上当的感觉。”
“清静天会有多少人入省城。”
“两个。”
“人不多。”
“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
“我只盯这两个人?”
“要小心子弹。”
“哪儿射来的?”
“我手下的,或者是一些清静天拥有,而我还没有查到的势力。”
易天行忽然觉着和周逸文交流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不由微笑道:“我保住林伯的命,你给我什么好处。”
周逸文想了想,下了决心:“以后不论你犯了什么罪,我可以当作看不见……”他竖起一根食指,“一次。”
“我是守法良民,这好处等于没有。”易天行平静看着他,“我需要清静天,不,是上三天这七十年来每一次行动的卷宗,你能不能给我?”
周逸文霍然变色,半晌后方缓缓道:“这事情太大,我需要请示。”
“请示六处的头头你的大师兄,还是秦门主?”易天行微笑着,给他的杯中掺了热水,“如果我把清静天的那两人杀了,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后果。”周逸文平静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一向很擅长做这些清洁工作。”
易天行眉头一挑:“看来你们是准备栽赃陷害那个叫莫杀的人。”
“交易都有黑暗的一面。”周逸文伸出手去。
易天行握住了他的手:“你先请示,我也再考虑一下,希望这交易能有个光明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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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周大主任上车远离,易天行站在小书店的外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围在叶相僧旁边询问少女漫画的女学生,轻轻捏了捏下巴。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啊。
叶相僧终于摆脱了好奇少女们的围堵,来到他的身旁,合什道:“师兄慎重。”
“明白。”易天行微微皱眉,“看来那位秦门主比你我想象的要深许多,与虎谋皮这种事情我可以爽快答应,但具体怎么做,还得走一步看一步。”
叶相僧合什道:“阿弥陀佛,佛有慈悲心,我不赞成师兄破戒杀人。”
易天行微笑着看了他两眼,拍着他的肩道:“别瞎想什么,我自有分寸。”他看着周大主任轿车离去的街道,微笑想着:“想和我一起玩?我奉陪。”
忽然想到现在还在西边不知哪里的肥鸟儿子,他心中好生牵挂,三味坐禅经在心里缓缓吟诵,一股淡淡气息从小书店门口弥散开去,顺着春日的青青树枝往天上扩散,街上的行人感觉到心中欢愉却不知何解,而在他的神识中,无数光点渐渐汇拢远离,一瞬之间,与极遥远处的一个小光点呼应相连……
“没死没伤,一天只动十几里地,这破鸟碰见什么好玩的了?”易天行觉得好生古怪,不知道小朱雀是怎么回事,明明感应到它一应正常,却偏偏没有疾飞回城,而是像只“猪宝宝”一样在西边的地界慢慢挪着。
“难道碰见什么母鸟,所以见色忘爹?”易天行想它想的着急,十分恼怒,转身对叶相僧说道:“师兄帮忙看店,俺去打个电话。”
叶相僧一愣:“给谁打?”
“给孩子它妈,俺也要找点儿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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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火车站正在大修,候车室出站口全部被绿色的防护布包裹着,只露出上面破旧的墙面,显得有些怪异,就像是穿着绿布裙子的老姑娘。
一胖一瘦两个人从出站口下的通道里走了出来,这二人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破烂,式样也有些古怪,就像是当年学大寨时的村委会主任一般,脸上也满是黝黑之色,一看就是经常做农活的人。
易天行放出神识去探那肥鸟,气息虽然弥漫却是极淡,一般的修行人根本感应不到,纵使坐着轿车离去的周大主任也没有感到异样。
而这两位农民伯伯却是在那一刻同时抬头,望向省城春日漂亮的天空。
“师兄,二十几年没下山了,这省城咋忽然多了位高手?”胖子问道。
“是啊,不是斌苦和尚的味道,难道台湾那个歹人已经到了?”瘦子回道。
第二十六章 农民
在省城的大街上走着一胖一瘦两位农民伯伯。
这两位农民伯伯,胖的那位姓陈名三星,瘦的那位姓梁名四牛,二位均是川中人士,世代居住卧牛山中,习得祖传功法,练的是铁板硬桥,以养猪为业,以种地为生,脚踩黄土背迎天,汗滴下土且肥田,小村寡民的日子过了几十年,身子康健,生活乐无边,吃饭不缺盐……咳咳……总之是很幸福的两位老人家。
之所以这次会别了家中结发妻子,放牛孩儿,来到这繁华销骨的省城,全因为数日前这二位隐于乡间的高手接到了一块千里传令。
令牌是木做的,上面纹着一面清静天境。
陈三星和梁四牛明白自己平静的生活结束了,上一次他们出山还是二十几年前,那一次他们也是来这座省城,这座有个文殊院的省城。
他们二人无门无派,打小便跟着村子里的一个老人家学习道法。七十年前,他们的师傅还不是老人家,是川中意兴飞扬的高手,和昆仑派杀出来的一位高手大战三天三夜,一招惜败,就此隐于伏牛山不出,那昆仑弟子惜他大才,邀他出山,他坚决不应,只是答应若以后若有事,可以木牌传令,不论自己或是门人弟子绝无二话。
那名昆仑弟子便是惊才绝艳的上三天首任门主。
木牌在上三天首任门主兵解后,便归清静天长老掌管。
自然,这二位面相朴实的农民伯伯便是清静天派出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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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星牙齿很好,五十多岁的年龄了,还喜欢啃猪肘子,这时候他领着师弟在省城著名的好吃街上走着,看着旁边摊贩呦喝的食物,不禁咽了咽唾沫。
“师弟,二十几年没来,省城东西的味道还是这么香。”
梁四牛闷声闷气地应了句,两个人便扛着编织袋往摊上走去。
“两位吃点儿啥?”摊主是位中年妇女,看着面前这两个穷酸的农民样,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陈三星有些困难地想了想,把手伸进自己黄绿上衣里,捏了捏里面用回形针别着的手绢厚薄,嘴唇微张道:“给我们来两碗面条吧。”
一会儿后,“砰砰”两声炮响,两碗红油面条被那中年妇女扔在了桌子上。
面条从红油里露出白生生的腰身,似乎在嘲笑着穷人的寒酸,上面星星点点的葱花倒是颇为诱人。梁四牛闻着面碗里的香气,极憨厚地笑了笑,拿起筷子便开始风卷残云,不过是四筷子,一海碗又麻又辣的面条便被这位仁兄吞落肚里。
陈三星吃法又与他不一样,用黑木筷尖小心翼翼地将面条挑起、微微卷动成一团一团的小面圈,然后再在面汤里荡荡,沾上些葱花红油,再美美地送入唇齿间,细细咀嚼着,半晌之后吐一口热气,面上回味良久,竟像吃鲍鱼龙虾般享受。
吃的秀气,速度却也不慢,不一会儿功夫面碗也见了底,他端起碗来,一仰脖将碗中的剩面汤一滴不漏地喝了。
梁四牛几口吃完了这面,便眼巴巴看着师哥慢条斯理地享受,陈三星放下碗来,温和笑道:“胖牛儿,要不要再来一碗?”
“师哥,不要了,我们先去找住的地方吧。”
陈三星从内衣里摸出手帕,慢慢打开,从里面取出三张一元钱递给了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余光里看着他手指甲中的黑泥,像看见蟑螂似的神经质一抖,这三张钱就飘到了地上。
如果易天行在旁边看着,肯定要问问她,你家天天在摊子上和小强跳舞,在这扮啥纯洁呢?
中年妇女手上本来还端着只客人吃剩后的碗,这一抖便抖出了问题,碗中的冷剩油汤全部泼在了旁边桌的客人身上。
好巧不巧,旁边桌上坐的恰好是染红发穿单夹克在温柔春天里戴墨镜的那类人——俗称混混儿。
中年妇女演技绝佳,马上从不屑一顾避之不迭转成惊骇莫名声嘶欲裂:“不关我事,是这两个人。”
浑身被泼满了冷油汤的小流氓可不管这事儿,甩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中年妇女脸上挨了一个耳光,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憨厚的梁四牛眼睛圆睁,便想上前,却被他师哥拉了下来。陈三星轻声说道:“忍。”
流氓还不肯罢休,要这中年妇女赔偿损失,陈三星好不容易挤了过去,腆着老脸道:“这位小兄弟,这件事情我们也有不对,要不然洗衣服的钱,我们给出了吧。”
流氓看了这瘦巴巴的老头儿两眼,极轻蔑地笑道:“你这乡下老头,要赔吗?我这衣服可是名牌,两千块钱一件,你拿钱来吧。”
陈三星脸上的皱纹深成了问号:“啷个恁贵噢。”
“冤有头,债有主,我兄弟是明眼人,这事儿跟你没关,快滚开。”流氓一把将陈三星推的老远,明知道这些老农民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自然不会愿意浪费时间。
梁四牛赶紧上前扶着,憨厚问道。
“还忍不?师哥。”
看着人群里被推搡地无助哭泣的中年妇女,陈三星咳了两声,有些黯淡地说了声:“忍。”
两位二十多年没有进过城的老农民相携着离开了这里,沿着省城漂亮的马路缓缓向前走着,背有些佝偻。
离开了二十多年,才发现原来的人民旅社早就不见了,才发现如今的招待所都流行标间了,才明白自己身上带的盘缠已经不够找到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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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省城忽然下起雨来,一阵雨携一阵寒,街道上的空气顿时显得寒冷了数分。陈三星和梁四牛两个人已经在人防工程改的小旅馆里住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们饿了就吃两个馒头,渴了就喝点儿自来水,日子过的挺苦,但却没有想过要回去。
因为他们此行是受清静天之请是来除魔卫道的,而这些天在省城看见的诸多不平事愈发让这两位老人家相信,如今这世道果然不太平,如果不能在省城除去那两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不知这世间百姓还要受多少苦。
于是他们忍耐。
这天中午,为了省钱的两个人主动出了地下通道,背着两个编织袋,蹲在街旁的报亭下啃着馒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陈三星又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
“嗯。”梁四牛一口塞进去了半个馒头,含糊不清地应着,头发上面满是灰尘。
陈三星又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衣裳上的青黄之色已经被洗的糊成一团:“最近这几天一直有人盯着我们。”
梁四牛抬头看了一眼正坐在街对面咖啡厅里的一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师哥,现在坏人太多,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能忍则忍。”陈三星把被水星溅湿的头发往后胡乱络了下:“不要忘记师傅和那位昆仑派的高人定下的规矩,我们修行人,不能胡乱对凡人出手,我们比他们强的太多,随便动一下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这样不好这样不好,何况我们都是种田的,晓得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不好欺侮弱小,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更要学会忍耐。”
他嚅嚅说着,就是一个在村口讲古的老头儿。
“喂喂,那谁,快起来,不要蹲在这里。”有披着雨衣的城管隔着老远呼喊着这两个老农民。
梁四牛疑惑问道:“蹲哪儿也要管?”
“城里的规矩是多些。”陈三星牵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走入了雨中,雨水渐渐大了起来,冰凉的雨水混着省城的气息淋湿了他们全身。
二人走进巷口,头顶上的天空有一架飞机掠过。
二人有所感应,同时抬头,对视一眼,极憨厚地笑了。
他们等的妖邪,清静天长老们郑重告知的妖邪已经坐飞机到了省城,他们马上就可以开始除魔卫道,然后回家种田养猪,离这古里古怪的省城远些。
想到这些,两个人很高兴。
人一幸福,老天便不开心了,两位农民伯伯正在巷子口相视傻笑,里面便跑出来了几个流氓。
“滚远点儿!”
即便是农民,这也是修行后的农民,纵使乱雨迷人眼,梁四牛仍然一眼穿透层层雨帘,看见巷子里一间自行车棚里正热闹着,有人叫着有人打着。
“师哥,有人打架。”
“噢,那我们走吧。”
……
……
“师哥,有个男娃儿遭抢咯。”
“噢?那我们去劝哈。”
“这几位小兄弟,行善积德……”
“砰”的一声,一块砖头在陈三星老爷子的头上碎了。
鲜血缓缓流了下来,染红了他花白杂乱的头发。
“你娃儿遭捶!”梁四牛暴跳如雷,睁着一双牛铃大的眼往手上拿着半截破砖的流氓逼了过去。
陈三星一手扶墙,一手捂着额头,轻声唤道:“胖牛儿,忍到,忍到……”
“师哥,我忍不住了。”
“忍!”陈三星咬着那嘴被旱烟薰黄了的牙。
巷子里传了一声女性的惊叫:“救命啊……”
两位老农民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愤怒。
……
……
“还忍不?”梁四牛碗大的拳头捏地咯吱作响,紧张地盯着师哥。
“欺凌妇孺,忍无可忍!”
陈三星想到这些天来看见的不平事,心头火起,终于不肯再忍。他一脚踩在小巷的墙上,下一刻人却不知为何到了巷内,一手提着正被殴打的年青男子,一手提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两只手上泛着淡淡的黄光,黄光由上向下流淌,将这两名被害人牢牢地护住。
一干小流氓们傻了眼,有的掉落了手上的砖头,有的提着正准备解裤子的双手发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露出惊愕的表情。
因为梁四牛跺脚了。
梁四牛闷喝一声,跺脚!
这双在田地里行过万里路的大脚板,跺在了小巷里的地面上!
脚板与地面一触,刹那间时光仿佛停止,右脚上套的那只解放鞋寸寸裂开,露出里面那只满是老茧皮的脚板,鞋下的水泥地也仿佛变软了,扭曲着吱呀着变着形,荡起水泥地面上的水泊。
这时,声音才响了起来。
“迸”的一声巨响在小巷内响起。
地面上积着的雨水都被这一脚给震了起来,化为无数浑圆的水珠,挟着呼啸的破风之声在巷内四处横行,风起处,正由天而降的雨丝似乎也被这一脚之威吓的倒流,在巷内胡乱击打着。
巷中响起了密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
声音停时,巷内的双侧墙壁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小洞,洞内可以看到新鲜的砖头渣子!
一脚震起的雨水便能将砖墙打成麻子脸,好可怕的力量!
巷内所有的流氓只来得及闷哼数声,便身上血花四溅,带着无数细细的血洞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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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已经昏厥过去的一男一女放置在巷外一个避雨处,两位衣着破烂的老农民便背着编织袋迎着雨离开。此时雨渐渐大了,一片水雾中的省城高楼像是奇形怪状的怪物,似乎想要吞噬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
……
……
“师哥,又要买鞋咯。”
巷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浑身血洞的死人。
巷外一胖一瘦两位老农民走进了省城的层层雨雾中。
第二十七章 商人
漫天雨水里,救护车的声音,警车凄厉的警笛声交织一片,竹林巷外一大片地方已经被警察控制住了,不时有担架从巷子里抬出一具尸首,担架上白色的单子全被染成了红色,看着凄惨无比。
在一旁的警车上,满脸无助惘然地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接受着警方的盘问,但却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是省城开年后发生的最大的一起恶性杀人案件,守在外围的各报记者有默契地没有拍照,而是等着警察局等会儿的说明,这件事情太大,随意报道是要负政治责任的。潘局长也从公安局赶了过来,满脸铁青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们做着笔录,查着痕迹。
一场大雨,根本无迹可寻。
法医的初步鉴定报告出来了,一共十四位被害人,被害人是因为身体被击破许多小洞,寻致流血过多而死亡,但奇怪的是,这些小洞不像是霰弹枪的小钢珠打破的,因为上面没有灼烧的痕迹,具体是如何造成的伤痕,在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尸检之前,无法给出结论。
潘局长浓浓的双眉渐渐凝纠成一团乱麻,回到车上拿起通话器。
“给我接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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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巷的对面是一家咖啡厅,透过外面雨水浸漫的橱窗,可以看见里面有两个人正在神情凝重的交谈。
“死的是些什么人?”
“一些小流氓在巷子里做坏事,然后……”
“这两位师叔下手真是狠。”
“狠吗?如果那两位先前走了,或许出手的就是我。”易天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真苦。
周逸文冷漠地看着他:“死了十四个人,这宗命案总要有个交待。”
易天行摇摇头:“我只答应帮你看着这两个人,没答应你出手。”
“那我们的协议不作数了?”
易天行想了想,叹了口气:“希望这两位可爱的农民伯伯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陈三星和梁四牛进了省城,便感应到了易天行往天上探去的神识,而易天行自然也感应到了对方的存在,于是这些天里一直跟着他们,看着这两位久居山中的老农民在这繁华古怪的省城里遇见的事情,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异样的感受,有种莫名的好感。
但想到现在双方是在敌对的阵营里,不由一阵烦闷。
“林伯已经到了,晚上省里要开接待酒会,你来不来?”周逸文平静问道。
“来。”易天行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有阴谋,那就更要来了。”
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警服的人走了进来,外面雨大,浅绿的警服被水浸成了墨色。
“这是谁做的?”潘局长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毫不客气地问道。
“问他吧。”易天行把这个难解的问题扔给了周逸文。
潘局长转身盯着周逸文的双眼,虽然是个凡人,但眼中的凌厉气势仍然让周大主任一阵心慌,他沉忖半晌后道:“是两个极厉害的修行人,潘局长你放心,最多三天之内,我会把他们交到你手上,不论生死。”
潘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望向易天行:“被杀的人是不是你手下?”
易天行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难道你觉得这天下的王八蛋都在跟着我混?”
“刚才问那对青年男女的笔录已经出来了。”潘局长从衣服里掏出一叠纸扔到易天行面前的桌上,“光天化日,在巷子里抢劫强奸,这就是你们流氓做的好事,真他娘的该死!”
局长很愤怒,任谁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发生了十四个人被杀的恶性案件,谁的脾气都好不起来。
易天行摇摇头,吐了一口浊气:“别指望我为别人做的坏事买单。”
“你现在是省城龙头,我不找你我找谁?”潘局长说龙头二字时唇角带了一丝轻蔑和怒意,眼神凌厉。
“我会查。”易天行冷冷地回望他。
三个人说完话,便在咖啡厅里分了手,周逸文走之前说了一句话。
“晚上酒会在白天鹅宾馆。”
易天行端起那杯苦涩冰冷的咖啡,没有反应,只是听着咖啡厅里压低了声音在放的音乐,纵使压低了声音,这歌仍然显得那么苍劲且无奈。
“是与非过眼似烟吹
笑泪渗进了老井里
上路对唱过客乡里
春与秋撒满了希冀
夏与冬看透了生死
世代辈辈永远紧记
一天加一天
每分耕种汗与血
粒粒皆辛酸
永不改变
人定胜天
……”
这是BEYOND唱的农民,黄家驹的遗作。
“有点儿意思。”易天行笑咪咪想着那两位老农民。
——————————————
墨水湖畔也在下雨。
小书店今天没有开门,里面坐着很多人,已经没有足够多的板凳,有的人就坐在了扎成一堆的新书上面。
易天行在办公桌后跷着二郎腿,看着面前这些人。
“老邢啊,放你们出来的时候,是怎么和你们四个说的?”
省城黑道的四位大佬面面相觑:“你说要我们多做好事。”
“今儿竹林巷那边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吧?到底是谁做的?查出来了没有?”易天行很恼火,一方面是很痛恨那些人的行为,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惹得两位清静天派到省城的高手动了杀机,杀机一起再难平伏,谁知道将来自己会吃多少亏。
“是小四的手下。”秃头的老林恭恭谨谨答道。
“小四是谁?”易天行皱了眉头。
在他身后的袁野插话道:“就是以前跟着城东彪子的那个人。”
“不是进了监狱了吗?”
“是啊,所以手下那些小弟就散了,也没人管了,而原来城东和几家交界那块……”袁野看了一眼老邢那四个人:“现在没人敢管,所以那些小子才敢胡来。”
原来是这样。易天行有些头疼的想到,这治安的败坏和自己还真是有些关系。
人生于世,看来真不能无为而治。
“定个简单点儿的规矩吧。”他的手放在木桌上轻轻敲着,发着咚咚的响声,“强奸杀人这种事情,最好别让我知道……”
敲木桌的手指一停,咚咚的响声也停了下来,正在听着的众人一惊。
“如果我知道了,保证他死的会比今天这十四个更惨。”
易天行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些掌控着省城黑道的人。
“至于原来城东的那些小孩子,你们几个该收的就收了,如果有瞎来的,都给我打断腿赶出省城去。就说这话是我说的。”
“明白了。”屋里的人额头上开始出汗,知道从今天开始,省城江湖便要开展自查自纠的工作。
众人走后,易天行躲在椅子上苦笑了起来。
“记得那次在小池塘边说的话吗?”
“少爷指的哪句?”肖劲松看了袁野一眼。
“如果黑社会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易天行摸摸自己的额头,“今天才明白,有些事情确实想的简单了。”
“刚才和那几个人说的,鹏飞工贸下面的人也要做到。”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是。”
“我让你们查的那两个人,私底下查,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查到在哪里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你们走吧。”
“大少爷来了,他好象找你有急事。”
“嗯?他住在哪儿?”
“住在市驻省办的招待所里,这是地址,他说不方便过来。”
待众人走后,他进了卧室,卧室里面有三个人,一个和尚正在忙着端茶递水送锅魁,另两个看模样就是饿坏了的老头儿正坐在床边上大嚼,脚下是一个被雨水打湿了的编织袋,袋上的积水正沿着花花绿绿的纹路流到袋角,打湿了下面的水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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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走到二人面前,笑咪咪道:“吃的还行吧?”
“还成。”梁四牛憨憨地应道,锅魁的油在他厚厚的嘴唇上泛着光,“第一次坐出租车,很快。”
陈三星还是斯文却快速地吃完了手中的吃食,感激地从叶相僧手中接过温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易天行苦笑着挠挠鼻尖:“不说也瞒不过,我就是易天行。”
陈三星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堆积成两朵老菊:“我们是来杀你的,你还把我们接到你家来?”
“省城所有人都在找你们,而我不想让你们被他们找到。”
“一饭之恩不能忘,可我们还是要杀你。”
憨憨的梁四牛这时候才知道面前这看着温厚的少年人,就是自己和师哥下山要杀的对象之一,不由张大了嘴,露出里面的吃食,看着滑稽无比;叶相僧却忙着往茶杯里倒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为什么要杀我。”易天行直视着这二个老头子的双眼,毫不退缩。
陈三星瘪了瘪嘴,半晌后才嗫嚅道:“因为你是坏人。”
“我坏在哪里?”和两位可爱老农民进行辩论赛,易天行忽然觉得成竹在胸。
“刚才在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
“嗯,都是些江湖人。”
“不对,都是些身有血光的恶人。”
“好,纵使他们是恶人。”易天行直视着陈三星温和的双眼,“为什么要杀我?”
陈三星忽然沉默下来,微微抬头看向右上方的墙壁,半晌后:“如果看娃儿你刚才的说话,似乎可以说明你是好人,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戏给我看?从我们师兄弟进这省城开始,你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想等着那另一个妖人来了后,我们一起除了比较简单些。”说完这话,他有些古怪地看着叶相僧一眼,喃喃自语着什么,却没有人能够听清。
易天行挠挠头:“跟着两位呆了两天,小子也受了两天教育。”他说的是真心话,转而微微一笑:“清静天请二位长老下山,本应该是隐秘之事,为什么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谁知道了?”
“浩然天。”
“噢,那是同道中人,知道便知道了,我也不会去请他们帮忙。”陈三星茫然道。
易天行冷笑道:“老前辈,你可知道浩然天也在请我杀你们,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来了。”
陈三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应该啊,大家同道中人……”
易天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二位真是一颗童稚之心,在这黑暗污浊的省城里真是难行寸步。
小屋内一阵沉默。
“娃儿,我很难相信。”
“明白,所以我想请二位给我点儿时间查一下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咧次下山还有次事情。”
易天行微笑道:“明白,还是那句话,请二位给我一点时间查一下,包括你们要做的那件事情。”
“我不信!”一直憨憨拙拙在床边坐着的梁四牛忽然吼道:“清静天的道兄也都是得道高人,如果不是天性良善,怎能入道?像我们师兄弟在山里种田几十年,他们怎会唬我胖牛,死吧,贼小子!”
话音一落,他抬起粗壮的右腿,便要往地上跺去!
膝盖一抬,嘶的一声粗布裤子被里面的肌肉崩裂了道口子!
……
……
易天行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白天已经亲眼见过这只脚在雨巷中杀的可怖景象,却缓缓向椅后躺去,没有任何反应。
叶相僧双手合什,双目微闭,淡淡佛息缭绕身边。
……
……
那只沾着泥水的赤足,那只一跺脚便秒杀十四人的神足,破空踏下!
空气似乎都受不了这一脚之威,微微震动起来,在那只脚面四周变着形。
“迸”的一声闷响。
小屋内空气荡漾,一道大风从床边刮起,一股气势压迫人心,屋内四周的物什被这空气一震,都被压的粉碎,木桌、带着油墨气的新书、没吃完的锅魁、新买的床单、桌上的镜子……全部被压成了碎片,像雨点一样击打在墙上,叮叮作响,好不动听!
虽然骇人,却远没有白日里的杀伤力——因为这只脚没有跺下去!
这只脚被一只手轻轻松松托住了!
下一刻,陈三星咳了两声,把自己的手从梁四牛那只满是泥水的脚下挪开,把手掌在编织袋上胡乱擦了两下,站起身来。
梁四牛满脸茫然,也跟着师哥站了起来。
“娃儿,我不能相信你。”他看着一脸平静的易天行,“虽然你刚才没出手。”
“明白。”易天行恭恭敬敬说道。
“你学的归元寺的方便门?”陈三星看着他,“麻烦给斌苦大师带声好,就说我兄弟来省城了。”说完这句话打开编织袋,从袋里取出一块腊肉递了过去。
“难得下山,没带啥子好东西,这块腊肉你帮我带给斌苦,我和他道门有别,就不去见他了。”
易天行很是吃惊,没想到这两位老农民一样的可怕修士,居然认识斌苦和尚,再看着自己接过的腊肉,却又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和尚怎么吃肉?”
“噢,也对。”陈三星摸摸自己花白的头发,有些尴尬,“那娃儿你吃了吧。”
说完这句话便带着自己的师弟往屋外走去。
“两位前辈不如这几天就留在这里,要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们。”
“找到我们了又怎么样?”陈三星没有回头,瘦削的肩膀却带着股天下一肩挑的悍猛味道。
易天行在白天便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两位老人家回了书店,本就没指望能够说服有些迂腐的二人化敌为友,能够不见面就对杀,已是极好的结果,不由讷讷笑道:“难道下次碰面我们就要开始打架?”
“娃儿,你有两天时间搞清白咧件事情的颠颠兜兜。”陈三星说道:“我不在这里和你动手,不是信你的话,只是这里是居民区,我们一动手,那些凡人会遭殃,还有就是二十几年前我们曾经错杀过好人,所以现在出手很小心,不愿再犯前头的错,你明白没有?”
“明白。”易天行低身一礼。
两位老农民出门之时,忽然齐齐回头对二人施了一礼。
易天行和叶相僧均是无由一惊。
“谢谢小朋友你让我们吃了顿饱饭,我们不可能在你这里住下去,不然将来如果真的要动手杀你,又欠你太多饭钱,我们会下不了手。”陈三星对易天行认真说着,“这次下山没想到价钱涨的太厉害,我们要留着回家的车票钱,先前吃的饼子茶水钱,只有以后再给你了。”
下一句话是面向叶相僧说的,听的人却有些恍惚不知何解。
“二十七年前,我们师兄弟杀过你一次,你没有杀我们一次,这二十七年里,我们一直过的不自在,如今知道你还在世,心里头很安逸,谢谢你。”
来自卧牛山的两位农民对着叶相僧满脸诚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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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家走了,不知道又会去省城哪个小巷里面啃馒头喝凉水。
易天行想着这二位的行事风范,不由悠悠叹道:“行事有古风,这才真是高人模样。”
“别人要杀你,你请回来好吃好喝,师兄也颇有古人遗韵。”叶相僧微笑合什。
易天行一窒,有些害羞:“师兄啊,那两位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他杀了你,你没有杀他……”
叶相僧皱眉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自从他们两人踏入这间小屋起,我便感觉有些异样的感觉。”
易天行微垂眼睑,心中隐约猜到两位卧牛山高手说的是什么事情,却不说破,转而道:“既然他们认识斌苦大师,改天问他就是。”
叶相僧一颗不动心,也不在这些事情上多作思想,微笑问道:“师兄对后几天的事情似乎成竹在胸。”
易天行往后一躺,却哎哟一声,摔到了地上,这才发现椅背已经被自己震裂了,这还是刚才梁四牛一脚穿地时,自己的紧张心绪所致。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扯蛋,我屁都不知道,只不过越不知道的时候,越要表现的自己啥都知道,整个莫测高深,让潜在暗处的对头有些拿不准主意。”
“谁是对头?”
“清静天、六处……”易天行眼神平静,“既然要我和这两位大打出手,上面这两家都有可能,我总感觉周大主任没那么简单。”
“估计没有人能想到,你居然会提前一步和这两位老人家碰面。”
易天行微微一笑,眼瞳里微弱金光一闪即隐:“阴谋这种东西,利用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畅和误会,我不会给对手这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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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市驻省办事处的招待所找到古大,才知道这家伙也是因为林伯的事情来省城。
古大还是穿着那身黑色西装,面上满是政客的微笑:“晚上有个酒会,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
“林伯的那个酒会?”易天行笑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古大有些诧异。
易天行没好气道:“你上次来省城不是说过?”
“那你怎么知道是今儿这事情。”
易天行从怀里掏出周逸文给的请柬,无奈道:“俺现在也是忙于交际的苦命淫儿。”
古大哈哈一笑道:“早听说你在省城混的很开,没想到这种公务上的酒会,你也能有请柬,看样子我不用浪费一张了。”
“这酒会很多人想去吗?”
“是啊,林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大好人一个,省里下面这些县市谁不想来捞些便宜。”
易天行微微皱眉:“高人一个接一个啊。”
“你说什么?”古大没有听清楚。
“没啥。”易天行笑着说:“我们去吃饭了再去,听说这种酒会都吃不饱。”
“酒会是用天聊天打屁的。”
“看样子最近你经常参加聊天打屁。”
“嗯,现在变正主任了。”古大紧了紧脖子上的领带,微笑道。
“市台办正主任,也是闲职。”易天行取笑道。
……
……
天色已晚,嚣张了一整天的大雨也渐渐停了,白天鹅宾馆亮起了夺目的灯光,三楼举办酒会的大厅更是金碧辉煌,有了古大作掩护,易天行便不用担心自己的行踪处处被六处的人监控着,很安心地举着一杯酒,学着身周的上层人士们浅尝辄止。
侍者们在众人间来回游走,中国内陆在九十年代中举行这种酒会还是没有多少经验,端着高脚杯子四处聊天的人们脸上还有几分拘谨。
古大看见省里的一位官员,便给易天行打了个招呼,自去寒喧。易天行也不在意,他今天来的目的,便想瞧瞧那位台湾来的林伯,以及林伯身边那位莫杀——那个和自己一样是卧牛山农民高人目标的莫杀。
轻曼的音乐停了下来,有人开始讲话。
“今天,我们欢迎台湾的林栖衡先生回到祖国观光,林先生热心公益,关注民生教育问题,是海峡两岸闻名的著名慈善家,证严法师的诸多义举,便全亏林氏集团之助,林氏集团在内地也捐助颇多……”
主持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然后才请林栖衡上台致词。
那位姓林的富翁一上台,易天行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的心间缭绕,挥之不去,就像是两块分开了数千年的玉石,在经历了黄沙沧海之后,忽然在一间小摊上重逢一般。
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不由抬头去注视那位林伯。
台上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老人头发银白,精神很好,戴着一个银丝框的眼镜,穿着身极合体的西服,言谈举止间淡淡的儒雅之气掩之不住。
没有看见那位传说中会五门秘法火门的莫杀。
只有一位老者在娓娓说着,声音极轻,极细柔。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
第二十八章 莫杀火妖
那位林姓商人讲完话后,遁例便是一位领导发言。易天行躲在会场阴暗处冷冷看着,才发现今天上台的领导居然是上次在归元寺点头柱香的那位——看来政府对于这位回来投资的台湾商人很重视。
酒喝多了肚子胀,话说多了嘴巴干,易天行不喝酒不说话,便有些无聊,正无聊的时候,便看见周逸文笑咪咪地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个小姑娘。
易天行微微咪眼,觉着这小姑娘有些眼熟,马上想起来这是那次夜探六处时曾经瞄过一眼的六处职员,只不过小姑娘的马尾辫今天解了,盘了上去,再加上一身合体的晚礼服,看着是另一番风味。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得力助手,小琪。”
易天行微笑着伸出手去,小姑娘的手挺软的。
“这位是易天行,目前算是……嗯……”周逸文望向易天行。
“书店老板。”易天行温和应道。
“你那套去蒙别人。”周逸文像孩子一样笑了,对小琪说道:“这位可是如今省城有名的人物,我们六处想聘他作客卿,他还要拿味儿。”
易天行懒怠和他言语周旋,说道:“知道你喜欢参加舞会酒会,但你今天来肯定没这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玩?”周逸文一脸苦瓜相。
易天行暗笑,心想这是偷听来的,自然不能讲给你听。
“林伯商务代表团一行就住在这楼上,房号给你。”周逸文递了个小纸片给他,认真说道:“从这时候起,这一行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我们六处正式脱手。”
易天行接过纸片,在手指间捏了两下,抬头望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儿东西来,但看了半天一无所获,发现这位大主任仍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着,开口应道:“成,你们就撤吧,这事情我来。”又想到一件事情:“你得给我个文件证明什么,不然万一被铁面无私的潘局长当小偷抓了,我到哪儿喊冤?”
周逸文微微皱眉,想了会儿终于从衣服里摸了个小本子递了过去:“这是六处的工作证,你拿好了,等事情完了还我。”顿了顿又道:“当然,如果你以后愿意来六处兼个差什么的,我马上喊人给你办正式的。”
易天行笑了笑,没有回他。
周逸文忽然说道:“我去有些事情,你们两个人先在这里看着会儿。”接着转头对小琪说:“等酒会完了,你再带处里的同志们回去。”
说完这句话,他便满面笑容从场中的妇人身间挤了出去。
“这种时候还不忘记揩油,真是异类。”易天行叹道。
旁边的小琪姑娘脸一红,心想自己这位主任确实有些不像话。
“我去打个电话。”易天行凑到她身边微笑着说。小琪这才发现说了半天话的他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成熟,看面相竟还是个孩子,不由心头无由一慌,赶紧应道:“那你去吧,我先在这儿守着,你呆会儿来接班。”
看着先后离去的二人,面相可爱的小琪姑娘若有所思,微微皱眉。
……
……
易天行下楼在前台给袁野打了个电话,过了会儿袁野便带着几辆车赶了过来。
看见小车的肖劲松,他皱了皱眉头:“你回去。”
“知道了。”小肖明白他的意思,公司里需要有人等着,二话不说干脆地回了车上。
袁野走上来,看着这饭店进出的政商名流,微微皱眉:“少爷,兄弟们身上都带着家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
“不怕。”易天行把刚从周逸文那里诈来的证件塞到他手里:“记住,你今天晚上不是咱省城的黑道头子,是有身份的高级保安人员。”
袁野小心地把证件收好。
易天行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十几个汉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上都带着家伙?原来鹏飞工贸确实挺强的。”
袁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枪,政府管的挺紧的,来的又急,又不方便拿铳,一时就只凑到七把家伙。”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太阳,原来书上写的黑帮都他妈是假的。”接着没好气道:“那没拿枪的就拿的大刀?”
“不是。”袁野很诚实的回答:“是小刀。”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二十九路军潇洒的年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易天行好笑地摇摇头,“没枪的兄弟都跟着小肖回去。”
袁野分辩道:“刀有时候挺管用的。”
易天行一脸苦笑想着:“对付修士,子弹还可以用用,这刀……还是免了吧。”
带刀的人跟着小肖坐面包车走了,他对留下来的人吩咐道:“呆会儿用这证件,在二十三楼开间房,要邻着B4房,今天晚上你们就留下来负责保护那间房里的客人,明天早上代表团大概会出门,我会一路跟着,听清楚没有?”
这些汉子断想不到当了半辈子流氓,今天居然要改职当警察,半天没缓过劲来,稀稀落落地声音夹杂响了起来。
“清…楚了。”
小易很不满意大家的精神状态亚,学着军训时的教官腔吼道:“我听不见,再说一遍,大家清楚了没有?”
众人精神一振,大声吼道:“清楚了!”
这一声吼,引得白天鹅宾馆进出的贵人们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保安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奇怪,因为今天的酒会专门调来的警察们也注意到了这些凶神恶煞的汉子,发现不是什么善类,便走了过来。
看见自己的手下下意识地想退缩,易天行不由好笑:“你们今天也是警察,还是秘密警察,怕啥?”
轻轻松松用六处的证件打发走了警察哥哥,他又低声对袁野吩咐道:“今天晚上可能面对些很奇怪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如果一定要出手……”他话语里带了一丝狠劲儿:“直接开枪,往死里打。”
“只是有两个人你如果见着了,马上趴下,不准动手。这两个是两个农民,一个胖一个瘦,身上有一个编织袋不离身,很好认的。当然,如果是六处的人要进,不要拦他们,但一定记得登记,呆会儿你去这宾馆的商场买个宝丽莱,谁要进B4房,都必须登记拍照留下签名……”他抬头望向白天鹅宾馆灯火通明的二十三层大厦,摸了摸鼻尖,心想:“想陷害我吗?呀呀个呸,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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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白天鹅宾馆约五里远,是一座立交桥,桥下原有的停车场在去年的市容整治中被拆了,规划成了草地,谁知道市规划局的大人们引进错了草种,那草贵而不惠,一入春便如韭菜般的疯长,偏生个头儿都还挺茁壮,看着就像白菜一样。
省城有个笑话,说“省城一大怪,立交桥下种白菜”,便是这事。
如白菜般蓬勃生长着的草地里,陈三星和梁四牛二位老人家正背靠背打盹,已经夜了,昨天还下了雨,正是春雨催人眠的时分。
这时候雨早停了,外面却走过来了一个全身穿着雨衣的人,雨衣是那种老式的皮革外缘,看着有些阴森。
穿雨衣的人走到陈三星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二位师叔,晚辈来晚了。”
陈三星呵呵一笑:“娃儿,来坐吧。”
穿雨衣的一笑,笑声挺甜:“就不坐了,这是地址。”伸手递了个纸片过去,昏暗的灯光打了下来,打在纸片上将将看见两个黑体字:“B4”
递完纸条后,穿雨衣的神秘人便告退而去。
看着那件黑雨衣消失在夜色之中,梁四牛凑了过来,右脚还是没有套上鞋子,黑糊糊的光脚丫子把“大白菜”踩倒了几根。
“师哥,我们晚上去?”
“等。”
“等啥?”
“我给过他两天时间,便要守信。”
一会儿后,易天行走了过来,他手里提了个篮子。
“坐。”陈三星看着他诚挚道。
易天行没有像先前那个穿雨衣的人一样怕脏,他呵呵一笑,便在满是污水的“白菜地”里坐了下来,反手从竹篮子里取出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三个人一人分了一碗。
“吃。”易天行说的也很诚挚,很简约。
面碗很海,面条很粗,热汤很辣,三个人呼噜呼噜吃的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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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鹅宾馆的酒会还在开,易天行从旋转楼梯慢慢往上走,看见袁野正满面肃穆地站在厅口前,眉头一皱,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上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袁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上厕所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你摆这酷的表情做什么?”易天行没好气道。
袁野咧嘴一笑道:“难得能在这么光明正大的场合别枪站着,感觉有些怪异。”
两人说笑两句,他告诉易天行,鹏飞工贸的一干手下已经提前到二十三楼去看房间,布置护卫了,易天行叮嘱了几句小心后,便抬步往厅里走去。
酒会已经过半,这时候已经开始跳舞,虽然不知道这种程式安排究竟合不合规矩,但昏暗的灯光,曼妙的音乐,足以让这个有些紧张的夜晚显得轻松一些。
周大主任的助手小琪姑娘还在大厅的落地窗旁等着,看着他来了,有些紧张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干嘛去了?”
“人有三急。”易天行随口回道。
“你裤子怎么回事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周逸文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眉头极细微地皱了一下。
“这酒会里的酒太淡了,我去外面吃了碗面,喝了两口烧酒。”易天行抿抿唇,似乎还在回味酒精的辣度,“结果被老板娘不小心推到了地上。”
周逸文天真的笑容又堆了起来:“别是瞧你长的俊吧。”
易天行不知为何忽然很厌恶这个有张童子面的家伙,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酒会进行到了尾声,他看着那位林姓商人在人们的陪伴下开始往外走了,也就跟了上去。
……
……
二十三层的白天鹅宾馆,在夜色下就像一只真的天鹅般美丽,只是此时夜色如墨,不知怎的让人想起了天鹅湖里那只妖异的黑天鹅。
易天行站在走廊上,双眼微微咪着看着走廊的尽头。
整个二十三层都被台湾方面来的商务代表团包下了,只留下了B5这间房,现在袁野和那七位带着手枪的汉子,便在里面。
他这时候很头痛,先前与陈三星的对话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全部目标,虽然也有了些答案。
两位农民伯伯在他的面条攻势下对他的好感日增,但对白天鹅宾馆二十三楼B4里面传来的阵阵妖气,却是不肯放松。
妖气?他轻轻抽动鼻子,吸了一下宾馆里微微的气息,有些意思地发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确实有些异常,那感觉就像自己在武当山金殿里散发出来的味道相似。
轻轻踩在走廊上的地毯上,他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看着眼前这道被包装的很名贵的黑色木门,看着门上镀金牌子上的B4二字,陷入沉思。
进还是不进?
思忖良久,他右脚踏前一步,右手握拳轻轻放在门匙口上。
乌龙了,宾馆这站不是用钥匙的,是用磁卡的。
小金戒指再能变形,也不可能变成一张有芯片的磁卡,门自然是打不开。
他苦笑两声,心想:“还是要暴力咩?”
右手尾指轻轻一弹,套在指上的金戒指嗤的一声变成张极薄的金片,金光一闪,防盗的门闩像纸一样地被轻松切开,黑色木门无声向里开去,门内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在床边微微泛着温暖,灯旁有一位满身儒雅气的老者正微笑看着满脸愕然的易天行。
他似乎在等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易天行微微一笑,并没有身为窃贼被逮现行后的不安尴尬,他往前走了两步,极有礼貌地反身将门关上。
“林先生还没睡?”他摆出准备和对方唠家常的阵势。
话一出口,原本安静宁和的屋内却是气氛一变,一股不知从何处升起的强烈杀气缭绕屋间。
易天行冷冷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林栖衡,发现这股气势并不能冲淡这位老者身上的儒雅之气。
一道破风声响起,嗤嗤凄厉!
易天行微一皱眉,一只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疾速伸至后脑处,挡处了宛如黑夜中来的幽冥一拳!
砰的一声闷响,这有些小巧的拳头,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偷袭的那人根本想不到面前这少年竟然反应如此神速,拳头便被少年攥在了掌中!
那个拳头没有慌乱,忽地五指一张,嗤嗤作响在易天行的掌中划出深深地几条浅灰色印子。
易天行闷哼一声,感觉掌面居然有些划破的迹象。
偷袭的拳头脱困而出,极阴险地指尖一挑,深深向易天行反手腕间两条筋络里刺去。
如果是一般的人碰见这种奇诡招数,只怕整只手就废了,好阴险的出手!
……
……
但易天行不是普通人,他有金刚不坏身,也只是感觉腕间微微一麻,一声暴喝,右臂暴长,抓出身后偷袭者手腕,用力向前一摔!
以他的神力,这一摔可以将一辆汽车摔碎——但这时候却摔了个空!
身后的偷袭者,竟在一瞬间变得没有了重量,如同空气般随着他的一振臂向前飘了过来。
运足全身气力,却使到了空处,易天行胸口一闷。
趁着他一闷,那位偷袭者的身体也恰好到了他的身前半空中。
……
……
那人。
出指,细长却闪着锋芒的手指戳向易天行柔软双眼!
横掌,秀气却挟着杀意的掌面砍向易天行脆弱咽喉!
立肘,如同铁锤般强劲的肘尖砸在易天行胸膛之上!
撩腿,无声无息如鬼魅般的一腿重重踢在易天行小腹下!
易天行闭眼!垂首!挺胸!……夹腿!
……
……
啪啪啪啪,偷袭者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出了四招,易天行不躲不避硬生生抗了四下,四次肉体致命接触的声音极有韵律在房间里缓缓响起。
四声音落,易天行胸上的衣衫缓缓飘落,大腿内侧的裤子也被一脚蹭破。
下一刻,易天行伸掌一抓,却又抓了个空,那个偷袭者轻轻一飘,离他两米之外,冷冰冰的看着他。
那是一双充满了倔犟、不服的双眼。
易天行冷冷盯着这双眼,看着面前这位短发紧衣的偷袭者,看着偷袭者胸口微微起伏的曲线,看着偷袭者脸上如画般清晰的五官,感受着对方身上淡淡缭绕的杀气妖意,他一字一句说道:
“没想到莫杀是个女人。”
莫杀,是台湾富商林栖衡身边最得力最神秘的杀手,当年曾在台湾埔里花海中一人击毙了上三天台湾一脉数十位高手,出了名的冷漠残忍,在传闻中一直是以妖异男人的形象出现,没想到竟然是个女人。
她望着易天行,冷冰冰道:“毫无还手之力,你连女人也不如。”
易天行眉头一挑,语意间带了一丝鄙夷之意:“是吗?我相信你的手已经骨折了。”
莫杀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腕,面上闪过一丝痛楚之意,没有说话。
“身为女人,应该有些淑女模样。”易天行冷冷地说道:“最后那一招用多了,你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莫杀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本来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眉毛却如秀剑般向上轻扬着,再配上她的一头短发和清爽打扮,真像极了一个男学生,却被易天行的这句话气的眉如蚕抖,看着愤怒之极。
易天行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来这时候还在山中闭关的秦梓儿,一叹心想:“为什么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女扮男装?”
这一声叹息,却让性情古怪的莫杀以为他在嘲笑自己。
她面色凝重起来,两道宛如利剑般像要破天而去的剑眉一振,手上如幻似真地捏了几个法诀,易天行顿时感到场中的气息又为之一变。
变得干燥,枯热,焦虑。
易天行眉头微皱,看着场中的变化。
……
……
下一刻,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莫杀的掌中吐出了两朵火莲,泛着淡淡朱红之色,一看就不是凡间能有,乃是能融万物的天火。
这天火是真厉害,一般的修士碰见也没什么办法,除非用法宝硬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秦梓儿那样强到变态,敢空手对天火。
莫杀能在台湾搏下无数凶名,能够名动两岸,靠的便是五行法门中的控火之术。
但易天行不怕这玩意。
真的不怕……
他看着面前的火妖莫杀,又叹了口气:“你名字取的好,莫杀火妖,我就不杀你了。”
在鲁班门前问斧子,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在夫子门前卖论语,在太白墓上题诗篇,在小易面前玩火……
人生五大不自量力也。
坐禅三味经轻轻一运,少年体内的真火命逆向微微转动,他平摊手掌向前,以掌心对着莫杀蓄势待发的天火。
莫杀一闭双眼,红润双唇轻张,叱喝一声口决:“皆令得度,如我身发。”
这是《修行道地经》,也是坐禅三味经中常用的法门。
易天行微微皱眉,感觉对方似乎与自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再想到在会场上看见林伯时的感觉,心头一阵恍惚。
天火如剑,森严刺向他的面门!
他正在沉思,没料到这火妖下手竟是无声无息,如此歹毒。
一皱眉,一抬掌,便挡着了。
一道并不宏广却格外妖艳的天火在他二人的掌间嗤嗤作响如乱发般急刺,被掌力所激,天火苗四溢!
易天行真火命轮再转,掌心凭空生出一道幽暗境界,所有的天火全被他的“倒行逆施”给吸进掌中!
“我真怀疑你是我的徒子徒孙。”他静静看着面色惊诧的莫杀,感受着刚吸进来的天火熟悉的味道。
莫杀沉默着,忽然脚尖一踩地,整个人如同火鸟般在这二十三楼的房间里飘浮了起来,满头短发忽然间变作了火红之色,还在刹那间变长了,带着妖异的红光,披散在肩头。
半空中的景象看着格外诡秘,一个满头艳红长发的女子满脸戾气地往易天行扑了过来。
飞至半途,一道道若有若无的隐隐火苗从莫杀的衣服下渗了出来,瞬间大放光明,颜色也渐趋白炽。
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挟着致命的高温向易天行席卷而来!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高温,易天行右手伸至半空,微微画了个圆弧。
……
……
火焰临身,少年在火焰中微微笑着出拳。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燃了起来,眼前全是金红之色,却没有半点紧张。他不慌不忙地外圆中方一拳头伸了过去,“啪”的一声轻响。
如果比起杀人技,练过拳法的易天行可能没有她快,但他不怕打。如果比起放火技,这火妖和天生火元的易天行比起来……嗯,这么比有些不公平。
总之莫杀命苦,就算她对上秦梓儿可能都没这么狼狈,但对上功法一模一样的易天行,便是有些吃亏。
所以小易在天火包融中一出拳,在半空如火灵般舞着的火妖便僵僵摔了下来。
莫杀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鼻子被打出血来,抬脸无比凶狠地望着易天行,纵是美人,也神情可怖。
火苗因这一摔四溅,整个房间呼地一声燃了起来。
易天行平伸手掌,像领导向游行群众示意般向房内的四处角落扫了一圈,全数火焰都被吸入了掌中,一丝火星都没有留下。
此时火妖莫杀再投过来的目光,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惊叹和佩服。
“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们此行的保镖。”易天行极绅士地向倒在地上的女杀手行了一礼。
一直安坐于沙发上的林栖衡,纵使屋内火苗乱窜时也没有动的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易天行身前,满脸温和笑容说道:“您说错了,我们才是您这一生的保镖。”
第二十九章 关于四月十五日的回忆
易天行平时看着喜欢叽叽歪歪,喜欢八卦,喜欢大呼小叫,偶尔还会蹦两个脏字来表示自己激昂的情绪,但实际上,当真有什么重要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有与年龄不相衬的冷静。
比如此时。
他满脸平静地床上扯下床单,扔给衣裳被烧成一片一片,露出内里春guang无限的莫杀,微笑道:“估计你我是这个世界上买衣服买的最多的人。”
然后他才在林栖衡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眼静静望着:“来,说说吧,似乎我又要收小弟了……这勉强是件挺好的事儿。”
林栖衡微微一笑,起身倒了两杯茶,才缓缓说道:“您可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模样吗?”
易天行打量着眼前这位著名的富商,看着这老头子满身儒雅的气致,苦笑道:“直接点儿说。”
“我以前是一个做电子的商人,那是七十年代中,由于资金出了点问题,我的那间小公司倒了。”林栖稀说的很平静,风雨过后看彩虹,自然可以天高云淡,毕竟他现在不是以破产商人的身份在回忆往事。
“那是一九七七年四月份,我那时想着欠了这么多钱,再想到会拖累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不由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所以我去了阳明山洗温泉,想享受最后一次,便去跳海自杀。”林栖衡摸了摸额头:“那时候我是个秃头,身体也很发福,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一九七七年四月?”易天行在心里嘀咕着。
“谁知道那次的温泉浴改变了我的人生。”林栖衡无比恭敬地望着易天行:“那天天有异象,无风草自偃,温泉的水也忽然烫了起来,我从水中爬起来之后,发现被烫伤,在医院的病床上,被烫落的皮肤慢慢掉了下来,发现我的身体竟年轻了不少,身体里面更出现了很多我不明白的变化,从此心中再无死念,而是充满了对生命的眷念,脑海里仿佛有一位菩萨交待了我一些什么事情,要弟子我好好活着等着一位人物的来临。”
易天行没有插嘴。
“从那天起,不知道为什么。”林栖衡微微笑了起来,“我忽然开了窍,运道也变的极好,莫名其妙地拼命借钱,去买了乡下的一块地,谁知道就在四月底,岛内开始实平均地权条例施行细则,所有台湾的土地主一下发了大财……而我,也就赶上了这最后的一班车。”
“发财之后,开始做塑胶做家电做房产,总之只要我做什么,什么行业便开始转运。”他叹息道:“从那天之后,菩萨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上天有神佛的存在,不然我的人生转折该如何解释?所以手上有了钱之后,我便开始在台湾的寺庙里四处供奉,上香,每年都要去拜拜……也因此和证严法师有了些交往,我曾经就这件事情问过法师,问我等的人应该在何处。法师说……”
他望向易天行若有所思的脸。
“法师说,我要等的人在西方,在大陆。”
易天行笑了起来。
林栖衡也笑了:“大陆如此之大,我虽然有钱,但也没有能力去找,从八十年代中两岸解禁以后,我便派了不少人回乡来察访,结果总是一无所获,直到去年的一天,我忽然感觉到我要找的人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华中的某地等着我。”
“去年的一天?”易天行微微皱眉,想起来在小池塘边明道悟性的那一天,那天他看见了许多梵文字,然后无师自通了天火之艺。
“正是。”林栖衡恭谨应道:“所以我去年便要来省城了,因为感应到了您的位置。”
“为什么现在才来?”易天行不是摆身份的少爷,只是纯粹地好奇,“我不相信周逸文说的,你们是怕秦梓儿。”
“确实是怕。”林栖衡微笑道:“那位秦姑娘太厉害了,证严法师对我有所提醒,我身边这个女孩子身上妖气又太重。”
他看向裹着被单坐在床上的莫杀,这位出手狠辣的姑娘正好奇地看着易天行的脸。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秦梓儿的名气已经被吹到了海峡那边,看来自己当初和秦梓儿打来打去,居然还能活着,真是件不错的事情。
他转身望向床上的莫杀,结果被这姑娘床单下露出来白生生的大腿晃晕了眼睛,赶紧扭过头去问道:“这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神通和我一样?”
“她是福建妹子,当初她父亲偷渡到了台湾,之后便一病不起,便是由我一手养大的,也算是有缘。”
易天行皱眉道:“那她的一身修为怎么学来的?”
林栖衡呵呵一笑道:“和我如今赚钱的本事一样,也是天生来的。据她父亲临终前说,当时偷渡的木船在海峡里翻了,她父亲只好将她装进木箱里,历尽辛苦游了很久才碰上国军的巡逻舰,据说当时在海中,曾经从碧蓝天空上,忽然有一道闪电劈中了这孩子当时坐的木箱,没想到这可怜的女孩居然没有死。”
“闪电?”易天行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转头望向省城高而深远的夜空,心中叹着:“上面的人真是厉害。”
旋即想到老祖宗师傅当年也就是说了几句话便传了古老太爷一手凌空杀敌的本事,便即释然,转而郑重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被温泉烫伤的那天还记得是几号吗?”
“四月十五号。”一直安静且好奇盯着他的脸看的莫杀姑娘插嘴道。
“你怎么知……”
“因为我爸爸带着我偷渡过海,船翻也就是那一天。”莫杀冷冰冰回答他的问题。
易天行瘪了瘪嘴,又咧了咧嘴,笑了笑,用手撑住下颌,忽然长身而起,伸出一根中指对着窗外的天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林莫二人听不懂高阳土话,自然不知道他是在骂人。
少年接着又把纤夫的爱唱了三遍,然后脸上回复了平静。
表面的平静。
……
……
“很巧,我是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号生的。”
“您相信我刚才说的了?”林栖衡儒雅的面上有一丝掩之不住的激动。
莫杀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
易天行极甜地笑了笑:“这种事情,你叫我不信,我又能有什么解释?”在三楼酒会大厅里与林伯的初一照面,便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气息与自己完全同源同种,与莫杀的一番交手,更是从吸入体内的天火真元里感受到了亲人的味道。
还有这般多的巧合,少年如何能够不信?
“我曾经在县城里问过一个老狐狸,说我既然是个什么人物,那应该有帮手才对,他叫我去问省城归元寺的一位大和尚。”易天行微笑道:“大和尚说我是什么传经者,我就问传经者总得有几个打手帮忙才对,他说到时候自然会来。”
“原来你们今天来了。”
“但说老实话,你们来的很不是时候。”
“来吧,二位。”易天行轻轻拍拍掌,“给我讲讲这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个爱听故事的人。”
“证严法师说过,您是有使命的人,而我们则是您完成使命过程中的助手。”
易天行想到那个梦,皱了皱眉头:“这我知道,问题在于这使命有些遥远。”
“佛家入中土后,便开始讲究自然而行,主公无需太过操心。”
“我和朱雀是什么关系?”少年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林栖衡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朱雀神兽的模样,但朱雀乃是道门神兽,而证严法师曾言八字:由道入佛,天下有双,要我转达给主公。”
“由道入佛,天下有双。”
少年细细品着这八个字的意思,一时有些感悟,却说不清楚,体内那粒道心微微涨着,真火命轮像呼吸一样的一胀一缩,淡淡气息从他的身上浸染出来。林栖衡微微闭目,感觉本来便是安善雅定的内心更加安宁;而受他体内丰沛火元的感染,莫杀身上的金红天火色也缓缓显出真迹,将这屋内耀的无比辉煌。
……
……
或许一刹那,或许良久,三人同时从这境界里醒了过来,互视一眼,莫名所以。
“证严法师?”易天行咳了咳,“著名的大好人给我传话,看来俺也坏不到哪儿去,看来比斌苦这死鸭子可爱,以后去台湾问他。”
没想到遇见自己命中注定的伙伴后,仍然对事情的真相没有太大帮助,想到这里,他有些恼火。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恼火了,所以很快地便平伏下心情,将那个梦,那个佛,那个鸟,那个使命全数丢到了脑后,只将双眼看住眼前今生。
“干。”他说了个脏字,然后极温柔地抿唇一笑,对自己的“伙伴”举起手边的茶杯,“干杯。”
……
……
一般人如果忽然发现天上砸下来一个大大大富翁和一个美女——还是会杀人的那种,估计都会开始流口水,易天行却笑嘻嘻地说:“原来二位也是糊涂人,你们还是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吧。”
“嗯?”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和沙发中扮儒雅的商人都呆了。
“那不然你们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跟着您,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
“目前有吗?有我自然会找你。”易天行看着他的双眼。
“主公……”林伯显得有些着急。
“除了别叫主公、主人、少爷、先知、大师……”易天行一口气说了二十几个称谓,“随便叫什么都行。”
“自然不会总叫主公,我们此次来本就是要按菩萨旨意,拜入师傅门下。”
被师傅二字噎住了的易天行口齿不清道:“俺还没明白,哪敢教人。”
“那师傅需要钱吗?”林伯问的认真又直接,“弟子这些年靠师傅庇佑,钱倒是有不少。”
“钱当然是好东西,但问题是我现在暂时不知道拿钱来做什么。”易天行皱眉想着,既然自己的这便宜徒弟好像只有赚钱的神通,那自己将来肯定有用钱的时候,此谓之颠倒因果律。
“钱便是权。”林栖衡看着他的神情说道:“既然您听不惯师傅,还是称呼您先生好了。先生,您既然如今在世上修行,那么有些世俗的事情我们是可以帮手的。”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着,轻声细语地说:“其实我在想,或许你如果找不到我这么一个人,你的心中压力会更少,你的日子也会过的更幸福些。”
林栖衡皱眉不语。
“现在不是一千多年前的贞观年间了。”易天行叹道:“如今是商业社会,难道还真的有人会像传说中的猪儿和吃人怪物那样,在一个地方等了几十上百年,就为了别人曾经说过将要来到的师傅?”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何必非要交织在一起。”
他说的很诚恳。
林栖衡想了想,微笑道:“先生或许不了解我们的诚意,也罢,今次来也是想了了这十八年来的心愿,得见先生真容,已极安慰,再过几日,我便要回台湾了,先生如果有事,只需要吩咐一声。”
易天行忽然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喃喃道:“既然你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我估计总有一天我们会互相需要的。”
他想了想,平常无奇的脸上忽然泛起极诚恳的笑容:“既然我们以后的人生注定会有交集,我又不想和你们做什么师徒……那……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主动向林伯伸出手去。
林伯虽然笃信神佛,对于菩萨吩咐的事情毫无怨言,找易天行找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心情激动不能自已,若易天行让他做什么,想来他都不会拒绝——但他毕竟是有名的商人,手下还有许多产业和员工需要照顾,所以这次省城之行本来有些惴惴,想不到……这位按道理讲应该是自己主人的神通人物居然不愿自居尊位,愿意做朋友。
他有些感动地站了起来,握住了少年温暖的手。
半跪坐于床上的莫杀忽然迸了个字儿出来:“你人很好。”
易天行微微笑道:“虽然很不喜欢你出手的狠毒,但很喜欢你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罗嗦,而且一语中的。”
“为什么这么抗拒?”
“没有。”易天行笑着摇摇头,“不知为何,或许是上天刻下的烙印,看见你们两人,我心里也莫名欢喜,只是你们确实来的不是时候。”
“难道最近先生身边有什么麻烦?”
“不错。”
话音一落,门外传来嘈杂的吵闹声,隐隐能听见是袁野在和其他的人发生着争执。
易天行眼中寒光渐露:“麻烦还很多。”
“要不要我去打发了。”林栖衡微笑说道。
“不用。”易天行活动了一下肩膀,“门外是我的一些朋友,我请他们来保护你们,正好这时候看看他们处理问题如何。”
“保护我们?”林栖衡皱了眉,疏疏的尾尖拢作了一团。
“这便是我先前说的,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易天行笑了笑,“莫杀是天生的火妖,在台湾那边又伤了许多上三天的人命,难道你们不知道上三天在大陆这边很有实力?”
“我很强……”莫杀轻声说道,忽然想起来先前与这位易先生对招竟是大败,便住了嘴。
“我本来就陷入了一椿烦心事当中,你们的到来,刚好给了我的对头一个编织阴谋的机会。而且实话和你们讲,清静天的两位客座长老已经盯住了莫杀,随时都有可能来杀她。”
“很厉害的人物?”
易天行走到窗边,远远往立交桥的方向望去,想到陈三星二位老伯今天晚上果然如约没有前来杀人,不由心生感激:“相当厉害,毫无疑问他们是好人,但同时他们也是心中正邪之分太强强,太固执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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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闪起几道亮光,易天行知道是袁野正拿着立拍得相机在给六处的人“合影留念”,不由微微一笑,坐禅三味经轻运,一道极高温的天火喷出掌心,将白天鹅宾馆二十三楼的临街落地玻璃,在瞬间内融化成一个空洞。
背对着屋外刮进来的疾风,他坐回沙发上,对二人使了个眼色。
莫杀裹着床单,自然不方便见客,赤足在床上轻轻一沾,整个人便飘飘扬扬御风飞进了洗手间,床单下曼妙身姿,配上那头清新短发,很是美丽动人。
易天行眼睛睁的大大的:“妖里妖气,美嘀狠咧。”
房门的锁刚才已经被他的金片弄断了,所以周逸文很轻松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满脸愤怒的小琪姑娘和其余的六处工作人员。
周逸文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再配上那张童子面,看着挺像幼儿园里被抢了棒棒糖的小男生,待看见易天行好端端坐在沙发里,眉角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惊奇之色。
“没出事吧?”
他焦急看着易天行,眼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发现装修挺豪华的双人套间已经被火燎成黑焦一片。
易天行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道:“没事儿,一点意外。”
接着大声说道:“琪姑娘,给林先生换间房吧。”然后推着周逸文出了屋,一边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咒骂道:“老子要是被那两个老农民打死了,算不算因公殉职。”
周逸文看见屋里的模样,就知道方才里面有一场大战,眉头微皱道:“和两位师叔交过手了?怎么没看见尸首?”
“靠,那两个老爷子神通太大,我哪留的下来。”他扭头看向那片被烧融了的玻璃,“都走了。”
“那你……”
易天行很无耻地笑了:“我虽然不是对手,但心比他们黑,我说如果他们不走,我就放把火把这宾馆里的所有人全部给烧成烤鸡。”
“他们就这么退了?”周逸文睁大了双眼。
“是啊。”易天行眼睛睁的比他还大。
周逸文想了想卧牛山上的倔犟老农民,喃喃自语道:“确实挺像那两位师叔的禀性。”
小琪姑娘睁着因为熬夜而泛红的双眼:“外面那些保安人员是哪儿的?我怎么看着脸生?”
易天行和周大主任相视苦笑。
为林栖衡父女俩安排好房间后,易天行和周逸文进了B5,袁野正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为什么进那房间的人都要照相?”周逸文问道。
易天行笑的莫测高深:“我怕今天晚上被人扣屎盆子,照个相,将来上公堂也算是有个呈堂证物。”
“你不相信我们六处?”
“不。”易天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以我老婆的名义发誓,我相信一个政府部门会以百姓为重,你不要误会。”
“明天林伯一行会去西郊的开发区看一下。”周逸文静静看着易天行诚恳的双眼,似乎在试探什么。
“知道了。”易天行笑的极纯良,就像周大主任那张天真的脸一样,全没有一丝阴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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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现在还无法交待清楚,实在是原罪啊原罪,另外就是设定中的男猪身世作用有些圈圈叉叉,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直皱眉头,不知道到时候大家会不会打我这罪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