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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中指终止

    五台山上骤然响起一声清喝!

    这清亮至极,如龙如凤的声音里夹杂着满天梵响,玄天丝竹,怎么也不像是从一个人的口中发出来的。

    确实不是人发出来的,是大势至菩萨吼出来的。

    ……

    ……

    清光之中,大势至菩萨低头,看着自己的腰间,喉咙里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叶相僧的中指头已经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腰腹里,自己宝身的血肉神经清晰无比地感应到那根手指上肌纹的触觉。

    大势至菩萨在发出一声清喝之后,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正用自己的六动大神通抵挡着腰腹里那根手指上传过来的无上佛威,实际上他的灵台深处,却隐隐有了一丝畏惧。

    因为那根手指上的气息很熟悉。

    虽然已经有五百年曾在那个人的座前听经,虽然这五百年里自己一直在触犯着那个人的遗旨,虽然这五百年里自己一直在诛杀着那个人的亲信菩萨们。

    纵使隔着遥远的五百年,大势至菩萨依然一阵颤栗。

    佛祖的手指!

    ……

    ……

    叶相僧颓然箕坐于地,浑身骨肉早已尽碎,只凭着一颗精纯至极的菩提心,强行撑着自己的心神,将自己的中指戳进大势至菩萨的腰腹中。

    大势至菩萨覆在他额头上地那只手掌正在源源不断地往里灌入着威势,那股威势令叶相麻、痒、痛、惧、惊、怖……正在毁灭着他的肉身。拷打着他的心神,扭曲着他的意志,随时可能将叶相僧再次打入那死不见底,幽黑无比地死亡空间里。徒留一身无知无识无觉的佛性在人间飘荡。

    幸亏,每个人都有一根不雅的中指,幸亏叶相僧这根不雅的中指很有来头。

    幸亏易天行在梅岭上教过叶相僧怎样使用那个不雅的姿式,来发挥那个很有来头的指头。

    ……

    ……

    中指上佛祖残留的气息,无限度地加速了叶相僧体内佛性地侵伐速度,将他体内麻痒痛惧惊怖的六种可怕感受全然转成了纯正的佛息,然后以中指为桥,源源不绝地灌入大势至菩萨的体内。

    大势至菩萨地宝像愈来愈亮了,蓝蓝的双眸却愈见幽深。大势至菩萨面上地惊徨只是惊鸿一瞥,他马上回复了肃然。幽蓝的瞳子里面显出无上坚毅之色,低头望着满身是血的叶相僧。他轻声说道:“这毕竟是佛祖的手指,不是你的手指。”

    话语毕,又是一阵清喝从他的唇里喝了出来,整座五台山的生灵受此菩萨喝声相扰,跪倒于地,不敢动弹,满山青树黄花一阵飘摇。叶碎花瓣碎,终现厉杀之意!

    月桂崖上轰地一声轻响,青石全数被威势压成粉末!

    叶相僧只觉那股威势更加巨大,面上的五处血水喷流的更加疾速,眼前一红,紧接着一黑,便再难视物,只得勉强将残存的神识放了出去,将这月桂崖四周的景象摄入识海之中。

    声波虽轻。却足以压碎巨石,声波袅袅散开,震的满山残树再遭重创。树根拔起,树皮绞成丝束,草屑大飞,以月桂崖为中心,绕着一大一小、一坐一立的两尊菩萨打着漩,连绵数十里长,在山腰里疾速转成,构成一道宏伟的素色圆圈,蔚为壮观。

    素色树皮草丝之圈疾速旋转着,骤然间却在五台山腰的空气中,猛地停顿了下来,却没有四处散开,反是朝着月桂峰地方向快速合拢,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大爆炸的逆向放映过程一般。

    聚拢的速度很快,过刹那,那个圆圈已经缩小到只有几公里地直径大小。

    而天空中的声波震荡却随着这个圆圈的缩小,而变得越来越激烈,大势至菩萨那声吼犹在山谷里回荡着,如万条巨龙起伏欲飞,如凤凰于火中引吭而歌,清亮无比。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已经无法承受两尊大菩萨神通境界的天地,以安静表示着卑微。

    小小五台山,已经不足以容纳菩萨造成的元气干扰。

    ……

    ……

    素色的圆圈,猛地再次一收,刚安静不过片刻的雷鸣清声骤然一爆!

    迸的一声巨响,在月桂峰顶响起,声波只传出数十米外,便旋又被两尊大菩萨本么的强大佛息吸附而回,前一层声波挤压着后一层声波,如江水相迭,起伏不停!

    满天树皮草丝如金刚刺般扎入山体之中!

    峰顶绽起一道秀气至极的尘埃,卟的一声,尘埃形成了一条浑圆至极,无比完美的圆圈。

    圆圈之中,地上空无一人。

    五台山下万千僧众惘然抬首,只见今日佛光大盛的素山之上,极遥远的天空中,有一道白烟,正向着高天之上飞去,倏然间便消失了踪影,由此可以想见那道白烟的恐怖速度。

    离开地球约有数万公里外的一个安静宇宙空间里,远处的太阳像是一个白色的光球,而地球正好挡住了一片阳光,将庞大阴影,投射到了这片空间里。

    黑暗寂清的空间里,两团火正在燃烧着,明明这里没有一丝空气,但那火依然燃烧着。

    是青狮怒火,是净土业火。

    血花像柳絮一样,在无重力的空间里四处飘浮,速度很慢。所以构成了一幅极为诡魅地画面,有点儿像一蓬四处散开的油画上的花朵。

    在这红色中夹着黑幽的血色花朵里面,是那两位知死活地菩萨。

    大势至菩萨面上已经结了一道寒霜,长长的睫毛似乎被那些白色的冰霜粘住了。所以紧紧地闭在一起,他的脸上惨白惨白的,宝像上的璎珞如意,一应法器的表面全部都出现了一些不洁的裂痕。

    所有佛子,皆为佛陀的弟子。

    当叶相僧手上的中指带着佛祖残留地尊严度入大势至菩萨的体内后,佛已经放弃了这个弟子,所以才会让大势至菩萨地所有法器都在同一瞬间蒙上了一层铁锈暗光,同时佛息在大势至菩萨的体内来回柔巡,四处飘洒着寂灭之意。

    若不是大势至菩萨菩提心无上精纯,或许此时早已经归于寂灭去也。

    ……

    ……

    但大势至菩萨说的对。用这根指头的,是叶相僧。是文殊菩萨,却不是佛祖本人。

    叶相僧虽然已复三重文殊境界,今时今日的他,早已不是梅岭上那个憨秀的小和尚,所以这一记佛指,也比那个夜晚要厉害上无数倍——但他毕竟不是佛祖。

    所以大势至菩萨没有死。

    而叶相僧要死了。

    血从他的脸上散开,成无数丝条渐渐行远。脱离这具肉身。叶相僧感觉自己地中指还停留在一个冰冷的身躯里,不由微笑,这一笑,他的唇角却是惨惨地撕扯开来,露出里面已经碎成小米粒般的牙齿碎末来。

    在大势至菩萨的威势双手下,他的五脏已碎,肌肉已碎,皮肤已碎,骨骼已碎。全身都碎了,只是那颗纤净无垢的菩提力勉力吸附着这些血肉骨渣。

    然后,佛指的力量已经用完了。

    叶相僧已经变成血洞的双眼里。透露出丝丝清光,身体碎肉包裹着地那颗菩提心也泛出清光,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近,心头却是一片清明,仍然露出凄惨的微笑,默然想着,倒是可惜,还是差了少许。

    大势至菩萨满面冰霜渐渐融化,他的眼角微微一抖,然后醒来。

    寂清地宇宙空间里,在地球阴影的罩下,温度只有零下两百来度,极低的温度,似乎要冻洁一切事物,却是冻不住那些缓慢的血花伸展。

    叶相僧的神识却不再探他,反而带着几丝眷恋,投向远方那个蓝色的星球,感受着自己面上碎肉里的血液正呈射线状往外淌去,笑着想道:“如果让易天行看见了,他肯定会笑我脸上怎么长出朵菊花来。”

    钉的一声,一粒晶莹透彻的冰花从大势至菩萨眼帘上第三根长长的睫毛上飘落。

    淡淡佛息从他的身上传来,他轻轻转动手掌,在叶相僧已有肉泥般的肉身上轻轻一拂。

    然而却没有拂下去。

    遥远的蓝色星球上忽然传来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那股力量无比纯正,无比静柔,无比寒冷……竟似比这宇宙里零下二百度的温度还要低上许多。

    那股波动倏忽间破开时间空间的距离,来袭到这团黑暗中的幽火旁。

    满天血花佛息一宁,马上被冻结成无数冰屑,随着宇宙间的无处不在的引力场,缓缓移动着。

    大势至的掌,在叶相僧的头顶。

    叶相僧的指,在大势至的腹中。

    两尊大菩萨在油尽灯枯之际,就这样被那道冰寒宁柔的末劫之意,生生凝在了宇宙空间之中,就像是宏大宇宙里青空多出了两尊精美却血腥无比的雕像。

    ……

    ……

    地球,中国,省城,归元寺,后圆,茅舍。

    茅舍已经不在了,被一股静柔的力量化成了无数碎粉,平铺在地上。

    老祖宗打了个哈啾,看着身边光秃秃的后圆,看着那个被吸的有些变形的金刚伏魔圈,看着自己藏了许多年的书散在地上,苦着脸回头。

    圆外,陈叔平正露出一个脑袋,哆嗦着看着这里。

    老祖宗咧嘴嗤了一声,回头望向原本是茅舍,如今却是光秃秃的地面。

    邹蕾蕾正躺在那里,安详无比,脸蛋微红,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像是在熟睡一般。

    老猴挠挠脑袋,低声咕哝道:“安得广厦千万间?给俺一屋也不嫌。”

    陈叔平用手掌附在嘴边,用极轻的声音喊道:“大圣爷,要要我去天上把那个菩萨给杀了?”

    老祖宗浑身的深褐猴毛同时一时间舒展开来,眯眼深吸气,似乎这个提议让他老人家十分愉悦,哼道:“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如果你想送死,兼害死叶相和邹家丫头的话。”

    此时万里之外的大势至菩萨、文殊菩萨,与邹蕾蕾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巧妙的平衡,如果有人诛大势至菩萨,菩萨散体之威,只怕会瞬息间将叶相与邹蕾蕾震死。

    老祖宗皱眉:“文殊……要死了。”

    ……

    ……

    一个看着怯生生的柔弱身影,出现在了院墙的上头,有些迷惘的目光看着后圆地上,那个在满天雨丝里不停酣睡着的邹蕾蕾。

    来人是泰梓儿。

    今日菩萨大战,如此大的元气波动,清楚地传到了她的心中,如今的她已经隐隐成仙——但神识里,却隐隐察觉到归元寺的后圆和这件事情隐隐有些若隐若现的关联,虽然自年前那场大祸发生后,她的一颗道心无来由地迷痴了起来,也不想与易家再有太多瓜葛,可知为何,她还是来了——来了也不能做什么,只是带着一丝迷惘,看着那个女生,易天行的那个女生。

    ……

    ……

    陈叔平半边身子躲在墙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往斜上方一抬头,便看见了她。

    犬仙君并不知道这女子乃是天庭的小公主,当他下凡寄生于九江四中时,泰梓儿还没有在这个人间出生。

    但陈叔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寺庙院墙上那个有些痴呆的丽人,眉宇间隐着丝自己十分熟悉,又十分厌恶的神情。不过他在台湾东北面的那个小岛外,曾经远远见过泰梓儿,知道她与易天行之间的关系有些暖昧,自然不敢胡乱出手。

    老祖宗却是理都不理悄然来到的泰梓儿,一双金瞳,全是小心翼翼地盯在邹蕾蕾的身上,半晌后说道:“狗,别去理天上,小心守着这里。”

    淡青色的金刚伏魔一闪一闪,似乎随时可能崩塌。陈叔平有些担心问道:“如果天袈裟大阵起来了怎么办?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易天行回来不生炖了我?”

    老祖宗金瞳一翻,嗤笑道:“俺家何时落魄到需要你们这些家伙来理我生死?”

    “这姑娘怎么办?”陈叔平指着院墙上的秦梓儿,请示道。

    老祖宗耸耸肩,肩膀上的毛衣绒团落到微湿的地面上:“家务事儿,谁能理的清楚?”

第十四章 法会(上)

    自从归元寺修起后,老猴就一直住在茅舍里,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淋过雨了,今天茅舍塌,满天雨丝落下,打湿了他的长毛,微凉着他的身体。

    他摇摇头,湿了的褐毛洒开一蓬水花,倒有些性感儿。

    “等那小子回来再说。”老祖宗最后这样想道:“当初收他当徒弟,只是为了出去,如今……如今只求着大家都快快活活的,别出什么事儿便好……出去?嗯,今天淋了场雨,湿匝匝的倒怪舒服,也许?也许……就这么住在这庙里也不错?”

    老祖宗的身边是一大堆碎报纸,报纸下隆起一个小团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籁籁响着,一个毛茸茸的青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正是青狮。

    小青狮趴在老祖宗的身边,双只前爪平叠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搁在毛爪之上,双眼无比哀伤,看着天上某个方向。

    老祖宗伸出手,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放在了它的头上,揉了两下,叹了口气。

    人间的菩萨大战,确实带来了很恐怖的后果,五台山已经狼籍一片,本来还笼罩在佛光里的众弟子们免有些心神悸荡,不知所以。

    离五台山约摸有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扎西喇嘛感应到后方山上的那场佛法大战,沉着脸。强抑着自己地心神没有回头,只是加快着脚步,拖着手边的小喇嘛快速向西边去,向藏原去。

    难怪宗喀巴大师先前喊自己师徒赶快离开五台山。

    ……

    ……

    先前的五台山上。还是佛法大会,清光湛湛,宁心静神,好一场煌不法会,如今,却成了大神通的战场,空留满山伤痕,凄怆无比。

    人间是这样地。

    天上呢?

    当叶相僧在五台山上开法会的时候,在天界,也同时有两个法会在开。

    一个是在西天净土。黄湖之畔,青山之前。满天菩萨礼敬,天女散花,阿弥陀佛座前,法会气象森然。

    而令天界众生震撼的,是另一处的法会。

    那处法会在普陀灵山之上,观音菩萨道场。

    这天普陀山很热闹,满山的青树都在清风中微微抖着。似乎是笑的肚子痛了,捧腹颤抖,满山的青光比往日里更加兴盛,似乎预见了自己这处道场终于迎来了某种大时刻——观音菩萨准备开五百年来的第一场法会。

    观音菩萨自从胁侍阿弥陀佛,后来又常年跟随佛祖身边开始,便没有独自开过法会,相传天尊曾经偶尔问过菩萨,为何开法会?菩萨这样回答道:“佛祖为我师,阿弥陀佛为我父。法会这种事情,我站在一边多听听就好了,哪有能力自己开法会。”

    众仙众神众菩萨。都知道观音菩萨谦虚。

    天界众人都敬爱菩萨,都敬畏菩萨,就是因为他谦虚,从他开始在天界崭露头角开始,一直到后来,他成为了横亘佛道两家的大人物,他还是保持着最初的谦虚模样。但大家都知道,这位菩萨不简单,而又发现这位菩萨一直谦虚着,所以大家在心底都有很深地迷惑——观音菩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观音菩萨地身上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神秘色彩,就因为这一丝神秘,让大家……很害怕。

    是真的害怕。

    虽然他的身世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慈悲之名早已传遍三界众生,他的交游肯定是天界众人中最广的那位,但依然很神秘,因为他是佛祖地弟子,在门内却没有排名,他是阿弥陀佛俗世的儿子,身旁的胁侍,却一直跟随在佛祖的身边,却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按照如今人世的说法,观音菩萨就是佛祖的私人秘书。天界有很多聪明人,在这些聪明人的眼里,一个永远恬淡慈悲,什么人也不得罪的私人秘书,是很可怕的存在。

    尤其是佛祖地私人秘书。

    ……

    ……

    佛祖不见了,须弥山垮了,观音菩萨又回到了西方净土,回到了阿弥陀佛的身边。阿弥陀佛没有像对付须弥山文殊普贤一样对付他,天界的众神都在暗自猜忖着,一方面是因为阿弥陀佛与观音菩萨之间地传承关系,另一方面,只怕阿弥陀佛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来对付这个神秘的观音菩萨。

    道家的仙人们都在猜测,观音菩萨看来是与阿弥陀佛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才会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阿弥陀佛的身边,而没有对于须弥山的覆灭发表一点带有倾向性的看法。

    如果观音菩萨发表了看法,说不定如今的佛土已经分裂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人们已经认可了,他的看法,就是代表着佛祖的看法。

    可是等了五百年,观音菩萨还是安安静静地捧着瓶儿,站在阿弥陀佛的身边,充作那个不起眼的胁侍背景。

    所以天界的人们开始疑惑起来,莫非观音菩萨就是准备这样下去,再等几千几万世后,顺利地接任阿弥陀佛的佛位?

    可是这种情形与大家对于观音菩萨的认知有极大的差距。

    不应该这样简单,真的,观音菩萨不应该这样简单。

    ……

    ……

    这种情形就像是人们看小说时的感觉一样,看到小说里地主角算无遗策。攻城掠地,那便要拍案称快,若看到最后,却发现主角安顺于某主之侧。平稳等到故事的大结局,这便大大不乐,男主角变成了男配角,梁朝伟也要不高兴,更何况这些看小说的人。

    观音菩萨在天界众人的心目中,就有点儿像一个带点儿神秘,带点儿不可知意味地男主角。

    人人都在等待着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却一直安静着,退居到男配角的位置。由得众人失望,看客恼火。唇角生疮。

    孔明老在读书,那看三国有什么意思?前几日从西方净土传来了一件令三界震动的大消息,消息很简单,北方多闻天王又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当日在南天门外的值班小房里,他掩低了声音。对身边几个人说道:“知道吗?观音菩萨有动作了。”

    于是,天界的所有人都知道观音菩萨有动作了。

    先且不论观音菩萨的动作具体是什么,但只要是一直安静雌伏在阿弥陀佛身边的观音菩萨,忽然间有了动作这个事实,便足已经调动所有人的兴趣,震骇所有人的心神。

    五百年动,动则已,一动必将惊人。

    又过了几日,事情渐渐清楚。听说那日阿弥陀佛正在净土开法会,黄鹤乱飞,佛偈四闻之际。观音菩萨忽然走到湖边,灌了一瓶子净水,然后毫不持礼地背身微笑离开,将自己充满嘲弄意味地背影留给了净土的菩萨罗汉,还有那尊佛。

    事情地每一个侧面,都通过不同的观察者,传到了不同的倾听者耳中,有的人对于菩萨离开时的那一丝微笑产生了极大疑惑,努力想从那丝微笑唇角翘起的弧度,来判定菩萨内心深处的情绪,也有人在通过第日手资料,计算当时菩萨走到湖边时蹲下地姿式,以确定他当时思考的方向,还有人在四处打听,大势至菩萨当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还好没有人找人临纂阿弥陀佛当时的神情,对于一方大佛,这点尊敬心还是有的。

    事情还是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观音菩萨当时会忽然从法会上离开,阿弥陀佛为什么会叹气。

    但所有人都知道,菩萨与佛爷,就是用这两个动作,表示了决裂。

    ……

    ……

    道界诸天中,真正有大智慧的大神通们,却从旁人描述的景象里察觉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疑点——观音菩萨离开之前,曾经去湖里灌了一瓶净水,这个动作,引起了他们地怀疑——那些大神通,甚至不屑于参加到凌霄宝殿与北极大殿的天界大战之中,却是对于观音菩萨的那个瓶子十分感兴趣。

    就在此时,观音菩萨广发法帖,定于四月十五日于普陀山开法会宏佛。

    法会地消息马上传遍天界诸地,而就在此时,北极紫薇大帝忽然宣布暂时休兵,天庭里的战争,便因为这场法会戛然而止,那浴血奋战的千万天兵们,也因为这场法会,得到了暂时休息的机会。

    所有人都在等着四月十五日。

    四月十五日,普陀山上,陆陆续续有些人驾着彩云,骑着灵兽,从四面八方,来到了普陀山下,然后为了表示尊敬下云舍骑,拾阶而上,恭恭敬敬地在普陀山清净玉坊下,按照事先排列好的蒲团坐下,等着法会的开始。

    在玉坊前面,一座莲花台正在盛开,台畔粉色莲花瓣在风中轻摇,就如同处在不停地开放过程中一般。

    一只浑身长满黑毛的和尚正在为四面八方到来的仙人们安排着座位,那些仙人们见他亲自招呼,却不敢坐着,先行见礼。

    黑毛和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上戴着个有点儿旧了的金箍儿,请众人坐下,便走回了莲花台旁。

    莲花台边,木吒行者正双手合什,面色平静,他早看见这些清净玉坊下,坐着的,尽是些仙力普通的仙人,真正有身份,有神通的,却是根本没有来。

    黑毛和尚走到他身边,嗡声嗡气道:“菩萨算的很对。”

    正说着,木吒的眼睛亮了一亮,看见远方一朵红云飘了过来,红云缓缓落在普陀山下,走下来了两个人,一人黑面肃然,手托宝塔,一人面相英俊,长枪于后,红绫为带。

    二人从仙人位列中走过,仙人们齐齐站起行礼:“见过大元帅,见过海会大神。”

    木吒迎上前去,微笑道:“父亲,弟弟。”

    李靖面色肃然,忽然说道:“菩萨既然开法会,我们家自然是要来的,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皱眉道:“看来菩萨此次算错了些。”

    ……

    ……

    西方净土的法会还在开,虽然没有邀请佛宗之外的人马,但此时观音菩萨也开法会,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在与阿弥陀佛唱对台戏一般。

    等于说,这两场法会,就像是两方面的实力宣告,也像是天界所有人的一次表态。

    究竟是站在阿弥陀佛一方,还是站在观音菩萨一方。

    本来这是佛土内部的争斗,但是这五百年来,玉帝与西方净土交好,而观音菩萨向来又是在天庭极有地位的大尊贵者,所以两相互扰,倒让这天界不论道佛,都有些揎攘起来,所有人都在观看,究竟有谁会来到普陀山参加观音菩萨的法会。

    只要是来了的,不异于是向西方净土表态。

    李家乃是天庭重要人物,但李靖大儿子在佛祖离开之后,便随着须弥山的覆灭,惨被打亡在人间,所以他家与西方净土有不世之仇,加入观音菩萨的阵营,是理所当然之事,而其它的那些厉害人物,不免却要考虑许久,看看这个态应该怎么表,怎样才能又不得罪观音菩萨,又不会让玉帝和阿弥陀佛不高兴。

    人事这种事情,总是最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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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萨早料到了。”木吒引着父亲与弟弟去了处安静地所在,微笑说道:“再等会儿。”

    三坛海会大神忽然回头,双目一寒,紧紧盯着清静玉坊前的那座莲台。

    普陀山中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将眼光投向那座莲台。

    莲台上缓缓升起一个瓶儿,正是观音菩萨向来不离手的净瓶。

    哪吒忽然微笑问道:“今天这法会,只怕就是看这瓶儿吧。

第十五章 法会(下)

    众仙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净瓶之上,净瓶青釉十棱,棱线却是隐在起伏之中,并不明显,反而更加突显了瓶腹的柔美,净瓶本身的材质就很特殊,发出淡淡的光芒,那些光芒宛若实质般,并四向散开,而是滞留在瓶外约十指左右的距离内,迷迷朦朦,将整个瓶儿衬的更外美丽。

    细细的瓶颈上面是并宽豁的瓶口,那处瓷胎均匀,无漆却有美色,微微斜向插着一枝杨柳,杨柳颜色颇淡,内中却隐着无数丝极青的丝络,本来如此繁复的枝皮纹色,极易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观感,但这杨柳偏偏相反,反而透着股生生向荣,播洒慈悲之意的生机。

    隔多时,那枝杨柳便轻轻动一下,众仙微微一惊,然后细细看着,又过了些时候,那枝杨柳又轻轻动了一下……就像是瓶子里面有个什么东西,飘在甘露里面,正随着甘露的波动,温柔地撞击着那枝杨柳。

    瓶子里是什么?

    除了极少数的大神通隐约猜到之外,一众仙人全然无知。仙人们还在奇怪,为什么观音菩萨今天开法会,此时天上的毫光已经接近每天最盛之时,菩萨还没有出来?

    ……

    ……

    “看样子,菩萨今天会出来了。”沉默的几人中。依然是敢说敢做地哪吒第一个开口说话。

    木吒看了弟弟一眼,笑了笑,说道:“再看看吧。”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种意思的话。

    李靖看着自己的二儿子似乎胸有成竹,不免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以观音菩萨这千年以降在天庭佛土构下的脉络,以他地手腕,在今天这样一个破开山门,决定与阿弥陀佛分庭抗礼的大日子里,像现在这样,一个大神通都来,确实是很难想像的事情。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从早上便来到普陀山的那些仙人们,待看见净瓶出现在莲花台上之后。纷纷站起身来,对着遥远的浓雾山中。可能是观音菩萨在的地方,行了一礼,然后低头吩咐身边的僮子之流些什么,那些僮子们领命,便离开了普陀山。

    如果只是一个仙人这样做,或许那个僮子还可以出去的悄无声息。

    但此时忽然间上百位仙人都这样做,那些道僮小和尚们齐唰唰地飞上天去。阵势倒显得有些突如其来的大。众仙众神面面相觑,发现大家地心中都另有打算,不免有些尴尬。

    哪吒冷眼看着这些,冷笑嘲讽道:“这些家伙,看来都是给自己的主子通风报信去了。”

    他说话地声音极响,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清净玉坊上下,那些仙人们脸色有些难看,但谁也不敢开口反驳什么。

    如今二郎神已叛,雷震子已死。玉帝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便是这位三坛海会大神。天界诸仙都知道,最近北极大帝的叛兵攻的极紧,天庭防守的战线已经开始吃紧,而玉帝几次下旨到陈塘关召三坛海会大神,三坛海会大神硬是抗旨不去,而玉帝却也不敢把他如何。

    大家都清楚,凌霄宝殿现在很需要三坛海会大神,所以才由得他气焰嚣张。

    玉帝都由着他嚣张了,这些仙家还能有什么办法?

    法会上,来的仙人极多,但依然有些冷清,又过了些时候,那些前去通风报信的道僮们都踩云而回,得到了确定地回答,场间凝结的气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木吒站在莲台后方微笑道:“越是神通大,地位高的人,越是小心一些。”

    李靖黑脸肃然道:“那些人如此忤逆菩萨的面子,胆子倒是不小。”

    木吒摇头道:“胆子太小才这样,那些大神通还担心,这是阿弥陀佛与观音菩萨私下设的一计,所以敢太冲动的前来表明态度。”

    “那为何那些道僮通知之后,这些大神通便敢来了?”

    木吒解释道:“因为净瓶动了。”

    “嗯?”

    木吒微笑道:“现在在普陀山的这些仙人自然不知道净瓶动了代表什么,但那些人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知道今天普陀山的法会,不可能是西方净土的阴谋,而是真真正正代表了菩萨与阿弥陀佛地决裂。”

    他虽然侍奉观音菩萨,但在自己的父亲兄弟面前,说话倒是干净利落,毫不遮遮掩掩。

    “原来如此。”哪吒叹息道:“我老李家没有这层犹豫,倒想不到此处。”

    年青英俊的三坛海会大神将目光投射到莲台上地净瓶,微微侧头道:“那些人自然猜到瓶子里是谁,菩萨既然在阿弥陀佛的法会上施施然护走这位,这决裂,便是必然的了。”

    空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哩哩啦啦的,叫人好不心烦,哪吒皱眉道:“这些当官的,就是喜欢这些破烂排场,每见他们一面,便以为他们又嫁女儿了,好受折磨,也不知道他们家哪有这么多女儿可嫁。”

    听着弟弟说话刻薄,木吒呵呵一笑,也不说他,脚下生出祥云,便飞上高天,去迎接今天法会的那些正主儿们。

    ……

    ……

    “南斗六星君到。”

    “北斗五气水德星君到。”

    “清福正神到。”

    “南方三气火德星君到。”

    “东方崇恩圣帝到。”

    “三岛十洲仙翁东华大帝君到。”

    “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到。”

    天上隐隐传来停歇的报名之声,金光重重里。白云如鹤缓缓行来,云上仙家满面慈祥之色,前来听闻菩萨法会精义。

    哪吒一直略带厌恶之色盯着上面,忽然听到斗姆元君地名字。皱眉问道:“斗姆元君乃是二十诸天中的摩利支天,这可是今天佛上来的第一位人物。”

    黑毛和尚在一旁嗡嗡应道:“哪哥儿,他早就脱了佛籍,所以今天敢来。”

    哪吒点了点头,听着天上还在不停报着。

    ……

    ……

    “中央黄极黄角大仙到。”

    “龙虎玄坛真君到。”

    这些大仙家们终于来了,按地位高低在普陀山的林下坐好,其中很有几个大人物,像东华帝君哪几位,当初与观音菩萨还曾做过一段时间地同事,但饶是如此。观音菩萨依然没有现身迎接。

    但看那几位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点。与周围不停过来请安的下阶仙人们打着招呼,捋着长须,看着轻松自在,潇洒无比,浑不似有重重心事的样子。

    李靖囿于官位,也过去与那几位见面,哪吒却不理会这些。隔着老远冷眼看着这天界百态,眼光却瞧的清楚,那些大仙们看似随意而坐,但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莲台上的净瓶。

    这些大仙早就猜到净瓶里装着易天行,那个被菩萨扔到人间去历劫的童子,那个……传说中,将来会继承佛祖之位的那个大人物。

    ……

    ……

    高天之上,木吒的唱名之声渐渐缓了下来,虽然天庭的大战处在暂时的停顿之中。但毕竟是多事之片,今天能有这么多地大仙家到来,已经很容易了。

    最后。木吒清亮的声音缓缓唱道:“天官号上元赐福天官紫微大帝到。”

    ……

    ……

    轰地一声,普陀山下顿时乱了套,那些大仙家们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断没想到,今天这个法会,北极紫薇大帝居然会亲自到场!

    如此的天界,隐隐已成两分之势,真武继任北极紫薇大帝后,穷五百年之谋,厉杀绝断,起兵造反,已经占了天庭四分之一的地盘,凌霄宝殿摇摇欲坠,而真武,也成了天界历史上最出名的一个反贼头子。

    虽然今天来到普陀山的这些大仙们都没有参与到北极紫薇大殿与凌霄宝殿的战争之中,但毕竟名义上都还是归属天庭管辖的一方仙君,所以当知道北极紫薇大帝来了此处,第一个念头依然是……反贼来了!

    ……

    ……

    满天清光之中,真武大帝负手于后,身上黑金甲闪闪作光,威武无俦,落于清净玉坊之畔,回身望着那些面色异样地大仙家们,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诸位仙君,多日不见了。”

    大仙家们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依身份论,眼前这位,乃是天庭里第二号人物,北极紫薇大帝,玉帝之下,便是他最尊最贵,但……他此时却是天庭反兵的大头目,于情于理,自己断然能向他行礼的。

    正在此时,木吒声音再起,声音依然很平淡,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

    “玉皇大帝特使太白金星到。”

    太白金星老儿慢悠悠地飘了下来,看见真武,不免也是一惊,旋即苦着脸上前向他行了一礼,请安道:“请大帝安。”

    众仙见玉帝的特使都对着真武行礼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向真武行礼——这场面有些奇怪和荒唐好笑,一干天庭的大仙君们,对着一个立志要掀翻凌霄宝殿的大反贼头子恭谨行礼。

    乱嘈嘈的一阵见礼完毕,太白金星才清了清嗓子,宣了玉帝旨意,原来玉帝听闻观音菩萨要开法会,所以特遣使节,送来如意一柄,真香三束,聊表寸心,当然……玉旨里还说了些旁的废话,比如什么玉帝本来也准备前来共襄盛会,奈何天庭事务繁多之类。

    玉帝自然不会来,但他也要送点儿礼物,表示一下。

    做完了整套戏,太白金星苦笑着,再次对真武行礼,然后慌忙地驾云离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真武大帝将他深邃地眼光投向白云深处,普陀山深处,然后微微欠身,驾着清光离开。

    凌霄宝殿与北极紫薇大殿的代表都是来了便走,表明态度后,便不作丝毫停留。但其中的分别,自然是所有人都看地清楚,玉帝与阿弥陀佛关系太过紧密,但依然想得罪观音菩萨,所以稍作姿态。而真武大帝以紫薇之尊,身处天庭大战之际,却亲自犯险前来,这等表态,由不得人往某些方面想像。

    此时在场的那几位神通惊人的大仙家,便是在心头思忖着:难道真武大帝起兵造反,也是菩萨……

    “得见世尊如是乐境我待皆当教化群生奉敬念佛以待世尊之来”

    观音菩萨的声音从普陀山的深处响起,毫无一丝预兆。

    像东华大帝那几位已经许久未曾听见他的声音,不免有些亲切,微笑浮上面庞。

    菩萨今日讲的经不是旁的,正是弥勒下生经。

    大仙们自然知道菩萨今日讲这经有何深意,不由微微颌首。

    ……

    ……

    而仙家之中,犹以南方三气火德星君听的最为认真,随着菩萨颂经之声,摇头晃脑,陶醉无比,似乎十分享受经文精义,但那眉眼间总有丝不自然和应该有的骄傲之色。

    他身边的小道僮忽然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火德星君一窒,赶紧坐正,神识渡了过去:“神君大人,菩萨正在讲弥勒下生经,这和那些大仙君们猜测的差不多,您那父亲,便是弥勒佛祖,那可是大人物……卑职听到大人之父……这个,呵呵,难抑心中喜悦啊。”

    小道僮忽然冷哼了一声,清秀的小脸上还留着一丝微胖的痕迹,眼瞳里天火一闪即熄,冷冷道:“如果易天行敢当那劳什子弥勒佛,贪恋天界不肯回家,我就去把那瓶儿砸了,抓他回人间去见蕾蕾妈!”

第十六章 佛面

    小道僮自然就是小易朱。

    在战场上焚天火,炼化千万阴魂之后,感受不到易天行气息的他,有些惘然地在天界里飘荡着,天界正在大战,论哪方,自然都会猪油昧了心,来找这位小祖宗的麻烦,远远地看见他便走,所以小易朱迷惘的行走,身边几千公里之内,都是一片安静。

    纯粹是凭着本能和前世的些许记忆,如今已是火凤境界的易朱惘惘然走到了南边,到了原本他还是陵光神君时呆的府邸。

    那日大战之时,火德星君暗算易朱不成,丢下句话,说要回去给易朱翻修府邸,便拍屁股跑了。

    他断然想不到,易朱……不,陵光神君大人,真的回家来了!

    好在火德星君拍鸟屁不遗余力,溜鸟毛算无遗策,竟然真的抢先将易朱前世的府邸修的金碧辉煌,华贵无比。等易朱上门之后,火德星君又玩了招负冰请罪,痛哭流火,只盼神君大人能原谅自己。

    易朱本身性子暴戾,却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再说了,也不认为眼前这个玩火的算犯了什么大罪,眼看着那处招待的不错,一应吃食还挺合自己口胃,他便在星君府上住了下来。

    他一直感应不到易天行的气息,所以以为老爹死了,这个认知让他伤心让他惘然,也让他不敢回家。小孩子家家的,一想到要回家亲口告诉老妈:爸。他死翘翘了……就不由恨得直揪头发,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人间地那些人,所以只好暂时停留在了天界。

    就在星君府上住了些日子,后来易天行从黑石坛里化作一道烟溜出来。虽然易天行遮蔽了自己的五识。但易朱依然在第一时间里,感应到了老爸的“复活”。

    大喜之余,便准备展开火云之翅,前往西方净土寻父,结果终于被火德星君求死求活的拦了下来,说看看再论。

    “看看再论?”

    这四个字说进了小易朱地心坎里,这次上天后遇见的事情太多,经历的情感震荡太大,狂喜过后,小易朱冷静下来。以符合他这世年纪的冷静开始思考问题,待后几日。传来观音菩萨与阿弥陀佛决裂的消息后,易朱更是强抑着自己的冲动,决定站在局外,先观看一段时间。

    不是他不信任观音菩萨,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前世也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按道理观音菩萨不会害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的灵台深处隐隐对观音菩萨有一丝抵触,总觉得这个人妖菩萨像是好人,至少,不如叶相师傅那样值得信赖。

    所以,才有了先前法会上的那一幕。今天他化妆成了一个道僮,以他如今地境界,只有别的仙人不注意,倒真是发现不了。

    “不论如何,菩萨开法会。玉帝派人来,紫薇大帝亲自来,天庭交战地双方都给足了面子。”观音菩萨的讲经之声还在山中回荡着。火德星君一面思忖着,将来神君的父亲接任佛位之后,自己抱大腿的美好前景,一面喜滋滋地用神识与易朱讨论着,“三界之中,能像观音菩萨这样佛道通吃的大神通,倒真只找得出来这样一位,我们今天也算是见证了天界历史新的一页吧。”

    “佛道通吃?黑白通吃?你以为那尊菩萨是派出所长?”小易朱冷冷道。

    “派出所长是什么?”现在仙人极少下界,所以火德星君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苍白,当然,首先要怪小易朱的笑话有些寒冷。

    所以小易朱面色有些自在,转而嘲笑道:“观音菩萨是三界中面子最大地人物,那岂不是成了鲜族的大饼脸?只怕江湖传言有假,她再美也有限。”

    笑话依然很冷,所以火德星君识趣地闭嘴,易朱大人也无趣地住嘴。

    ……

    ……

    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两个玩火的家伙一样无聊,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普陀山法会所代表的意义,而少数几位大仙,更是清楚地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谁。

    装的正是观音菩萨此时在讲的那位。

    阿弥陀佛一向对于弥勒的说法加阐述,不加宣扬,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阿弥陀佛从来不相信未来佛的说法,他一直认为童子便是童子,只是一位有大佛缘地生灵,至于以后修行成什么境界,那全*己身造化,所以当初大势至菩萨还曾经试图让童子与大鹏回到净土修行。

    但如果有人试图将童子与弥勒联系起来,这便触到了阿弥陀佛的根本,或者说,这是触到了西方净土的根本。

    弥勒佛出?弥勒佛要在末法时代才出,此时冒出个弥勒佛来,岂不是说此时便是末法时代?岂不是说阿弥陀佛乃是伪佛?岂不是代表着西天净土,再也没有存在地必要?

    在西方净土众的眼中,今时今日的童子,已经成为了观音菩萨手中的一个武器。

    一个用来推翻阿弥陀佛正统地位的武器。

    或许,阿弥陀佛内心深处,也不会认为这件武器本身有何恶业,但如果这件武器是掌握在像观音菩萨这样的人物手中,阿弥陀佛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件武器彻底毁灭。

    佛或许没有执着,没有利益考虑,但佛,总也有些放不下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佛祖放开了,所以离开了。阿弥陀佛若到了那个境界,只怕也没有这个故事里讲的这多事情了。

    观音菩萨不出面,东华帝,黄大仙他们自然知道其中原由。而落在小易朱地眼中,却成了人妖菩萨玩神秘主义,其心必歪的一大罪证,此时他穿着一身道袍,面红齿白,倒真是颇为清俊,偏那眸子里却流露着股蛮横劲儿,看上去有些不协调:“我看观音这次的算盘全要落空,易天行这弥勒佛也当不安稳,我得把他抢回去。”

    虽然一直不明白陵光神君大人为何向来直呼其父之名。但火德星君只是疑惑别的,问道:“为何这样说。”

    这本是佛宗内部之事。而你看今天来地这些仙人是谁?都是天庭那边的道仙。这要落在诸佛子眼中,只怕观音菩萨的印象分要减不少,而今天佛土的大人物一个没来,将来易天行如果真正继承佛祖之位的话,那种根正苗红的感觉也要弱许多。”小易朱说的虽然俗,但意思俗,“易天行上一世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虽然佛祖让叶相领着他去五十三参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但如果贸贸然说易天行是弥勒降世,别的佛子难免会想一下,观音菩萨是是有什么私心。”

    这话确实,观音身边地童子是未来佛,免不得会有些流言传出。

    “叶相是谁?五十三参的故事我听过。”火德星君小心翼翼问道。

    “管你事。”易朱冷哼哼道。

    火德星君听大人这般一说,忽然发觉易天行继承佛位似乎挺悬乎,那自己抱大腿地美好前景不免有些灰暗,不由恼火问道:“那怎样才能让佛土承认令尊老大人的身份?”

    这家伙一着急。连令尊老大人这样的称呼都说出来了。

    易朱嘿嘿笑道:“这玩意儿全*拳头说话,如果佛土中的那些大人物今天肯来,那就说明他们承认弥勒降世……不过你看今天。除了那个脱了佛籍的摩利支天来了,一个佛土的厉害角色都没有。”

    小家伙很高兴:“看样子易天行想当佛爷是没可能了,这个事情很好,很好。”他只想着接了老爸回家,谁管谁去当那些破佛,想当年,他连佛祖也不大看得起,更何况一个弥勒佛。

    ……

    ……

    火德星君忽然嘿嘿笑道:“神君大人,看来您的愿望要落空了。”

    易朱一怔,扭头望去。

    莲台之上地净瓶一直安静着,瓶里的那物事只是偶尔撞一下杨柳枝,枝头滴下甘露,落在莲上,将粉嫩莲花瓣滋养的更加妩媚。

    杨柳枝头忽然动了一下,微微下垂,似乎是在点头,又像是在对谁表示礼敬。

    从西边飘来一朵祥云,云上人物气息敛的严密,看不出来境界高低。

    易朱却是皱了眉头,感觉到了来人的厉害。

    祥云缓缓地降落在普陀山清净玉坊之前,观音菩萨的讲经声也在前一刻已经停了下来,显然是对来的这位表示了足够的敬意。

    众仙不知来者是谁,免有些疑惑。

    祥云散开,内里是一片红云,云中端然站着位面相慈美的菩萨,这菩萨身上肌肤宛如红玉之色,左手捏着佛言手印,轻悬身前,右手却举着枚红莲,莲花如同地狱业火。只是今日这红莲有些奇怪,莲花片片紧裹着,没有露出里面地花蕊来。

    众仙齐齐上前见礼:“见过日光大菩萨。”

    来人正是在须弥山上与易天行一场惊天大战的日光菩萨,当日易天行用诛仙剑穿日轮而出,最后炸开,却也是损了日轮根本,所以如今的日光菩萨右手赤莲紧闭,日轮在莲中不停修复着。

    日光菩萨微微颌首,便是与诸位大仙家见过,轻抬玉步,来到了莲台之前。

    日光菩萨乃是药师佛座下胁侍大弟子,他今日地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说,东方琉璃净土,在这场佛宗之争中,准备站在观音菩萨这边?

    众仙心底暗自猜测着,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日光菩萨。

    日光菩萨,此时正默然站在素色的莲花台前,看着台上的那个瓶儿,忽然他轻声说道:“童子,若日后遇见为难处,当谨慎一些。”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又有神通相护,所以场中这多大神通,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听清楚他讲了些什么。

    素色莲花台上,静瓶中的杨柳枝微微颤动了一下。

    ……

    ……

    观音菩萨的声音在普陀山幽美的山谷里响了起来:“师兄请坐。”

    众仙的心情都紧张了起来,日光菩萨究竟是来闹场的,还是来表明态度的,就看日光菩萨怎么回答这句话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光菩萨微微一笑,面的红玉之光不停流淌,庄严莫名,合什礼敬道:“不坐了,今日只是来还童子一件事物。”说完这句话,他一直捏着佛言手印的左手缓缓散开,无数道光点从他的红玉手掌里飞起,落在青莲台之前。

    那些繁复如萤虫般飞舞的光点,渐渐凝聚成形,如同从地上长出一般,轻轻开始摇摆,发出嗡嗡的响声,神器的光芒再次出现在这个世间。

    诛仙剑!

    诛仙剑已碎,料不到日光菩萨居然用红莲业火将它修好,又重新送回易天行的身前,这个举动蕴含着的深意,让知道其中秘辛的大仙们好一阵猜忖。

    日光菩萨又看了一眼那微微颤抖的杨柳枝,微微一笑,合什一礼,这便离开。

    水波轻荡,易天行像截湿烂的木头一样飘浮在水中,他看着头顶那个小小的瓶口,看着瓶口那处一方青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全身上下泡在甘露之中,模样似乎十分舒服,但他的眼中却是寒意大盛。

    他在阿弥陀佛座前蔽去了自己五识后,若无契机,便不再醒来,但当易朱化装成道僮来到普陀山后,他便醒了。

    醒的很自然。

    这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全部无一差漏地听入耳中。

    “看来东方净土是要保持中立了。”童子的眸子里无一丝情绪,幽幽想着:“日光菩萨将诛仙修好,再送了回来,自然不是给易天行面子,是给未来的弥勒佛面子……哼哼,好大的面子啊。”

    不知道他这句话说的是观音菩萨,还是自己。

    “不想了,大爷再睡一觉先。”

    幽深安静的净瓶之中,响起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声。

    ……

    ……

    (佛面:佛的面子)

第十七章 易朱的判断

    “十八伽蓝到。”

    “二十诸天到。”唱名之声毕,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赶紧去见那许多年不见的十九位兄弟。

    “欲界六天到。”

    “大梵天到。”

    “灵吉菩萨到。”

    “紫虚罗汉到。”

    “无囿尊者到。”

    ……

    ……

    日光菩萨开了个头,佛土的大人物们终于也来表明态度了,原本就归属在净土那方的佛子菩萨们身份有些特殊,虽然来给足了观音菩萨和那瓶中佛的面子,却也不方便留下听经,所以只是留下象征之印记,便即离去。

    但像欲界六天,大梵天这些牛叉人物,却是大喇喇地坐了下来,身后齐崭崭地排了一长溜队伍,看着是密密麻麻,气势小。这些人物当年本来就是一直居住在须弥山的半山腰和外面的六座金山上,佛祖失踪之后,文殊普贤又被大势至暗杀在下界,所以阿弥陀佛才去将这些人召去了净土。

    今天观音开法会,这些人好象忽然间发现了重新回到须弥山的可能,自然欢欣鼓舞,他们自个儿不愿意与阿弥陀佛扯皮——都是些大修行大德行,只会享受荣华富贵的懒人,打架这种事情,是不屑做,也不会做,也不敢做的——如今既然观音菩萨愿意出头,他们自然乐观其成。

    普陀山下,佛影重重。天光流动,这些须弥山旧人们,看着莲花台上那瓶儿,不由想起当年在佛祖座前的快活日子。竟是感慨复加,泪流满面。

    苍天啊,大地啊,弥勒佛啊,俺们要回家啊。

    ……

    ……

    在静瓶甘露里做春片大梦地易天行眼帘似触未触,似醒未醒,唇角却露出一丝嘲讽之意。

    “一群尊贵无比的王八蛋。”

    菩萨讲了一遍弥勒下生经,普陀山前清风微拂,这场盛大无比的法会就这样草草结束。

    该表态的已经表了,该点明地事情已经点了。喜欢看热闹的已经看了,喜欢传八卦的也已经有很多第一手材料了。众神众天众菩萨各有所得,面色喜悦地离开普陀山清净玉坊,只看再过些日子,观音菩萨会怎样展开这次“造佛”运动的第二步。

    六欲天那些贵族们却有些舍不得普陀山清景,又不想回净土后去看大势至菩萨那张不怎么和蔼可亲的脸,所以涎着脸把屁股粘在蒲团之上,待众仙离开后。也肯离开。

    木吒走上前来,冷冷道:“诸位贵人有礼。”

    贵族们以后的日子就*观音菩萨了,哪敢怠慢,微笑回礼道:“既然菩萨准备复光须弥山,那我等便留在此处,以风洗体,以水清面,迎接弥勒降世,就先回去了。”

    木吒紧紧闭着嘴。沉默半晌之后才说道:“菩萨请诸位回。”

    ……

    ……

    看着那些狼狈离开普陀山的六欲天们,哪吒皱眉摇头道:“这些人当初离开须弥山去净土的时候,想也未想。今天居然又要留下,真不知耻。”

    木吒在他身旁叹息道:“人如此,神也如此,没办法的。”

    哪吒忽然问道:“这法会算是结束了,哥哥,你留在普陀山,须得小心些才是。”

    这叮嘱并不显得过分小心,若放在平常,普陀山乃观音菩萨道场,又有谁敢前来造次。但今次观音菩萨整出这大动静来,若西方净土那边要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换作谁也不会相信。

    毕竟五百年前,西方净土可是用雷霆手段,一举清除了煌不须弥山的所有强者。

    木吒笑了笑,点了点头,又道:“放心吧,菩萨有分寸地。”

    哪吒想了想,也笑了,心道观音菩萨既然亮出牌来了,哪会没有丝毫准备,他忽然间想到先前来到法会上的真武大帝,皱眉问道:“哥哥,趁着父亲去送那些老家伙,你得给我透个底,真武这次起兵,究竟和菩萨有没有关系?”

    “绝对没有。”木吒斩钉截铁道:“菩萨慈悲心肠,怎会挑起战祸?弟弟,你这样猜测菩萨心意,我很是不喜。”

    哪吒未敢全信,心想自己这木头木脑地哥哥只怕对其中内情大清楚,却争辩,淡淡笑着陪了个不是,说道:“今日人多眼杂,我就不上山拜菩萨了,哥哥帮我向菩萨请安,就说,陈塘之兵可用。”

    木吒眼中起了犹疑之色,说道:“莫非你还是信不过菩萨?”

    哪吒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若玉帝受了阿弥陀佛挑拔,这个这个,呵呵呵呵。”他发现这些事情说着真是拗口又无趣,干脆懒得解释,干笑两声遮掩过,“你就告诉菩萨就行了。”

    哥俩说话的当儿,李靖已经送走了那些大仙们,驾云而回,肃然说道:“回吧。”

    木吒拜在地上叩了两个头,送他们乘云而去。

    哪吒站在高天彩云之上,脚下底的风火轮无由自燃,嗡嗡作响,他心头一惊,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场景,转头对父亲问道:“为何三气火德星君今天拖到最后还没有走?”

    李靖也不回头,也不作答。

    哪吒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难怪感觉他身边的道僮有些古怪,难道是那凶鸟?”噔的一声,脚底下的风火轮停止了旋转。他一握长枪,便准备杀回普陀山。

    李靖冷冷道:“那是易天行今世地儿子,你去管他作甚?”

    “陵光神君太过暴戾,前些日子生生焚死了百万天兵。若他与哥哥一言不合……”哪吒目有忧色,心里却想着,原来父亲早就看出那道僮是谁,也亏得他城府够深,居然一直隐到了现在。

    李靖左手托着宝塔,淡淡说道:“他们父子情深,陵光神君自然不会太过造次。”

    那倒未必,父子情深,也难保不会刀剑相向。”哪吒只是在心里想着,自然不会说出口来,目光看着身前父亲迎风飘浮的长须,自然想起许多年前。老李家的那次家庭人伦苦情割肉剧,但毕竟年月已久,他只是淡淡一笑,便将脑中回忆尽付风中。

    普陀山重复安静,清静玉坊前只有火德星君还在闭目摇头,沉醉于佛法经义之中,无法自拔。那道僮守在他的身后,脸上不由露出不耐之色。

    木吒从这二人身边走过,不由微笑浮上面颊,心道也是异数,平日里风评极为佳地火德星君,居然是众仙之中,最能领悟菩萨精义的一位,以此观之,看来这位星君将来的修行境界高明可期。只是苦了旁边那孩儿,主人静思悟道,那孩儿却要挨饿了。难怪面上会有些不耐之色。

    木吒见此情形,不由想到自己以前跟随着观音菩萨四处访友时的模样,嫣然一笑,自去了青莲台前,收敛笑容,宁神静气,恭敬无比地以菩萨法旨迎静瓶入木案,一步一步地沿着石阶,往幽深无比的普陀山白云深处行去。

    ……

    ……

    隐有鸟鸣传来,黑毛和尚倒了碗清水在火德星君身前案上,也上山去了,清静玉坊前就只剩下火德星君一主一僮二位,显得清静无比,坊前大树不动如山,天上光毫渐淡,树影与石板渐渐融为一体,寂廖之中又带着几丝孤清之意。

    确认没有人在身边,火德星君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站起身来,以广袖为扇,给身边地小道僮不停扇着风,口中不停告罪:“辛苦神君站了这久,累着了吧,神君先喝口水。”

    易朱懒得答他,额上浓眉微微一抖,双目中天火苗乍现乍没,只将目光投向白云深处,忽然问道:“冬火子,你说如果我老爸不肯当弥勒佛,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啊?”火德星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待确认神君大人说的是真地之后,讷讷苦笑道:“不肯当?天啦,下官虽然鲁钝,却也知道佛宗向来讲究因果,这些佛位不是想当不想当,而是本身是与不是的分别。观音菩萨既然说令尊老大人乃是弥勒降世,那便是弥勒降世了,令尊老大人纵是想当,也没有办法。”

    易朱忽然冷笑道:“观音说是,那便是?她要说你是条虫子,难道你就是条虫子。”

    “正因为观音菩萨会说我是条虫子,所以她地话大家都相信。”火德星君微笑着,难得地还了一次嘴,他的意思很明白,观音菩萨极少发话,但说出来地事情,还没有不中的。

    “当弥勒佛……是不是就要留在天上了?”

    “应该是吧。”

    “弥勒佛能娶老婆吗?”

    “好象不能。”火德星君苦着脸回答道。

    “那当弥勒佛有什么好处?”

    “弥勒佛乃未来佛……这个,说俗点儿,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规矩来说,佛土里面所有的佛啊菩萨啊,应该都要听他的。”

    “嗯,这个好处似乎小。”易朱点点头,小孩子家家扮深沉。

    “何止小。”火德星君腹诽道:“和玉帝也是差不多了。”

    “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易朱微笑着,嘴上的颜色无比红艳,就像古时女子用的那些彩色地花儿染过一般。

    “放心什么?”

    “易天行不会当弥勒佛,我们不用进去抢人,就在这外面等他出来好了。”

    “啊?”火德星君傻了眼,“这……大人从何判断出令尊老大人不会当弥勒佛。”

    “易天行这人我还不明白吗?”易朱耻笑道:“那家伙好吃懒做,贪杯好色,最怕麻烦。像你先前说的弥勒佛种种好处,又不能在人间花花世界玩耍,还要统领佛土,管那么多菩萨罗汉,如此麻烦之事,难道不怕吓死他?最关键的是,能娶老婆……那他已经娶了,难道还要和蕾蕾妈离婚?这种事情就算易天行他做得出来,他也不敢做。”

    “所以……”易朱转身,做了最后的判断,“他一定不会做这个没有前途的工作,他呆会儿一定会偷跑!你就看着吧。”

    “我是有老婆的人,怎么能当和尚呢?”

    “我是有儿子的人,我儿子现在就在山下,难道您慈悲心肠就忍心看着小易朱乖乖千里寻父,结果惨被一扇木门隔开,从此佛人殊途,相隔万里,凄惨无比?”

    “再说了,我那师父您也知道,他最恨如来佛祖,如果让他知道我接了佛祖的班,将来上天找我麻烦,我又不敢欺师灭祖,你说怎么办?”

    “喂喂,麻烦您倒是回个话呀?”

    ……

    ……

    浑身湿淋淋的易天行趴在净瓶地颈口上,有气无力地喊着,额前的湿发滴了一滴水下来,他赶紧一伸舌头,舔进嘴里,这身上可都是宝贝无比的甘露水啊,一滴也不能浪费。

    此时,净瓶正安静地放在一个木几上,木几在一个清妙光境地洞府中,洞府尽头,点着一根蜡烛,蜡烛照着一个式样简单的梳妆镜,一个曼妙无比的身影正在对镜自照。

    “成,我承认我惧内,成了吧?这下我可以走了吧?”易天行趴在瓶口,知道为什么不肯出来,对着那个美妙的背影高声喊道。

    那个美妙的背影转过身来,一双明眸含威含嗔,望着他道:“你若惧内,我将玉女接回上界好生劝说,又有何妨?佛祖当年也是有妻子的。”

    易天行苦着脸道:“可是,天上没有炸酱面吃的。”

    菩萨嗔怒,满府皆春,喝斥道:“那你作甚把我满瓶儿的甘露水一口给喝了?”

第十八章 童子拜观音

    易天行趴在瓶上,愁眉苦脸,停干呕着,似乎喝撑着了,回答道:“菩萨好小气,这些甘露水儿对于您来说,和那自来水龙头能有什么区别?您随便在哪儿打点儿水,在这净瓶里存放几天,自然也就变成甘露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把手伸到身下,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圆滚滚的,搁在静瓶上面,行动有些不便,难怪这时候他一直趴在那儿,不肯爬出来,敢情是在“消食”。

    一柄木梳自天外飞来。

    不对,是自梳妆台前飞来,其势逾箭,其动逾雷,嗤嗤恐怖声音相杂,好可怕。

    易天行哎哟一声,捂着额头,摔到了瓶底,迸的一声,在瓶腹之中回荡着。他骂咧咧地又爬了上来,小心地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看着那个扔梳子使性子的菩萨曼妙背影,不由傻笑起来——如果观音菩萨是这种性子,倒蛮符合他小易瞿口,呆会儿说正事儿的时候,或许会舒服许多。

    “那甘露喝多了也没太大好处。”菩萨微嗔道:“何况你现在已经是大菩萨境界了,还指望着这些外物修心,免落了下乘。”

    易天行看得清楚,菩萨的眉间透着丝心痛,看来自己喝光了瓶中水,确实让她不大高兴。

    菩萨又道:“这甘露要在净瓶之中存放三百年,日日颂经加诸念力。才能有效……上次不是让斌苦给了你一小瓶吗?你这童子,怎能……怎能……”

    易天行傻笑,用手掌拍着瓶口处的均匀瓷色,口中像野人一样地乱叫。希望装疯扮傻逃过这个问题。

    丑媳妇儿总是要见公婆的,顽童子也还是要拜观音的。

    易天行磨蹭了半天,还是从瓶子里爬了出来,走到观音菩萨身后,手指一勾,一个蒲团从角落里飞了过来,他顺势跪倒在蒲团上,对着菩萨那曼妙的背影,磕了两个头,眼珠子却是骨溜直转。盯着那薄纱里面隐隐可见地动人腰肢曲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磕完头。也不等菩萨发话,他便爬了起来,坐在蒲团上。

    磕两个头,是还观音菩萨前世与他的情份,却不代表着这一世,易天行还会认自己是那个在菩萨身边捧瓶儿的小童子。

    菩萨微微一笑,回过身来。

    ……

    ……

    这是易天行这一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楚这位菩萨……

    说真切其实也不对,观音菩萨的容颜上似乎蒙着一层晶莹的光泽,易天行很确定,这绝对是菩萨真正的面目,那层晶莹的光泽,似乎有某种魔力,可以让人看见菩萨的脸,却又看不“清”菩萨的脸——菩萨的五官纤净,很清晰地展现在他地面前。此处说的“清”字,是说易天行根本无法记住菩萨长地什么样子,就算现在面对面只隔着一人的距离。看见菩萨的眉梢,便忘了他的瞳色,看见菩萨的红唇,便忘了菩萨的耳垂如珠……真神妙也。

    果然是神通惊人,神秘无比,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有求必应无刹观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咳咳,在心里默念也嫌太长,他抚着自己胸口,平伏了一下心情,恭敬无比对菩萨说道:“请菩萨安。”

    文殊是他兄弟,所以易天行一向不怎么尊敬,但观音菩萨与他的关系又不一般。前一世,易天行便是化身童子在菩萨身旁捧瓶修行,有个半主半仆地意思,这一世,又是观音菩萨亲手将他扔下凡尘,历劫修练,其间又有无数场机缘,无数凶险,这些事情的背后,无不隐藏着观音菩萨这张看似大慈大悲的脸。

    若说关联之深,只怕连老猴都不如观音与易天行紧密。

    所以易天行表现的很尊敬。

    ……

    ……

    但观音菩萨不吃这一套,纤纤玉指轻轻一挥,头上的白纱无风而走,轻轻落在梳妆台上,菩萨头顶的黑发唰的一下如同瀑布般垂了下来。

    木梳先前已经当暗器扔过去打易天行了,易天行赶紧涎着脸,拿着木梳走到菩萨身后,温柔无比地开始给她梳头。

    菩萨似乎也不反感,微微嗯了一声,便半*在梳妆台上,由他侍候。

    一阵沉默之后,菩萨忽然说道:“你这般讨好我,是要求个什么东西?”

    易天行笑着说道:“菩萨知我,只求菩萨放我一条生路。”

    菩萨也笑了:“你今世已是我身边童子,一身境界神通早已超凡入圣,那日在须弥山与日光菩萨互证,也没有吃太多亏……要我放你一条生路,我又哪有资格放你生路?”

    易天行柔眉顺眼,像极了小太监无耻嘴脸:“求菩萨放我一条生活之路,这天界生活太过可怕,我急着回人间办事。”

    “那你走吧。”菩萨眉眼微动,似笑非笑。

    ……

    ……

    走?哪有这般容易,易天行在心里暗自骂娘,脸上却是表情如前,柔声道:“菩萨神机妙算,一手操控天上人间许多事,我这辈子,全在菩萨安排之中,您不让我走,我又如何走的?”

    他心知肚明,现在还是语笑晏然,过会儿之后,怕不又是暴风骤雨,什么事情,都还是依*自己吧。他体内的菩提心,在须弥山外地金山上已经全部炸开了,得日光菩萨大日所迫,金莲青菩提如今已经全部融入他的身体之中。再也没有明显地分界。易天行用心经内视,微微一笑,感觉到了如今境界地提升。

    观音菩萨发现他的手上动作缓了下来,知道他在做什么。微笑道:“法会供养一日,甘露浸泡数天,你的福缘总是比别人深厚许多。”

    易天行诚心致谢:“拜老祖宗为师,普贤菩萨灌顶,老君炉洗澡,这些了都是菩萨安排,我能有如今实力,全*菩萨一手打造,真心谢过。”

    “真心?难道你不怨我暗中操控你地人生?”菩萨回过身来,一双明眸看着他。

    易天行被这清澈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只好微微一笑,掩去真实感受:“或许有些吧。”

    易天行从小便以为自己是个妖怪。差点儿变成抑郁症儿童,后来又经历了无数险事痛事伤心事,而这些事情,全部是站在身前这位曼妙菩萨一手操控,要说不怨,那自然是假的,但问题是。正因为这位菩萨操控了自己的人生,易天行才会与平时比较起来,少了一些决断的勇气,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您让我下界历劫修练,难道便是为了法会上所说的弥勒降生之事?”他想了想后,还是忍不住发问。

    菩萨笑了笑,梳妆台上的木纹都似乎在一瞬间舒展开了。

    易天行深吸一口气:“您对师傅说,我可以助他脱困,所以他才想办法诱我进归元寺。收我做徒弟,然后又让斌苦说我是什么取经者,这一切都是您的安排。为什么?取经者又是什么意思?”

    “取经为了什么?”菩萨温柔地望着他:“上次取经,为须弥山成就了两个佛位,取得真经渡众生,成佛只是路上的一站,而你今世取地经,便是要成佛,便是要接着佛祖的意,普渡众生。”

    “那叶相呢?”易天行苦笑道:“他这一世小时候差点儿被陈三星打死,后来被斌苦救了,看来也是您地安排。”他忽然望着菩萨的双眼道:“陈三星的门派叫南海门,不要告诉我,他也是您安排在下界的。”

    “不是安排。”菩萨微笑道:“南海门本来便是观音门一支。”

    “梅岭?这事情也是您安排的。”

    “大势至菩萨劝诱梅岭僧人修敛佛见佛之法,须弥山十八罗汉险些永堕黑渊,我不方便亲自出面,只好借你与文殊师兄之手,救那些罗汉出来。”菩萨平静应道。

    “那叶相的中指头?佛指舍利?不要说和您没有关系。”易天行看着她的双眼,幽幽道:“我护送佛指舍利出巡,也是斌苦安排,而舍利在我地眼前丢失,叶相又恰巧赶到香港,不要说这些事情里面没有隐藏您的无上法力。”

    “与法力无关,只是安排。”观音菩萨静静道:“五百年了,须弥山总是要改变一直被动挨打的局面。”

    易天行长叹了一口气:“还有我上天之后的一切事情,都有您的影响,我虽然知道,却无法抵抗身后有您这样一个*山的诱惑,结果一步一步,都按照您的安排在行走,直到遇见真武。”

    他叹完气后,脸上显出微笑,死死地盯着观音菩萨的脸,似乎是想把这张脸与那张不论在人间还是在天界,总在遥远的云层上注视着自己地那张菩萨面重叠起来。

    这张脸很慈悲,又很可怕,似乎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似乎,能安排所有的事情,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是为妖也。

    易天行地心头无由生起一股寒意。

    “不要这样望着我。”观音菩萨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洞口,外面的清淡毫光从洞外洒入,透过她身上的轻纱后,缓缓散开,整个身体笼罩在乳白色的光芒之中,看着圣洁无比。

    “我并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能安排所有的事情。”观音菩萨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五百年了,为了今天,我足足等了五百年,安排了五百年,心上已有尘埃,疲累不堪。”

    她顿了顿才叹息道:“就算我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

    菩萨回过头来,逆着天光,面容隐在阴影中:“我算错了你的性情,你毕竟是佛祖从天地开辟之初带回来的那蓬火,天性爱自由,不受拘束,所以我安排的道路你不走,这很费了些事儿。”

    易天行笑了,知道菩萨说的是台湾的林伯,莫杀,古家父子这些破事儿,也对,如果换作旁的人,身边有这么多予取予求的力量,或许早已经在人间整出更大的动静,获取更大的利益。他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不是傻子,既然明知道是您安排的人,安排的路,我凭什么那么走?”

    这六七年里,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个大畏惧,怕的就是佛家这些王八蛋,为了渡人折腾些狗屎事情来。以前有个传说,为了磨厉某位修士的心,先予之满世繁华,亲情友情爱情,然后再一一剥落,到最后一场片风,叶落灯尽,那修士才得悟大道,如何如何。

    狗屁!万一自己在人间混的风生水起,到头来,却被这菩萨整的竹蓝打水一场空,自己倒无所谓,那自己的亲爱友朋都嗝屁了怎么办?狗屁!

    所以易天行一直很小心,与世俗里的凡人朋友们都断了联系,何伟胡云之流,更是早就不再联系,就怕这万一。而平日里相处的叶相老猴,估计这菩萨也没那种能耐。

    ……

    ……

    “我在想,当初让你拜他为师,是不是错了。”菩萨不知道易天行心里想的复杂事情,皱眉自言自语道:“他本是浑然天生一石猴,却把戾横劲儿全传给了你,你上天之后,四处打杀,又杀了五公主,与玉帝结下不可解的怨仇,日后要化解这一段故事,不知又要费多少心神。”

    易天行看着她微有愁色的脸,不知为何却怒了起来,冷笑道:“菩萨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想当日在殿群之外,我本不知道那小五下落,全*菩萨浮出云层,暗中指点,怎么今日却又说这种话?”

第十九章 大慈悲

    普陀山一片安静,洞府之外毫光渗入,照亮了一应家什,式样普通,任谁也不会想到,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居然就住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

    易天行在那句话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菩萨居处,心里想着:“古龙说过,如此做派,是大圣大贤。就是大奸大恶,若说菩萨大奸大恶,我自己也不信,可若说她大圣大贤。她暗中操控这多事情,行事手段高明狠辣,断觉不出一丝贤味来。”

    菩萨安静无语,半晌后道:“手段与目的,从来都不是一件事情。”

    易天行一惊,才知道自己心神激荡之下,止观法门出现了一丝瑕疵,右手无名指一弹,赶紧稳住心神,阻了观音菩萨察探自己识海。

    菩萨微笑道:“你地境界已经快至圆满。我看不透你多少。”

    易天行不语。

    菩萨又道:“你若依我安排行事,或许上天的日子会慢些。但一定会安全一些。”她望着易天行的双眼,缓缓从洞口走了回来:“你与真武商量好了,用他传人身份上天,他已经派人在南天门处接你,谁知道你会强行砸开天道,调戏嫦娥,四处乱走。最后还强行杀入殿群,毁了摘星楼……当日,我见你急迫,才不得已助你,谁知今日竟惹来你的怨言。”

    菩萨地语调是嗔怒的,面容是安静的,想法是未知的。

    易天行却只注意到话中的“调戏嫦娥”四字,子弹打不穿的脸皮也不由红了一红。

    菩萨忽然皱眉道:“你认为玉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易天行有些意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想了想说道:“看他什么事情都不管,估计也是在天界闲的有些受不了的人,我看这天上的神仙个个都像哲学家。只怕他现在正沉浸在生命意义之类地狗屁问题中不可自拔。”

    菩萨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生命意义却不是狗屁问题,不过你说的倒也对,玉帝这五百年来少管世务,不过……”她话锋一转:“他既然能稳住凌霄宝殿数千年,这就证明了他是个有大眼光大手段地人物。只过是须弥山破落之后,天庭再无外界强敌,阿弥陀佛与佛祖不一样,只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所以一般的事情轮不到他出手罢了。”

    “绘界强敌?”易天行笑道:“佛道两家不是向来交好?想当初俺师傅也是被你们两边合伙才干下去的。”

    “这些外面的纸糊窗纸,你自然是不会信的。”菩萨笑道:“这五百年里,玉帝只出了一次手,便是胜负手。”

    “嗯?”易天行有些糊涂。

    “泰梓儿。”菩萨微笑道:“我将你送下人界之后,这事情做的极其隐秘,料却被玉帝知道了消息,所以将他最疼爱地小女儿也送下了人间。”

    “这……”易天行脑子里嗡的一声:“难道泰梓儿是公主!”

    ……

    ……

    “正是。”观音菩萨叹息道:“玉帝知道童子下界,便使幼女下界,其中深意,不想可知。”

    易天行逐渐消化了泰梓儿乃是玉帝幼女的事实,抬头问道:“所以泰梓儿一直都想杀我?”

    观音菩萨摇头,望着易天行似笑非笑。

    易天行悟了过来,苦笑道:“娘的,难不成是美人计。”转而疑惑道:“用个公主施美人计,会不会代价大了点儿,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再说泰梓儿很明显一直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很重要。”观音菩萨面上露出一丝甜美,但易天行偏生感觉到她的话语里隐着一丝骄傲:“就算你是块石头,但只要是我扔下去的,不论玉帝还是谁,都会觉得那石头一定……很重要。”

    这话让易天行很没面子,但是是事实,如果玉帝发现观音十分慎重地安排童子下界,自然会布局提防,只是……看来玉帝对自己的女儿也没多少感情便是。

    “幸生于帝王家。”他想着。

    “我自然不会允许玉帝坏了你的修行之途,所以……”

    易天行打断了她地话,耸肩道:“所以你让蕾蕾也下去了。”他忽然问道:“既然我这童子不仅仅是童子,那玉女也不仅仅是玉女,蕾蕾又是什么来历?”

    菩萨偏头望着他:“佛祖能越时间长河,自此劫之初。携回一蓬火,自此劫之末,携回一息冰,用无上佛法度化成人形。开其心智,这,便是你们二人的来历。其后佛祖让我带着你们二人修行,世人不解其中真义,便妄议金童玉女。”

    易天行闭目想了想:“如果我将来要成佛,蕾蕾将来成什么?”

    “知。”观音菩萨回地干净利落无比,“你尚有五十三参,偏玉女体内意平息纯,根本无须佛法,便天生寂灭。”

    听到寂灭二字。易天行捏紧了拳头,心忧人间地老婆。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

    ……

    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菩萨问道。

    易天行将梳子放到梳妆台上,看了一眼地上的蒲团,想了想,还是去搬了把椅子过来,与菩萨一般高坐着,摸摸自己的耳朵,搓了搓:“已经洗干净了。”

    洗耳恭听。

    观音菩萨微笑着说道:“你知道佛祖去哪里?”

    易天行想了想。挠了挠头,又点了点头。

    菩萨叹了口气道:“告诉我。”

    易天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向来高高在上地菩萨眉宇间的那丝忧愁,发现菩萨似乎露出了一丝怯色一丝疲惫,由有些痴了,摇头道:“和菩萨您想的一样。”

    观音菩萨安静着,笼罩在莹光里的五官渐渐模糊起来,沉默良久后,一双清目忽然散出清光。复现坚毅之色:“果然如此。”

    “便是如此。”

    “佛祖离去之时,封住了六道轮回,你可知道?”

    “本来知道。”易天行双瞳寒光微显。“但从佛祖留下的黑石坛中,看见如今地府惨像,隐隐猜到几分,难道六道轮回如今还是关闭着?”

    “不错。”

    观音菩萨的话,让易天行低下了头,在黑石坛的空间中,他与师公二人参详日久,他总是不相信佛祖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总是不相信事情就会这样简单……果然,果然,果然……六道轮回关了!

    “六道轮回,此乃天生命途,佛祖何能,竟能封住?”易天行的瞳子里闪过一丝大惊恐,脑海中浮现黑石坛中的那画面,地府那亿万群鬼,如同没有去路的洪水,只知往那白光处涌去,难道那里就是打开地府地通道?

    “佛祖无所不能。”观音菩萨淡淡道:“他离去之后,化法身隔阻三界,只留下天界与人间一条通路。”

    难怪如今上天界的路,只剩下了一条,难怪这五百年来,下界地仙人越来越少。

    ……

    ……

    以易天行的牛二定力,此时也不免有些心神摇晃,喃喃道:“佛祖封了六道轮回?……这,这,这……这是为何?”忽然间,他冷笑道:“我明白了。”

    “说来听听。”

    “五百年前,佛祖与师傅一席话后,悟得了一个真正归于寂灭的道理,但他身为佛祖,发普渡众生之大愿,若这般挥袖而去,不留云彩,未免与佛祖千万年来的一心所向有所偏倚。”易天行皱紧了眉头,脑子里停地运转着,“所以……佛祖,用无上法力,断了六道轮回,便阻上地狱众生投胎之路,这……这……这……”

    他抬起头来,带着一丝无力哀叹道:“原来佛祖不止自杀,原来……他想让所有的生灵全都死光光。”

    洞府里陷入了一阵极可怕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观音菩萨才叹气说道:“五百年来,我一直还有些拿不准佛祖断了六道轮回的真正用意,今日听你这般说法,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她地叹息声中,依然带着那丝疲惫,看来菩萨真的累了。

    “原来是这样。”观音菩萨微笑着,像洁净的莲花一样直赴盛放之景,似乎先前那一丝叹息,从来没有在这洞府里响起来。

    如果佛祖封了六道轮回,真的只是为了让众生就此各归其界。再无循环往生之理,陷于寂灭之中,那他就是传统意义上地那种大黑手。

    但易天行能清清楚楚地把握到佛祖寂灭前的那丝心情,甚至似乎能看见佛祖最后留下的那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诡异。

    若有生皆苦,修成菩萨也是苦,修成佛还是苦。

    既然这一世终归要归于寂灭之劫,所以佛祖强行以自己的无上法威,试图将寂灭地日子提前地早一些,封闭六道轮回,便是这个意思。

    丫活腻了自杀就自杀吧,还非要临死发疯,硬拖着整个世界陪他一起理葬。

    “佛祖乃是妄人。”

    这是易天行心中一股恶寒升起,知如何言语。吐了两口唾沫,唇角蹦出几个字来:“天下地上。唯他独尊大傻叉。”

    由不得不沉默,这洞府中的二人,都是佛祖的弟子一脉,想着一直拜地佛祖临去之前,行了如此之事,由不得哀伤惊惧。

    ……

    ……

    许久之后。

    “好在佛祖没有真地做成他想做的事情。”观音菩萨微笑着,似乎十分安慰。“生命自无中来,虽然佛祖封了六道轮回,却依然止不住生命源源不断地在这个世界上产生,少了投胎的灵魂,却没有减了人间的热闹。”

    易天行皱紧了眉头:“生命自无中来?”他迅即明白,佛祖本以为断了六道轮回,地府群鬼无处投胎,人间便会渐渐趋于荒芜,那所谓的大寂灭便会提早来临。不料虽然没有人投胎,生命却依然盎然无比地在人间出现,死亡。历着无数美丽或肮脏的过程。

    易天行静静地望着她,忽然说道:“那是道家地理论,我们修佛之人,首重治心,对于这些事情是不考虑的。”

    “佛道两家互相地影响太大了。”观音菩萨幽幽道:“我只是惊奇于佛祖的意思,你居然能猜的准准确确。”

    “不见得。”易天行道:“他的意思,现在没人知道,我也只是一猜,若猜错了,也没有人能指出我的问题来。”

    潜意识里,易天行想相信刚才他猜到的一切,虽然佛祖将自己的师傅关着了,但他心底深处,依然愿意相信佛祖是那样地一个妄人。

    ……

    ……

    “佛祖失败了。”易天行面无表情说道,很自然的,虽然天界目前确实显出了颓败之像,人间也是纷争不断,但人类总体而言,仍是向着光明去,向着繁荣去。

    失败是很正常的观音菩萨望着他,“因为佛祖忘记了生命这种事物,本来就是宇宙间最奇妙的现象,他不像水有源头,也不像火有烬处,只是要出现时,便出现。”

    她微笑道:“千万年前,我曾随佛祖去某海岛看那石头变化,最后石头里蹦出一个猴来,你说,这生命又是如何产生?”

    易天行摇头微惧:“佛祖将师傅关在归元寺,不知道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观音菩萨微微低头,眉心无由出现一滴泪般的红痣,淡淡道:“纵使有关系,也没有这么简单。”

    “我认为佛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易天行说道。

    “为什么?”

    “因为众生苦与乐,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大家活着也好,死了也好,都不关他什么事儿,他像个疯子。”易天行面色很淡,话语很冷,“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阻止他做这件事情。”

    ……

    ……

    菩萨沉默着,然后点了点头:“佛祖的确错了。”

    这是易天行与观音菩萨达成的第一个共识。

    “佛祖关了六道轮回,除了身具大神通之人外。再难穿越三界而行,而人死之后,灵魂却依天命循环之途,进入地府。于是五百年来,地府只进不出,如今早已鬼满为患。最紧要处,论是人是鬼,但凡生灵,总需眼前有一希望,无希望之时,便是寂灭之时。”观音菩萨淡淡道。

    易天行忽然说道:“地府鬼满为患,无法再次重生,所以佛祖离开后的这五百年里。西方净土地阿弥陀佛一直不停地人间扩展着信徒的数量,净土宗从而在人间占据了强势的地位。这一切,不是阿弥陀佛要抢权争利,而只是要将人间善居士地魂魄引向净土,从而避免万千魂魄在地府里受不尽之煎熬。”

    “不错。”观音菩萨柔声道:“如今之地府,万生凄苦,无超脱之处,故而阿弥陀佛令大势至下界传授净土法门。引导万千信众灵魂直赴净土。”

    “那大势至为什么要杀普贤,要杀文殊,要传血僧敛佛法门,要毁去十八罗汉地精纯佛性?”易天行冷冷问着:“佛祖是混蛋,不代表须弥山是混蛋,难道阿弥陀佛与佛祖一样,临到老了,也患了失心疯?人间有句话叫老而不死是为妖,我看这修佛修到死。也和妖僧差不多。”

    ……

    ……

    任他尖酸刻薄损着自己的父亲,观音菩萨只是怜惜地望着他,由他发泄心中的郁闷。待他稍微安静下来之后,才柔声说道:“你是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易天行梗着脖子,像头愤怒的公鹅。

    “佛祖封了六道轮回,谁受的影响最大?”菩萨问道。

    易天行想也未想:“自然是地藏王菩萨。”

    “不错,地藏王菩萨曾经发过大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誓要渡化地狱群鬼……而如今轮回早封,地藏王菩萨心怜群鬼凄苦无望,所以……”菩萨叹了口气,“所以地藏王菩萨在冥间起兵,想要带领群鬼生生开辟一条通往人间的道路。”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黑石坛里看到的情景,又想到真武起兵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往冥间送兵,免有些怀疑,望着菩萨的面容,冷冷道:“菩萨,只怕地藏王菩萨起兵,背后也少不得你地力量。”

    观音菩萨也不瞒他,淡淡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莫非忘了,我也曾经发过一个大愿。”

    易天行一怔,这才想起来,在人间流传地经典之中,曾经记载着两个大愿,地藏王菩萨因为说过地狱不空,誓不为佛,所以深得万生膜拜,而面前这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也发过一个大愿,但总是隐在她辉煌的历史和形象之中,少被人提起。

    相传佛祖当年封佛之时,观音菩萨合什拒绝,发下大愿:“行菩萨道,救度众生,众生之苦未尽,誓成佛。”

    “众生之苦未尽,誓成佛。”易天行喃喃念道。

    观音菩萨淡然道:“地狱群鬼,亦是众生一部,其苦未尽,我誓不成佛。”

    易天行沉默良久,淡淡说了四个字:“菩萨慈悲。”

    ……

    ……

    “那阿弥陀佛为何要阻止地藏王菩萨……还有菩萨您的行动?”

    “轮回之路,何其渺茫凶险,又岂是说开便能开的。”观音菩萨面带倦色,“若妄然开之,群鬼涌入人间,阴风火号,三界动荡,气息相扰,只怕马上便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大凶险,天地就此覆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待易天行再问,菩萨接着微笑说道:“那便是所谓末法时代了,阿弥陀佛疑我助你入佛位,便是担忧我暗中与地藏王菩萨强行开启通道,以亿万生灵性命地代价,来迎接末法时代的到来。”

    她叹了一口气:“何必疑我?何需疑我?”

    菩萨与阿弥陀佛前世父子,今世胁侍,不料却换来疑心重重,自然有些自在。

    易天行叹息道:“既然凶险,菩萨何必强行施为?”

    “若不施为,地府群鬼便只能终日在那荒芜之地无神逡巡,其间苦楚。何以自安。”菩萨缓缓闭上双眼。

    终归都是那个精神病佛祖整出来的事情,易天行冷笑,对于那个一直无缘能见地胖大婶,充满了怨气。

    “阿弥陀佛是怎么想这件事情的?”他皱眉问道。虽然看地府战争,便知道这个佛不同意菩萨们的做法。

    “对于阿弥陀佛而言……”菩萨也微微皱眉,皱眉皱的煞是好看,眉梢儿一飘,却说了句俗世里地不俗话来:

    “稳定重于一切。”

    ……

    ……

    “为何不让地狱群鬼修净土法门,这样似乎能够解决佛祖留下来的这个难题。”

    “净土在这里。”观音菩萨轻捧着自己地心窝,仪姿柔弱,“便是生灵心思所向,便是其身所往之净土,地狱群鬼所思者何?不过是人间温暖。”

    易天行一挑眉头。木然道:“原来如此,看来两方面的分歧果然是无法分解。”他旋即冷笑道:“稳定重于一切?看来阿弥陀佛还真是很怕佛祖的弟子。继续做佛祖那档子糊涂事。”

    佛祖已经让三界乱到接近不可收拾地局面,只怕阿弥陀佛的佛性深处,对于这位前任大佬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所以只求三界能够稳定下来,不要再出任何乱子,如果真依地藏王菩萨起兵所向,冥间与人间相通。三界秩序大乱,那才是真正恐怖的景象。

    阿弥陀佛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有了冥间的战争,天庭地争权,才有了对于未来佛这个名号的争执。如果佛土能够平稳从如来佛祖过渡到阿弥陀佛,那么还算勉强维持了一个太平——所以阿弥陀佛不会允许易天行成为弥勒降世,成为佛祖地接班人,所以在净土宗的经典之中,甚至隐着阿弥陀佛才是未来佛的这个说法——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稳定二字。

    当佛土的方向因为佛祖的终极答案而走向一个错误的道路之后,自然会有人起来进行继承与纠正,彻底的纠正。便意味着清洗。

    而须弥山众,身为佛祖地后人,则成了这整个棋局里最不稳定,也是阿弥陀佛最无法控制的一个棋子,他们与佛祖的关系最为密切,实力又最为强大,所以五百年前,当阿弥陀佛决定了他的方向之后,当他决定继承佛位之后,须弥山众,成了佛土里第一批用精纯佛血来祭旗的对象。

    所以大势至菩萨认为自己是有大慈悲的。

    这是政治家的大格局。

    如果神佛大部分是天生的哲学家,那么他们骨子里面,更像是政治家。

    ……

    ……

    易天行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却发现触手处是一片柔软,这才发现自己脑袋上的头发竟然已经长出来了。

    “我为你剃度。”观音菩萨一飘,来到他地身前,言语柔和,伸出右掌伸到他的头顶。

    一只手掌带着坚毅的味道,挡在了菩萨地手掌之前——是易天行的右手,他望着观音菩萨,极小的动作摇了摇头。

    “菩萨就不怕地狱群鬼在地藏王菩萨和二郎神的带领打通了轮回的通道,会给这三千大千世界带来不可知的危险。”

    菩萨道:“我从来没有希望过这件事情的发生。”

    易天行皱眉看了她一眼。

    “当佛祖离开之后,文殊普贤二位师兄,想的是带领须弥山的罗汉们找到佛祖。”

    “阿弥陀佛想的是,怎样隐瞒佛祖离开的消息,隐瞒佛祖所造成的局面,隐瞒一切的一切,只为这三界的太青,为此不惜加诸世人无限痛苦。”

    “而我想的与他们都一样,我从来没有奢望找到佛祖归位,我也从来没有奢望,眼下这个站在钢丝上的所谓太青,能够继续维持多久。我只想让这个世界更平衡一些。”

    易天行冷冷道:“所以你让真武起兵,所以你让地藏王菩萨起事,所以你护住了叶相的性命,又生造出一个我来。”

    “不错。”菩萨淡淡望着他:“须弥山寻佛,净土宗灭佛。而我不一样,我要……造佛。”

    ……

    ……

    五百年来的重重秘辛,五百年来地须弥山凄苦,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于一个荒谬的基础,归于一个妄人……不,妄佛的所作所为。

    在这个世界上,最能清晰感觉到佛祖心意地,是进过黑石坛的易天行,最了解五百年来一切故事的,是这位一直柔顺的观音菩萨。

    所以这两个人今日的谈话,抽丝剥茧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理的清清楚楚,事情的真相。残酷而又荒唐地摆在了面前。

    “这个故事里,谁是反派。谁是正派?”

    “是每个故事都有正派与反派。”

    在这个故事里面,阿弥陀佛想保证三界的稳定,地藏王菩萨想度尽群鬼,观音菩萨想重开轮回……谁错了?文殊与普贤菩萨什么都没做,难道他们错了吗?

    “所有的事情,你都明白了,准备如何做?”

    “我要回人间。”

    观音菩萨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回人间救你师傅出来。也知道你想保住文殊师兄此世肉身,但有时候,该放开地事情,必须要放开。”

    ……

    ……

    “放开?”易天行怨毒叱道:“叶相那小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孤苦几十世,你可曾出手相助?普贤在雪原之上枯木一般凄惨数百年,你可曾出手?”

    观音合什:“普贤师兄大境界,我无法找到。”

    “那是因为他连你都敢相信。”易天行眯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位:“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放开地,菩萨犹有执着。如果你什么都能放开,也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废话了。”

    ……

    ……

    他想到这数年来的遭逢际遇,由打心底深处浮起一丝悲哀,一股怨气从胸腑里喷涌而出,化作一长串像哭一般的笑声:“呵呵呵呵……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容易产生许多无力的荒谬感……那穿白衣裳的普贤啊,你可真是冤,冤,冤,冤!”

    忽然间,他的双眼冷了下来:“人都是有立场地,所谓善恶,便是在立场之上,在我看来,佛祖首恶,西方的净土乃是从恶,其恶在于以己之心思,断他人之生死祸福。”

    “难道你此时境界,还看穿生死二字?”菩萨淡淡道:“若已了生脱死,你与净土又哪里有化不开的仇怨,这世上又哪里来的仇怨?有的,不过是因果二字罢了。”

    易天行冷冷看着他:“你说过目的与手段不是一回事,在人间的时候,我也曾经对秦梓儿说过类似的话,但转头想来,善恶只是自己的考量,阿弥陀佛,用地手段血腥肮脏,损的是我兄弟利益……要知道,我看着普贤便舒爽,与叶相一处便清快,这便是天然的亲近,不论生死仇怨,只是胸中那口气……不要以为我现在境界高了,便像佛一样神神经经,要忘了你给我请地师傅乃是那人物,他教出来的我,又岂是那个只知道在天界混个佛位的孱弱小子。”

    观音菩萨开始皱眉,易天行开始低吼,声音渐渐阴沉了起来。

    “我恨的,不是大势至菩萨伤了普贤,杀了文殊。我恨的,是他们做出这些恶业来,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我恨的,是佛祖只问一己之智慧,便妄论万众之生死。”

    “要以为政治正确,便一切正确。要以为阿弥陀佛挂着个正义的牌坊,我就可以不当他是婊子。不要以为大势至顶着个破水瓶子,就可以冒充洗衣工人,把自己的双手洗的干干净净。屠夫便是屠夫,再如何佛光覆身,还是屠夫!”

    ……

    ……

    “我暂时还没有学会将屠夫的凶残化作微微的一笑。”易天行合什微微冷笑。

    他胸中那个袋子里,隐隐传来旃檀功德佛的叹息声。

    “一心囿于仇恨,如何能早日成佛?”菩萨的目光望向他地胸口。叹息道。

    “为何成佛?若佛祖如今还在世上,我倒要觅着机会去打他一闷棍,这种老混俅打死一个不亏,打死两个绝对有赚。”易天行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悍意。反正与菩萨已经摊牌了,话语便大胆起来,加上知道菩萨这句话说的是谁,越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响,知里面那位脱离仇恨的榜样佛,会会被震地糊涂。

    菩萨似乎不在意他说话的耿倔,只是淡淡说着道理,“你一日成就佛位,六道轮回便无法打开。那只有两种局面,要不就是地藏王菩萨率群鬼冲出阴间。令到人间大乱,三界秩序崩溃,末世降临;要不就是阿弥陀佛仍然领着净土的力量,打压着各方的实力,与玉帝携手,维持着这脆弱的太平,而冥间亿万生灵哀嚎痛苦。全无希望,须弥山永无翻身之日文殊普贤,生受数十世苦厄,无法解脱。”

    “论哪一种局面,我想都不是你愿意看到的。”菩萨微笑着,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所以我很好奇你要离开的理由。”

    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很温柔地从嘴唇里吐出一个字来。

    “操。”

    ……

    ……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时的观音菩萨绝对会被易天行阴冷的目光送到西天净土去修行去,他冷声说道:“菩萨说地这几种局面。我确实不想看见,我只是在怀疑一件事情。”

    菩萨的目光冷了下来。

    “我怀疑,这所谓地局面,是是你一手造成的。这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你的影子,而你……似乎就是专门营造出这种局面,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逼着我一定要接受你的要求。”易天行冷冷道:“你要造佛,似乎下的本钱过于大了一些。”

    观音菩萨微微合什,清光四射。

    易天行面无表情,“只是成佛又岂是如此容易简单,你以末法时代威胁我成佛,难道我便能立地成佛?我怕地……”他一字一句说道:“你,会故意造就一个末法时代来让弥勒佛归位。”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怀疑观音菩萨会在一个合适的契机里让冥间的白骨大军冲破阻碍,让冥间与人间相通,从而造就一个万物俱毁的末法时代。

    易天行闭上了双眼,眼前闪过一片人间地狱的恐怖景象:“如果成佛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何必要成佛?万物生灵,又何必需要这个佛?我想,如果地藏王菩萨真的知道了你的所思所想,也一定会同意我地意见。”

    “你自己多考虑一下,无须疑我太多,只需要牢记一点,这世上一日无佛,六道轮回一日开,冥间生灵,便一日无所谓希望。”观音菩萨起身,准备离开洞府,“你的师傅在归元寺中,那处的佛光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易天行眯着眼睛,两道寒光从他地眼帘里透了出来。

    观音菩萨接着说的话,让他更加心寒:“你应该想到,如果佛祖只是为了让三界毁灭,他应该有更多直接的方法,比如直接打开一条冥间与人间的通道。而且他在封闭了六道轮回之后,确实开辟了这样一个通道,只是却没有施行,而是将你的师傅囚在了那处,上隔万丈佛光,下拒亿鬼怨气……你如果想救你师傅出来,万丈佛光便会直接洒落冥间,无数生灵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间。”

    易天行手指冰凉,黑石坛中看见的那个白光一下子进入他的脑海之中,难怪当时他看着那白光就眼熟,原来便是天袈裟大阵里一直隐着的那万丈佛光!

    “师傅……”易天行感觉自己的胸口像在被针扎一样,“佛祖为什么要把我师傅囚在那处?为什么?”

    “除了你师傅,还有谁能抵得住佛祖留下的本命佛光?还有谁能镇得住阴间的喷涌怨气?”观音菩萨略带怜惜望了他一眼,“你师傅便像是燃油与火星之间的一道屏障,若他出来了,要不就是佛光洒向冥间,要不就是群鬼涌入人间。”

    易天行垂下了头,头发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额上:“佛祖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或许……或许是因为佛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的选择是对是错,所以他用斗战胜佛的无穷战力与无上境界镇在那眼上,从而将三界溃灭的时辰无限地拖后……”

    “或许,在最后的关头,佛祖没有做出选择,而是将这个选择的权利留给了他的继任者……”

    菩萨双手合什,向满脸木然的易天行礼敬:“南无弥勒佛。”

第二十章 苦处

    洞府里一片安静,天上的毫光渗进来,又漫出去,时光如同白色的流水一样,依光影而走而逝而遁,空气却似摆脱了时间的控制,凝结了一般,如寒霜似的让人好不自在。

    “我师傅何德何能,竟在肩上挑了如此大的担子。”易天行冷冷看着观音菩萨,“依菩萨意思,看来这佛我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你师傅乃石中生猴,后皈佛门,立地成佛。”观音菩萨合什道:“他依天地而生,却循天地之理,旁人道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但那猴子却是不敬高天不礼厚土,全是一个赤裸心性无拘束,跳出三界外,在五行中,如来佛祖看他数百年过往,惧他佻脱引动天地之乱,方才起意引他为佛,这才有了当日西游之行,事后封他为斗战胜佛。”

    “那冥间与人间的通道,虽然艰险恐怖,但有你师傅这样一个无所畏的战佛压制,岂是理所当然之事?”菩萨面色平静望着他。

    ……

    ……

    易天行微微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拍,从那米奇小书包里取出一包方便面来,红烧牛肉味儿的,自去洞府外接了些山泉,然后双掌捧着,沉默许久。

    许多年前,他离开高阳县城往省城去,在那绿皮的恶臭火车之上,他便用手中的天火煮过一次方便面。其时少年心性佻脱,初识道术,满心里都是对于未知地憧憬与热爱。今日煮之方便面,他已经不复少年。双眼宁静,不知心中所思为何。

    蒸腾的热气带着烘干后复又变湿变软的异种葱香,从那纸桶里飘了出来。

    观音菩萨见他忽然间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他心中正在计算,也不说话。

    易天行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力地扳断了手上的梳子,用那长长地梳齿替了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面条,往嘴里送去,吸溜的响声。传遍安静的洞府,甚至传遍了普陀山下。

    ……

    ……

    等吃完了面条。易天行一抹嘴,打了个饱嗝,问道:“这小书包,传说中不是只有弥勒佛才能开?为什么陈三星老爷子和我媳妇儿都能开?”

    观音菩萨不知在想什么,顺着他的话就回答道:“在你开之前,人人能开,你开之后。便只有你能开了。”

    易天行摇摇头,心想这明显和事实有些差距,但也懒怠理会,继续问道:“菩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佛祖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坏人?”观音菩萨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问出这等话来?”

    易天行冷笑着:“如果是小孩子,可能对于这些事情的看法更直接。也更准确一些。”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其实说到头来。你不知道佛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佛祖的想法,大家只不过是在用猜的。说定佛祖本就是想把位子传给阿弥陀佛,但又怕须弥山的人不干,这才把俺师傅,这须弥山第一牛人抢先镇在下界……你说那处是人间与冥间地通道,谁告诉你的?”

    他冷冷望着菩萨:“你凭什么断定我师傅若脱困而出,便会引来三界覆灭?我便是不信,我便是想救他出寺。”

    “我不阻你。”菩萨面色不变,“你若在普陀静修,成佛之后,自然有能力打开通道,自然可以救那猴儿出来……”她微微皱眉,眉心那粒红痣显得格外鲜艳:“我与你师傅向来交好,又怎会不愿意救他出来?”

    易天行静静看着她:“成佛?这太虚无缥渺了,虽然我如今修成了大菩萨境界,但如果要破开佛祖封闭地空间,还不知道要等上几千几万年,连如今的佛主,阿弥陀佛都打开不了,我又要等多久?”

    “你与阿弥陀佛不同。”菩萨劝解道:“你是佛祖指定的弟子,佛祖系下的死结,如今便轻轻落在你的手上,等着你来开启。”

    易天行问了个实在的问题:“那我还有多久才能修成佛祖的境界?”这个问题,他问地很没有信心。

    “佛祖言你在兜率天中四千岁,岁尽则下世成佛。”

    “阿含经我看过,弥勒下生经我也能背。”易天行毫客气地打断菩萨的说话。

    “佛自劫前撷回你前身,供养千岁有余,如今还剩三千岁。”菩萨微笑说道。

    “三千岁?”

    易天行浑身如堕寒窖——不是因为三千岁这个数值,因为三千年虽然难等,但大不了他逃回人间后,在归元寺里供着老猴,和邹蕾蕾同学一起熬上三千年无味岁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经文上说的清楚,弥勒四千寿,便是人间五十六亿年,若还剩三千岁,那岂不是修佛要修上四十几亿年?

    想这宇宙沧海之中,地球上生命之始,也不过是以亿为单位,若真要修上四十几亿年,星辰横移,物是人非,其时地球只怕已沦荒漠,归元寺岂能苟存?

    他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着观音菩萨的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您玩我?”

    在五十三参法要偈中,善财童子与观音相遇时,是这样描绘的:又到普陀罗伽二岛上,参观自在菩萨众生宝,演慈说离怖畏随宜,证入菩萨大悲行法门。

    今日易天行便是在普陀之上,虽无菩萨众生宝相见。却是听着不少秘辛,离怖不能,恨上心头。

    还要四十几亿年,那老猴还要呆四十几亿年?那叶相还要死了又活四十几亿年?

    所以易天行恶上心头。认为观音菩萨是在说笑话调戏老子来着。

    ……

    ……

    正因为需要几十亿年。”菩萨慈悲道:“所以我才布下这样一个局,在天界人间构成最均衡的状态,论是在冥间还是在佛土,都需要两边地对峙,这样才有可能在夹缝之中,为你求得如此长时间的安全时间。”

    冥间有大军对峙,天界有大军对峙,而观音菩萨开法会之后,自然也有她隐藏了五百年的人马,来与西方净土对峙。

    这是一个平衡而不稳定地状态。

    易天行皱眉道:“这种平衡并不稳定。”

    “静止。永远是不稳定地。”菩萨道:“静只在动中求。”

    ……

    ……

    易天行骂道:“你搞了这么久,居然只搞出一个平衡态来。我成佛还要等四十几亿年,你也太无能了吧!”

    菩萨却是面无多欲之色,淡淡然道:“佛祖如此说法,我又有什么办法?”

    耍性子了,开始耍性子了……易天行偷偷瞧着菩萨清丽却模糊的脸,在心里默默嘀咕着,心想老子骂了那么多脏话。菩萨终于开始耍起性子来了,似乎事情有些转机。

    他站起身来,咳了两声,一合什行礼道:“既然还要几十亿年,那俺就先走了,回人间交代下后事,才好上来陪菩萨成天念经。”

    菩萨眼光流转,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知道你地性子?你此时若下界。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师傅放出来,但你师傅正在那冥眼之上,若他出来后。无人抗住佛光,冥人两界相通,怎么办?你虽然胆大妄为,但总不至于能狠心眼看着人间变成末时代之焦土。”

    易天行哀嚎道:“我的亲亲好菩萨哎,那您说到底该咋办吧?放师傅,要出事,如果想安全放师傅,还要等几十亿年,你说这该咋整啊?……要不然,咱们别管冥间的那些鬼了,他们受苦就受,反正咱们都是大菩萨,不堕轮回的主儿,就算重生,也不走冥间那条道儿,就按阿弥陀佛的主意办吧,您让真武休了兵,再把地藏王菩萨和二郎神接回了,大家一起去西方净土听阿弥陀佛讲经,齐建和谐社会,很光荣嘛……老猴出不来也算了,就当他为了三界的安定团结做出了贡献,我也牺牲一下,以后带着老婆孩子,天天给他讲故事玩,成?”

    观音菩萨自然会相信他最后那段鬼话,只是微笑道:“你真的不在意冥间亿万生灵在绝望处煎熬。”

    “在意。”易天行说的理所当然。

    观音菩萨地脸却开始变化。

    ……

    ……

    易天行的脸沉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洞府外地毫光无来由地重新盛了起来,菩萨的脸笼罩在毫光里,偏生由模糊而至清晰,再不至于让自己看见眉梢的粗细便忘了唇色的浓淡,反而是逐渐清晰起来,形成了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

    那些面孔,易天行都认得,虽然有些面孔的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但依然认得,依然停留在他心中的某一处地方。

    那张黑黑瘦瘦地脸,是高阳县城火车站扛大包时的伙伴。

    那个面相敦厚,眼中却显得一丝凶意的,是那个一直追着自己,想让自己努力“工作”的袁野。

    那张白白净净,像孩子一样天真笑着的,是可爱而阴险的小周周,周逸文,周大主任。

    还有那张干净笑着的脸,属于优秀团支书,钟同学,女性。

    还有……陈三星,梁四牛?

    还有……那张有些污秽的脸庞,皱纹里似乎夹杂着人间的许多苦难,已与易天行相隔十余年,他甚至怀疑自己都快忘了地一张脸……易天行心里低唤一声……爷爷!

    ……

    ……

    菩萨的面容就在他地眼前变幻成,变幻成数十张不一样地面容。击打着他的心灵。

    易天行表情木然着,心里却很悲哀,爷爷的脸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今日见着。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知道菩萨是什么意思,这些与他有仇有恩地人,都是凡人,他们有的已经死了,正在冥里那亿万白骨大军中,缓慢而艰难地行走着,有的人还未死,但总有一日是要死的,他们将会加入到那些白骨肉尸游魂之中,终日不得解脱。不入轮回,

    如果自己真的撒手管,那这些人将生生世世受苦无穷。

    易天行挑挑眉毛。很强悍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微笑道:“菩萨你错了,你将这样的可怕事实展现在我的面前,只会让我打乱你的部署,行险。”

    他要回人间,把老猴放出来,生生破开。冥间人间的通道。

    于是他抬步,走到洞府门口,看着满天毫光,深吸一口气。

    菩萨缓步走到他地身后,柔声道:“若你离开普陀,只怕西方净土会马上对你下手,阿弥陀佛不会冒险让你有机会打破冥间与人间的屏障。”

    易天行微笑道:“若我留在普陀四十亿年,你便能保我四十亿年?”

    不等菩萨答话,他摇了摇头:“张小白。别玩威胁这一套,在人间我威胁不了你,在这里。你也威胁不了我。”

    ……

    ……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安静之中。

    易天行忽然笑着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东方地世界是这个模样,那洋人的世界里又是怎么个模样?佛祖关了六道轮回,难道对那边没有什么影响吗?”

    观音菩萨望着他的侧面,发现少年的脸上全无一丝犹疑之色,知道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于是微微一笑,也不再相劝,反而随着他的心意,讲起了天界最大的八卦来。

    信轮回者,入轮回。”菩萨柔声道:“佛祖关了六道轮回,便只是你我这个世界有效罢了,他认为这是解脱众生之苦,自然只会解脱自己的信徒。”

    “看来佛祖果然如师傅所说,很小家子气。”易天行长长地睫毛在水气里一眨一眨,“只是苦了这些信他的人,屁都不知,结果永堕地狱。”

    “一众大智慧,走到最后,只怕都是殊途同归。”菩萨幽幽的双眸投向普陀山外的云海深处,“按你所言,佛祖已经真正归于寂灭,那其余的大智慧,只怕有的也走上了这条道路,五百年来,老君之迹,也不再现于天庭,我猜他会不会也走了。至于你说的那个世界中,千年之前,佛祖曾经想将信众扩展到那处,不过……嗯,已经是前话,此时无须再提,日后若有机会,你问你三师叔应该明白。那处的耶和华也是位大智慧,如果我知道的事情没有错地话,他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去其它的世界扩展信徒了。”

    “真主呢?”

    “真主就是帝,听说那些年他自己很无聊,又无法插手到东方来,所以在自己地盘上整了两拔信徒,天天打来打去,他就在上面看着玩,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凡,一时当神圣骑士,一时当哈里发,总之是胡闹的狠。”

    “敢情十字军,伊斯兰地弯刀骑士……就是这作用。”易天行张大了嘴,直吸凉气。

    ……

    ……

    “噢,罗德兄弟。”摇头之后,易天行击掌赞叹道:“老君应该会玩佛祖那套,估计正在天地之间洗澡,佛祖自杀玩寂灭,上帝四处玩征服,真是性格决定人生啊。”

    性格决定人生,自然也决定神的生活。

    走出洞府,行走在安静的普陀山间,两侧翠谷幽幽,偶有异鸟鸣于其间,前方有一小潭,潭中却无一滴水,干涸着,露出里面微微发黄的水藓,在四周地景色里。显得格外丑陋。

    “您知道有生皆苦到底是啥意思吗?”

    易天行就在潭边住了脚,忽然问道。

    自从他开始吃方便面的时候,观音菩萨就知道这位前世的童子,今世的佛爷。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普陀。菩萨自有菩萨心,又怎会用言语或是举止多作些事情,一路送他出来,各自无语,忽然听他发问,略想了想说道:“此则血肉形躯,有生皆苦。彼则莲华化生,无生苦也。”

    这是净土佛经中地一段。

    易天行微笑道:“你父亲的意思总是与我逆着。”他将目光投向那死潭之中,挠了挠头:“即便莲华化生,也是苦。当年在人间的时候。在六处后的山谷中悟道,险险踏上天路。也正是那时,才得蒙普贤菩萨感应,他苦守五百年,却是信我,这份信任,着实令人荷重难负。”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只知道佛祖留下了有生皆苦四个字。我那鸟儿子在林子里扮哀怨,事后蕾蕾总想不明白,说我们爷俩铁铸的身子,水火无忌,不生疾病,不生污垢,过的是富贵闲人的日子,玩的是高人一筹的神通,哪里苦了?”

    “哪里苦了?”

    易天行重复着自问了一遍。旋即苦笑自答道:“我从未与旁人说过,我这一生被菩萨扔下人间历炼有何苦处,今日却想教菩萨得知。”

    观音菩萨此时幻作少女模样。跟在他的身旁,听他郑重其事,于是微微点头,黑黑地发辫轻摇着。

    “除了因为易朱而发烧那次之外,我曾生病,所以不知道在病床洁白的床单上嗅着消毒药水地滋味。”易天行面色宁静说道:“我小时候不能受伤,所以不能在手指被划破后,哭喊着让母亲为我包伤口。我千杯不醉,所以从来不知醺然何意,三杯吐然诺,五花马,千金裘,李白能玩,我不能玩。陶渊明喝高了之后写诗采菊东篱下,最后说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其实这位知识农民很明显是醉糊涂了,而我不论喝多少,却是不解酒中真味。欧阳修醉卧山石,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呵呵,我倒是醉翁之意在酒,却喝不晕……苦啊。”

    他转过头来,一双清目盯着菩萨那张清美的脸:“我不畏高,所以玩蹦极没意思,过山车也没意思,冲浪也没大意思,漂流因为不害怕……也没意思。”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太过畏惧的情绪。”他紧紧皱着眉,“小时候被抢劫,也不觉得刺激害怕。”

    “我不怕冷,所以大雪天躺在被窝里看禁书,也没觉得有多暖和舒服,被小女生往衣领里偷偷塞冰雪,也不觉得好玩。”

    “我不怕热,所以夏天吃火锅,看着旁边的人汗流满面,大呼快哉,我却没什么感觉。”

    “我不怕疼……所以就连去周小美的清心会所按摩,都没感觉。”他耸耸肩,“像这样无趣的人生,真的过地很苦。”

    ……

    ……

    观音菩萨沉默着,听着易天行讲述自己这一世历劫的一些感受。

    “后来我又在想,为什么我金刚坏,却反而会觉得少了许多人生的乐趣。”易天行眉头一舒道:“我这才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人类,他们所寻求的快乐,往往就是建立在苦楚的基础之上,比如喝酒,那酒精明显是伤着他们的心神,雪让他们冷,所以他们专们去玩雪。夏天吃火锅特痛苦,所以他们吃的特别开心,按摩捏脚的时候,他们会痛地直叫唤,偏又乐在其中。坐过山车吓得哇哇大叫,偏那些公圆里面,过山车前面排的队最长。登山吧,明明有可能摔死,雪山的下面,每年却没断过人。”

    “呵呵。”易天行笑道:“人类还真是有些自虐地倾向,不过也很厉害,本来就是充力在他们生活中的苦楚,却被他们变成了一种美好。”

    他咧嘴笑着,露出满口大白牙:“而我这个古怪的家伙,因为感受到那种苦楚,所以也就感受到那种美好……所以,我也很苦。”

    很拗口。但意思又很明白。

    “我的苦就在于感受不到对方地苦,也就无法享受相应的乐。”易天行最后这样微笑着说道:“佛祖只是看到了生命本身的自源之苦,却没有看到生命本身这么强大的改造能力。如果说生命存在地目的就是寂灭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又何必有生命的产生?又何必走这个过程?”

    “生命真的很奇妙,能将苦事变成乐事,如果说有生皆苦,或许……也就是有生皆乐吧,地狱里的生灵,也是生灵,再熬个几十亿年,那怎么能行呢?”他挥着拳头,像个革命家,“只争朝夕。只争朝夕啊。”

    菩萨合什微笑。

    一滴露水从普陀山谷那片光滑的绝壁上滴了下来,打湿了干潭里的一小片黄色水藓。

    嘀嗒。嘀嗒,嘀嗒。

    两滴水珠,三滴,四滴……无数滴水珠由绝壁而降,汇而成流,灌入潭中,激起一片水花。雾水之中,隐见山上如一白龙,美丽无比。

    易天行注视着这由天而降的瀑布,眼眸里似乎也迷蒙了起来。

    ……

    ……

    “慢走。”

    “不送。”

    易天行没有说再见两个字,他希望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和身边这位大菩萨见面了,他宁肯与大势至去打上五百次,也不愿意和身边这位再聊两夜天。

    他轻掐着无名指的午纹,从泰梓儿那里学来地三台七星斗法缓缓洒开。这法术本是青常,但他如今的境界早已隐隐跨入大菩萨位,一身修为神通实在骇人。稍一施展,便感觉普陀山间气息为之一凝,身前潭水也无由而起,拍打着潭边地石头。

    观音菩萨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洞府。

    一个浑身长满了黑毛的和尚远远地看着这边。

    易天行向他招了招手,待那和尚走的近了些,看清楚了头上戴着一个小金箍儿。他略有些厌恶地看了那金箍一眼,由想起了人间归元寺中,师傅大人手腕上套的那个乌金镯子,将手放在胸口,神识一渡,往小书包里说了几句什么。

    黑毛和尚双手合什,十分虔诚。

    一道若有若无的咒语之声,从易天行的胸膛里传了出来,正是施檀功德佛的法声。

    咯噔一声,黑毛和尚头顶地金箍无风而落,他大喜拜倒在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苦笑,心想老子还没有弥勒佛,但讨观音一个人情倒是可行的。

    ……

    ……

    “上临朱雀下临龙。”易天行灵台微颤,将道诀施了出去,面前的白色巨龙般的瀑布顿时被定在了半空中,四溅的水珠也诡异地停留在了那处,像是无数捧美丽的珍珠被嵌在了空气里,反射着天上云层的白光,流彩四溢。

    而易天行的身上,却是冒起了一层淡淡的火红之色,这是他许久未曾使用地天火。

    一道红光闪过,易天行红色的身影,便从普陀山上消失。

    片刻之后。

    山前清静玉坊前,一直盘膝守着的小易朱及火德星君只觉眼前一花,便看见一个赤身裸体地素年男子来到他们身前,这自然是易天行,他不知道观音菩萨最后会会改变主意,所以稍行一善之后,便倒施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诀,将自己召到了朱雀儿子身前。

    易朱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拍了拍小屁股:“易天行,我以为你昨天夜里就会逃跑的。”

    易天行扁扁嘴,从书包里取出备用的衣服穿上,走上前去捏捏小家伙的脸蛋,发现小家伙瘦了不少,不由叹道:“手感差了很多。”

    易朱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走。”易天行说出一个字,便当先往山外走去。

    “去哪里?”

    火德星君屁颠屁颠地跟着:“佛爷……”

    话还没说完,易天行此时心情特别差。喝道:“滚。”

    火德星君赶紧滚走。

    易朱学他的模样耸阜肩,心想自己最近地火气少了很多,但老爹似乎火气不小,只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去哪里?”

    “家。”

    易天行如此回答。但内心深处却知道,回家的路一定十分艰险,一旦脱离开普陀山的范围,自己便是拒绝了观音菩萨地庇护,便要独自一人面对西方净土的绝命追杀,而自己不肯戴上弥勒佛那顶帽子,只怕先前法会上保持中立的那些大神通,又会倒向阿弥陀佛那边……如果几大净土同时出手,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活着回人间。

    易朱又耸耸肩:“为什么当佛?”

    他与易天行神识相通,先前易天行与观音菩萨的对话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的神识之中。虽然小家伙一直以为顽劣如爹,是断然做不得佛的。但听了那么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纵使是他,也觉得安坐佛位,等着开启六道轮回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时最应该做出的选择。

    易天行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几亿年。你老子我也愿意在小书店里等,一直等到将来开星际联合大书店也成,总比呆在这破地方强。”

    “那倒是,这里人妖味儿太重。”易朱重重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出去后,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应该还能打一打,万一再来几个厉害的怎么办?”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着他。

    “妈教地。”

    “教的好。”易天行“老怀安慰”。摸了摸小家伙地脑袋。

    “你应该和人妖菩萨把关系整好一些,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记忆里。这个大菩萨是真正最厉害的那个。”易朱扭着头,脱离了老爸的手掌,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着,“爹最喜欢扮猪吃老虎,为什么借助观音菩萨的力量,至少要像刚才那样完全扯脱关系。”

    易天行微笑着,笑意里却夹着一丝寒冷:“我可没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会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说的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错了。再说了……如果我真是弥勒降世地材料,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净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她这五百年经营岂是全盘落空,所以事到临头,她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该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着你被净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双眼,阴险无比地笑着。

    易天行使劲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小小年纪,和谁学的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阴招,以为越厉害的人,就应该越阴险才是。”

    易天行头痛:“佛祖只是疯子,和阴谋倒扯上什么关系。”

    “佛祖不是疯子。”易朱用很纯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无语,知道这小子是替自己骂佛出气,苦笑着搓搓鼻子:“我都只骂他是傻叉,你居然还帮我解了码。”

    ……

    ……

    父子相隔两年重逢,没有抱头痛哭已是异数,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悦却是掩不住的,大手牵着小手,借方才这番对话化解彼此心中想念,这便要面临真正地困难了。

    站在清静玉坊前,看着山脚下的林子,知道出了这片林,便是一片凶险。

    爷俩毫不犹豫,一人脚上生云,一人胁旁生翅,轰的一声,离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两蓬烟尘和高天之上划破天空地一道焰火般的美丽痕迹。

    “有何样的师傅,便有何样的徒儿。”普陀山里今日有客,这客人身后有一片清光圆融,身穿着淡褐色的袍子,须长过颈,头著宝冠,手中拿着一个像画轴般的书卷,一身气息非神非佛,却是异常高明。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从木几上取下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若是斗战胜佛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会杀得玉帝动火,天庭惊惧。”

    那客人缓缓摇头道:“菩萨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轮回指日可开,今日观之,似乎却有些复杂。”这位人物乃是天上数一数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观音菩萨与易天行先前的谈话,话语里却刻意点明观音所说的四十几亿年,只将字眼扣在指日可开四字。

    观音菩萨合什一礼,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时日如何?”

    原来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传说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潜修,不知为何,今日却来到了普陀山中。

    ……

    ……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萨既然说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萨向我天庭借兵千万,助冥间地藏王菩萨,此事干系太大,我观北极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后天庭难以清静。”

    观音菩萨宁静应道:“真武素有壮志,不过若天尊传话,想来他也不会宁直不曲。”

    “也罢。只是不明为何菩萨不将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着他。

    观音菩萨还以一笑:“天尊说笑,童子前五十三参,后五十三参,两世遭遇之奇,无人能及,便是斗战胜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没有如此造化,今时之童子,已是大菩萨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萨谦虚了。”

    “天尊应该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远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观音菩萨柔声道。

    “只是太过凶险,而且大圣虽在归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来犹在提升,就算弥勒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与佛光也困不住他几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圣寻上天来找晦气,我可只有关门谢客的份。”元始天尊微笑着。

    观音菩萨一合什,没有说话,唇角却是绽起一丝微笑。

    ……

    ……

    “童子先前断言,太上老君并未离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师兄素来不好世事,惟因其好,故无须离开。”元始天尊赞叹道:“虽然道门尊为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师兄去处,不料童子却是斩钉截铁道出隐情,虽是猜忖,只怕也不稍远,童子果然聪慧,佛祖当年择其为后,果有神妙。”

    观音菩萨微笑道:“当年佛祖撷回此火,天尊便来讨人,说道此乃劫前之火,能妄归佛门,应该佛道同教,观其日后所归……若是老君阻止,只怕当时便抢起来了,莫非今日重见此子,天尊又动了心思?”

    元始天尊摇头苦笑道:“这等顽劣,还是由大圣去教吧,我这把老骨头,却是禁不起折腾。”

    观音亦是苦笑摇头:“童子境界早已圆满,却在我面前一直遮掩着,岂是顽劣二字便能形容。”

    同时出手,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活着回人间。

    易朱又耸耸肩:“为什么当佛?”

    他与易天行神识相通,先前易天行与观音菩萨的对话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的神识之中。虽然小家伙一直以为顽劣如爹,是断然做不得佛的。但听了那么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纵使是他,也觉得安坐佛位,等着开启六道轮回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时最应该做出的选择。

    易天行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几亿年。你老子我也愿意在小书店里等,一直等到将来开星际联合大书店也成,总比呆在这破地方强。”

    “那倒是,这里人妖味儿太重。”易朱重重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出去后,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应该还能打一打,万一再来几个厉害的怎么办?”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着他。

    “妈教地。”

    “教的好。”易天行“老怀安慰”。摸了摸小家伙地脑袋。

    “你应该和人妖菩萨把关系整好一些,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记忆里。这个大菩萨是真正最厉害的那个。”易朱扭着头,脱离了老爸的手掌,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着,“爹最喜欢扮猪吃老虎,为什么借助观音菩萨的力量,至少要像刚才那样完全扯脱关系。”

    易天行微笑着,笑意里却夹着一丝寒冷:“我可没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会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说的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错了。再说了……如果我真是弥勒降世地材料,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净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她这五百年经营岂是全盘落空,所以事到临头,她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该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着你被净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双眼,阴险无比地笑着。

    易天行使劲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小小年纪,和谁学的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阴招,以为越厉害的人,就应该越阴险才是。”

    易天行头痛:“佛祖只是疯子,和阴谋倒扯上什么关系。”

    “佛祖不是疯子。”易朱用很纯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无语,知道这小子是替自己骂佛出气,苦笑着搓搓鼻子:“我都只骂他是傻叉,你居然还帮我解了码。”

    ……

    ……

    父子相隔两年重逢,没有抱头痛哭已是异数,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悦却是掩不住的,大手牵着小手,借方才这番对话化解彼此心中想念,这便要面临真正地困难了。

    站在清静玉坊前,看着山脚下的林子,知道出了这片林,便是一片凶险。

    爷俩毫不犹豫,一人脚上生云,一人胁旁生翅,轰的一声,离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两蓬烟尘和高天之上划破天空地一道焰火般的美丽痕迹。

    “有何样的师傅,便有何样的徒儿。”普陀山里今日有客,这客人身后有一片清光圆融,身穿着淡褐色的袍子,须长过颈,头著宝冠,手中拿着一个像画轴般的书卷,一身气息非神非佛,却是异常高明。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从木几上取下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若是斗战胜佛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会杀得玉帝动火,天庭惊惧。”

    那客人缓缓摇头道:“菩萨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轮回指日可开,今日观之,似乎却有些复杂。”这位人物乃是天上数一数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观音菩萨与易天行先前的谈话,话语里却刻意点明观音所说的四十几亿年,只将字眼扣在指日可开四字。

    观音菩萨合什一礼,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时日如何?”

    原来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传说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潜修,不知为何,今日却来到了普陀山中。

    ……

    ……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萨既然说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萨向我天庭借兵千万,助冥间地藏王菩萨,此事干系太大,我观北极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后天庭难以清静。”

    观音菩萨宁静应道:“真武素有壮志,不过若天尊传话,想来他也不会宁直不曲。”

    “也罢。只是不明为何菩萨不将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着他。

    观音菩萨还以一笑:“天尊说笑,童子前五十三参,后五十三参,两世遭遇之奇,无人能及,便是斗战胜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没有如此造化,今时之童子,已是大菩萨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萨谦虚了。”

    “天尊应该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远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观音菩萨柔声道。

    “只是太过凶险,而且大圣虽在归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来犹在提升,就算弥勒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与佛光也困不住他几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圣寻上天来找晦气,我可只有关门谢客的份。”元始天尊微笑着。

    观音菩萨一合什,没有说话,唇角却是绽起一丝微笑。

    ……

    ……

    “童子先前断言,太上老君并未离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师兄素来不好世事,惟因其好,故无须离开。”元始天尊赞叹道:“虽然道门尊为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师兄去处,不料童子却是斩钉截铁道出隐情,虽是猜忖,只怕也不稍远,童子果然聪慧,佛祖当年择其为后,果有神妙。”

    观音菩萨微笑道:“当年佛祖撷回此火,天尊便来讨人,说道此乃劫前之火,能妄归佛门,应该佛道同教,观其日后所归……若是老君阻止,只怕当时便抢起来了,莫非今日重见此子,天尊又动了心思?”

    元始天尊摇头苦笑道:“这等顽劣,还是由大圣去教吧,我这把老骨头,却是禁不起折腾。”

    观音亦是苦笑摇头:“童子境界早已圆满,却在我面前一直遮掩着,岂是顽劣二字便能形容。”

第二十一章 斩首(一)

    头顶白云像虚幻的光影一般,飞快地向后掠去,因为两个人的速度太快,所以云畔的时光似乎都被拉长了一样,淡淡白雾被撕成了极细长的线条,映入二人的眼帘里。

    风很强大,足够刮的钢铁翻开,却吹不动他们的身体。

    易天行的双眼微微闭着,体会着这种极速所带来的冲击,神识一渡,对身边的易朱说道:“知道头上的云层是什么吗?”

    小易朱回答道:“不知道,感觉好象很可怕。”

    “是空间的屏障。”易天行抬头,高天狂风吹拂着他看似柔弱的眼睫毛,眼前一片流光,接近光速的飞行,让所有的景象都有些变形。

    “嗯?”小易朱身后的翅膀扇动着,一双小胳膊抱在胸前,表示不解。

    ……

    ……

    易天行笑了笑,没有更详细地解释,在下层天界的时候,他被远古的法宝追杀,慌不择路,曾经钻进过这些云层,当时被里面隐藏着的冰河罡风,刮的自己血肉模糊,险些送命,而如今他境界已成,神通加身,自然明白了,每层天界头顶覆着的白云,其实就是每个空间之间的分界线。

    在人界的空间里,这种分界线是看不见的,而不知道为什么,在天界,每个空间之间的界线,就是这种奇怪的云层。

    易天行那次钻进云层,最后还有命活着出来。就等于说是凭借着自己的境界和强悍地肉身,强行在空间里破开了一道裂缝,钻进去了另一层的空间之中。

    那所谓的冰河、罡风,其实便是空间通道里的裂缝和险恶环境。

    强行打开空间。不论是何等样地神通,都是一件极险的事情,极容易被空间通道里的湍流吞噬,也极有可能进入一个从未有智慧去过的幽闭空间——想到当时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却还敢往云层里钻,险些送命,易天行不免有些后怕。

    他只是想了一想,易朱却完全从他的神识里明白了这些东西,不由皱起了可爱的眉头,问道:“易天行。为什么人间的道士就可以打开空间?”

    这说的是一九九四年的秋天,人间的道门。清静天地长老,曾经万里神识打开一条通道,试图拘去易天行的精神,而易朱也便是钻进了那个黑幽地空间里,一举扑杀那个长老。也正是那次空间之行,让易朱从那个憨稚肥拙的小红鸟,变成了如今这个顽劣的少年。所以他记的特别清楚。

    “那是精神通道,所以只有你这种灵体可以通过。”易天行眯着眼,看着面前正以奇妙状态漂浮着的空气,甚至隐隐能够感觉到自己父子身旁的时间,正以一种自己能够掌握的状态显现了出来,缓慢凝滞了下来,不由感到一丝玄妙——接近光速地飞行,确实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父子俩此行是逃命,拒绝了观音菩萨的保护。离开了普陀山,等于是主动放弃了弥勒佛的尊号。这便意味着他们将要面临着西方净土,甚至是整个佛宗加上凌宵宝殿的追杀。在这样艰险的路途上,不急着沉默飞行,却谈论起修行与空间的构造起来,小易朱很清晰地感觉到父亲心中的那丝想法。

    “如果……”易天行一面飞着,一面淡淡说着:“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走不了,你就往那个云层里飞,自行破开空间,找到回人间的路,自己带太师公回省城,把你师公救出来,你是灵体,破开空间地时候,可以不受伤害。”

    小易朱不会像某些女人一样扮哀凄,知道老爸这种安排是很妥当的,冷冷说道:“问题是,如果破开空间走,我不知道这云层上面的空间是什么地方,万一走错路了怎么办?我不是你,我没你运气好,你破开空间,就将好有真武接着你。”

    “没事儿,这个宇宙地空间是有限的,就算走错了,你多破几个空间,总能找到回去的路。”

    易天行微笑说着,这话未免显得有些不负责任。

    他一掐午纹,使了个道诀,遮住了自己的神识,这道诀是他从秦梓儿手上学得的,易朱一直嫌太粗糙没学,也亏得这般,才阻了他心头最后的想法被鸟儿子感应到——易天行此时想的是:“就算你迷了路,也总比跟着你这不成材的爹,被阿弥陀佛关住的好。”

    易天行是这般想的,无论如何,总要保住自己儿子的自由。

    ……

    ……

    易朱肋下的双翅依然不疾不缓地扇打着,一翅便是九万里,易天行脚下的筋斗云没有教会他翻筋斗,但速度也差不多,加上脚底的天火加速,二人越来越快,快要接近光速的上限,速度的提升也越来越艰难。

    随着速度的突破极限,头顶的云层渐渐淡了起来,天界的空间发生了一种很奇妙的变化,云层消失在了空气之中,空间的构造开始变圆,本是青面的空间,仿佛被一个天地幽手捏合了起来,从头至尾,组成了一个圈。

    蓬的一声响,二人的身后一阵白烟一现即隐,十分美丽。

    易家父子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模样,只见云层消失后,露出寂静的天空,身下的大地也割裂成无数的大圆,每一方圆地渐渐合拢,成为一个圆球。

    无数的圆球就这般无由形成,带着上面或青黄的岩色,或深绿的林色,或幽蓝的水色,变成了无数个星球。

    空间变成了一个宇宙,原本散发的毫光也渐渐凝成些光点——发着炽白或是红热地光。原来是一颗颗的恒星。

    天界,终于在易天行的面前,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这,就是一个宇宙。

    他们在寂清地太空里飞行着。但很奇妙的是,太空里并不是空无一物,虽然没有空气,却有着充斥着的一些能量波动和气息,如果不是易天行已经到了大菩萨的境界,甚至根本不能捕捉到这些物质的存在。

    “暗物质吗?”易天行微笑着,看着身外数百万公里外掠过的一颗慧星。

    小易朱微微偏头,看着极远处的一团星云,忽然说道:“那云层没有了。”

    易天行微笑说道:“用你自己的眼去看,这空间之间的分界。无处不在。”

    两团天火同时在他们的眼睛里飞了出来,顿时将这空间里隐藏着地结构看的清清楚楚。清晰看到通往下界地道路,直直伸向远处那团星云中,星云耀着妖异的蓝光,就像是一个远古的魔妖,张着他并不可爱的嘴。

    ……

    ……

    时光一闪即过,远处那团星云马上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妖蓝的星辰之色仿佛弥漫在这处宇宙空间的每个角落里。连易天行与易朱地身上都涂抹上了一层蓝色。

    感受到那处传来的神息波荡,易天行叹了口气,不知怎的,看着身旁的幽光就想起鄱阳湖口处的天光来,那时他迎着长江浊水逆流而上,追着陈叔平——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选择的后果。

    这也许就叫做勇气,也许是一种愚蠢。但不论是哪一种,只要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好。

    拥有选择的权利,这是很珍贵地一种幸福。叫做自由。

    嗤嗤嗤嗤!

    无数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像是晴雯在撕扇子,像是高阳县城那个烂了的黑板刷发出地噪音。

    两道金色的流光并未减速,直接冲进了那片妖蓝之光中,无数的星辰就此陨落,被金光斩落,挟着嗤嗤的破裂之声。

    每一个蓝光的后面,隐着一尊菩萨或是罗汉。

    好一处大阵,想来西方净土所有的强者,都云集到了此处。

    两道金光在蓝光里冲撞了一阵,终于被这股顶天压地的气势将速度延缓了下来。

    ……

    ……

    易天行手握金棍,面无表情地飘浮在静寂的宇宙空间之中,看着四面八方,不知几千几万尊罗汉菩萨,此处空间极大,而这些罗汉菩萨们的数目实在太多,竟然让广阔的空间都显得有些挤了。

    每尊罗汉菩萨身后,都耀着淡淡的佛息,佛息本来应是金色,但在易天行与易朱身后的天火映耀之下,却反而显成了幽蓝之色。

    天空中,可以看见有几十位罗汉正捂着胸口,手指间止不住有鲜血渗出,而更近些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一些无头的罗汉躯干正在宇宙里飘浮着。

    没有头的罗汉躯干,像是木头一样缓缓飘浮,血花从躯干的空腔处涌了出来,像是沾着红色染料的画笔,在这纯净的宇宙画布上描着修罗画面。

    金棍的前端微微扁了下去,化作刀形,刃面之上,鲜血没有滴下,腥红腥红的看着十分恐怖,正是这柄恐怖的金刀,在照面的瞬息间,斩落了数十位罗汉,三尊小菩萨,刀气之末,还伤了数百位罗汉的胸腹。

    “哗,哗。”

    宇宙里安静沉默着,两边对峙着,只有易朱身后的红翅缓缓扇动的声音。

    小易朱俊美的童颜上,闪着一股妖异的红光,他空着的双手放在胸前,五指朝天,若焚香之柱,十道天火苗熊熊燃烧着。

    他指上的天火焰中,数十个罗汉、小菩萨的法身头颅正被炼化,数十个头颅嗤的一声消失不见,淡淡烟尘起。金尘点点洒向幽冥之路。

    ……

    ……

    此处是归人间必经之路,西方净土地力量便守在此处,他们一定要将易天行拿下。

    川出只是一个照面,易家父子倚仗着恐怖的速度。秒杀数十大神通。

    父斩头,子焚之。

    这是猪悟能教给易天行的法子,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消灭佛土万千罗汉菩萨的神通。

    而西方净土在付出这样血腥地代价后,也终于将他们的速度降了下来。

    只要易家父子的速度降了下来,那他们可怕的杀伤力也就少了一大半。

    此时已经不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叫阵,大家都明白彼此要的是什么,西方净土是不可能放过易天行这个弥勒的,而易天行……似乎也没有放过他们的可能。

    远处一颗淡蓝的星辰动了。划破了幽静的空间,往耀着天火之光的易家父子行来。虽然隔得还极远,但能清晰感觉到,它运行地轨迹终究,是落在易天行那处。

    随着这颗星辰一动,空间里一阵脉动,似乎同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星辰微微一颤。摆脱了静止地状态,渐渐加速,沿着弧圆的曲线开始运动。

    星辰移动的速度其实异常迅速,但由于空间太大,距离太长,所以看上去,依然像是很缓慢地运行,就像是一个宏大的星系,忽然受到一股宇宙力量的吸引。开始绕着星核旋转起来,略微显得有些笨拙。

    但不过数息的时间,星系运转的便很顺畅了。一股强大地压力向着星核压去。

    易天行与易朱就站在易核的位置。

    这处的空间并不是空无一物,所以能够很清晰地听见星辰划破空间所传来的声音,和那些细微的震动。

    每一颗星辰,便是一位神通。

    ……

    ……

    易天行低头,闭眼,收棍于身后,似乎隐入沉思之中。

    身外,正有无数罗汉菩萨执着各式佛土宝器,挟着无上佛光,向他攻了过来。

    但他依然收棍于后,闭目沉思。

    呼的一声巨响,一双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双翅忽然出现在幽静微暗的空间里,易朱扇动着双翅,就像是一个血火之色地天使般,以极其快速的动作,绕着易天行飞了起来。

    随着他的飞行,这双翅膀越来越大,直似要盖住了这一大片地幽蓝。

    易朱飞到易天行的身后,似乎有些累,缓缓收拢双翅,天火一般的双翅就这样由后至前,将父子二人包裹了起来,没有露出一丝缝隙——熊熊燃烧着的双翼十分明亮,连里面的人形都看不清楚了。

    由诸天罗汉诸成的幽蓝群星终于将压力加大到了一种难以维系的程度,猛然向内里压去。

    但那里有一团火,天火!

    蓝色的星辰冲进了火里,只闻得一阵烧灼的声音响起,罗汉菩萨们的护体宝光根本经不得如此高温的烧融,冲得前些的被马上烧成了一道青烟,而冲在后面的,却侥幸逃过一条性命,在宝光消融之前,抽身而回。

    就像是一团蛾子飞向火堆,却猛地炸开。

    ……

    ……

    偏在这时,易天行睁眼了,易朱的双翅也开了一道缝,父子二人的配合实在是天衣无缝。

    易天行一声厉啸,脑海中传自那战猴的棍法施展开来,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持棍横打,棍头点杀,化棍为刀,周游如龙,破器杀人!

    本来此时在诸天罗汉的压力下,他根本不可能有这般好的出手时机,但易朱的天火,却为他营造了这样一个时机,趁着诸天罗汉菩萨被易朱天火逼的有些惶乱退后之际,他阴毒出手,仗着老猴那霸道的棍法,和手中这根无坚不摧的棍子,将那些行的稍慢些的神通们一举击杀,每一棍刀击出,便有一个头颅被斩下。

    阴险的杀伐后,幽暗中,只是飘浮着十个头颅,看上去十分恐怖。

    而易朱的双翅也在此时化作了恐怖的万千火手,于稍纵即逝之际,在空旷的空间里抓住那些头顶,须臾即化。

    没有惨叫之声,只有死亡,罗汉菩萨们慨然赴死,易朱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来一丝心神波动。

    ……

    ……

    易天行缓缓抬头,眼帘微起,一双幽幽双眸在身周广阔空间的数万张罗汉面上扫过,在幽蓝群星之后,他望着那个微微发光,并不起眼的瓶儿,知道那个人正在找机会出手,不由冷冷一笑,有些瞧不起这位只会让自己人送命的宇间头号杀手和尚。

    虽然两次出手,大占便宜,但不过是杀了百来位,看这天上脚下如繁星般的罗汉,他不由微感惶然,这怎生杀得完?

    真是:斩不尽的罗汉头,焚不完的菩萨首。

第二十二章 斩首(二)

    “扯呼。”候补佛易天行如是说。

    “扯蛋。”正牌佛鸟易朱如是应。

    ……

    ……

    小家伙看了看四面八方的罗汉菩萨,道:“到处都是秃驴,往哪儿扯去?”

    战斗已经打响了些时候,只是两爷子身上天火厉害,那些净土强者根本无法近身。

    不过西方净土的罗汉菩萨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身上的湛湛宝光,正好是天界气息中最适合抵挡高温的的一种,虽然在易朱的火翅下看似一触即化,但那清湛之光实在境界颇高,易朱天火疾出,在瞬息间将体外天火温度提升至可怕的境地,竟显得有些难以为继,似乎体内的火元暂时空了。

    淡淡血红的火苗在易朱肋下的双翅上燃烧着,火光有些幽暗。

    易天行提醒自己的儿子:“省点儿力气烧,看你身上火苗子越来越少了,万一烧光了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你这么一根大柴火,怕什么。”易朱抿抿殷红的朱唇,嘻嘻笑道:“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

    易天行自己也不知道,前方的道路被全部堵死了,虽然自己爷俩的天火乃是无上之利器,但是佛子身上宝光总会耗去他们太多的火元,这几万个光头杵在那处,要全部烧干。自己岂不是要烧得火尽人枯?这速度降下来后,如果再要加到神佛无阻的地步,确实有些难度。

    尤其是幽蓝星辰地最后方,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瓶子正发着幽幽的光芒。似乎就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准备发出最恐怖地一击。

    虽然如今的易天行连逢奇遇,有无数的老师朋友助他修行,但雪原扎什伦布寺中普贤大菩萨的惨象,梅岭至省城的大逃杀,诸多记忆,都让他清楚地明白,以他如今的修行境界,正面对上那位恐怖的大势至菩萨,决然无法讨到太多好处。

    更何况那人还在蓝色星火阑珊处。远远缀着,不知何时发动。如何发动。

    ……

    ……

    易天行幽幽的目光穿透无数罗汉菩萨组成的星辰之幕,望向那个瓶子,忽然间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望了正在身旁以火凤之势游走的易朱一眼。

    父子二人眼光一触,便明白对方所思所想所筹所谋。

    正准备动手,易天行微微颤抖地眉却带着一丝愕然和愤怒耸拉了下来,显得有些恼怒和强烈的不安。

    空间之中。一道若有若无地气息传了过来,迅疾弥散开去。

    这道气息无比纯正,夹杂五色之味,令诸天有若见菩萨宝像于前。

    满天缓缓流淌的星辰停了下来,露出那些密密麻麻的罗汉菩萨面目。

    罗汉菩萨们纷纷合什,对着那道气息探了过去。

    ……

    ……

    一个瓶子破开空间的距离,从罗汉阵刻意让开的通道处飘了过来,离易家父子约有数万公里远处,停处了身形。

    易天行也不看他。反而是微侧着头,与那个瓶子微倾的方向一致,投向宇宙间的某处。

    他与对方同时感应到了这股纯正地佛宗气息。所以不免有些奇怪,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刻意将自己的气息神识散播到这个地方来——而且很明显的,这股气息虽然不是十分强大,却是十分纯正,在这宇宙空间的上万名罗汉小菩萨包围中,竟是清清楚楚地护着自己的层次,顿时突显。

    甚至比那个瓶儿处的气息还要纯正一些。

    如此纯正的佛宗气息,自然是位大人物。

    这是弥勒与西方净土之间的战争,日光菩萨已经代表东方净土表示了中立,易天行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方的神通精深大菩萨会掺杂到这个事情当中,他不免有些好奇,有些疑虑,不知道来者是友是敌,更隐隐有些不安,怕是自己猜想地那位。

    很明显,那个幽幽发光的瓶儿也不知道,隐隐可以看见瓶口向着下方微倾,似乎在倾听那个气息。

    ……

    ……

    “护着我。”易天行淡淡交待一句,便盘膝坐在幽深的宇宙空间里,结了一个散莲花座,以自己最精深地莲花童子座印开始体悟这道气息的来历。

    淡淡佛息从他的身上冒了出来,与远方几万公里外的那个瓶子一样,往着中间幽深无底的空间里探去。

    满天的罗汉菩萨也在此时停止了攻击,易朱舞翅而回,冷然悍然守在易天行的身后。

    易天行耸拉着的眉毛,忽然如剑一般竖了起来,看似欲择人而噬般愤怒。

    远处那个幽暗发光的瓶儿也忽然直了起来,似乎同一时间发现了某件很严重的事情。

    “咋了?”

    “果然是那个蠢货秃驴。”

    易天行满脸冷笑,唇角讥诮十足,眼眸里却不期然地闪过一丝怎也遮掩不住的深深担忧,骂是骂了,却是心疼的那种骂。

    引动得他与那瓶儿同时投以无上关注的气息,渐渐在战场之中凝结了起来,随着湛湛青光闪起,构成了一道画面:这画面是人间的故事,似乎是谁正在那座青山里开着法会,法力惊人,上动天听,竟然将气息生生传到了天界。

    “为什么人间的事情,竟然能传到这天上?”易天行盯着那画面中地五台景山。演教寺里众僧,幽幽叹息着。

    那画面里的众僧,易天行并不熟识,但他死死盯着坐着演教寺门槛上的那个清俊小和尚。咬牙切齿道:“他为什么离开省城了!”

    易朱的目光在那道气息上一扫一而过,挠头道:“师傅地胆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

    易朱的师傅自然就是叶相。

    那个漂亮的叶相。

    那个该死的叶相。

    那个故意去五台山开法会,一心想诱大势至菩萨下凡,想为易家爷俩分点忧,所以找死的叶相。

    叶相的气息经由文殊菩萨宝像的放大,由人间传至了佛界。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圆……

    五台山上,文殊师利般若经的颂经之声,竟然直冲天穹,将这片幽暗中夹着血腥的空气冲洗的干干净净。

    ……

    ……

    气息消弥了开去。遥远地人间五台山上的法会颂佛声再也听不见了,但佛界正在追杀易天行地这些强者们都知道。文殊菩萨……终于醒了过来。

    那个瓶儿动了动,瓶身上的幽光微微流动着,就像一个美人的眼波在轻转思考。

    满天的罗汉菩萨也动了动。

    似乎是在权衡着应该如何取舍,被众人围着的,乃是今世的弥勒,西方净土的心头之患,阿弥陀佛最不愿意看见他成长起来地人物。

    而在人间刻意露出气息的。乃是佛祖座前大弟子,须弥山的头号继承人,西方净土的五百年血仇所系。

    无论是哪一个人物,都是必须净土方面集力而杀之的对象,而此时,却偏偏一个在人间,一个在佛土,露出自己的气息。

    净土宗会选择哪个来杀?

    对于那个瓶子来说,这是一个问题。

    对于那些满天菩萨罗汉来说。这是瓶子该思考的问题。

    所以瓶子缓缓沉入了黑暗之中。

    ……

    ……

    “傻子叶相。”易天行双目微闭,不知看着脚下哪方空间,幽幽道:“佛祖以身饲鹰。那是因为他反正死不了,他玩这出舍身救人,难道不知道大势至杀死他会很轻松吗?”

    “怎么办?”易朱捏着小拳头,看着他。

    “凉拌。”易天行冷冷回答道,看着身前头顶脚下的无数净土罗汉菩萨,右手一领,金棍横在胸前,右掌握住棍头,缓缓从里面拉出一把亮晃晃的剑来,那柄剑身上铸有符纹,一股古意从剑身上透了出来,极寒极厉,似乎已经饮过无数神佛地鲜血。

    “诛仙剑。”易朱马上认了出来。

    这是日光菩萨昨天在法会上送还回来的,易天行离开普陀的时候,自然不会将自己这把宝贝带走。

    易朱耸耸肩,伸出两根指头从易天行地手中捏过剑柄,抽抽鼻子道:“不大喜欢用这个。”

    “光凭火烧怎么能行?”易天行冷笑道,指着满天的净土罗汉说道:“这和烧鸡是一个道理,这些罗汉菩萨们身上的宝光,就像是一层保护膜,就像厚厚的老鸡皮,如果直接烧的话,很难烧透,如果你用剑把他们斩成一块一块儿的,再来烧,就容易烧粑了。”

    “厨艺也能用来杀和尚啊。”

    “万事皆能入道嘛。”

    父子二人讲着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满天的罗汉菩萨们的表情却有些异样起来,知道这二位一位乃是斗战胜佛的弟子,一位乃是当年最凶恶的大鹏,听见对方讲着烧鸡斩肉的事情,不免下意识地担心起自己的宝身来。

    “那叶相师傅怎么办?”

    “那瓶儿已经不见了。”易天行耸耸肩,“估计大柿子下凡杀他去了,我们赶紧杀光这些和尚,然后回家吧,只要把你师公救出来,这仇,总是可以报的。”

    “好。”易朱吐了口唾沫,一点火星离唇,照亮了身前的空间。

    ……

    ……

    之所以易天行会这般说,是因为他很担心叶相,所以刻意作的凶恶些,扮出魔王模样,想将大势至留在此处——叶相是想救他,他想救叶相,这一切,便是为了那华丽嘀爱丫!

    若大势至离开,就凭这些净土的罗汉们,确实无法拦住他们父子俩个。

    不知道为什么,易天行很确定,大势至一定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处,潜往人间。

    他一定会出手。

    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手。

    幽暗的空间里,似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凶险,但这凶险却不知道何时发生,这种等待,总是让人有些浑不着力的无力感。

    ……

    ……

    两声厉喝从易天行与易朱的嘴里同时爆了出来,一个粗犷有若雷声,一个清亮有若凤鸣。

    两道火龙冲进了罗汉阵里,只见星星火光燃起,金棍与诛仙剑大杀四方,纷纷扬扬,随处有罗汉尸身堕下,飘浮在并无重力的空间里。

    而这些罗汉,都没有了头颅,那些头颅,都已经被火中的凶煞全数焚尽。

    杀戳再次开始。

    ……

    ……

    却在瞬息之后,嘎然而止。

    一只脚,一只青凡无奇,穿着双草鞋的脚,轻轻踩在了易天行的金棍之上。

    易天行手中的金棍乃是石猴所授,其势如雷,其动如灵,便在瞬息间,便能挥出数千棍去,一片棍影,根本不是肉眼所能看清。

    但偏偏那只脚,却轻描淡写地踩在了棍子的最前端。

    轰的一声巨响,与这样温柔的接触相比,显得十分的不协调。

    脚面与棍头一触,金棍顿时停止了挥舞之势。

    而那只脚也咯嗒一声,发出了一声脆响,草鞋从最前端大拇指处的系带处断裂,然后沿着草鞋的构造向后侵伐,寸寸而断。

    那双赤足的指甲上染着璎珞之色,十分美丽。

    而金棍巨大的威力被这只脚止住,力量传了上去,竟生生将那脚指甲上的颜色都震碎了。

    紧接着,那只脚上的皮肤也碎了,露出如同蛛网般的血色来。

    脚踝那里也传来一声撕裂之声,应该是骨节断裂的声音。

    但金棍宏大的力量,终究也只能侵杀到脚踝处,再也不能向上一寸,一寸都不行。

    ……

    ……

    大势至菩萨就这样踩在金棍的头上,身后是幽深的宇宙,身上广袖轻拂,看着飘然清丽。

    他轻轻一指正点在易天行的眉心处。

第二十三章 斩首(三)

    菩萨打架,其实和泼妇吵架没啥区别,就看谁的脸皮厚些,杀伤力强些,得力的帮手谁多些,带的夜壶,谁里面的黄白之物臭些,谁便能骄骄然得胜返家,便是如此……合什同念:南无弥勒佛。

    ————————————————————

    易天行一直等待着大势至的到来。

    所以当自己的眉心着了那轻轻的一指后,他的内心深处一声叹息,无比安乐。

    (终于将这大柿子留在这儿了,叶相,你快逃命可好?)

    但他依然算错了一件事情,他似乎还是低估了大势至的能量与境界,虽然随时准备这位佛土的恐怖杀手菩萨随时从空间里闪出来,从背后狙杀自己,但依然没有想到,大势至菩萨竟然宛似与空间合成了一体,毫无任何征兆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先前满天神佛在旁,气息夹杂互扰,易天行就很担心看不住那瓶儿菩萨的去向,所以一直死死盯着瓶子,不料大势至潜入幽暗之中,再出来时,已到了自己的身前!

    ——不是身后。

    看来大菩萨境界,就算暗杀,也须当面来,化作明杀。

    即便是明杀,依然显得那样的无法阻挡。

    大势至菩萨一脚踩在易天行的棍尖,用自己一只脚的代价,将那似乎可以横扫宇内一切的金棍止住。

    然后毫无烟火气地一指,就这样穿过了由棍头至易天行额头间的数米距离。

    不知道菩萨是如何作到的,但他就是作到了。

    在金棍停止的那一刹那,大势至菩萨地指尖也停止在了他的眉心处。

    ……

    ……

    一股强悍的,无可抵御的力量。从眉心处往易天行的体内灌注了进去!

    力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里面夹杂着的气息,大势至菩萨一动,天地六动。六种震动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变形,所谓动踊起震吼觉……声光形相加,更有诸般可怖感觉。

    此时的易天行,便感觉到体内随着那股力量洪流的侵袭,感觉到无比麻痒,以他如今地境界,本来早已摆脱这种外感之惑。无奈何大势至菩萨境界太高,这六动之威又着实厉害。竟这般漫漫侵入了他的心神,令他无比难受。

    这只是一个开头。

    紧接着是剧烈地疼痛,然后眼前出现了幻视,无数光线曲折,弹射,弯转,化成无数天魔形状。耳中也现出幻听,如九天雷电般一道一道地劈着,声若洪雷,震着他的识海。

    他的双眼紧紧闭着,却也止不住那些恐怖的画面在眼前出现,心神激荡,加上法威之下身体的剧烈抖动,看上去就像个重病的柔弱书生,在三九的寒冬里。赤足踩雪,不停哀颤。

    雷声不停,两道鲜血。从易天行地耳中缓缓流了下来,与外界隐有暗物质的空间一接触,嗤的一声燃了起来。

    天火燃烧了起来,极炽的颜色和极高的温度在他的面上蔓延,嗤的一声,将易天行的眼帘处烧成了一片通红,而那些光线大动所造成的天魔之像,也是一阵极凄厉地尖啸,化作片片白色碎亮屑,消失在他的眼前。

    真是极险。

    易天行神通境界俱足,但在佛学上的修行造诣却有先天地缺陷,一味佻脱的童子,今世对于修心法门修练的太少,所以虽然有老猴亲传的行者法门遮蔽五识,却依然在大势至菩萨的六动威能下险些被天魔之像乱了心神。

    幸亏双耳被震出火血来,劫前精纯之火,乃是一应心魔最惧之物。这才让易天行的双眼回复一片通红,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清醒。

    只需要千分之一秒。

    易天行闷哼一声,体内菩提心青色纯纯,用行者法门护住自己心神,左手数指一弹,在自己身上加了几个道诀,口中默念景霄大雷琅书!

    ……

    ……

    空间里无由一阵风雷起!

    虽是平实道诀,却是易天行施出,这等声势,只怕连初创此诀的仙人也难及其万一。如儿臂般狙细的雷电,划破了幽暗的空间,像无数道尖锐的利剑,猛地劈了下来!

    啪啪数声巨响,易天行被雷电劈了个正着,强烈的高温瞬息间蒸发掉他身上的衣裳,露出内里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躯来。只是新长出来的头发被电力一扰,顿时直直冲了出去,看上去像极了一个被打的无比狼狈的塞亚人。

    ……

    ……

    正被三千三百三十三名本命罗汉用佛息构成的大阵困在正中的易朱,此时正好不耐烦地在进行烧鸡的工作,忽然瞧见下方的异动,不由嘴巴大张,好生惊叹——父亲大人用雷电劈人,居然劈到自己身上,这准头着实有些差劲。

    易天行自然不会准头差成这样,他是刻意用雷电劈的自己——虽然景霄雷琅书乃是正宗道诀,但他毕竟不敢信任这种人间可以学到的东西,能够伤害到一位恐怖的大菩萨。

    雷电劈下,一阵剧痛之后,终于将他从势至菩萨的指尖威能之下,震出了些微距离,不足一寸之地。

    眉心与指尖一离,易天行顿时摆脱了那种恐怖可怕的六动感觉,身体躯干中的麻痒痛怖惊诸般感觉一扫而空,他根本不及想,尖啸一声,体内火元极速逼出。沿着金棍向前遁去。

    随着火元的传递,整根金棍顿时变得高温无比,发出白色地夹着金色的光芒。

    这光芒极其刺眼,瞬息间将整片幽暗的空间。照的清清楚楚。就连远处地那些行星都照耀的清清楚楚。金箍棒,便在今日,变成了宇宙间最亮的那根日光灯管——可惜不怎么节能。

    ……

    ……

    火元被压缩到了极处,终于在棍尖处爆炸开来,七道朱红的火苗以棍尖为口,喷了出去,燎然如凤,凄厉如爪,猛地向大势至菩萨的宝像上抓去。

    嗤的无数细微声音同时响起,就像是有谁往火堆里扔了无数把头发。

    在天火之中。大势至菩萨宝像清光未减,与高温的火焰抵抗着。保护着自己的法身,而依然坚定地将那根手指伸了过来,这次的手指却多了一根青莲。

    那青莲上蓓蕾未放,稚嫩青弱。

    但易天行却吓死了——大势至菩萨这朵素莲与旁的大菩萨青莲都不一样,别地大菩萨手中青莲都是开放的,只有这位大菩萨手中青莲已有千年未放——他实在是想不到,如今自己地境界已与对方相拟。这本命的天火,却根本烧不透对方的宝像清光屏障。

    便是这一着算错,大势至菩萨的手指拈着那朵青莲,又点在了他的眉心。

    好在易天行这次有了准备,早有行者法门加上一应乱七八糟的道诀、佛法、加在了自己的神识上,哇哇一声乱叫,脚底云丝狂动,天火疾喷,往后退去。

    倏忽间。退了一千公里。

    而大势至菩萨那根手指,那朵素莲,也倏忽间。前进一千公里。

    二人之间地姿式依然没有变化。

    大势至菩萨的青莲点在他的眉头。

    易天行继续狂退,根本来不及转身,眼睁睁地看着眉心间的素莲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股强悍的威势从青莲枝头传到他的身上,由不得一阵狂抖,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上响了起来。强悍的金刚之躯也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天地六动加诸地威能,身体的各个关节都在不停地扭曲着,折断着,露出血痕来,破损,骨头,鲜血努力地往他身体外面涌着。

    但毕竟是老猴之后,三界最结实,脸皮最厚之人,所以暂时没有散体之虞。又多亏喝了观音菩萨存了几百年的所有甘露,所以易天行此时非人地复原能力全数展现了出来,不论何处伤口,只要血花一溅,迅疾复原,甚至比肉眼能看见的速度更加快捷,只留下道道灰色的痕迹。

    追击与后退,转眼前继续了数万公里,而在这道亡命的轨迹上,留下易天行火血画出一的道火线,看着十分狰狞。

    只是火线顶端,随着大势至菩萨的威能相加,易天行不停抖动着,像是在跳一种很恶心的舞蹈。

    ……

    ……

    远处。

    不知为何,小易朱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父亲,很随手的一剑劈出,砍下一个罗汉的脑袋,然后双翅一挥,将这头颅烧成灰烬,嘟着嘴唇,似乎觉得这种工作很无趣。

    小家伙的神识盯着父亲那边,低声咕哝道:“真是狼狈啊,大柿子用青莲了,易天行你不要老盯着看,盯着眉心,很像斗鸡眼的。”

    看来这爷俩对于大势至这样恐怖的对手,早已有所安排,所以在这时,还能如此轻松。

    轰的一声巨响,易天行倒退着,被大势至菩萨手上的青莲逼的疾速退后,横亘数十万公里,终于遇到了阻碍,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是一颗行星,上面尽是荒漠石砾。

    二人便是这样狠狠地扎进了行星的星体之中,落地之处,是荒漠的正中央,恰好是一大片最为坚硬的花岗岩。

    轻松?易天行自己肯定不会这样认为,背后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一片黑暗,知道自己已经被砸入了石头里面不知几公里深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大势至菩萨不知是如何做到,竟然在这样强烈的冲撞下,依然保持着手上的那枝青莲柔弱而稳定地顶在他的眉心。

    得亏强烈撞击之助,易天行眉心一痛,却是一直僵着的双手,被震的活络了起来,他唇中吼出一声暴喝,脑海里无数棍影横打而出——这些画面全是当年在后圆里,老猴灌入他脑中的战斗经验。

    无需出手,只需动念。

    他脑中一动念,右手便自然而动,无风无势地在空中画了几下。

    悄无声息的画了几下。

    ……

    ……

    隔了约摸几秒钟的时间,棍影才显现了出来,紧接着,棍风才响了起来。

    原来这一阵横棍疾打,竟似比光影更快,更是远远地将声音甩在了后面。

    无数道啪啪的声音似乎同时响起。

    大势至菩萨身上的宝光一阵黯淡,紧接着却又是一阵明亮,如是者在极短的时间里闪烁着,就像是隔着大气层看见的明亮星星。

    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易天行朝菩萨的宝像之上,生生砸下了一万多棍!

    就算大势至菩萨再厉害,但易天行也有信心将他砸晕,所以他断定大势至一定会暂避。

    但大势至菩萨没有躲避,居然*着自己的宝像法身清光,生生捱了这一万多棍!

    此时菩萨宝像的清光之上,显现出无数道细微的裂痕,很明显是易天行砸出来的,而清光之中,大势至菩萨的面色无比煞白,幽蓝的双眸中隐隐可见血色,唇角渗出一道鲜血。

    大势至受伤了。易天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左掌一张,又是一团天火汹涌而出,极炽极烈地裹了上去,此时势至菩萨护身清光已现万条细细裂痕,断然再无法轻松挡住天火的烧蚀。

    果不其然,清光之中的菩萨宝像骤然一亮,数十声火灼之声响起,势至菩萨身上那件流彩溢光的佛衣顿时燃了起来,从袖口到领子,数十朵柔美的火苗开始蔓延。

    易天行眼中却来不及现出喜色,黑黑的眼眸里突现惊恐。

    只是那惊恐里似乎还潜伏着一些别的情绪。

第二十四章 斩首(四)

    菩萨指间柔弱的青莲抵在易天行的眉心,神通疾出,将他体内的菩提心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左掌喷出的天火顿时弱了下来,菩萨宝身之上的火苗也顿时被无上的神通压灭,只留下一些焦灼残痕。

    易天行的惊恐便是这椿事情,他自己最厉害的天火,仍然需要用自己的菩提心催发,而自己的菩提心境界,终究还是比势至菩萨差上……那么一点点。

    势至菩萨幽蓝双眸里异光一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重重拍击在了易天行的胸口。

    又是一阵巨响之后,荒漠行星上那个深洞顿时被这一掌之力,扩成了宽约数十公里的大坑!

    易天行骨断筋折,却又在电光火石间肌肉重生,骨节重续,回复本身,只是浑身是血躺在坑里燃烧,看着无比狼狈。强大的六动之力正不停地在他身体内肆虐,绞杀着他的本命真元,还有那颗本来与身体融成一物,此时却又被势至菩萨生生逼了出来的菩提心。

    淡青色的菩萨心在六动之威中,不停颤荡,随时有可能破灭。

    而当菩提心破灭的时候,便是易天行被打散法身,空留无识佛性的那一刻。

    ……

    ……

    易天行却笑了,双手合于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轻纠,食指微微向天如剑立,结了个不动根本印。不动如山,不动如星,不动如这宇宙。

    他唇角流着火血,笑容无比狞然。紧接着一声厉啸,却没有举棍打过去,反而是双手各结了一个佛家真言手印,口中迸破二字:“哞,嘛!”

    二字一出,双手以大手印按下,驱邪宁意,往身旁的大地击了下去,如同插豆腐一般插入坚硬地岩石中。紧接着他整个人也躺了下去,将自己的后背贴在宽广的大地。

    大地开始震动,开始跃起。开始落下,远处的黄沙飞舞而升,于高空之上形成大旋,猛烈地转动着,不知是何处来地洪烈能量,将让这个巨大的行星都开始颤栗起来。

    相反,势至菩萨眼中精光一现。却发现掌下的易天行体内菩提心竟渐渐的稳了下来,不再是转眼即灭的危险模样,心生微疑,不由将目光投向易天行的脸上。

    易天行面部不停地抽搐,承受天地六动之力,不停骨折,不停愈合,虽不立死,却是始终徘徊在欲死能与痛不欲死这两种可怕境地的夹隙中。恐怖的滋味……带着一丝微微血腥味,冲击着他的心神,想让他放弃抵抗。

    但如此痛苦的境地。他依然不能放弃,因为有希望。

    因为他此时在做一座桥——一座势至菩萨与行星之间地桥梁——将势至菩萨由天地六动中获得的无上力量,全数赠还予这默然无语地大地。

    得之天地间,归之天地间。

    饶是如此,易天行依然很危险,就像是一座石桥上不停地通过载重数百吨的货车,随时有桥塌之险。眼前,就只有看是自己这座桥先塌,还是看这些货车全部开完,看势至菩萨取自天地的力量,是是有枯竭的那一时。

    而很妙的是,战斗进行到此时,情势也不容许势至菩萨这时候断然不敢放手,因为他的护身清光已经出现了裂缝,若再让易天行缓过劲来,再一通金棍猛砸,只怕菩萨也会变成肉泥。

    ……

    ……

    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易天行便已经算准了这个行星地方向,刻意引势至菩萨来此,然后用这个愚笨的法子,妄图耗干势至菩萨的神通。

    大境界之人之间的差距虽然只有一点,但便很难应对,所以他只有想些笨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但那种恐怖的巨痛却让易天行感受过了一万年,但他依然双手插在地中,双眼毫无表情地盯着势至菩萨,金棍飘在身旁空中,等着菩萨力竭的那一刻。

    “你错了。”势至菩萨柔柔说道:“一心即天地,我手中六动之力,却是这天地赋予我,却是我心赋予我身。”

    手掌上加附的天地六动更加恐怖地冲入易天行的身体。整个行星上的土地沙砾都开始跳动,似乎得到了某种生命一般,欢喜雀跃,无比震奋。

    易天行地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悲伤,眼神也有些焕散,似乎准备放弃。便是眼神的一丝焕散,似乎让大势至菩萨有些大意,以为易天行即将不支,咯喇一声,将自己的手掌生生压进了易天行地胸膛里,虽然易天行的身躯依然在不停修复着,却无法将这只手掌推出去。

    他却没有注意到易天行的双手正在身边的沙尘里不停掐着,如同清烟一般快速地运行,大拇指的指尖柔柔搓着无名指的午纹,如同小舟一般在势至菩萨六动威能中飘浮着的菩提心骤然一缩,本有些焕散的神识却是无来由地清亮起来,一道符文凭借纯净的神识念了起来。

    “上临朱雀!”

    这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法!

    ……

    ……

    天空中一阵凤鸣,这凤却是野凤戾凤,挟杂着无穷的杀意和怨毒。

    一对火云大翅从天而降,猛地盖在了势至菩萨那略显瘦弱的后背上!

    易朱这凶鹏是什么样的人物,大势至菩萨自然清楚。所以断没有单顾着追杀易天行,而将这鸟置之不理地道理,只是此处离开先前宇宙中的战场已有数十万公里,即便易朱一翅九万里。也总要花些时间才到赶来救易天行。而以大势至菩萨的神通境界,绝对有把握在这段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但他忘记一件事情:那便是易天行与易朱地父子身份,他们本来都是同源而生,同是劫初那蓬火中撷取的精灵,其魄为魂,其精为鸟……所以当易天行使出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时,易朱化身为火凤,倏忽间便出现在这个荒芜的行星之上。

    比一刹那更短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

    ……

    看着无穷的天火笼罩着大势至菩萨已经显出颓像的护体宝光。忍受了数时天地巨动之痛苦的易天行,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事情总是这样的无趣。笑意才在唇角绽开,却又变作了苦意。

    而大势至菩萨那幽蓝地双眸却清亮了起来,就像是两潭幽深不见底的碧潭。然后他头顶那个一直幽暗无光地宝瓶亮了。

    无穷的吸力从宝瓶口处探了出来,空气,沙石,一切的一切,都被那黑洞似的佛家至宝吸了进去。行星的大坑中。刚刚化作火凤的小易朱根本不及反应,嗤溜一声便被吸入宝瓶之中!

    易天行张大了嘴,显得无比惊愕,面上表情无比痛苦,眼神无比哀伤,似乎知道自己的崽儿再也无法从那个坚不可摧地宝瓶里跑出来,今世再见无望,所以大嘴一张,挑起唇角。欲哭无泪,空留一口白色牙齿表示心神无尽的空白。

    大势至菩萨刻意装作中计,随易天行来此行星。却一直隐忍不发,将自己最强悍的神通留在了最后,直待易朱化凤而至偷袭时,才反偷袭成功,一举将这凶鹏恶凤吸入宝瓶之中。

    如此心思缜密,瞬息之间料敌定计,果然不愧是西天净土帐前第一红牌打手,第一阴寒杀手。<可惜大势至菩萨没有听过邹蕾蕾在威尼斯那个船儿上的夜语,不然他一定会发现一丝不妥。当时邹蕾蕾娇媚说道,自家这男人,但凡挑起唇角时,便是满心欢愉,露出满口白牙时,那便是拿定主意要做什么事情。当此危机关头,易天行还有心思欢愉,还要拿定主意做什么事情,那一定是对于大势至菩萨来说,相当不妙的事情。

    易天行大张着嘴,一个黑忽忽的物事,从嘴里喷了出去。

    此时的宝瓶口还在不停吸纳着四周散落的火元,所以将这物事也吸了进去。

    ……

    ……

    易天行遥遥用摇荡不安的神识缀住那个黑色物事,直待黑物缩小,将要进入瓶口之时,才双目猛睁,用神识渡入那物之中,在省城归元寺后圆茅舍里改造了十几天地核弹击发装置,终于响了。

    一声闷响。

    一道闪光。

    一颗氢弹在大势至菩萨的头顶瓶口爆炸。

    一根金刀在大势至菩萨的胸腹口划过。

    那个恐怖地爆炸声,却异常神妙地在宝瓶口化作了一声闷响,恐怖的冲击波将大势至菩萨的宝身炸的变成一枚子弹,深深地打进了地底,只是随着大势至菩萨的身体下堕,大地无由而开,空气无由而空,光线无由而折,声音无由而逝,他终于凭借着自身的神通,化解了这冲击波的力量,一动天地六动,天地六动己身不动,这枚氢弹能让他动的如此狼狈,已是很不寻常。

    但爆炸所带来的高温却是大势至菩萨无法化解的,层层护体清光在一瞬之间运至了头顶,与这枚人间利器的能量同归于尽。

    失了清光,易天行手中的金刀斩下,菩萨的鲜血猛地洒了出来,紧接着大坑底出现了一个深洞,没了大势至的身影。

    易天行想了不想,脚下云丝一缠,便往那洞里跳了下去。

    大坑上方。一朵狞恶的,略微有些变形地蘑菇云开始缓缓的升起。

    越往洞里去,易天行越是心惊,不是惊讶于这洞的深度。而是惊讶于,在那核弹爆炸的瞬间,大势至菩萨竟然能在这样细微地时间片段里,将核弹往下的冲击冲化作一道笔直的力量,往下冲去,反而躲过了自己筹谋已久的惊天一刀。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与大势至菩萨虽没有几句言语,但各自凭着无上的神通与缜密的心思,互施诡谋。最先前,易天行佯作不敌。退至行星,想借行星天地之力。以自身金刚之身为桥,金棍为胁,妄图耗干大势至菩萨的神通。不料大势至菩萨早已瞧出,反而刻意留力,不谋一举狙杀,反而想将易朱引至此处,一同杀之。

    紧接着。易天行召朱雀临体偷袭,大势至菩萨早有准备,大开宝瓶之口,吸入易朱,到这个时候,似乎在算筹之上,还是大势至菩萨占了绝对的上风。

    但谁也想不到易天行还有后手,借宝瓶吸纳之力,爆出核弹偷袭。成功地近距离爆炸,抵销了大势至菩萨境界无比的护身清光……

    不知道这两位强者,还有什么阴谋没有。

    ……

    ……

    大势至菩萨脚底的洞……居然一直穿过了整个行星。到了另一边地宇宙之中!

    易天行满心寒意地冲出洞口,举棍朝着那个快要湮灭在空间里的菩萨宝像砸去。偏此时,大势至菩萨面色一白,似乎又遭到某种重击,极勉强地一扭身,躲过这一棍。

    被这一扰,本来正渐渐淡了的宝像,重新浮现在宇宙之中,只见他头顶的宝瓶此时瓶口已染焦黑之色,但令易天行肝胆欲裂的是,那瓶儿的形状却是完好无比,似乎没有一丝破裂。

    居然一枚核弹的冲击波都炸不裂。

    这……他娘的是什么瓶子?

    但宝瓶受损也极严重,而且很奇怪地是,核弹留下的高温将这瓶子烧成了通红的颜色后,此时却没有冷却下来,反而越来越红,然后转白,发出炽白的光芒,像是里面正有人在不停地高温煅烧着。

    大势至菩萨看着易天行道:“原来你是刻意让我收了鹏儿。”

    易天行冷冷看了他一眼,却根本不会废语,身子一拧,瞬息间棍影重重,从四面八方笼了过去,将大势至菩萨罩在棍影之中。

    大势至菩萨此时再无护体清光,断敢硬接这煞天的棍儿,只是仗着自己精妙的神通,诡绝的速度,在广阔的空间里飘飘摇摇,避着棍影,间或有避不开之时,便用手中无花青莲柔柔一拔,便将万钧棍头拔偏少许。

    易天行知道,双方的速度此时都起来了,这时候再用核弹去炸,就等于是用鞭炮炸蚊子,基本上没有可能。

    宝瓶越来越热,很明显,里面地易朱小朋友,正在很努力地玩火。大势至菩萨的面色却是越来越白,幽蓝的眼瞳显得越来越深,这宝瓶乃是他地本命宝物,与他体内菩提心遥遥相应,宝瓶伤,则己身伤,所以在天火的烧蚀之下,菩萨飘渺的身形也终于显得凝滞了起来。

    一直保持着风度厮杀的大势至,终于冷了下来,幽幽道:“莫非你以为这天火便能毁了我的宝瓶?”

    “不能。”易天行终于开口答话,微微笑着,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看着大势至菩萨,手中握着棍儿,似乎不急于上前,“在人间山谷中,就知道高温很难炼化你这瓶子,这瓶子似乎是佛陀传给你的。”

    大势至菩萨知道他是在借言语凝神,马上便会有雷霆一击,不由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震荡,一阵空间扭曲,从他的体内幻出数个光影。

    每个光影都头顶宝瓶,身着广袖大袍,轻拈青莲,宛如大势至菩萨再生。

    易天行瞳中金光一闪,阴声道:“老子也有火眼金睛,你这虚像难道也想骗我?”

    “只是阻你,待我将鹏儿收服后。你我再来杀过无妨。”大势至菩萨微微一笑,与那些分身妙影迭加在了一处,隐隐不知方位。

    易天行反而不急了,冷声笑道:“你不奇怪吗?明知道我家的天火烧不垮你地瓶子。为什么我还让易朱钻进你的瓶子里去?”

    大势至菩萨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眸中蓝光一闪,同时,几个虚像的蓝眸也同时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一椿很要紧的事情。便在此时,高温无比,通红渐白地宝瓶忽然间冷了下来。

    不是缓缓的降温,而是急剧的降温,从数百万度的高温,瞬息间降的比这宇宙深处的温度还要低上许多。

    ……

    ……

    咯的一声脆响。

    宝瓶最细的瓶颈之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里面隐隐有寒气渗出。

    又是一声脆响,紧接着。脆响之声不停,宝瓶颈部光滑的瓶面上,裂痕越来越多,开始还像是蛛网,后来便像是人间干涸已久的土地,最后更是变作了粗砺地布面一般。

    最后一声脆响起。

    一双盖天之翼由宝瓶中伸出,生生从瓶颈处伸了出来!

    无数片碎片飞溅。宝瓶由瓶颈处破开,露出里面已经被冻成冰块的内壁,看着无比狼籍。

    大势至菩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小

    易朱一振双翅,化作流光,飞离菩萨身边,双翅再展,面色冷俊,似乎没受什么伤,只是从九四年起。一直长在他额头上地那丝银发,却不知为何无翼而飞,消失无踪。

    “热帐冷缩。”易天行看着重伤后的大势至菩萨。冷冷笑道:“你只是菩萨,不是佛祖,终究还是要被这空间里的规则管着,虽然是最低级的那种。”

    原来是归元寺天袈裟大阵上的冰雪衲起了作用,也就是易朱头上的那丝银发。

    如果只是高温,或是严寒,都不可能破损大势至菩萨的本命法器。但很凑巧地是,小易朱身具天火之热,又在归元寺后圆被老猴亲手种上天袈裟的冰雪衲一块。一是劫前之火,一是佛祖传下的寒器,极高温与极低温,都在易朱的身上。

    真是时也命也。想当初易朱被老猴种了根银毛,没有人知道其间隐含什么意味,什么缘法,未想到却是落在了今日,真是一饮一啄,皆是前缘注定。

    事情发展到现在,大势至菩萨清光尽失,先受万棒之击,复脱高温之厄,后感辐射之风情,又被易天行生生斩了一刀,最要命的,还是那个与他精血相连的宝瓶,终于在小易朱奋不顾身地自投瓶中后,破了开来……宝瓶的破损,却是给了大势至菩萨最致命的一击。

    如今的菩萨宝像依然庄严,但气息却有些混乱,面对着已经证得大菩萨果位地易天行,火凤般燎然凶恶的小易朱,很明显再不是对手。

    一声暴喝在空间里响起,震的天地一阵大动。

    易天行化作一道流光杀向前去,倏忽间来到大势至菩萨身前,狠狠一刀斩下,金刀锋利无比,隐含夺魂寒光,偏那刀锋之上还镀着一层鲜红地颜色,与寒光一杂,流彩叠色,十分美丽。

    这抹鲜红,大势至菩萨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易天行本命真火里境界最高的那抹红,乃是劫前无双高温,自己已无清光护庇,再难抵抗。

    刀锋所过,数尊菩萨幻像被烧成虚无,露出最后大势至菩萨的真身来。

    看着那记向自己脖颈上狠狠斩来那记金刀,菩萨的双眸中不禁现出一丝惘然。

    五百年间,只有大势至菩萨杀神弑佛,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受此果报,受此斩首一刀。

    ……

    ……

    刀光如同风云一般卷了过来,唰的一声,大势至菩萨的头颅微微一抖,便从他的宝像身躯上落了下来,就像秋日里沉甸甸的熟透果实,毫不留恋地落下枝头,还那负重已久的弯枝一丝轻松。

    易朱戾啸一声,双翅一展,无数道天火拢成一团,变成了一个凶猛的禽爪,向着那个仍然睁着眼的头颅扑去。

    大势至菩萨那俊美无俦的面庞上,双眼似闭未闭,淡蓝色的眸子里却似乎隐含着什么意思,不是解脱,而是微笑,一种大道将成的恶趣……

    易天行心头剧震,体内菩提如丝丝青带般贯穿全身,神识迅即铺了开去,终于在极上方的空间内感觉到了一个波动的极其剧烈的能量源,似乎正准备着蓄势已久的一击。

    表情虽然很平静,但他的心里无比冰凉,因为他知道那处能量是谁散发出来的,那里的气息,竟让他隐隐也有些畏惧。不知道像这样恐怖的能量源准备了这么久的一击,这天上地下,有谁能扛得住,他自己的神通境界是断然扛不住的。

    所以他再次落刀,一刀劈在了易朱的身前,拦住了小家伙前行的道路!

    这记凝结着他全身修为的刀力,生生斩在了空处!

    第一刀,斩去了大势至菩萨的头颅,第二刀,他生生斩开这个空间。

    随着刀锋过处,一道幽幽缝隙从空间里破了出来,后面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正是亿万年不曾有生灵进入过的未知空间。易天行脚后跟诡魅踢出,将在身后抬首望天,面带骇然的小易朱狠狠踢入空间裂缝之中!

    小易朱身体如遭雷击,双眼中出现一丝悲伤,决绝与生气的神情,紧接着,双翅一乱,便进入了空间的乱流之中,不知被吹到何处去也。

    易天行想也不想,将自己的金刚之身挡在缓缓合拢的空间裂缝之前,金棍倏地一声化作戒指回到手上,他张嘴一吐,从小书包里吐出一个和尚来。那和尚见风即长,手握锡杖,双目紧闭,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做什么。他一手握着这和尚的右脚,一手抓着和尚的脖子,举和尚向着上方某处迎去。

    那处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易天行必须让易朱走,而就在出脚的那一瞬,身为人父的他,自然作好了嗝屁的准备。

    ……

    ……

    无数的光,骤然照亮了这整片宇宙,无数的星辰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无数的光又同时消失,然后汇聚到易天行头顶那个能量波动处,化作一道宏传庄严的光柱,猛地向易天行的头顶轰了下来,光柱之中,佛息缭绕,梵音大作,香飘万里。

    一道无声的光圈从易天行所处的位置猛地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去,却没有向上或是向下,反而凝成了一道极广阔的平面,绵延足有数十万公里,光面之上一片纯净,宛如静玉,连一丝杂质都没有。

    这样安静的一个光面,却显得十分的恐怖,因为光面之中,再没有任何生的气息。

    无量寿,无量光,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十五章 无量光

    大势至菩萨的头颅在光面之上约三千公里的虚空里飘浮着,面无表情的与自己的身躯接着,菩萨宝像回复平常,向后朝着头顶上方那道能量源泉合什敬礼。

    满天皆光,光线之中,并无阿弥陀佛身影,只有宏大声音传来:“你去吧。”

    于是大势至菩萨再一礼,叹了口气,收拾重伤之后残躯,往人间飘飘而行,不过数刻之后,便来到了五台山上。

    ……

    ……

    却说那天界宇宙正中,满天金华佛光正在淡淡散去,渐渐拢成一尊佛像,这佛像表面湛着金光,内里也是一团光芒,看上去并无实相,只是一尊由光组成的佛体。

    佛体极为高大宏伟,高数万里,横亘天地之地,似乎要将这天地全数担在自己身上。

    佛眼未睁,只是淡淡一抹痕迹,旋即猛然睁开,光佛之像身后不知多远处,两颗恒星正在泛着光芒,恰好嵌在光佛的脸上的两抹痕迹里,湛湛有光,便是佛眼。

    两道光芒射出,扫视着这片安静的宇宙,然后落在远处。

    在极远处,一个缥渺微弱的金色痕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宇宙的边际飞去,那道痕迹在广阔的宇宙里显得极不起眼,比一颗流星还要黯淡许多,若不是佛眼如电,断不会察探到那处的波动异常。

    宏大的光佛缓缓展开合什地双手,一股威压顿时控制住了这片宇宙。

    远处。极远处,那道细细地,似乎随时可能湮没入宇宙黑暗底色里的金色痕迹,还在不停地向着边际飞行着。只是这道痕迹运行的轨迹极为怪异,一顿一顿,似乎没有持续的动力,反而是隔段时间,便有一股猛烈地能量带动着前行。

    再近了些,那丝金痕渐渐露出真容,却有些像是一根细细的火柴棍,只是这棍的材质无比金贵,火柴棍的后方,隔一段时辰。便会发生一次剧烈的爆炸,从而提供强大无比的能量。催动着火柴棍向着宇宙边际高速的逃离。

    金色火柴棍的末端,往外鼓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怪异,最末端有个极细微的开口,那种不知名的爆炸所散发地能量,全部从这个小孔里喷了出来,拖成了长长的尾巴。金粉喷离,十分美丽,像流星一般美丽,却比流星地速度不知快了几千几万倍。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金色的,扫雷。

    ……

    ……

    易天行趴在这根扫雷上,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并无伤痕,只是体内的菩提心被大势至逼出来后,先前被阿弥陀佛的无量光扫了一扫,竟隐隐有了散体的危险。不由微惊,再用心经察探身体,才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肉体确实强悍,已经修复完毕,但先前与那道光的平面相抵,已经耗光了自己所有地神通火元,此时他的体内,真可说的上是空空如野了。

    举目往四周望去,只见一片黑暗,极远处的恒星并不显眼,似乎准备随时沉入黑暗中休息。

    双腿夹着金棍,金棍后端包着核弹,每隔一段时间便爆炸一颗,此时也不知道炸了几颗,速度已经加了起来,虽然这比他的筋斗云似乎还是要慢一些,但在如今真元尽毁的当头,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易天行知道,自己并没有逃走成功。因为在这片宇宙空间里,虽然黑暗,却依然有光,黯淡之光,而有光处,便有那人。一想到今次只怕难逃敌手,他的唇角不由绽出一丝苦笑来,在人间筹谋数年,专门针对势至菩萨,定下诸般战斗计划,由自己和儿子配合,终于成功地将那位佛界第一杀手斩首,未料得最后,却引出阿弥陀佛。

    想到先前那个毁灭一切生息的光面,他不由余悸再生,轻轻拍了拍正趴在金棍前面不停咯血地那位,安慰道:“辛苦师公了。”

    旃檀功德佛悠悠转头,抚胸叹息道:“拿我当盾牌,唉,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欺师灭祖?想你师傅当年虽然顽劣,却也未曾这样做过。”说完这话,他老人家赶紧又双手握紧金棍,双腿一绞,生怕自己从这高速飞行的棍子上掉了下去。

    易天行露齿一笑,不由想起很多事情来,上天之前,他在人间准备了许久,为自己准备了三套杀手锏,这三件东西,其中一样乃是观音菩萨留下的甘露,一样乃是偷盗之后又改装了许久地核弹,还有一样,便是自己胯下的这根金棍。

    战至今时今日这三样东西的威力已经全部发挥出来了,只是想不到阿弥陀佛会来的这样快。毕竟在人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阿弥陀佛的威胁,总以为以佛位之尊,是不会亲手参与到杀戳这种没品级的活动中来的。

    也正是先前与阿弥陀佛无量光的一次碰撞,让他找到了自己在天界护身的第四件宝贝——那便是天下第一的肉盾,旃檀功德佛的肉身——幸亏有师公大人的佛身挡住了阿弥陀佛的无量光,易天行才侥幸地在那个光面下活了下来。

    “那是佛爷的光,没您这位佛爷,我能怎么办?”易天行骑在金棍扫雷上,笑得像个老巫婆。

    旃檀功德佛又咯了一口血,很神妙的,那血咯到虚空之中,转瞬便化作虚空,无奈何摇头叹道:“我本不愿出黑石,你捉我出来,这下好,佛土果然动荡,阿弥陀佛精妙安息,于电光之中礼敬如来,何时曾像先前那般暴戾。那光面浑圆,却隐含无上寂灭之意……”他忽地住口不说,又是一叹:“看来他真是要做佛祖了。”

    “这佛祖,不是他说做便做得的。”易天行忽然眉头一皱。旋即笑道:“势至菩萨估计此时下凡找文殊麻烦去了,若叶相今世又死了,师公你就准备接佛祖地位子吧。”

    有椿极巧的事情,这师公并徒孙二人,刚好都是须弥山衣钵的继承者。

    “你是弥勒,难道你准备撒手不管?再说……”旃檀功德佛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与文殊菩萨交好,为何并不着急?”

    “师公说的哪里话?”易天行唇角含笑,“文殊是我今世地兄弟,不过证得大菩萨果位,总是死不透彻。至不济十八年后又是一头好秃驴,到时我再买酒与他去饮。割肉与他去食,再来个兄弟一场,何须伤心?”说是这般说着,便想到大战之时,看见五台山上的清光湛湛,那演教寺里门槛上坐着的清俊小和尚,易天行心头一痛。神识里无由生起一股悲意,不知叶相此番能否从势至手下保全今世记忆肉身。

    旃檀功德佛知道自己这位徒孙面上惫赖,心里却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说,反而是从金棍上转了过来,看着金棍后方吐出的长长火尾,隔了些时,金棍后方又是一次剧烈的爆炸响起。震的棍子颤抖不停,似乎要从中弯折一般。

    他是深知这棍子厉害的,虽不是世间最坚硬之物。却也差不了多少,最可怖的还是这金棍难以想像的延展性,就算天雷电斧来炼,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偏生棍尾之火,却烧得这金棍有些发白起来,不难想见那道火尾地高温,微微惊叹道:“徒孙,这是何方神物,竟能生出这等高温,比那老君炉的火只怕还要高些。”

    易天行解释道:“这是人间地一种兵器,爆炸后,便能生出强大的能量,力量还在其次,关键是其中的高温和辐射,对于仙佛还有些杀伤力。”

    旃檀功德佛赞叹道:“不想如今人间也有这般利器。”

    易天行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从人间带这东西上天,便未曾指望这核弹能轰死势至菩萨,如果是一般的菩萨罗汉倒也罢了,只是大菩萨果位之人,移转太快,佛土大能又精于操控空间,用高射炮打蚊子,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先前也只是偷袭成功了一颗。”他还没有说完,这东西是他的压箱底,如果用的多了,让满天神佛知道其中原由,那以后再来使,就不似现在这般使的利落。

    “既然无用,带着作甚?”旃檀功德佛知道他说地核弹,便是自己曾经在后天袋里看见的那些铁疙瘩,疑惑问道。

    易天行笑而不语,带核弹上天,第一椿用处,自然是用来偷袭势至菩萨,第二桩用处,便是准备在自己真元全尽的时候,为自己提供逃跑的动力,至于第三桩用处,他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用到,因为一旦使用,那便证明自己已经踏在了生死的关头。

    “红药瓶,蓝药瓶,只要能吃的,都是好东西。”易天行这样想着。他知道师公是不会也不愿意打架的佛爷,所以也懒得和他解释。

    当初老猴在归元寺里也一直对这些铁疙瘩嗤之以鼻,认为用来对付大菩萨和佛爷一点用处没有,说到底,老猴终究是个爽快人,不像易天行这般面相忠厚,实则屁股后面拖了根嫩狐狸尾巴,所以想不到易天行竟然给核弹安排的最关键任务,是些非战斗用处。

    ……

    ……

    二人就这般闲话家常,金棍屁股后面核弹开着花儿,高速地飞行,将他们带往宇宙的深处,很有默契地没有说阿弥陀佛如何,因为易天行此时真元已尽,若阿弥陀佛追了上来,就算有旃檀功德佛这宇间第一肉盾,也逃不脱形神俱灭,佛性飘缈地那一刻。

    既然多说无益,那便安静,且有风度的逃吧。

    很久的沉默之后,惯常无风度地易天行终于撕扯落了风度。一把揪着师公的腰间软肉,问道:“真的打不开?”

    “是啊。”旃檀功德佛眉眼间略有歉意,“被你举着,生生受了阿弥陀佛那记无量光。我一时也缓不过气来,虽说在佛眼之中,空间不外乎是心头一念,奈何你我从先前起,这些时光里,总被阿弥陀佛缀着,他的佛息弥漫在这空间里,我不如他,自然打不开。”

    易天行自然问地是打开空间通道,逃往人间。一听师公自承无法,不免有些绝望。半晌后又问道:“阿弥陀佛现在在何处?”

    旃檀功德佛一合什道:“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易天行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阿弥陀佛身为净土之祖,身心跨过空间无碍,想当初老猴何等样能耐,但在佛祖的明悟空间之前,仍是逃不出五指山去,虽然阿弥陀佛肯定比佛祖要差上太多。但自己也比猴子差上不少——这片宇宙黑暗,却依然有光,若对方真想抓住自己,只怕早就出现在了身边,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一直不动手。

    他冷冷道:“先前那道光压之下,我才知道就算大菩萨果位,距离佛的境界,相差还是太远,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他在看我。”旃檀功德佛正色道:“我在你这棍儿上。若他来杀,总会有些不好意思。”

    佛不见佛。

    ……

    ……

    易天行微笑道:“主要是杀不死你,入了佛位。便不死不灭,但他可以来杀我……师公,若你肯出手,我倒有几分信心能逃回人间。”这一路以来,他都把师公老人家吞在肚子里,纵是艰险,旃檀功德佛也一直没有出手,只是隐忍被动挨打,纵使当了回盾牌,也不是主动出手。

    旃檀功德佛忽然柔柔看着他道:“你这痴儿,应当知晓,我从来不喜欢暴力的。”

    “暴力总是解决事情的手段之一。”

    “但如果我也开始用暴力了,那我便不是这佛了,也便没有使用暴力的能力。”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

    佛,是一种领悟,每个人成佛的途径不同,领悟不同,而这种领悟却是佛位的根本,若将这根本放弃,自然也就放弃了佛位。

    旃檀功德佛在未动嗔念之时,便是世间最不可伤害之佛身,若动嗔念,只怕便果位立失。

    ……

    ……

    骑在金扫雷上的易天行耸耸肩,微笑道:“那我们便分头走吧,若你在这里,他不会动手,可我们也出不去……我发现所有地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搞错了一件事情。”

    寂静的宇宙里,黑暗与寒冷相加,不知道阿弥陀佛正在哪个层级地空间里默默注视这个像喷火扫雷一样的逃生工具,也不知道听见易天行这句话没有。

    “他要杀弥勒,要阻止六道轮回打开,所以才会抛下佛的伪善出手。”易天行道:“但我上天,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些狗屎事情,我要做的事情,只是找到你,然后带你回人间,把师傅放出来。”

    确实,似乎在很多人有意无意的遗忘下,所有人都将易天行上天的目的淡化或是歪曲了,前世地童子,佛祖的安排,今世的弥勒,太多的事由掩盖了他最真实,也是最纯朴的目的。

    “净土要我死,那便死吧。”易天行缓缓闭上双眼,“只要师傅能出来就好,师公,虽然你一直认为师傅出来后,一定会天下大乱,但若你真心疼我们这些后辈,还请你破开空间,去人间一行。”

    话一说完,他一脚踹在师公那没有多少肉的屁股下,把他踹成一道黑光,往宇宙某处飞去。

    旃檀功德佛一路飘浮,一路合什,心知徒孙是以己身为饵,让自己能有机会破开空间,不由微觉愕然,看着那个转瞬间消失在宇宙中的金痕,这才发现,一路上看着无比惫赖自私、胡搞瞎闹的易天行,居然也有……如此悲壮恳实地一面!

    这般想着,看着宇宙边缘忽然暴发的大光芒。他还是双手一合什,将自己地无上佛身焕化在了空间之间地壁障里,就此不见。

    阿弥陀佛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这光没有温度。没有能量,只是纯粹的光。

    宇宙的某一处,像是数万个太阳同时亮了起来,照亮了所有地方位,夺去了所有星辰的光采,无数的光痕向着中心那个小点上钻了进去,光息之中尽是寂灭之意,似乎要将那处所有的生意全部绞杀。

    光芒之中的小黑点是易天行,他结着莲花童子手印,双腿迭加。面容安乐,似笑非笑。

    他看不见阿弥陀佛在哪里。但他知道,这些光,就是阿弥陀佛,无量光佛。

    若不杀死自己这个候补弥勒,阿弥陀佛是不会罢手的,所以只要自己能拖一些时候,师公便能去人间。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迂腐的师公会不会又去找个破落的星球种树,而不管这天上人间的一切肮脏血性事。他知道自己地境界,比阿弥陀佛的境界还差地太远,所以自己必然会死。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但若没了今世的记忆,没了身周的人与事,这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易天行不想死,但今次看来是不得不死了。所以他只求能将死的时间能拖上一阵。

    ……

    ……

    无量光中,隐隐有声音传来,那个声音显得极为空旷在星辰之间穿行,在宇宙之间温柔传播:“想不到你居然会勇于牺牲自己。”

    扯蛋,易天行在心里微笑想着,自己乃是劫前一火,最喜生命之乐,跳跃无常却不以为苦,牺牲?哪有这般简单,先前与师公说的那般悲壮,像自己去堵枪眼一般,只是为了骗老人家,感动老人家,让他去人间罢了。

    金戒此时早已收回他的手指之上,泛着淡淡流光,只是这光与满天地无量光比诸起来,却有若萤火般黯淡。此时的他被囚在阿弥陀佛生造出来的空间里,感受到四处光滑青实的壁障,却是根本无法破开,虽然他此时已经能看明白空间的奥秘,也拥有破开空间的能力,但体内真元已尽,即便正自颠峰状态,只怕也会被阿弥陀佛的无量光全数压制着。

    当年在梅岭之上,对着血佛的伪息,易天行便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境界与那时早已不同,所以虽然被阿弥陀佛的佛光笼着,他心中并无一丝畏怯,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些光,感受着身体内生命地流失,

    他忽然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著名的米奇牌小书包还在他的肚子里,他憨憨一笑,神念一动,将里面地铁疙瘩吐了一枚,然后在自己的肚子里炸了。

    对,在肚子里炸了。

    ……

    ……

    轰的一声闷响!

    易天行的身体骤然惩大!急剧间被拉长了数百倍,看上去就像一个恐怖的大玩偶!他肉身各个部位因为牵引力的不同,而扭曲着……无数道冲击波从他的嘴里,鼻里,耳朵里喷了出来,反震着他,在无量光中不停飞翔着,然后撞光壁而回,就像是在素色纸灯罩里瞎飞的蛾子一样。

    只是一枚当量恐怖的核弹在他的肚子里爆炸,把他炸的更像是个恐怖的“小胖子”。

    ……

    ……

    不知过了多久,核弹爆炸强烈的威力终于停止,而易天行的肉身也终于回复了原初,只是他的双眼里显得那样的黯淡无神,全身上下尽是血花,但转瞬之间,又修复如常。

    真是可怕的肉体啊……!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眼中全是天火燎绕,金瞳有神!

    他竟是将核弹爆炸所带来的高温全数吞了进去,化作了本身的真元!

    ……

    ……

    无量光在这一刻柔和了下来,阿弥陀佛的声音从里面响起:“痴人。”

    “痴在何处?”易天行傻傻一笑,打了个饱嗝。

    “只是多添痛苦罢了。”阿弥陀佛悲天悯人。

    “您要杀我。总要允我有不被杀的觉悟。”

    “你本是劫前一火,被佛祖撷回渡为人身,前五十三参,后五十三参。只是助你登佛位。”笼罩着宇宙地光线渐渐浓厚了起来,佛的威压无处不在,“但不能是现在。”

    易天行的身体还在不停喷着火,流光异彩:“我不想作弥勒的。”

    佛光又是一次淡淡地流转:“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愿我愿,你如今已到这般境界,难道还不明白?这世间万事万物,早有因果,佛祖既已跳出因果,便不应仍留这因果的世界。而你我仍留在这因果的世界,便需要承受万事之因。万事之果。”

    易天行沉默着,痛苦着,低声嘶吼着:“因果业报,不应在我身上!”

    “是在我身上。”阿弥陀佛的声音在佛光之中无由回荡,似乎有些悲哀,“一切罪业归我身。”

    “别急着搅罪,你还没有杀死我这个弥勒。”易天行微笑道:”我与一应神佛凡妖不同。我的灵魂,便是那蓬火,我的生命,也是那蓬火,只要有火,便有生命,我腹中千枚核弹,便是千瓶大补之药。”

    紧接着,他又摸摸屁股。有些惭愧道:“只是想不到屁眼也会喷火出来,不雅,着实不雅。”

    这便是核弹的第三个用途。也是上天之前,易天行准备的终极手段,十全大补核弹丸。

    一枚核弹所造成的冲击波自然是杀不死什么的,但里面地高温,却是足以融尽钢铁,却恰好是易天行最需要的生命能量。数千枚核弹在这儿滋养着,纵使无量光凶怖寂灭,却足够他撑上数十小时。而数十小时后……若易天行所料不差,那猴……那惯能折腾,特能护短地猴儿……应该也脱困而出了。

    ……

    ……

    光线之中,再没有声音传来。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生命又在被那些光线抽取着自己的真元,自己的生命,而更恐怖的是,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易天行并没有时间的参照物,但那颗逐渐焕散的菩提心却是清楚地提醒他,这个空间里地一切,都开始慢了下来,若这样耗下去,只怕……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阿弥陀佛乃是佛祖之后,佛土第一号人物,空间时间二元素,能操控前者,但对于时间的领悟力,也是最接近佛祖之人,虽不能回到过去未来,却足可以令时间变慢加速,直至近乎凝结。

    这般下去,千枚核弹争取到的时间,只怕只会是外部空间里的一秒而已。

    “师傅……看来等不到你了。”

    有生以来,易天行第一次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不免有些悲哀,面上却依然骄傲笑着,望着身前身后那些高贵的光,用手捂着臀部,承受着核弹在自己身体内爆炸所带来的巨大痛苦,蛮横地吸收着一切可以吸收的温度与能量,延缓着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到来。

    ……

    ……

    一只小黑祟,两只小黑祟,三只小黑祟,四只小黑祟……易天行睡不着,虽然没有痛苦,却能感受到自己地灵魂,或者说自己的菩提心正在渐渐焕散,被贯穿于身体内外的光线湮灭着身心。

    一次涅磐,两次涅磐,三次涅磐,四只涅磐……他忽然想到,佛祖确实挺无聊的,一辈子就在数着自己涅磐了几次,人类睡不着数祟羔,数了几千次还睡不着就算失眠了,佛祖死不了数涅磐,数了几千次还死不了,这算什么?失死?失生?失身不对,看阿弥陀佛都已经没有具体的佛身了,佛祖肯定也不依于形象,就算他老婆想婚内强奸,只怕也没有办法,难道是失声?那是戏子才考虑的问题……嗯,有些困了,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从幻觉里醒了过来,因为他饿了。核弹炸完了,被血的药瓶儿没了,他绝望了。

    ————————————————————

    易天行最后一眼在这个世间看到的,还是那些令人有些厌烦的光。

    在死之前,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知道那个人是来救自己的,但听了之后,仍然很生气,心想老子都已经死了,你再来说,岂不是故意气老子?说老子愚蠢?——大丈夫在世,死便死罢,蠢是不行的——最后那个声音是观音菩萨的声音,菩萨在叹息:“你既然知道火元便是你的生命,那为何一开始,不躲进那些永恒燃烧着的恒星里去呢?”

    嗯,为什么自己当初的作战计划里忘记了用恒星来补充真元,这个问题,下次开后圆总结会的时候,一定要和老猴师傅好好研究一下。只是,还能回到那个后圆里去听老猴的聒噪吗?

    易天行的唇角绽出一丝苦笑,向人间的邹蕾蕾同学使了记穿越空间之飞吻,然后就此死去。

第二十六章 冥间

    天界佛土大宇宙。

    看着渐渐消失在空间中的那丝佛息,观音菩萨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右手一招,从万千佛光之中,将易天行的尸身收到自己身旁,横着净瓶,便将那尸身收了进去。

    光线渐渐变幻着色彩,与周遭的宇宙空间起了着感应,最后光尘落定,现出阿弥陀佛无上宝身。那宝身横亘天地之间,高约数十万里,自然一股威压,压在宇宙之中——好一座宏伟光佛,佛面柔和,宝光煌煌然射出!

    阿弥陀佛睁开双眼,两颗远方星辰之光透过:“你……终还是来了。”

    观音菩萨宝像庄严,但在这尊参天巨佛之前,却显得十分渺小柔弱,就像一只小鸟飞舞在雄伟的大山绝壁之前。他一合什,微微低头,对着身前似乎要侵占自己身旁所有空间的光线一礼,然后对着重重金光里的那位佛低眉说道:“见过父亲大人。”

    光佛未动,却有宏大声音在宇间响彻:“你收童子尸去。”

    “是。”观音菩萨又是一礼,便准备离开。忽然间,这方宇宙内的光线亮了起来,耀得四周无不光明,菩萨微微皱眉,望向佛光之中那并不清明的某处,在那里隐隐有股很强大的力量正在波动着,星辰都受到这股波动的牵引。

    观音菩萨知道,自己父亲的心动了。他一见阿弥陀佛之面,便称父亲而不言它。虽然并不指望能用当年人间情怀来羁他心思,但也不算一步赘棋。

    “将童子尸身留下。”

    那团弥漫着地光团中,阿弥陀佛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不知为何。这位佛界的至高之主推翻了自己先前给过的承诺。

    观音菩萨地眉梢极清美地挑了起来,淡淡的目光毫不示弱地望向光团之中,幽幽道:“父亲既然已经杀了易天行,为何还要强留他的尸身,难道父亲真的不顾我与易天行这数世的情份?真要迫孩儿对父亲不敬?”

    光团之中,隐有一丝笑声传出,那笑声很清淡,却似乎蕴着无比的寒冷:“留下来。”

    随着话音出口,光团猛地散开,再也看不到凝聚的厚处。只是均匀地铺散着,从四面八方。向观音菩萨的宝身汇去。

    观音菩萨看着四面八方凝聚过来的光,眉心的那粒红痣显得愈发地亮了。

    然后他出手。

    出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十只手,百只手,千只手。万只手,亿只手,无数只手……捉那一粒光,两粒光,三粒光,乃至无数粒光。

    无量光,无数光,向着观音菩萨地宝像汇聚,却被观音菩萨宝像之后伸出的无数只神手轻轻拈着!

    每一只手宛如一朵要绽放地青莲。捕光捉影,在身边轻轻拈下一粒光尘,那似乎永远无法停留。无法捉摸的光,在观音菩萨的手下,却成了有如实质一般的光亮小蝌蚪,被他的食指中指轻轻拈着,任那光尘如何跳动,却是无法挣脱开来。

    ……

    ……

    许久之后,这片空间里黯淡了许多,那些光尘在那些看着十分怪异可怕的观音菩萨神手丛里,不再挣扎,渐渐暗去。只留下一个微热的地背景在这空间里像无主的神魂般飘荡,这些微热的背景温度太低,甚至有些黑暗,但若仔细看去,才会发现比宇宙里真正的背景还要亮了少许。

    均匀而平衡的光粒抹涂。

    “痴人。”

    阿弥陀佛第二次说出这个名词,声音里不期然带着一丝倦意与悲哀,然后便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嘶嘶响声起,就像是无数条蛇在蠕动着,观音菩萨面无表情,双眼紧闭,将自己身后恐怖的无数双手收回自己的宝像之中,宝像清光已经全然颓散,看上去青凡无奇,动作极其缓慢机械,就像是没有了自主的意识。他左手端着的那个瓶儿纹丝不动,淡淡地裂纹就像瓶子里易天行的厚身一样可怜。

    一道清影自天际飞来,落在观音菩萨的身前,那清影不及说话,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壶,递至菩萨地唇边,灌了进去。然后又取出各式样的法宝,散至身周空间里护卫着,这才一伸双手,轻轻捉住观音菩萨细细的手腕。

    那清影身后有一道浑圆光圈,正是道家绝顶人物。

    随着他握住观音菩萨的手腕,他身后的清光圈却是越来越淡,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清光圈便要消散的无影无踪之时,那人终于清喝一声:“醒来!”然后飘然离开数万里去,安静地注视着观音菩萨这处。

    随着这声喝,观音菩萨悠悠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无数道光从他的宝像中爆开!没有一丝声音,只是猛地爆开,化作无数道美丽的光线,往这宇宙的四面八方散去,而菩萨的宝像在这光线正中,看着无比庄严!

    ……

    ……

    “想不到,他真会起意杀你。”那个清影此时又飘回了菩萨身边,轻轻理着颌下的长须,微笑说道。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青色瓶儿:“先前,我也想杀了他,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想不到,菩萨的神通,竟然如此高明,阿弥陀佛居然也受了重伤。”

    “天尊……”观音菩萨微笑望着身旁的元始天尊,不知为何,却忽然住嘴不言,想来观音菩萨的真正境界。连他这位战友也是首次得见。

    “想不到许多年未见,阿弥陀佛地无量光境界已经如此圆融可怕。”元始天尊若有所思。

    两位真正的大神通,大权利者,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对方想要求的是什了。天尊用三个想不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夹着一丝朋友地关心,一丝道门的中立,一丝天尊应有的旁观态度。

    “六道循环与你们那边也有关系。”

    “是啊,所以我看着玉帝与真武这两个孩子折腾,却从来没有说什么,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元始天尊负手于后。身后圆融清光渐渐亮了起来。

    观音菩萨微笑着:“既然天尊心意已定,那就看地藏王菩萨如何了。”

    元始天尊忽然极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道:“为何你们父子之间,杀来杀去的,似乎毫不动感情?”

    观音菩萨看着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的光线,面容慈祥而宁静。

    “阿弥陀佛此时在何处?”

    “他虽然杀不得我,但我用尽全力也留不下他来。”

    “可是易天行已经死了。”

    “不错,所以弥勒便要生了。”

    观音菩萨微笑着,面上的肌肤却开始变黑。一股死败的灰色慢慢侵蚀着他地全身,阿弥陀佛无量光真正的伤害,开始显出恐怖地威力。菩萨却似乎并不在意,仍然想保持那宁静的笑容,只是眉毛却缓缓飘落,连眉心那粒红痣都多了些细微的黑点,逐渐腐烂。

    “我终究不是佛的对手。”菩萨对这场似乎一触即分的战争做出了定论。

    元始天尊微笑着说道:“既然童子阴魂已入冥间,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我送你回普陀养伤吧。”

    这位道家地至尊人物。知道先前那些光,那些手,乃是佛土有史以来最震骇的一个事件。观音菩萨与阿弥陀佛之间的战争,战争的结果是观音菩萨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而阿弥陀佛的光,也淡了许多。阿弥陀佛应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又担心地府的局势,所以离开。

    天尊却只是淡然看着,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而且他还有些疑惑深深地藏在心底,身边这位交往了数千年地友人,难道真的只有刚才那次出手中显示出来的那种实力吗?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易天行地肉身?甚至不惜与阿弥陀佛正式摊牌。”

    “如果……”观音菩萨淡淡回答道:“我说的只是如果,如果那猴儿出来了,我总得把他徒儿的尸体还给他。”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冥间的战争还在继续,因为观音菩萨法会而暂停地天界战争,在今日易天行离开普陀山之后,又猛烈而无趣地开始,不知有多少天神天将天兵因为杀孽而堕入冥间,永世不得超生。

    冥间聚着五百年来人间应转世之阴魂,不知有多少亿生灵,所以加了这数十万天兵生灵,也不觉得如何拥挤,但却增添了不少热闹,正所谓“此去泉台集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真武的北极叛兵,在降入冥间之后,在神识未散之前,依然聚在了首领的麾下,而凌霄宝殿的死兵,也自然依着天界的局势,加入了另一个阵营。

    如今地府的局势并不复杂,地藏王菩萨与真武一在天,一在地,都是在行着揭竿而起的事业。真武反的是天庭,而地藏王菩萨反的却是当今佛土的当家人,西方净土——地藏王菩萨领着冥间亿鬼,想生生杀出一条通道,直接通往人间,而西方净土却领着无数强者,堵在了那些白骨鬼军的前方。

    冥间群鬼的数目自然要占绝对的上风,但天庭往冥间增兵,加上西方净土之百余年间,不断地将净土里的强者送入冥间,所以实力还是要以西方净土与天庭那边为胜,在七十几年前,一次战役之后,冥间群鬼大败。天庭的那根打神鞭,竟直直离冥间群鬼精神所系地白骨塔只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了。

    好在二郎神来了!这位杀神以一己之力,与天庭、净土诸多强者抗衡至今。

    所以,在莽莽黑原的冥间大地上。只有一条战线,一条敌我分明的战线。那条线是雪白色地,是由双方死灵的身躯骨粉所构成,连绵战争,在那条线上不知打散了多少阴魂,压碎了多少白骨,厚厚的染着死灰色的白色骨头被砍碎,压烂,踩入黑土之中,旋又被翻起。时日久了,竟将那条线上厚达数十米的泥土也都染成了浅白色。

    森森然的白。双方便是僵持在这白线两侧,无法进,亦不想退。

    ……

    ……

    今日白线之上与往常一样也有战斗。延绵数千公里的战线之上,真武送下地府的冥兵,正与白线那侧的天兵们在空中厮杀着,纷纷扬扬从高空堕下,砸的地面宽约四公里地白色土地上一片骨粉。直似柳絮惹风碍眼急。

    在地府冥后的后方,一朵乌云正缓缓飘浮着,乌云之上,冥间除了黑白之外,唯一地一抹亮色,正盘膝坐着,淡鹅黄的战袍赋予了那人一丝贵气,盘龙袜飞凤帽上,却隐隐有些黑光。带着一丝堕落的气息,他足上穿着的那双缕金靴底,却是一团死息缭绕。上有骨粉点点,更有净土罗汉灵血,绝杀之气油然而升。

    在天兵的后方,却是无数朵白云,云上战着天庭的仙将还有净土方的罗汉菩萨,无数道眼光,都盯着那朵乌云。

    白云地后方,忽然一道闪电劈过,隐隐可见一道如龙般的鞭影划破这方死气沉沉的土地。

    二郎神缓缓睁开双眼,眉间那道如柳叶般的天目猛睁,一道亮光闪过,手中三尖两刃枪脱手而出,化为一道黑光,从越过白线的一位罗汉胸间穿过,然后沿着诡异的轨迹回到他的手中。

    未曾出手,便已杀一人,这枪行走的轨迹太过诡异,所以远方那道如龙般的鞭影忽啸着劈下时,也只劈中了一丝残影,鞭影落下,不分敌我竟是生生震碎了数万名天兵冥兵灵体,鞭中挟着地毁天弑神的威力,竟让那些白云之上的仙人罗汉们也有些心神激荡,险些落下云头。

    “打神鞭。”二郎神坐在乌云之上,打了个呵欠,俊美至极地面容上忽然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不愿做神仙,你又如何打得着我?”

    ……

    ……

    因为真武起事往冥间送了许多兵士,所以冥间那些毫无战斗力的群鬼白骨腐尸们,终于离那道恐怖的白线远了一些。虽然亿万道无情无识却依然狂热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望向天庭净土战线之后那记由天而降的白光,但却被地藏王菩萨仁慈地留在了暂时安全的地域。

    这是一座大黑山,黑山极陡峭极高,山顶隐约可见圣洁无比的一个白色的塔。

    大黑山下方圆约有数百公里,无数的白骨腐尸游魂正挤在这里,等待着冥间的胜利,等待着前往远处天光的一日据地藏王菩萨说,那记天光处,乃是无上慈悲如来佛祖留给冥间群鬼的安息之道,是摆脱幽居冥间不得出凄苦景况的唯一通道。

    所以大家安静着,白骨在风中一动不动,纵使被风吹落了筷子一样的指骨,也没有惊叹。腐尸也不动不动,脸上的黑污血肉缓缓滴到自己千疮百孔的脚下,大家的脸上都充满着安祥,看着极远处那道白线,看着那道白上的法宝仙光,看着那柄穿神弑佛的黑光枪,安静地等待着。

    只有游魂无法安静,这些游魂们死的太干净,连自己在人间的一丝物质存留都无法带入冥间,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安静地站在一处不动,只好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在群鬼阵的高空上飘来飘去,有时这些游魂也往下落去,从白骨兄弟的肋骨间穿过,从腐尸哥们儿烂成大孔的眼眶里穿进,与他们打着并不亲热的招呼。

    白骨腐尸都是后辈,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几千年,所以才有心思傻站着等。

    游魂们已经看了几百年了,虽然心中对于光明处的天生向往并不稍减,但脑中对于人间的记忆却是渐渐消褪,所以那份狂热要淡上许多,所以还有心思玩耍。

    在大黑山上,便有九十几万个游魂正在穿梭着,偶尔交谈两句,更多的时候便是在冥风中飞行。飞行,是他们在冥间唯一能有的乐趣,曾经有几个胆大的游魂尝试过飞到白线的那边,反正他们已经没有物质依存,天兵的武器对他们的伤害也太小,这才敢过去取笑对方。

    不料后来,净土来了许多和尚,几声咒一念,那几个胆大的游魂便散了大半。所以如今游魂们只敢在大黑山下游荡飞舞,像满天的黑蝴蝶,但更像恐怖片里的咒怨戾气。

    只有一个游魂安静着。

    这个游魂坐在大黑山下的一块岩石上,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模糊地似乎随时会消失的臀部线条,与岩石的表面若即若离,并没有真正坐上。

    游魂看不出来性别,但像这个游魂这般没有长长头发的,似乎也很少见。他右手轻轻抚摸着身旁的一架猫骨,淡淡的手指从猫骨的缝隙里穿进穿出,像个贵妇人一般。

    在他的四周,空出了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来,空地外那些白骨腐尸有些畏怯地注视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游魂幽淡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给骨猫挠痒,不知为何,那只死去不知多少年的猫似乎能感觉到游魂的动作,张开了只剩下牙齿的嘴,对着空中张了张,似乎在很惬意地叫唤。

    这个游魂已经沉默了许多天了,忽然开口咕哝道:“冬白啊,你又痒了吗?”这句话一出口,游魂便似乎醒了过来,嘴里的话语再也止不住了。

    ……

    ……

    光头游魂忽然抬头望向大黑山上的那座白塔,微微偏着头,显得十分苦恼:“为什么觉得小白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

    “耳熟?耳是什么?”游魂下意识里将手伸到自己的耳朵处,但他是游魂,能保有四肢的形状已经难得,哪里还能摸得着耳朵。

    “操!我耳朵到哪里去了?”

    “噫?我?我的耳朵?我是什么意思?”

    “操又是什么样的行为?”

    “什么是我?”

    “我是谁?”

    “那儿的人为什么要打架?为什么我知道他们是在打架?旁边那些骨头架子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游魂警惕地扫视了四周一眼,活着的时候他就是个表面憨厚,实际上有些阴险的家伙,此时便成了无知无识无情的游魂后,这一点本能却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被我摸的这只猫……等等,为什么这个小骨头架子叫猫?”

    “我好象对于狗要熟悉一些。”游魂很郑重地点点头,“虽然现在的我还不是很清楚狗应该长什么样子。”

    ……

    ……

    冥间的战斗持续着,大黑山下的群鬼等待继续着,空中的游魂飞舞着,坐在石头上抚摸小猫的游魂还在继续思考。这一思考就不知道思考了多久,虽然很多只有人间存在的事物,因为缺少参照目标,而没有在他的意识里形成完整的概念,但他总算成功地掌握了一些意识领域里的东西。

    山中不知岁月,冥间亦不知岁月,游魂就这样孤独地思考着。忽然有一天,他想起了一句诗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游魂叹了口气,从石上站起,很悲哀地说道:“九州分家了……原来我死了。”

第二十七章 白塔上

    “您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某无名游魂甲飘到正进行日复一日的光头游魂面前,抛下一句似乎很有深意的话,又飞走了,留下光头游魂歪着脑袋,站在大石上,发了五天呆。

    五天之后,他骑在骨头猫身上,沿着大黑山走了一圈,虽然他那颗有些浑沌的心只是赋予这次行走以“散步”的名义,但散步的途中发现四周的骨架、腐尸都有些畏惧自己,离自己远远的不敢*近,而自己骑猫而行,更是让这些密密麻麻的死灵们纷纷避让不迭——于是散步成了出巡。

    游魂很骄傲地坐在骨头猫身上,心想虽然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肯定死之前是个大人物,所以带入冥间的气息让这些死灵们无比畏服,但他心里有个疑惑,为什么先前那个无名游魂会说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那自己应该在哪里?

    他飞了起来,在绕着大黑山飞舞的九十几万个游魂中,很轻松地揪住最开始与自己对话的那个游魂甲。

    被他抓住的那个游魂甲脸上五官有些模糊,但还有个整形儿,看来属于游魂当中比较年轻的那辈,很好玩的是,那张模糊的脸上总是浮现着像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

    纯真游魂甲发现自己被这个光头游魂很轻易地抓住后,笑容有些苦,似乎很是畏惧。

    光头游魂看着他,并没有一丝表情。直接问道:“如果我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那我应该在哪个地方?”

    ……

    ……

    “在别处!在别处!”

    忽然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这些声音是从那九十几万个游魂地嘴里一起发出来的。就像大黑山陡峭悬崖旁边万年不休的阴风一般,在光头游魂的四周飘拂,刮弄着,似乎想要钻进他地脑袋里面。

    同一时间,一直安静着的九十几万游魂同时发声,这阵势十分恐怖,引得大黑山下的白骨腐尸们纷纷转头往天上望去,有几个老骨架子抬头太快,白森森的颅骨落下地去,砸的是铿锵有声。

    “别处是哪处?”光头游魂没有耳朵。整个脑袋看上去就像一个圆,但更像歪瓜和劣枣。

    九十几万游魂还在嘶吼。冷静地嘶吼着:“在别处!”

    “都他妈的住嘴!你们不是卢梭的灵魂!”

    游魂生气了,圆滚滚的脑袋里暴出一声怒吼,吼声迅疾传遍大黑山上下。离他近些的数千只游魂霎时间呈现出恐惧地表情,嘶嘶响着,被这吼声震成碎片,飘散在大黑山四周,不知还要过几千几万年才会合成一体。

    游魂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一声吼却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而那些游魂骨尸们,却是深切地体会到这声吼里蕴藏着地力量,畏怯着离去。

    ……

    ……

    他飞了起来,手里抓着最开始与自己对话的游魂,不知道为什么,别地那些游魂都无法碰触到任何物质,而他的手却可以摸到骨猫,此时又可以抓住这只游魂。

    “我不应该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他飞到大黑山的山腰一处突兀出来的岩石处。眼睛看着极远方那个不停绽放着血色烟火的白色战线,似乎随口问道。

    有张孩儿面的游魂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很久之后才能说出话来:“您在我们中间。我们很不安。”

    “你们怕我?……我知道怕是一种什么样地情绪,但你们为什么怕我?”

    “因为你本来就不应该在我们中间,或者说,您根本不应该是个游魂,也不可能成为游魂。”

    “成为游魂还需要什么条件?”游魂笑了起来,但那淡若烟霞的身体并不能完全展现他的心情,面容反而显得有些怪异,“我还以为只要死了就是游魂了。”

    孩儿面将目光投向下方几千米低处的黑色荒原,看着荒原上密密麻麻直铺到天际的白骨大军,和那些带着畏怯只敢在低处飞舞的数十万游魂,抖着声音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大黑山四周的游魂都是已经死了几百年的老鬼了,肉骨全腐,连神识也有些焕散,这才成了游魂。而您进入冥间的那天起,大家便感觉到了您地强大。”他偷偷看了这只恐怖的游魂一眼,继续说道:“您的心神强大到这个空间根本无法接受您地程度。”

    “如果我强大到这个空间无法接受我,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游魂将手肘撑在自己的额上,这些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很像人间的那个雕像,“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重复着自言自语。

    “或许总有些原因吧。”孩儿面游魂畏缩着。

    “那你为什么敢来和我说话?”游魂的眼中忽然闪出慑人的光芒,“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才死没几年,为什么你也成为了游魂?你的身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大阴毛?”

    孩儿面似乎急的要哭了,分辩道:“我确实只死了几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成了游魂,听说我死的时候,所有的身体全被某种很厉害的能量燃成一片虚无,再也找不回来,杀死我的又是一件神器,所以我才变成了这种形状。”

    游魂若有所思:“神器?虚无?嗯,看来你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有资格陪我说话。”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他继续问道。

    孩儿面显出一丝羞愧:“不知道,成为游魂之后。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游魂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不定什么都忘记了,也许还幸福些。”

    “可是幸福是什么呢?”孩儿面游魂不是哲学家,只是单纯地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意思。

    游魂看了他一眼。半天没有说话,忽然开口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天天看这些骨头也看的腻了,你就陪我聊聊天。”

    孩儿面似乎随时会消散地脸上散出一丝不自信和荣幸:“可以吗?”

    “可以。”游魂说道:“和谁聊不是谁聊,总不过是打发时间,而且……我看你很顺眼,不过你记住,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摆出那张孩子一样天真的笑容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

    游魂转过头去。看着大黑山那边的天光,嘀咕道:“为什么一看你这天真笑容。就觉得很恶心。”

    孩儿面游魂赶紧拉扯着自己的脸,摆弄成了很严肃地神情,讨好般地飘到游魂的身边。

    游魂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说我不应该在这个鬼地方,那以后如果我出去了,想办法带你一起出去。”

    “为什么您对我这么仁慈?”孩儿面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最开始他只是看着这个新来的恐怖游魂有些天然的熟悉。所以冒着大险去说了一句,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得到了这位的一句承诺。

    “朋友……是朋友。”游魂点点头。

    ……

    ……

    大黑山一如既往的安宁阴森,山顶的白塔散着微光,与远处战场上的法宝光彩一比,要显得黯淡许多,但与极远方天幕上垂下的那记白色光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显得异常稳定,似乎这冥间千万年地阴风。根本不可能造成丝毫的损伤。

    游魂们又安静了下来,开始在白骨与腐尸间穿行,用这些小把戏来渡过极无生趣地每一天。来追寻它们快要渐渐淡忘的意识。让他们不安害怕的那个恐怖游魂,这些天已经不在山脚下的石头上呆着了。那个游魂飘下山把那只骨猫捉上山去,便一直和那个新来的孩儿面蹲在山腰的石头上。

    因为那个游魂在山腰,所以没有别的游魂敢飞到那里去。

    但九十多万游魂都在好奇,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冥间地强大力量变成的游魂,为什么没有破开空间离开,反而是一直蹲在那块石头上。后来过了很多天,游魂们才知道了一些事情——据说那个强大的游魂之所以一直蹲在山腰,是在等着看日出。

    什么是日出?游魂们飘忽的记忆里似乎见过日出,但又好象从来没有看见过,所以有些迷惘,他们毕竟在冥间呆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又去问腐尸与白骨,腐尸与白骨虽然记得日出,但也认为那个强大游魂想在冥间看日出,是件极傻的事情。

    就算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个游魂,也没可能在冥间看到日出。

    “为什么不到山顶去看?”孩儿面问着游魂,虽然他也认为旁边这个强大的游魂想在冥间看日出,是个蛮没有指望的事情,日子渐渐久了,他也不再对这个游魂给出地承诺继续报有信心,也对,听说冥间现在这个苦样子已经持续了五百年,从来没有一个游魂能够重新投胎做人,身边的这位游魂虽然强大,自己出去估计没什么问题,但要带自己出去就太难了。

    游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西方地那道白色天光,他觉得那道天光很熟悉,下意识里哼哼道:“吃俺一棒?”说完之后才醒过神来,注意到孩儿面的问题,随口答道:“山顶上那个白塔很烦。”

    “那是地藏王菩萨。”孩儿面很恭谨地说着,虽然游魂没有什么记忆,但冥间的生灵都知道,地藏王菩萨一直在努力地为大家找到一条道路,一条不再绝望的道路,所以对于地藏王菩萨,每一位冥间生灵都保持着最高的敬心和尊崇。孩儿面也不例外,虽然和身旁这个强大游魂交谈比较开心,但听见他说地藏王菩萨很烦。下意识里提醒。

    游魂并不改口,反而有些痴痴说道:“就因为是地藏王菩萨,所以才烦。”

    不知道为什么,游魂有些害怕去山顶。去白塔,总觉得一旦去了那里,就会有些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发生。

    ……

    ……

    又过了很多天,游魂站了起来,远处地白光照耀在他青色透明的脸上,看上去像半透明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灭。他对身边的孩儿面说道:“我要上山了。”

    孩儿面飘了起来,在他身前地半空中对他鞠躬行礼。

    游魂将手中的骨猫扔给孩儿面,孩儿面在他的身边久了,也许是感染到他魂魄内强大的生命力量。竟也渐渐有了些实体化的倾向,在空中一捞。竟把骨猫捞在了手中。

    “照顾好小白。”游魂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这些天你陪我聊天,就是为了我离开的那天。”

    孩儿面抱着骨猫,有些飘不动,正缓缓地向下方飘去。

    游魂目光有些凌厉,却没有什么杀意:“我离开后,你就是这九十几万游魂里最强大的那个。前生的时候,你一定是人间最喜欢耍弄阴谋的人。”

    孩儿面并不解释,只是低着头说道:“我们是朋友。”

    “不错,所以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出去。”游魂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没有看他,魂体一虚,便向上方飘去。

    不知道飘了多久,游魂终于飘上了大黑山的山顶。

    大黑山地山顶是一片极阔的平地。约摸有几百青方公里大小,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削青了,竟没有一丝突起。在这块广旷平地地正中央。是一座白塔,一座很巨大的白塔。

    游魂向那座白塔飘近,离得近些,才看清楚原来这座白塔竟然全部是由人类的头颅堆成的,白塔下沿有两三公里长,这样巨大的一座白骨塔,不知有多少颗脑袋。

    他飘到塔边,将脑袋贴近白骨塔,嗅了嗅这些死人脑袋的味道,然后抬头往塔上望去,目光循着那些光滑的骨面,一直看到天空地上方,看见了那个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尾、麒麟足的异兽。

    异兽的耳朵微微动了下,似乎听到了他的到来。

    游魂自信自己绝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对方既然听到了,自己似乎也不怎么惊奇,飘到那个异兽的旁边,伸出手去拧了拧它的耳朵。

    异兽似乎想不到一只游魂能够触碰到自己最宝贵的耳朵,唬了一跳,张嘴欲啸。

    游魂冷漠说道:“叫个屁啊,又叫不死我。”

    异兽微微低首,那只独角发着光泽,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后承认了这个强大游魂的推断,偏了偏头,拱了拱身子,不再理会这个游魂。

    游魂说道:“居然还会学人耸肩,你家主子怎么教的你?”

    他抬头望着坐在异兽身上地那个和尚,问道:“菩萨,我来问你,为何我会成为游魂,下方那些小的都说我不应在此处,不能在此处,应在别处。”

    那和尚身上穿着件袈裟,胸前挂着一串骨头,面容黝黑,双眉平伏,神情木然,只是将目光望向极西处的那道天光,回答道:“你本应在别处,却在此处。”

    “听那孩儿面说,这地府里地家伙都投不了胎。”

    “便是阿罗汉果位,也能在人间投胎,不需要经过冥间,更何况你是证得大菩萨果位之人。”

    “我是大菩萨果位?”在大黑山脚下腰里呆了很久,捉了很多新死之人来问,游魂学会了很多知识,抓耳挠腮道:“我是哪尊菩萨?文殊普贤还是观士音?日光月光还是大势至?”

    和尚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游魂又问:“大菩萨不堕冥间,我怎么成了游魂?”

    “你死的时候,恰好有一位大神通宁肯耗去自己偷偷修炼了许多年的佛性,凝住了你地魂魄。强行逆天而行,将你送入冥间,从而阻止了你在人间投胎出生。”和尚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接近佛的境界了。”

    游魂想了想。没想明白,飘了起来,坐到了和尚的身边,坐在了异兽的身上,手搭凉蓬,与他一同看着远方那道天光。

    “我是谁?”游魂伸出手,将和尚脖子上地那串骨链取了下来,往空中抛接玩着,他臀下的异兽似乎有些气愤,吭哧吭哧喷着粗气。在阴风中凝成白雾。

    “你说我是谁?”和尚不回头,只是问他。

    游魂看了和尚的侧脸一眼。耸耸肩:“你是地藏王菩萨。”又看看身下这只异兽:“这是你的宠物,叫谛听。”

    和尚问他:“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知道你是谁?”

    游魂回答的理直气壮:“因为我死了,你没死。”

    和尚又问他:“为什么你一直呆在半山腰,直到今天才上来?”

    “因为我呆腻了,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鬼地方,应该回去。”

    “回哪里?”

    “家。”

    “家在哪里?”

    游魂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不要说什么一心安处便是吾家。俺虽然暂时记不起来家在哪里,但反正知道不在这个鬼地方。”

    这是他第二次说鬼地方。

    和尚笑了起来,黝黑的脸上闪着慈悲的光芒:“你说的不错,这本来就是鬼地方。”他站了起来,缓缓闭上双眼:“这样的鬼地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我们一起来吧。”

    游魂听不明白,却懂了,毫无重量的身体飘到了谛听兽地独角上。站立在冥间阴风之中,望着远处的那道白光,问道:“那我要做些什么?”

    “学习。”和尚左手轻挥。破开空间,取出一本书册,书册地表面淡黄,看上去很是古旧。

    “弥勒下生经?”游魂看着手上的这本书册,忽然皱起了眉头,抬头望天,走了许久的神才说到:“残存的记忆里告诉我,这本书是假货。”

    “这本书自然是假的。”和尚微微笑道:“这是当年我写的。”

    游魂又耸了耸肩,在谛听的独角上踩了一脚:“菩萨写地,也假不到哪里去,而且好象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个很爱学习的人。”

    “爱学习才是好孩子。”

    看着身后正趴在谛听身上翻着弥勒下生经的游魂,和尚缓缓走了下来,慈爱地抚了抚谛听有些怨气的双眼,走到了大黑山峰顶的悬崖边上,一双无情无欲的双眼直直注视着极西方的那道天光,那是佛祖留下来的光,也是地府与人间唯一相连地通道。

    若要重开六道轮回,便要将那处通道打开。

    想到此处,和尚又看了一眼看书的游魂,这才发现游魂不知何时竟睡着了,游魂本是不需睡眠的,这个游魂果然大不寻常。和尚笑了笑,本来他可以将所有地事情全部讲给那个游魂听,但想不到游魂也很明白自己的想法,没有再次问起。

    弥勒果然下生到了冥间,眼看着五百年来的坚毅所向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地藏王菩萨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波动,似乎这只是自然之事。

    他是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菩萨。

    五百年前,佛祖用自己的法身关闭了六道轮回,又用佛光石猴镇在了唯一通道之上,从此地府鬼满为患,只好绝望,地藏王菩萨心忧为患,只好沉睡。

    三百年前,地藏王菩萨于沉睡之中醒来,开始召唤着冥间的亿数死灵,往西方去。

    西方不是净土,但西方有那道光。

    他看着远方战场上的法宝厮杀,看着那个静坐在乌云之中的二郎神君,若不是这位杀神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堕落至冥间来帮助自己,只怕天庭与净土的力量已经围住大黑山。

    地藏王菩萨看着山脚下如同白色麦穗般的死灵白骨腐尸,站在峰边的阴风怒号之中,身形安忍不动如大地,清光静虑深密如秘藏,忽然他的双眼眯了起来,发现空间里发生了一道极强大的波动——那佛终于来找自己身后这个游魂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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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这是一个小红鸟成长过程中减肥的故事,后面简介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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