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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部倾城 第二十七章 哎哟

    冬日的归元寺,院墙外冬树早枯,而院内依然是竹柏苍然,阴森翠意。

    易天行跪在后园的青石板上,向着茅舍实实在在地磕了两个响头,将地上的青石板砸出两个小坑来:“徒儿不孝。”

    他自认自己贪恋人间红尘,不肯直上虚空,断了自己去寻找师公的可能,害得自己的师傅还被困在这小小茅舍里,是为大不孝,所以一大清早的,便来归元寺表示忏悔。

    青色的伏魔金刚圈,一只由光影构成的巨手倏然从茅舍里伸了出来,照着易天行的脑袋一掌拍下。

    易天行早就料到有此一厄,苦着脸,身子如游龙一转,双臂一振,指间天火如羽,极巧妙而又霸道地向天上那掌迎去。

    嗡的一声闷响,后园内空气一阵激荡。

    那只光影构成的巨手却倏而消失。

    就只剩下易天行举着双朵天火真莲,傻呆呆地站在青石板上,一手一朵花,就像欢迎领导的可爱小学生。

    老祖宗的神通收了回去,他却来不及收回去,手上天火大作,直扑天上。

    后园中隐有佛偈传来,重重殿宇檐瓦轻摇,一道光泽轻轻离开,骤成一道天袈裟模样。

    易天行如今修为暴涨,竟让天袈裟大阵感应到了,做出了压制!

    “哎哟!”

    他喊道一声不妙,乱叫一声,将自己体内修为骤然提到顶端,闷哼一声,两朵天火莲离手而出,化作万千火鸟,意图破空而飞。

    天袈裟大阵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轻轻往下一降。

    易天行胸口一闷,整个人被压在了青石板上,迸的一声,石屑乱飞。

    天袈裟缓缓落回殿宇之上。

    ……

    ……

    老祖宗嘁的一声冷笑:“就你这模样,还是不要上去的好,不然马上被人打扁成肉饼饼,俺家还得为你伤心数日。”

    易天行从地上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半天,心想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这归元寺给拆了,然后才说道:

    “徒儿有大疑惑,心想这上天为啥这么简单?”

    老祖宗住了嘴,知道这小子事后总结的异趣又开始泛滥。

    “徒儿分析此事,捋了捋脉络,发现是这个样子嘀。首先,徒儿现在境界已经到了一个层次,然后一直停滞在那处,很难进步,然后往九江与陈叔平一战,有所感触,后来回省城,得师傅授我诸般打架本事,又有所进,其后见秦梓儿,这女生已经半只脚踏上天路,徒儿满心不爽,所以有了迫切愿望,再来于六处大楼后,见着俗世至贵人物,受压力而自反弹,最后面对着来杀自己的家伙,一时没有控住心神,大开杀戒,诸般事由,才使得体内真火命轮与道莲相融,层次突跃,险些跳入了另一个境界之中。”

    他文绉绉,怪里怪气地分析着。

    “由此看来,连着发生这么多事,积沙成塔,积涓成河,一环扣一环,才使得那一刻出现那种情况。”

    “期望值的下限代表一人所能达到的成就,如果一个人不想考一百分,那他自然永远无法考到一百分。欲往之,必先思之。往常我糊涂度日,只求平安快活,没有压力,没有野望,自然无法提高境界。如今眼看着秦梓儿……噫,莫非我只是受了刺激而已?可在山谷中心神渐飞高空,那种飘飘渺渺的感觉是作不得假的。”

    他坐在地上,挠着脑袋,糊涂不堪。

    老祖宗也不发声说他想得对也不对,只是一味的冷笑。

    “有生皆苦啊。”易天行合什叹了口气,摆出大彻大悟的模样。

    “放屁。”老祖宗终于看不得这小子酸腐模样了,痛骂道:“这些玩意儿,都是大和尚胡诌来骗人香火钱的。上天上天,管苦何事?任谁厉害了,这地上容不下,自然便要往天上去。”

    老祖宗接着讥笑道:“就看你这天天小日子滋润的,怎么和苦也扯不到一块儿。”

    “小家伙当时也很古怪。”易天行忽然有了愁容。

    老祖宗轻声道:“那贼鸟本就天性好杀,再被你的杀意一感染,自然故态复萌,有甚古怪?”这话极轻,没有传出茅舍。

    ……

    ……

    “啊,为什么苦?可能我前世是大和尚,所以大慈大悲,以天下苍生苦为己苦,所以感染了那小肥鸟。”

    易天行嘻嘻笑道,接着苦脸道:“师傅啊,虽然徒儿平日笑嘻嘻的,但是心头还是苦的。师傅您还被关着,佛祖那事儿又不知道是什么个游戏,连终极大BOSS是谁都不知道。咱倒是欢笑着走路,可谁知道自己的前面是什么?闹不好一脚没踩稳,就掉入那万丈悬崖里了。”

    “掉下去了,爬上来就是。”老祖宗毫不犹豫地打断易天行慨叹人生。

    易天行抠耳挠腮,半晌后才无奈说道:“师傅有道理,看那些人现在应该不敢再来烦我,徒儿今后万事皆安,不理尘事,只等着几年后娶老婆生孩子便好。”

    他小小年纪,便开始做退隐江湖的准备,言语间未免显得有些滑稽。

    老祖宗冷哼一声。

    易天行赶紧谄笑道:“当然,这首先还是得把您先接了出来。”接着叹道:“师傅啊,您当年经常上天玩,徒儿昨个儿也险些上了天,感觉有些怪怪的,自上俯视人群,感觉自己无比厉害,隐约找到了一点九江城里初见陈叔平时的感觉。”

    老祖宗讥笑道:“上天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情,值当你念念不忘,是不是悔了当时回了地面?”

    易天行赶紧摇头。

    “这神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本身也有品级和职务区分,有专门负责打架的,那自然强些,比如那狗,还有那狗的主子。其他的那些御厨什么的,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就象人间的这个……什么道门?”

    易天行提醒道:“上三天。”

    “喔,对,什么天,这里面的稍强点儿的角色,只怕比天上的小神仙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

    听到这句话,易天行不免感觉有些梦想幻灭的感觉,眼睛睁的大大的:“既然上三天的人比小神仙还厉害,为什么他们上不去,而小神仙能上去。”

    “笨蛋,小神仙自然是以前被人带上去的,玉帝那老小子上天的时候,连自家的鸡啊狗的都带上去了,你当这些吃米吃屎的家伙有多厉害。”

    “陈叔平那狗就挺厉害。”易天行反驳道。

    “废话,那狗专咬人脚后跟,当然厉害!”老祖宗冷哼道:“但凡下人间的神仙自然是厉害的,你若看见了还是赶紧逃吧。”

    易天行暗中感应着自己的修为境界,腹内的那轮火玉盘如今更加圆润,隐隐透着股非凡俗的气息:“徒儿现在好象挺强的,难道不够那些仙家一打?”

    “不够。”

    老祖宗不加思索的回答让易天行大感失望,他咕哝着道:“还以为自己差点儿破碎虚空,以后就可以遇神弑神。”

    之所以要拥有弑神的力量,是因为他要找到这事情为什么会发生的原因,这寻找的过程一定挺险的。自己和佛祖那胖子有什么关系?师傅为啥被困在这茅舍里?师公才能救师傅出来,这师公又在哪里?

    他的心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老祖宗的脑中,老祖宗停了停,才幽幽叹道:“俺家下来的早,谁知道后面发生了啥事儿。”

    “师傅,您究竟是为什么被打下凡尘的?”易天行正心正意请教,以往他不问是因为他即便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辄,如今问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多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

    ……

    茅舍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一阵奇急无比的尖声骂语,叽哩咕噜,全然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就像炒豆子一样脆,又像放鞭炮一样响,间或有那么一两个词儿猛地钻入易天行的耳朵里,才让他知道——原来这*般的语言,都是些脏话,很脏的话,一水儿的污言恶语。

    脏话连绵不绝,即便易天行是从垃圾堆上爬出来的家伙,也有些忍受不住,面色一阵青白。

    这大的怒气,看来师傅真是被这个问题给整的暴走了。

    易天行苦笑着,运足耳力听了半晌,才听清楚了几句话——可怜的老猴,竟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被贬下了凡尘,就这般毫无来由地在人间困了数百年!

    ……

    ……

    终于老祖宗骂累了,喝道:“滚!”

    知道老猴火气大,易天行哪还敢多说话,像小鸡儿一样点着头便往园外退去。

    退到后园那个拱门处,他忽然皱了皱眉,小心翼翼说道:“师傅啊,我想师公应该还是疼你,可帮那大婶关你的就是师公,他肯定有啥不得已的苦衷,这样做,会不会是换个法子保护你?”

    茅舍里的老祖宗一下哑了,半晌之后才低声说道:“待俺家看见菩萨了,再问问。”

    这句话透露了一些内容,可怜易天行没有听清楚。

    他今天被师傅的狂火吓的不轻,这时候正急着逃难,所以没听明白这句话,只是说着:“师傅,徒儿那天在天上忽然明白了一点事情,可能过些天,我要去外面走一趟。”

    “去吧去吧。”一通怒骂之后,老祖宗的声音显得很疲乏,忽然精神一振道:“你这次去哪儿?上次提的那个蒙塔榭酒,给俺整几十瓶儿来喝。”

    易天行身子一僵,摸了摸自己的钱包,忽然想到自己现在也是有钱人了,这才放了心,嘻嘻笑道:“我喊人去买,只是徒儿这次是打算去武当和西藏那边旅旅游,所以不能亲自买了。”

    “嗯。”老祖宗嗯了一声,忽然这声嗯的尾音拖的长了些,似乎发现了什么,音调陡然升高,就变成了:“嗯?”

    “嗯?”易天行傻乎乎地重复一遍,心想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然后在这师徒二人一人一嗯之后。

    归元寺外面传来一声极不雅地呼痛之声。

    “哎哟。”

    ……

    ……

    易天行脚尖一点石拱门,整个人的身体就轻飘飘地飞过青翠松柏,越过明黄院墙,在空中还不忘拱手一礼,向师傅道别。

    茅舍里传来老祖宗冷冷的声音:“走之前让邹丫头来陪我聊聊天。”

    轻飘飘地落在归元寺后园外那条清静的道路上,他寻找到那呼痛之声的来源,不由失笑出声。

    “你居然也会哎哟?”

    秦梓儿正满脸微红,怒目相视,似乎吃了什么暗亏,却也不敢多说话,轻轻一飘,整个人便消失在了空中,下一刻出现在了数十米外的街上。

    易天行赶紧跟了上去。

    街上人潮拥挤,二人却视凡人如无物,这样一前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离开归元寺范围有了十几公里,秦梓儿才停下了脚步,有些后怕地回头望着归元寺的方向。

    易天行赶了上来,好奇道:“在城市里玩仙术,陈叔平也没你这么嚣张的。”

    秦梓儿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一眨:“梓儿初识此道,所以要勤加练习。”忽然抖着声音说道:“归元寺里的那位究竟是谁?”

    易天行微微咪眼,话语间陡然冷了下去:“你还没有丢下此事?”

    秦梓儿摇摇头,苦笑道:“先前我是去归元寺找你,不料刚刚一到,便听见你那位师傅的一声嗯,结果……”她轻轻咬咬唇,洁白如玉的贝齿咬在红润的唇上,看着十分可爱。

    “喔。”易天行这才知道为什么她先前会哎哟一声,想来是老猴发现了这个初涉仙术的小姑娘,对于以前她来骚自己的行为略施薄惩,只是不知道秦梓儿受了多重的伤。

    他想了想说道:“我师傅是隐居的高僧,一身修为惊世骇俗,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这句话是个赌博,如果周逸文没有死,以他的玲珑心肝儿,又见过金棒,应该是最有可能猜到老祖宗身份的人。

    秦琪儿是个小迷糊,应该不会猜到。

    “你来找我有事?”易天行看着秦梓儿。

    秦梓儿清声应道:“感应到了易兄的一些事情,有些好奇,所以回来看看。”

    “最近这些天你在做些什么?”

    “在四处行走,在海岛上看看风景,在高山上闻闻清风。”秦梓儿微笑道。

    “半仙的生活,原来也很无聊啊。”

    易天行呵呵打着趣。

    秦梓儿面色平静道:“孤独确实是最难熬的事情。”纵然面色宁静,但微微抖动的睫毛和柔润的下颌曲线仍然让某人心头一荡。

    易天行内心那个痛苦,心想这要成仙的美女,不是应该绝情绝性咩?怎么如今看着愈发的柔媚可人了,还专门找上门来?

    他心头忽然一阵寒意闪过,想起了离开归元寺时老祖宗说的那句话。

    飞越院墙的时候,老祖宗用冷冷的声音说道:“走之前让邹丫头来陪我聊聊天。”

    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话?

    很明显是知道院墙外是一个漂亮的不像人的小姑娘,所以……易天行咬牙切齿道:“老家伙威胁我?”

    接着一软,苦着脸叹道:“难道我看上去很有陈世美的潜质?”

    ……

    ……

    “你在说什么疯话?”秦梓儿看见他神情呆呆地自言自语,又听见陈世美三个字,不由心头微慌,急促说道。

    易天行被她一问,也是心头一慌,应道:“没什么。”

    ———————————————

    与秦梓儿的谈话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加上小生怕怕之无敌老猴恐吓令,易天行很简单地结束了此次谈话。

    这两位年轻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很相似的,不知道将来的路会不会交织在一起。

    站在路口处,二人微笑着分开。

    分手之后,易天行回了小书店,蕾蕾牵着易朱去儿童公园去玩了,只有叶相僧在守在柜台。

    叶相僧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两眼。

    易天行立马暴跳如雷:“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是她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找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一大和尚,别太八卦。”

    叶相僧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个动作还是向易天行学的,往后一伸手道:“我只是想和你说,你要的书已经到了。”

    易天行挠挠脑袋,低着头,耷拉着双肩,往后院走去。

    后院天井那棵树旁一个小书桌,书桌上放着几本书。

    《徐光启笔记》、《明史天文志》、《清史稿灾异志》。

    他平伏心情,泡了杯茶,然后坐在小书桌旁开始看书,他看的极快,只是间或眉头一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看这些书是为了什么。

第四部倾城 第二十八章 大礼包及出行

    大树之下,天井之中,易天行手捧茶杯,认真阅读,右手拿着只笔轻轻地转着,时不时在一个空白的本子上记些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慎重,竟然不肯靠自己的脑袋硬背。

    《明史天文志》说:“正德六年八月癸卯,有流星如箕,尾长四、五丈,红光烛天,自西北转东南,三首一尾,坠四川崇庆卫,色化为白,复起绿焰,高二丈余,声如雷震。”

    又言:“正德十三年正月已未,邻水陨石一”

    ……

    ……

    《清史稿灾异志》:“顺治十年四月,泸州星陨化为石,大如斗”

    徐光启的笔记里都是些关于历法的东西,与那满天流星挂不上勾。

    易天行咬着圆珠笔的尾巴,合上那本抄满了字迹的小本子,转着眼珠子在算这些事情。

    据老祖宗往日说过的话,他应该是约摸在明宣德年间下的凡。那时节应该是公元1435年左右,而看天象,在正德年间,这天上的流星忽然爆发起来,直到清初才慢慢少了些。

    难道那些流星就是被打下来的神佛?或者说,只是正常的天文现象?

    易天行跑到柜台那里,给教育厅的那位唐副厅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介绍一位研究天文的专家。得了电话,他赶紧拔了过去,好一通说话,才从那位专家嘴里得知,明中期,中国有记载的流星现象确实陡然增多,而且算来算去,似乎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不寻常三字好,易天行笑着挂了电话。

    他一向认为,做什么事,就一定有什么目的。佛祖这种大智慧的人物,更加肯定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把老猴整到人间来,所以老猴的下世一定隐隐印证着些什么……而后两百年间不停落下的流星,想来就是初春一梦中,文殊菩萨托梦告诉自己的那些可怜家伙。

    佛祖不见鸟?

    易天行狠狠地咬了下圆珠笔,笔筒咔的一声被咬断:“佛祖那种至高无上的存在,谁能把他咋的?”

    神佛为啥被打下来?道仙们为什么会趁着这些神佛未及重修得正果之前,便要借人间的力量将他们重新打散?

    叶相说佛性不息不灭,那这些家伙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自己随着斌苦大师周游全国寺院,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些问题他没处问去。

    叶相始终装着没睡醒,斌苦那老家伙可能知道什么,但不会说。唯一可以全盘相信的老猴师傅,偏生又下来的太早,属于第一批被打倒的革命先辈,根本不知道后来天上发生了什么。

    忽然间易天行心头一动:“都下来了啊,难道师公也下来了?那我找到师公就能把师傅给救出来?师傅当时说师公在那美克星种树,这明显是中了鸟山明的毒。要知道师傅一直在归元寺被关着,怎么可能知道师公在哪儿。”

    将三本书合在一处,他细细翻看,试图从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来,至少想弄明白,天下掉下仙人来,有没有什么规律可以抓一抓。

    ……

    ……

    不知道看了多久。

    “啊!”他伸了个懒腰,冲着天井上方那窄窄的天空狂叫了一声,将自己心内的郁闷稍减了一些。

    ……

    ……

    身后有人唬了一跳,说道:“鬼叫什么呢?”

    蕾蕾牵着易朱的小手走了进来。

    易天行苦着脸道:“在想事儿,总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蕾蕾挥挥手,少女总有这般别样的魅力。

    “好的。”易天行低头受教,心想也只有如此,反正再过些天他要去那两个地方,期盼到时能有所发现。

    他把易朱拉过来,让这小家伙站在自己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最近乖不乖?”

    “天天你看着的,还用问我?”小易朱没好气道。

    易天行一愣,嘿嘿笑了笑,心想这小家伙模样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偏生心智发育的太快,说话做事都像个大孩子,这种身体与心智的反差,真是让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看着面前这个扭着屁股不肯安静下来的小孩儿,易天行一时间有些惘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有些乱七八糟,咽了口唾沫,转头看着可爱的蕾蕾:“老婆,你考试考完了,啥时候回去?”

    “明天就走。”

    邹蕾蕾拿起他的茶杯看了一眼,看着杯里碧黄茶水,极可爱地皱皱鼻尖,似是嫌苦。

    她去房里拿出一个大玻璃杯,用凉白开倒满,然后咕嘟咕嘟喝着,一面喝一面含糊不清说道:“易天行,这两天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易天行一头雾水:“挺好的啊。”

    “噢,那我就放心了。”丫头将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身上往后一靠,靠在天井里的那棵粗糙树上,伸了个懒腰:“那时候,你们父子俩个吓死我了,生怕你们会不会得精神分裂症。”

    易朱摇着圆屁股撒娇:“娘,我没事儿。”

    蕾蕾噗哧一笑:“嗯,刚才在公园里看你对着羊肉串流口水,想着你也没事儿,只是担心你这个愣头青的爹。”

    易天行摸摸脑袋,嘿嘿笑道:“只不过差点儿上天,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忽然想到件事儿:“明天就回?那呆会儿我们得去商场给爸妈买点儿东西。”

    “嗯。”蕾蕾清脆应了声,忽然眉头一皱,沉默下来。

    易天行轻轻走到她身边,手撑着树干,在她耳边温柔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蕾蕾抬起脸颊,强颜一笑,“只是想着半年来遇见这么多奇妙的事情,见着爸妈了怎么办?要不要说?”

    易天行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笑道:“还是别说了,善意的谎言向来就是生活必需品。”

    “那易朱怎么办?”她指着正趴在小木桌上翻书的小家伙。

    小家伙听见在说自己,赶紧从桌上溜了下来,跑到二人身边,仰着头说:“易朱见过外公外婆一次,外婆胖胖的,易朱也是胖胖的,她会喜欢易朱的。”

    易天行愁眉苦脸道:“喜欢没用,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向丈母娘解释,自己和她的闺女在一起半年,就生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想到胖大婶的嗓门,易天行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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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坏猪。

    过年了过年了,狗年过完是猪年,猪年过完是鼠年,所以前一年打狗打的惨烈,这一年应该是猫儿发达才是。

    高阳县城的年节气氛确实比省城好,能放鞭炮,碎纸屑仍然满街都是,能放烟火,沿街阳台上总是有些发着糊味的破洞,还有耍狮舞龙的,沿街讨彩的,县政府送大米的,归家学子耍酒疯的。

    总之,那叫一个热闹。

    这次回高阳县城,易天行只在小黑屋里呆了一天,去给爷爷上了次坟,便又被拖到了蕾蕾家,只不过这一次住的更加挤。

    多了个胖乎乎的小孩子,多了一个叫莫杀的白领女子。

    本来应该叫莫杉的,但易忘的易天行喊了两天又喊回去了。莫杀之所以跟着来,是因为省城的工程正在忙着,从省城经香港转回台北太麻烦,耗时太久,又不合适将这小姑娘一个人留在省城凄凉过除夕,所以蕾蕾将她也喊回了高阳县。

    火妖女子挺高兴,能跟着师傅师娘回他们的老家看看,挺好。

    易朱的身份也早得到了合适的解决,易天行找潘局办了一个合法的领养证明,虽然很明显他一个单身男人在法律上是没有领养的资格,但有些时候,大家都知道,法律这玩意儿,总是像被风吹沙进了眼的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胖婶抱着胖易朱去菜场买菜,阳台上,邹老师正背着手拿了一本县志,给那位台湾来的莫小姐讲解本县历史。

    原本拥挤的两室一厅顿时清静了一些。

    邹蕾蕾的那间卧室还是那个样,这两天她和莫杀就睡在这里,易朱随着外公外婆睡,可怜的易天行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时候的他往香喷喷的床上一躺,贼兮兮地笑着:“过来让我抱抱。”

    蕾蕾正在收拾书柜,回头啐了他一口,过了会儿却是低眉顺眼,羞羞地走了过来,微微沾着点儿床边坐下。

    易天行一点不羞,猴急一扑,将她抱在怀里,不分眼鼻嘴耳的一通乱亲。

    蕾蕾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急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一伸手将他的耳朵拧成了花。

    “啊!”易天行金刚不坏体的罩门终于又一次被破,一声惨叫出口。

    ……

    ……

    门被撞开了。

    爱女心切的邹老师站在门口,保持着僵硬的姿式,将自己手中的书卷成一卷,准备当擀面杖来对付坏人。

    护师心切的莫杀站在邹老师身后,双眼中妖红渐起,一头柔顺火发无风而飘,长长细细的指甲里透着杀意。

    正在打闹的小俩口,很是不好意思地望了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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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吃的是牛杂火锅,香喷喷的雾气中,青青芫荽更增食趣。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互相敬酒。

    妇女喝的是红酒,男子喝的是白酒,易朱喝的是……可乐。

    小易朱咂巴咂巴嘴,细声细气说道:“幸福,这就叫幸福。”

    小家伙如今说话,已经俨俨然有了几分其父之风。

    易天行端起小酒杯,与邹老师轻轻碰了碰,微微一笑,却想起了归元寺后园里的那位老猴,不知怎的心中生起些感触来,对着省城的方向微微动动手腕,似是叩头,然后一口饮尽。

    他在心中想着:

    “等哪天,拉上金刚罩内的老猴,搂着神经大条的亲亲老婆,抱着白嫩的馋人的雀儿子,扯上叶相一干人等,架起那红油牛杂火锅,呼啦啦的吃上一把,这TNND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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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县城的时候,易天行去江边的庄园与古老太爷喝了次酒,如今二人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心境也与往常不同,相对唏嘘半夜,便没有再见。

    他还和蕾蕾参加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与许久未见的何胡二人聊了聊。何胡二人很是埋怨他,他不知如何解释,一味微笑着。

    办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这一行四人便回了省城,回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就像一阵风似的。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中国腹地下了一场大雪,雪势之大,经年未见。

    站在积雪过膝的归元寺门口,蕾蕾脸蛋儿被冻的通红,她轻轻呵出热气暖着自己的手,手上戴着双五彩露指手套,看着十分可爱。

    寺门开了,四人走进去,身后跟着辆大卡车却开不进去。

    知客僧好奇道:“易师兄,这卡车装的什么?去年你只抱了个纸箱子,今年就换车啦?”

    易天行哈哈笑着:“大过年的,虽然师兄弟们不兴这套,但总得有个新气象。”

    早有工人从卡车上往外下货,这都是易天行进省城后采购的物事。

    看着从卡车上搬下来的新蒲团,新香炉,印刷画,和些书法卷轴,知客僧啧啧赞叹道:“师兄真是大手笔,不过住持最近好象在愁大雄宝殿维修的事情。”

    “准备修啥?”

    “准备重漆金身。”

    “当我冤大头啊?”易天行哼一声,往后园走去,又停下脚步问道:“是哪尊佛像?”

    知客僧合什道:“释迦牟尼佛像。”

    “嗯?那尊像不是玉石的吗?怎么漆金?”

    “噢,住持说可能需要些缅甸玉料修饰。”

    “免了吧,修谁都成,修他还是免了,我正烦他呢。”易天行气鼓鼓地说着,进了后园。

    今儿是大年初一,斌苦大师又领着阖寺内门子弟在后园拜着老祖宗,叶相僧也回来了,却有些孤单地站在湖心亭上。

    易天行奇怪地瞄了他一眼,走到茅舍前,低声对斌苦道:“我是喜欢花钱,但不喜欢花钱在那尊像上。”

    斌苦一合什,银眉微微飘动,真像一位年高德劭的得道高人,轻声应道:“也成,翠薇阁要维修,还有三十万的缺口。”

    易天行笑了笑,取出一个高阳县出名的炸萝卜饺子塞到他手上:“过年了,孝敬你的。”

    “谢护法赐。”斌苦大师很客气。

    又给在场的归元寺师兄弟们发了各自的新年礼物,易天行才牵着易朱到了茅舍前面。

    其余的僧众退出后园。

    后园里只剩下这一家子人了。

    易天行跪在地上给老祖宗叩了两个头,红发飘飘的莫杀随在他的身后,跟着拜了下去。

    令他气愤不平的是,自己师徒二人因为冲不破金刚伏魔圈,所以只有老老实实地跪在青石板上。

    而邹蕾蕾却像是熟门熟路一样,左手挽个篮子,右手将满脸恐惧的易朱的小手一牵,母子俩便施施然进了淡青色的光圈,入了茅舍,与老祖宗面对面地说起话来。

    给老猴的礼物,是一大篮冬天里极少见的阳山水蜜桃。

    要知道有句形容词,广州下雪就像是冬天吃水蜜桃,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水密桃在冬天里很难找到,这一篮桃还是易天行让林栖衡从台湾那边的温室整过来,贵的很。

    老祖宗似乎极受用这桃儿,似乎极喜欢和邹丫头聊天,茅舍里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

    离开归元寺的时候,叶相僧也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

    “先前为什么你不拜老祖宗?”

    叶相僧不知道在想什么,侧着头想了半天才说道:“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应该拜他。”

    接着摇了摇头。

    不理会这些,易天行拖儿带口地去了鹏飞工贸,袁野已经在高阳县城古家里见着了,这一趟是来见肖劲松的,小肖迎着这大队人马,慌着泡茶端瓜子。易天行也不肯多坐,将些小吃之类的递给他,表表意思,然后请他分发给那个马屁精和周小美。

    做完这些,他拍拍屁股走人。

    今天的他像个领导,在四处视察,下一站是得胜街改造工程。

    站在一大片工地上,看着远处渐高的楼群,易天行微微咪眼,对身边的蕾蕾说道:“上个月我们来看的时候,还没这么高。”

    “爹,很无聊。”易朱打了个呵欠,老老实实地站在叶相老师身边。

    易天行笑了笑,指着面前的楼群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花钱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美的你。”邹蕾蕾嗤的一声。

    莫杀取来几个安全帽,问道:“师傅要和师娘进去看看吗?”

    “远观则可,近玩不必了。”

    叶相僧忽然皱眉道:“你今天在省城一日游。”

    易天行一笑道:“马上要出门旅游,自然要先把省城游一下。”

    “要出门?”

    他身边的几个人同时发问,这易天行出一趟门,便是打一场大架,现在他再说出门,身边的人下意识地就开始紧张起来。

    “别紧张,就是去武当山上看看故人。”他看着只有叶相僧一半高的小易朱。

    莫杀想了想:“那我陪师傅去。”

    “你就别去了,省城的工程还得你管着,虽然只是花钱,咱们也不能花冤枉钱。”

    “对了师傅。”莫杀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上次要义父开的新闻发布会已经开了,市长好象比较重视,准备请您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不去。”易天行坚决地摆摆手,“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事儿,以后我得怎么快活怎么活。”

    “那怎么推托?”

    “让六处去说,他们自然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往大街走去,笑着说道:“这人境界上去了,感觉是不一样,说不见就不见。”

    邹蕾蕾跟在他身边摇摇头:“别变成修士暴发户,看着挺恶心。”

    易天行赶紧承认错误:“以后一定注意。”

    ———————————————

    最终陪着易天行出门旅游的,仍然是一大帮子人,除了莫杀留在了省城,所有的无公职人员,包括放寒假的邹蕾蕾都跟着来了。

    一行人坐在越野吉普上,往省城外开去,渐渐入了山中。

    武当山离省城不过几百公里,午后便能赶到。

    易天行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紧张地抓着那根铁棒棒,他暂时不知道那个挂档用的铁棒棒叫什么名字。

    “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汽车的?”叶相僧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奇问道。

    “前段时间,秦琪儿那丫头说我既然要在人间生活,那必须得有些证书,所以给我办了护照,学位证,还拿了本驾驶证,对了,好象还有一个起重机的操作证书。”易天行双眼紧张盯着路面,紧张地说着。

    叶相僧双眼一睁,接着问道:“你以前开过汽车没有?”

    “昨天晚上你不是看我开了的吗?”

    “昨天晚上是第一次?师兄……你知道油门和刹车吗?”

    “这还是知道的。”

    简短的对话之后。

    坐在后排邹蕾蕾和易朱,唰唰两声响,很麻利地系好安全带。

    坐在“最不安全的副驾驶位”上的叶相僧,双手合什,默默祈祷。

    (回神风使书友:娱乐而已,但求能自圆其说,没野心也没能力将三千世界尽数讲清楚,原谅则个。另外再重申一遍我的免责声明,我对于宗教玄学确实没有研究,纯属瞎掰,若对哪位有所伤害,请一笑而过。

    注一:第一遍写的时候把十二生肖里的猪搞忘记了,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我直接写成狗之后是鼠,闹了个大笑话,所以是坏猪!-_-!!!)

第四部倾城 第三十一章 菩萨的故事

    在中土佛教中,有四位大菩萨最为出名。

    那便是观音、普贤、文殊以及地藏王菩萨。

    这四位菩萨常常现迹人间,所以常得人们供奉,其中观音菩萨慈悲第一,普贤菩萨行门第一,文殊菩萨智慧第一,地藏王菩萨愿力第一,虽然不曾修得佛位,却是地地道道至尊至贵的大士,最受万民崇仰。

    若供奉释迦牟尼佛,那佛像旁一定会有两尊菩萨,文殊和普贤,智慧和行门,分别代表“解”、“行”二字。文殊与普贤菩萨,便是佛祖身旁的胁侍,按照俗世说法,这二位将来是接承佛位的第一第二继承人,来头是大的吓人。

    普贤菩萨的道场在四川峨嵋山,传说中这位菩萨面如满月童子,头戴五佛宝冠,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持金刚铃,坐千叶宝花,由一个三头白象王背负着。

    之所以世间传说峨嵋是这位菩萨的道场,乃是因为经中曾言西南光明山,而峨嵋山形似一象。

    不论传说有多少种,但大都指向一点——普贤菩萨应该是面若满月的圆润形象。

    而易天行眼前这位……似乎离菩萨庄严宝象的差距太大了些。

    枯发覆额,瘦骨嶙峋,满身伤痍,形如厉鬼。

    叶相虽然是文殊转世,但面相俊美不似凡人,所以易天行初识他的身份并不如何惊异,很轻松地接受了。

    但看见厉鬼一般的普贤菩萨,他忍不住惊呼出口,因为实在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

    究竟是谁下的如此狠手?谁又能有如此大的神通,竟将佛祖身旁的胁侍生生打下凡尘,数百年仍未脱此劫难!

    —————————————

    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普贤菩萨,本应在西天极乐世界修佛的至贵的存在,本应在峨嵋山上安享香火的大真理菩萨,竟然出现在了这雪原之上,这格鲁派的拉什伦布寺里。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但他脸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经僵化了,唇角一阵牵动,却表现不出笑意来,反而让人感觉有些凄惨,只是那双明眸里的笑意让叶相僧有所安慰。

    叶相僧蹲在他的那个小床前,柔声道:“师兄,为何还未归去?”

    白衣普贤菩萨摇摇头,轻轻将自己的枯手收了回来,指向易天行:“归不得,事情还未讲清楚,如何归得?”

    易天行微微紧张,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这位年青的善知识,可否有些时间听我说些事情?”

    普贤菩萨轻声问道,满是伤痕的脸上隐隐带着慈悲和无比的坚定,佛光微现,一片柔和。

    易天行跪于菩萨身前,恭谨道:“请菩萨点化。”

    叶相僧看了他二人一眼,轻轻离了小床,在易天行身旁盘膝坐下。

    普贤菩萨嗬嗬笑道:“你左我右,有许多年未曾这样坐过了。”似乎极为欣喜,此时再看他的伤痕斑驳的脸,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怖,反而感受到一股似乎积蓄了千万年一般的坚毅。

    叶相僧泪痕已干,微笑点了点头。

    普贤菩萨转过身来,伸出枯萎了的双手,在自己身前轻轻一合什:“年青的善知识,我的时间不多,如今有一段经文与一段旧闻想讲与你听,您想先听哪个?”

    易天行一愣,心里闪过个念头。

    “菩萨到底是菩萨,都已经惨成这个样子了,态度还这么和蔼,说话还这么慢条斯理……”

    忽然醒过神来,他赶紧断了瞎想,诚恳应道:“先听菩萨讲故事。”

    旧闻便是故事。

    这故事一定不简单,能让一位菩萨在险恶的环境里坚持了这么多年。

    普贤菩萨的声音很淡然,但却让听到的人感觉到一股穿石裂金的强大愿力。

    易天行偷偷地握紧了双手,一直强抑住的紧张,终于忍不住表现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故事会讲些什么。

    ……

    ……

    “那一天,佛祖讲完一卷经书,我与文殊各自回去。听得有罗汉前来说,大圣上了须弥山。”

    普贤菩萨开门见山,不打半点言语迷阵。

    “大圣取经归来,修成佛位,却不欢喜成日介讲经诵佛,所以仍如以往那般四处玩耍吃酒。须弥山虽是圣地,他也嫌我们这些菩萨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但毕竟是熟人,他往常也偶有来找我们几个玩耍……因为须弥山后有一处果园,天宫桃园的桃子早些年被他吃光了,他就喜欢来这须弥山的果园摘些鲜果儿来吃。所以我听见他来了,也不意外。”

    普贤菩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去果园请大圣,在果园外便听着他与佛祖在说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佛祖叹了口气,然后大圣便笑嘻嘻地捧了一衣襟果子出来。我上前迎着,二人便去用斋说些闲话……”说到这里,菩萨那双坚毅神光凝成的双眸看向上方,似乎直到今天他还有些迷惑不解。

    “此事过去几天后,忽然听说大圣犯了痴嗔二罪,被……贬下凡尘。”

    普贤菩萨脸上的伤口轻轻扭曲了一下:“前日佛祖还与大圣在果园里语笑温柔,后几日却将大圣贬下了凡尘,此事殊不可解。”

    “大圣在须弥山交游甚广,我等皆是他的知交,深知那猴儿浑然天生一颗纯净心,自入了释教,抑恶扬善,回复本原,早已绝了痴嗔之途,又怎会犯了痴嗔二罪?”

    “于是我与文殊,还有观音大士及旃檀功德佛前往佛祖居处问询。”

    他看着易天行解释道:“旃檀功德佛便是佛祖的二弟子。”

    易天行赶忙点头:“知道,在凡间我们一般叫他唐僧。”

    普贤菩萨接着说道:“不料佛祖在我等询问之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佛祖乃大自在大智慧之无上存在,一运一行皆有妙处,我等数人参详不得其果,自然想到或许此乃大圣又一福缘,自然不以为意,自行前去冥思参心,只求能与无缘处求得果。”

    “不料又是数年过去。”普贤菩萨微微皱眉,枯干的右手下意识地轻轻在空中摆动着:“须弥山上出现了一件事情。”

    易天行隐隐猜到那件事情是什么,这事儿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桓了很久,但从来没有听当事人亲口证实过,所以仍然有些惴惴。

    “佛祖不见了。”

    普贤菩萨如是说,说的淡然,这事实却如千钧般沉重。

    易天行微微低头,没有插嘴,他知道后面还有很多故事。

    “无人知道佛祖去了何处,甚至无人相信佛祖已经不在须弥山上,只是认为佛祖可能在思考某些问题。”

    “因为自从大圣在果园里与他说过一次话后,佛祖的思虑便开始与往常有了些很微妙的变化,在大圣被贬下凡尘后,佛祖便停了讲法大会,开始一人于须弥山后那果园里沉思,众佛子罗汉常见佛祖盯着那些果树微笑。”

    “所以当众人发现佛祖无踪之时,并未觉得如何。只是以为佛祖如往常数千年那般,有所触动,开始思考某些问题。”

    普贤菩萨笑了笑:“但我与文殊不同,我们俩是常侍佛祖左右的胁侍菩萨。在须弥山上我们根本感应不到佛祖的一丝气息,这是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所以,我们认为佛祖已经离了须弥山,于是我们去了极乐净土寻找,但是三位净土佛也不知佛祖去了何处。”

    “我们又去了阴间,去寻找那位以大愿力愿渡化一切罪人的地藏王菩萨,但是佛祖不曾来过。”

    “我们在欲界六天,四梵天寻找,不得其踪。”

    普贤菩萨望向叶相僧,轻声问道:“还记得那段时光吗?”

    叶相僧苦恼地摇摇头。

    普贤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们找遍了三十三天,四界八方,一无所获……最后我们来到了人间。”

    “佛法无边,不死不息,佛一定是在这世界中,三十三天皆不见,那一定是在人间重生。”

    普贤菩萨冷冷地盯着易天行。

    易天行打了个冷颤。

    “于是我来到人界,而文殊去报知净土……当时以为佛祖马上便可找到,一心安乐……全未料到后事竟然如此坎坷。”

    普贤叹了口气。

    “人界乃此宇宙根本。菩萨行走于人间有一处律条,善知识可知?”

    “知道,菩萨行走人间,不得以真身行走,若以真身行走,宝像庄严华美,必诱信徒入山门,此为外魔所为,非佛道应循。”易天行恭敬应道。

    普贤菩萨点点头,枯黄的乱发又覆上他伤痕累累的额头,叶相僧轻轻一招手,风起,将他的发拂至耳后。

    “隐起部分修为,我以凡身在这世间行走寻找佛祖的真迹,历数年,行经雪域高山荒丘大泽海洋荒漠,依然无所得。便当我定心摇动之际,天降异兆,令我重伤不得复原。”

    “是谁?”易天行心头一紧,知道这出手的人肯定与佛祖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

    ……

    “极乐净土有三,阿弥陀佛净土与弥勒净土、药师净土,与须弥山最近,与人间最密切的净土便是阿弥陀佛净土。”普贤菩萨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你可知道阿弥陀佛身旁的两位胁侍菩萨是谁?”

    易天行隐约记得净土宗的有部典籍中曾经记载着:佛祖是现世佛,阿弥陀佛是未来世佛。

    传说中,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之教主,在他左侧为观世音菩萨,右侧为大势至菩萨,这便是所谓的“西方三圣”。

    易天行打心底深处一阵呻吟,知道自己如果参与此事,一定会遇见自己八百年都打不赢的两位菩萨,饶是如此,看见普贤菩萨的惨样,他仍然对那两个胁侍菩萨生出些怨意来。

    “观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少年接着争辩道:“观音大士慈悲第一,怎会与此事有关?”

    普贤菩萨微微闭眼,轻声道:“那日我以凡身在雪山之下行走,天放光芒,净土胁侍菩萨顶瓶而出,一言不发,以神通袭来,我一时动了嗔念,便被重伤,肉体尽毁。”

    “顶瓶的菩萨?”易天行知道这肯定是阿弥陀佛身旁的大势至菩萨,一旦知道不是观音大士下的黑手,不知为何,他心里十分欣喜,或许是这世间凡人都愿意将观音大士看成慈悲圣洁之存在。

    ……

    ……

    五大菩萨中,以那位大势至菩萨最不出名。

    在人间信徒的传说中,大势至菩萨与观音菩萨是无上净土阿弥陀佛身旁的胁侍菩萨。如果说佛祖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佛教之主,文殊与普贤将来是接替佛位的顺序继承人,那阿弥陀佛就是未来世界佛教之主,大势至菩萨与观音菩萨便是阿弥陀佛的第二代接班人。

    大势至与弥陀、观音二圣,有极深的渊源。在弥陀成佛以前,他即曾与观世音菩萨共同为弥陀的侍者。在未来世,他也将步观世音菩萨之后而成佛,名为善住功德宝王佛。

    大势至菩萨又可称得大势菩萨。每当这位菩萨一举步,整个三千世界皆发生六种震动,这就是他名为‘得大势’菩萨的原因。

    他的位置如此尊崇,一身神通如此非凡,偷袭以凡身在人间行走的普贤菩萨,难怪能一击成功,将普贤菩萨重伤至斯。

    易天行在心里想着,难怪这位大菩萨在凡间没有什么名气,原来是佛家的顶级杀手啊,肯定是要行走在黑暗之中。

    ……

    ……

    普贤菩萨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静声说道:“大势至菩萨以念佛心入无生忍,故今摄此娑婆世界之念佛众生,归入净土,以智门度世,却非以蛮力降世,也是位有大修行的慈悲者。年青的善知识,你不可作亵du思虑。”

    易天行摸摸鼻子,心想这位已经被大势至菩萨打的如此凄惨,偏生不起怨怼之心,慈倒是慈了,却解决不了问题,再看叶相的性子似乎也是这般温和,难怪佛祖一脉现在落的如此凄惨。

    普贤微微一笑,易天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菩萨的神通可比如今还是凡胎的叶相强大无数万倍,能够参看自己的思想,赶紧低头,尴尬一笑。

    普贤接着讲着那个久远的故事:“我受了重伤,拼着千年的修为,遁入雪下,才逃离大势至菩的追杀。虽然受伤不轻,但也因此明白了一些事情,看来佛祖的离去,与净土一定有关联,不然大势至菩萨一颗智门通慧心,怎会对我行此戾事,想当然耳,我能不能在人界找到佛祖的下落,对于净土,乃至对于佛界都有极大的影响。”

    “一念及此,更坚定了我在人间寻找佛祖下落的决心。”

    “但我受伤确实太重,要保此肉身已是极难,遑论行走人间?若我舍此肉身,现出菩萨真体,灵光上冲,定然会再次引来大势至菩萨……所以我选择了保留这具肉身,先躲在了这里。”

    菩萨淡淡然地说着,这一躲,便是数百年,让易天行这名听众却淡然不起来。

    “躲在雪中许久,便如僵尸一般,便在此时,这片高原上一位苦修的喇嘛在雪地里挖出了我。”普贤菩萨望向叶相僧微微笑道:“原来是你在这人间留下的弟子。这位弟子有大智慧,一眼看出我的真体,叩首于地,便在此地修了座大庙。”

    叶相僧微微合什,知道那位弟子一定就是当年自己化身宗喀巴大师在藏区布法时收下的徒弟,或许如今也是黄教的某位重要人物了。

    “寺名拉什伦布寺,为了怕惊扰了上方神明,或者说,我担心再次引来大势至菩萨,所以寺里供着强巴佛。”

    强巴佛便是弥勒佛,同为净土一佛,想来大势至菩萨也不会认真察看。

    易天行微微点头,扎什伦布寺修于一四四七年,在自己的老猴师傅下凡后不久便修起,想来就是那时,黄教的那位尊贵人物在雪地里挖出了普贤菩萨的肉身。

    一想到黄教六大庙之一的拉什伦布寺就是为了眼前这位白衣伤者而筑,易天行心头一阵恍惚。

    “后来拉什伦布寺成为这人界*的驻锡地,大势至菩萨对这凡界的大人物必须保持必要的尊重,所以这些年我就安安稳稳地躲在寺里,很侥幸地活了这多年。”

    普贤菩萨看着前殿的方向悠然叹道:“数任*对我都是礼敬有加,这多年也是烦苦他们了。就说引你们前来此地的九世噶玛仁波切,也是世袭侍奉我的上师,每一任上师前来侍奉我之前,便需发下大愿,修闭口禅,断舌定心。这是本寺第一位*定下的规矩,想来也是怕这些侍奉我的上师无意中透露了我在此地的消息,惹来大势至菩萨的追杀。”

    普贤摇摇头,悲痛道:“我数度规劝,这些喇嘛始终不听,从此不知言语,令我甚是悲痛。”

    易天行想到九世噶玛仁波切那恐怖的半截舌头,也自悲然,心头对这些喇嘛起了大敬意。

    “菩萨为何不舍此肉身,重入轮回?”叶相僧却想着普贤这数百年来幽禁生活,为避大势至追杀,不敢稍见天日,大感悲切。

    普贤菩萨眼神里闪出一丝笑意,面上的僵肉却纹丝不动:“我在人间被打成重伤后,想来你也就下凡来寻我,同时也要寻找佛祖的下落。文殊,你问我为何不舍此肉身,我却问你,你舍了肉身,重入轮回,如今可曾甘愿?”

    叶相僧合什道:“不愿,一应往事旧闻,全数湮灭。”

    “正是如此。”普贤菩萨淡淡道:“你尚未醒来,已有此知。我保着这残缺肉身,便是要保住这肉身所留的记忆,若散去神通,重入轮回,自然重拾甘美,但这段记忆就此湮灭,我又对谁说去?佛祖消失在这片土地,我们又谁去寻去?”

    叶相双手合什,悲容大作。

    易天行没有听的太明白,心想如果肉身毁灭了,再行投胎重头修行就是,这两位菩萨都是修得正果之人,佛性不死不灭,如果是担心丧失记忆,那保着肉身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叶相僧此时看上去对普贤的作为大感赞佩,十分崇敬?

    他看见酥油灯旁有个瓦罐,心意一动,空手一招,将瓦罐召入手中,取下覆在罐口的土碗,倒了一碗水,送到普贤菩萨身前,殷切道:“菩萨说累了,喝口水吧。”

    ……

    ……

    普贤菩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真要我喝吗?”

    易天行关切道:“菩萨身体不好,喝点儿水润润嗓子。”忽然想到菩萨们是不是不需要喝水,自己是不是白拍马屁了?不由窘然。

    普贤看了他一眼,伸出枯手来接水碗,易天行一喜,赶紧端着水碗凑到他唇边,缓缓送入。

    清水入唇,微微作响。

    响声不绝。

    清水由唇入喉,由喉入胸,由胸入腹……然后流了出来。

    易天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入菩萨嘴里的那碗水从他的胸腹间流了出来,打湿了那件白色粗布衣裳!

    他出手如电,一把掀开菩萨的白衣,顿时,一道奇怖无比的伤疤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普贤菩萨胸腹处不知道被什么样的神通,生生击开一个大洞,洞中乌血如漆,脏器稀烂,背骨已断作数截,隐隐可见一片淡淡毫无光泽的肉团在微微跳动,那是心脏?

    ——好恐怖的伤势!

    易天行心头巨震,好生惊恐,手指一松,手上的水碗碰的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普贤菩萨眼中含着笑意,柔声道:“数百年都是这样,好不了,却也坏不了。”

    易天行脑子奇快地转着,低声急促道:“叶相,去把蕾蕾叫来。”

    叶相僧摇摇头,低声黯然道:“大势至,毁灭至,菩萨能够保住这具肉身全仗着那颗无上菩提心,却非外力可以治愈。”

    易天行慌了神:“啊?”这才明白为何叶相一入日喀则,便满脸悲意,原来普贤菩萨竟是生受了数百年这等苦楚,想到此节,不由悲意渐起。

    普贤菩萨摇头柔声道:“肉身之苦,却非极苦。”他用自己的枯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将自己的下半shen裸露出来。

    只见他的腰部以下全数被某种神通震成扭曲的树干模样,看着凄惨无比。

    易天行眼中一丝恨意一闪即逝,小声问道:“菩萨,这具肉身,不能饮水,不能进食,留着何用?保此肉身,留给你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解脱去吧。”

    “肉身残破,苦痛不绝,心志稍有不坚,便生幻象,此端为一苦。”

    “饥而食不知味,渴而饮水无方,三千世界,却只得一床,此端为一苦。”

    “我藏身此庙,不敢稍有思虑,不敢触及世人,因为当我感受旁人之时,旁人定能感受到我,思感放出,若惊动那处,大势至菩萨便来毁我记忆……所以我遮蔽五识,不与世间人物接触,此般孤寂,亦算一苦。”

    ……

    ……

    “但生若无苦楚,去有何安乐?”

    普贤菩萨望着易天行静静道:“这五百年来,为了保此肉身,我无时无刻不在与再次轮回的诱惑进行着挣扎,这种挣扎,才是真正的苦。”

    若换作易天行是菩萨,明知道自己的灵魂不死,轮回后仍然能缓缓找回记忆,而他如果受了这么重的永远治不好的伤,那他肯定在第一时间内自杀。

    但菩萨毕竟不是易天行,菩萨有菩萨的信念。

    “这肉身虽然残破,却是菩萨第一身,能够将我全身的修为尽纳其中,让诸天罗汉无法知晓我身在何处。若我毁此肉身,来世从头再修,稍有所得,便会灵光上冲,到时大至势菩萨再来赏我一下,我又要从头修起。”

    普贤菩萨见室中气氛有些悲切,说话便略顽皮了些。

    “那我这具肉身保留的故事说与谁听?”

    见菩萨望着自己,易天行心头害怕,知道这故事自然是专门要讲给自己听的。

第四部倾城 第三十四章 白象吼

    高峰之上,落雪仍疾,片刻间淹没了菩萨留在人间唯一的事物,那件白色的衣裳。

    易天行与叶相僧呆呆地望着雪谷黑石间,普贤菩萨散去的佛性化作万千光点,洒在谷间雪中,渐渐淡去,若淡至肉眼不能见,那便是真正的湮灭了,只待遥远后的某时某刻才重入某躯。

    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些问题,易天行和叶相僧霍然转头,双眼冷冷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

    ……

    ……

    那处遥遥传来一股浑沌莫名的力量,一股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量。

    那股精神力量遥遥自远天而来,并不显得如何嚣张跋扈,但让易天行感到很不安。

    因为在他于六处山谷中飞升之时,曾在虚空之上感应到过这股力量,当时便曾让他隐隐恐惧。

    那道来自梅岭的力量。

    那股精神力来到了雪峰之上,似乎是受到了普贤菩萨残留佛性的召引,缓缓地铺洒在雪谷间,佛性残留的淡淡光点,被这股精神力量缓缓包融着,便要往东南方向移去。

    “操!”

    易天行终于明白了是什么事情,看来梅岭之上不知道住着何方神圣,竟然有能力将菩萨罗汉死后残留的佛性收拢过去——这五百年来,下凡的菩萨罗汉不知凡几,均被西方极乐净土那方以及道门打散真身,散去佛性。由此看来那梅岭上的人物不知道吸纳了多少,怪不得如此强大,能让自己也隐隐感觉恐惧。

    怪不得除了普贤和文殊之外,其他的下界罗汉现在都沓无所踪!

    想到普贤菩萨离去说的那话,看来他当时已经算出来是梅岭方向的问题,那他为什么不说?

    易天行皱眉想着,咪眼用心经观察着雪谷间的异象,发现那股精神力竟然也是极为纯正的佛宗法门,却多了一丝吞噬的属性,所以菩萨残留的佛性与它的性质并不冲突,反而有些亲近,缓缓被包融移动着。

    易天行不知道梅岭那上面的大人物是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佛性收拢过去,虽然直到现在,他还不敢全然相信有世间人物能够集佛性为己所用,也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毕竟现在世间的佛性应该是被那梅岭上的人物收集去了,而且再也没有重现人间。

    如果普贤菩萨也遭此结局?

    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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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助我。”

    易天行缓缓坐倒在雪地之中,默讼心经以宁神,双手如兰花展开,尾指微微翘起,接着轻屈食指,缓缓压上大拇指,用大拇指尖轻掐丑纹。

    然后顺序轻屈中指、无名指、小指,如兰花渐拢。

    上清雷诀中的云雷诀渐成。

    叶相僧坐在他的身后,轻宣佛号,一切诸外念勿近。

    雪峰之上,寒谷之间,大雪渐成粉雪,再缓缓化作满天冷雾,如同从地底生起的云一般,遮盖了整座山谷。

    易天行闭目静心,缓缓催动着自己新成的菩提心,细腻地感受着雪谷里那道从东南方向传来的精神力量。

    在这般用心的观察下,那道精神力量的万千异彩均现于他的眼前,只见一道黄色光芒覆于其间,虽柔润,却很坚定地包融着纯白色的佛性点点。

    黄光若土,缓缓流淌。

    易天行眉角微抖,查探着黄光流来的方向。

    忽然间,他双眼暴睁,双目中寒芒突涨,望着东南方向,口中喝道:

    “出来!”

    叶相僧恰到好处地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送了一道至纯至正的念力过去。

    得此一助,易天行双眼中的寒光更盛,辗转学自清静天长老的上清雷诀终于派上了用场,两道无形无色的光束从他的眼中疾射而出,直冲天穹。

    雪天顿时变色,一道深黑幽静的空洞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易天行的双眼沉静地望着那个黝黑的空间裂缝。

    裂缝里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树,是中国南方的植物,大树约摸有十数人围抱粗细,在离地面数十米处有一个极大的树洞,树洞大小将将能容下一个人。

    那树洞里盘膝坐着一个容貌枯杭的僧人,僧人颧骨突出,身材极瘦,双眼深凹,并未睁开。

    易天行在雪峰之上深吸一口寒风,运起上清雷法变神诀,便是当年在文殊院讲法堂中清静天三位长老用来对付自己的那招,柔声道:

    “人间疾苦,何时归去?”

    他猜忖那位老僧能有如此大神通,一定是天上的哪位人物,所以意欲用这句话乱其心神。

    乱神,然后趁势……拘神!

    枯瘦的老僧缓缓睁开深凹的双眼,目光清澈从那道空间裂缝里望了过来。

    直接望到万里之外的雪峰之顶。

    望向易天行的双眼之中。

    易天行微喜,菩提心微微轻摇,将自身修为提到顶处,便要强行拘那老僧精神过来!

    不料那老僧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轻声说了一句话:

    “人间疾苦,所以不去。”

    风停雪消斗法始。

    老僧双目与易天行的双目一触而不能再分,就像被奇异的力量粘住了一般。

    易天行一惊,想不到那老僧竟然强到可以逆转变神法门,反而要拘自己前往梅岭。

    两道极深沉的目光对冲着,代表着两人的精神力量正进行着艰险的较量,弱的那方自然便会被对方拖了过去。

    生死关头。

    老僧目光清澈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易天行颇感吃力,不由生起一丝悔意,心想先前贸然出手确实有些冒险,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输,便不由想到了自己在人世间的亲朋好友,良师美眷,心神一旦松懈,又是一阵恍惚。

    恍惚之中,曾在文殊院里见过的异象又再次复现眼前,道道清溪,野花,夹竹桃,如今又多了高原残雪,经幡残布……直觉那老僧目光中有诸多自己穷尽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羁绊。

    狠咬舌尖,生痛之中,易天行醒了过来,知道自己的心志终究不及那位老僧坚定,信心稍去,却又是一障,身子晃了一晃,胸口一阵烦闷。

    好在叶相僧此时搭在他肩上的右手缓缓送过一道真元,护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菩提心,叶相僧虽未全然复醒,但天生佛息,却最能助人清心宁神。

    在他的帮助下,隔着一道空间裂缝比拼着精神力量的双方渐成僵局,相隔万里,亦不能分。

    ……

    ……

    纵使在叶相僧的帮助下,易天行也仍然只能与那老僧扯成平手,可见那位老僧的修为已经到了如何惊世骇俗的地步。

    易天行渐觉有些吃力,眉尖微蹙,下意识里想起了当年战胜清静天三长老的手段,便准备用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前来,凭恃它的灵体贯通这道空间裂缝,去焚那梅岭上的老僧。

    只是稍一动念,他又黯然放弃——浑体通红的小朱雀已经变成小胖子易朱了,且不说他现在能不能飞过那道深渊裂缝,只是这种危险,便让易天行死也不肯唤他前来。

    便在此时,峰顶异象又起。

    积雪中渐渐响起一阵簌簌碎响,易天行和叶相此时全副精神全放在与梅岭老僧的对诀之中,全然顾不得身后。

    碎响之后,积雪渐渐被某样事物拱开,一个浑身莹白的蛇从雪里钻了出来。

    雪动的更厉害了,雪峰都似乎有些微微摇晃。

    那事物继续往雪地上钻出,慢慢显出了全部身形,原来是只浑身莹白,看着庄严莫名的大象!

    先前那蛇便是它的象鼻!

    白象从雪地里钻出之后,缓缓走到易叶二人身后,纵是缓缓的走,每一脚步仍然震摄着二人的心。

    轻轻摇晃着脑袋,甩脱硕大头颅上的积雪屑,白象忽然伸出长鼻曲而向天,张开巨口,一对尖锐如剑的洁白象牙向天空直刺,狂嗷了一声!

    “吼!……吼!”

    象吼一声,狂风大作,峰顶的冰雪都被这声吼带起,快速地在雪峰上激荡着。

    雪砾利风之中,一股庞大而精湛的精神力量向着天空那个空间缝隙里冲去!

    易天行与叶相僧被这一吼之威震地摔在雪地中,玩了招狗啃泥。

    精神力量蛮横而强悍地直接冲过那道黑黑的空间缝隙,刹那间来到千里之外的梅岭。

    只见梅岭上的那株大树猛然摇晃,树叶如雨堕下,树洞中的枯瘦老僧一声闷哼,左手单掌一什,勉强化解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力。

    老僧隐隐感觉到这精神力量的属性并非凡间所有,却也来不及收手。

    他先前与易天行精神力量正在做着精密的绞杀,却忽然被这天界异兽精神力直冲,纵在万里之外,也是受伤不轻。

    枯瘦老僧身子又是一摇,终是不支放弃,本是蜡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得缓缓收功闭目。

    ……

    ……

    天空中那个黑黑的破洞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易天行能感受到刚才那股精神力量的强大,知道那个老僧受伤极重,估计半月之内再无法有大的动作,菩萨留下的佛性应该能顺利消失在尘世中,不由微微笑容浮上面庞。

    正笑着,他忽然想到先前的异象,疑惑的转过身来,却赫然看着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杵在自己眼前,不由骇了一大跳。

    “啊呀,妈咧!”

    叶相僧却没有那么惊慌,轻步走向前去,***着那只白象的长鼻。

    白象轻轻甩着长鼻,轻轻绕着叶相僧的手腕玩耍,似乎十分亲热。

    易天行终于醒过神来,瞠目道:“这难道是普贤菩萨座下的那头白象?”

    叶相僧轻轻颌首。

    易天行疑惑道:“先前在密室里没有看见,菩萨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白象怎么又生了出来。”他忽然啊了一声,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原来这白象就是菩萨身上的那件白衣!——那件白衣先前被雪掩埋,直到此时才显出真身来。

    此时想起,先前菩萨离开这个人间前将白衣叠好交予易天行,果然有其深意,想来那时,菩萨便早知自己离去后,留下的佛性将会引来那梅岭老僧的觊觎,所以埋伏了这个后手。

    “菩萨果然算无遗策。”

    易天行面带惊佩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那只白象,只见它浑体莹白,贵气十足,唯独是在象鼻上染着些许殷红。

    想来是菩萨以大神通在拉什伦布寺为那些喇嘛“续舌”时流的血。

    “这位怎么办?”

    易天行看着白象庞大的身躯,轻声问着叶相僧。

    他倒是不反对把这只白象运回省城,虽然肯定挺麻烦,因为自己不知道怎么把它变回衣裳,不过……先前那一吼已经让易天行知道,这家伙的战力可真是可怕的狠,只怕恢复了全部修为的陈叫兽都不是它的对手——易天行美滋滋地想着,如果养这么一只宠物,那似乎真是帅的可以。

    但好象那只白象并没有追随他这位老大的兴趣。

    它只是轻轻蹭了蹭叶相僧,便缓缓向雪峰边缘走去。

    边缘处乃是悬崖。

    “小心!”易天行惊呼道,这高的悬崖,白象又没有练过自己的跳台本事,这摔下去可还得了?

    白象仿佛通人性,停住有些笨拙的脚步,回头看了易天行一眼,眼中略多了丝温暖。

    “让它去吧。”

    叶相僧双手合什,面上十分平静。

    庞大庄严的白象缓步走到雪峰悬崖边,然后一脚踏下。

    过了许久,雪峰下面传来一声巨响。

    叶相僧轻轻合什道:“灵兽有德。”

    白象选择跳崖殉主,另有深意,不过这与易天行无关了。

    易天行叹息道:“可惜了,留下来帮我打架该多好。”

    无赖的话是如此说着,他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在雪峰之顶站了不过数秒钟的时间,易天行面色一静,牵住叶相僧微微冰凉的右手,闷哼一声,两道火流从他的脚下喷射而出,顿时融了山顶积雪,而他的人也被这反震之力,震的向天穹之上飞去。

    上天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修成菩提心之后,体内天火入外后隐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稍一作念,脚底下喷出的赤金红流竟然渐渐变淡,消失在空中,但是那股炽热与威势犹存。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有什么作用,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没心思管这些有的没的。

    叶相僧这是第二次上天,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的咪眼皱眉,瑟瑟发抖。

    易天行却来不及管他,只顾得拉着他的右手往日喀则方向飞去,好在他脑子里各式地图多,倒也不怕迷路。

    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所以脸色铁青,显得十分恐惧,在心中碎碎念着:

    “普贤菩萨先前离开之时散体,肯定惊动了西天净土,呆会儿大势至菩萨就要来了。”

    “大势至菩萨有多厉害?”

    “老子打不赢梅岭的瘦和尚,梅岭的瘦和尚打不赢普贤菩萨留下的白象,白象只是普贤菩萨的一件衣裳,而……普贤菩萨被大势至菩萨打成那种惨样!生生被逼着在西藏呆了五百年!”

    “自己与大势至之间的差距,大概比藏獒与京叭儿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很多。”

    ……

    ……

    高空之中,寒风扑面,易天行的心思更寒,飞行更速,二人的身影化为一道轻烟,极快速而决然地……逃离此地。

    回到日喀则城中,易天行接了蕾蕾姑娘与面色有些古怪的小易朱,四人高价租了一车,决定下午就开往拉萨。

    之所以不飞,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若大势至菩萨来了,自己在天上飞也逃不了,不如干脆装成凡人。

    所以易天行赌了一铺,他缓缓将自己的火元送入蕾蕾体内,再自她的眉心散发出来,再缓缓包裹住叶相僧的身体。

    果然,那层淡淡离火被邹蕾蕾的清静之体过滤后,变得再无伤害之力,只是覆盖着叶相僧的身体,易天行用心经细细查看,确认应该不会被人感应到他的异常,这才放了心。

    叶相僧静静地任它折腾,不言不语,还微有欠意。

    大势至菩萨不见得会对易天行如何,毕竟不是谁都想得罪老猴,老猴被囚于归元寺是佛祖的旨意,与西天净土无关。

    但对于结下如海般深怨恨的佛祖身旁两胁侍,想来大势至菩萨不会轻易放过。

    第一目标的普贤菩萨第一肉身已毁,接下来,大势至自然要亲自对付转世后的文殊——叶相僧了。

    所以易天行的首要任务,便是确保叶相僧能安全回到省城归元寺中。

    归元寺有老猴镇寺,有天袈裟内压魔猴,外御强人,正是保命第一妙所。

    忙碌完后,这“一家四口”上了汽车,便往城外开去。

    城外一处忽然很热闹,汽车被人群挡在了外面。

    易天行皱眉道:“出什么事儿了?”

    司机是藏胞,他下去问了两句,回来之后神情有些异常,无比虔诚却又有些惊恐说道:“扎什伦布寺里的上师还有几位喇嘛都西渡极乐了。”

    ……

    ……

    易天行与叶相僧对视一眼,无比震撼,心情沉重起来。

    此为殉佛,也是为了保住秘密,更准确地说,这是为了让自己没有机会泄露易天行与叶相僧曾经进过密室,曾经与普贤菩萨交谈过。

    一切的一切,只是建立在一种可能上,大势至菩萨可能会通过他们而知道普贤菩萨解体的真相,知道那个秘密已经被其他的人知道了。

    就为了这种可能,所以那位九世噶玛仁波切,还有那些世代供奉菩萨的喇嘛仆役们,选择了最保险的那种方法。

    死亡。

    纵是大威能菩萨,也无法从冥间找到已经消失的记忆。

    只是那些人刚刚恢复说话的能力,却毅然选择了自杀,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

    ……

    汽车缓缓开动,易叶二人不言不语,陷入沉默。

    “唉,真不知道上师是如何想的,这是罪业啊。”藏胞司机不知道为什么汽车里的气氛有些怪异,随口说道。

    不论是佛教的何宗何派,都认为自杀是罪。

    “不,这是舍身。”易天行淡淡说道。

    叶相僧合什,轻轻念着往生净土咒。

    “南元阿弥多波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

    易天行冷笑一声道:“无量寿佛的净土,他们倒不见得欢喜去,不要念了。”

    叶相僧摇摇头不理他,仍然在不停超渡着。

    易天行与他坐在后排,邹蕾蕾抱着易朱坐在副驾驶座上,她一直沉默着。

    易朱忽然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难受说道:“娘,我很难过。”

    邹蕾蕾轻声安慰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易朱摇摇头,他与易天行一样,与生病无缘,他指着自己的心窝处,细声细气道:“这里空空的,又酸酸的。”

    “那叫做伤心。”

    “什么叫伤心?”

    “就是你喜欢的人离开你时候的感受。”

    “嗯,就是这种……我感觉好象有个兄弟正在离开我。”

    易朱扭头望向南边满是积雪的山脉。

    汽车路过拐过某处山路,路旁一丘经幡,幡上五彩布条迎风飞舞。

第五部 焚城 第一章 开学首日

    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

    省城大学附属小学就在省城大学的校园内,从大马路上进了校门,然后沿着那条直直的马路一路走到底,少说也得两三公里,钻进数间庞大的教学楼,在女生宿舍晾晒的诱人小内裤下穿过,再沿着体育场边散发着大粪臭味的植物园往里走,便来到了一个小院子。

    那便是附属小学的院子。

    这一天,省城大学附属小学里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那场面是相当的壮观。

    壮观的主体不是新入学的孩子们,是这些孩子们的爹妈。送孩子上学的二十四孝父母们踮脚翘首往校园内望去,面上担心焦虑之色掩之不去,想来都在担心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适应上学的生活,上课坐的直不直,诸如此类的事情,。

    张小白,姓张名小白,是附属小学刚招聘一年的老师,女性,未婚,二十二岁,长的漂亮却不惹眼,脸蛋干净的那种。

    如今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当班主任了——每月的补贴只有四十元钱,却要给五十几个小孩子当“妈”,确实是件投入产出相差太多的苦差使,所以她这个新招来的老师,本来只是教美术劳动的边缘人物,被硬塞了一个班主任的工作。

    她带的班级是二年二班,很普通的一个班级,但校长却专门把她喊到办公室里好生嘱咐了一通,说班里有个孩子一定要特加注意。张小白纳闷道:“不过小学一年级,就算是再有来头,也没必要吧?”校长苦着脸道:“是新转来的,这和来头无关,只是有些古怪,而且……”校长忽然住了嘴,叹道:“反正是个麻烦孩子,你是年青同志,有活力,有想法,我希望你能处理好。”

    张小白耸耸眉头,女青年的泼辣劲儿上来了,哼道:“校长你就交给我吧。”

    校长正准备老怀安慰,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赶紧道:“那孩子家里不是什么高官贵戚,你别误会了。”他笑道:“就怕你这年青同志,因为痛恨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所以刻意针对那孩子。”

    张小白笑道:“怎么可能,就算他的父母都是贪官,这和孩子也没关系。”

    校长笑道:“我保证不是贪官。不过他家确实挺有钱……不过,这和咱们也没关系对不对?”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镜说道:“虽然他家确实给了一笔赞助,但我们搞教育的,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张小白皱眉道:“校长,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有些糊涂了,我到底应该怎样对那个小孩儿?”

    校长生怕面前的年青姑娘生出反权威的无聊心思,赶紧解释道:“什么都不做,反正你别管那小家伙就行了……听说在前个学校,那个小孩儿惹了不少事情出来。”

    张小白叹了一口气道:“不惹事儿的孩子,现在还挺少见。”

    话是如此说,但等到她去了自己的班上,才发现惹事儿也分很多种,而那个小孩儿就属于异类麻烦的那一类。

    ————————————————————

    二年二班在二楼,张小白老师夹着厚厚的名册,右手拿了根教鞭,挺着胸膛,走路带风地推开教室门。

    没有水桶下来,也没有粉笔盒的逆袭,她很安全地站在了讲台之上。

    毕竟是小学二年级,小学生们都还属于无比畏惧老师的年代,所以没有什么问题。

    但张小白站在讲台上,仍然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眼镜盒,取出近视眼镜戴上,在教室里的五十个小人头上扫了一眼,教师的直觉让她马上找到了怪异气氛的源头。

    源头是今天新转来的那个学生,那个胖胖的小男生。

    那个小男生坐在课桌前,脸上面情冰凉冰凉的,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子,反像一个仇大怨深的老佃农。

    最大的问题是……那个小男生扎着一头刘欢式的长发,在这稚朴的教室内显得格外不协调。

    张小白愣了愣,翻出那个胖胖男生的名字,确认是个男生之后,清清嗓子,脆生生说道:“同学们好。”

    “老师好。”

    “同学们,今天是我们这个学期的第一天,一年过去了,大家也都长大了一岁,今年我们要面临的学习任务也比去年也要多一些。当然,我们也要结识新的朋友,认识新的事物。”

    她看着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胖子,微笑道:“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让我们先认识一下吧。”

    “这位同学,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她示意那个小男生站起来。

    胖胖的小男生瘪瘪嘴,张小白如果没有眼花,那么一定能瞧见小胖子唇角的那一丝讥讽之色。

    “大家鼓掌欢迎。”张小白指挥全班的学生鼓掌,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容,对那个男生表示鼓励。

    那个小男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打了个哆嗦,很勉强地站了起来,胖乎乎的身子带的课桌一阵响。

    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

    小男生皱皱眉头,回头扫了教室里的学生们一眼。

    目光里有一种他这个年龄段绝对不应该有的冰冷,教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张小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发现找到了麻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男生轻轻揉揉自己肉乎乎的下巴,漫不在乎说道:

    “我叫易朱,今年七岁,两年前我随便说了一句想上学,所以我父亲就逼着我上学,从来不考虑我的个人看法,非常可恶!被动的人生总是很悲哀的,我只是想在学校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所以你们不要来烦我……”

    说完这句很彪悍的话,小胖子顿了顿,黑黑的眼眸散发出坚定而可怕的目光。

    “因为我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陈三星那种档次的修行人,天宫的神仙,西天的菩萨,西洋的红衣道士,就尽管来找我吧!以上。”

    ……

    ……

    ———————————————————

    放学之后,校门外的父母爷奶们一涌而上,将自家的宝贝儿给拾回家去,只有胖乎乎的易朱背着双肩米奇小书包,有些茫然地跟在这一大堆人群后面,虽然身周热闹,却似乎感染不到他。

    他的班主任,那位张小白老师看着他在校门口与周遭小孩子们格格不入的孤独感,不由叹了口气。

    好象没有人来接他。

    易朱在校门口左顾右盼,终于失望地摇了摇头。他的老爹自从西藏一行回来后,似乎变了个人,成日精神萎靡不振,没想到居然自己转学的第一天也不来接了,这一点让易朱的小心肝儿很受伤。

    小家伙低头脑袋,垂头丧气,小马尾辫在脑袋后面颓然无力地摇动着,踢着路上的石头,他往学校外面走去。

    出了小学,便是大学,走过菜园子,再行得几步,便来到省城大学的二教。

    易朱叹了一口气,眼光穿过行廊,看向荷花池里的青青荷叶拱绕着秋莲子,哼道:“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哼完这句,小家伙眼睛一亮,然后屁颠屁颠地往二教学楼的楼上跑去,楼中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们看见这样一个小胖墩在穿行,不由感到有些纳闷。

    易朱对这些目光却是视而不见,直接来到三楼的一间大教室外面——他把某人的课程表是背的清清楚楚,大三的课本来就不多。

    大学里时常上大课,几个班的人聚在一起上。今天恰好就是一堂大课,齐刷刷百来个人头正在大教室里听那个花白头发教授侃大山。

    那教授脾气不好,门下弟子及格不易,所以大教室里非常安静。

    易朱跑到大教室门口,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下,然后盯着阶梯座位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运足全身力气喊了声:

    “妈,我放学了!”

    ……

    ……

    坐满了人的大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满头花白头发的教授手上的粉笔咔噔一声断在了黑板上。

    那个角落里,邹蕾蕾悉悉索索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尴尬,把书包收拾好,满是不安地看了教授一眼。

    “邹同学,看来你的儿子转学之后,来的次数会更多了。”教授叹了口气,向邹蕾蕾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开始准备继续上课。

    看来,易朱小同学擅闯省城大学教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连严肃的教授都习惯了这种突然袭击。

    教室里直到此时才终于崩不住弦,哄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传来一干大学生们玩闹的话语。

    “蕾大姑娘,记得少带你的儿子吃麦记,当妈的人,要注意小孩子的膳食。”

    “喂,小朋友,要不然一起上完课再走吧。”

    哄笑连连中,邹蕾蕾低着头,羞羞地小步跑到教室门口,将易朱胖乎乎的小手一拉,逃也似地离开二教学楼。

    ——————————————

    “你爹人呢?”

    蕾蕾和易朱牵着手在七眼桥上走着,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蛋筒冰淇淋在舔,说到底,蕾蕾妈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大姑娘,带着小易朱一起走,不像母子,倒更像姐弟多一些。

    易朱埋怨道:“爹今天没来接我。”

    蕾蕾大怒道:“今天是第一天,我又要上课,不是说好了他来接的吗?”

    易朱舔了口草莓味儿的冰淇淋,不在乎说道:“他不来更好,免得看他那张臭脸。”

    邹蕾蕾掏出手绢,把小家伙脸上糊着的奶油擦掉,说道:“他是你爹,哪能这么说他。”

    易朱瘪瘪嘴,委屈道:“这一年里他哪点儿像爹?就顾着自己玩,根本都不管我。”

    七眼桥上人来人往,卖盗版的小贩与卖虎骨的藏胞拼着嗓门,没钱的学生情侣与进城打工的年青夫妻们一起散步,人群中,邹蕾蕾却要拖着“儿子”回家。

    想到此节,她不禁有些气,哼道:“咱们先别回家了,让他急一急。”

    易朱伸出红红的舌头,嘻嘻笑道:“妈,那咱们去哪儿玩?”顿了顿又道皱眉道:“不过依爹现在的臭脾气,估计他也不会急到哪儿去。”

    这一对大咧咧的母子,决定去府北河新修的游乐场去玩。

    这两年府北河改造,臭水变清,河边修路,清爽了不少,市政府还在河边修了一个游乐场,场中有两架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大转盘。

    邹蕾蕾和易朱在游乐场里找着项目玩着,反正两人身上都是易天行的钱,用起来也不心疼。

    坐在高高的大转盘上,缓缓向天上升去,邹蕾蕾紧张地抓着栏杆,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有些害怕。

    易朱大咧咧地说道:“妈,别怕,这没多高。”

    邹蕾蕾呸道:“你们爷俩当然不怕。”

    易朱眨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妈,爹没有带你上天飞过吗?”

    蕾蕾哼了一声,气鼓鼓道:“连叶相他都带过,就是没带过我!”

    ……

    ……

    离开游乐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夜深沉黑暗,蕾蕾妈和鸟儿子却还是意犹未尽,在街边买了些零食边吃边走着,但走着走着,一大一小两个糊涂人发现了一个问题。

    没有易天行这个活地图带路,母子俩似乎就在这省城内迷路了。

    邹蕾蕾咬咬牙道:“我看应该从那边绕过去就能到归元寺,到了归元寺再到墨水湖,我记得是哪趟公汽。”

    小易朱没好气道:“妈,我们随便找条大路,然后坐的士吧。”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去归元寺。”

    邹蕾蕾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也真奇怪,每次说要去寺里,你都难过的不行。”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逼问道:“你怕什么呢?”

    易朱苦着脸道:“我怕师公,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怕,他每次见我总喜欢欺负我。”

    ……

    ……

    从游乐场出来后,是一大片的老宅子,小巷如蛛网,一时还不知从哪个方向走,更能容易到大路。

    “要不然转回游乐场去?”蕾蕾妈问着自己的小崽儿,征询他的意见。

    易朱这方面比较像他爹,把手一挥道:“就从那个巷子穿。”

    “但那巷子挺黑,看着挺吓人的。”姑娘家比较注意安全。

    “妈,你是和我在一起,还怕什么呢?”易朱细声细气说道,提醒她,自己这个儿子保镖不是白给的。

    “那倒也是。”邹蕾蕾轻轻掐了掐他胖嘟嘟的脸蛋,眉开眼笑说道。

    ———————————————————————

    进了小巷子,黑黑的道路确实有些吓人。

    无巧不成书,打巷子口里蹦出几个拦路剪径的小贼来。

    之所以第一眼便看出是小贼,是因为他们闪烁的目光,当然,最能证明他们身份还是他们的开场白。

    “江湖救急,给点儿钞票花花。”

    随着这句话走上前来的是两个大汉,手都伸在上衣口袋里面,看着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大概是很难找到一个少女外带一个小孩儿的最佳被抢组合。

    ……

    ……

    邹蕾蕾有些紧张地说道:“不要吧。”

    这句话她其实是说给易朱听的,是要他不要胡乱杀人,因为她发现小胖子的眉宇间已经开始凝结煞气了。

    而那两名抢匪却以为面前这美丽女生的不要二字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有些神情荡荡,开始淫笑起来。

    蕾蕾叹了口气说道:“别把人打死了。”

    易朱皱皱眉。

    蕾蕾加重语气道:“别忘了你爹给你定的三大纪律。”

    抢匪这时候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易朱冷冷地看了抢匪众一眼,然后摇着圆滚滚的屁股走上前去,挥舞着肉乎乎的食指点着这些人的鼻子骂道:“我觉得,某人应该为省城治安的败坏感到耻辱。”

    今天放学没有人接的挫败感,让他无时无刻不忘打击易天行的声望。

    抢匪们挥舞着武器,走了上来,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学大人事气说知的小胖子,匕首在他们的手上耀着渗人的寒光。

    小易朱细声细气说道:“妈,把眼睛闭上。”

第五部焚城 第二章 猪样年华

    小巷阴沉。

    易朱现在说话有点儿伪成熟的感觉,但身子仍然是一个六七岁的小胖墩模样,所以当他在黑夜里向着两名持刀歹徒冲过去的时候,看着就像一个被人一脚踢飞的圆皮球。

    ——圆皮球的速度很快,声势很可怕。

    持刀歹徒还在发愣,就发现那小胖墩的脑袋已经狠狠顶在了自己的胸腹上。

    当先挨顶的那人,哎哟哟一声惨叫,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另外那个人惊呆了,本来还有点儿怜惜小孩儿的心思全部抛诸脑后,骂咧咧地朝小易朱逼了过去。

    易朱愣愣地站在地上,忽然啐了一口,把头一低,又往前拱了去。

    就像……某个电子游戏里的角色喜欢玩头技一样。

    他和易天行一样,有金刚不坏之身,五龙五象之力,然而在易天行的严压下,从来没有机会学习打架的本事。不算拳脚功夫,他还有个放火的本事,而且肯定是天下前二名的有力竞争者,奈何蕾蕾妈叮嘱不得杀人,这自然也没了施展的机会。

    于是乎,易天行在县城里还能摆出黄飞鸿的经典造型,这可怜的孩子却只能以头顶人,脚下蹬蹬踩着地板,一往无前地又往一个歹徒的胸腹处顶了过去。

    噔噔噔噔噔!

    他的速度很快,像儿童公园里的小火车一样往前冲着。

    歹徒同志根本来不及反应和躲避,便被那铁脑袋,狠狠顶了一下。

    噗噗几声脆响,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的一声,那名抢匪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不停。

    寒光一闪!

    头先那个泪流满面的歹徒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恶念一起,拿起匕首狠狠地朝易朱的脸上挥了下去!

    蕾蕾纵使胆大,但毕竟是头一次见着易朱打架,仍然还是很担心,见着这样危险的局面,忍不住叫了起来。

    易朱此时刚把那个人撞翻,用手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忽然感觉头顶有道寒光,下意识地挥手一挡。

    咔噔一声脆响。

    耀着寒光,锋利无比的匕首与他胖乎乎的手掌一触即裂!伴着脆响,碎成两片。

    手握半截残刀的抢匪傻了眼,傻呼呼地看着自己的手上,再低头看看那胖小孩儿一丝血渍都没有的手掌,喉咙有些发干,嗬嗬干咳了两声,

    易朱望着发傻的抢匪,天真一笑,细声细气说道:“叔叔是不是有些晕?”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曲起食指,在那名抢匪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嗡的一声响,那人真的晕了过去。

    “爹在海边教过我,垃圾是不会自动走进垃圾箱的,所以需要我们打扫。”易朱朝着地面上的那位“叔叔”解释道。

    一个晕了,还有一个。

    被“铁锤”撞的直想吐血的那位勉强支撑起身体,看着躺在地上的同伴,眼睛里露出恐怖的神情——他怎样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小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恐怖!

    易朱慢慢朝他走了过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名劫匪却被这小胖子身上的气息吓得浑身发起抖来,唇角抽搐着,害怕的颤抖着,下意识里,他伸手往上衣口袋里伸去。

    ……

    ……

    砰!

    一声清脆的巨响在小巷里响起。

    抢匪伸向上衣口袋的右手被某种武器瞬间击成了一蓬血花!

    一声极凄厉的惨叫之后,抢匪昏厥了过去。

    便在同一时间,小巷外警笛之声大作,呼啸而至,高音喇叭里传出有些惶急的喊话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马上放下武器!”

    小巷外警笛凄厉,警灯闪耀,不知道有多少警察围住了这里。

    看着躲在地上两个人事不醒的抢匪,邹蕾蕾愣了,心想外面的警察难道是来抓自己的?但看着那人的断手还在不停留血,蕾蕾忍着害怕,走上前去,取出手绢,伸劲儿地扎到那人流血的手腕上。

    四周的黑暗里有人影包围了过来。

    邹蕾蕾却根本不管那些人,只是专心包扎,其实她这时候很想施展出自己“清静之体”的能力,奈何她的那种能力似乎与段公子比较相似,时灵时不灵。

    看着那名抢匪手腕上的血还在流着,姑娘家有些急了。

    ……

    ……

    “四号报告,人质安全,匪徒丧失行动能力,请示近距离观察。”

    “同意。”

    一大群穿着制服的特警冲入小巷中,只是从制服上看不出来是属于哪个部门。

    其中一位年青的警察,动手便要去拉蹲在歹徒旁边的邹蕾蕾,邹蕾蕾挺犟的,挣了两下,这下易朱不乐意了,一掌推了过去。

    他个子小,这一掌恰好推在那年青警察的小腹上。

    年青警察哎哟一声,化为一道灰龙,摔在小巷的墙上,轰的一声,震碎半片砖墙,露出里面的居家人们来。

    四周的警察全然想不到自己解救的人质竟然会骤然发难,马上围了起来,看着那个小胖子十分紧张,咔咔上膛的声音响彻小巷。

    易朱冷冷地看着这些警察,虽然知道对方应该是来救自己的,但这些找死的制服居然敢对蕾蕾妈动手动脚,那便很讨人嫌了。

    蕾蕾发现小家伙的眉宇间开始慢慢堆积一股戾气,隐隐感觉这股戾气一旦迸发出来,只怕场上留不下几个活人,吓得赶紧伸手把他搂进怀里。

    小巷里一道红光闪过。

    正满脸不爽盯着这母子二人的警察们忽然叫了起来,刹那间,众人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枪变成了滚烫的红铁,烫的生痛,赶紧慌不迭地把手中的枪支扔到地上。

    伴随着枪枝落地的响声,一阵答答的响声传了入小巷。

    是高跟鞋优雅落在石板上的响声。

    随着足音,一位满头柔顺红发,生的魅丽清雅的白领女子款款走入巷中。

    正是莫杀,她右手一招,一道如弧光般的天火收入掌间,洁白如玉的手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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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会误会。”

    一个男子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莫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许瑾?”莫杀冷冷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原来是六处里那位经常随秦琪儿去小书店混饭吃的许瑾。

    许瑾擦擦头上的汗,对着邹蕾蕾和小易朱歉意一笑,说道:“我们奉命保护邹小姐与小易同学的生命安全,这一点莫杀小姐应该是清楚的。”

    自从九六年初六处山谷会议之后,易天行一家在省城里就成了国家重点保护的对象。

    某些方面生怕易天行身边的人出点儿什么事,把那个“易半仙”给惹怒了,那可麻烦了。所以省城六处现在新成立了一个部门,一直暗中保护着邹蕾蕾和易朱。以往一年间,只见易朱欺负人,没见他被人欺负,所以大家都有些放松,断然料不到今天这母子二人突然“离家游玩”,在这小巷里偏又不凑巧碰见了两个不长眼的小贼。

    负责监视的六处职员本来可以很轻松地解决那两个小贼。

    但官场中人……总是怕负责任的,所以他还是第一时间上报了六处相关职能部门。

    这才有了刚才那出特警杀气腾腾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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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警退出去后,抢匪也被救护车接走了,直到那时,警察才发现那名抢匪似乎只是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来。

    也许在抢匪的眼中,这个小胖子被地狱里的小鬼还要可怕一些,所以动了双手献宝山大王的想法。

    不去理会那些可怜的凡人,单说事情结束后,易家三口人外加一个六处的小官员站在小巷里,场面有些尴尬安静。

    打破这个安静的还是性情好的邹蕾蕾。

    “许科长,你跟了我们一年,累不累?”

    许瑾嘿嘿笑着说:“我也是为了您的安全。”

    小易朱闪着大大的眼睛,疑惑道:“你保护我们?”

    “是啊。”

    许瑾表面平静说着,心里却是万分激动。他本是渤海派弟子,师门令他加入六处,受秦童儿调派,周逸文事件后,为了补充省城六处人手和秦琪儿身边空白,他才来到这个城市。

    他在省城里的主要工作,便是负责面前这个小胖男生的安全——似乎是很乏味的工作,但许瑾无比快乐。试想入世修行期满后,回到渤海派,与师兄弟们吹吹,自己和“朱雀陵光神君”大人一起过了一年——额的亲娘咧,这是何等样的荣乐啊!

    他在美滋滋地想着,易朱下一句话便伤了他的自尊。

    小家伙学着老爹的范儿,摇头耸肩挥手:“那还是别跟了,你境界太低,我怕还要我来保护你,很烦的。”

    邹蕾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许瑾讷讷告退。

    坐上了莫杀开来的那辆红色跑车,邹蕾蕾替易朱把有些散的辫子解了,重新梳了一个,好奇问着在开车的莫杀:“你怎么这么巧来这儿?”

    莫杀干净利落答道:“师傅。”

    蕾蕾喜滋滋说道:“见我和易朱没回家,他有些担心,所以麻烦你来找?”莫杀能感觉到易朱体内的天火元,所以用她来找人是最方便的。

    邹蕾蕾本来因为易天行的关心有些窃喜,忽然想到,若论找人感应,易天行应该是最方便的那个……他却不肯亲自来,看来这即便担心,只怕也担心不到哪去,想到此节,她不由微怒挑眉。

    莫杀余光从倒视镜里瞧着“小师娘”面上神情,微微笑了笑。

    “哎哟!”小易朱忽然痛呼了一声。

    “怎么了?”邹蕾蕾着急问道,莫杀也凝重起来。

    “屁股痛。”

    “刚才打架摔了?”

    “不是。”

    “那是怎么会痛的?”

    “今天上课……被老师罚站,我不肯站……所以……所以被老师打了屁股。”易朱嗫嚅道。

    “为什么要罚站?”邹蕾蕾气呼呼说道,心想现在的老师怎么还体罚,“你们班主任叫什么?我去找她领导去。”

    事涉孩儿,一向表现的无比疏朗大方可爱的蕾蕾同学,也表现出了当妈的世俗一面。

    “班主任叫张小白。”易朱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罚站啊……因为我睡觉,她来吵我……我就……我就……说她年纪轻轻,不谈恋爱,却喜欢管闲事儿……像个火星人。”

    汽车一阵扭动,在夜色下的街面上走着之字。

    往常一脸肃然的莫杀憋不住低头笑了起来,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一阵抖动。

    “你这小子又撒谎!”邹蕾蕾忽然醒过神来,“就你这身肉,谁能打痛你?你和你爹一样,全身上下除了耳朵怕拧之外,什么都不怕……”

    她甜甜一笑续道:“想蒙我,装可怜讨疼,那是没门儿的。”

    易朱瘪瘪嘴,心想:“早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了。”

    “易天行在哪儿?在干什么?”

    一打岔,邹蕾蕾险些忘了兴师问罪,赶紧把话题转了过来。

    莫杀手握方向盘,并未回头,淡淡说了两个字:“打架。”

    易朱摇摇头,细声细气说道:“师姐,现在扮酷不流行了,麻烦你成熟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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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去吧。”

    “不去不去。”

    “护法去吧。”

    “小爷不去。”

    ……

    ……

    归元寺后园的一间厢房里面,一个老和尚,一个小赖皮正在做着世界上最没有营养的对话,不过似乎九四年的时候,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说话就是这种调调儿,那时候好象在争论什么“老衲不知”的问题。

    易天行如以往那般趴在蒲团之上,却没有如以往那般耍蛙泳的姿式,因为他这时候实在是有些忙。

    他左手拿着一个鸡腿在啃,右手在翻一本武侠小说,身上戴着一个自动按摩带,嘴里叼着一根燃着的香烟,脑袋前面是一杯红酒。

    看着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今天之所以来了归元寺,就是因为他一直害怕的那件事情——斌苦大师为赵大居士带话,这香港也回归了,宝岛那边演习也停了,佛祖舍利的出巡也应该开始了。

    斌苦大师断没想到这位护法当年答应的斩钉截铁,今天却开始玩起无赖,不由气的吹银胡子瞪佛眼,怒气冲冲。

    任他如何说着,易天行还是保持着那个惫赖至极的姿式,死也不肯答应往香港一行。

    于是乎,一老一少二人便不停地用乏味言语相互攻击,剑拔弩张,紧张局势一触即发。

    邹蕾蕾抱着已经快睡着的易朱走进厢房时,看见的便是这种古怪场景,她靠在门口感受着禅房里的那两股杀气,叹了口气,心想莫杀说易天行在打架……倒也不为错。

    “我来和他说吧。”她略带歉意地对斌苦大师说道。

    斌苦大师见她来了,微一合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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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墨水湖畔的小书店,将易朱抱进屋睡了,二人走到天井里的那棵大树下坐着。

    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心境。

    “这一年里,你到底是怎么了?”邹蕾蕾拔掉他的耳机,里面传来彭佳慧挺吓人的大嗓门。

    易天行忽然说道:“蕾蕾啊,我们去意大利玩吧。”

    “啊?”

    他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我们去威尼斯坐坐刚朵拉,去罗马伸手喂石头嘴巴,应该很有意思,啊……多浪漫的旅程!”

    刻意的转话题被邹蕾蕾打断,她盯着他的双眼轻声说道:“你已经瞎整了一年了!”

    平时不发威的女生,偶尔严寒一下下,效果是异常的好。

    易天行愣了一愣,不离手的红酒搁在了地上,苦笑了一笑。

    自从从西藏那次回来之后,蕾蕾便发现,易天行整个人的性情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还是如往常一样嬉笑怒骂着,但总感觉他眸子里杂着许多忧心不安,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恐惧。

    这一年里,他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没做,易朱也没怎么管,老祖宗的后园也去的少了。叶相僧每天忙着照看书店,去医院说佛,去扶老婆婆过马路,他却什么忙也不帮,鹏飞工贸?六处?那更是他绝对懒得接触的地方。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基本上只做四件事情。

    吃饭睡觉玩耍加谈恋爱。

    吃饭吃遍了省城所有的大饭店,各式名菜从头到尾吃了一转,天目湖的鱼头,南边运来的天九翅泡稀饭,东边送来的台湾果子,吃了一个够,反正他有钱;

    也喝酒,白的只喝五粮液,红的只喝蒙塔榭,啤的像泔水,不喝,反正他的舌面上的味蕾仍然不够名贵,感觉不出什么细微的分别,所以只挑贵的喝;

    睡觉他买了张特舒适的水床,双人的,铺了几层鸭绒垫子,绝对比秦可卿的香闺还要柔软;

    玩的更是幼稚,反正他胆子大,本事大,算是人间一仙,蹦极这类的事情显不出刺激,驴行这种事情显不出辛苦,羽毛球这种事情显不出难度,所以他玩乐的主要项目就是窝在家里打电子游戏。

    或者看看电视,当然,他是不看足球的,总觉着自己上场,肯定比金州那拔儿人要踢的强许多。

    谈恋爱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上述项目,往往都是蕾蕾同学陪他一起玩,这就是谈恋爱的过程。

    这就是一九九六年到一九九七年之间,易天行如猪一般的花样年华。

    因为从来没喝醉过,所以这种生活谈不上醉生梦死,却也是过的十分颓废。

    ……

    ……

    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扎什伦布寺所见所闻的后遗症。

    西藏之行,看上去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很是苦恼茫然,还有很严重的恐惧。

    自己该做什么?直接跑到天界去找那位菩萨单挑?还是说去传说中的那美克星找师公要归元寺后园的钥匙?

    更重要的问题是,叶相僧正在一天一天的醒过来,这似乎意味着大难之期也一天一天临近了,道门虽然眼下似乎收了手,但大势一至,世界六动,叫自己如何面对?

    强大的压力就像这省城永亘不变灰色的天空,压在他的心头。

    以往的岁月中,纵使面对秦梓儿和陈叔平这样的厉害角色,他也不曾怕过,但在扎什伦布寺里听了普贤菩萨的一段话后,他真的怕了。

    不论他前世是谁,但他这一世姓易名天行,是承天之侥幸才存活下来的一个拾荒少年郎。

    一想到那位可怖至极的大势至菩萨,害怕,也是份内之义。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多少天,这种安静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所以……他开始用很弊脚的方式,他所以为正确的方式……享受人生,只不过他享受人生的方法在旁人看来,是很老土且没有品味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刻意地少管易朱和蕾蕾,是因为他很担心,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该怎么办?他想让他们提前适应这种生活。

    今日斌苦大师终于提到佛指舍利将要出巡,两年前那不祥的预感,又强烈地涌上心头。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猪样年华”即将结束,前路必将十分热闹艰险。

第五部焚城 第三章 风萧萧兮耳朵疼

    易天行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着天井大树粗糙的树皮,轻声说道。

    “是不是觉得我这一年等于在熬日子?”

    邹蕾蕾点点头。

    易天行笑道:“没办法,除了熬日子,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蕾蕾轻轻将他的脑袋揽入怀里。

    易天行很舒服地学那贼小子蹭了蹭柔软处。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压力这么大。”蕾蕾拉开距离,认真看着他的双眼。

    易天行摇摇头,强笑道:“还真信?我这人只是懒,你是知道的。”接着却低声咒骂道:“操那些龟儿子菩萨,比老子厉害太多,随便来个我都吃不消,害得老子不敢出门!”

    省城是安全的,因为老猴在这里,叶相僧有很多次要去梅岭一探究竟,都被他生生拦了下来,这一年里,他过的确实十分窝囊。

    想着这口窝囊气,他郁闷到了顶点。

    啪的一声响,他一掌重重拍在天井的大树上,心神激荡,忘了控制,体内天火化为细细火元,窜入树干,一瞬之间,天井内燥气大作,树叶渐黄,青枝渐萎。

    邹蕾蕾叹了口气道:“其实有很多事情,我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她没有察觉身周异象,轻轻靠在大树上,微笑道:“可是如果老像你这一年里这样过,即便安全,可是也没意思。”

    香肩一触树干,本来已经快要枯死的天井大树骤然重现生机,清清扬扬,绿叶翠枝在夜风中轻摇着,好不美丽。

    大树何辜,成了这二人舒泄情绪的沙袋。

    ……

    ……

    “易英雄,别怕,这世界上能打倒你的人还没有出现!”

    蕾蕾比划着秀气的拳头,给他打气。

    易天行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种打气法子听着怎么这么热血?笑着说道:“放心吧,如果有能够打倒我的人,我会第一时间逃回省城来。”

    他一年未出省城,便是靠着老祖宗这棵大树。

    邹蕾蕾笑道:“上次和秦琪儿去逛街的时候,听她无意中说过,听说你现在是咱们中国最能打的人,你还怕什么?”

    易天行摇摇头:“爱因斯坦说过画圆的事儿,我现在就在不停地画圆,自己越强,越发知道这个宇宙间真正厉害的角色有多恐怖。”他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有一丝畏惧。”

    邹蕾蕾看着他的双眼,柔声道:“面对注定到来却未知的敌人,我们有两种方法面对,一种是迎上,一种是退缩,其实哪种选择都是正确的,只是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易天行笑了笑:“你最近似乎很有当政治教师的潜质。”

    “学校是准备让我留校当辅导员呢。”蕾蕾撒着娇。

    易天行没有接这个话,认真回答道:“我会选择迎上,其实那年在鄱阳湖的时候,我就有这个觉悟了……若始终呆在省城,我也不过是个在大点儿的监狱里放风的囚犯而已,而且……师傅也被关的太久了。”

    蕾蕾轻轻抱住他,大树下一片温暖恬静。

    很久之后,女生轻轻问道:“什么时候的飞机?”

    “两天后。”

    很久之后,回答才响起,似乎他考虑了很久,但一旦出口,那声音却显得异常坚定。

    “过了一年享清福的日子,该来的东西总是要来的。”

    一年多的荒唐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如今将要离开,易天行心内斗志勃然而起——他不曾想过逃避,只是在参详着很多事情,既然如今主意已定,那么自然会努力的做好——这是他天生的性情,管他神仙佛祖,把他惹急了,也是要啄人的。

    易天行深吸一口夜空中的秋风,轻声说道:“蕾蕾,大学毕业了就嫁给我。”

    邹蕾蕾很干脆的点点头。

    ……

    ……

    蕾蕾去睡了,易天行正准备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再听一遍彭大嗓门的歌,不料门帘一动玉僧来,吓得他赶紧直摆手。

    “刚走了一位政治老师,你不要又来整一通。”

    叶相僧微微一笑,双手合什,清俊的容颜在夜色中散着明朗的光毫,眼如秋水眉如远峰,就连那个大光头都显得那么俊俏。

    “路上多小心。”

    “玩了一年多,早玩腻了。”易天行不知怎的有点儿感动,走上前去重重和他拥抱了一下。

    叶相僧不大适应这种肢体上的亲密接触,脱身说道:“你去香港台湾一行,路上切忌与人争斗,毕竟你如今菩提心已成,若全力施为,只怕神浮上虚,真的要往天界去了,即便你凭道心收拢,强自压伏自己力量留在人间,但若惊动了西天诸人,也是不妙。”

    易天行点点头,认真说道:“你也一样,我不在省城,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跑,最好把这小书店关了,去归元寺住些时日。”

    叶相僧摇摇头:“我准备去梅岭一趟。”

    易天行很生气吼道:“你虽然长的嫩,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你是个中年男人!怎么一点儿事儿都不懂?我又不在你身边,你冒冒失失跑到梅岭去,如果被那个瘦和尚吃进肚子怎么办?”

    叶相僧面色平静:“那位大德意欲肉身成佛,收纳诸多须弥山师兄弟的佛性,我总要想办法把那些佛性解救出来才是。”

    易天行盯着他的双眼,半天没有说话,幽幽道:“你是不是在怨我?”

    叶相僧微笑道:“何怨之有?”

    易天行苦笑道:“看来在省城荒废了一年的日子,大家都快受不了我了。”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其实我应该陪你去梅岭,但你知道的,首先我们两个人不见得干得过那个瘦和尚,当年在藏上高峰我们又不是没试过。再说回来,万一我们干赢了,佛性散遍中土大地,虽然我无法猜测那是怎样的场景,但肯定声势很惊人,我想一定会惊动西天那位大势至菩萨。”

    他愁苦看着和尚的双眼道:“天袈裟大阵太邪乎,去年我又试了两次,一点辄都没有,袈裟覆顶,真言其中,外加那道佛祖留下的佛光,太厉害了。师傅他老人家没办法出省城……如果我们在梅岭闹出大动静,大势至菩萨下来怎么办?如果他把你干掉了怎么办?就像干掉普贤菩萨那样。”

    “你还没有全醒,而且你是个智慧菩萨,打架一向是不在行的。”易天行摆摆手道:“所以我不敢冒这个险,这一年里一直阻止你去梅岭,希望你能谅解。”

    叶相僧又是一笑道:“我只是小智慧,没有大明悟。”

    “谦虚了。”易天行道:“如果你真的只有小聪明,明哲保身我倒安心。”又叹了口气:“就怕你这慈悲和尚太有大智慧,宁肯舍了自己的肉身,也要救那些佛性出来。”

    他猜的很正确,菩萨的大智慧,在世人看来往往都是很愚笨的热血,虽然菩萨是很冷静地做着慈悲的选择。

    叶相僧看着他担忧的双眼,没有说话。

    “我走后,帮我照顾蕾蕾和小家伙。”易天行郑重说道:“梅岭的事情不要紧,我这次出去,一路上会慢慢打算的。”

    叶相僧低首一什,月光映面。

    ———————————————————

    两天后。

    丁丑年,戊申月,戊申日,午时,不宜出行,大凶。

    慵懒了整整一年半的易天行,坐上了前往香港的飞机,叶相僧被他扔进了归元寺后园,此时他的身边坐着一位满头红发,眉眼发梢里都带着隐隐杀意的美丽女子。

    飞机场外,来送行的众人挥手致意。易天行现在的身份很复杂,所以来送行的人也很复杂。有宗教事务局的人,有秦琪儿领着六处的人,有市政府的人。

    鹏飞工贸的一干兄弟不知道怎么也知道了消息,赶来送行。肖劲松率领公司的一群大汉举着一个横幅,横幅上写着那位爱拍马屁的魏子的手书:

    “欢送易董事长并莫大小姐回台湾省亲!”

    很恶心的话语,很热闹的场景,挺像欢送奥运代表团出行的阵势。

    飞机起飞了。

    小易朱牵着蕾蕾妈的手,看着头顶天穹中渐渐没入云端飞机,用他细嫩的声音缓缓“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哎哟,妈,别拧耳朵!”

    ——————————————————————————

    坐在舒适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机身下快速后掠的白云,易天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套个铁鸟飞,总是没有自己飞来得快活。

    不过他心情挺轻松的,既然舍弃了省城的安稳日子,那便好好过吧。

    从空姐手里接过饮料,滋滋喝了两口,凑到旁边去看莫杀,莫杀这姑娘家家成天都在忙碌着,纵使这时候坐在飞机上,还在认真看着文件。

    易天行玩的这一年半中,莫杀便为他挣了一年半的钱,鹏飞工贸在得胜街改造工程之后,又接了几个大生意,运气好的没办法,那钞票是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来,这当然得首推莫杀的能力与眼光,易天行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与莫杀相比,好象她才更应该是善财童子才是。

    不过难得出行,他自然不愿意身边这漂亮姑娘变身埋头工作的眼镜OL老处女,啪的一声把文件抢过来,嘻嘻笑道:“你现在是公司的头儿,能休息就休息吧。”

    莫杀却不管他,冷冷盯着他的双眼道:“给我。”

    易天行被她冷冷的目光吓着了,咕哝着:“对师傅也这么冷冰冰的。”百般不情愿地把文件夹递了回去。

    莫杀工作效率极高,一会儿便做完了事情,收好文件,站起来将文件夹塞进公文包里,坐下之后,煞有意趣地盯了易天行几眼。

    “女徒儿,盯为师做甚?”易天行正咪着眼看前排的美女,浑然忘了自己身边的红发少女也是美的惊人。

    “为什么不帮?”

    “啊?”

    “行李。”

    “倒,你又不是弱不经风的小姑娘。”易天行有些头晕。

    莫杀摇了摇头,叹息道:“小师娘命不好。”

    易天行佯怒道:“说什么呢?”他自然是知道这女徒儿是指自己挺不会照顾人,蕾蕾跟了自己,那算是白瞎了这个人啦。

    “对小师娘好些。”

    莫杀语重心长。

    易天行耸耸肩,又滋了一口饮料:“我自然省得。”忽然问道:“昨天让你发给卧牛山的信发出去没有?”

    “嗯。”

    “你说,我把老爷子拖进来是不是有点儿不厚道?”

    “是。”

    “看来我真是个坏人。”易天行长太息。

    “如果你真是坏人,事情会简单许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这些简单的对话,里面隐着许多别的意思。

    “莫杀,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莫杀有些疑惑,心想这位年青的师傅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了,皱眉想了想,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易天行叹道:“算了,不用数了,看你想这么久,就知道以前你至少杀了一个加强连。”

    莫杀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想起了一年半以前,师傅从西藏回来之后,和自己的一次谈话。

    ————————————

    那是一个春guang初至,明媚初显的早晨,易天行神秘兮兮地跑到得胜街改造工地上,把正在当铁面监工的她揪了出来。莫杀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些愕然,在那时便听见自己的师傅面色平静地提出一个要求。

    “教我杀人,要有效的那种。”

    “杀谁?”

    “谁想杀我,我就杀谁。”

    莫杀当时很冷静问道:“师傅,你如今的境界还需要我教你杀人吗?”

    易天行踩着工地里的砖砾,认真说道:“不一样,我要向你学习,怎样不闹出大动静来就把人给杀死了。”

    原来他学习的目的在这里,他为了防止打斗时自己境界提的太高,惊动了西天净土或者某些方面。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在旁人眼中荒废了一年的易天行,开始跟随自己的徒弟学习无声杀人技,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学的如何。

    —————————————————————

    三万英尺之上,飞机的头等舱里。

    莫杀微微歪着脑袋看了他两眼,问道:“为什么关心?”

    易天行哀声叹气道:“学了一年杀人的本事,但实际上现在想起初到省城后杀人的场景,自己还是有些放不开。”

    莫杀笑了笑,说道:“师傅你要先学会杀人的时候不把对方当人。”

    “好象很可怕。”易天行愁眉苦脸。

    “嗯,不过杀人和做厨师一样,就是熟练工种,习惯就好了。”莫杀今天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就为了安慰他。

    “这是在飞机上,而且是头等舱,但我们的对话让别的人听见也是很恐怖的事情。”

    易天行右手轻轻一收,将无形无色的视听结界收了回去。

    莫杀笑了笑,接着说道:“后面六处?”

    易天行耸耸肩:“既然他们愿意跟着,那就跟着吧,可怜的政府官员,坐头等舱不给报销,那只好在后面呆着了。”

    ————————————————

    飞机缓缓停在停机坪上,一出机舱,没有易天行预料中的略腥海风扑面而来,举目望去,不远处竟然都是些民居。他睁大了嘴巴惊叹道:“不是说香港机场是填海修的咩?”说完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游客手册。

    莫杀提着行李跟在他的身边,摇头无奈道:“这里是启德,你说的那个还没修好。”

    易天行纳闷了:“前两年吵了那么久,怎么还没修好?”

    “不是得胜街改造,吵的人太多,修的自然也慢些。”

    此时的香港已经回归中国,机场外面紫荆旗高处还悬着一面五星红旗。

    易天行咪着眼感叹道:“这事儿让俺想起了某家大学湖边的雕塑,传说一个是D,一个是S,S上面顶着个石球,D上面嘛都没顶。”

    莫杀纳闷道:“什么?”

    易天行嘿嘿一笑:“科学顶个球,民主球都不顶。”

    莫杀摇摇头。

    易天行赶紧分说道:“我对德先生赛先生一般尊敬,绝无二样。”

    一路闲聊着,出了机场,一直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六处职员终于冲上前来,恭恭敬敬说道:“易先生,我们安排的住处在南洋酒店,车子已经要到了。”

    正说着,一辆看着挺名贵,但易天行叫不出名儿来的车子停在了数人的面前。

    紧接着,又是一列更名贵,但易天行依然叫不出名来的车……队停在了数人面前,夹塞似地把头前那辆车包围了起来。

    易天行身后的六处工作人员,面上一冷,已经和他们会合的特区相关接待人员也是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这车队来的好霸道。

    莫杀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却率先走进那列车队的第二辆车子里。

    易天行摸摸脑袋,苦笑着对那位六处的职员说道:“我必须听她的,好象是要住在什么半岛,到时候你给我电话吧。”

    六处职员这才知道眼前这列豪华的有些变态的车队,居然是来接易天行与莫杀二人的,忽然想起来,身边这位佛宗护法可不是穷的没袈裟穿的和尚,而是著名的“青年实业家”,不由面露为难之色。

    他们此行来香港,是为了暗中保护佛指舍利的安全,可看易天行这架势,似乎是来销金旅游的。

    易天行看见他面上的为难神色,笑了笑道:“秦童儿和法门寺的送圣团什么时候到?”

    “五号。”

    “成,我会去机场接的,你放心吧。”

    说完这句话,他钻进了莫杀坐的那辆轿车,屁股一触真皮坐垫,再看着身周的桃木板子,他挑挑眉头:“莫杀啊,没想到你还真的挺有钱的。”

    莫杀冷冷道:“义父的,也是你的。”

    易天行摆摆手:“我的钱够花了,老林子的钱他还是留着养老吧,给我也没啥用。”说完这话,他笑咪咪地和前排的司机打了声招呼。

    戴着帽子的司机赶紧应了声,他不知道身后这人是谁,但既然能够让林家出名难缠的幺姑娘如此慎重,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在六处职员无奈的目光中,那行车队缓缓驶离启德机场。

    “接两个人用得着摆这么大的谱?”

    一位职员气哼哼说道。

    另外一位职员解释着对方的用意:“这是要警告我们,易天行如今也算是港台名流了,有些手段让我们不方便用。”

    “拜托。”头前那位好笑道:“就依他易天行出了名的厉害,再依他和赵理事长的关系,还有和秦家的关系,谁还敢把他怎么嘀。”

    特区的接待人员长的有些瘦,黑黑的脸看着很精神,他不知道易天行是何许人也,好奇问道:“刚才那个年青人是谁?”

    “佛宗护法,小书店老板,六处编外客卿,宗教事务局挂名易副局长,鹏飞工贸董事长。”六处职员望着他解释道:“他身上的名头最多,不过好象他什么都没做过。”

第五部焚城 第五章 白案

    关于八七年出土的佛指舍利,与易天行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大居士曾经写了两句诗:“影骨非一亦非异,了如一月映三江。”这说的便是一枚灵骨与三枚影骨之间的关联,话说的很玄奥,易天行也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次恭送至香港供奉的是佛指真身指骨舍利,算得上是“了如一月映香江。”

    车队开往香港会展中心,那里早就隆重盛大的仪式准备着,而今后的十天里,佛指舍利与相关的国宝都会在这庞大的建筑物里向香港市民展览开放,相信到时候的场景一定非常热闹。

    下车后,易天行理所当然地从法门寺住持手中接过黄布包裹的匣子,四周的佛宗僧侣也不觉得奇怪,在场的这么多人,就属易护法水平最高,名份最高,打架最厉害,自然最宝贵的佛指舍利是要他拿着才安全。

    香港方面的保卫人员虽然对于一名俗家人捧着宝物略感奇怪,但想到易天行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异议。

    那匣子其实很普通,长方型,看不出有什么机关,黄布也是平常的明黄缎子,看着尊贵却没有什么禁制。易天行手捧黄匣,在众人的拥拱下往会展中心走去,一路走着,一路抑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自己的神识微微往匣子里探去。

    不料一探却出了古怪,匣子里似乎有一种浑融纯正的气息,阻碍着他进一步的探索。

    心思放在匣子里,他便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捧黄匣,位于队伍正中,俨然成了万众嘱目的焦点。

    “嗯?”

    他看着面前几千民众的热切目光,感受着这些目光照在自己身上所产生的压力,不免傻了。“咔嚓!”闪光灯四处响起,摄像机镜头不停对着。

    易天行也享受了一回超级明星的待遇。

    他苦着脸,心想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数十名僧侣袈裟飘飘,拱卫着双手捧匣的他在红地毯上缓缓前行,看上去倒真有些气势。

    红地毯的那端,有内地和香港的高官们正安静等待着。

    站在红毯那一端的如果是蕾蕾,这还比较如易天行的意。

    走在红毯上,享受着万众嘱目的感觉,易天行不禁有些飘飘然,刻意缓下脚步,很无耻地多享受了几十秒钟。他看着会展中心前方迎着海风飘扬的国旗区旗,又看了一下这座庞大的建造物,不由微微咪眼,若有所思。

    “小易在想什么?”

    叶局长一直走在旁边,看见特区的几位署长等有似乎有些着急,小声问易天行。

    易天行看了看会展中心,摇摇头叹道:“好大一个海龟。”

    他和小易朱的性情果然很相似。

    —————————————————

    一应仪式结束后,众人进了会展中心保安严密的密室,直待密室外沉重的全金属外门缓缓合上,送舍利的,迎舍利的这一干人等才放下心来,齐齐吐了口浊气。

    从机场到会展中心,虽然一直在举行仪式,民众在参拜的时候也很克制,但护法团和特区的保安人员都很紧张,上次佛指舍利往泰国供奉虽然是第一次佛指舍利出巡,但毕竟是出巡异国,出了国境,全程由泰王室负责安全,大家的责任要小一些。

    但这次往香港台湾一行,名义上是出了国,但怎么说也算是自家的事儿,如果出了变故,大家谁也跑不了。

    易天行进了密室,自然不会再傻傻地抱着黄匣子,把匣子在供台上放好,然后撑着下颌看着发呆。

    诸位高僧准备开始为供奉佛指舍利诵经赞叹供养,一应世俗人等准备退出密室,易天行却忽然问道:“明天就要展出了,我能不能先看看?”

    高僧们的“佛宝赞”刚开了一个头,就听见这个要求,不由愣了。

    纵使他身份高,本事大,但……这个要求好象还是有点儿难。

    送迎团的团长是叶局长,他微笑望着易天行说道:“还是明天看吧。”

    易天行盯着那盒子,摇摇头。

    叶局长微微生气,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易同志,你我代表政府,处事小心为上。”示意他,这密室里还有特区的几位高官正候着。

    易天行笑了笑,露出满口白牙:“看看又不会掉块肉。”

    众僧齐颂佛号。

    易天行挥挥手,嚷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佛祖他老人家最不喜欢被人供拜,你们佛经读了这么多,难道不知道?”

    这话倒实在,佛宗不讲究偶像崇拜,这枚佛指舍利若按经义来讲,确实也算不了什么。

    僧人都愣了愣,心想护法果然是护法,比自己这干和尚要看的透彻许多。

    但这句话一出,隆重其事恭迎的两地官员脸上就不大好看了。

    “当然。”易天行满脸严肃地把话题一转,“为苍生大众祈福,此乃我佛本愿,慈慧智慧普洒世间,自然是要紧之事。”

    官员们连连点头。

    ……

    ……

    匣子还是被慎重地打开了。

    密室里的众人紧张地盯着法门寺住持的双手,那双手缓缓解开匣子上的黄布,长方形的匣子稳稳地摆在软布台上,把薄薄的木片卸下后,便露出里面的事物来。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玻璃罩子,罩子里好象是真空。

    罩中有一枚乳白色的空管,上面隐隐有几丝朱色,空管上方有一缺口。

    正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指骨舍利!

    这枚指骨上的几丝朱色恰恰成了三道极细的线,在纯白的指骨上由上而下分成三片区域,其色纯正,质感莫名。

    众高僧齐宣佛号,盘坐于地,开始颂起佛宝赞和心经,为指骨舍利护持供养。

    易天行咪眼看着玻璃罩中的舍利,没有感觉出异常,在法门寺住持的帮助下,恭敬地将玻璃罩放入宝塔之中。

    宝塔乃是香港各大寺庙集宝而筑,上面镶嵌着诸多粒翡翠、玛瑙、珊瑚、琥珀、蓝宝石、绿宝石、琉璃这七种宝物,象征佛指舍利之尊贵。

    纵被如此多的宝石拱绕着,看上去平常无奇的佛指舍利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全然将宝石的光彩盖了下去,不知道这是观者的心理作用,还是舍利天然的魅惑力。

    乳白舍利,光耀宝塔。

    —————————————————————

    身后隐隐传来极遥远处高僧们的颂经之声,身前是一些虔诚的香港市民正对着会展中心祈福,易天行沉默站在会展中心正门口的台阶之上,他拒绝了相关随行人员的跟从,孤独地站在那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考虑信仰究竟是什么东西?人类所信仰的神或佛,或许就像佛祖一样,并没有期望着自己的一截肉身残骨,一段凝灰,被万民供养着。

    人类修成神佛之后,他的下一步在哪里?

    轻轻摇摇脑袋,他将这些有些深奥的问题抛诸脑后,深吸一口气,目光注视着香港市区内某个方向。

    他站了很久,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莫杀还没有出现——先前他护送佛指舍利入会展中心之时,莫杀离开了他,应该是去查探那个小楼里的动静。

    易天行开始并不担心,莫杀乃火妖灵体,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还真的很难找出能对付她的人。

    但……她还没有回来。

    易天行眼光一扫,发现会展中心几十米外停着一辆内地牌照的军车,轻掐食指,唤了个道诀,他的人下一刻,便出现在军车的副驾驶座上。

    军车的司机是六处的成员,忽然看见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吓了一大跳。

    “麻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易天行略略有些不安,如果不是他现在的瞬移之术只能够维持百米之距,如果不是想到这是香港,不方便展露飞天本事,他宁肯这时候马上飞到那个小楼去。

    军车的油门轰鸣着,响彻湾仔。

    —————————————————

    离小楼约有一两公里的地方,坐在军车副驾驶座上的易天行眉尖微蹙,面色一寒道:“灭迹队有没有人过来。”

    六处职员侧头疑惑道:“来了,但人不多。”

    “马上通知他们做好工作准备。”

    冷冷说完这句话,易天行身影一轻,便从军车上飞了下去,片刻间消失在这繁华城市的人海中。

    ……

    ……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那幢小楼之前。

    顾不得多想,他推门而入,老旧的铁门发着咯吱的响声。

    一道寒风挟着劲意向他的太阳穴袭来!

    此时易天行的右脚刚刚踏入,脑袋微低,正好看不见右方的情形,而这道袭来的风声,也被铁门发出的咯吱声掩去,偷袭者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很阴险。

    偷袭者感到自己手中的加持血光的兵器快要戳入这个年轻人的太阳穴了,微微一喜。

    喜悦中,却愕然发现易天行冷冷地转头,冷冷地看着自己。

    易天行一抬手,啪的一声,生生抓住了那个像钩子一样的奇怪兵器,兵器全身黝黑,上面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光泽。

    易天行又看了偷袭者一眼,发现这人脸色有些发白,身上的肌肉却很发达,挥动兵刃的力量也很强大。

    在这样紧急关头,他之所以要再看一眼,是为了记住对方的特征。既然记住了,他也不会再多耽搁,右手沿着那奇怪的兵器如附身之蛆迅疾向上,一缠一绕,他的铁臂瞬间锁住偷袭者的咽喉。

    虎口一用力,咯噔一声。

    偷袭者咽喉软骨片片碎裂,嗬嗬惨叫着,倒地身亡。

    干净,简单,这是莫杀教给他的第一个原则。

    砰的一声枪响,黑暗阴沉的小楼内,有人对易天行开了黑枪。

    如今的易天行再不是观河公园里被人打黑枪的少年人。

    他的身体在黑暗的空气中骤然消失,又骤然出现,那枚子弹不知打到哪里去,而他的人也来到了那名枪手的身前。

    举手,落手。

    手掌轻轻拍在枪手的脑袋上。

    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却没有完全叫出来,已经被铁掌拍断。

    枪手的脑袋如同西瓜般脆生,与易天行手掌一触便生生碎裂,红汁四溅!

    ……

    ……

    易天行看都没看自己身上的血水一眼,双眼毫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水泥天花板,神识缓缓探了出去。

    下一刻,他双膝微曲,然后用力。

    水泥地面顿时出现了两个深坑,正是他双脚站立的地方。

    而他的身体也被这反震之力冲成一条灰龙,直接向着天上的水泥天花板冲去,灰龙前端有隐隐金光闪烁。

    轰隆巨响不停传来,他的人已经冲破了第二层楼的地板,第三层楼的地板,蛮横地直接冲破水泥地板,向着楼顶冲去!

    水泥块四处溅飞,打的楼内墙壁啪啪作响。

    ……

    ……

    小楼有五层。

    第五层楼上有几个面色怪异的人正紧张盯着一个房间,脸上微有抽搐,似乎极为害怕。

    不料楼下传来连续不断的轰隆声。

    最后一道巨响响起,就在他们的身边,就在他们的脚下。

    五层楼上赫然平空出现了一个巨洞,而易天行的人就从这个洞中飞了出来。

    他冷冷地扫了楼间众人一眼,根本懒得用心经查看对方境界如何,面露微微急色——因为他感应到莫杀正被某种强悍的力量困在那个小房间里。

    易天行抬步往那小房间走去,根本视旁边的人不存在。

    旁边一个人冲了过来,易天行头也不回,凌空一拳击中,暗中挟了三台七星斗法的道诀,凌厉劲力与那人的冲势一个对冲,那人顿时胸口爆出一蓬血花,趴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其余的数人愣了愣,易天行却不在乎他们死活,直接进入了那个小房间,他没有开门,没有踹门,只是直接飞了进去,所以在房门处留下一个人形空洞,和满地木渣。

    进了小房间,看见场中情形,易天行忽然很生气!

    ——————————————

    小房间里满地的死人,血水弥漫着,在地板上却古怪地汇成一道道奇妙的曲线,似乎是某种中土不常见的阵法,隐隐散发着可怖的威力,似乎有某种吞噬的特质。

    血水画成的线条画着圆弧,形成古怪的文字,而在这些线条的正中间……

    莫杀正盘膝坐着,脸色苍白,一头妖艳火发的颜色也渐渐淡了,她口中不停念着坐禅三味经,似乎在与某种力量的对抗中受了重伤!

    易天行脚尖一点,便往她那处掠去,莫杀抬起头来,微微摇了摇,似乎是示意他这阵法很古怪,要他不要轻身犯险。

    易天行却懒得查看这阵法的古怪,心急莫杀安危,直接就冲了进去,或许是有些鲁莽,不过他就是这种性格。

    不料一进那个古怪的法阵,脚尖落在血水之中,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大阵中间有一道极寒的力量源泉,虽然比不上天袈裟里的冰雪衲,却也是火妖的大敌。

    一股由内心升起的恶寒瞬息间占据了他的全身,似乎这些满地血水构筑的线条是某种奇怪的吞噬魔法,正不停地从他的身体内吸取着真元。

    他的脚尖似乎都能感觉得真元从脚趾处往血水中渗去的流失感!

    “操你妈的!”

    易天行低声咒骂了一下,开始逆运坐禅三味经,虽然如今修练成菩提心,但菩提心依然如以往的天火命轮般缓缓逆行,便是如此一来,真元外泄的趋势马上停了。

    看来这不是一般的法阵,比较邪门。

    易天行单手扶起正打坐的莫杀,冷冷看着脚下的满地血线,忽然笑了笑,眼中妖异金光一闪即逝。

    他闷哼一声,天火自脚底疾出,熊熊火焰与地面一触迅疾铺洒开去,天火理论上能融世间一切物,倏然之间,便将地面上的满地血泊烧灼的一干二净,甚至连那些刻在石地板上的线条也被融毁了大半。

    满室血水化作的青烟升起,散发着一股焦灼恶臭。

    只有阵眼中的那个冰晶般的冰寒物,仍然在天火的灼烧中顽强散着寒意。

    不过这个邪门的法阵没有了血水为引,威力顿时小了许多。

    莫杀虚弱说道:“西方魔法阵,阵眼里,昆仑冰魄,我杀十七人,血水引发此阵,这阵针对我。”

    言简意赅,短短二十字,火妖少女便讲清楚了情况和受伏原因。

    易天行冷冷点点头,却根本不管什么破阵的法门,口中怪叫一声:“破!”

    屋内金光大作,一根金棍平空而生,被他一手掣着胡乱横打!

    轰隆数响,满室皆被捧成水泥碎块,任他是何等阵法,自然不复存在。

    那颗昆仑冰魄,也被敲成了粉末,再怎样的宝,也变成了泥。

    如果换作别的修道高人遇见这种邪门阵法,一定会从精巧的方面尝试着解除此阵,但易天行不一样。就像亚历山大大帝遇见戈底乌斯绳结那样,既然解不开,那便用剑斩开。

    易天行是一个信奉蛮力的人。

    ——————————————

    被金棒这么一胡打,整幢楼房都剧震起来,岌岌生危,似乎随时都要倒塌。

    莫杀绵软无力地靠在易天行背上,易天行面色平静地飞到一楼,然后站在那里,站在随时有可能倒塌的楼房中。

    他知道这个楼房里还有很多活着的“人”。

    “我数三声,如果不出来见面的话,那就……都死吧。”

    易天行冰冷的声音在大楼里回荡着。

    他微微低头,感觉身后柔软的少女身躯渐渐热了起来,有意识地将自己体内的火元往莫杀身体里送去。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空中滑了过来。

    易天行的神识已经笼罩了全场,任何细微的变动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感觉到有人袭来,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轻伸出右臂。

    一道金芒骤然暴涨!

    只听得“咄”的一声闷响,一个瘦弱的人被一根金刺狠狠地穿过,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那瘦弱的人右手很恐怖,如同老树一般的枯手暴烈张开着,指甲细长锋利,完全不像是人类!

    长长的金刺另一端连在易天行右手的尾指上,他微微侧头,很感兴趣地看着被自己钉在墙上的那个“人”

    “吸血鬼?”

    金刺从那枯手的前端刺入,然后直直穿透那家伙的小臂上臂,然后从他的肩头穿了出来,深深地扎在墙上,十分恐怖。

    那家伙痛苦的嘶嚎着,却无法摆脱这恶梦。

    听见易天行发问,那家伙忽然愣了愣,然后一咬牙,狂叫一声,左手化刀劈下,生生将自己的右肩斩碎,然后身形一轻,化为一道黑影,准备凌空遁走!

    “锃!”的一声清脆响声。

    易天行收回金刺,凌空一拳击出,道道真元如同波涛一样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住那道黑影,在瞬息间将那黑影撕成碎片。

    某处角落里发出吱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易天行眉心微皱,感觉到有人正在用一种精神力量攻击着自己的神识。

    他有心经护体,自然不惧,却有些担心莫杀的情况。

    左手搭了个意桥,拇指轻掐午纹,指如兰花一绽。

    上清雷法疾运,他望着那角落里,遥遥轻喝一声:“疾!”

    角落里不知是什么样的存在瑟瑟缩缩着瘫在地上,神识被破,已成死物。

    ……

    ……

    一面倒的战斗仍在继续,又杀了几个偷袭者之后,仍然没有办法抓住一个活口,易天行略有些恼怒。

    正这时,一个大汉手里拿着狼牙棒大步走了过来,憨头憨脑地当头一棒捶下!

    那大汉浑身肌肉强横,看上去精力似乎用之不完。

    易天行大喜,心想这总算找到一个不是那么脆弱的,看上去自己不会再一不留神就把他打死了。

    就这么想着,狼牙棒敲了下来。

    易天行随意地用手一格。

    “轰!”的一声巨响。

    楼间风息震荡,灰尘大作。

    “哎哟!”

    易天行捂着手腕,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大汉——拼力气自己居然拼输了?——虽然他敢用空手去挡那大汉的狼牙棒,如果这事儿传到欧洲,绝对可以列入本年度欧洲十大不可思议现象,但在易天行看来,自己居然被震退了一步,这才是真的不可思议。

    他的金刚之身,龙象之力,什么时候吃过亏?

    莫杀伏在他的颈后,淡淡道:“快些,人要来了。”

    易天行点点头,双眼望向大汉的双眼,上清雷诀一探即收,瞬息间将对方的神识查探了个清清楚。

    他皱了皱眉,似乎查探到的信息不怎么对路。

    大汉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又上来,狼牙棒当头砸下。

    既然易天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客气,金光一闪,金棒当头迎上。

    狼牙棒对金箍棒!

    “嗥!”的一声狼嚎……那名大汉被猛然震飞,全身上下的衣服全部被震碎,那根狼牙棒更被震成了碎块。

    易天行也不移步,当头又是一棒敲下。

    金棒在敲下的一瞬间骤然变长。

    长端便生生地打在了那名大汉的胸膛上。

    “迸”的一声闷响,那名大汉的保命功夫显了出来,瞬息间自己的身体外肤石化,硬生生抗了一棒,虽然上半身已经被打的稀烂,但还勉强留了一命。

    易天行虽然这一棒没有用全力,但还是有些意外。

    他把莫杀柔软的身子往上颠了颠,轻轻拍拍她弹性十足的屁股,问道:“杀不杀?”

    莫杀伏在他的身上,头发渐渐转红,哼道:“杀。”

    这是莫杀教给他的第二条原则,不要有多余的同情心。

    易天行耸耸肩,菩提心轻振,一弹指尖,一粒被压缩至极至的天火粒飘飘渺渺地飞向那个大汉石化后的僵硬身躯。

    天火粒触体暴燃,瞬息间将那座石雕般的身子化作了一滩泥。

    —————————————————————

    易天行背着莫杀走出这幢楼房,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

    天火苗从他的身体里冒了出来,燃烧着他身上的秽物血污,伏在他背上的莫杀在火中异常舒服。

    楼房大开着的黑黑门口,像怪兽阴森恐怖的嘴,而在这张嘴前,熊熊燃烧的金火里,易天行摇摇头,说了一句来香港后新学会的白话。

    “做咩要挑衅我……女徒?”

第五部焚城 第七章 捞过界

    易天行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很黯淡的红光隐隐像是血色,笼罩在这间酒吧的每个角落里。酒吧里很安静,面色平静的人们或坐在小木桌旁,或轻倚在吧台旁,手中轻轻拈着杯血般的美酒,侧耳听着,约瑟夫苏克咿咿呀呀的小提琴曲像是流水一样的流淌。

    唯一与场间的气氛不协调的人,是躲在一个角落里灌闷酒的莱斯,脸色惨白,酒水从他的唇角洒了下来,打湿了他新换的衣裳前襟。

    上半夜,他从半岛酒店逃出来后,没有足够的胆量将自己胆大妄为擅行之事禀告给亲王殿下,而是躲回了香港吸血鬼的聚居地,喝酒解闷——在他看来,那位东方的修行者虽然实力十分强大,但总不可能找上门来的。

    但易天行来上门做客了,莫杀微低着头,一头红发像黑夜里的异草般轻轻飘浮着。

    酒吧里的众人注意到了这位陌生的来客,有人开始皱起了眉头。

    一位侍者恭谨地上前说道:“先生,本店已经打烊,这是内部聚会。”

    “那我应该去哪里喝酒?”易天行微笑问道,这声音顿时惊醒了在酒乡中自我安慰的莱斯,他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似乎自己胸前那个深洞又开始痛了起来,似乎自己的心脏又被这个年青人捉在了手中。

    侍者轻声说道:“本街酒坊一般都会营业到凌晨,往右转,就是一间很著名的酒坊。”

    易天行摇摇头,轻轻牵着莫杀的手,走到了酒吧的正中央,他眼光轻轻扫过酒吧里的每一个人,轻轻将天火苗从指甲下吐出来,缓缓揉在自己柔软的眼瞳上。

    他的眼前景象一阵轻摇,顿时看到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事情。

    酒吧里或坐或倚的这么多人,身上竟没有什么温度,在他的金瞳之下,泛着淡淡的冰冷之意。易天行把目光扫了一圈,微微皱眉,因为他发现了居然酒吧里还有几个有温度的“人”。

    “是人的,请马上离开这里。”他很有礼貌地说着话。

    看见他指尖吐出的天火,听见他这句话,酒吧里的血族们自然知道来的人不是平常人,不由面露凝重之色,纷纷从椅上站了起来,有几个面露醉意的家伙,也勉强支撑着扶着吧台歪歪扭扭站了起来,只有胆小的莱斯把自己的身体缩到了酒桌之下,乞求着这个姓易的年青人没有发现自己。

    有几个真正的人,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酒吧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赶紧逃了出去。

    “血族的内部聚会也会有正常人类参加吗?”

    易天行微笑望着吧台里面的酒吧老板。

    老板取了一块湿毛巾,轻轻擦拭着自己有很多皱纹的脸,回答道:“今天是我们的聚会日,刚才那些客人,是我们今天的食物。”

    老板接着说道:“年青的修行者,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前来打扰我们的安宁?”

    以血族高傲的性格,若不是他看不出面前易天行的境界深浅,他绝对不会如此温柔的说话。

    易天行皱眉,目光盯着躲在酒桌下的莱斯,喊道:“出来吧,还躲着有什么劲呢?难道以为你遮住自己的眼睛,我就看不见你?”

    酒吧老板生气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易天行根本不理他,看着满脸恐惧从酒桌底下钻出来的莱斯淡淡道:“你们的亲王,在不在这个酒吧里?”

    莱斯拼命地摇头。

    易天行略感失望。

    酒吧老板终于被他的不屑一顾激怒了,脸色惨白,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冷冷道:“不管你是谁,既然你打扰了我们的进食,那就请留下来,与我们一同进餐吧。”

    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一名血族悄悄地上了酒吧的天花板,倒立着轻身行走着,一身黑风衣笼在酒吧的血光里,血族缓缓地来到了易天行与莫杀的头顶,那场景看着十分诡异。

    ……

    ……

    易天行咪眼一笑道:“你们好象对某样我正在保护的东西很感兴趣,为了安全,我只好请你们离开这座城市。”

    黑色衣袂轻振,那名血族指尖暴涨,挟着凄厉的风声,向着易天行的头顶扑了下来。

    莱斯站在酒桌旁,脚有些发抖,都快站不稳了,看见自己的同类对易天行偷袭,瞳孔微缩,十分恐惧尖声说道:“不要!”

    他的话来的晚了些,那句血族已经很鬼魅地飞到了易天行的头顶。

    易天行头也不抬,一手指天,食指的指头微微一点,一道白炽的光芒从他的指头上暴涨开来,瞬间吞噬了那名滑行下来的血族身躯。

    “蓬”的一声闷响,那名血族被白色光芒笼住,在短暂的一刻间,被这道提炼至极高温度的天火瞬息炼化,没有一丝血花散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易天行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缓缓向吧台走去,轻声问着那个面容隐藏不安的血族老板:“我想见你们的亲王。”

    ……

    ……

    酒吧里依然是那么的安静,小提琴曲依然是那么的悠扬。

    十几名血族此时看着易天行,发现这名年青的修行者秒杀自己的同类后,却似乎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血族们感受到了恐惧,也明白了什么莱斯为什么如此害怕对方。

    酒吧老板很诚挚地鞠了一躬,说道:“能知道强大的您的名字吗?”

    莱斯赶紧说道:“他就是伟大的佛学的易。”

    酒吧老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痛骂道:“又是你和弗拉德惹出来的事情!”接着转身恭谨对易天行说道:“伟大的佛学的易,亲王殿下这个月回欧洲了,可能要下个月才回来……”他看见易天行脸色似乎不太好,赶紧说道:“如果有哪位血族冒犯了您的尊严,我可以代表亲王殿下发话,可以由您自行处置。”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莱斯。

    血族,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种族,他们的勇气往往是表现在自己比对方强大的时候,而当发现对方远远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力量存在时,他们会第一时间选择最有效,最能保护族群利益的方案。

    比如:放弃某些个体成员,比如:此时的莱斯。

    莱斯恶狠狠看着他:“老杰克,你会后悔你今天说的话。”

    酒吧老板老杰克无所谓地耸耸肩:“除非你能活过今天。”

    酒吧里其余的血族也纷纷坐了下来,心想既然是莱斯惹出的祸事,既然老杰克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自然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刚才已经死了一位同族,自己可不能再死了。

    似乎呆会儿发生的事情与自己再无相干,这些血族又姿式优雅地品起了杯中的红酒。

    ……

    ……

    “杯子里是血?”易天行问老杰克。

    老杰克恭敬道:“现在的同胞觉得纯血的味道有些腥,所以一般都兑着威士忌喝。”

    易天行摇摇头,对身边一直沉默的莫杀说道:“这些人似乎不大了解你的性格。”

    莫杀轻轻撩起自己火红的发丝,秀丽的双唇微微一紧,低头请示。

    易天行点点头。

    莫杀缓缓在酒吧里的木地板中飘了起来,脚尖与地板恰好有两寸左右的距离,接着一道红光闪过,她的人已经瞬间移动到一个小酒桌边,指尖耀着淡淡的金红赤芒,向着那桌上的血族刺了过去!

    那名血族正在专心致志切着血淋淋的牛排,手边放着一杯血酒,看上去全副心神都放在美味上,似乎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但当莫杀指尖的金红赤芒刺到他面前的时候。

    他右手腕一翻!

    便这么轻轻松松地一翻,杯中的血酒顿时洒了出来,在他的身前构成一道淡淡血水铺成的血幕。

    哧哧数响,莫杀指尖的赤芒黯淡了些,却依然刺他他的面前,高温的天火苗,纵使这些血族存活了上百年的肉体也无抗低挡。

    那句血族尖声一叫,整个人的身体缩成一小团黑影,快速向后掠去,贴在了纹着曲线的橱窗上。

    他的反应很快,应对很正确,似乎对莫杀的出手早有预备,但莫杀的脸上仍然无比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对方是在故作姿态。

    便是那血幕挡了一挡,其余的血族们也都冲了上去,一时间,酒吧里黑影乱舞,偶有金芒闪出,各式力量撕裂着小小空间里的空气,艰险无比。

    ……

    ……

    易天行似乎不大关心莫杀的安危,走到吧台边上,对着老杰克示意来杯真正的酒,轻轻啜了一口,问道:“你们亲王真的不在香港。”

    老杰克冷着脸看着这个奇怪的年青人:“不在。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准备挑起我们之间的战争?”

    易天行静静道:“离开这座城市,我不会阻拦你。”

    老杰克摇摇头,笑道:“我们一直共同生存在这个城市里面,你这个要求太过荒诞了,是童话故事。”他看着场间正在拼命厮杀的同族,皱眉道:“你对那个女孩儿这么有信心?”

    回答他这句话的,是场中的几声惨叫。

    ……

    ……

    嘶嘶几声厉声响起,酒吧的木地板上,正在拼命厮杀的众人分开,还能站着的血族,看着被他们围在正中央的那个满头红发的女孩,一脸恐惧。

    莫杀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一丝秀丽红发被她轻轻咬在唇里,模样分外魅丽。

    她的左手穿入一个血族的身体,正在用天火焚烧着,那名血族被她挂在空中,身体承受着高温的折磨,惨叫不停。

    她的右脚,正踩在一个血族的胸膛上,那名血族的胸骨已经全部碎了,血水,不知道是他还是他吸食的人的血水,正缓缓从那个破洞里淌了出来。

    她的身后,还躲着两个血族,已经是尸首分离,却一时无法进入死神的怀抱,孤独的头颅睁着恐惧的双眼,在地上滚动着,无头的腔体躺在地板上,不停抽搐。

    莫杀秀气的右手,轻轻握着一柄秀气的兵刃,这柄武器十分细长,手柄处纹着复杂的螺旋纹饰,前端是没有侧锋的细长金属刺,刺尖耀着刺眼的寒光,十分锋利,整把武器都耀着某种银色质感——很明显,倒在她身后的尸首分离的两名血族,便是伤在这柄武器上。

    ……

    ……

    “我们是杀不死的。”老杰克手上还拿着那块湿毛巾,紧紧盯着易天行的双眼。

    “我的女徒儿是杀手,但认真来说,她也算是佛门子弟。”易天行认真解释道。

    ……

    ……

    莫杀手中那柄耀着寒光的银刃,在使用的过程中,明显是被她加持过纯正的佛性,她的坐禅三味经没有白学。躺在地上的那两句尸首分离的血族缓缓不再抽搐,腔体的断口处,隐隐散着发淡淡的金光,下一刻,两具尸首看似缓缓却又迅速地风干枯萎,往地板上坍缩,渐渐萎成两团枯肉,白光一闪,化作无数飞灰黑砾,洒在地板上。

    莫杀面无表情举着手中的血族尸体,缓缓向后踏了两步,踏碎了血族残留在地板上的两个丑陋头颅。

    老杰克尖声叫道:“这是什么兵器!”

    围着莫杀的血族们越发的害怕,齐齐退了一步,黑色风衣唰的一声扬起,却没有什么气势。

    银制的兵器本来就能给吸血鬼以伤害,更何况是被加持过无上正道佛经的银制兵器。

    看着那两个血族的可悲下场,易天行终于肯定了,佛光与西洋教派的圣光应该是属性很接近的东西。

    他看着老杰克的双眼说道:“告诉我亲王在哪里,我知道他没有去欧洲。”

    老杰克终于定下神来,用自己手中的湿毛巾擦了擦面前吧台的木面,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好。”

    既然对方已经这么诚恳地提出了要求,易天行自然很愿意随人之愿,助人为乐。

    老杰克忽然又说道:“你这样踩上我们门来,不觉得很无耻吗?”

    易天行微微笑道:“是你们先来踩我的。”

    “可你要我们退出香港,这个要求太过分。”老杰克冷冷道。

    易天行耸耸肩:“大家各有各的地盘,你们在欧洲吃饭,我吃多了才会去管你。”

    “可我们在香港和你们中国人已经共同生活了一百多年!按规矩,你不能赶我们走!”

    易天行也听莫杀说过这个规矩,可惜这个世界上的规矩对于他来说不是很好用,尤其是血族在香港的存在,让他感到很大的隐忧。

    —————————————————

    血族虽然卑劣,但当面临必死的境地,它们终于将自己体内残存着的血性全部涌了出来,尖叫着,嘶吼着,向莫杀涌了过去。酒吧里的灯光在一瞬间熄了,一切遁入黑暗之中。

    沉默的战斗,只有银刃刺入肉体的卟哧声,风衣掠动的哗哗声,间或,莫杀手中的天火一燃即逝,在那瞬间,耀出她的满头红发,格外美丽。

    易天行闭目,双手不停如兰花般轻掐着午纹,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笼罩着他的全身。

    他正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这道气息仿佛也是有形有质般,沿着他的人和椅子洒向地面,将他全部笼罩在气息里,在黑夜之中,展示着强大的力量。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也很强大。

    酒吧的灯熄灭之后,易天行便感觉自己身前的吧台里有了某种变化,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从吧台里升了起来。

    是老杰克,那个不起眼的老杰克。

    老杰克的力量很明显比莱斯和弗拉德都要强悍许多,就连易天行都感觉自己的神识微微有些轻摇,所以他掐着午纹,结了一个上清雷诀,稳住自己的心神。

    老杰克的精神力量无隙无间地向着他喷涌了过来,黑夜仿佛也变得更深了。易天行的右手轻轻搭在吧台上,感觉自己的识海中渐渐被对方撕开了一道缝隙,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精神修为还是太差,至少在直接地对拼中,占不了多少便宜。

    莫杀与血族们的战斗仍然在血腥地继续。

    易天行与老杰克的精神战斗仍然在安静地继续。

    几丝丝不易察觉地低声尖嘶,易天行微微咪眼,发现吧台内老杰克的身体正在发生着变化!原本满是皱纹的脸忽然间变得光洁无比,而他的衣领也渐渐竖立了起来,他的人的身躯也渐渐挺立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冲向了自己!

    老杰克一声尖叫,身子缓缓从吧台里飘了起来,就像一个鬼一样,而他的双手如刺,尖尖的指甲透出可以斩金断铁的锋利力量,往易天行的眼中刺去!

    易天行此时被他的精神力量所缚,一时不能动弹。

    莫杀的红发,在黑暗中的酒吧内一闪,一只秀气的带着银色锯齿的小巧回旋双刃飞刀出现在她的手上。

    呼啸破风声响起,那柄回旋双刃飞刀破空而遁,在黑暗中画了一道银色的轨迹,向着老杰克的颈处斩去!

    老杰克的身体修长高大,动作却是如鬼如魅,在银飞刀临体之前,他的人倏地从刀前消失,后一刻却出现在易天行的身旁,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线状伤口,接着便是朝着易天行的脑袋一掌拍下!

    嗤嗤响声在黑暗中分明刺耳,双旋飞刀画了一道弧线,稳定地飞回莫杀的手里。她右手一挥,嘶的一声,斩开了一个趁着黑暗扑上来的血族,哗啦声中,不知是内脏还是什么,洒了一地。

    易天行微微苦笑,叹了口气。

    老杰克先前暴起精神力量,牵制住了这个可怕的年青人,知道自己的本事绝对不如对方,只是对方似乎不大明白如何与血族战斗,好不容易偷巧找到一个机会……却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

    ……

    易天行轻轻叹了口气,一声声佛偈缓缓响了起来,被黑暗笼罩的酒吧缓缓亮了起来。

    “是时,当更念佛初降神时震动天地,有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种小相……虚空佛身及佛功德,更无异念,心得自在。”

    此乃念佛法门,专治多等分人,意指兼有*、嗔恚、愚痴、思觉各病。

    佛经仿若四面八方响起,实际上却是他的双唇轻轻开合念出。

    佛光仿若四面八方亮起,实际上却是他的身体缓缓发亮送出。

    酒吧里一下亮了起来,光明大作,易天行合什于椅上端坐,身上隐有人形光圈扩散,一震一荡,威势异人。

    佛光至处。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血族们捂着眼睛,瘫倒在地板上,浑身抽搐,身上开始冒起青烟来。

    在易天行身边举爪欲杀的老杰克最惨,一只右臂离易天行的头顶不过数寸距离,却在佛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嗤嗤一声响,尽化作青烟,露出一截惨惨的枯骨。

    老杰克狂嚎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眼角渗着一些说不出颜色的液体,竟似是瞎了。

    “佛说慈悲,我以慈悲渡尔等往净土一观。”

    易天行双手合什,身上佛光阵阵,渐渐扩散开来,铺洒在这吸血鬼酒吧的每一个角落里。

    青烟不停升起,每一络青烟,便是每一名血族的生命。

    老杰克境界最为强悍,他倒在地上,嘴里咕哝不停嚷着,一道道尖声厉啸扑向佛光之中的易天行。

    易天行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接着唇角一绽,微微一笑。

    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指,隔空朝着老杰克的眼间那处,遥遥一按。

    老杰克顿时安静了下来,修长强悍的身体缓缓变白,接着泛出亮光……最后化为片片亮片,消失在地板之上。

    “锃!”的一声,莫杀将自己的寒光武器收了进去,看着双手合什的师傅,亦是一合什行礼。

    ———————————————

    凌晨四五点,易天行与莫杀一前一后,在香港安静的街道上飞掠着,偶见有警察巡街,他们也不惊动,遁身过去,终于在天光渐至之前,赶到了会展中心。

    嗅着扑面而来的微腥海风,易天行默然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杀人,不能自责。”

    莫杀坐在他的身边,看着脚下缓缓击打着石面的海浪。

    易天行摇摇头:“我不是那种酸人……只是先前尝试了一下上清雷诀,发现精神力量确实是我的弱点,有些担心。”

    莫杀看了他的侧脸一眼,没有说话,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位肉体力量厉害到了极点的年青师傅,刚才为什么会傻到和血族拼精神力。

    她自然不知道,易天行是在为以后注定要发生的梅岭一行在做准备,在练兵。坐禅三味经是修行法门,佛光与圣光相似,是血族最害怕的东西,他可以轻松地消灭那些血族,但如果碰见活了几千年的血族,或者说……碰见某些也会修行法门的血族,那他该怎么办?

    梅岭那个枯瘦和尚显然精修佛学,如果易天行想用坐禅三味经与他对敌,那是找瘪,而且那个和尚的精神力量十分恐怖,易天行没有把握能够进入物理攻击的范围。

    这是他最担心的。

    “那个……叫莱斯的逃走了没有?”

    “嗯。”

    “那就好。”

    两个人看着面前的海,又隐入了沉默之中。

    他望着身后的会展中心,今天佛指舍利就要在这里展出了,不知道想抢这骨灰的家伙,什么时候会来。正是为了佛指舍利的安全,也因为他自己某种猜测,他才会执意要把血族的势力从香港驱逐出去。

    “把那刀子给我玩玩。”易天行向莫杀伸过手去。

    莫手取下那柄耀着寒光的秀气细刺递了过去。

    “这就是吸血鬼猎人的武器?”易天行很感兴趣地端详着,忽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莫杀:“看来老林子的那个儿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请血族杀你了。”

    莫杀微微转脸,没有说话。

    “等我们去了台湾,我让老林子去打他儿子屁股,给你出气。”易天行哈哈大笑道。

    莫杀看了他一眼,说道:“多树敌,不智。”

    易天行沉默了下来,知道她说的是今天晚上对吸血鬼酒吧的杀伤,他想了想,微笑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晨光已至,身后的广场上开始热闹起来,会展中心的升旗仪式要开始了,易天行伸了个懒腰,看着海平线那头浮沉的红日,呵呵笑道:“我知道规矩,大家各有各的地盘,别捞过界……不过,现在已经是九七年了。”

第五部焚城 第八章 小麻烦

    著名保镖易天行,现在天天的工作就是在会展中心对面那个长堤边上钓鱼。

    佛指舍利还在他身后的会展中心里展出着,虽然血族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仍然强烈的不安,所以不敢离会展中心太远,虽然不大明白佛祖的骨灰对那人有什么用处,但他是个很执拗的人,既然凭借着那丝荒唐的猜测,推算出那人会动手,那便要一直守着。

    他天天蹲在会展中心门口,有谁敢来抢东西?

    莫杀也没有在半岛酒店住了,为师傅撑了一把大大的太阳伞,逢着饭点,就给他送吃的来。迎送佛骨团的成员见着自家护法在太阳底下做苦工,很是过意不去,来喊了几次,让易天行去特区政府提供的住所休息,他只是摇头拒绝。

    可是他一个人在气氛庄重的舍利供奉展外钓鱼,大家的感觉总有些怪异,而且每到傍晚时,他都会支一个帐蓬,看着就像是在闹市之中野营的家伙。

    “没必要这么小心吧?”

    法门寺的主持小心翼翼对易天行说道。

    易天行叹口气道:“你们哪儿知道这事情的复杂。”

    莫杀递给他一盒叉烧饭。

    他拾起白塑料小勺吃了几口,皱眉道:“甜的。”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很讷闷自言自语道:“就算要抢,也应该在法门寺去抢,干嘛非得到香港来抢?”

    莫杀看着他脚下踩着的钓杆一上一下调戏着海面,好奇道:“鱼呢?”

    “没系钩子。”易天行嘻嘻笑着把钓鱼杆拉了上来,线上果然没系鱼钩,只是坠着个重物:“特区政府不准在这里钓鱼。”

    ……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信徒们络绎不绝,有的是来过一次又来第二次,转眼间,佛指舍利在香港的供奉已经到了第十天,也就是最后一天。

    易天行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冤枉香港血族了。

    今天是佛指舍利在香港的最后一天,明天早上飞机就要飞往东北的那个岛,所以香港虔诚的信徒们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前来拜谒祈福,人潮拥挤,竟比前几天的人还要多一些。一些特区政府的高官们也过来了,开始与诸位大德筹划最后的万人恭送法会。

    易天行挥挥手,十米外一直候命的六处职员赶紧过来。易天行向他讨了个电话,拔了几个号码,电话是打到归元寺的。

    蕾蕾这几天一直带着小易朱在归元寺住着,叶相僧也被易天行生生塞进了后园。

    电话打到斌苦大师的禅房里,先是随便的问候了几句,易天行认真问道:“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斌苦大师在话筒的那头想了想,说道:“应该没什么事情。”

    “叶相僧有什么动静没有?”这是易天行最关心的事情。

    话筒那边没有说话。

    “斌苦,梅岭上面的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前两次都要带我去见他。”易天行问道。

    斌苦大师一听他发问,就知道他又在动花花肠子,慎重道:“护法,若非必要,最好不要与那位大德起冲突。”

    易天行在心里笑了笑,心想自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杀了那么多香港血族,应该和对方已经结了很大的仇,不过梅岭老僧很王八蛋的到处吞噬佛性,自己身为佛宗护法,这仇……本来就是天生的。

    斌苦大师接着说道:“那位大德法号马生……”他的语气凝重起来:“据传乃是印光大师当年的师傅,一直默默守护人间的大师,所以老衲才会请护法前去拜见。”

    “印光的师傅?”易天行头皮发麻,印光是清末的大和尚,他的师傅得多少岁了……啊啊……看来这事情真的很好玩哩。

    马生?马生!

    ……

    ……

    祈福大会在会展中心里隆重召开,上万信徒拜伏于地,齐宣佛号,香港四周的海上万里无云,阳光普洒,佛息阵阵,安乐抵心,好一片人间乐土的模样。

    易天行与莫杀安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边。

    莫杀低头说道:“六处消息,莱斯已经回欧洲了,没有见什么人。”

    易天行皱皱眉,这种等待着对方动手的时刻最为难熬,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手,那个亲王殿下,究竟躲在哪里?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如果飞机去了台湾,易天行就不会担心什么亲王,在预计中,他会在那边找个大帮手。可是在香港,他必须小心,所以他每时每刻都盯着佛指舍利,与舍利的气息搭着遥遥的意桥,如果有人动了佛指舍利,那一定逃不过他的神识察探。

    信徒们的颂经声愈来愈响,笼罩在会展中心的醇正佛家气息也愈来愈浓,缓缓直浮天穹,轻拂白云,场中万人无不心旷。

    ……

    ……

    易天行微微咪眼,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面色一变,抬步往会展中心的大门口走去,佛指舍利的宝塔就供奉在大门口处。

    护法团的僧人正双手合什拱卫着那个黄匣子,因为已经要走了,所以佛指舍利一直藏在匣中的玻璃樽里,没有取出。

    他们看见易天行面上的古怪神情,不由愣了一愣,但看他易天行没有动作,所以继续念经。

    易天行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黄匣子,手指微微颤抖。

    ……

    ……

    佛指舍利不在那个黄布包着的匣子里!

    ……

    ……

    今天万人颂佛,气息太盛,已经隐隐扰了他的神识,也把佛指舍利的淡淡佛息遮住。他刚才就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所以进前来看……不料,佛指舍利失踪了!

    就这么在万千人的目光前,就这么在自己的看守下失踪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易天行嘴唇微动,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内心却是无比震动——难道血族可以在白天出动?难道那个亲王强大到可以在护圣团的三十高僧面前偷偷将佛指舍利偷走?——还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把敌人猜错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黄布匣子,知道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佛指舍利失踪!这事情如果让外界知道,绝对是本年度十大新闻。

    易天行的心,瓦凉瓦凉的,十分挫败。

    ——————————————————————————

    密室之中,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法门寺的住持颤抖着双手将黄布匣子从七宝宝塔上端了下来,慢慢解着匣子上的明黄布帛,他解的极慢,似乎生怕易天行说的话成为了现实。

    解的再慢,最终匣子还是打开了。

    果然空无一物。

    法门寺住持满脸惊恐,回头无助地看了一眼易天行,又看了看密室里的诸位高僧,诸位官员,忽然一翻眼白,往后倒去。

    易天行低着头,把他扶住,轻轻递了一道真元入他体内为他护住心神,交给他的弟子扶到后面休息。

    密室里的所有人,不论是光头还是长着头发,这个时候脸上都只有一种颜色:土色。

    许多位大师已经开始双手合什忏悔起来。

    此行将佛指舍利丢了,这该如何是好?

    易天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空匣子,心里不停地在想着,那个高手趁着祈福大会的时候,万民念力上冲,遮掩了佛指舍利的气息,这才能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将佛指舍利盗走。

    可是佛指舍利一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陈叔平或许可能做到,但不会是他。

    梅岭老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虽然还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不在法门寺抢,偏要来香港抢,但在易天行的认知中,只有这个和尚嫌疑最大,既然他敢生吞普贤菩萨的佛性,那么对于佛祖残骨,想来也没有多少尊敬心。

    只是……易天行霍然转首,喝道:“清点护法团的人数。”

    众人面面相觑,光头在密室里摇着,十分迷惑,最终还是依着他的话,开始清点起人数来。

    ……

    ……

    数了三遍,仍然只有二十九个人,护法团的大师应该是三十人,还有一个到哪儿去了?

    “我是猪。”

    易天行诚恳地对大家说道:“我确实是猪,我完全没有想过应该先弄清楚大家是哪里来的。”因为看着这些大和尚脸熟,以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没料到内部出了问题。

    少的那个人,是云台寺的贯能大师。

    云台寺在梅岭之上。

    虽然不知道贯能大师是怎样把佛指舍利从众人眼前盗走,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大家不信。

    叶局长皱眉道:“我这就去打电话。”

    这个电话之后,恐怕梅岭会被马上掀平成无数吨的碎土。

    易天行摇摇头:“贯能已经死了。”

    果然,一会儿之后,六处的职员在会展中心旁边不远处,发现了贯能大师的遗体。

    ……

    ……

    “看来是有人想栽脏梅岭云台寺。”叶局长脸色凝重说道。

    易天行看着贯能大师遗容唇角的微笑,也微微笑了,低声说道:“看来你已经把佛指舍利交给那个亲王了,能瞒过我和这么多高僧,足见你的修为非常高明,只是为了这么一截指骨,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密室里情绪各异,忽然有一群人涌了进来,中间是一位花白头发的长者,应该是某位领导。

    这位领导大声喝斥道:“你们怎么搞的?”使劲儿拍着桌子:“你们怎么如此马虎?”

    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的花白头发,记起来这位原本是在省城里种地的领导,是小周周的后台,自己当时还曾经拿着周逸文的工作证去恐吓过他,没料到两年之后,竟然调到南边来了。

    他摇摇头也不去理他,自顾自地对六处职员发着话:“告诉秦童儿……”

    领导见他不理自己,高声教训道:“接下来怎么办?”

    特区的官员见他发火,也不好说什么。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还能怎么办?打道回府。”

    “不行。”领导斩钉截铁说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能怎么办?”易天行针锋相对,“难道要我们捧个空盒子到台湾去?”

    台湾岛上无数信徒,正等着佛指舍利的驾临,如果不去,肯定要造成十分严重的政治影响,如果去……难道再重新做一个?

    胆大包天的易天行心头一动:“噫,好象重新做一个也可以噢。”

    想是这般想着,但佛指舍利上的淡淡佛性,无上尊贵,却是任何人也冒充不来的,除非……普贤菩萨这个时候还活着。

    “今天夜里,必须把佛指舍利找回来!”那位领导下了死命令。

    六处的人急忙离开,开始布置关防。

    密室中的僧人官员不欢而散,气氛凝重,十分压抑。

    却无人敢怪易天行,易天行这十天里的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的,只有怪自己修为太低,竟让对方偷走了佛宗至宝。

    —————————————————

    如果一般人碰见这种事情,第一个念头肯定就是冲到梅岭云台寺,去找那个老和尚讨要东西。

    但易天行是用猜的,虽然他现在的把握已经有了七成以上,但这样贸然杀上门,却拿不出证据来,出师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气不张,很耗己方士气。

    更关键的是,即便去了,以目前他这方面的实力,他没有一丝把握把那个老和尚收拾了。除非动用六处的力量,可是,一旦国家力量出动,梅岭上下那些老百姓可就惨了。

    所以易天行选择,暂时什么都不管,反正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思琢对策。佛指舍利,明天早上才会乘上飞机,往台湾去。

    他洗了个澡,在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后,他这次洗澡仍然花了半个多钟头,莫杀甚至还能听见他在浴室里哼小曲的声音。

    “不紧张吗?”

    莫杀跪坐在软软的床上,看着头发湿漉漉的易天行。

    “不紧张。”易天行把毛巾扔在椅子上,笑着说道:“只是有点儿恼怒。”

    “为什么?”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打赌,佛指舍利就算被他拿走,他也没有办法用。”

    莫杀疑惑地望着他。

    “梅岭那个老和尚叫马生,以前就靠吞噬佛性发家,须弥山上被打下凡尘的罗汉佛息不知道被他吞了多少,所以他现在才这么厉害……但佛指舍利不一样,如果里面蕴含着大能力,那这种能力也是附在佛骨上的,第一天,我就仔细观察过佛指骨上的三丝红线,应该是某种禁制,马生和尚虽然厉害,但我想,打开这种禁制更多应该靠的是悟力……佛祖讲究慈悲,那马和尚一点儿慈悲也没有,肯定拿佛指舍利没辄。”

    他瞎猜的,全凭直觉,但与事实相差的并不太远——其实,为了对付大势至菩萨,他甚至都动过将佛指舍利里的佛性占为己有的心思,但一来感觉那舍利里蕴含的能量并不太强大,另一方面……易天行根本无法打开那个禁制——他很自信,既然自己都用不成的佛宝,别人一定也用不成。

    ……

    ……

    莫杀皱眉道:“为什么一定是他?”她指的意思是,易天行好象很确定偷取佛指舍利的,一定是梅岭上的那人。

    “因为就是他。”易天行望着她美丽的双眼,轻轻揉揉她满头红发,轻声道:“还记得刚到香港时,你遇袭的事情吗?那个雇团虽然是你那干哥哥请来的,但是楼上的那个魔法阵却是西洋魔法,阵眼里搁着昆仑冰魄,那股吞噬力我太熟悉了。”

    莫杀疑惑听着。

    “那道吞噬力就和梅岭的马生和尚所使用的能力一模一样,后来从弗拉德的嘴里,才知道是香港血族亲王传授的秘法。”

    “试想一下,一个常居香港的血族,怎么有办法找到昆仑冰魄?怎么可能掌握马生和尚的吞噬法门?”

    易天行笑了笑:“以前一直以为梅岭马生就是一个有大修行的僧人,一心想着肉身成佛,不知道从哪里学了这些古怪吸噬本领。这次来香港,看见了真正的吸血鬼,却让我隐约猜到某种可能。”

    “什么可能?”

    “梅岭老僧最初不是和尚,而是血族,后来才入中土学的佛法,所以他的佛息平和之中,仍然带着恐怖的吞噬之力。”

    莫杀睁大了双眼,难得地表现了一下可爱:“难道……吸血鬼修佛?!”

    易天行也睁大了双眼,扮可爱状:“是啊是啊,好恐怖噢。”

    ……

    ……

    “师傅瞎猜。”莫杀直是摇头,根本不信。

    确实听上去像瞎猜,吸血鬼只能夜行,最惧阳光之类圣洁能量,而佛宗乃是至纯至正的修行法门,吸血鬼修佛?那比国足捧世界杯还要违背逻辑。

    但易天行很坚定:“至少有很大的关系,香港血族在我们到香港后,便开始活动。”他微笑道:“我出手对付酒吧里的血族,一方面是为你出气,另外一方面,就是担心这些血族的下层人员会在这个事情里扮演很多角色,我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可惜还是没有抓住那个亲王,导致了今天的事情发生……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莫杀摇摇头:“没证据。”

    易天行皱眉道:“像那个梅岭老僧,生的又瘦又丑,不是吸血鬼还是什么?”

    以貌取人,真是一个极不好的人生态度。

    莫杀挠挠红发,挠成一蓬乱草,快要抓狂。

    易天行不开玩笑了,认真说道:“佛宗讲究慈悲渡化,就算遇着妖邪,也顶多用佛光炼化之技,几千年来,从来不曾听说哪个佛宗法门能有吞噬之功,此等阴毒,与佛宗之旨大悖……如果我预料不差,那梅岭老僧一定与西方的血族在许多年前有过交往。”

    “梅岭之上,云台寺旁,有一株千年银杏,在藏原上我与梅岭老僧万里神识搏杀,曾经看过他居住的地方。”他顿了顿,慎重说道:“那个老僧住在那株银杏树中间,外有树叶遮蔽阳光,树木中空,看上去……就像一个棺材。”

    “今天从斌苦大师那里了解到老僧的年龄。”易天行站起身来,看着玻璃窗外的香港景色,冷笑道:“活了几百年,不见诸仙界名册,非道非佛,生的像僵尸一样,他不是血族谁是血族?”

    “当然,还有一个最明显的证据。”

    易天行转过头来静静说道:“那个老僧法号马生,你想想这个谐音在血族里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血族里的那些称谓。”

    “Anarch,Ancilla,Elder?”莫杀皱眉轻轻吐着西洋单词的音节,Elder是血族中的长老,能力强大……莫杀忽然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惊愕的神色。

    “难道……马生就是……Methuselah?”

    “不错,就是Methuselah。”易天行微笑着点点头:“传说中,活了上千年的可怕的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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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猜的。”莫杀提醒他。

    易天行点头表示承认:“我本来就是瞎猜的,不过瞎猜往往就会撞上正确的结果。”

    莫杀摇头:“问题是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佛指舍利明天就要往台湾供奉,就算易天行是易半仙,铁口能算,梅岭老僧马生是一个貌美如花的精灵,这种真相对于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帮助——除非他能在一夜之间,去梅岭抢回佛指舍利,或者,重新生一个佛指舍利出来。

    易天行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遮去佛指舍利的气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佛指舍利在哪里,怎么去抢回来?”

    “所以你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莫杀生气地看着自己的年青师傅,他此时正躺在沙发上抽雪茄,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

    “我负责保护佛指舍利的安全。”易天行将雪茄轻轻搁在旁边,笑嘻嘻道:“我已经尽力了,可还是被人偷了,这不能怪我。”

    莫杀很鄙视他。

    易天行举手投降道:“其实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没有猜错,今天与贯能大师接头的肯定就是那个亲王,亲王估计不会傻到直接往深圳扑,要知道六处如今在南边洒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所以这枚佛指舍利,一定会在外面周游列国,然后在某一天,会送到梅岭,与其我们到处去找,不如等到佛指舍利被送到梅岭,然后……”他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然后我们再去抢回来!”

    莫杀耻笑道:“都建立在一个沙塔式的推理基础之上,风一吹就垮了……如果佛指舍利不是梅岭老僧抢的,你就在省城等一辈子吧。”

    “这句话很长啊。”易天行表扬道:“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祈求,我所判断的这些东西都是正确的。”

    “赌运气?”

    “正是。”

    “那明天去台湾怎么办?不能真捧个空盒子去吧。”

    易天行双手在自己身前划了个圆,微笑道:“去年年初,一位大人物曾经对我说过,我们每个人只能影响自己能影响的区域……所以这件事情,该别的领导操心,我就不操心了。”

    夜色渐深。

    一直语笑晏然的易天行,在莫杀熟睡后,走到了落地窗边,窗外猛一道闪电掠过,耀亮了他的脸颊,白光照在他的双眼中,他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重的煞气。

    雷声至,暴雨降。

    酒店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满身湿淋淋的和尚哆嗦着走了进来,雨水从他的光头上往地毯上滴答着。

    “叶相,你这混俅怎么来了!”

    易天行异常愤怒。

第五部焚城 第十章 狗狗

    夜色已深,但台北市南阳街的一幢建筑上,安静的室内灯光仍然未灭,辛苦的学子们还在上课,书香遍地。

    建如补习班是台北一家著名的补习班,尤其是化学补习班更出名,报名的学生非常之多,排课往往要排到很晚的时候,所以这是常景。

    化学补习班的铺导老师是一个姓陈的中年人。这位陈老师是九六年初应聘来的,开始的时候,学生还觉得他教的化学课比较生涩,但后来谁知道越教越好,几次考试之后,强悍的成绩让建如补习班化学好的名声一下子打了出去。

    陈老师在补习的圈子里出了大名,很多家长慕名而来,也有旁的补习班来挖这位陈老师的墙角,像什么台北儒林、台中东化,甚至还有宜兰的一所学校也来递上高薪诱惑。

    但他总只是淡淡地推推自己的黑色塑料眼镜,不予理会,因为这样,建如补习班的发起人刘衡广对他更加看重,月资和补贴也是越涨越高。

    合上文件夹,陈老师推推自己的黑边眼镜,看着讲台下黑压压的一室学生,清咳了两声,说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

    他站在讲台上,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课程一结束就当先走出去,反而这样安静地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来补习的学生们略感诧异,从讲台前走过,恭敬地对他行礼告别。

    ……

    ……

    “是先说话再打,还是先打再说话?”

    学生们已经走完了,教室里的灯光照拂着无人的教室,略显寂廖,陈叔平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正懒洋洋斜倚在教室门口的年青人。

    易天行耸耸肩:“先吃饭吧,肚子空着打架不是什么好主意。”

    陈叔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走下讲台,顺手将自己腋下的文件夹递给易天行,让他帮着拿着。

    易天行似乎是随手接过。

    一递一接,似乎平常,但教室里隐隐有气息流动。

    嗤的一声,易天行的手指一触着文件夹,文件夹迅即在高温下被烧融成一道青烟。

    陈叔平看了他一眼,静静道:“不错,进步的很快。”

    易天行无所谓地弹弹手指道:“得防着点儿。”

    ……

    ……

    确实得防着,这两个人虽然可以闲唠家常,但如果真的有机会将对方一招击毙,想来他们谁也不忍心错过那种机会。

    所以他们两个人在台北的街上行走,仍然保持着一米五左右的距离,时刻保持着警惕,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便会突然抢先出手。

    寻到一个小吃摊,陈叔平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用有些弊脚的台语呦喝道:“来一碗蚵仔面线。”

    易天行见他没有给自己要,只好苦笑着挠挠头,要了一杯奶茶慢慢啜着。

    陈叔平埋头吃面,不过半分钟时间,碗已见底,汤汁亦无,他抬起头来,扯了餐巾纸胡乱擦了两下嘴巴,望着易天行说道:“两年之期倒是挺快。”

    易天行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赴约?”

    陈叔平道:“佛指舍利往台湾来,虽然我一向不怎么看时政新闻版,但也是知道的。想来你也会跟着来……”他望着易天行鄙夷说道:“好一身本事,却给这些凡人当保镖,真是下作。”

    易天行反唇相讥:“你也一身好本事,却给这些凡人教书赚钱,能高到何处?”

    陈叔平听他说到教书,一直没有一丝表情波动的脸终于露出笑意:“教书的快乐,又岂是你能懂得的?”

    易天行皱皱眉,心想自己光教一个鸟儿子就累得够呛,确实没瞧出教书有什么快乐。

    不见陈叔平怎么动作,一道极浑厚的结界笼罩在他们二人坐的小桌上,阻了旁人偷听的可能。

    “上次鄱阳湖一战,老陈你的心思我也算了解一些。”易天行啜了一口奶茶,“人间真这么好?你居然不愿意回天界。”

    “哼!”陈叔平冷哼一声,“我的事情没做完,怎么能上天复命?”

    “什么事?杀我?”易天行笑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年前,陈叔平只有两成本事残余,仍然和他斗的难分难解,如今陈叔平已经全部复原,易天行却有信心与其一战,这便是两年间自身修为增加带来的信心膨胀。

    他好奇看着陈叔平没有一丝伤痕的脸,问道:“你的肉体也算强悍,那么重的伤,居然没留下什么疤来。”

    这句话刺痛了陈叔平,身为仙班一……“犬”,却被那些自己以为卑贱的凡人用武器偷袭,打成重伤,这事儿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他冷哼道:“总有一日……”

    易天行赶紧吐出吸管,挥手阻止道:“别,你答应过我没那一天的,你不要忘了,当天你是用三圣母起的誓。”

    在鄱阳湖的小岛上,他曾经逼陈叔平发过誓,不会因为九江一役,而对世间进行报复。

    陈叔平怒火上冲,吼道:“你个王八犊子!”

    “骂吧。”易天行没所谓地摊手表示欢迎,反正言语攻击对于厚脸皮的他没有什么杀伤力。

    ……

    ……

    “陈狗狗,听说你在台湾过的不错,钱赚了不少啊。”易天行此行对人有所求,所以言语上比较温柔。

    “嗯。”陈叔平随口应道:“台湾的学生和江西的学生一样比较辛苦,所以补习班很有市场……我也没想到当补习老师会这么赚钱。”

    “你现在教什么?”

    “化学。”

    “嗯?”难怪易天行会吃惊,因为陈叔平以前在九江四中是教数学的。

    陈叔平冷冷道:“那夜在九江被那群小兔崽子用化学武器暗算,所以老子我想把化学弄明白一点。”

    易天行噗哧一笑,险些将嘴里的奶茶喷了出来,笑骂道:“那我劝你还是赶紧改行学核物理吧,那东西可比化学武器厉害。”

    “闲话少提,我知道东北方向海中有个无人小岛,我们去那里动手。”

    陈叔平双手平放在食桌上,十分稳定。

    易天行挥挥手:“别慌,不要动不动一见面就打架。”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说狗狗,天庭派你来追杀我,总得有个原因,你得让我死明白啊。”

    陈叔平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只是目标之一,我上次去省城被大圣爷教训了一下,其实不是冲着你去的。”

    易天行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你的目标是叶相僧?”

    “我不是傻子,玉帝也不是傻子。”陈叔平耻笑道:“须弥山与西天净土的争斗,天庭眼下只是一个帮闲的角色,组了上三天,四处扑杀佛性,只是天庭的一个表态……毕竟须弥山现在已经山中无佛了,但是……”他加重语气道:“天庭暗中培植道门,可以杀罗汉,却不会真的灭菩萨。”

    不等易天行说话,他接着冷笑道:“万一将来佛祖找到了怎么办?如果天庭暗中把普贤文殊都给灭了,玉帝难道不怕佛祖动火?所以大家都各自留着退路,像普贤文殊这种至贵菩萨,我们是不会动的……这样一来,将来劫后也好再见面。”

    “天庭就算墙头草,这摆动的姿式似乎也不大漂亮。”易天行双眼盯着他,讥讽道:“为什么天庭要帮着西天净土,来扑杀须弥山留在人间的力量?”

    陈叔平确实有些好为人师的恶癖,详细解释道:“就好比,一条街上住着三个邻居,守着一大堆金矿,邻居甲偷袭邻居乙,那邻居丙目前就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见义勇为,为邻居乙报仇,一种是帮邻居甲作恶,将邻居乙斩草除根,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报警。”易天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问题是这三个邻居上面,没有警察敢管,而邻居丙身处甲乙之间,一定要做出某种表态,不然邻居甲这么凶悍,说不定会动了顺手灭掉邻居丙的心思。”

    陈叔平讲的深入浅出,循循善诱,颇有名师风采。

    易天行耸耸肩:“可是看不出来天庭须弥山西天净土之间能有什么金矿。”他接着问道:“西天净土对须弥山动手,总得有个理由不是?天庭也不可能啥都不明白就来帮西天净土吧?”

    “谁知道?也许是玉帝一直觉着佛祖当年抢了他太多风头?”陈叔平学他一般耸耸肩:“我们只不过是小的,如果真知道这么多内幕,就不用来人间下乡了。”

    ……

    ……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说道:“你说天庭在留后路,不对菩萨动手,可是你们仍然命上三天去杀过幼年叶相僧。”

    陈叔平摊手道:“杀死了没有?很明显没有嘛。”

    原来叶相能活到今天,另有原因。

    易天行冷冷道:“可几百年里,叶相明显已经投了很多次胎了。”

    “这关我们什么事。”陈叔平嗤道:“去年普贤菩萨于雪峰坐化,难道也准备栽在天庭身上?”

    “不要急着洗白,就冲着天庭扑杀别的罗汉佛性,估计将来佛祖找到了,你仍然逃不了干系。”易天行笑道。

    陈叔平讥诮道:“我不过就是一打手,就算将来找到佛祖,他也自去找玉帝麻烦,和我有甚相干?”

    易天行忽然问道:“普贤菩萨坐化之后,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象?”

    “异象倒没有。”陈叔平回答道,接着舔了舔嘴巴,撤了结界一瞬,喊老板拿了一个油乎乎的鸡腿。

    易天行心头一松,却听着他的下一句话,险些一屁股摔到地上。

    陈叔平把结界重新设好,一面撕咬着鸡腿一面随意说道:“不过大势至菩萨下来了一趟。”

    ……

    ……

    “大……大大……大……势至?”易天行抖着声音说道:“他下来过?”

    陈叔平觉得很莫名其妙,问道:“普贤菩萨坐化,须弥山最强大的残留力量消失了,他肯定要下来看看,这有什么古怪?”

    “没什么。”易天行忽然涎着脸说道:“狗狗哥,怎么说,我俩也是导弹轰出来的生死之交,你告诉我,这下凡不是得十八年吗?怎么大势至菩萨说下来就下来?”他很担心大势至菩萨,看陈叫兽先前说的,似乎叶相唯一应该担心的,就是大势至出手。

    “谁告诉你要十八年?”

    “嗯……”易天行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秦童儿的名字,免得又激怒了陈叔平,说道:“是我在归元寺里结识的高僧。”

    “愚夫。”陈叔平一挥手。

    易天行追问道:“可是上三天记载里面,天庭下来的仙人,都是十八年来一次。”

    陈叔平再挥手:“市场需要决定供给,之所以天庭十八年派人下来一次,是因为十八年刚刚好地面上的那些须弥山众又可以成长成人,需要我们再来杀一次。”

    “十八年来一人,一人便呆十八年,这是一个任务周期。”

    “就像割韭菜,一茬儿接一茬儿。”易天行的声音有些恼火。

    陈叔平望着他,睥睨道:“怎么?想打抱不平?”

    易天行泄了气,说道:“以后再打,今天先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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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红豆包,揣在怀里,易天行和陈狗狗两个人又保持着一米五的标准距离,开始在台北的街头压马路,两个大男“人”压马路,感觉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树叶携风却吹不来暖昧,夜星隐耀却带不来浪漫,有的只是互相猜忌和提防。

    “你刚才说,你来人间是下乡,不过看你过的挺高兴的,人间比天上好在哪里?”易天行问道。

    “百般好处,不一而足,人间亦有锦玉繁华,仙人若能下凡,以他们的力量,可以活的很自在,只是三界自有秩序,下凡又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如果不依天门而出,而是偷偷下凡,极有可能爆体而亡,除非像大圣爷,菩萨这种强悍的存在,才能来去自如。正因为其他的人要下界一次很不容易,所以下来后,没几个人愿意回去。”

    “不能偷偷下来玩?”

    陈叔平鄙夷道:“偷偷来凡玩的仙人也有,比如什么三公主啦,七仙女啦,干,那都是玉帝的亲戚,把门的南天王也不敢怎么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五百年前,须弥山出事之后,天庭害怕三界秩序大乱,所以对于下凡严加控制,能来一趟,算是美差。”

    “喔喔。”易天行嘲讽道:“原来是难得的美差,难怪你神识里面满是对人间的眷恋,宁肯与我罢手不斗,发誓不报复,也不肯现出仙体离去。”

    “你不明白。”陈叔平静静应道:“对于我而言,最享受的,就是当老师的时候,被学生们尊敬着。”

    易天行稍一思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叔平冷笑道:“在天庭之中,即便我战力惊人,在近身肉战将领里应该排得进前十,但因为我出身卑微,所以一直不招人待见,虽然众人怕我家少爷,表面上不敢表现什么,但背地里的冷眼,我算是瞧得多了。”

    也对,一只狗,就算成了仙,在那些白眉飘飘,酸腐满身的仙官眼中,只怕仍然是一个畜生。

    听他称呼二郎神为自家少爷,易天行忽然心头一动,微笑浮上面庞,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袁野那帮子人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好不好。

    忽然间,他觉得陈叔平其实也挺可怜,在天庭遭人白眼,难得来人间做任务享次福,却平白无故地被自己和六处的人狠狠阴了一道——虽然这狗下凡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杀自己——但毕竟九江一役是自己先动手的。

    想到此节,他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下意识里伸手去拍陈叔平的肩膀,想表示一下安慰。

    两个一直隔着有一米五远近,易天行一伸手,却很玄妙地轻轻拍到了陈叔平的肩膀上。

    指缘与陈叔平肩上的衣料轻轻一触。

    ……

    ……

    “蓬!”的一声闷响,台北一个僻静的街头像是平空一个炸雷响起,街头的空气骤然收缩到一个点上,然后急剧地暴胀,风箭如刀,空气剧震,满街的树叶被震的离枝疾飞,嗤嗤破空,漫天射出,嗒嗒密密麻麻的响声中,满街只见水泥墙上嵌入的绿色树叶,和一地砖砾。

    轰的数声巨响,街旁的数幢建筑物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非人间所能有的力量冲击,颓然倒塌,一塌糊涂。

    火苗四起,水管破裂激起满天白箭,四处是人类痛苦哀鸣之声,宛如一场地震一般。

    数息之后,处于爆炸中心的那两个人影却是奇怪一扭,便在暴胀绞动的空气纹路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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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数分钟之后。

    在台湾东北方向的一个无人小岛上,夜空下的海浪扑打着礁石,轰隆隆的声音如同雷鸣,即便这样大的天地自然声响,也没有掩盖住岛上某处传来的怒骂声。

    海岛一处礁石上,满身衣服破烂,唇角流血的陈叔平气急败坏地指着易天行骂道:“你又偷袭我!”

    易天行也伤得不轻,捂着胸口在那里咳着,有气没力应道:“我操,到底是谁偷袭谁?”

    这两个奸滑之人,在小吃摊子上面语笑晏然,其乐融融,其实却都各自在体内调理着,都已经将自己体内的修为提至了顶端,就等着对方出手的一刹那,给对方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

    不知道易天行伸掌去拍他肩头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反正估计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偷袭在前,但总之是当他满是真元充盈的手指头触到陈叔平的肩头一瞬,陈叔平体内已经是饱满到了极点的仙气顿时被这一指引发了出来。

    说不清是谁先出手,总之是两个人等于用全身的修为,在台北的街头硬拼了一记。虽然没有用什么法门,只是单纯的真元仙气相撞,却也造成了极恐怖的后果。

    海浪扑了上来,打湿了易天行的衣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咸水,咒骂道:“你个狗日的,这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陈叔平双眼中瞳孔急剧一缩,全无一丝人类应有的表情,低声咆哮道:“你这鸟人又先告状!”

    他身处的礁石忽然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震碎,他的身影也倏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两年前在鄱阳湖上,易天行对于时间的感悟,远远不如陈叔平,所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移动轨迹,只好扛着金棍蛮打横冲,但如今他菩提心已成,修为境界大有突破,双手合什于前,瞬息间也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其实两人并未消失,只是人类的肉眼根本看不到他们移动的轨迹,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而此时在搏斗中的二人眼中,他们身周的一切却都变得极其缓慢。

    夜空上有点点疏星,星光下的海浪波涛汹涌,本来像极了一个怪兽,但此时海浪扑向礁石的速度却慢了许多,像粘稠的流动晶体一样缓缓向着无人海岛推了过来。

    海浪与礁石轻轻接触,白色的浪花,以一种极怪异的曲线被反荡向天空,只是这上升的过程变的极其缓慢,甚至能看清每一朵浪花的形状。

    怪兽般的海洋,变成了缓慢爬行的安静之湖。

    ……

    ……

    战争刚刚打响,无人的海岛上空呼啸破风之声大作,却看不到有人飞行,只能听见极尖极利的啸声,间有碰撞的声音传出。

    很鬼魅的感觉,一个没有人的岛上,似乎正有两个幽魂在搏杀着,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却能看到他们动作带来的后果。

    每一块礁石就像豆腐一样被他们打碎,碎成粉末,抛洒向海中,“砰砰”巨响连绵不绝,海岛受损严重,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小海峰被弥漫在空中的巨大力量绞碎了,缓缓下降着高度。

    ……

    ……

    “老子砸死你!”

    “老子咬死你!”

    随着两句狠话响彻海岛上空,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在空气中暴射出来,两股力量的对冲瞬息间震动了天地,本已扑至残余礁石旁的海浪被生生震的倒退而回,白色的浪尖疾速向后退去,似乎也对这海岛上的两个强人感到了畏惧。

    一声巨响之后,无人海岛终于被震塌了,缓缓地降入海平面以下。

    海水之中,还有些残留的礁石藏在水下,一处礁石上面有两个人正恶狠狠地互相瞪着。

    易天行和陈叔平都已经没有了立身之地,只好站在海水中,看着狼狈不堪,也很恐怖。易天行的脑袋正被两排巨大的白牙咬着,而陈叔平的脖颈正被一根金刺穿入肌肤。

    ……

    ……

    易天行的右手狠狠地扼着陈叔平的脖颈,手指用力,陈叔平的脸被憋的通红。

    而易天行也不好过,陈叔平的右手伸出二指,正恶狠狠地戳进他的眼窝里,纵使他的金刚之体,也能感觉陈叔平的指尖如锋利犬牙般正缓缓地往自己柔软的眼珠子里刺进去!

    “服不服?”陈叔平张着满嘴白牙,牙间有血,恶狠狠吼道。

    易天行眼珠子生痛,却是吐了口唾沫,扼着陈叔平脖子的右手尾指上金光一闪,骂道:“有种你力气再大些,这点儿女人劲儿,只当给我揉眼珠子,预防近视。”

    他知道陈叔平不敢动,因为自己尾指上的金戒随时能刺入他的颈子里。

    但他也不敢动,因为陈叔平召来的锋利白牙,这个时候正在半空之中,极其恐怖地咬着自己的头颅,随时可能一口咬下,虽然不见得能一下子咬死自己,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不知为何,刚才到了最后,两个人最强的金棒白牙,都只是出了手,却没有下绝手。

    ……

    ……

    易天行缓缓将自己的手掌从陈叔平的脖子下松开,他在赌博。

    陈叔平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海水中对望许久。

    “你想要我做什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陈叔平面无表情地问道。

    易天行看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杀我,是因为你杀我了,任务也差不多完成,那就要回天庭去了,你不想回天庭去。”

    陈叔平很干脆地点点头。

    “想不想,你的任务永远完不成,可以永远在人间玩?”

    易天行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珠子,笑咪咪地开始了自己台湾之行的真正任务。

第五部焚城 第十二章 请约伯休息

    回到西安,又是万民迎接的大仪式,易天行就奇了怪,为什么这趟佛指舍利出巡,都得和万字搭上界,似乎非此不足以烘托庄重热闹的气氛。

    坐车去了法门寺,泪眼婆娑地看着叶相僧的中指被郑而重之的关进地宫,易天行掬了几滴泪,便和莫杀拖着叶相回了省城。

    下午时刻,车至省城北站。

    离开不过一个月,省城自然没有什么大变化,七眼桥还是只有七个眼,府北河还是那么小家子气地流淌着。

    墨水湖畔小书店却关了老久,叶相僧打开书店的木门,轰的一下,便有一大群青春可爱、萌气逼人的小女生们涌了进来,把易天行吓了一跳,心想这些小女生难道天天就在这里守株待僧?

    叶相手上有伤,易天行自然不会这时候开店营业,知道那俊俏和尚不会当坏人,于是他黑着脸,凶神恶煞地把那些小姑娘们请了出去。

    小易朱这时候应该还在省城附小上学,蕾蕾也应该在省大受他骚扰,易天行暂不去接他们,在小书店里洗了个澡后,便和叶相僧相携去了归元寺。

    ……

    ……

    “梅岭有古怪啊。”

    易天行一屁股坐在斌苦和尚的禅房里,情真意切说着:“前几次你让我上梅岭,都因为旁的原因没去成。如今想起来,当时要是上去了,这日子只怕也就到头了。”他看着斌苦微微皱着的银眉,摇头道:“若不是你是叶相的师傅,我真该怀疑你是不是在设计害我。”

    斌苦早接着他们打回来的电话,对梅岭的事儿有所了解,也不接易天行的话,反是慈眉善目看着叶相僧,轻声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制造假冒伪劣佛指舍利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没敢和斌苦说,谁知道这个老和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万一认为他们是在亵du佛祖,那怎么办?虽然斌苦应该打不赢易天行,可易天行也没那个脸和一老同志以命相搏。

    叶相僧愣了愣,到底是不大会撒谎的僧人,憋的满脸通红,半晌之后憋了一句话出来:“被门夹了。”

    “喔?”斌苦似乎真信了,但在易天行的感觉里,这老和尚应该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懒得挑明而已。

    “梅岭马生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说他与香港血族有关联,这是从何说起?”斌苦和尚转向易天行,一面问着,一面将易天行手里抛着玩的念珠抢了回来。

    易天行瘪瘪嘴道:“只是猜想和感觉,这事儿又没证据。”

    “南无我佛。”斌苦大师一合什,德高望重道:“护法身份尊贵,切不可随意以言定人罪名。”

    “谁定了?谁定了?”易天行嚷嚷着:“思想是无罪嘀!”

    他转过身子,屁股在蒲团上滑了个圈,嘀咕道:“自然会抓到罪证。”

    斌苦年纪大了,耳朵还挺好使,银眉一耸道:“护法这话又错了,即便梅岭的马生大师与香港血族有什么联系,被护法知道,这也谈不上是罪证。”

    易天行睁大了眼睛道:“大师,您知道血族是干嘛的吗?”

    斌苦大师愣了愣,说道:“好象是某种怕阳光的非人族群……不过在我佛眼中,众生平等,慈航度万品,是什么样的又有何关?”

    易天行摊手道:“吸人血过日子,这种人也要渡化?”

    斌苦大师想了想,看了看窗外青天,皱眉道:“若马生大师真是有心渡化那些戾恶吸血之徒,此真乃一件大善之事。”合什颂佛不已。

    易天行没好气地摇摇头,去了后园,心想这个代沟确实大了点。

    ……

    ……

    在后园里,他和自己的老猴师傅只说了两句话。

    “如果大势至菩萨追我们进了归元寺,师傅,你打不打得赢他?”

    老猴气宇轩昂道:“小菜!”……他接着干咳了两声,准备回忆当初自己在须弥山上的光辉战迹以及横行狂戾之行。

    易天行很干脆地挥挥手道:“那就成,我去接媳妇儿了。”

    老猴被噎的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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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易天行第一次去省大附小接孩子。

    虽然不识得路,但看着那么多行色匆匆的家长们往一个小路里赶,他也随着人们去了。看着身边那些三十好几,满脸沉重的中年人,再摸摸自己“青春年少”的脸,他不由苦着脸,心想自己这爸爸似乎当的也太早了些。

    学校不允许家长进去,大家只能在大铁门外等着。

    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夹着公文包,看来是在机关上班的人。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打着呵欠的易天行,笑道:“你也是来接学生的?”

    易天行点点头。

    “噢?”那个中年男人来了兴趣,“是你弟弟吧?”

    易天行叹了口气,没有搭话,点头示意一下,就挤到前面去了,感觉有些失败。

    学校放学了,就像监狱一样森严的铁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一大群孩子们嗷嗷叫着冲了出来,害得外面的家长们是好一通老鹰捉小鸡。

    易天行捏着拳头,满脸紧张地盯着铁门处,心想如果把孩子给接漏了,在蕾蕾那里可交待不过去。

    ……

    ……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啊,又过一个小时。

    可是小易朱胖乎乎的身影还是没有在校门外出现,已经等成老蔫黄瓜的易天行有气无力地靠在铁门外,孤单地等候着,身边一个别的家长也没有了。

    他忽然醒过神来,淡淡一道神识往学校里递了进去……神识如同微风,刹那间铺满了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

    易天行忽然皱眉,发现自己竟然感应不到儿子的气息!

    他脚尖一点,道诀轻捏,便准备遁入学校查个究竟。

    “您是易朱的家长?”

    一个年青的女老师很疑惑地看着他的面容。

    易天行愣愣地答道:“是啊。”

    女老师就是小易朱的班主任张小白,她嘻嘻笑着:“真想不到易朱的爸爸竟然……”

    易天行知道她的意思,是说自己长的太年青了,不大像是能有一个七岁大孩子的爹,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张小白穿着一身白色套裙,衣料上印着枝枝青柳,在下午的阳光下,青枝透白纱,再配上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柔美丽。

    易天行略一失神,赶紧问道:“请问您是?”

    张小白伸手往身后一揪。

    “哎哟!”

    易朱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耳朵被揪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身前。

    张小白呵呵笑着说:“刚才易朱上课又睡觉,所以我留了堂,虽然这和现在学校的规定不大相符,但希望家长同志能够理解。”

    易天行瞪了易朱一眼,赶紧涎着脸道:“理解理解,一定理解。”

    得罪谁都不怕,可不敢得罪自己儿子的老师。

    张小白拍拍易朱的脑袋,推到易天行的面前,忽然朗声说道:“过几天要家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安排一下。”

    易天行愣了,心想自己马上就要去梅岭参加那个贯什么和尚的葬礼,想了想说道:“我马上要出差,这孩子有个叔叔,从小就是他叔叔管着的。”他试探着问道:“他叔叔能成吗?”

    张小白有些为难,说道:“那易朱的妈妈呢?”

    易天行指尖轻轻掐着掌心,语气十分温柔道:“他妈妈最近比较忙。”他确实觉得蕾蕾将将二十岁,却要承担一个当妈的责任,实在是有些可怜。

    ……

    ……

    邹蕾蕾自己不觉得可怜。

    她是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就算如今成了黄花闺妈,但也坚持着过自己的生活,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看球的时候看球,该回墨水湖带孩子的时候带孩子,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周密而活力十足,并不因为自己身边发生的诸多神鬼莫测之事,而稍减自己享受人生之趣。

    但她对易天行有些怨言,因为一家三口刚刚看了场电影,易天行便说自己又要走了。

    “这次又去哪儿?”

    “梅岭。”

    “去干嘛?”

    “参加一个和尚的葬礼。”

    “去多久?”

    “快则一周,慢则一月。”

    “葬礼拖到一个月,大和尚渐腐的金身,会痛恨你的。”蕾蕾轻而易举地戳破某人的谎言。

    易天行手掌放在易朱的胖脑袋上,享受着儿子头发的丝质感觉,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小易朱厌恶地扭扭脑袋,对蕾蕾说道:“妈,易天行肯定又是要去打架,他又不带我。”

    易天行怒斥道:“一个月不见,现在居然敢喊老子的名字了!”

    邹蕾蕾怒喝道:“吼什么吼,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是我让他喊你名字的。”

    易天行心头一阵酸楚:“得,如今你们是共同阵线的,我是孤家寡人。”反唇相讥道:“估计某人不是这个念头,只是怕天天被人喊妈,把自己喊老了,所以先从我的称呼下手。”

    蕾蕾生气了,拉着易朱就走。

    易天行看着她母子二人渐行渐远,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气氛不是很好,因为大家都很厌恶被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造成别离。

    易朱摇摇脑袋,心想自己爹妈都不是凡人,怎么尽玩这些凡人夫妻的小吵小闹?恁没水准了。

    —————————————————

    十月初秋,天高气爽,叶绿尚存,清风已至,秋意渐弥,离人不惆怅。

    省城一处僻静处,数人正在告别。

    “保重。”叶相僧合什低首道:“若事情难了,我便来。”

    易天行静静道:“一切都在掌控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你千万别来,你要是来了,这事情只怕会更复杂了。”

    易朱有些累了,蕾蕾把他抱入怀中,看着易天行,轻轻说道:“打不赢了就逃回来。”

    易天行笑了,从她肩上取下易朱的书包,说道:“嗯,知道了,就像珍妮对阿某说的那样。”

    邹蕾蕾轻轻拍拍易朱的背,笑道:“run,forrest,run!”

    ……

    ……

    她接着抱怨道:“易朱还是这么沉,吃的不多啊,怎么就是减不下来体重。”

    易天行也是很恼火,却没什么办法。

    “对了,五号的时候,他们的班主任老师要去墨水湖家访,是晚上,你记住了。”易天行想到这件事情叮嘱道。

    邹蕾蕾点了点头。

    “OK,我去参加葬礼去了,诸位拜拜。”

    易天行一挥手,身边却没有轰鸣欲行的火车,也不是飞机场。

    他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整个便化作一道淡如清烟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省城中。

    邹蕾蕾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说了一句话:“以前很讨厌自己不是平常人,现在却很厌烦自己太过平常。”

    叶相僧微笑不语,知道这妮子想的什么事情。

    蕾蕾叹道:“如果我也会打架,估计他会轻松许多吧?”

    叶相僧一合什道:“无碍,您怀里这位很会打架。“

    邹蕾蕾怀里那个睡意十足的小家伙似乎听见这句话了,下意识地扭着脑袋,脸上透着十分骄傲的可爱神情。

    ——————————————————

    中国地貌多样,名山大川数之不尽,任一省份也有几座拿得出手,能够印在旅游手册上的山头。江西的名山自然是庐山,而隔着浩浩荡荡鄱阳湖,与之对望的梅岭,名气上却是差了许多。

    而梅岭亦是处佳景,此间山势峻奇,林木茂盛,间有溪流蜿蜒于其间,山谷幽静处其中,上有突兀之岩,下有地生之云。一处岭有上百座山峰,各具秀貌,古树翠竹点缀着四时的景色,无论何时来此,都能饱尝一眼美景,绝不致空手而归。

    与中国别的名山大川相似,梅岭也是佛道共尊之所,佛寺道庙各处皆是,道书有云十二洞天,只是如今却及不上武当等地的香火盛景,但佛寺的来头也不小,唐时名僧贯体曾居云堂寺,还有翟岩寺,都是名刹。

    易天行的做事方法有可取之处,当他拾石阶而上梅岭某峰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本五块钱买来的旅游手册,那株千年银杏树的所在很轻易地便找到了。

    “太平观?”年青人挠挠脑袋,心想这马生和尚怎么住在太平观的旁边?听梅岭下的导游们说过,千年银杏早已封闭,为了保护,一直没有开放参观,易天行却明白,这银杏树上住着一位法力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拉出来给人参观收钞票。

    易天行此时去的是云台寺,与马生和尚隐居的太平观有很长一段距离,他虽然小心提防着,但没有感觉到那位梅岭老僧的气息,于是心下稍安。

    此行云台寺,是为了参加一位僧人的葬礼。

    在省城里这般说着,旁人或许还以为这是句狠话,是说他要来送梅岭老僧马生和尚往西天极乐,谁知他是真的来参加葬礼的。

    西归的那位僧人,就是在香港“因公殉职”的云台寺贯能大师,在佛指舍利失踪之后,这位大师也被人发现圆寂于某处角落。

    旁边不知他的死因,易天行却从他遗容上的笑颜上确定,佛指舍利的被窃,绝对与他有关,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窃取,又是怎么通过香港方面的人运了出去。

    秦梓儿眼下没有在南方一线拦着了,佛指舍利应该已经运入了内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梅岭。

    易天行此行来,便是等着那一刻。在台湾北边海面之上,秦梓儿的话对他有所触动,为安全计,佛指舍利,还是不要落入马生和尚的手中为好。

    ……

    ……

    在云台寺外出示了第一次使用的木牌,僧人们确认了他佛宗护法的身份,赶紧恭敬将他迎了进去。

    寺院中,贯能大师圆寂追思法会正要召开。

    旁人都不知道这位仁心大德是如何在香港突然暴毙,只是迳行追思之举,开法会以应西天。忽然间,听说易天行来了,云台寺的众僧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以易天行如今的身份,前来参加贯能的圆寂法会,确实是给足了面子,在众僧心中想,贯能大师若有神思,定对易护法亦感佩然。

    法会的进行依足规矩,易天行低头诚意在旁持礼。

    老少僧人们合念诵金刚萨心咒,经文反复诵读,寺庙间无地不有佛语声,声声润厚入天穹,令睹者心中莫名宁静。

    易天行忽而抬头,双眼静静望向某处。

    一道强大无比的神识从远处某株树木里渡了过来,纯正柔和,乃正宗佛家气息,偏偏这气息里却夹着极微弱的古怪味道,让易天行心头一凛。

    “你来了。”

    “我来了。”

    “来了必死君莫悔。”

    “你丫有种就生吸了我!”

    易天行神识微动,送了这句话出去,唇角绽出微笑,信心十足。

    ————————————————————

    约伯是亲王,不是英国王室荷兰王室里那种混吃等死的亲王。

    他是香港血族的头领,吸血鬼在远东一带唯一据点的至高存在,是地地道道有家谱的,可以从第五代吸血鬼往下数出来的血族亲王。

    虽然有家谱,但他向来是住在欧洲血族所以为的蛮荒之地,所以一向不大得欧洲方面的尊重,但他也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冥冥中保佑着自己。

    上个月,香港的血族遭受到了一百五十年来最沉重的一次打击,约伯手下最得力的老杰克和一些实力强悍的血族都死在了那间小酒吧里,而一向为他办事的智慧弗拉德也偷偷回了布拉格。

    这种背叛让他异常愤怒,但他却没有时间来惩治叛徒,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不大明白,自己家族身后那位尊敬的存在,为什么一定要那截不起眼的指骨,但当他接到这个命令之后,仍然没有一丝犹豫。

    只可恨那个叫易天行的中国人,一到香港便蛮不讲理地摧毁了自己的手下,害得原先安排的计划全部推翻。

    好在云台寺的贯能大师是自己人,当约伯亲王在香港一处茶餐厅的后面接过对方郑重递过来的一个事物时,略有些诧异,接着便明白了,自己家族与东方的佛一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贯能大师就死在他的眼前,自杀的,这一点让约伯明白,自己手上拿的东西是何等的重要。

    当时他在茶餐厅的后街上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手中的事物,是一个铜制品,约摸一指长短,像酒瓶细樽颈般粗细。

    铜黄的光泽隐住了里面真正宝物的气息,约伯心生警惕,生生压住了好奇心,没有打开。

    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如何将这东西运入中国内地,送到梅岭之上,那位可敬又可怕的人手里。

    ……

    ……

    亲王这个级别,已经是血族当中实力异常强横的人物,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认为偷运进中国内地是件多么难的事情,中国的神秘六处,在广东一线设置了拦截线,但他倚仗着自己强横的力量,轻松地杀死了几个六处职员,然后潜入了粤北某处。

    六处的防卫忽然间停止了。约伯亲王不知道这是易天行做了个假佛指的后果,反而天性里的多疑让他在山区里多停留了两天。

    便是这两天后,他再要出去就很困难了,因为每到晚上,繁星隐耀之时,他便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不似凡间所能拥有的力量正在高空之上巡查着,那是一个小光点,呼啸着破空而飞,守护着中国南方在这一大片的区域。

    约伯不知道那是秦梓儿正踏着仙剑,帮易天行在抓他。

    但直觉告诉他,与那个力量正面对抗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悄悄地化装,扮成一个凡人,徒步行走着,缓缓向着北面行去。

    西人的面容极难遮掩,所以他用了许多污泥盖住了自己的脸颊,用血族的秘术,在自己的脸上营造出许多恐怖的烂肉,恐吓着别的行人不敢接近他,他还扛了个破烂袋子,扮起了收破烂的聋哑老人。

    身为血族亲王,讲究的就是优雅贵气,什么时候这样污浊过,但约伯没有一丝怨言,因为他知道,如果将自己怀里的宝贝送到了梅岭上,那么自己这个家族一定会在血族的历史上写下最光辉灿烂的一页。

    吸血鬼是被上帝抛弃的种族?

    约伯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冷笑着心想:“我们血族马上就会产生一位和上帝同样等级的存在,以后是谁抛弃谁呢?”

    想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梅岭之下,数千公里的长途跋涉,他没有动用任何秘术,只是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行走着,所以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很疲惫了,但一想到马上就会亲眼看到家族中最伟大的那位,亲王的骄傲迅即被一股由心底产生的敬畏快乐所占据,让他重新抬起酸酸的腿,往梅岭上走去。

    这个时候,易天行正在梅岭上,他不知道一位力量强大的亲王,正伪装成自己的拾破烂同行往山上来了。

    如果约伯亲王将佛指舍利送到马生大师的手中,这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

    ……

    “咳咳。”山下一处农田,一个老汉正叭答叭答吸着烟杆,他看见一个拾荒的老头正无比艰辛地扛着袋子往山上走,似乎动了怜悯心,走上前去好言劝道:“天已经这么暗了,这时候上山也拣不到多少矿泉水瓶子,还是明天再去吧。”

    拾荒的老头就是约伯亲王,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笑着张张嘴,表示自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那个老汉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他不会说话,便主动牵着他的手,让他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还给他递了一杯水。约伯亲王喝了一口水,刚才老汉牵他的时候,他发现对方手上很多老茧,确实是乡间穷苦老人,这才放下心来。

    ……

    ……

    老汉比划着,意思是说你累了,就要伸手帮他背上的麻袋拿下来。

    约伯亲王双眼中血色一现!

    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自己的麻袋,这一路上,就因为这个,他已经杀了很多人!

    就算是路边遇见的这个热心肠的老汉,他杀起来也不会心软一下,人类,本来就是食物。

    黑暗的气息渐起。

第五部焚城 第十三章 破青山

    梅岭有很多座山峰,约伯入山选择的路径是最偏僻的一个,夜深人静,月穿云行,周遭无虫鸣扰扰之声,正是打架杀人灭口的最佳地点。

    约伯左手提着麻袋,面部毫无一丝表情,右手直接去握那个老农伸过来的手腕。

    ……

    ……

    “啪啪啪啪。”数声轻响。

    地面上方轻响似乎只有数声,非常轻弱,就像是谁随便拍打了一下膝上沾灰的裤子……但不停流动的空气,却预示着先前肢体的接触绝对不是那么温柔。

    约伯一掌拍下,满以为会将那个老农腕骨拍碎,不料那老农手腕一翻,极巧妙地挡了一下。

    约伯不是寻常人,立刻感到了古怪,像鬼魅一样地扑了上去,将自己的能力瞬间提到顶点,在极短的时间内,人凌于半空之中,向那老农连续出手五记!

    这五次出手,如同淡影一样湮没在了空气里。

    老农却像是能猜到他每一次出手的方向一样,在刻不容缓间微转、轻踢、扭腕……以最小的动作,将约伯的每一次出手封在了劲力未发之时。

    数响之后,老农静立于地,似乎先前的战斗与他无关,他一丝都没有动过。

    轻描淡写的一触即分,只有两个人知道刚才的那一瞬间交手,是多么的凶险。

    约伯像没有重量一样轻轻滑开数米,他咪眼盯着那个老农民,沉声道:“请教。”

    一阵风吹过,老农民身上的衣衫被拂下数片碎布,可以想见约伯的出手蕴含着怎样阴毒的力量。老农咳了两声,轻声应道:“我叫陈三星,阁下便是香港血族亲王?”

    约伯亲王瞳孔微缩,寒声道:“在中国的修行者中,我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大家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无名的修道高手,在血族亲王的眼中,更加可怕。约伯微微低头,忽然在麻袋上拍了两下,然后将麻袋丢在地上。

    “请留下宝物,再请退回香港。”

    陈三星很客气地和约伯亲王商量着,已经被约伯血族暗劲撕成碎片的衣裳下,露出来他有些老瘦的身体。

    约伯亲王微笑看着他:“我走了几千公里才走到这里,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能拦住我,但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到旅程的终点,我怎么可能答应你的请求。”

    陈三星皱皱眉,将自己的烟锅子放到了旁边,拱手道:“逆天行事,这是何必?”

    约伯亲王深吸一口气,用血族秘法变幻的面部回复了平常,露出下面英俊苍白的脸庞,一股若有若无挟着黑暗气息的力量笼罩在了场间。

    二人身后传来几声极沉重地脚步声。

    一个头发苍白,身材却依然魁梧有力的汉子赤足从农田后方走了出来。汉子就是梁四牛,他看了看面前那个脚尖微微离地的西洋异族,好奇问道:“师兄,这就是小易叫我们找的真洋鬼子?”

    约伯亲王明显感觉到了梁四牛的威胁,优雅一笑,比划了一个手势,问道:“二打一?”

    陈三星将手背到身后,对梁四牛挥挥手,轻声道:“一对一。”

    说完这三个字,陈三星枯瘦苍老的手指在自己的胸间画了一个很古怪的符号,一道泛着暗土色光芒的符文,在他胸前的空中平白而生。

    约伯厉啸一声,右手一挥,一道霸道至极的力量直接冲向了陈三星的身体。

    在这道力量杀到陈三星身前约一米处,陈三星微微低头,口中念念有辞,先前画出的那道暗土黄色符文骤然一暴!

    ……

    ……

    “噗!”

    约伯亲王的身体本是缓缓飘离在空中,此时却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手生生击中!一声闷哼,从半空里惨惨堕了下来,一道血箭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抹去唇角的血水,他冷冷看着陈三星:“阴险的中国人。”

    不知为何,陈三星捏爆符咒,约伯亲王的体内似乎有一粒被暗藏的力量种子随之而爆,从约伯的身体深处,给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陈三星叹了口气,看着他:“先前那刻,你渡阴劲入我体内,被我挡着,只是毁了我的衣裳,若我不反其道而行之,渡几道道元入你体内,岂不是很没礼貌?”

    约伯知道这是先前几声轻响时,面前这位老农民不知用了什么法门,竟将一缕力量送入自己体内,只到刚才自己进攻之时,对方才引发这记暗力。

    他站起身来,鲜血在他苍白的唇上显得十分可怖,他哈哈大笑,旋即平静说道:“血族的亲王约伯愿意领教您的本事?”

    随着这句话,他身上的黑暗气息高涨起来,天上的明月似乎也受到了感应,银色的月光被乌云遮盖着,山下一片黑暗。

    “我们是夜的崇拜者。”

    约伯亲王缓缓站立,一股浓密的黑色雾气包围了他的全身,在黑雾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他唇内的牙渐渐变细变长,闪着噬人的寒光!

    他的伪装已经全部去除,一身仿佛带着浓烈雨雾之意的黑色风衣和斗蓬遮住了他的全身。

    陈三星活了很多年,却是第一次与外国的“僵尸”交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眉头一皱,体内道元一震,一记道家符咒无形从他的右手中射出!

    陈三星属土门,修力最为纯正深厚,随着那记暗黄色的符咒向半空中的约伯射去,大地似乎也有了感应,地面上的黄土缓缓起伏着。

    黄土如龙,杀向约伯的身体。

    约伯的眼睛已经变作了红色,头上的发结高高耸起,看上去十分古怪可怕……嗤的一声,他的身体消失在原地,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了陈三星的符咒。

    好快的动作!

    陈三星也没有料到这个洋鬼子居然速度这么快,微感诧异,右手指甲轻掐午纹,召了个紫薇诀护住自己全身,尾指极古拙的一指!

    远处的土门符咒似乎受到了本主召唤,加疾而归,在夜空中不停地来回穿梭着。

    嗤嗤破风之声大作,约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体被风衣裹着,在空气中时隐时现,与那道夺命的符咒进行着游击战,能以肉身与符咒比拼速度,血族惊人的速度果然不只是传说!

    ……

    ……

    “嘶!”

    约伯一声极凄厉的尖叫,身形骤然加速!便在刹那之间,来到了陈三星的身前,当头便是一爪向着陈三星的头颅拍去,这一爪看似寻常,却是由空凌下,力量恐怖。

    陈三星闷哼一声,双掌一翻,结了个翻云掌,与这恐怖的一爪硬生生碰了一记!

    “轰”的一声巨响,巨响声中夹杂着许多嘶嘶裂响……便在这瞬间的碰撞中,约伯如同金铁般坚硬的爪子生生撕开了陈三星的肉掌,爪尖所挟的黑暗力量化作丝丝尖刃刺伤着陈三星的胸膛。

    肉眼不能看清的速度,语言无法形容的速度……陈三星低头,张唇,抬脚。

    他一低头避开约伯尖利修手的食指尖,张唇便吐了记淡黄色浑融的光团,下面却是悄无声息的一脚踢出。

    约伯的速度实在是太过可怕,纵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像亲密爱人一样,但当陈三星的那团黄光从唇中喷出后,约伯仍然来得及在他的头顶极诡秘地一转,以不可能的速度避了开去!

    那团不知是什么门路的土黄光团从他的身边擦过,将他的风衣灼出一道黄惨惨的口子,却没有伤害到他的肉身。

    而陈三星的脚却没有梁四牛的威力巨大,虽然十分出其不意,但在约伯如鬼如魅的速度面前,却起不了作用。

    约伯的下半shen像是没有重量一般,整个人被这一脚踢的飘了起来。

    在飘离的过程中,他的脸上重又露出了优雅的微笑,指尖骤然变长,泛着寒寒的黑光,刺向陈三星的胸膛!

    ……

    ……

    陈三星面无表情,只是额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只听他暴喝一声,原本佝偻无力的身体猛地暴涨,一道培元固本的土门真元刹那间充盈全身。

    约伯亲王刺过来的血族指刺,噗哧一声刺入了陈三星的胸膛!

    血花一绽!约伯却愕然发现对方的身体十分坚硬,刺入十公分左右再也刺不进去了。

    为了躲陈三星的那一腿,约伯的身体这个时候在往后飘,他无奈缩回指刺,准备借对方受伤的良机迅疾遁入山中……敌人那面还有一个看着傻傻的老壮汉,虽然不知道实力怎么样,但约伯这么阴险狡猾的人,不会冒这种险。

    可惜他没有机会遁走了。

    他被陈三星一脚逼的往后飘去,飘的轨迹之上,正是陈三星最开始施出的那道符咒,这道符咒宛如有灵性,在约伯与陈三星电光火石间的快速战斗中,仍然不离不弃地跟着约伯的后背。

    约伯知道这枚符咒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感应到符咒威力比陈三星别的法术要小很多——他刚才在空中与符咒游击,只是为了让陈三星大意,好冲上前来——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没有杀死陈三星,但已经重伤了陈三星,所以他不准备耗时间在这枚符咒上,准备硬挨一记,然后遁入山中。

    优雅地微笑浮上约伯的脸颊,只要脱离开陈三星的纠缠,他就一定能冲上梅岭,只是如果他能看清楚身后的景象,不知道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在简单却隐含凶险的战局中,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忘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

    那个黄色光点。

    ————————————————

    陈三星在先前曾经用口唇喷出一道土黄色的光团,如果约伯知道这是中土道门的本命真元,他一定会更慎重一些,不会用如今这种凶险的应对方法。

    先前那道土黄色的光团似乎没什么用,擦过约伯的风衣,只在风衣上留下几道黄沙痕迹,便似乎落空而飞……但这光团就飞在这个路上,与陈三星最开始施出的符咒在相对飞在同一道轨迹上!

    而约伯如魅灵般的身体也在这个轨迹上!

    光团与符咒一触即融为一体。

    接着约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体也遁着这个轨迹投入到这一点中。

    土黄色的光芒大作,照亮了这黑夜下的农田,宛如是第二个月亮。

    ……

    ……

    约伯惨叫一声!

    好死不死与那符咒硬拼一记,瞬即便被这道土黄色光芒包裹住……纵使他有天底下最快的速度,却是无法脱离,因为光芒里隐隐有非常奇怪的吸引力,从每一细微处牵扯着他。

    陈三星站在远处,低头轻轻呤诵着什么,鲜血从他的胸口缓缓流下,随着他的呤诵,大地缓缓震动,黄土地翻滚着,露出里面的植物须根来。

    土黄色光团的力量似乎更加巨大了。

    光团里的约伯亲王白牙厉啸,强大的精神力量全数暴发,与这力量对抗着,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已经被全部绞碎了,露出了苍白可怖的身体来,身体上已经现出了道道血丝!

    约伯不知道这土黄色光团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雄浑的力量……竟像大地一样,源源不绝!

    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害怕会让血族的力量打折扣,但看着身周充盈着四面八方的土黄色,他从心底深处感觉到恐惧……这个中国的老农民实力太可怕了,居然从战斗之初便算到了最后的三道轨迹交合的一点!

    约伯的眼睛渐渐全部变成了血红色,他像咒骂一样疾速说着什么咒语。

    陈三星虽然听不明白这个“洋鬼子”说的是什么,但脸上露出了慎重之色,先前血族一刺十分可怕,虽然他用土门秘技保了一命,但胸口的鲜血仍然在不停地流着,他也感到有些虚弱了。

    梁四牛向前踏了一步,地上出现一个脚印。

    陈三星十分坚决地摇摇头。

    ……

    ……

    明月出云,圆融如盘,银光照遍了大地。

    陈三星双眼静静注视着身前不停翻滚的大地,忽然停止了呤诵……他微微张唇,轻声道:“山!”

    裹着约伯亲王的土黄色光团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开始隐隐现出如山石般的坚硬青灰之色。

    约伯还在里面不停挣扎着,似乎他的咒语也已经练完了。

    “破!”

    陈三星抬起头来,看着光团里挣扎着的洋鬼子,又轻轻说了个字。

    随着这个字出口,已经变成青灰色的光团骤然一顿,里面约伯亲王的身形也僵住了,不知过了一秒还是很久之后……喀喇喇无数声细响。

    光团,青灰色的光团,似乎在此时变作了有形有质的存在,就像是一大团形状莫名的青色岩石。

    而那些喀喇喇细响,就是这一大团青色岩石破裂的声音!

    岩石一片片地坍裂,变成无数碎块,碰碰摔在地上。

    那被岩石包裹着的约伯亲王也会变成碎块?

    天地间骤然响起约伯极不甘极不忿地厉嚎之声……青石岩石轰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而约伯的身体也在瞬间被裂破成无数碎片,哗哗如石雨般落在地上,只是这些石上犹有血渍和内脏的形状,看着恐怖不堪!

    ……

    ……

    这个洋鬼子就这么死了吗?心眼儿直的梁四牛不大相信,他准备走上前去,把那些已经像石头一样的残肉内脏全部踩成粉末。

    奇变突生。

    一地乱血红石间,有一块较大一点的石头是黝黑之色,忽然间抖了一抖。

    不知道是月光耀在上面让观者产生的错觉,还是真的抖了一抖。

    下一刻,那颗石头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

    黑石飞至夜空之中,深体光泽黯淡,破风而飞……飞到半空中,唰的一声!两道极大极黑的羽翼骤然从石头的两侧伸展开来!

    夜风一荡,黑石转眼间变作了一个宛如来自冥间的黑色蝙蝠,画着歪歪扭扭的曲线,向梅岭之上飞去,显得十分无力,似是受了重伤……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只奇大无比的黑蝙蝠在山林梢滑行,这个画面显得是那样的诡异!

    梁四牛暴喝一声,抬腿便要往地面上踩去!

    “算了!”

    陈三星咳了两声,捂住自己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间汩汩流出:“将死之鬼,何必非要亲手杀他。”

    梁四牛憨头憨脑地应了一声,从被震翻的新鲜泥土中刨出来约伯亲王一直守着的那个麻袋。

    麻袋离开土壤的一瞬间,陈三星的面色大变。

    “佛指舍利不在里面!”

    二位老农民同时转头,望向仍然在梅岭上空惨惨飞行,似乎时刻都要堕地身亡的那个黑色蝙蝠。

    陈三星微微咪眼,眼光里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敬佩之色。

    此时的他已经了解了这名血族亲王的实力,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想与自己性命相拼,那自己一定不会胜的如此之快,对方也不见得会受这样重的不治之伤,只是那样一来,自己师兄弟二人就比较容易将他留下来。

    对方似乎就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把佛指舍利运到梅岭上去,所以和自己快打快杀,宁肯受伤,也要脱困而去。

    ……

    ……

    纵使受伤死亡,也在所不惜,看来洋鬼子也不都是胆小怕死之人。

    正在陈老爷子感叹人生的时候,梅岭山下的林畔又有异变迭生。

    一道火红火红的光团无声无息地从山林间喷了出来,刹那间将重伤将亡的约伯亲王身体包裹在了一处,火光大作,惨叫连连。

    纵使隔着很远很远,陈三星似乎也能感觉到约伯被灼烧的痛苦,似乎能够嗅到那丝焦灼的糊味。

    陈三星咪眼看着,嘴唇微微抖动,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赤红如魅的火团渐渐地熄了。

    火团中却暴出约伯亲王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厉啸。

    一个光点从火团中暴射而出,隐隐能见泛着黄铜的光芒,直刺天穹,不知飞了多高多远,竟是不见落下!

    ……

    ……

    一团火灵疾速掠来,来势一顿,才发现是个美丽的红发女子,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燃光了,正全身赤裸着,红发女子静静开口,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陈老爷子,人已经死了,但佛指没有留下来。”

    梁四牛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

    陈三星眼中微微有些浑浊,他看着这红发女子两眼,沉默许久,忽然说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们回卧牛。”

    梁四牛纳闷,闷声闷气道:“师哥,咧啷个要得?易娃儿喊我们来帮忙打架嘀,那个山高头还住到个大恶人咧。”

    陈三星将地上的烟锅拣了起来,在自己的脚面上磕了两下。

    他有些迷惑说道:“善人恶人,要分清白太难咯,梅岭高头那个攫取佛性,令诸天罗汉被生生禁锢,确实是大恶之人……但……如果要对付恶人就要用恶行,我们这些自以为的好人,又和恶人有什么区别咧?”

    他望向一直静立于旁的莫杀,沉默半晌后说道:“你师傅应该有能力把那个约伯拦在南边,他放他进来,肯定是想最方便的夺回佛指,你帮我问他一句,他知不知道,方便是方便咯,但他放约伯进来,这一路上那个约伯又杀哒好多人咧?”

    莫杀仍然安静站立着,她不会为自己的年青师傅分辩一个字,她也不会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在她看来,只要为了达到目的,死几个不相干的人又算什么?

    但她尊重陈老爷子,所以她选择闭嘴。

    “跟易娃儿说,来卧牛吃腊肉我欢迎,打架这种事情以后还是莫要找我哒。”

    陈老爷子笑了笑,把约伯亲王遗留下的破烂麻袋提着走了,梁四牛摸摸脑袋,不大明白怎么好不容易出了次川,糊里糊涂和洋鬼子打了一架,这又要走了。

    农民伯伯们回家,留下梅岭千万年永亘不变的夜色。

    ——————————————————

    易天行不知道他们走了,也不知道陈老爷子的古风又在泛滥,大好的三打一局面,最后变成颇有骑士精神的单挑,所以约伯亲王带来的佛指舍利被他最后的精神力震到了天上,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也不知道陈老爷子对自己的埋怨,如果知道,他一定要抱着老爷子的大腿喊撞天屈。

    放约伯进了中国腹地,其实与易天行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约伯的实力如此恐怖,就算秦梓儿天天踏着仙剑在天上看门,也没办法阻止他的进入,只不过能多拖几天而已。

    约伯杀人,那是他的问题,这一点如果怪到易天行身上,确实有些冤屈。

    至于梅岭这档子事儿,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从头至尾全数安排妥贴,他在离开省城的时候,去信请卧牛二老出来,只是为了一直冥冥中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港台佛指出巡之行一定会出问题。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事儿和血族有关系,更不知道梅岭的马生大和尚和血族有关系。

    一切的安排,除了凑巧和运气,没有别的解释。

    易天行是个运气好,爱留后手的人,但他不是阴谋家,他没有阴谋家的耐心和筹划欲。

    他只是下意识地要把自己能请到的帮手都请到梅岭来,说到底,还是怕死罢了。

    梅岭马生最擅长的就是精神力量,而陈三星当年在省城沙场一战,一个人潇洒抵抗两位清静天长老元神的精神雷诀攻击,太酷太帅太强,让易天行实在是不舍得……有如此强的精神力而不用啊……

    不过两位农民伯伯走了也好,易天行其实一直不想把在山中养老的二位拖进这趟浑水里来,万一两位老爷子有个长短,这卧牛山的黄小鸭肥年猪谁来照顾?

    ……

    ……

    云台寺的月光轻轻拂在青年人的脸颊上,他已经冥坐了一夜,将自己的身心全部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然后走出寺门,在梅岭上随意行走着。

    走在马生和尚的老家,要说随意,那是假话。

    易天行已经将自己的神识缓缓铺开五百米左右的范围,十分小心翼翼,但他不敢查探的太远,因为怕马生直接用精神攻击。

    千年银杏在夜色中轻轻摇晃,万千树叶如同佛掌,在迎接来客。

第五部焚城 第十四章 不疯魔不成佛

    此时已入夜,易天行步入道观,太平观三个字在他的头上泛着微微光泽,匾牌老旧,看上去已经颇有年代。

    在道观里随意行走着,却没有人前来打扰,易天行微微皱眉,却没敢放出神识去探——虽然明明知道梅岭老僧马生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到来,他还是宁肯小心一些。

    沿着石廊走到旁边一处厢房,他推门而入,然后发现……一地的死人!

    ……

    ……

    错了错了,易天行轻轻吁了一口气,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掌。

    “自己吓自己,会吓死人的。”

    厢房里没有死人,那些躺在床上安静地,似乎僵卧着的道僮们,只是睡着了。众人的呼吸极浅极轻,胸膛处没有太大的起伏,易天行本来就有些紧张,所以在第一时间里就误看成了死人。

    虽然已经入夜,但时间并不是很晚,太平观里很奇怪的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灯火,有的只是安静与黑暗。

    以及在这片安静夜色里沉沉睡去的人们。

    气氛十分诡异。

    又去了几处厢房,仍然与头前那处一样,所有的人都在睡觉,也没有人因为易天行的到来而惊醒,易天行微微皱眉,走到床边,推了推一个道士。

    那个道士咂巴了两下嘴巴,似乎在品尝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却依然没有醒来,只是他头上的头发与枕角一扯,落了下来。

    易天行瞳孔微缩,这道士的头发是假的,他其实是个光头,上面还有戒斑。

    太平观里一大堆睡觉的假道士,真和尚。

    这梅岭果然有些好玩。

    ……

    ……

    往道观后面走去,一路尽是荒草乱石,颇为破败,推草而行,易天行慢慢地走到树下,那棵千年银杏之下。

    “我们能聊聊吗?”

    易天行站在高高的银杏树下,仰着头往上看,脑袋都快往后掉了下来,才勉强在树干上找到那个小洞。

    他说的很有礼貌,却很莫名其妙。

    梅岭大战一触即发,他却跑到人家的大树下面来唠家常。

    这是失心疯,这是痴线,这是脑袋里塞满了茅草……“上来吧。”

    树干小洞里的那位神秘马生和尚更疯,居然答应了他。

    易天行不是真傻,虽然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多少了解,但既然别人喊上来,那他仍然是老老实实地手脚并用,姿式很难看地扭着屁股往银杏树上爬去。

    爬树在易天行的人生经历中没有存在过,小孩子的时候,别的小伙伴可能会有爬树的乐趣,但他一直是在爬垃圾山。

    不过这并不阻碍他的动作俐落无比,毕竟如今的他的肉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凡人”了。

    爬到银杏树的一半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灵台隐隐有所感觉,不由微微一笑,抬头问道:“只能坐在这里?”

    银杏树洞里的马生和尚说道:“是。”这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僧的声音和陈叔平有些接近,显得非常的没有感情。

    易天行手指像插豆腐一样插进银杏树干里,身体吊在树干上,手搭凉蓬向上望去,赞叹道:“这千年银杏一定是变种,怎么可能这般粗大。”接着脑袋微微一偏请示道:“血大大,我能不能再往高坐一点聆听您的教诲?”

    马生和尚是血族的大大大人物……但他这几百年的潜修一定没听过这个称呼,于是他保持着沉默。

    “再爬几步吧?”易天行作势欲上。

    银杏树洞里的老僧仍然沉默。

    沉默不是永远都代表默认,易天行明白此时的沉默就代表着反对。

    他皱皱眉,掌拍树干,整个人轻飘飘地飘到旁边的一根粗枝上轻轻坐下。

    ……

    ……

    对于所坐位置的争执,上一步或是退一步,其间自有深意。两人间距离近了,易天行的蛮力更好发挥作用,距离远了,梅岭老僧应该比较欢喜。

    所以二人对话时所坐的位置恰恰在五十米左右,恰好是双方都感觉勉强安全的地方。

    易天行早已作好了充足的准备,时刻准备遮蔽五识。

    易天行还是觉得这棵千年银杏大的有些古怪,不像是地球上能够长出的植物,往年在书上看见的银杏树也没有这般茁壮如猪的。

    “太平观里的人怎么都在睡觉?”

    易天行坐在树干上,屁股和粗糙的树皮摩擦着,将自己的双腿收到臀下,结了一个散莲花座,身子微微后仰,半躺在枝干上。

    极高处那树洞里的老僧说话了:“你们既然要来,这些孩子们还是睡觉的好……相信你们也不会对熟睡中的人们下毒手。”

    易天行笑着问道:“不是您想杀了我们咩?”

    高树洞中传出一阵极轻蔑的笑声,长声不歇。

    易天行微微一笑,却不恼怒,反自问道:“怎么称呼您?”

    “马生。”

    “您是血族里的长老,怎么当起和尚来了?”

    这问的都是废话,但易天行不得不废,此时的山脚下,陈三星梁四牛与莫杀,正在拦截约伯亲王,隐隐感觉中,那位约伯亲王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强大,不知道那三位能不能将他拦下来。

    自然,他不能给梅岭老僧出手相助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在言语上拖住对方。

    山下传来道元震动的气息。

    ……

    ……

    “回忆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急在这一时。”

    高处,银杏树略有些微腐的洞口隐隐泛着某种说不出颜色来的光泽,一股纯正的佛家气息从洞中渗了出来,如水沁石,如云穿空,以最自然的行进方式缓缓透出了银杏树,看势欲往山下去。

    易天行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右手一招,银杏树干上金光一闪,一根金闪闪亮晃晃似有千钧重,材质密沉的金棍出现在他手中。

    金棍上隐含着十分恐怖的力量。

    他微微咪眼,盯着那个山洞。

    梅岭老僧肯定没有料到易天行的手里竟然是这样凶悍的一个兵器。

    易天行没有出棒,这是一种姿态。

    “阿弥陀佛。”

    树洞中的老僧微一合什,那道纯正的佛家气息倏然收回洞中。

    ……

    ……

    两个人在瞬间达成了默契,谁也没有把握将对方一击致死,所以干脆看着山下的战局,看佛指舍利究竟会落在哪方的手里。

    “你夺舍利,诱我来梅岭,为什么不试着来杀死我?”

    易天行咪着眼望树上望去,眼中寒光微闪。

    梅岭老僧声音有些嘶哑,听着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若只是你一人,或许你我此时已经接触,只是另有旁人藏着,贵客不现,我便出手,岂不失礼?”

    易天行低首无语,陈叔平的行踪自己还没有发现,不料却被这老和尚知道了,看来对方神识运用确实和自己不是一个档次的。

    “散了诸天罗汉佛性,我与你就此别过。”他抬起头来,双眼坚毅望着那个树洞,可惜看不到树洞里马生和尚的模样。

    树洞里一阵沉默。

    很久之后。

    “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易天行眼中寒意更盛,他从两年的那个大年初一开始,便经常做梦,梦中常见着无数不知名的存在,隐在金色佛光之后喊着嚷着,让自己找到佛祖,只是如今却没有了文殊菩萨的宝像——文殊的佛性已经附在叶相体内了,而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就是被树上这个和尚攫去佛性,空留记识的诸天罗汉。

    罗汉们太惨,不能湮灭,被生生禁锢……易天行没与旁人说,却一直被此梦所扰,对于这株银杏树上的家伙烦到了骨头里。

    ————————————————

    “贫僧需要诸位罗汉佛性护体,才能长存世间,保佑一方水土。”

    树洞上那个老僧轻声说道。

    易天行啐了一口道:“你他妈的又不是救世主,早死早投胎吧你!”他忽然想到件事情,冷笑骂道:“想起来了,你是个老吸血鬼,想死也不容易。”

    梅岭老僧微微笑道:“这世上,万千生灵,谁不想变得更强呢?”他接着说道:“佛为何物?佛乃大自在,大自在凭何而行?凭实力智慧领悟而行,以实力法门护法,以智慧领悟识法,如此方能周游六道,历劫渡尘,我欲成佛,便须……”

    易天行精修佛法,不需要听一个老吸血鬼给自己上课,摇了摇头问道:“你是血族,你应该避世,何必与我们这些人类争斗?你已经在梅岭躲了几百年了,何必冒险抢佛指。”

    “这是诱惑。”梅岭老僧的声音从树洞里传了出来,“人类对于血族是个诱惑,名利对于人类是个诱惑,实力对于强者是个诱惑。我的存在对于你那可怜的正义感是个诱惑,佛指的存在对于我的心念是个诱惑……有人用佛指舍利诱惑我出手抢夺,再用此事诱惑你上梅岭与我为敌……哈哈哈哈。”

    老僧阴戾的笑声在太平观里反复响起:“许久以前,我有一良友,以肉身成佛法门诱惑我吸噬诸天罗汉佛性,如今我却是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好在一枚佛指里蕴含的智慧,足够我参透很多事情,至那时,我便要脱此樊牢……”

    易天行冷冷打断他的话:“你离此地,必将成为人类公敌,你留在梅岭,还可以维持你德高望重佛宗高人的身份。”

    “那又如何?”梅岭老僧笑道:“善恶只是面具,只要能有好的结果,我戴上何种面具,自己并不在乎。”

    易天行闭目少许,然后道:“秘党第一条戒律,便是避世,你难道想成为血族的公敌。”

    梅岭老僧咳咳干笑两声,傲然道:“秘党啊……那应该是我离开欧洲之后,那些晚辈组的组织吧?”

    易天行心头略感震惊,看来眼前这位血族僧人,辈份真是高的可怕。

    “你不能离开这侏银杏树?”他试探着问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测,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非要得佛指舍利去了香港,梅岭老僧才出手抢夺,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杀进法门寺的地库。

    “不错。如今这东方的人间,对待西方的血族颇为忌惮,我在香港的后人无法进行法门寺,所以才会选择香港。”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易天行在拖时间,他已经感觉到山脚下陈三星与约伯亲王之间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想来以梅岭老僧的恐怖修为,他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对话即将结束,战斗即将打开。

    “我在梅岭几百年,在人间还是有几个朋友的。”梅岭老僧说到朋友二字,不期然有些温暖的感觉。

    这个朋友是谁?这个疑问要到几天以后,易天行才能震惊地发现。

    “想知道我的过往吗?”

    梅岭老僧悠悠说道,似乎根本不在意山脚下正围绕佛指舍利而展开的生死厮杀。

    “想。”

    易天行暗诵心经,左右两手结阴阳二弦,平心静气,护住心脉。

    ……

    ……

    千年银杏树在夜风中轻摇,将由天穹而降的银漫月光摇成了无数光点,树洞中的梅岭老僧不知使了何等样神通,只见那些银色光点飘飘摇摇,竟似化作了实质,从银杏树的枝丫树叶间渗了下来,缓缓落到易天行身前数丈处。

    银光点点,渐凝渐聚,而成一幅平整的图画,画缘银光流淌,画中海浪滔天!

    易天行将神识聚于眉心,正待发难,不料……那图画竟真的只是图画,却不是梅岭老僧的精神攻击。

    他小心翼翼地往图画上看去,图画渐渐转化着内容,先是一艘船在海中艰难前行,后来又看见一个阴郁的青年在中土某处山岭里被农家们举着火把追杀,又看见那青年去了一处大寺,俯拜于地,叩首不已,额头流了很多血………

    易天行明白了,这是梅岭老僧上千年人间岁月的过往,寂寞的血族和尚似乎很有兴趣将自己的一生讲与易天行听。

    “你以前是哪国人?”

    “住在欧洲一个平原上。”

    —————————————————

    公元一四四零年,法国某处城镇。

    德莱斯男爵,在当年的英法战争中,是圣女贞德的战友。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为了研究炼金术,迷恋上了巫术,希望能够在鲜血之中发现点金石,于是他仗着自己的权势,在四处收集了三百名儿童,然后将这些儿童放血至死。

    就在一天夜里,这位男爵的家中遭到了某种不明物体的攻击。

    是吸血鬼的攻击,男爵家中所有人都被吸血而死,而这名男爵也被吸血鬼变成最低劣,最卑微,最没有智慧的僵尸。

    教庭震怒,出动了大量的红衣主教和苦修士,将男爵全家杀死,并且开始追踪袭击男爵家的血族首领。

    那名血族首领是一个年青的,英俊的血族,是历史上最年轻的第五代血族,因为这件震惊欧洲的惨案,而成为了教廷的眼中钉。

    而他对于男爵一家的惩罚,也在血族内部引发了强烈的争议,因为男爵一直是血族的崇拜者,一直暗中给予大量的金钱支持,而他,这位年青英俊的五代血族,却将这位男爵变作了血族眼中猪狗不如的低等僵尸。

    所以一个可耻的阴谋产生了。

    嗯嗯,阴谋这东西,总是强大势力妥协的产物。

    年青的五代血族首领被血族出卖,然后遭到教廷的追杀,他忠心的手下死伤殆尽,只和一个命大的手下,坐上了一艘破烂的轮船。

    ————————————————

    “噢,您为什么要去对付那个男爵?”易天行咪眼看着眼前银框中的图画,问道。

    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嘎嘎笑道:“血族可笑的尊严,我当时认为,人类可以有作为食物的荣光,却不能被用来提取什么可笑的点金石,我认为那位男爵对于食物缺乏必要的尊重,所以我选择把他变成猪狗不如的僵尸。”

    “你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啊。”易天行看着画面中那艘破船上满脸阴鹜的年青血族首领,下意识说道。

    梅岭老僧幽幽道:“恨,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情绪。”

    “后来你来了哪里?”

    “我来到了中国,当时是……明?”

    “扯蛋!”易天行笑骂道:“那时候哥伦布的妈还在*城里等着生儿子!”

    “迂腐啊。”梅岭老僧叹道:“作为比人类强大无数倍的我们,难道还需要承受大航海时代来临的恩泽?”

    易天行想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大蝙蝠能飞,自己也能飞,周游全球,不需要全部靠船的。

    “你来中国后就一直住在梅岭?”

    “不错,我将那个孩子留在了南方,自己往北部而来。”梅岭老僧陷入回忆之中,语意有些寒冷:“东方有很多奇怪的巫师,我是外地人,所以受了不少的苦,没有人愿意接纳我。”

    这是先前易天行在银边画框里看见的那几幅图,年青人被一群农民举火把追赶着。

    想到让自己头痛不已,害怕不已的梅岭老僧五百年前也是一个被泥腿子赶的角色,易天行忽然觉得很爽,不由傻傻笑出声来。

    “怎么想到当和尚了?”

    “在艰难存活的岁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梅岭老僧的声音忽然显得纯正柔和起来,“任何事物如果都有始终,那么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血族与人类就是天然的敌人呢?”

    “这问题得问佛祖。”易天行下意识地回答。

    梅岭老僧幽幽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与所有别的生灵平等地活下去,血族的信仰,其实是依附于耶和华的存在,如果没有上帝,自然也就没有血族……我经历千辛万苦才来到遥远的东方,所以想寻找一个与耶和华完全割裂开的信仰。”

    “所以你选择了信佛?”易天行睁大了双眼。

    “是佛选择了我。”梅岭老僧虔诚道:“世上所有的神都会对自己的信徒进行挑选,只有信我之人,才予赐福,只有某一类人,才能有权利拥有这种信仰,而只有佛不一样,佛是宽容的,佛是伟大的,佛不会因为他的信徒是高贵还是卑微,是男身还是女身,是老弱还是青壮,是心地善良还是满脑污秽而做出不一样的应答。”

    “在佛的眼中,众生平等……即便我是血族,在佛光的面前,仍然是一个信徒而已。”

    “接触到佛的真谛后,我震惊了。”梅岭老僧想到数百年前自己投身佛门的情景,仍然止不住有些激动,“我是血族,我的食物就是人类,可是在佛祖看来,这不是我们的原罪……血族吸人血,和人类吃猪肉,这不是一样吗?如果这是罪,我们血族和人类的罪是一样的轻重……入门行戒,人类戒荦食,我戒人血……佛不会认为我是天生恶物。”

    易天行听的瞠目结舌,但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有点儿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佛宗看来,血族是不需要救赎的,只需要自赎。

    “然后呢?”

    他小心翼翼地问着,时刻警惕着,因为他发现梅岭和尚竟然不是一个阴谋家,反而更像宗教狂热者。

    世俗的经验告诉易天行,阴谋家可以与之谈判,宗教狂热者……到最后不免一战。

    ———————————————————

    自然没有哪门愿意收一个“僵尸”作弟子,梅岭云台寺的一位高僧见着于寺门前叩首不止的马生,却是叹了口气,道了一谒:“念佛见佛,入门来吧。”

    从此,年青的血族首领马生,变成了梅岭的一代高僧,马生大师,世代居于梅岭之上,不曾下山一步。

    ……

    ……

    “修佛修佛,普贤菩萨离开这个人间的时候,曾经看着梅岭的方向,说你想肉身成佛……”易天行双眼冷冷看着银杏树之上,“若你精修佛法,以血族之身得成大道,即便我,也只会铭感敬佩,绝无不敬之念,但你不该生生攫取诸天罗汉佛性,此等作为,外魔之道,太过阴戾。”

    “得成大道?”梅岭老僧冷笑道:“大道又在何处?须弥山上?”

    易天行盘膝坐着,默然不语,如今的他自然知道,如果上了须弥山,只怕比在人间要惨更多。

    “佛祖打救于我,我便要打救这世间。”

    梅岭老僧万般恭敬说道。

    “打救?便是生攫佛性,令诸天罗汉受万世之苦?”

    梅岭老僧微笑道:“天上已无净土,我便要这人间成净土。”

    这两人不用说,自然明白天上发生的事情,佛祖不见了的事情。

    “若要人间为净土,便须人守护。”梅岭老僧的面容从银杏树的树洞里现了出来,看着悲天悯人:“我欲守护此间,便要成佛。”

    梅岭老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容庄严慈悲莫名:“天上无佛,我便成佛!”

    ……

    ……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失神叹息道:“真是不疯魔,不成佛啊!”

    但他隐隐还有一层恐惧,因为斌苦大师曾经说过,这梅岭老僧曾经是印光大师的师傅,而印光大师……

    “这吸噬佛性的法子,是您何时悟得的?”

    “印光当年尊我为师,其实此子佛法精湛,堪为我师。”梅岭老僧追思过往:“数百年间,我在梅岭之上,看着须弥山的众位被纷纷打落凡尘,心忧净土,心忧人间,心中有大忧患不能解脱。光绪年间,印光上梅岭,我请教于他,他道出四字。”

    “敛佛见佛!”

    “错啦!”易天行焦急喊道:“是念佛见佛!”

    梅岭老僧阴笑道:“五百年前,我入云台之时,门师说过念佛见佛,我修了三百多年,却无所得,只看着须弥山诸罗汉宛若流星一般往人间坠落,只待印光与我互证,我才明白门师当年说的是什么意思。”

    “敛佛见佛!”

    易天行的心此时已经凉了半截,印光大师当年圆寂之时,曾经说过八个字:“念佛见佛,决定生西!”

    ……

    ……

    看来印光大师,就是先前梅岭老僧说过的,以吞噬佛性法门诱惑他的良友,而这位印光大师在教中传说中,就是易天行最害怕的那个人。

    ——能令天地六动的大势至菩萨!

第五部焚城 第十五章 老子也能成佛

    一轮明月照在梅岭道观中的千年银杏树上,树叶如佛掌,温柔轻拂尘世间的气息,树梢如利剑,肃然直刺黑夜中的苍穹。

    银杏树上对话的二人沉默了许久,易天行缓缓抬起头来,他决定尝试一下,面容坚毅:“印光乃大势至,须弥山与西天净土之争,你我并不清楚,但他身为阿弥陀佛身旁胁侍,既然诱你吞噬须弥山诸天罗汉的佛性,一定另有想法,马生大师何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诱惑是什么?”梅岭老僧的声音从树洞里缓缓地飘了出来,带着几丝宁静的气息,“我们所作的每一个选择,其实只是你我内心的***种子,诱惑只是旁人浇上的一掬水罢了。”

    不待易天行反驳,他又接着说道:“我未至通明彻悟之境,总有些放不下抛不低之事,所以残留在这银杏树上,吸噬诸天佛性,妄图成佛,以佑世间……而你,也有放不下之事,所以才会来到梅岭。菩萨心中有菩萨的种子,你我有你我的种子,我们自行浇灌便好,何须理他人之事,何须怨在他人?”

    “执念很害人的。”易天行一直笃信着这一点,他望着树洞皱眉道:“你要保佑世间,就必须有意想中的敌人,那你的敌人是谁?”

    梅岭老僧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应道:“我祈苍生得所愿,我愿世间复平和。”

    易天行微微合什道:“愿力佳美,行之无方,佛祖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到?人类是***支配的存在,而且我也不认为这种支配有什么不好。”他皱眉问道:“你要佛指舍利作甚?”

    梅岭老僧沉静的声音响起:“罗汉念力坚毅,我夺他们佛性,灭其识记,未竞全功,所以需要佛指舍利助我一力。”

    “如果被你全部吞噬消化了,你就能成佛?!”易天行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有些寒冷,痛斥道。

    梅岭老僧似乎在述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敛佛见佛,自然如此。”

    ……

    ……

    易天行沉默许久,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尽是虚无缥渺之念,你要打救世人,用的法子却是在害人,这又是如何说法?”

    “苦了少许人,大众享安宁。”

    “错!且不说你肉身成佛后能否与西天净土达成均势,单说……”易天行静静道:“用非正确手段达到可能正确目的,始终会有所偏差。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打救世人……那些被贬下凡尘的诸天罗汉难道不是众生之一?”

    “舍身而见佛,这是侍奉佛祖的罗汉们应行的事情。”

    易天行面色越来越平静:“说过想法不一样,世间不是一个空虚的概念,他是由众生组合而成,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一人一仙,菩萨罗汉,世间不是一个集体意识,是一个个具体的存在。众生平等,罗汉也是其间一属。”

    他盯着银杏树洞冷冷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救,何以救众生?纵使万亿人求一罗汉死,他不愿死,他便不能死。”

    “佛祖舍身饲鹰,罗汉何惜此身。”梅岭老僧冷笑道:“若换作我,定当欢喜承担。”

    易天行静静看着那个树洞,看着树洞口那张苍老枯瘦却万分执着的老僧脸颊,沉默半晌后说道:“你要成佛,我要寻佛,大家南辕北辙,我对你的做法有所理解,却决不接受。”

    “佛祖已经不在了。”梅岭老僧叹息道,话语里的信息传达却是无比坚定。

    易天行皱皱眉,他没理由不相信这位大神通之人的感觉。

    如果佛祖真的再也找不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或者……真的再塑一个佛祖?

    梅岭老僧数百年前是吸血鬼,却已然感悟到了众生平等之念,入山门之后,数百年来身体力行,着实是一位有大佛缘,有根骨的佛子。

    纵使易天行此行前来灭他,也自有些敬佩之念。

    只是……

    一个血族和尚立地成佛?

    ……

    ……

    夜风袭来,从不惧冷的易天行打了个寒噤,由心底深处升起的恶寒占据了全身。

    他不是认为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过背祖离德,也不是认为血族就是天生秽恶之物,不能继承佛统,只是他的手中金棒骤然一震,让他灵台闪过一念——这对话继续下去,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战意,竟慢慢地弱了下去。

    他全神防备,却依然被梅岭老僧的精神力量渐渐侵噬着!

    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位德行仁厚的罗汉佛性,如今还被树洞中的这位生生禁锢吞噬受苦,又一想对方既然已经动手,那定是说服不了,易天行咬咬牙,双眼金瞳一闪,喝道:“人人皆是佛!成佛之路万千条,你却选了歧路!”

    银杏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吃吃笑道:“成佛之路何止千万,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若两条路交织一处,就看那青灰黑砖覆在谁身!”

    随着这声喝,一股磅礴无比的精神力量从那株千年银杏树上猛然释放出来!

    ……

    ……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是故心乐虚空。若心在色,摄令在空,心转柔软。令身内虚空渐渐广大,自见色身如藕根孔。习之转利,见身尽空,无得有色。外色亦尔,内外虚空同为一空。是时心缘虚空,无量无力,便离色想,安隐快乐;如鸟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虚空,无所触碍。是名初无色定……”

    两年前,在归元寺后园天袈裟大阵发动的时候,曾经幻出无数苦处。

    当时老祖宗口传经文,易天行微笑得悟,以此得遮蔽五识,逃了厉害。

    今日要来梅岭,惧梅岭老僧精神攻击厉害,易天行早有所备。

    轻轻将金棍横在膝上,他左手轻散尾三指,右手单掌合什于前,眼观鼻,鼻观心,经文轻诵,淡淡然守住灵台。

    老僧庞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暴雨一般,似有圆融之形,似有厉杀之意,喷涌向于银杏树外安坐的易天行。

    易天行安坐于树丫之上,金棍横于前,宛如入定,将自己的神识全数收入灵台,便像一叶扁舟似的,在*的海浪上一上一下,似乎随时随地都将覆灭。

    但他不动,身不动心亦不动,就如微烛受风,虽黯淡却无熄灭之兆。

    他在支持,在等待。

    ……

    ……

    山下骤然燃起一片凄艳的红光,莫杀动手了,易天行却毫无所知,他更加不知道,约伯亲王临死之前,将随身携带的佛指舍利抛向了高空之上。

    便是一弹指,易天行微感神识压力一松,身周顿感轻快,他皱眉向上望去,便见打山脚下一道黄铜光芒的事物往沉沉的夜空上疾射而去!

    他虽然不知这铜指中装着的是佛指舍利,但灵台隐有感应,眉尖一皱,尖啸一声,身形便破空而起,要去抓那枚往夜空飞去的佛指。

    佛指是众人抢夺的焦点。

    易天行沿着银杏树疾速上掠,眼前的景色变形往地下疾堕,弹指间,他的身形已经飘过梅岭老僧居住的树洞。

    眼前飘过一张满是皱纹,枯瘦,寂寞,慈悲,坚毅,诸般情绪交杂的脸。

    梅岭老僧的脸。

    ……

    ……

    梅岭老僧枯唇微启,有经文缓缓颂出。

    梅岭老僧一合什,双眼目波柔润,望着易天行轻声道:“一禅一月,一动一定一如来。”他右掌食指轻轻指天,直对那轮明月,一手微微向里,食指轻轻指向自己。

    经文一出,易天行忽感身形一顿,铺洒下来的月光似乎蕴含着某种法力,竟密密粘住了自己的去势!他眼前下堕的景色骤然一停,自己就这么飘在了树洞前方,再难往天上飞去。

    他闷哼一声,天火自脚底无色无形喷涌而出,嗤嗤出响,以强大的冲力对抗着梅岭老僧精神的束缚力!

    夜空中传来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似乎两道极霸道的力量正在撕扯着。

    易天行的天火冲力,与梅岭老僧的禅定精神力此时正好平衡,于是他正飘在那个树洞的正前方的夜空中,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老僧的模样。

    老旧的袈裟,满脸的皱纹,与老祖宗在后园里的打扮有些相似,但两个人的气息却完全不同,老祖宗身上是一股睥天睨地的嚣张劲儿,梅岭老僧身上却是一股圆融纯正的佛家气息。

    梅岭老僧一动禅念,月光如水,便困住了易天行。

    ……

    ……

    须弥山罗汉们的佛性还没有被这个血族和尚消化,那他去抢佛指舍利一定是和此事有关。

    易天行想到那些罗汉们的悲惨命运,狠心下来,把牙一咬,暴喝一声,手中金棍倏然变长变粗,他右手一翻,举棒竖打,直直向那个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头上劈去!

    金棍一举,明月失色,天地间的力量似乎都被凝聚到了棍尖处。

    “一条直气,海内无双。”

    梅岭老僧双目湛湛有光,直视着迎面而来的金棍,口念贯休大师诗句,赞叹不已。他右手轻轻一翻,一只肉掌轻轻覆在自己的面前。

    肉掌一推,便有若佛掌迎面而来!

    易天行只觉一道罡风疾吹面门,竟吹的自己生生作痛,怪叫一声,头上脚下地便沿着银杏树摔了下去!

    ……

    ……

    摔了数十米,他腰身一拧,金棍在他的手中沿着他的腰转了一圈,金光闪闪,狠狠地斩进了银杏树中!

    嗤啦一声极光滑极清脆的响声。

    无比粗大的银杏树从中而断!

    好可怕的金刀!

    易天行脚尖一点,身子疾速飘向后方……然后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本来正在喀喀倒塌的银杏树,已经倒成了一个极大的倾角,在易天行的眼里已经压断了下方数株生长的比较高的树木……但易天行一眨眼,却发现自己眼前赫然还是那株千年银杏。

    笔直耸立着,直冲云宵!

    看着这株巍然不动的银杏树,易天行傻了眼,又想到刚才梅岭老僧的佛掌,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一无异常。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啊。

    ——————————————————

    佛掌如刀是假的,银杏树是假的,那树洞自然也是假的,那老僧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那他住在哪里?

    易天行沉下心来,双瞳中金光一闪,下意识里指尖两粒天火燃起,往自己柔软的眼瞳抹去。

    眼瞳微温,眼皮再睁后,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

    那株千年银杏虽然还是青青枝叶,但每一片叶子,每一道枝丫,每一块树片的边缘都透着某种说不出颜色的光泽来。

    这是梅岭老僧的精神力空然幻出的银杏树……好可怕的精神力量。

    却来不及考虑太多。

    夜空上方那道铜黄色的光迹正缓缓的下降。

    易天行负金棍于身后,面色一寒,脚掌下喷出气流,震起满地树叶,而他的人也在这满天飞舞的树叶中疾射而上。

    一切外象可作伪,梅岭老僧的身体作不得伪。

    又至树洞,又见老僧慈悲容颜色,老僧又是平平淡淡一掌伸了过来。

    仍然是一股沛然莫御的劲风直袭易天行。

    易天行暗诵心经,以行者文定心神,全当这劲风是假,尖叫一声,举棍竖打……

    “砰!”的一声闷响。

    先前梅岭老僧那掌是假的,这一掌却是……真的。

    易天行面门被狠狠击中,只觉鼻子一酸,唇角一痛,便欲流下泪来。

    这架打的太可怜了。

    但他在归元寺后园向老祖宗学的打架本事也不是白学的,他的身子还摇摇坠坠地向后方飘去,手中的金棍已然是棍尖一翻,在夜空之中,骤然变长,极巧妙无比地刺入树洞之中!

    噗哧一声。

    金芒一刺即收。

    梅岭老僧胸口血花一绽。

    他轻轻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鲜血,缓缓伸到自己唇边,迟疑少许,然后舔了舔,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慈悲更盛。

    易天行全不看他,闷头闷脑重又冲了过来,整个人在夜空中像只大鸟般滑了一个优美无比的曲线,金棍猛地变长变粗,变成一只底端细,顶端粗的怪棒子,恶狠狠地向梅岭老僧敲了过去!

    梅岭老僧见着扑面而来的巨型大棒,眉头微皱,即便是五百年修行的他,也不敢用肉身来接这千古名凶器。

    他原本湛湛有光的眼中,忽然间蒙上了一层血红之色。

    老僧嘴唇一张,喷出一字:“咄!”

    他整个人微微抖了起来,似乎这一个字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神力。

    下一刻,易天行身处局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字的威力。

    他以天生神力击出的巨棒,在夜空中猛地顿了下来,似乎击入了某处粘稠之极的泥沼之中,面前明明是空气,这棒尖却是如何也挥动不下!

    巨棒的棒头离那个树洞只有半米远了。

    这半米却像是天涯海角一般遥远,易天行双眼微红,将全身修为提到了顶点,却也无法往前一寸。

    “啊!”易天行一声暴吼,双肩的衣服被挣的碎裂成丝!巨棒的棒头终于往前挪了一些。

    梅岭老僧忽然抬头望了他一眼,这眼中蕴含着太多的东西,易天行哪敢看他的双眼,纵使自己有上清雷诀,只怕也会被精神力喷死。

    他赶紧低头,脚下喷着天火,借力把金棒棒头往树洞里塞去!

    之所以用塞字,是因为金棒此时变得过于巨大,棒头与那银杏树的树身差不多粗细了,就像是一只庞大的金色树木一样。

    金色树木与银杏树在夜空下作着要命的搏斗。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的背部渐渐有些力乏了,慢慢地抖了起来。

    树洞中,梅岭老僧盘坐的姿式也渐渐显得有些无力。

    那根粗大的金棒与直耸入天的银杏树间,仍然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狗日的陈叔平!”

    感觉到头顶上,那枚黄铜装着的佛指舍利正往银杏树这方面坠了下来,若佛指舍利落在梅岭老僧手上,他若在片刻间参透,那一直被他禁锢着的须弥山罗汉们就玩完了……想到此节,易天行大感害怕,在心底里咒骂着那个天庭的胆小帮手。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梅岭老僧微微笑了一笑。

    ……

    ……

    便在此时,一道极凄厉的破风声无由想起,银杏树下道观里一个黑影以人间不可能看到的速度,疾冲而上,浑身上挟着蛮横无比的强大气息!

    那黑影须臾间便冲到了金棒棒头与银杏树洞间狭小的缝隙中,厉嗷声中,双手结了无数复杂的仙诀,一排恐怖至极的白牙平空而生,向着梅岭老僧枯瘦的身体横咬而下!

    正是装作一个熟睡道僮的陈叔平,他选择此时出手,梅岭老僧的精神力全部用在对抗金箍棒的神性中,根本没办法防备。

    糟糕……易天行双肩微抖,十分吃力,心里却是凉了半截,虽然不明白梅岭老僧此时还能作什么,但既然对方早就知道陈叔平埋伏在侧,一定会留下后手。

    只是不知道这后手是什么。

    阴险的陈叔平选择这个似乎是最恰当的时机偷袭,其实,却应该是最不好的时机。

    令易天行震惊的是,梅岭老僧与自己交手根本没留后手,他只是在……留力!

    在金棒天威之下,他还能留力,太可怕了!

    梅岭老僧抬头看了扑过来的陈叔平一眼,眼中寒意渐盛。

    ……

    ……

    纯正的佛光从树洞里缭然升起,柔光一片,却隐含至高威力。

    陈叔平的喉头忽然响起一阵极怪异的响声,像是吞口水,又像是烧烤摊子上被炸着的剥皮鱼。

    梅岭老僧猛喝道:“金身不坏!”

    苦修了五百年的血族肉身,以佛法加持过的残破身躯,在树洞里骤然镀上了一层金光,看上去煌然莫名。

    陈叔平的仙诀已发,白齿如刀,狠狠地咬进梅岭老僧的身体。

    树洞中,那两排锋利的犬牙,被梅岭老僧的金身震的片片碎裂!陈叔平的身体滞在半空之中,“啊!”一声极恚怒的惨嚎,唇角鲜血喷涌而出。

    梅岭老僧的身体也被咬破了很深的血洞,却没有断体之虞,他冷冷看着身前的陈叔平,一掌轻描淡写地拍在他的胸口上。

    噗的一声闷响。

    半空之中,陈叔平的身体被震的像子弹一样疾速向后弹去,嘴角的血花喷的满天都是!

    以陈叔平强悍的实力,就算与梅岭老僧正面相搏,也不至于输的如此之惨,偏生这小子爱好阴诡一道,结果偷袭者惨被反偷袭,败的是唏哩哗啦,好不痛快。

    易天行心凉了半截,心想这个帮手真他妈蠢到了极点,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不敢放松,他闷哼一声,棒头使命压下,右手一招,一道能融世间一切物的天火苗终于向树洞里喷了出去。

    树洞中佛息不散,仍然缭绕不止。

    梅岭老僧闭目,双掌合什,唇中念念有辞:“咄!”

    他以精神力幻出的千年银杏树,无由而退,生生与易天行的金棒天火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

    而易天行的识海也如遭重锤,一阵刺痛在大脑里来复回转着,他的身体在夜空中不停上下翻滚,显得痛苦不堪,他险些扔了金棍,去抱自己的脑袋。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他终于在空气中稳住了身形,擦掉自己鼻孔里渗出的血水,衣袖骤然燃起……易天行咬着嘴唇,身子飘飘摇摇浮在夜空之中,双眼悍意十足,看着数十米外的银杏树,忽然间怪叫一声平伸金棍,棍尖骤然变长,就像是一道金色激光一般往树洞里砸去。

    梅岭老僧轻轻一合什,双掌柔柔一触,树洞里充盈的佛息猛地涨开,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囊一样。

    金棒棒头与佛息气囊一触,嗡的一声闷响,就像戳破了一个空气口袋。

    噗的一声,梅岭老僧吐出一口血来,喷在他合什的双掌上。

    然后他面露恭敬摊出右掌。

    “啪”的一声轻响。

    老僧的血掌缓缓接住由天而降的一枚物事。

    那枚黄铜包着的佛指舍利在他的血掌之上闪着微微流动的佛光。

    ————————————————————————

    黄铜渐渐化去,露出里面那截附着三根血线的乳白指骨来。

    树洞里的充盈佛息,似乎都感应到了这截指骨的气息,争先抢后向指骨管中涌入,树洞里一片佛光缭然,跳跃不停。

    梅岭老僧面色平静注视着自己掌中的指管,口中轻轻颂着经文。

    骤然间,佛指舍利上的那三根血线竟渐渐淡了去!

    梅岭老僧的气势为之一变,原本醇正柔和的气息依然纯正柔和,只是此时却仿佛有了天地之威,上压明月,下压大地,一股沉重之极的压力充斥着道观四周,梅岭上下!

    ……

    ……

    被梅岭老僧无上威势所压不敢上前的易天行陈叔平二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傻了。

    易天行醒过神来,怒骂道:“狗!快给我上!”

    陈叔平张大了嘴,嘴里还在流血涎,暴跳如雷道:“疯子才上!”

    易天行的心凉了半截,先前大家还有点儿希望,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把佛指舍利拿到手了,而且看样子,对方对于如何使用佛指舍利早有计较,不过片刻间,便能感觉到佛祖残留在指骨里的无上法力。

    对上这样一个梅岭老僧,或者说是梅岭血佛……自己还要上吗?

    ———————————————————

    佛光从指骨里,从梅岭老僧身上,从银杏树洞中缓缓地流淌出来。

    其色纯正,其意纯和,其形纯美,其光耀于夜空羞皎月,其质威压大地慑万物。

    佛光融融,渐冲天穹,金黄色的光点渐渐凝聚成形,缓缓构成一个模糊的形状,那个形状像是不同的圆构成的,大圆套着小圆,看上去柔美无比。

    易天行紧张地拄着金棍注视着夜幕中的异象,汗水渐渐地流了下来,打湿了金棍。

    大圆小圆,生生不穷,渐渐分明,上面那圆似乎是一头颅,下面那圆是一身体。

    佛光阵阵从那庞大无比,直抵天穹的宝像身上喷射而出,照耀着梅岭上下。

    宝像渐现真容,慈眉善目,难以语言形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威势无比。

    易天行在心底哀鸣一声,再听着佛光深处隐隐传来须弥山诸天罗汉化体前的颂经之声,他的心头一阵迷惘悲伤。

    ……

    ……

    “佛祖!”

    陈叔平张着嘴巴恐惧说道,血水沿着他的唇边流了下来,然后一扭屁股像道黑烟一般往东南方向逃去……

    “人人都能成佛,他妈的!老子也能!”

    易天行眉角抖动了两下,猛一咬牙,金棍一砸地面,激起无数泥土,将棍往身后一摆,身形腾空而起,便向那万丈佛光深处的佛像里冲了进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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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这是一个小红鸟成长过程中减肥的故事,后面简介从略……
这当然是yy小说,这只是yy小说,别的啥都不是。朱雀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雀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雀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