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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一应皆是浮云啊

    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梅花雪里站着位姑娘,姑娘的手中有一株梅花,灵气十足,梅朵片片脱落而下,却不坠地,反在空中绕着梅株曲枝缓缓流动。

    莫杀闷哼一声,十指吐出妖异金火,突破天火结界的包围,直燎对方全身。发现对方境界厉害,接着将脑袋一甩,满头赤发就像万千火针一样往那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身上刺去。

    “住手。”易天行道:“阿琪姑娘不是敌人。”

    万千火针险之又险地在阿琪姑娘的面前几厘米处停了下来。

    阿琪姑娘视而不见,专心以道术控制着面前的那株虚梅,不知为何,面上的表情却是份外伤心。

    原本渐渐淡化的周逸文的身影又渐渐变回实体,知道自己中了灵弦三法中的“虚梅弦”,体味着身上宛如被万朵亿朵无数朵梅花粘粘包裹的无力感觉,再看向结界外的阿琪,脸上满是大悟之后的绝望和黯然。

    易天行再看周逸文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同情:“看来浩然天一直都防着你,你也死的不冤了。”

    周逸文牵扯着发白的嘴唇笑了笑,不再言语。

    易天行怪叫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坚定一些,怪叫之后,他一棒击下,金光闪闪的棍儿临到周逸文头顶上时,倏地化作了一片弥漫金光。

    金光闪过,周逸文头颅落地,无头的腔口上,却没有鲜血喷出。

    周主任的头颅骨碌骨碌滚到结界旁才停下,那张满是童真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解脱的淡淡笑意。

    ……

    ……

    易天行看着那头颅黯然许久,摇了摇头。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坐禅三味经一运,体内真火命轮逆转而行,右手手掌轻轻一招,殷红的天火结界顿时塌陷,化作满天淡淡红粒,游走着,急速钻回了他的手掌心。

    结界一消,外面的满天梅花雪也停了。

    易天行往峰壁处走了几步,没有回头,静静问道:“阿琪姑娘怎么称呼?和秦梓儿什么关系?”

    他往时在秦梓儿的真兰弦上吃过数次大亏,此时见着这漫天虚梅,便感觉到了其间的联系,虽然不知道这是灵台三弦真兰、雾柳、虚梅中的一种,但知道这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在上三天里一定不简单。

    阿琪轻轻梳理了下自己的马尾下摆,轻声说道:“我的真名叫秦琪儿,六处里没有人知道。”

    易天行苦笑了两声。

    “早知道你们六处对周逸文有防备,我何苦做这恶人。”

    秦琪儿没有答他,反而走到周逸文的尸身旁,蹲了下来,将他的头颅与身体拼在了一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张渐渐冰凉的孩儿面——眼圈渐渐红了。

    “父亲早就知道你是被清静天长老养大的,你却总是骗着哥哥,说你没有见过长老。我一路从西山陪你到了省城,二师兄啊……我提醒了你很多次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听呢?”

    看来六处早就知道自己的体系内,被某些方面安插了人员。

    易天行看到阿琪使出虚梅弦缚住脱体的周逸文时,便猜到了这点。他看着跪在周主任身旁眩然欲泣的阿琪,双眼里没有什么表情,语意却有些阴冷:“人算天算不如不算,你们这些人都是他妈吃多了撑的。”

    ————————————————————————

    枫林路那条大街是省城最安静的地方,那里不是郊区,反而离省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也没多远,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那里乃是省城的首善之地,诸多省直机关包括军区大院都散散分布在那里。长街之上,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一个简朴却大气的门,而这些门外毫无疑问都有武警站岗。

    很安静的地方,很有权力感的地方。

    在枫林路上中段,有一个最大的院子,前方是个单行道合成的半庭院,中间的青青的草坪,草坪对面是一幢老式的大楼,楼外涮着白漆,间层却是实木,式样有些西式教堂的感觉,加上顶楼那个大大的符号,更让这幢建筑多出了几分肃穆的感觉。

    此时夜已深,大楼里只有机要处还有工作人员留守,淡微的灯光耀在站口那五个红黄相间的书法大字上。

    在这个大院的后方,是生活区,沿着几幢标准住宿楼往里去,约摸走出一里地,便能看见一个菜园子,像老农民们生活的地方,菜园子里侧是些架着葡萄藤的行廊,行廊尽头,是五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

    在第一个小院子里,有位老者正在佝着腰侍弄着生菜,右手提着个老旧的葫芦瓢在浇水,他细心地浇完水,和身边的警卫员说了声,便往楼上走去。

    权重者的生活也很寂寞,他的子女们都在北京的学校里当老师,白天他要来往于会场办公室,宽阔的额头上闪耀着忙碌却充实的光芒,一至晚间,一切安静下来,他却有些适应不了。

    上了二楼,给自己掺了杯茶。楼下的保姆阿姨来问他夜宵吃些什么,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额头的白发,想到今天下午省城发生的那件事情,便没了味口,淡淡说了声不用,便端着茶杯往自己的书房里去。

    书房里一片黑暗,他拧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一下散开,将书房那个角落里的幽暗比照的更加明显。

    那个幽暗的角落里是一个老式的单人沙发。

    此时,那个沙发上坐着个人,因为灯光太暗,那个人的上半身都被黑暗包围着,只看得见他跷着二郎腿,双手平稳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戒备森严的枫林路大院,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老者的身体一僵,却马上回复了平常,心志的坚毅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他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后面,喝了一口茶,看着那个沙发上黑暗中的人。

    “你应该知道你擅自进入这间书房所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我知道。”沙发上的那人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两只手收拢回来,极细腻地并在自己的腿上,“我只是来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

    “请讲。”老者坐稳了身子,僵硬的表情却透露了一丝紧张。

    “事情都结束了。”黑暗中的那人很轻声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您也不愿意重新开始。”

    “你需要什么?”老者不认为这些可以高来高去的修行者如此好说话。

    “我不需要承诺。”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鄙夷,“政治人物的承诺,就像中国男足一样,臭且不可信。”

    “那你想做什么?”自从上三天与政府开始合作后,修行者的存在,对于某些高级官员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而对面黑暗中的这个人既然能够突破防御,进了自己的书房,那便有能力随时来取自己的性命——这个事实让老者有些震惊。

    “六处的秦处长托我向您问好。”

    黑暗中的人继续说道:“我来是要表明态度,我不想与政府作对,所以也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本来是示弱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分威胁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明白。”黑暗中的那人应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次的事情那里知不知道?”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旗子。

    老者微微闭目,沉忖少许,判断着自己的回答所能带来的是利益还是被动,许久以后,才摇了摇头。

    “那便好。”黑暗中的那人似乎笑了,“宝通禅寺能够有一千万的善款进行维修,我代斌苦大师多谢领导关心。”

    老者双目一睁,不怒而威,旋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合拢双手,握住微烫的茶杯,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好的,谢谢领导理解。”黑暗中的那人站了起来,“在我看来,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以后也没有必要发生。”

    老者点了点头。

    书房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再猛然一亮,老者的眼被刺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发现沙发处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是在沙发的扶手上,多了一个绿皮的小本子。

    他走了过去,翻开小本子一看,是六处的工作证。只见这本工作证左侧的面面上贴着张照片,上面周逸文满脸笑容,无比纯真。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便蹲在痰盂旁边点着了。

    工作证渐渐化成灰烬,周逸文的照片也燃为无形,似乎宣告着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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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林路走到尽头,再穿几个小巷子,便是一片夜市,烧烤摊子上的孜然香味飘拂其中,诱得食客满口生津。易天行面无表情地在食客们身间穿行,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清静的摊子上面,坐下喊老板递了一瓶啤酒来,手指轻轻一捏,便启了啤酒盖子,也不用杯,一仰脖儿便灌了下去。

    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抹抹唇边的白沫,看着桌上分坐两侧的姑娘家,轻声道:“别像两个斗鸡一样,我今天心情不好。”

    莫杀听见师傅发话,才把满是敌意的目光从秦琪儿的身上收了回来。

    秦琪儿的眼圈却还是红的,身上拿着个包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易天行看着她手里的包裹,包裹里是周逸文的骨灰,“这件事情败了,他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算我不杀他,相信你哥哥也不会放过他。”

    他先前在大院里妄自代六处的秦处长小小威胁了一下对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也算绑了个同伙:“你是秦梓儿的妹妹?我没有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老幺。”

    秦琪儿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幽幽恨意:“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扯蛋。”易天行知道这扎马尾的小姑娘在想些什么,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你帮忙,我还不见得杀得了小周周,你在这儿扮啥哀怨?”

    不知为何,知道这丫头是秦梓儿的妹妹,易天行有些以兄长自居的想法,不料这一声吼出去,秦琪儿眼圈又红了起来,手掌轻轻抚着怀里的包裹。

    易天行叹了口气,求助般向莫杀望了一眼,发现短发火妖此时光顾着啃脆骨,竟根本不在乎对面女生手上捧着一捧新鲜骨灰——易天行无奈何,只好转着话题。

    “你们一直知道爱委会是什么角色吗?”

    秦琪儿听见在说正事,强抑着心里的感觉,回答道:“有察觉,但不是很清楚,这次事情之后,自然就清楚了。”

    易天行默然,心想今后六处内部一定又会有一场清洗与反清洗的行动,忽然笑道:“反正不关我的事。”

    “什么事?”秦琪儿微微好奇。

    “难道你哥哥,秦处长知道了,在自己的处里隐藏着这么个监视部门,难道不准备动手清洗?”易天行有些吃惊。

    秦琪儿极冷淡的嗤了一声:“那你要看这是谁在监视我们,明知道是国家不放心我们六处,还能怎么办?”

    “那六处可能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就当不知道爱委会的存在一样。”

    易天行点了点头,若他处在秦梓儿哥哥的位置上,估计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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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逸文的死亡并没有在省城里造成什么影响,六处除了极少数人外,其余的职员都很怪异地从不同的渠道收到很隐秘的消息,消息里说:自己那位爱跳舞,肩上总别着个晾衣夹子的周大主任,是因为保护林氏商贸集团,从而和神秘的清静天长老力拼而亡……叹息了几声英勇,红了几次眼圈,去拜了一次衣冠冢,这事情便淡了。

    时光如水,洗拂记忆的能力总是那样的强,渐渐没有人再记得那位有张小孩子一样纯真笑脸的人。

    ……

    ……

    天上有几朵云,一朵像海盗,一朵像马克思,一朵像王朔,嗯,还有一朵像小周周。

    易天行把眼光从白白如棉花糖的云朵处收了回来,将手上那本《纯情卷》放回书包里,便进了省人民医院。

    那天夜里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陈三星便被送到了医院的特护病房,老爷子的生命力果然够顽强,康健能力更是令人咋舌,不过这么些天,便接到了主治医师面带惊惶递过来的出院通知书。

    今天,易天行便是来接老爷子回家的。

    回到小书店里,叶相僧已经备好了饭菜,上桌之后,易天行便开始苦脸,满桌的青水菜,一水儿的素净色,怎看着也没啥食欲,陈三星无所谓,反正医生一直叮嘱着,要清淡清淡再清淡。

    但梁四牛年过半百的人能有如此体重威势,那自然都是吃肥肉吃出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贼笑着出了书店,一会儿之后,便端了一大锅回来。

    锅里煮着酸菜腊肉鳝鱼,大鲜大油之物。

    叶相僧连道了两声阿弥陀佛,便捧着饭碗,夹了两筷子青菜,进了里屋,陈三星略想了想,也慢慢挪着伤余的身子,跟着他进去。

    在卧室之中,仍然满地堆着书。

    陈三星看着叶相僧的眼光渐趋柔和:“你知道我们见过面的。”

    叶相僧将碗放到桌旁,合什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

    ……

    知道陈三星和叶相僧在屋里叙着旧,易天行虽然隐隐猜到二人谈的是些什么内容,对当时的险恶过程仍有些心痒,但又不好意思去偷听,眼珠子一转,和憨憨的梁四牛碰了个杯儿,状似无意问道:

    “老梁啊,你们以前来过省城吧?”

    “是啊。”

    “来省城干啥呢?”

    “杀妖怪。”

    “妖怪啥样啊?”

    梁四牛嘴里正含着块猪肘,呆在那里,半晌后才道:“……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你们也下得了手?”易天行扁扁嘴,装出不屑的模样。

    粗拙老梁难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三星和叶相二人从里屋出来了,不知道叶相僧说了些什么,老农民的脸上没了皱纹,海阔天空,浮云已去。

    他对易天行说道:“明天我和师弟就回卧牛山。”

第三十六章 编织袋4991以及告别

    (推荐:方谢晓的短篇武侠,.cn/cgi-bin/personal/pview.cgi?pn=fangxx

    .cn/cgi-bin/personal/pview.cgi?pn=fangxx,里面的城市武侠几篇尤其有意思。这一章之后第三卷围城就结束了,下一卷的前半部分故事还是会比较平缓地发生在省城附近,因为蕾蕾妈要来省城读书了,后半部分小易要去世间游了,可能会冲突激烈些,总之谢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老实下台一鞠躬)

    清晨不过五六点钟,小书店便醒了过来,随着木门被卸下的声音,陈三星提着那个编织袋坐到了门口,看着东边的鱼肚白,眼睛微咪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吵醒的易天行揉着发困地眼睛蹲到了他的旁边,疑惑问道:“老爷子,就算要走,也不至于这么早做准备吧?”

    陈三星没有回他的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旱烟袋来,撕了几络土烟,便塞到了那个黄铜发亮的烟锅子里。易天行小时候经常给爷爷点烟,见他正在掏火,便微微一笑,把大拇指凑到了烟锅处,轻轻一捺,烟草便燃了。

    易天行另一只手扶着烟杆,送到陈三星的唇边,陈三星愣了愣,便张嘴含住,吧嗒吧嗒地吸着,每吸一口,易天行捺在烟锅子的大拇指便会摁一下,将燃着的烟草摁地更实在一些。

    老爷子呵呵一笑,往地上吐了口头烟发苦的唾沫,对他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居然也会服侍老人抽土烟。”

    易天行笑咪咪道:“那是,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啊。”

    “你们这小书店为什么还是这种老木门?”陈三星回头看着两人身后斜*着的木门。

    “木门怎么了?”易天行不明所以。

    陈三星叹了口气道:“二十七年没有下山,这次下山,才发现世道变了很多,不敢说是现在的坏人比那时的多,至少也是人们将自己心中恶的一面展示出来的机会更多了。那两天我和肥牛在省城街上逛着,看见所有沿街的门面都换成了那种铁卷帘,不知怎嘀,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吧嗒了两口烟,神情有些落寞。

    “现在社会活泛了,什么机会都多了,做坏事的机会自然也多了。”易天行微笑着安慰道。

    “看来我们这些老黄历,确实不适合在这新鲜社会里挂着了。”陈三星一笑,满脸的皱纹又拢了起来。

    易天行想着这位老农民的古道热肠,廿年执着,不由心头微润:“至少您这次下山,也算是了了一椿心事,也看明白了某些修道人的真实想法。”

    陈三星摇摇头:“这世道太复杂了,我也懒怠再看,还是回卧牛自在。”

    易天行也摇摇头:“您啊……”忽地住口不提,转而好奇问道:“我一直很奇怪,在沙场的时候,梁老头儿应该不知道咱们私底下的安排吧?”

    “肥牛儿太老实本分,我就没告诉他。”

    “那为什么我替莫杀出头的时候,他老人家来踢我,感觉那两脚不像意想中的,也不像后来踹中清静天长老时那么厉害?”

    “因为我喊他踢你。”

    “嗯?”

    “我们从小便住在一起,有一年家里养了头猪,跑出猪圈了,我让他把猪赶回圈里,结果他一脚就把猪给踢死了。”

    易天行又嗯了一声,无比疑惑。

    “他这人太老实,所以我就给他定了个规矩,以后要他省点儿力气的时候,就喊:‘踢他’,如果是让他对付坏人的时候,我就喊:‘踹他!’。”

    “原来他那天在沙场是把我在当猪踢啊。”

    ……

    ……

    “易娃子,我觉得你人不错,想送你件东西,你要不要?”陈三星把烟杆在书店的门槛上磕了磕,敲出一地火星。

    这些天的经历,尤其是在沙场中,陈三星双眼单挑清静天长老上清雷诀,早就让易天行明白,这位老农民一样的修士实力到了何等样恐怖的程度,此时听着有东西收,心想那不得是什么法宝?赶紧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

    等看见陈三星从编织袋里往外拿东西时,他却是只好挠着头苦笑。

    陈三星先从编织袋里取了两串香肠出来,薰的黄黑黄黑的那种,递到他手上。

    “估计你和那小菩萨天天呆一起,蔑得啥子好油水吃,这两串香肠留给你以后晚上打牙祭。”

    易天行苦脸一笑,接了过来。

    然后陈三星又从编织袋里取出了一口大铁锅。

    “您二位来省城,带锅干吗?”

    “准备在省城开火,自己煮点儿饭吃要便宜些,哪晓得现在城里头连块开火的荒地都蔑得,我们又怕城管来赶,所以就一直放在袋子里头咯。”

    他又取出来一把黄木椅子,解释道:“这是平常在家里头坐习惯啊嘀。”

    接着又从那脏兮兮、角落都被磨起了毛边的编织袋里拿出来了……一条鲜鱼,几十斤大米,两件大红色的毛衣——手织的那种,另外还取出来了几双臭袜子,三棵大白菜,半壶菜籽油,二两红皮红生米,一桶烈性老白干……还有一根玉米,两根玉米,三根,四根,五根……最后发现,竟从这编织袋里掏出来了座小山似的玉米堆!

    “额嘀亲娘咧。”易天行眼睛睁得比ET还要大,还要亮,看着堆满了书店门口的东西,“您下趟山不容易,也不至于把家都搬来了吧?”

    “反正也就一袋子装起了,也不费什么事费什么劲。”

    少年听到这句话,脑子终于转了起来,眼睛开始渐渐放光,望向了陈三星,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你个瓜娃子猜到了?”陈三星嘿嘿一笑,把掏空了的编织袋扔在了他的脚底下。

    易天行一手把编织袋攥了过不,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污迹,还有绿红相夹的塑料条,上面有个化肥厂残缺的电话号码:4991——极夸张地赞叹道:“宝贝啊!”

    ……

    ……

    当然是宝贝,一个能装下这么多东西的编织袋是什么?

    ——介不奏是传说中的空间袋咩?

    易天行得了金箍棒开始傻笑,这时候又抓着脏不拉叽的编织袋开始傻笑,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埋怨道:“这么好的宝贝,您也太不上心了,现在上面全是脏泥,埋汰的很。”

    陈三星挠挠头道:“也没觉得怎么宝啊,就是方便一点而已。”

    易天行把编织袋坐在了屁股下面,生怕某人反悔,然后才开始腆着脸,学习怎么用这玩意。

    ……

    ……

    学的差不多了,东边的红日也挣扎着探出了头来,透过墨水湖畔的柳枝轻轻扬扬照在这一老一少二人脸上。

    陈三星微微咪眼,叹道:“真舒服,老汉我有些想家了。”

    易天行看了一眼门口堆着的东西,皱眉道:“老爷子,那你们回去怎么办?这些东西怎么拿?”

    “扛起走。”陈三星认真说道:“牛儿劲大,蔑得事。”

    “包谷就不用了吧?”易天行挠挠脑袋。

    “也对噢,这里是我们两家去年剩的陈玉米。”陈三星醒了过来,“本来就是想这次下山顺手卖了的,结果一直没有腾出手来。”

    “成,我按国家保护价收购。”易天行意气风发。

    “握手成交。”陈三星伸出手去,少年忙不迭地双手握住,那叫一个感动。

    正这时,叶相僧已经用小煤油炉子做好了面条,给这两个人端了过来,看见门口堆地杂七杂八的物事,不由也是一愣。

    “没姜没蒜没葱没辣椒。”易天行尝了一口,无比委屈,“真难吃啊,以后再也不能让叶菩萨大人做饭了。”

    梁四牛也洗涮完毕了,叶相僧又做了两碗来吃。四个人便每个人捧着一海碗面条,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汤就着阳光,虽不辛辣,却十分新鲜。

    想起了那个雨夜后的立交桥,想起了那夜也是这样吃着面条,大家对视一笑,不语中。

    面条几口就吃完,汤也没剩。易天行看见身旁的那桶老白干,忽然来了豪兴,一掌拍开,就往几个人还残着面条的海碗里满满地倒上。

    “干!”他举杯敬朝阳,便往嘴里倒去。

    陈三星咪了咪眼睛,也举起了海碗,一口饮尽,泼出来的酒水湿了他的老旧衣襟。梁四牛见师哥喝了,也赶紧一口喝光。唯独剩下的叶相僧在这三个“农民”的目光注视下,也终于抵挡不住群众的压力,苦着脸浅浅地抿了一口。

    在墨水湖畔小书店,迎着省城新生的初阳,四人心中愉快。

    ——————————————

    十点半的飞机就要到了,机场还是那么的拥挤。

    四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进了机场,其中还有一个光头俊美的和尚,这组合看上去无比怪异,省城机场里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射了过来。

    梁四牛看着机场里水滑一片的地面,看着自动扶梯,不由有些慌神,拉了拉师哥的袖子:“师哥,第一次做飞机,有点慌噢,咧要好多钱啊?”

    陈三星也是头一回坐飞机,本就有些惴惴,听到他说话,却强笑道:“莫怕,易娃子掏钱,说让我们享受一哈。”

    正扛着那把黄木椅子的易天行听到这句话,凑到二位老爷子身边调笑道:“梁老爷子,你那天把我踢到天上坐了好几次飞机,今天你也试一下这个味道。”

    去换了登机牌,把行李托运——托运费都比这些山间事物要贵许多——四个人站在安检通道处告别。

    “什么时候去卧牛玩吧。”梁四牛诚恳邀请着两个年青人,陈三星也点点头。

    “一定。”易天行应道,叶相僧合什一礼。

    易天行很喜欢这两位老农民,现在省城又没有什么事,本打算就去卧牛山住些日子,但蕾蕾马上就要高考,而自己那该死的鸟儿子,不知为什么还一直没有飞回来,总是在西边的山上慢慢挪着,所以一时脱不开身。

    正在别时闲话,身边却走过去了一个队伍,队伍的方向是港澳登机口。

    林氏商贸集团要回台湾了。

    易天行微微颌首,向队伍里的林栖衡打了个招呼,林栖衡此时在众人簇拥下不方便回礼,略有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一头耀眼短红发的莫杀却不管旁人的眼光,走了过来,对着他便是鞠了一躬:“师傅,徒儿走了。”

    易天行没好气道:“前两天还是黑头发,怎么今天就染红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莫杀更没好气:“和师傅在一起呆了两天,徒儿吃的香睡的好,鬼知道怎么回事,境界又高了,头发红了就回不去了。”

    易天行一窘,凑到她耳边嘻嘻笑着说道:“下次来,我让你见见那个传说中的胖师弟,估计你会红的更快。”

    ……

    ……

    负责林氏商贸代表团安全的秦琪儿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道:“小声一些,不要被人听见了。”

    易天行对她轻声问道:“听说你现在是省城六处主任?”

    秦琪儿点了点头。

    他俯到她的耳旁说道:“你父亲是不是已经对昆仑本坛动手了?”

    秦琪儿微微一惊,不好明言,只好又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颌,转向陈梁二位行了个大礼:“见过两位师叔。”按辈份她确实应该这么叫。

    离去之前,莫杀塞了张硬硬的东西到易天行手里。

    易天行疑道:“什么东西?”

    “钱。”莫杀回答地异常简洁。

    少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张卡,撇撇嘴:“看来是很多钱。”

    ……

    ……

    先前几天,他已经把古二要求的投资的事情给林栖衡说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将来他和林伯以及莫杀见面的机会还多,所以看见林氏一行人消失在进机口里,并没有多少离情愁绪。

    往成都的飞机也开始接客了,陈梁二位提着随身的小包包,便准备进去。陈三星仍然是一脸平静,梁四牛脸上却有了几分难舍之意。

    陈三星终究还是看着叶相僧行了一礼,很郑重。

    叶相僧也合什回了一礼。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怪叫一声,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袋子,塞到了梁四牛怀里。

    “这是什么?”

    “新耐克,很贵嘀,老爷子以后下脚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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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飞走了,易天行和叶相僧抬头望着划破蓝天的痕迹,悠悠道:“我最初最不喜道门的人物,总觉着在乎利益有余,清静不足,直到见识这两位老农,才让我明白,不论道佛,都是有高人的,以陈老爷子的恐怖修为,却甘于在卧牛山里种田养猪,这才是真正的道家清静吧?”

    提到清静二字,他便想到自己那招人怜乞人憎从来清静的道门圣兽鸟儿子,已经几个月没见了,心中担忧不已,三味坐禅经缓缓吟诵,微微放出神识探去,气息从机场后的草地中直冲天穹,却与白云一触便铺洒而下,往着西方淡淡飘去。

    ——神识感应到一切如常,小朱雀还在那边蹒跚移步,无病无灾。

    高空之中的机舱内,有一胖一瘦两个老农民正在空姐可怜的目光注视下捧着呕吐袋大吐特吐,忽然感觉到了淡淡气息,就像是他们初至省城时那样,不由哀叹道:“这瓜娃子害死老汉咯,穷苦人哪有这享福的命嘛。”

    第三卷《围城》终

第一章 蕾蕾进城

    一九九五年九月。

    最近这几个月,省城里一片平静,非常平静,这是妖怪们的幸福生活日——不用奇怪,省城里有神仙,当然就有妖怪。

    如今这人间的妖怪们其实是很可怜的一群弱势群体,打从前唐年间,一根金棍横扫天下,所有道行深些的大妖死的死,逃的逃,被神仙收的收,历战乱,越明清,直至民国枪炮响,上三天建成后又是好一阵延绵七十年的严打,如今这人间便剩下些不中用的小妖,都是就算碰见子弹也会哆嗦的主儿。直到秦临川任了上三天门主,把心思重心全放在了门内的倾扎上,才给了这些法力弱小的妖怪们一些喘息之机。如今的这些小妖们都做些社会边缘的工作,像什么福建老军医之类。

    而最可怜的,还是省城的妖怪。

    在秦梓儿还在省城大学读书的时候,因为对那位道法惊人的小公子的恐惧,省城的妖怪们便开始了大迁移,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全部都搬出了繁华市区,改到了郊区居住,种些菜,养些鸡,好在那里的房租也便宜一些,算是点儿安慰。后来小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省城,妖怪们弹冠相庆,在城乡结合部里吃了几十盆火锅,喝了几十箱啤酒,便准备进城。

    不料那几个月里,省城六处的头儿虽然是一个有着孩儿面的可爱男人,但谁知道那男人竟然下手比小公子还要毒辣,但凡胆子大些,率先进城的妖怪都忽然间失踪不知道到那里去了。所以当周大主任死在郊区那个山峰上之后,五识敏锐的妖怪们又开始庆祝,只是这次的庆祝显得不是那么肆无忌惮——因为杀死周大主任的那个人还在省城里。

    那个人是个面貌平常的年青人,是个小书店的老板,身边总是跟着个莫测高深的和尚,偶尔还有些黑社会的家伙在他身边晃悠。

    看来不是个简单人,所以在郊区住着的妖怪们很小意地观察着他的举动,没有盲目地往城里迁移。耐心地看了大概四五个月,发现那个年青人似乎不是很在乎人世间以外的事情,妖怪们才放下心来,两三成群地往城里搬,只是将小书店四周五公里以内划作了禁区……至于六处——哼,现在城里的六处是个黄毛丫头管事儿,迷糊着哩,不怕她。

    今天是九月四日,抢先进城的妖怪们开始在火车站拉客了,他们一般都开些黑店,这生意自从秦梓儿来省城之后便败落了下来,好不容易如今没有人管,自然要赶紧扩大事业范围。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在二楼的贵宾候车厅里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生正冷冷盯着下面的月台。

    月台上有几个人正举着牌子,迎接着南来北往的旅客和来省城上学的学子。扎马尾辫的小女生,便是省城六处刚刚上任不到半年的秦琪儿,她一皱眉,鼻尖拱起了极可爱的小皱纹,冷冷道:“这几个人身上妖气这么重,也敢光天化日出来行骗。”

    身边一个六处职员看了两眼,对了一下手中的档案,说道:“这几个是东风饭店、三五宾馆的前台,十年前就开始开黑店了,倒是一直没有伤害过凡人性命,只是用自己擅长的迷魂气诈骗钱财。”

    “你去打个招呼,让那些妖怪散了,不然别怪我们六处下手驱逐。”

    “秦处长……”那个职员有些好笑,“用得着讲道理吗?直接除了不就好了?”

    “人有人权,妖有妖权……不教而诛,总是不好。”琪儿姑娘性情里天生有些柔弱,让她来处理修行人与除妖的工作,真是很难为她。

    “处长,那里有个女生被盯上了。”

    “噫?”秦琪儿看着那个刚刚从火车上下来的女生,看着那几个饭店的“妖怪接待员”都围了上去,不免有些疑惑:“为什么那几个妖怪都盯上了她?”

    ——————————————————

    蕾蕾从火车上走下来,眨了眨有些疲惫的双眼,扛着包包,便四处找着学校来接新生的汽车。从月台那边忽地一下围出来几个人,都是面相老实,看着和蔼可亲,一个劲儿地问道:“同学,您去哪儿?需要住店还是直接去学校?我们可以负责送。”

    暑假的时候,易天行只是回省城陪了她几天,便被斌苦大师揪回省城,在全国各地的寺庙里开始巡回表演,于是这小两口计划中的千里探雀之行也只好暂时搁下,蕾蕾天天在高阳县城没有事做,除了和同学们告别,便是在读佛经和山海经——对,她知道今后的人生可能会充满了光怪陆离,加上自己那位与佛宗好象有些关系,所以她在提前作准备——便是这几个月里,她的身体渐渐有了些自己没有发现的变化,气息较诸往常,更加清新可人了,只是这种变化她自己不知道,一般的人也不知道——只有妖怪容易感觉到。

    清新可人的她看着这些拉生意的人,极清朗地笑了声:“不用了,我们学校有车接。”

    这些妖怪们扮成的常人,刚刚都分别盯着自己盯上的目标,不料这个小女生一下火车,一道极清新,极舒服的气息便在月台上传开,让这些小妖们分外舒服,心中一瞬间生起股不能抗拒地想法,于是乎循着气息便赶了过来。

    不料一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同行们都围了过来。

    众妖们面面相觑,接着便怒目相视,谁也不肯把眼前这女生让给对方,虽然妖怪们心里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喜欢这女孩身上的气息,但总有个声音在心里响着,让他们不舍得离开这个女生。

    邹蕾蕾好奇地看着这些大眼瞪小眼的旅店人员,笑了笑,便提起行李,往车站外走去。

    有一个妖怪本来在三站台等人,闻着气息,却是来晚了,妖目远远便看见了蕾蕾口袋里那露出一角的纸张,嘿嘿一笑迎上前去:“请问你是省城大学新生吗?我是接待处的人员,请跟我来。”

    “啊?就我一个人吗?”蕾蕾疑惑问道。

    “是啊。”那个冒充接新生的小妖怪说道:“今天学校迎新人员都改……”忽然想不出来理由,双眼渐渐泛着柔柔的光,用起了妖术当中的魅惑术,接着用了个幻术,拿出一张省城大学的工作证在蕾蕾眼前晃了晃。

    蕾蕾是个有些大咧咧的女生,忽然感觉有些疲惫,便随着他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那些妖怪们,面面相觑,全然想不到竟然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抢了先手,闷哼几声,也都跟了上去。

    正在月台上监视的六处人员,却是有些迷糊,为什么这些妖怪对那个女生如此上心?秦琪儿不敢怠慢,赶紧带着手下乘着汽车赶了上去,想到这些小妖怪并没有伤人的前科,怕激化矛盾,反而让那个女生不安全,所以只是远远地跟着,看事情的发展态势。

    ……

    ……

    不知道是中了魅惑术,还是因为火车晚点所以困的厉害,蕾蕾一上大巴,便睡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眼上,看着恬静无比。

    妖怪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两眼,不知道为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抖了起来,心里面出现了极复杂的两种感受,一种是极想嗅着这女生的气息,想吞进去,一种却是无比的害怕,有些难以言表的敬畏。

    大巴车终于在公路上停了下来,跟在后面妖怪们的破烂中巴车也停了下来,妖怪们走到前面大巴处,对着驾驶位上的那位骂道:“小鹿,大家都看上的,你凭啥一人抢了?”

    众妖争执起邹蕾蕾的所有权来,六处的车子停在后面,秦琪儿略略有些紧张。

    争执到最后,忽然有一个小妖怪摸着头说道:“我说,诸位大哥,火车站还有老多的乡下人,咱们不去骗干嘛要在这儿争个黄毛丫头?”

    众妖顿时醒过神来,呆了半天,才讷讷道:“对啊,今儿怎么邪门了?怎么大家都看上这丫头了?看她样子也不像个有钱人啊?”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味道是我们妖怪忘不了的。”有位花白头发的老妖嘎声说道:“一种是钞票的油墨清新味道。”

    众妖一起点头,双眼冒着金花,充满了对钞票的渴求。

    “还有一种,是鲜活的没有污染的纯天然的青春少女体息啊。”花白头发老妖悠然道,满是向往之色。

    “切,你个老不修,你个蛋糕!”众妖鼓噪道:“说正经的,为什么大家都看上了这个女孩子?”

    “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唐僧肉?所以我们都受不了这种诱惑?”

    “唐僧是男的,这姑娘明显是个女孩子。”

    “我们眼睛都没瞎。不过谁归定唐僧这辈子投胎就只能投男身?”

    ……

    ……

    正在归元寺后园以天大神通偷听众小妖说话的老祖宗骂了一句:“扯臊!俺师傅还在那美克星当苦力,这是俺徒弟媳妇儿,一群找死的蠢货。”

    ……

    ……

    “刚刚谁在说话?”东风旅社前台接待小妖挠挠头问道。

    “没有人问。”众妖随口应了他一句,便重新开始讨论邹蕾蕾的身份问题,讨论了许久,总是没有个结果,有人恨恨道:“不知怎么回事儿,我又想一口把这姑娘吃了,又有些怕。”

    “吃?”众妖齐声尖叫了起来,用手指指着那妖怪的鼻子骂道:“你好恶心,居然想吃人!”

    先前那妖讷讷道:“不知道怎么,就是有些馋,几十年没吃过也没馋,今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啊是啊。”被他这么可怜兮兮地一说,其它的妖怪们也开始点头附和起来,有人说出了大家心中所想,便是幸福。

    “谁敢吃呢?”头发花白的老妖寒渗渗说道:“不要忘记,前年有个法力厉害的大妖怪刚准备吃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便被小公子发现了,小公子把它的那两米长的前肢生生掰了下来,从它的咽喉塞进他的胃里,最后从屁眼后面捅了出来,又被小公子用吉祥天的法器拘了魂,现在还在六处的地下室里面被冥火成天烧着……那个惨状,你们难道没有去参观过?”

    众妖齐齐打了个抖,那次小公子秦梓儿折磨大妖时,专程请省城所有妖怪来六处大楼排队参观过,还收了每人五块钱一张的门票,也就是那次可怕的经历,让所有的妖怪们都意识到了和小公子同呆在一个城市里面是多么愚蠢荒谬的行为,纷纷含泪举家迁移,直到今年夏天才慢慢搬回来。

    提到陈年往事,众妖吃人的欲望顿时淡了。

    正在道路后方远远缀着妖怪们破烂车队的六处车中,秦琪儿疑惑道:“这些小妖怪们在商量什么?”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职员皱眉道:“难道是分脏不均?”

    “不管,呆会儿他们动手抢钱,我们就上。”秦琪儿有些愤怒,这些妖怪也太不把自己这个新任的六处处长放在眼里了,“抓到证据,就锁进六处的地下室,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害怕,不要以为姐姐不在省城,他们就可以乱来。”

    ……

    ……

    众妖既然不敢吃熟睡中的邹蕾蕾,但又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气息清新的女子,便在公路边上瞎吵着,吵闹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先前装作省城大学接待处的司机,手抖的越来越厉害了。

    他和邹蕾蕾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所以受的诱惑也最大,看着在后座香甜酣睡的女孩子,他吞了口唾沫,便往她身边爬了过去。

    省城的天空阴暗无比,他张开了嘴。

    这嘴张的比篮球更大,露出里面鲜肉扭动的怪异的喉咙,露出渐渐变长变锋利的牙齿,便要往邹蕾蕾的头上啃去!

    妖气弥漫在道路上。

    “不好,那女生危险!”秦琪右手一掐道诀,便准备去救人。

    “不好,那小子吃独食!”在车外争执的众妖发现那让他们流口水的清新女子马上要便成某人大口下的肉食,纷纷出手去拦。

    ……

    ……

    邹蕾蕾的黑色睫毛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醒过来了在装睡,还是在做着恶梦。

    她睡在车子的前排椅上,此时的头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妖怪的头颅,这头颅泛着惨惨的青白之色,长大成了篮球般的口中,一些黄白红相杂看着很恶心的鲜肉绞在一处缓缓扭动着。

    那头颅张到最大处,全然不顾车外的众妖们的阻拦,眼中闪过一丝阴煞之气,便亮着如同剑尖一般牙齿,向邹蕾蕾的头上一口咬了下去!

    金光一闪。

    车厢里很微弱的金光闪了一下,正捏着道诀的秦琪儿却感觉到了那股淳正的气息和力量,惊愕中停了下脚步。车厢外的妖怪也感觉到了这股让自己害怕到了极点,恐惧到了极点的气息,这金光中似乎刻着所有妖怪们的灵魂烙印,清晰无比……便是这棒,便是这金色,便是数千年来沾过最多妖血的……那件凶器!纵使众妖不知车厢里的这小女生是谁,不知这股气息为何物,但却知道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最大恐惧!

    金光大作!

    车厢内耀出猛烈的金芒,气息从车厢内逆风而大作,直喷车外,将赶来救援的六处职员和近处的众妖们全都压伏在了冰凉的水泥路面上,而驾驶座上那个巨大的青白色妖颅却似乎一下愣了,恶心流着涎的双瞳中反射着那道金光,看着衰弱无比。

    金芒的来源,自然是邹蕾蕾右手尾指上那枚纤巧可人的纯金戒指。

    蕾蕾依然在熟睡,而那枚戒指却缓缓流淌起来,在她纤细的指节上不停转动,下一刻,戒指骤然涨大!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大成了一张金面,面上五官模糊,隐约可见,这张金面对着那个已经呆了的青白色妖颅,竟是比那硕大的妖颅还要巨大几分。

    金面忽一张唇,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来,忽然一张口,竟活生生将那青白色妖颅整个儿吞了进去!

    “咕噜咕噜”几声响,像是在往肚子里吞,在消化。

    “卟”的一声响,像是在吐什么东西。

    几片碎骨头被那金面吐到了车厢外的地上,接着金芒一收,回到了戒指之中,戒指的金面微一流淌,便回复了平静。邹蕾蕾仍然酣睡着,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车厢外的众妖们此时正伏在地上万分恐惧,听得几声轻微响,抬头便见到那妖颅被吃的只剩了几片碎骨,不由吓得大声哀嚎起来,尤以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妖嚎的最为凄惨:“俺上有八百岁的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孩儿,大仙饶命啊。”更有胆小的妖怪,更是哭了出来。

    从远处传来一阵风雷,声音刚至,一团火影也到了公路边上。

    火影消失,才发现是一个面相平常的年青人,那年青人脚上的一双球鞋早被烧成了橡胶,黑糊糊地粘在他的脚后跟上,此时踩在地上还在冒着热气。那年青人先是皱眉往大巴车里看了一眼,发现蕾蕾安全无忧,才放下心来,喝斥道:“都给我起来。”

    一干化作人形的妖怪,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两只腿都在拼命抖着,鼓起勇气往年青人面上望去,竟然发现是那位神秘不知深浅的“书店老板”,不由骇的又是坐到了地上。

    在远方看着的秦琪儿发现是他,若有所思,淡淡对属下的职员吩咐道:“今天没事了,我们走吧。”

    六处职员虽然满头雾水,但还是认得易天行的模样,知道那女学生既然和易天行有关,那在省城内,自然是安全无比。

    易天行正在书店里和叶相僧商量些极重要的事情,忽然感应到省城的公路上有些异样,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嗡嗡乱叫,便知道肯定是蕾蕾出了问题,脚底踩火便赶了过来。

    他回头静静看着地下趴的这些“人”道:“你们身上有妖气,妖怪?”

    众妖们赶紧又低下身子,偷偷地互望几眼,含糊不清低之又低地应道:“是啊。”

    易天行皱了眉头:“省城有妖怪?以前怎么没看见你们?”

    妖怪们暗自叫苦,心想省城里有您这样一位大能,我们这些法力微弱的小妖,当然是离您八百米远便要转着弯跑,哪里敢让您看见我们啊。

    易天行想到蕾蕾险些遇见危险,不由冷哼一声,上清雷法微微一运,体内那枚青色道心向上悬浮了几寸,这些妖怪便感觉一股难以抵御的气势压了过来,不由双目一麻,胸口一阵剧痛,哇地吐出血来,地上满是青黄一片,竟就没一个人的血是红的。

    蕾蕾这时候从车上跑了下来,直接往他怀里一扑,唬得他赶紧收了心法,姑娘家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抽泣着说道:

    “刚才那个司机是妖怪!”

    敢情这胆大的丫头先前是在装睡,不是真睡?

    易天行拍拍她的脑袋,摸摸她的头发,好生宽慰了会儿也不说话了,抱着蕾蕾上了车,狠狠教训道:“不是说好明天到的吗?怎么自己先来了?”

    邹蕾蕾胆儿真大,哭了一通,便从先前咪眼看见青白色硕大妖颅的恐惧中摆脱了出来,嘿嘿笑道:“想给你惊喜嘛。”

    惊是大惊,这喜,自然是没了。

    ————————————————————

    坐上大巴,逼着一众可怜兮兮、身受重伤的妖怪们送这对情侣回了墨水湖畔的小书店。

    叶相僧开门迎客,看见邹蕾蕾,自然是微笑合什而礼,这两位在归元寺便见过面。待看见后面那些面有土色的人们走进门来,叶相僧的表情却是一僵,双手合什道:“诸位又回省城了?”

    妖怪们看见他,有些年老的认得是归元寺的大德,心里便打鼓起来,心想那位书店老板不是想让这高僧来收了己等吧?

    易天行没兴趣和这些道行浅到不成体统的小妖们罗嗦,把他们丢给了叶相僧,自进卧室和邹蕾蕾聊天谈情。

    “明天还是后天报名?”他拿了个苹果扔给蕾蕾。

    “后天呢。”蕾蕾捧着红红的苹果,没有吃,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然后炫耀般地晃了晃自己尾指上的金戒指。

    易天行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也晃晃自己指头上的金戒指:“别忘了咱们是一对儿。”

    邹蕾蕾这大半年来,也算是见识了许多一般世俗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神奇场景,今儿又算是开了眼,见着一回真的妖怪,本来就豪迈爽朗的性子,更是有了些“睥睨一切”的气势,嗤道:“妖怪要吃我的时候,也没见你来救我,还是师傅他老人家细心,给了我个宝贝防身。”

    这一说,易天行倒真有些惭愧,旋又想到这丫头是擅自离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好好教育一下她关于安全的问题,便听见前厅里传来阵阵讼经之声。

    他皱皱眉苦笑道:“这和尚给黑社会上完课了,现在又开始给妖怪上课了。”

    这话没有成为现实,叶相也不想难为这些可怜的妖怪,知道邹蕾蕾如今是清静之体,本就容易让这些妖怪“味令智昏”,逼着妖怪们念了几句经,清清心,便放了回去。

    这一干从事前台欺骗业务的妖怪们白着脸抖着腿,回了自己的家,统一的步骤便是收拾包裹,往省城外面跑,跑到省城外的城乡结合部处,有些胆子小一直没有搬回城里的妖怪看见了,好奇问道:“你们刚进城几天,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回来郊区。”这些妖怪应道:“我们准备去乡下住两天,避避风头。”

    “出什么事儿了?难道小公子回省城了?”

    “不是,是那个书店老板。”

    “他不是不管我们的事儿吗?还有就是,大家不是商量好说不要惹那个大人物吗?”

    “我们没惹他。”

    “那你们干嘛跑?”

    “我们昏了头,想吃他媳妇儿。”

    “……”

    “我劝你们也快跑吧。”

    “我又没去吃他媳妇儿。”

    “他媳妇儿比他还厉害,不是你吃她的问题,是要小心被她吃,今天白天在公路旁边,她一口就把青头给吃了!”那个看着有几分帅气的妖怪苦脸道:“而且她身上味道太好闻,没妖能忍得住不想吃,问题是她又太恐怖,所以我还是决定跑远一点。”

    “青头也被吃了?哎呀,那那……老婆……快收拾东西,我们和刘地一起走!”

    蕾蕾进了省城,从此以后省城的妖怪就集体回乡下养老去了。

第二章 坐怀不乱叶相僧

    墨水湖畔,小书店内,易天行和邹蕾蕾正商量着以后在省城的生活。蕾蕾毫不意外地考取了省城大学,很执拗地也进了中文系,明天便要去学校报名,自然,易天行是一定要跟着去的,他想到可能会看见自己半年不见的同学们,不由唇边露出微微笑意。

    将蕾蕾安顿好睡下,易天行一直守在床边,姑娘家白天受了点儿惊吓,在睡梦里还尤自皱着眉头,易天行有些怜惜地用食指的指腹轻轻在她的眉尾抚摩着,想把她的皱眉抚平。

    “你要跟着我,以后这种事情还要看很多。”他叹了一口气,给蕾蕾掖了掖被角,出了卧室。

    ……

    ……

    “今儿晚上,我得和你挤一个床了。”易天行愁眉苦脸地对叶相僧说道。

    叶相僧呵呵一笑道:“不要紧,我今天晚上不睡也成。”

    易天行眉头一挑道:“难道你又准备去给那些夜总会小姐施法传道?”

    叶相僧合了一什。

    “拜托。”易天行苦笑道:“国家法律有规定,禁止在非宗教场所传教,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往人休息室钻,也不怕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的乳波臀浪破了你的佛性……如果那些保安再把你打一顿怎么办?你又不肯还手。”

    叶相僧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容散着令人心怡的气息:“不怕,你上次去救过我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保安打过我了。”

    那是,如今这省城江湖就像小燕姐一样,真是太平啊——而这太平,正是小易同学折腾出来的,他发了话,谁还敢动叶相。

    易天行没好气道:“蕾蕾已经睡了,我明儿还要陪她去学校,我们先把白天的正事儿做完吧。”

    听他这样说,叶相僧也是面色一肃,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来,地图是很普通的大比例尺地图,铺在了两张书桌并在一起的桌面上,仍然是很大部分垂在了地上,地图是中国地图,上面各式山川标的很清楚,在这些山川中,有些蓝色圆珠笔作的印迹非常新鲜,看来是新点上去不久。

    “大明寺、平山堂、镇江金山、衡山南岳大庙,五台……”易天行用手指点着那些蓝色印迹中的几处道:“这几处寺庙,这一次我都随着斌苦大师去了,但是很可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气息。”

    叶相僧微微皱眉,合什坐在桌旁:“四月份的时候,周主任设计清洗,不料清静天的两位大长老被你杀了,借你之力,六月份,秦门主应该就已经取得了昆仑的绝对控制权,秦琪儿为了修补上三天与我们佛宗的关系,所以送来了那份名单,是清静天领了上谕在这七十年里往各处寺庙大动干戈的纪录……”

    易天行叹道:“是啊,所以这次斌苦大师一面领着我拜会各处高僧,也算是立下我这护法的名号,另一方面我也是借此良机要去这些寺庙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超凡脱俗的存在……比如,像归元寺里一样。”

    “结果一无所获。”叶相僧微笑道。

    易天行也笑了:“总以为那些庙里至少可能会残存着被贬入人间神佛的气息,说不定又会给我托个梦,说不定……”他看着叶相僧,“又会出现另一个你。”

    叶相僧摇摇头:“我很茫然无措。”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觉醒的缘故。”易天行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你也一样没……睡醒。”叶相僧反安慰,总算恢复了一点易天行初次见到他时的神采。

    易天行又叹了一口气:“如果神佛被贬下人间,这肯定不是天上的道仙所能做到的,我现在就想找到这些神佛被贬下人间的残存,如果按照那天梦里文殊菩萨与我说过的话,这事情真不简单,而师傅他老人家应该是在那件事情之前就被贬下凡尘,如果问他,他也应该不是很清楚。”

    叶相僧看着地图上的那些蓝色印迹,每一个小蓝点便代表着这天下一处古刹名寺,不由微微皱眉:“我不认为西天能有何等样的力量将这些菩萨们打下凡间。”

    “这可是你给我说的。”易天行摸摸鼻尖。

    叶相僧纠正道:“这是菩萨告诉你的。”

    易天行不依不饶:“你就是菩萨转世。”

    叶相僧尴尬道:“别玷污菩萨清名。”顿了顿又道:“师兄你准备怎么做?”

    易天行挠挠脑袋道:“之所以现在急着找真相,全是想着师傅他老人家被关在寺里面,我现在这点儿道行,根本把他捞不出来,他憋气,我也着急啊。”

    “清水入溪,自然会有那天的。”

    “唉,只争朝夕啊。”易天行笑着叹了口气,“既然眼前找不到解决事情的钥匙,那我等着那些天上的道仙来找我吧,相信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还有多少年?”

    “按上三天的记载,应该还有五六年吧?但我总有强烈的预感,某个人物已经在这个世上等着我了,而且他已经等了我很久。”

    “那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

    “开书店,然后拼命地花钱。”易天行摸着那张金卡咬牙切齿道:“俺这辈子还没这么有钱过,好好快活几天,然后明年或者后年就要去香港陪佛指舍利玩,鬼知道那一趟会不会出什么事。”

    调笑几句,二人又开始在地图上清点寺庙,最后发现,易天行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基本上把整个中原内的大庙都偷窥完了,清静天这七十年来的争杀目标也全部察探过,但却是一无所获,就还剩上藏原上的那些大庙没有时间去。两个人静坐半晌,叶相僧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少林寺你去过没有?”

    “去过。”

    “有没有发现什么佛性?”

    “没有,就是感受了挺多教小孩儿打架的戾气。”易天行撇着嘴道。

    ……

    ……

    临睡前,叶相僧想到了一件事情,轻声对他说道:“以后邹姑娘也应该开始学些事情了。”

    易天行眼睛睁的大大的:“她要学什么?”

    “难得的天生清静之体。”叶相僧微微笑道:“很容易让妖邪们有亲近欲,又有贪食欲的。”

    “什么叫清静之体,难怪我在省城一年都没碰见个妖怪,她今儿刚到就碰了一大群。”易天行好奇问道。

    “清静之体,便是身体心思一无杂质,如一泓清潭,最适合修练观音门的心法了。”叶相僧一合什,便出门而去,他要去劝导夜总会的小姐们放下“软刀”,立地便成那个成女菩萨啊……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易天行站在书店里面,想着什么观音门的,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

    省城大学的荷花池还是那么漂亮,新学年来的新女生比往年更加漂亮。易天行扛着包牵着蕾蕾的小手在校园里逛着,看着那些在父母陪伴下,带着怯生生表情四处报名的小女生们,不由有些伤心——这些小女生没机会认识了。

    邹蕾蕾看着他的神情,哼了一声,在手上使了点儿暗劲儿,易天行虽然不觉着疼,但为了让领导息怒,也只有赶紧哎哟了一声。

    报名的事情很简单,领了寝室号,易天行便熟门熟路地领着蕾蕾进了女一舍,向看门的大妈冒充了一下兄弟的身份,爬上了五楼,找到了宿舍门。在门外他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为什么不肯在书店里面住?”

    “我是来读书的,当然要住在学校里,刚大一就在外面租房子……还是和一个男生合租,这传出去像什么话?”邹蕾蕾没好气应道。

    易天行锲而不舍:“怕什么,家在省城的学生也不会长住学校啊,你又不会显得特殊……再说了,你都来省城了,我们还不能天天呆在一块,人家想嘛……”

    两个人说着话,手还牢牢地牵在一起,蕾蕾白了肉麻至极的“狼君”一眼,推门进去,便看见屋内已经有三个女生正坐在床沿上沉默。

    先到的三个女孩子,看见后来的这个女生手里居然牵着个男生的手,想到这还是进校的第一天,不由在心里啧啧叹了起来。

    新生第一天下午没什么事儿,易天行便带着蕾蕾回自己以前住的旧六舍去串门子,进了二四七,他的出现顿时引发了骚动。

    “同学们,在黑木崖上失踪的东方不败回来了!”喊这句话的家伙曾经输了他七根鸡腿。

    “老易,你小子终于现身了,江湖传言,你被卖到埃塞俄比亚当厨子做盐水鸭?”这位是很有些惊喜的江苏同学。

    上铺的黑龙江老大跳了下来,朝他肩膀就捶了一拳。

    ……

    ……

    向兄弟们通报了一下半年来的生活情况,请大家吃了顿饭,把老婆大人日后的校园生活交托给诸位师兄代为照看,易天行小两口才离了省城大学,坐上四五一路公共汽车,越过七眼桥,往归元寺去。

    七眼桥头便是鹏飞工贸公司,几个金光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光,邹蕾蕾隔着车窗看着那楼,好奇问道:“那就是古家的产业吧?你经常去那儿吗?”

    易天行笑了笑,说道:“很少去了,这半年基本上都是肖助理在管,我也懒得理会。”

    车到了归元寺,看着那块黄黑相间的竖匾,两个人走了进去。

    ——————————————

    当夜,邹蕾蕾便回了省城大学,想到如今的省城也没有妖怪敢来找她,而六处与自己关系也进入了有史以来最好的阶段,再加上她有金戒指护身,易天行便也不怎么担心,直接坐了辆计程车,去了金羊广场。

    周小美打理的清心会所扩建了,并了原来城东彪子的几间夜总会,组成了省城里最大的一间娱乐场,占了金羊广场后侧街道的一大片地方,看着煌煌壮观。夜总会外面霓虹灯流光溢彩,门内穿着旗袍的美丽女子浓妆艳抹。

    远远看见易天行下了车,站在门外的俊哥赶紧迎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书包,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少爷,您那位和尚朋友今天又来了。”

    “我知道。”易天行苦笑,如果不是怕叶相僧惹出乱子,他何必过来,想着问道:“你们没有人动粗吧?”

    俊哥小意说道:“哪儿敢,知道是您的朋友,我们只好好生笑脸迎着,只是他老在休息室里对姑娘里说着佛经,那些小姐们烦了,您也知道,这里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那些女人嘴上脏的狠,我怕那和尚生气。”

    ……

    ……

    易天行没好气走到休息室门外,听见休息室里有人吵架,却不是女人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俊哥说道:“你先去看一下,出什么事了。”

    俊哥进去后,和那个吵架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出来对他小声说道:“是老邢来了,他点的小姐被您那位和尚朋友缠着说佛,所以他冲进来找人骂人。”

    “老邢啊。”易天行贼兮兮地笑了,把眼凑到门缝去看热闹。

    ……

    ……

    老邢早年便死了老婆,年前和古家开战后,被打的不善,自己更是被易天行捉到归元寺当了几天的囚僧,于是悟出了个及时行乐的道理,现在和古家求和了,也不怕什么,所以天天夜里便来古家开的夜总会消遣,不料这连着两天,他喜欢的那只“小白兔”总是很晚才过来,弄得他是一脑门子的火气,今天来店里,发现又是这种情况,几杯XO一灌,仗着酒劲,便要冲进休息室去要人。

    他一进休息室,便发现“小白兔”正笑嘻嘻地坐在一个和尚怀里,用自己的丰臀色色地蹭那和尚,胸前丰满柔软处一直对着那和尚的脸蛋,那和尚低着头,不知道是在享受还是什么。

    老邢火了,一把将“小白兔”揪了起来,对着身边的妈妈就骂了起来:“我的小白兔不是在这儿吗?怎么老不出来陪我?”

    那位妈妈桑为难道:“这位大师正在讲法,所以出来的晚了些。”

    “狗屁的大师。”老邢不屑道:“老子是在归元寺修过佛的人,真正的大师我是见过的,我那师傅可以散万丈佛光,可以气轻离地……这臭和尚抱着小姐乱摸,又是哪路的骗子?”想不到他囚僧的经历,如今也成了资本。

    江湖人,嘴自然脏,他朝着那个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骗子和尚”破口大骂:“狗日的,你是哪儿来的花和尚?居然敢泡我的女人,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叶相僧性情好,听见他要自己抬头,那便抬头,满脸微笑看着老邢。

    老邢看着这张年青俊美的脸,不由愣了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嘴巴张的老大,半天后才回过神来,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

    本来还担心他会大打出手,准备偷偷告诉他这和尚是易少爷朋友的妈妈桑,顿时愣了,满室的年轻妖媚小姐们也呆在了原地。

    老邢一把扑了过来,半跪在叶相僧面前,哀声道:“实在是没想到是大师傅您,瞧我刚才那张破嘴。”

    在归元寺的囚房里,他可是亲眼见过叶相僧的“倩僧离魂”神通,想到自己刚才嘴巴不干不净,不由害怕起来。

    叶相僧苦笑道:“邢施主,我不是花和尚,这一点请明察。”

    老邢抹抹头上的汗:“那是那是。”

    在房门外偷听的易天行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

    ……

    猜想到老邢如果看见自己了,只怕会吓得更厉害,他便没有露面,只是让俊哥把正不停念着清心咒的叶相僧给生拉出了。叶相僧见到门外是他,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这两人走在安静的大街上,易天行忽然说道:“师兄啊,我知道你有一颗慈悲心,但这些事情光*嘴皮子功夫,是没有用的。”

    叶相僧叹了口气:“知道没用,但还是要尽尽力。”

    “社会有这种畸形的需要,我们就没有办法。”

    “你不是正在做吗?”

    “我再有能力,也只能稍微修正一下,却没有办法消除这些事情。”易天行看着他静静认真说道:“欲望,是人世间最大的苦厄,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带领这些杀人放火的江湖人走上正道,这是一件大功德。”叶相僧也说的很认真。

    易天行苦笑道:“那你总得在书店里看店吧?要知道你这漂亮和尚不在,来买书的小女生要少很多的。”

    “难道你还缺那点儿钱?”

    “不缺。”易天行笑呵呵地点点头,“明儿个我要去花大钱,你去不去?”

    “不去了,那种场合有碍修行。”叶相僧皱眉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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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省城的时候,古老狐狸曾经在电话里引诱易天行把古家洗白,当时的易天行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韦爵爷还可以去大理,那是因为他的老婆们都没什么娘家人,韦春花属于一带就走的爽快人。如果自己洗白古家出了事情,想带着蕾蕾私奔出国,那胖主任和邹老师咋办?还是自个儿那师傅咋办?还有公司里的这多人咋办?

    所以他直接拒绝了,因为没有那个能力和勇气。

    但现在情况又稍微出现了些改变。台湾的林栖衡给他留了一张卡,帐号里有很多钱,记得那天去银行查帐的时候,竟然是个大经理来亲自接待。其次他现在很强——韦小宝确实很强,但毕竟还是人——如今的易天行已经强到不是人了。

    所以他这几个月正在尝试着做点事情,运用手里的那笔钱,开始为鹏飞工贸寻找别的出路,那种光明一点的出路。

    这天下午,他便被肖劲松的轿车接走,进了一个会场,会场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无比。这是一个拍卖会场,今天拍卖是的市政府准备开发的十几块土地,在九二年之后,民营的资本才慢慢地进入了这个领域,也才给了鹏飞工贸一个机会。

    今天拍卖的土地有很多块。鹏飞工贸看中的,是在得胜街以南,市条道以东的那一块地,市面上一直传说,明年政府会在那里修一条城东大道,将人民南路和西门车站连接起来,将来升值的空间非常的大,也正是由于这个说法,今天来到拍卖会场的公司特别的多,尤其是有几家著名的商贸公司,也准备以此为契机,涉足房地产生意。

    易天行和小肖坐在最后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他斜乜着眼打量着场内的诸多商人,问道:“今儿最可能和我们竞价的是哪几家?”

    肖劲松已经在总经理特别助理的位置上坐了半年,也已习惯了管理的工作,居移体,养移气,整个人比往常显得更加沉稳,略看了看,低声说道:“第一百货,民生地产,这几家比较有钱。”接着问道:“少爷,呆会儿我们要的那几块地的最后价位大概在什么地方?”

    “没有底线。”易天行说道:“我们现在相当有钱,就当和对方比掷银子吧。”他根本不会做生意,反正现在这些钱也不是他自己辛苦赚的,是林伯孝敬他的,虽然用起来还是有些心疼,但想着是在为社会谋安定福利,便有了安慰,大手大脚的,自然就有了点暴发户的可恶嘴脸。

    随着拍卖师的一声锤响,拍卖开始,嘈杂的场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城镇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和转让暂行条例》及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经市政府批准,市规划和国土资源局决定于今天,也就是一九九五年九月五日下午二时在市房改办大会议室举行一九九五年第一期国有土地使用权拍卖会,对城区内的十三宗国有土地进行公开拍卖。这几块土地的相关文件,诸位已经看过了,那我们马上进入正题,第一块土地,位于市塑料制品分厂北侧,面积两万四千五百三十一平方米,属住宅用地,出让年限为七十年,建筑密度为百分之二十八,容积率为一点三九,土地上建筑层数为六层。”

    拍卖师略顿了顿,然后略提高了一点声音道:“请诸位出价。”

    九十年代中的中国腹部地带,并没有太多土地拍卖的经验,而拍卖法也要到两年后才颁布,所以这场拍卖会便显得有些乱,一说开始,场中便有人开始乱哄哄地加起价来。

    这不是鹏飞工贸想要的地,易天行*在小肖身边,无聊地打着瞌睡,听着拍卖师一块地一块地地报着:“市食品公司东北角……市新华印刷厂老厂区……市得胜路以西、市条道以东,面积三万七千七百零八平方米,出让年限七十年……”

    易天行醒了过来,然后会场里也安静了下来。

    ……

    ……

    砸钱比赛正式开赛了。

    听着那块地的报价一个劲儿地往上升,肖劲松的眼睛都直了,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对旁边的易天行轻声说道:“少爷,这么贵,我们真要这块地?”

    其实易天行这辈子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钱在空中飘来飘去的场景,心里也有些紧张,但一想到鹏飞工贸总是要慢慢转型走正道,想到这次机遇难得,于是表面无比冷静道:“帐上的钱够不够?”

    肖劲松虽然不管财务,但也知道前几天公司的帐上被少爷注了一大笔钱,嗫懦道:“够是完全足够的,帐上的钱多的我都不敢看,但……”

    易天行一摆手道:“够就行,给我拿钱砸晕他们!”

    这个时候在喊价的都是几个准备转行的商贸公司,想来趟房地产这潭香水,岂知道省城的江湖人物也准备转型,顿时便被后排那两个胡乱喊价的年青人打乱了阵脚,大家纷纷小声议论着,那是谁啊?

    一连串紧张的叫价声之后……

    “两千七百万!”肖劲松又举了次牌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会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出价,谁都看得出来。

    拍卖师喊了两次,便兴奋地准备落捶,谁知道从另一个角落里站起了一个人,那人举着牌子轻声说道:“三千万。”然后回头向易天行这边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中年人,约摸四十多岁,黑发平肩,穿着件灰朴朴的夹克,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却让易天行感觉有些怪异,不由微微咪起了眼睛:“这是哪家公司?”

    肖劲松为今天的拍卖会做足了功课,听见有人比自己还敢砸钱,不由又恨又恼,恨不得生吃了那人,恶狠狠道:“圆环建筑,江西南昌的一家公司。”

    (上一章只是偶尔让自己轻松一下,肯定不能再写可爱的妖怪事,万一我真被压成相片做书签了怎么办?虽然这是我很久以前的愿望,看那边……女王正抱着她可爱的闺女压过来了……:P。还有就是每天不停地写,虽然只是一个YY的故事,但肯定质量上有起伏,如果觉得哪几章不好看,先请大家多谅解,真心感谢大家,抹泪下台一鞠躬。)

第三章 自信满满蕾蕾妈

    “钱是什么?”易天行问着身边的肖劲松,小肖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沉默。

    易天行远远瞄着那个正看着自己的江西人,说道:“钱是王八蛋,就是用来砸人的。”

    肖劲松明白了少爷的意思,坏坏地笑了下,举起了手中的牌子:“三千一百万。”

    “三千二百万。”

    “三千三百万。”

    ……

    ……

    钱如果变成了嘴里喊出来的数字,似乎重要性就会降低很多,本来应该是惊心动魄的拍卖场斗牛,易天行也忽然觉得没了意思,他抢过肖劲松手里的牌子,喊了声:“四千万”,场中便像炸了锅,很多人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几家出名的公司也在纷纷打听着,这个“土财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易天行没有理会别人投射来的目光,只是冷冷看着那个江西南昌来的公司代表,果不其然,在略微思考一会儿之后,又叫了一次价:“四千一百万。”

    易天行连气都懒得喘一下,直接喊道:“五千万。”

    大厅里面所有人都傻了。

    肖劲松也在旁边拉他的衣袖,示意这价钱已经高的离谱,但易天行却是安静地坐着,没有一丝表情。

    那位江西南昌来的圆环建筑公司的代表摇了摇头,叹了叹气,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但眼中却没有太多失望的色彩。

    这场土地拍卖大会,便在这样一个令众人瞠目结舌的高价中划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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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鹏飞工贸公司的汽车上,肖劲松皱眉说道:“那块地,其实四千二百万就是极限了,五千万是只有亏的。”

    正闭目养神的易天行睁开眼,微微笑了笑,说道:“这钱我们是哪儿来的?我们拍了这块地,钱又是归谁得?”

    肖劲松想了想:“钱当然是您台湾那个朋友注入的,我们买这块地,钱自然是归国家得了。”

    “对啊,用台湾富裕人民的钱,为大陆穷困人民谋福利,这也算是财富的良心分配嘛。”易天行嘻嘻笑着:“另外你说的不全对。这笔钱的大头应该是划归市财政,留作土地基金以及补偿。今天拍卖会上的公司不知道我们的底细,难道政府会不知道?政府肯定不愿意把这么大一块工程交给鹏飞公司,如果不想鹏飞工贸转入正途的过程中遇到来自政府的太大阻力,那今天这钱,便是出的划算,多拍了两千万,市财政会宽松不少,也不好意思阻止我们这种冤大头来做正行了。”

    多出两千万,算是买一个市场的准入证?肖劲松有些不同意这个糊涂的说法。

    易天行当然不会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感觉今天场中那个江西南昌的圆环建筑公司代表,似乎是专门来与自己较劲,然后看自己如何反应的——他干脆玩起了暴发户的游戏,反正知道台湾那边肯定不好意思说自己滥花钱,他就是见不得有人和自己较劲。

    这钱是用来干嘛嘀?不就是用来给自己花的吗?

    就在他们的轿车离开后不久,那位江西南昌的圆环建筑公司代表打了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是江西九江第二中学。

    “陈叔平老师吗?我是郭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其平淡的声音。

    “辛苦你了,今天你看见那个年轻人没有?”

    “看见了,依您交待,我试着撩拔了一下他,果然他没有沉住气,开始胡乱喊价。”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看来还不用着急,我还可以过一两年幸福生活。”

    “老师,您说什么?”

    “呵呵,没什么,你快点回来吧,据我推算,南昌的江畔花园应该能赚不少,你不要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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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卖场上的事情只是一个插曲,过了些日子没看见后文,易天行也就渐渐淡了戒备心,只是吩咐肖劲松多盯着那家江西的公司。至于这边,既然买下了地,那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做事,但这事情他是不肯做的,全丢给了袁野和肖劲松,让他们去挖了些各方面有真材实料的人才,然后轰轰烈烈地开展城区改造。

    易天行在忙别的事情,白天要照顾书店,要去归元寺拜师傅,要在墨水湖畔修练,晚上要去各处声色场所揪叶相僧,还要去省城大学看蕾蕾,诸多事情让他不胜其烦,哪还会操心那些几千万钞票的事情。

    这天下午天色有些阴,秋风吹着省城大街上的梧桐树,发着呜咽的声音,易天行下意识地将长袖T恤的领子竖了起来,低头往省城走去,一路走着一路在想鸟儿子的事情,最近发现鸟儿子没有在西边打转了,正缓缓沿着一条直线在往省城来,这让他有些心安,本来准备去半路上接它,却被老祖宗的一句话吼了回来:“那笨鸟长大了难道还不会走路?”

    他苦笑了一下,师傅他老人家咋能了解自己那个心焦,正自叹着,走到科举路那里,忽然感觉右手尾指一阵抽痛。

    他低头一看,发现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正在急剧缩小,竟快陷入了他金刚不坏的肉体里,戒指表面的微小金粒急速流动着,似乎十分着急。他大吃一惊,脚尖在地面上一点,踩碎了几块人行道彩砖,整个人便化作一道肉眼根本看不清楚的灰影,爬上了路边的居民楼,整个人轻飘飘地在居民楼的侧壁上狂奔着,幻着数道残影,直往西方而去。

    一面狂奔,他一面放出神识往省城大学处探去,果不其然,发现了三道十分浑厚的修道人气息正在省城大学回民食堂后面的地方聚集着,而省城中还隐隐有很多人正往这边赶了过来。

    少年狠狠咬牙,嘀咕道:“真是两口子,和我一样,你一到省城也开始惹麻烦!”

    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便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省城大学,在回民食堂旁边停下脚步,他的身形才缓缓显了出来,看了看空旷的草地,不由皱了皱眉,明明感觉蕾蕾和那些不知名的人物就在这里,但肉眼却是看不到。轻运坐禅三味经,从食指指甲处吐出一道极细微的天火,轻轻往自己的眼珠上揉去,下一刻,便发现空气中淡淡显现出了一道变形的光圈。

    好强大的结界。

    他不及多想,看了一下四周没有学生经过,右手手掌平伸至空中,淡淡金色涂满全手掌,上面是一层薄薄的离火,便这样化掌为刀,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生生划了下去。

    只听得一阵嗤嗤的响声,空气中忽然就像被火烧过的汽球一样,忽然有些扭曲变形,瘪了下来,而从那道天火烧过的口子里望去,竟能看见里面与外面大有不同,竟是一片幽静之地,易天行暗自运着心经,调理着自己的真元,双手扶住空气中无由而生的那个口子,脑袋一低,便硬生生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发现落脚处是一片平地,这个空间壁色清淡,结界里站着一僧一道一尼姑。

    嗯,传统武侠里的标准配置。

    邹蕾蕾便是被这三个人围在中间,小姑娘看着怯生生的不知如何是好,易天行脚尖在结界内的平地上一点,整个人轻飘飘地飘到她的身边,搂着她着急问道:“没事吧?”抬头看那三位,果然都是颇有境界的高人,不由皱了皱眉。

    那三位可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僧人是玉泉寺的内堂长老,道人是正在云游天下的崂山道士,尼姑却是刚刚回娘家参加侄女婚礼的峨嵋高人。

    这三位之所以今天会进了省城,来到省城大学,把邹蕾蕾同学团团围住,自然是因为蕾蕾身上那股令妖怪都抵挡不住诱惑的清静之体的体息,三高人忽然间动了收徒的念头,心想能有这样根骨的女子,若入得我门来,岂不是将来光大门楣不在话下?

    三人争执不下,所以干脆在光天化日之下开了一道结界,便准备在这里争出个所以然来,只苦了摸不着头脑的邹蕾蕾满心不安害怕,不停地摩娑着金戒指,指望金戒指再次变身,将面前这些古里古怪的修行人赶跑。

    金戒指没有变身超人,召唤了小易超人过来,邹蕾蕾看见他到了,心底大感安心,便轻轻地倚在了他的怀里。

    那三位高人却没有注意易天行的进入,毕竟在如今的修行界里,一个这样年青的家伙,按道理是没有修为可能破开自己三人合力建的结界入内,于是以为是另外两个的门下徒儿,被自己的师傅放了进来。但看见这年青徒儿竟对自己看中的女娃如此轻薄,不由大感意外。崂山道人恼怒嗔道:“和尚,这年轻人是你徒儿?怎敢来抱我徒儿?”

    他倒是不客气,直接就把邹蕾蕾算作了自己门下。

    玉泉寺的长老愣了愣,合什道:“这位小哥我不认识。”

    峨嵋尼姑皱皱眉:“这位年青人,你是哪位高人门下?身上竟有淡淡佛息。”

    “听见没有?还敢说不是你徒弟。”崂山道士嚷道:“再不把我的女徒儿松开,休怪老道我不客气了。”

    峨嵋尼姑忽然冷声道:“这位年青人身上还有道心一枚,看来不简单,你们两位莫吵了。”转身寒寒盯着易天行道:“敢问阁下姓名,为何夹入我们这三个老家伙中间来?”

    易天行静静道:“我不管你们是谁,别吓着我老婆大人。”

    “你老婆?”峨嵋尼姑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想了想,又道:“小伙子,看来你也是修行人,不如你随你……爱侣与我一道上峨嵋修行?”虽然在她眼里,易天行实在是资质平常的狠,而且也看不出境界深浅来。

    易天行没好气地一拉蕾蕾,便准备破结界而出。

    崂山道士赶紧拦着:“别走啊,这位小姑娘体息清新,最适合道家无为之意,拜我为师吧。”易天行此时知道这三位没什么恶意,但也懒得多理会,好笑道:“跟着你这道士又能学什么?”

    道士咬咬牙,心想看来不拿出点儿真本事,眼前这一对年青男女是不会相信自己的神通,于是乎捏了好复杂一个道诀,挤眉皱眼半天,然后将嘴一张,几个淡白色的火星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火星一出,整个结界内顿时一阵轻摇,玉泉寺长老赞叹道:“阿弥陀佛,道兄的三味离火果然精妙。”

    这三味离火乃是道家培于体内,用于练内丹所有,修行界里难得一见的神通。

    易天行叹了口气,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招,那道三味离火便缓缓飘着往自己的掌心落去。

    那道士大惊道:“小子小心!”他心想这小伙子不知是谁家门下,竟是如此莽撞,如果被这三味离火一触,修行人的道心就会被炼化,大急之下赶紧念咒,想将这可怕的三味离火召回来。

    谁知一召竟似泥牛入海,全无反应!

    易天行用掌心托着那几丝三味离火,好奇地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好玩的,轻轻合掌为拳,这几枚离火便被收进掌内,一点儿都没有外露。

    一僧一道一尼,见这年青人竟轻轻松松地将修行界里最可怕的三味离火收了,不由大感震惊,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拢。

    已经不怎么害怕了的邹蕾蕾*在易天行肩上,看着结界内这三位嘴像鸭蛋一样张着,不由嘻嘻笑着说道:“看来您这火不怎么厉害,我还是不和你们学了吧。”

    崂山道士满脸死灰,全然没想到自己最厉害的道术在这少年面前,竟像是米粒之珠般黯淡,不由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易天行好玩地看了他一眼,掌心一摊,微微一笑,将那几粒离火又从掌内逼了出来,轻飘飘递回给了那道士,那道士慌不迭地赶紧用法咒收回体内,不住地暗颂无量寿佛。

    邹蕾蕾牵着他的手便往结界外走去,不料又被那尼姑拦了下来。易天行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收徒弟也没有强收的,再看你们这种修为,如果收徒,岂不是误人子弟?”他刚才露了那惊世骇俗的一手,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那尼姑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看着就令人厌烦,她冷声道:“如此良材,自然不能随道士修行,这位年青人,你虽然修为不错,但也不要太过狂妄,须知我中土五千年,名山大川内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你看看我这法宝,可否有资格收你二人为徒?若你二人肯拜入我门下,我便将这法宝分赠你二人。”

    说话间,尼姑身后无由生起一对小剑,剑身晶莹有微光,光彩流淌,显非凡品,这对小剑便在她身周的空气里自在飘浮着,看着颇为神妙。

    尼姑见邹蕾蕾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由微笑道:“这对仙剑,乃是本门至宝,世上再难找出更神奇的法宝了。”

    “是吗?”易天行和邹蕾蕾对视一眼,嘿嘿一笑,举起了两人的右手。

    这两个年轻人右手上的金戒指看着普通无比,被这对仙剑一引,却开始发出嗡嗡的响声,金芒顿时大作,便在这两片极纯正的金芒中,尼姑身旁的两柄小仙剑却微微抖了起来,似乎见到了十分害怕的对手,嗤的一声,破空而飞,飞回尼姑身后,任尼姑如何召唤,也不肯再探出身子来,就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峨嵋尼姑大惊失色,心想面前这二位戴的金戒指是何等宝物,竟能让自己门内最珍贵的仙剑一触即溃?知道今天稍一相对,便让这仙剑的剑灵有些受损,不由万分痛惜。

    易天行再转向那和尚,静静道:“我讨厌灭绝师太,却和大和尚们关系不错,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那玉泉寺的和尚微微一笑,合什道:“若早知是护法亲人,贫僧自然不会多事。”

    “噢,你认得我?”听见对方喊出了护法二字,易天行问道。

    “护法一身天火神通,又有金戒护身,此等异象傍身,中土万千佛门子弟谁人不知?”玉泉寺长老恭敬一合什。

    既然别人都把名头喊出来了,易天行也只好挑挑眉头当作没事发生过。此时的崂山道士和峨嵋尼姑才知道今天惹着不能惹的人物了,他们自然知道这一年来在省城修行界发生的事情,知道面前这个年青人斗倒了神秘莫测的清静天长老,自然不会将自己这些门派放在眼里,不由满面黯然地一合什,将结界散了去。

    结界一散,结界内的人便如同平常一样,站立在了回民食堂旁侧安静的草地上。

    草地安静,草地旁边很是热闹,只见几十名黑衣人围在草坪的外侧,手上都拿着一些没有出现在尘世里的武器,严阵以待地对着草地中的这几人。

    易天行牵着蕾蕾的手,看着这些黑糊糊的武器,知道是六处专门研究用来对付修行界高手的玩意,不由撇撇嘴一笑,拉着媳妇儿往草地边走去。

    草地边是秦琪儿带队,六处自有侦探修行气息波动的仪器,所以他们赶过来的时间比易天行也晚不了多少,只是那结界厉害,又是在校园之中,不方便以强力突破,所以只好一直守在外围。

    易天行看见这扎马尾辫的姑娘一脸严肃,便觉着好笑,嘻嘻笑道:“怎么最近你忙成这样?”邹蕾蕾见他似乎与这姑娘认识,不由有些好奇。

    秦琪儿喜欢脸红,被他一问脸又变成苹果了,讷讷应了声,便转头严肃对草地中间的三人问道:“三位,光天化日下,擅闯尘世,在人均密度超过每平方公里二十人以上的地区设立结界,这已经违反了六处第四章第十七条之内容,请给个解释。”

    “阿弥陀佛,贫僧……”玉泉寺长老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明知道自己三人觅良材心切,根本忘了当年浩然天代表政府与修行门派定下的诸多规章。

    那峨嵋尼姑今天仙剑受损,本就有些心痛,见这小姑娘说话不客气,不由冷声哼道:“你是省城六处什么人?就算是秦门主,见着我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秦琪儿被这句话气的小脸鼓了起来,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不管什么秦门主,总之你们违了规,便要按规章接受处罚。”

    易天行牵着邹蕾蕾站在她身边,好奇问道:“一般这种情况怎么处罚?”

    秦琪儿见他问话,不知怎的便有些慌,赶紧应道:“如果是登记在本城的修行人,可以允许在一年内有五次设立结界的次数,但他们都不是本城修行人,所以在人均密度超标的地区设立结界,属于犯规。处罚措施是他们必须前往本地六处,代国家培训职员三个月。”

    易天行眉头一挑,惊道:“要当三个月老师,很无聊的。”

    那三位本是世外高人,哪里将六处的这些繁文缛节放在眼里,对视一眼,便准备轻身飞走,不料正在暗运真元之时,听见秦琪儿的声音传来:“谁敢走?”

    崂山道士嘿嘿笑道:“为什么不敢?我们是不如你身边这位佛门护法,但看那小哥似乎也没有留下我们的兴致。”

    易天行笑着点点头,这三位瞧得起自家媳妇儿,自己虽然不爽他们的行事作风,也没有拦下他们的道理。

    秦琪儿恨恨道:“眼下我是六处驻省城的主任,你们若今次无视规章,不要怪我不客气。”

    “你能留下我们来?”峨嵋尼姑冷冷道。

    “我不能。”秦琪儿忽然甜甜笑了,“前几年你们为什么没现在胆子这么大?为什么你们那几年不敢在省城闹这闹那?如果你们把我得罪的太厉害了,我马上辞职不干,去让我姐来重新兼六处主任的差。”

    “你姐是谁?”这三位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此时正拉着邹蕾蕾往食堂里准备吃饭的易天行的声音传了过来,懒扬扬地浑不着力:“劝你们还是去当老师吧,她姐叫秦梓儿,我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三位世外高人听见秦梓儿这三个字,顿时脸色一白,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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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秦琪儿姑娘是谁?好象你们挺熟的。”邹蕾蕾夹了块回锅肉放进他的饭盒里。

    易天行看着那块上面染着豆瓣酱颜色的回锅肉,知道这妮子心里想些什么,嘿嘿一笑道:“那可是省城的大人物,别看像个小丫头,其实是省城六处,就是上次和你说过的,专门管修行人士与俗世关系,以及除妖大业的部门,她是省城六处的主任。”

    “她就是那个秦梓儿的妹妹啊?”蕾蕾姑娘拨拉着饭盒里硬硬的米粒。

    “是啊。”易天行后背有些发紧,“上次你在公路上被妖怪围着,她正跟着你,准备出手救你,人还算不错。”

    “秦梓儿的人不错?”邹蕾蕾下意识说道。

    “呃……”暴风雨没有来临,但阴云开始密布,易天行小意说道:“我和她们也不是很熟,以前还被那个……叫什么来着?噢,秦梓儿打伤过,这事情都和你说过的。”

    邹蕾蕾轻轻哼了声:“我看那个秦琪儿姑娘见着你就容易脸红哩。”

    易天行挠挠脑袋,小声道:“唉,人长的帅,就是有这么多烦恼。”

    邹蕾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夹了块肥肥的回锅肉给他:“还不堵住你这张臭嘴。”

    易天行正以为这事情算了了,便听着邹蕾蕾略有些幽幽的一句话:“脸红什么?当然是精神焕发,小姑娘见着姐夫,一般都是这个模样。”

    易天行瞠目结舌,心想这女人的逻辑果然与常人不同。邹蕾蕾忽然哼了一声,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咱们走。”

    “去哪儿?”

    “归元寺。”

    “干嘛?”

    “找师傅。”

    “嗯?”

    “学功夫。”邹蕾蕾脸上闪着自信满满的光彩,“今天三个高人都觉得我适合修行,我就不信,去跟师傅他老人家学三天,我会比别人差。”

    易天行一口肥肉噎在了喉咙管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 天沟

    归元寺内一片安静,偏殿之中有一木桌,桌上平平放着一本经书,经书书页作黄色,上面殷朱笔迹写着极娟秀纯正的二百六十二个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二百六十二个字,从头读到尾,从尾读到头,仍然是这么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二百六十二个字,纵使这本心经上的字,全是高僧舌尖血所描。某任传经者鸠摩罗什翻译的头一句,便是:观世音菩萨,而另一任传经者翻译的头一句,却变作了观自在菩萨,便是这两字之变,在禅宗史上却是件大惊扰,而这些文字落在邹蕾蕾的眼里,更是惊扰。

    她转头无助地望着本朝本代的新任传经者,那个佛宗的山门护法,易天行同学。

    “我看不懂。”

    易天行苦笑着挠挠脑袋,心想当初自己找斌苦和尚要这归元寺深藏的血书心经修行,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如今你这丫头轻轻松松就看着,居然来了这么清清脆脆的四个字,只好温柔讲解着。

    “圣严法师曾经说过:观自在就是把观音的法门修行成功了的功能。观音菩萨先是以耳根听外来的声音;再向内听,听无声之声、远到六根互用、六根清净,对其境界不产生执著,所以叫做观自在。”

    “先说心经的心是什么意思?”

    “嗯?等我想想噢。”易天行开始在脑海里翻着当年看的佛经,只是这异能有些日子没有用过了,竟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过了许久,才应道:“这心与金刚经中的心不是一回事,不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心,‘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的心……”

    ……

    ……

    “好麻烦,不学了好不好?”邹蕾蕾求饶似地捂住了耳朵,可怜兮兮地望着易天行。

    易天行噗哧一笑道:“不是你要学修行的吗?怎么现在不学了?”

    “一个心字你就讲了半个小时,怎么学?”

    蕾蕾忽然笑着说道:“怎么感觉你教我的都是别的大师们说过的,你就是一录音机嘛。”

    易天行摸摸脑袋讷讷道:“这玩意儿我好象天生就会,至于怎么学,我还真不清楚。”他忽然想到小肖,他曾经给小肖一本自己加过胡乱注释的佛经,也不知道他现在学的怎么样了,不会练出问题来吧?

    蕾蕾姑娘皱皱鼻尖,哼哼着说道:“太多模糊的东西,你真不是个好老师。”

    “他当时也是这么教我的。”易天行望了望旁边正眼观鼻,鼻观心的斌苦大师。

    斌苦大师呵呵一笑道:“心经需自品,我看蕾蕾姑娘如果与我佛有缘,不如且在这处歇歇,自品一下心经妙处。”然后便给易天行使了个眼色。

    易天行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耸耸肩表示同意,侧脸去看邹蕾蕾,发现邹蕾蕾的手指尖正无意识地摩娑着淡黄页佛经上的血赤笔迹,眼神柔和中夹着丝许无措,他耸耸肩,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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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可怜的蕾蕾一个人丢在偏殿里,易天行进了后园,拍掌唤道:“老猴老猴,我来看你了。”

    后园里的那道伏魔金刚圈,随着他这一句话便显出淡青色的真身来,一只淡淡金芒构成的巨大右掌,宛如平空而生的远古巨人遗迹,倏地在后园的半空里显形,朝着这少年郎的脑袋猛力拍下!

    “啪。”的一声巨响,后园里泥土四溅,湖水震荡,波涛大作。

    本来跟着他身后的斌苦大师觑着势头不对,一个转身便溜回了自己的禅房。

    那只金芒巨手之下,易天行双掌喷着耀眼天火,勉力向上撑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看来已经用力将尽,双膝跪在地上,已经被深深地拍进了土里,大腿不停地抖动着。

    他轻声闷哼一声,体内道心在真火命轮里狂撞着,一道道天火化成片段源源不断地向双手上运去,抵抗着老祖宗那只巨手的无比威力。

    不知撑了多久,他终于快不行了。

    而这时候,老祖宗又轻声嘿了一下,那巨手缓缓再往下一沉。

    易天行的脸色顿时变了,青筋毕露,惨不忍闻地叫着:“求饶求饶。”

    ……

    ……

    巨手散去,易天行坐在地上像只小狗般吐舌喘着气:“师傅,今儿个好象比昨天要撑的时间久些,徒儿进步咋样?”

    最近这些天,老祖宗师傅不知为何有些着急于他的进度,天天要试试他的神通。

    但此时易天行发话,老祖宗却没有回答。

    今夜无月,天上漆黑一片,后园内湖水无光,咯吱一声响,老祖宗轻轻推开木门,来到茅舍的石阶上坐下,那身破旧袈裟里藏着的身躯并不显得高大,但那身上的气势却让人有俯首膜拜的冲动,伏魔金刚圈有所感应,缓缓显出淡青色的结界来。

    易天行正色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跪在地上,给师傅叩了个响头——师傅极少出茅舍与自己见面——看来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老祖宗的眼睛没有看跪在面前数米处的徒儿,而是望向这头上极高而远的天空,望着在无光的夜空中缓缓飘着的淡云,望着那淡云下黯淡的省城西方。

    老祖宗忽地一翻眼白,金瞳一闪,对着那方尖声叫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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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依照易天行吩咐,盯着江西南昌圆环建筑公司的人手,这天晚上发现这家公司里来了一个人。

    一个戴着眼镜的普通人,黑发加上一身中山装,腋下夹着个文件袋,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看不出来有多大年纪。但在公司外恭恭敬敬迎着他的,竟然是圆环建筑的法人代表,那天在拍卖场上和易天行针锋相对的那个郭子。

    “陈老师,您怎么来了?”

    那个郭子显然对此人的来到,也感到非常惊讶。

    那位陈老师,姓陈名叔平,是九江二中的一位数学老师,他微微一笑,转身看向街角。

    街角停着一辆普通的桑塔那轿车,车里面是肖劲松派出的人手,他一直紧紧盯着陈叔平的背影。

    陈叔平看着那汽车里的人,再微微一笑。

    便是这一笑,汽车里的那人忽然双手抚着自己的咽喉,双眼中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呵呵乱叫着倒在了驾驶座上,瞬间脸色变的惨白,竟这样死了!

    ……

    ……

    郭子面色一凛,恭恭敬敬地一伸右手,将陈叔平领进了公司。

    郭子是陈叔平一九八四年教的学生,从大学毕业后便进了建筑业,他深知自己的这位高中老师是有怎样的神通,当年若不是这位陈老师暗中给自己点拔,自己也不可能由一个小小的个体户,变成如今江西省内排的上号的建筑大牛。

    他更知道陈叔平远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加深不可测,像先前微笑杀人这种事情,只是一点小神通罢了。

    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坐下,他小心翼翼地问着面前这位让自己隐隐有些害怕的老师。

    “老师,上次不是说过,我在省城看着那年轻人就行了吗?”

    陈叔平喝了一口茶,忽然皱了眉:“有肉吃没有?”

    “有。”郭子知道自己这位老师的怪癖,早就备好了,将保温盒里的东坡肘子拿了出来。

    陈叔平似乎看见肉就有些高兴,双手不忌油腥地捧着肘子便开始吃,油水从他的虎口处,从他的唇边流了下来,看着无比恶心,将他原本身上淡淡的书卷气全掩了过去。

    郭子看着他的吃相,不由有些尴尬,看着老师狠吞虎咽般将这肘子整个儿吞落肚中,赶紧巴结着递了张纸巾过去。

    陈叔平打了个饱嗝,摇了摇头。

    一抖手,一摇头,站起身来走了两下——本来流的满身都是的油腻全部不见了,露出下面衣服原本干净的颜色。

    郭子睁大了眼睛,这才明白为什么从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到现在为止,陈老师似乎永远都只穿着一件衣服。

    陈叔平极惬意地用舌尖舔舔牙齿,半晌后才说道:“我在九江感觉到这里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对我将来的计划有大影响,所以就提前来了,趁着那只雀儿还没回来,我得把易天行先杀了。”

    郭子似乎有些畏惧,嚅嚅没有说话。

    陈叔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

    “老师。”郭子为难笑道:“您以前和学生我说过,这天下之大,您哪里都敢去,就是这省城有个让您畏惧的人物……”

    “不错。”陈叔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在这个省城里有一个我也不敢惹的大人物……哼,可惜他一直被关着,那道天袈裟大阵可是遮蔽五识的无上佛光大阵,只要我不全力施为,他又怎么知道我来了省城?”

    “原来如此。”郭子恭敬应道,心里却想着省城里的那个大人物是谁,竟连自己这位实力恐怖到极点的陈老师也如此畏惧。

    ……

    ……

    “方才是谁在用道术杀人?”楼外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女人声音。

    随着这道声音,一个尼姑和一个道士从圆环建筑的落地玻璃外极怪异地遁身而入。

    陈叔平坐在椅上,平静无比地转身面对这两个不速之客。

    “是我。”

    这尼姑与道士正是易天行白天见过的那两位,峨嵋老尼与崂山老道。这两位白天被秦琪儿捉回去当六处的义务教师,他们怎么甘心,好说歹说,答应替六处在省城巡逻两天,这才算了了擅设结界的罪过。

    不料今夜头次出巡,便感觉到了有修行者用法力的迹像,他们赶了过来,无比愤怒地发现街角的汽车内有一个死人,虽然如果是法医鉴定,肯定会发现这人是死于心肌梗塞,但这两位修行高人,当然一眼就瞧出来,这人是被无上道诀生生闭住心脉而死。

    只是尸体上残留的气息不似天下任一门派,虽然普通,但竟是不知高深。

    二人先前那一声喝,只是用道力一喝,只有修道人才能听到,本来没有多大把握能找到那人,没想到圆环建筑里的这人,竟坦承此事,就像承认自己刚吃了个东坡肘子一般轻松。

    峨嵋老尼虽然脾气不好,但禀承先代遗旨,最是痛恨奸恶之徒,一召手唤出两柄仙剑,在自己身周游走着,冷冷盯着陈叔平道:“既然你自己承认了,那伏法吧。”

    崂山道士感觉面前这位人不简单,自己竟然看不出来他的境界,就像昨天自己面对着佛宗护法易天行一样,不由心里暗自打鼓,问道:“阁下是何门何派?”

    “这天下哪有门派能管我?”陈叔平呵呵笑着站起身来,虽然没有作态,但那种视凡间如破鞋的感觉却透了出来,他右手伸向前去,一尼一道顿时紧张起来。

    嗤嗤数声响!几道气流从他的指尖迸发,如同蚕丝一般缚住峨嵋老尼身周的仙剑,老尼大怒,峨嵋心法疾运,岂料竟是动弹不得。

    她怒喝一声,咬破舌尖,以一口心头血,喷在仙剑之上,仙剑终于嗡嗡响着,有了动起来的迹象。

    陈叔平微微皱眉:“现在这些凡间的修道人怎么玩的都这么脏。”

    他刚才大啃油腻的东坡肘子时,似乎不怎么在乎仪表,但此时却像是有了洁癖,五指微弹,倏地将几道气流收了回来,生怕峨嵋老尼的血污了自己发出的气流。

    道尼二人正稍自心安,场中情况又变!

    “死!”

    陈叔平右手遥遥对着,虎口对着老尼,微微一合。

    空气中这一阵怪异地纹动,渐渐有一排极恐怖的森森白牙平空出现,对着峨嵋老尼一口咬下!

    老尼冷哼一声,手中挽了个剑诀,清心正意,便要以无上慧剑,破此幻术——然则,这些白牙并不是幻术,冰亮的血腥杀意,已到了她的身前——老尼面色巨变,一声怒喝,右手握住空中游走的仙剑,一剑向着那些白牙斩去,而她身边的崂山道士也想不到今天替六处巡逻,便遇见强手,赶紧一拍胸腹,口一张,将自己的三昧离火吐了出来,直扑陈叔平的面门。

    这一招围魏救赵自然使得不差,奈何这三人间的差距太大,有如天上和人间,白云与泥壤。

    陈叔平冷眼看着那飞过来的三味离火,也不敢轻易去接触,轻轻张唇,露出自己白白的牙齿,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

    奔他面门而来的三味离火,倏地一声,疾速倒退了回去,直把崂山道干打的哇哇乱叫!

    而他遥遥对着峨嵋老尼的右手虎口微微一合。

    空中那两排恐怖至极的森森白牙猛地咬下!

    “咯噔”一连串脆响,峨嵋老尼引以为傲的小仙剑被咬的粉碎……而她的人,也被生生咬作了半截,鲜血像下雨一样地喷了出来。

    老尼姑的上半身被那森森白牙咬断后,便随着消失在空气中的白牙不见,只留下那穿着粗布衣裳的下半身在地上颤抖着,场面看着诡异可怕无比,终于喷着血的下半身停止了颤抖,卟地一声倒在了圆环建筑的地面上。

    ……

    ……

    “啊!”崂山道士好不容易收了自己的三味离火,转眼便看着如此恐怖的景象,不由吓得尖叫出声,这世间的修道界,七十年来都称的上太平,也没有什么邪魔外道,已经是多久没有见过此等修罗惨景了。

    他哆嗦着看着仍然一脸平静的陈叔平,断然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恐怖,如此强悍的法术,而且就是面前这人使出来的。

    “你是何处的魔头?”他哆嗦着问道。

    “魔?”陈叔平笑了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是正宗的仙人,虽然实力还没有完全复原。”

    他望着崂山道士,忽然有兴趣地笑了笑:“你既然是道士,我就不杀你了。”整个人像一道风一样地飘了过去,轻轻一掌在崂山道士的头顶上抚摩了一下。

    崂山道士明明看着他飘过来,却是根本不知如何躲避,只好生生挨了这一下。

    正觉得似乎没有受什么伤害,却感觉一道麻麻痒痒的感觉从头顶的百会蔓延而下,迅即占据了自己的全部身体,下一刻,便觉着脑中白光一闪,再也记不得什么事情了,只是隐隐有一个意识告诉自己,自己应该回家,回到崂山去。

    三个月后,崂山派迎回了他们的长老,一个已经疯了的长老。

    而峨嵋派也从这位疯长老断断续续的疯癫呓语里知道:自己门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尼,被一个白牙怪物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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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陈叔平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出手,从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日忍到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忍了,他看着身边的这些凡人就觉着恶心,看着这世上所谓的修道高人便想耻笑。

    他是仙班中人,因为一个使命来到了尘世,尘世中人的身体根本无法容纳他强大的能量,所以只有缓缓地释放着自己的能量,让这具身体慢慢适应着,毕竟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完全复原,如果盲目出手,万一事败,自己天上的主人,将来又会吓自己,要把自己丢进火锅里煮。

    但去年归元寺的那场破阵大战,让远在九江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慢慢的等了。

    易天行正在快速的成长,成长的速度令他也感到了害怕,所以他命令郭子来省城看看少年人究竟修炼的心性如何,虽然那日后安慰自己似乎还可以再等两年。

    但……

    但他发现那只浑身通灵,自己无法对付的朱雀鸟似乎正要回省城了,而某件大事件便要发生,如果易天行借此为契机觉醒,将来自己就不好动手,于是他冒着天大奇险来了省城。

    之所以说是天大奇险,是因为中土里他有一个打死也不敢面对的存在,那个归元寺后园里的老僧。

    但他还是必须来,天上人间的消息传递多有不便,自己也无暇再等指示,只好来了省城,想要阻止某件事情的发生——好在有天袈裟大阵,那唐朝和尚的袈裟困着自己的徒儿,遮蔽五识,不可能知道自己来了省城——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以此坚定着自己的信心,他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出手。出手杀人后的感觉很好,往常总看着这些蝼蚁在自己的面前爬来爬去,自己还要给他们让道,实在是让人很憋屈的一件事情,今天一脚踩死了只蝼蚁,有点爽。

    陈叔平并不知道去年末归元寺的那场破阵大战的内幕,所以他不知道老祖宗早已经把天袈裟里的冰蚕衲植到了朱雀鸟的额上,所以他不知道如今的天袈裟大阵并不完全,并不能完全遮蔽老祖宗的五识……所以他刚才的出手,已经让那位后园茅舍里的大人物有所感应。

    如果他知道这些,他肯定不会来省城;即便来了,他也肯定不会出手;即便出了手,他这时候的反应也应该是马上变成狗头苍蝇遁身飞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抱着根猪蹄子在狂啃,看着快乐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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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元寺后园里,老祖宗金瞳一翻,淡青色的伏魔金刚圈嗡地一声巨响,全然显出了真身,想要将老祖宗的气息遮蔽在圈内,但老祖宗起心要立威,这身威能又岂是伏魔金刚圈所能遮蔽,顿时,整座归元寺的殿宇都有了感应,重重殿宇上的瓦落仿佛深黑色的布片,影影绰绰的在黑夜缓缓飘升了起来。

    由天而覆,宛若天大的一面袈裟。

    “滚!”

    老祖宗向着省城西面某处尖声喝道,整个人的身子却在袈裟里一缩,似乎在弹指间小了一号!

    斌苦大师领着阖寺弟子赶了过来,虽然不知道老祖宗有何用意,但俱都盘膝坐在后园中,口中颂着观世间菩萨大名,试图平拂天袈裟大阵的反应。

    易天行没有加入其间,他感受着那面天袈裟淡淡飘着荡起的夜风,双眼直直地盯着夜空之上,似是呆了。

    天上有异象。

    那个“滚”字,从老祖宗口里喷出来后,竟不像是一个音节,而是宛若有实质的存在,似一团云,似一层雾,翻滚着,腾挪着,破着夜空,耀着淡淡金光,便往天上飞去!

    天上的云朵骤然间一散,露出一片清漫月光。

    那个声音便从云间的清亮处杀了过去,呼啸挟云,粘着身周的云朵,愈滚愈大,变作一个团云息狂暴流动着的气团。

    气团从高空破云而下,倏然间便出现在了省城西方的天空上!

    “糟糕!”

    正在圆环建筑里啃猪蹄的陈叔平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猪头,脑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握着猪蹄的手抖了起来。

    他狂叫一声,整个人的气势就猛然涨了起来,房间内的空间似乎也被他的力量撑的有些变形。他右脚尖在圆环建筑的水泥地用力一刨,随着一大片水泥块被硬生生刨起,他的人也被这一蹬之力,震到了街道上,身形狼狈的一转,便要遁出城外。

    来不及了,他狂叫一声,将自己的身体半埋在了水泥路面中!

    气团已经挟着尖利至极的呼啸声,来到了省城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的大树喀喇一声,齐唰唰地倒在了地上。

    气团所过之处,停在两旁的汽车都被掀翻,露出黑糊糊的肚皮。

    气团掠过,街道上的水泥地都被掀起了一层地皮,看着惨不忍睹。

    陈叔平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恐惧,然后眼睁睁看着那道急速流动着的气团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轰的一声巨响。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街道两旁的民宅玻璃缓缓地变着形,扭曲着,两面的水泥墙壁渐渐变得酥软,缓缓向下,欲堕。

    呼的一阵风声吹过。

    数不清多少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侧楼房的门窗玻璃被震的齐齐粉碎,化为玻璃渣子满天而降,有如一场夺人性命的水晶雨,水泥墙面也被震作了无数黑渣,漫天飞舞,与水晶雨一同舞着。

    街道正中。

    已经不见了陈叔平的踪影。

    只见一道半人深的深沟赫然出现在水泥地上,成是一道笔直的直线,沟中全是新鲜的泥土,碎去的水泥,还有几处被割碎的地下管线和污浊的下水道。

    ——就像是大地被划了一道惨不忍睹的伤口。

    这条线不知划了多远,直直地穿过街道,砸碎了一处居民楼,通向远方,看不清楚尽头。

    ……

    ……

    如果有人在省城三十公里以外的红花村住着,便能看见这条深沟的尽头,深沟两侧全是被新翻起来的泥土

    这条宛如天神划出的直线深沟的尽头,陈叔平正浑身是伤地瘫倒在那个坑里,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震碎,无数的鲜血在他的身上向外冒着。

    他扶着身边的新鲜泥土,咳了两声,咳出一块血糊糊的内脏,抬起头,看着这条深沟来时的方向,脸上凶狞之色一闪即没,想那到人被天袈裟大阵关着还有如此神通,不由略带了丝恐惧喃喃说道:“大圣爷,好手段!”

    他辛苦地从泥沟里爬了起来,全身挂着如丝如缕的破烂衣服,拖着浑身的泥巴,便往黑夜里爬去,一路爬着一路咯血,不时有几块内脏从他的唇里咯了出来,落在了红花村的泥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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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元寺后园里,老祖宗缩在那身宽大的袈裟里,似乎也有些累,转身进了木门。

    伏魔金刚圈淡了,遁入空中无形,刚有感应正在夜空里缓缓飘浮着的天袈裟,没有了感应,终于在归元寺阖寺僧众的努力下平伏了下来。

    易天行静静看着省城的西方,知道那里肯定发生了些什么。

    满脸疲惫的斌苦大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领着僧众们出了后园。

    易天行转头轻声对茅舍里说道:“师傅,他们来了吗?”

    茅舍里半天才有声音传了过来:“他们一直都在,你和他们现在拼的是时间,今天俺家给了你两年时间,你要好好掌握。”

    易天行正待再问,忽然感应到归元寺内某一处传来灵识上的异动,他大吃一惊,知道是偏殿方向,赶紧向老祖宗告了声罪,脚尖一点,身子飘飘至了偏殿。

    殿内无僧人吟诵,却梵歌阵阵,淡黄灯光映照下,邹蕾蕾闭目盘膝坐在蒲团上,血书心经已经合上书页。

    禅室内无数娟秀的金光小字,在空中自在流动着,宛如夏夜里的萤火虫儿。

    易天行略略一扫,便知道是那二百六十二字。

    他双手合什,轻声道:“善哉,老婆不准当尼姑噢。”

第五章 桃花儿开

    看着偏殿里被昏暗灯光笼罩着的清丽姑娘,易天行微微一笑,不敢贸然进去打扰,虽然不明白老婆大人此时是悟了什么,通了什么,但似乎又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难道自己身边的人都是不平凡的存在吗?——想到这点,他不知从何生起了一丝黯然。

    走回后园,穿过湖上的行廊,轻轻地将身子*在那道隐藏在空气中的伏魔金刚圈上,就像*在沙发上一下舒适,看着天上被方才老祖宗一声喝震散的云层,看着云层里悄悄露出脸来的月亮,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心忧前程。”

    “前程何在?”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得,谓我有啥子好愁。”易天行笑咪咪地转过身子,把脸*在柔软的伏魔金刚圈上,金刚圈宛如一道看不见的薄膜,密密地与他的脸上鼻唇处贴紧着,隔绝了空气。

    他一面用自己裸露在夜空里的皮肤呼吸着氧气,一面在神识里对着茅舍里的老祖宗说道:“师傅啊,我那媳妇儿好像也是根正苗红,大有来头啊。”

    这次轮到老祖宗纳闷了:“她有什么古怪?”

    “这时候她正在偏殿里学心经,看模样挺顺的,似乎比我当年在小池塘边上还要顺些。”易天行的五官被伏魔金刚圈压的扁扁的,眉毛嘴唇都紧紧贴着,就像是贴在玻璃上的小丑一样,看着丑陋可笑。

    “去去,死远点,看着恶心。”老祖宗再也看不得他这模样。易天行呵呵一笑,坐到了地上,又听着老祖宗继续说道:“你家媳妇儿,我可没看出来有什么古怪,叶相那小子是文殊留在人间的佛性,倒是清清楚楚。”

    听见神通广大的师傅亲口证实蕾蕾并不是天上哪位转世,易天行无来由地高兴起来,他一直向往普通的生活,但却是始终得不到,能和普通的女孩子有一场普通的恋爱,这就是他眼前最大的快慰,先前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是某位大人物,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那为什么妖怪们都被她像磁石一样地吸引着?叶相也说她是什么清静之体。”他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废话!”老祖宗怒了,“腊月时,你家媳妇入俺茅舍,俺亲手替她佛光灌顶,不然她怎么能使俺那宝贝。她如何五识俱明,天眼将开?如今邹丫头体内全无一丝渣滓,自然是清静之体。那些小妖当然要流口水。”

    易天行微微一惊,喃喃道:“原来是师傅老人家的神通。”但想着先前在偏殿里见着的景象,总觉得还是有些事情没有解释清楚。

    ……

    ……

    “今天来的对头是谁?”能让老祖宗亲自出手,自然是说明那人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存在,易天行不用想也猜到是从何处来的人物,只是还是忍不住想确定一下。

    “斧劈桃山那小子……”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去喊蕾蕾回老家逃命,听见了老祖宗的后半截话。

    “……养的那条狗。”

    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讷讷说道:“您一句话说完成不?如果是二郎神来了,我可得赶紧逃命才行。”

    老祖宗嗤地一声讥笑道:“没胆的家伙。”

    易天行怕神仙,可不怕这疼自己的师傅,嬉皮笑脸道:“师傅胆大,当年被人追的变成庙。”

    啪的一声,毫无防备的他被一巨掌拍进了青石板地里,碎石四溅。

    老祖宗骂道:“你这胳膊往哪边生的?当年那些仙家浑俅以众欺寡,还喊那老牛鼻觑空朝俺家发了件暗器,不然岂能奈何得俺?不过说来嘛……昭惠二郎神倒也算是手脚利落,不失英雄豪气,就是那脸生的恁俊了些,有些娘娘腔。”

    老祖宗的声音幽幽传入他的脑中,似有无限感慨,想当年他也曾与那厮快活战过,如今一人在天庭一人在茅舍,却不知谁才算是真正过着幸福生活。

    趁着老猴忆故人,神思游于体外之际,易天行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吐出嘴里的碎石子,嘿嘿傻笑道:“师傅小肚量,这也值当生这大的气。”怕这小气师傅生气不说了,赶紧转着话题:“您说的是传说中的哮天犬?”

    “便是那黑皮癞头的家伙。”

    易天行心想,您自是不怕的,咱这胳膊这腿,怎抵挡得了传说中神犬?忽然想到一椿蹊巧事,赶紧问道:“据上三天那些俗世道门记载,这天上的仙人,往往要相隔十八年才能下凡一次,徒儿算过,应该还有五六年之期,怎么这次他倒先来了?”

    “你知道天界在哪里吗?”老祖宗的声音嗡嗡地响着。

    易天行低眉顺眼,无比恭敬道:“徒儿不知。”心里却开始略有激荡,终于可以一闻秘辛,满足自己爱好八卦的恶癖了。

    “天界……在天上。”

    易天行险些摔倒在地,心里暗骂着,这真是有史以来最废的一句废话,苦着脸道:“在天上哪里?”

    “我怎么知道?反正就在天上,那几年俺跟着太白老儿使劲儿往天上飞,自然就到了天界。”

    易天行眼睛睁的大大的,深受当代填鸭式教育薰陶的他,自然知道一直往上飞肯定到不了天界,只会到太空里面去。

    老祖宗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俺随师傅取经之后,又呆了些年头,似乎这上天界的路在这些年里有了些变化,等俺家出去之后,帮你去打听打听。”

    易天行急了,说道:“这事情能找谁打听去?再说了,天界不管在哪儿,总是在一个地儿,难道这路还能怎么变?”这句话一出口,他的心里却是一个激零,沉默了下来——万一天界是一个在四处飘浮的地方呢?

    老祖宗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先回答你先前的问题,为什么天上的仙人们现在就到地面上来了。”

    “为什么?”

    “不论神佛,都是一种极强大的力量,这一点俺家相信你已经见识过了,那么这么强大的力量如何能够龟缩在一具软弱的肉体之中?”老祖宗不待他回答,又继续说道:“所以仙人的存在,是没有肉体的。”

    “难道是游魂?”易天行目瞪口呆。

    时髦的老祖宗用了一个最时髦的说法:“纯粹精神体。”

    易天行险些被口水噎住:“难道传说中下凡的仙人都是些意识而已。”

    “不,纯净的能量,在这个世上复杂的气息流动中,是会炸嘀,即便是用夺舍法下凡,也是件危险的事情。”

    “就像燃烧的汽油,不可能装在一个密闭的小纸盒里。”易天行隐隐有些明白。

    “不错,所以除了些法力高强的家伙。一般仙人的下凡,与你我的下凡不一样,他们只能寻找尘世里的身躯,封闭自己的大部分能力,然后缓缓觉醒,觉醒的过程,也就是修行的过程,也就是铸炼自己肉体的过程。如果没有合适的方法,那仙人的下凡往往就是神通的外泄,极容易产生谁都无法预料的结果。”

    “比如说?”

    “比如一百年前,有位天庭的接引道人逃了下来,我在归元寺中方有感应,便发现这厮受不了天地灵气的冲扰,又没有收去自己的神通,所以在北边爆体而亡,无数道家仙气在那处挣扎碰撞,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易天行张大了嘴:“北边?一百年前?”他脑子快,顿时想到了世纪初发生在西伯利亚上的那次通古斯大爆炸。

    “师傅,为什么我们俩不怕?”

    “嗯,你觉得咱们这两个人的金刚身体能和那些废柴们相提并论吗?”

    易天行摸摸脑袋,呵呵笑道:“那倒是,师傅是天生万古不变的石头,徒儿是硬化耐火高分子塑料,都是耐火耐磨的材料,汽油不能装纸盒子里,但在咱们这种全铝发动机加钛金连杆的身子里,倒是燃的挺自在。”

    “悟性不错。”老祖宗小小表扬了一下他,接着打击道:“但问题是别人的汽油多,只不过现在不敢点而已。你空有身架子,里面却没什么油。”

    易天行撇撇嘴:“这玩意儿又急不来。”

    “总之那条狗也不敢来省城,但你不可能总是窝在我的翅膀之下,好男儿当游历四方。他若要完全恢复自己的神通,还需要约摸两年的时间,你自己小心吧。”

    易天行微微一笑,想到陈三星老爷子如此恐怖的修为,在沙场上也被穿甲弹险些打死,对这人世间的武器第一次有了些许期盼,那神狗来便来罢,自己看来得准备一些重武器才成。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老祖宗又说道:“如今的人世,有些武器确实是仙人都难以抵抗,但你不要过分依赖于此,弱了自己的修练欲。”

    易天行低首受教,轻声道:“徒儿明白。”接着却嘿嘿一笑道:“师傅,今天您老人家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挺像大学教授的,不过和您往常的脾气却不大一样。”

    老祖宗难得地没有与他打趣,幽幽叹了口气道:“怕你小子死,自然要多嘴几句。”

    易天行微微笑了,半天没有言语,缓缓说道:“想我死没那么容易的,师傅为我解惑,我对前程有了把握,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忽然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现在就等着那肥鸟儿子回来吧,好多天不见,怪想他的。师傅,我打算过两天就上路去接他。”

    “不准去。”老祖宗回答的极为冰冷。

    “又不准?究竟为什么?”易天行心焦朱雀,早就不耐烦等在省城里,如今见事态暂时归于平静,不免想去西边找它。

    “没有磨砺,怎么成人?”老祖宗冷冷道:“你也一样,莫想着俺能护你一辈子,至于雀儿……静观其变吧。”

    易天行哀声叹气,却不敢逆师傅旨意,想到邹蕾蕾已经逼了他好多次去接可爱的“鸟儿子”,想到这二位自己平生最怕的人物偏生给了自己不一样的旨意,不由感觉“师叔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啊”,此时恨不得捶胸顿足,嚎啕一哭。

    ——直到几个月后,他才明白老祖宗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

    第二日,邹蕾蕾从有些迷糊地境界中缓缓醒来,却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一转头便瞧见在门外*着木柱打瞌睡的易天行,知道这男子是担心自己在门外守了一夜,心中自然有些感动,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偷偷看着四处似乎没人,于是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在易天行光亮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咳咳……”刚从殿角转过来的斌苦大师赶紧咳了两下,生怕这位姑娘呆会儿会做出更亲热的事情,以示提醒。如此一来,易天行也不方便再装睡了,睁眼假装刚醒过来,搂过满脸泛着桃花红,羞涩无比的姑娘,说道:“住持今日起的早啊。”

    此时天还未全亮,省城刚入初秋,归元寺内还是一片淡青树叶,看着很是清爽,东方的日头从地平线下投射着温柔的光,映在他怀里邹蕾蕾清新可人的五官上,让他一睹心动。

    斌苦大师见他有些失神,赶紧又咳了两声,说道:“前殿来了客人,要见你。”

    易天行耸耸肩,并不吃惊。

    ……

    ……

    秦琪儿正在前殿喝着茶,易天行接过知客僧替过来的毛巾,一面擦着脸,一面快步往里走,在门口处便喊着:“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跟在后面的邹蕾蕾听见他喊丫头,心里略略有些不舒服,但不知怎的心中一片清明,瞬间将这念头消散开去。

    秦琪儿看见他两人大清早的在一起,心里不知道瞎想着些什么,脸上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低声说道:“昨天晚上,省城出了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蕾蕾上前把他揩完脸的毛巾接了过来,方便他和这位省城六处小主任说话。

    易天行点点头道:“知道,但其中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与我无关。”

    秦琪儿将自己的马尾辫摆到肩前,咬咬嘴唇道:“一条街都毁了,有一幢建筑也成了危楼,另外有四十七辆汽车报损,地下管线也断了很多条。”

    易天行摇摇头,这才知道昨天师傅那一声喝导致了怎样的结果,想了想苦笑道:“看来如今这省城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六处都习惯性地第一个找我了。”

    秦琪儿呵呵笑了笑,这几个月来一直停留在她眉角的那一丝忧愁也不见了踪影:“易哥哥是佛宗山门护法,又能是本城第一高人,这种事情我们不找你能找谁?”

    易天行苦笑道:“难道不是把我习惯性地当最大嫌疑犯吗?”

    蕾蕾刚走回来,便听见了易哥哥三个字,任她如何六识俱通天眼将开体息清静,也终是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冷哼入耳,易天行吓得一个激零,赶紧说道:“这件事情别有内情,不过你们六处应该习惯处理善后这些修行者大战留下的痕迹,另外就是,如果可能,你最好安排我与你父亲见上一面,这件事情,我必须和他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自然是要看看上三天如今的独裁者秦临川大人,在知道有仙人可能下凡的情况下,会做如何的选择了。

    送走了扎马尾的小姑娘,总是皱着眉的潘局长又上了门,迎来送往,倒真是繁忙的一个清晨。

    “老潘,很久不见了。”易天行对他一向比较客气。

    潘局长这半年过的不错,省城的治安很好,好到连自己都不大相信,最近也得到风声,知道鹏飞工贸正带着省城上其它一些暗底里的人,准备慢慢走正道,他不由未老怀已安慰,看着易天行也顺眼了许多,说话也比当初要客气许多。

    “小易啊,昨天晚上那件事情,你这边有没有什么风声?”

    “这件事情不是六处处理吗?”易天行惊讶问道。

    “市政设施破坏了那么多,领导们发了话,六处超然事物,自然可以不理睬,但若问到我头上,我总得给个交待。”

    易天行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这事情还得六处配合,刚才秦琪儿才走,你呆会儿去六处大楼找她去,看看她们准备用什么名目来遮掩此事,如果又用球形闪电这种老套路,您就简单了,如果要栽脏到什么敌对势力头上,您恐怕还得把宣传机器开起来才成。”

    他一通胡说,潘局自然也不会全然当真,想了想又说道:“关于得胜街以南的那块地,你们公司做的怎么样了?”

    易天行微微皱眉,半晌后说道:“不会连做正当生意也不准吧?”

    潘局长摇摇头,神色慎重道:“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涉及到拆迁,有些方面担心你们会用些非常手段。”

    易天行说道:“领导们应该很清楚,我那五千万是从哪儿来的,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愿意用这么贵的价钱买那块地,所以请放心吧。”顿了顿又道:“我这样做的目的,您应该很清楚,那天您在大楼里给我说的话,我现在正在做,所以我需要您给我配合。”

    潘局长略沉忖了会儿,点点头,起身将要离去的时候,忽然说道:“昨天夜里,圆环建筑被毁了大半,那家江西公司的郭姓老总也死了。你们刚好和他们有生意上的纠纷,当心被人说闲话。”

    易天行知道这些人始终还是在怀疑昨天夜里是自己出手,唇角微微绽着冷笑,说道:“请给予我足够的信任,我要是杀一个凡人,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

    ……

    啊,时光如水,生命如歌,一晃,又是多少天过去了。

    省城已入秋末,渐渐变成枯黄色的树叶在街道两旁的树丫上衰弱无力地随风摇摆着,空气中满是烧树叶的味道,有些街角的羊杂店已经开始营业了,乳白的汤色吸引了不少进补的人们。

    秋高气爽好读书。

    墨水湖畔的小书店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尤其是有叶相僧这样一个另类营业员帮扶着,小女生来参观的热情始终没有减弱过。

    莫杀又来了省城,给易天行又带来了一大笔钱,还从林氏里调了一批人,开始成为鹏飞工贸得胜街南城区改造工程的主力,如此一来,却让鹏飞工贸换了身份,成了合资企业,政策上的好处得了不少,自然,盯着他们的目光又多了不少。

    易天行不在意这些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坚信自己是在做对的事情,那便行了。这几十天里,他没有停下锻炼,两年之期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很有压力,所以他不停歇地冥想试炼,提高着自己的境界,如今他体内的道心已如青莲将绽,而那天火命轮也渐渐敛了嚣张的光芒,浑美如玉,圆润无比,真正有了点儿反朴归真的意思。

    蕾蕾在学校里上着学,结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又忙着读书上果,来书店的时间自然比往常少了些。易天行一直暗中观察着她的体质,发现自从那夜在归元寺偏殿之后,蕾蕾的体质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却是没有表现在修行上,直至今日,姑娘家对于修行法门还是一窍不通,学了几日,发现没有进展,她便放弃了钻研——拿得起,放得下,正是蕾蕾本色。

    但易天行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老婆大人虽然体内全无一丝真元流动,但那清静之体的气息,却是愈发纯正,便有如尘世里一静玉,令人视线投射上去便不忍远离。

    而且蕾蕾现在似乎与小朱雀一样有了种神妙的本领,每当易天行修炼的时候,如果蕾蕾在身边,那修炼的速度便会快上一倍有余……

    这一日,叶相僧去医院的癌症病房为那些临终的人们讲法解脱,小书店又只剩下了邹蕾蕾与他两个人。

    秋日的阳光透过小窗洒在小书店的屋内,无比清柔。蕾蕾看着正呆呆望着自己的易天行,心中情愫渐生,目光自然流转,便让少年郎心头一荡。少年郎轻轻走上前去,双手搂着她,便在她那柔软可人的唇上轻轻啜了一下。

    一触即分,蕾蕾脸上又开始绽起诱人无比的桃花儿,轻声羞道:“你最近怎么老这样……”

    易天行手指在她的洁白如莹玉的耳垂上轻轻抚弄着,神不守舍道:“总是咋样?”

    邹蕾蕾见他花痴,有些害怕,转话题道:“小朱雀怎么还没回家?”

    ……

    ……

    唯一能将易天行从花痴状态中打醒的,便只有鸟儿子的事情。

    他微微一叹,松开怀抱,转而拉着邹蕾蕾的小手,轻轻用指尖挠着她的掌心,说道:“师傅说要静观其变,不经磨砺不能成人,所以不准我去接它。”转而脸上露出极快慰的神情说道:“不过我最近天天用神识查探,发现这贼鸟已经找到路了,正沿着直线往家走呢,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估计用不了两天便会到家了。”

    “是吗?”邹蕾蕾也自惊喜,她虽然与小朱雀只见过两面,但那晚抱着雀儿睡了一夜,两者间不知为何格外亲近,最近这些天不见鸟儿子,最为神伤的反倒是她这“蕾蕾妈”。她抓着易天行的手摇着说道:“还有多远还有多远?我们去城外接它可以吧?”

    易天行反手轻轻拍拍她的脸蛋,笑着说道:“别急,我估计它这次是不是要领个老婆回家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慢,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它。”想到这肥红鸟让自己两上人担心伤心了这么多天,不由愤然喝道:“等它这次回家了,看我怎么收拾它!”

    蕾蕾心想,难道你还准备拿戒尺打它毛绒绒的小屁股?一想到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便仰起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咳咳,说笑而已,不过子不教不成材嘛……”易天行打着马虎眼。

    说完这句话,他牵着蕾蕾的手走到小书店的门口。

    小书店仍然没有装防盗门,当然,这书店里住着省城黑道最牛的那个少年,还住了位没有睡醒的活菩萨,只有傻子才会破门而入。

    站在木门旁,小俩口用手撑着木框,看着眼前街道上安逸行走的人群,看着远处墨水湖秀丽的风景,想到小红鸟马上就要回家了,心中无比幸福。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儿开……”易天行轻轻哼着小曲,扭头看着邹蕾蕾淡淡粉粉有若天界桃花般的容颜。

    邹蕾蕾轻轻*在他的肩上,嫣然一笑:“都不知道你是喜欢它还是喜欢桃花呢?”

    她的手正轻轻扶在木门之上,缓缓从手掌的指间散着柔柔的光,黄色的木头渐渐变得湿润起来,一个小突起慢慢从里面钻了出来,成了一个青色的小点,小点以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涨大着,成了一道青枝,青枝被秋风一吹,缓缓抖着,一抖便伸展出一个枝丫。

    数息之后。

    枝丫上缓缓绽放开一朵初桃,白芯粉瓣,清新无比。

第六章 爹,俺回来了

    秋日一枝桃,吓煞两个人。

    最先感应到身旁气息不对的,还是易天行,他下意识扭头望去,视线擦过蕾蕾柔润的脸颊曲线,便看见了木门那枝迎风轻摆的秋日桃花,不由嘴唇微张,面上流露出了惊讶不安的神情。

    邹蕾蕾觉着他的表情奇怪,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发现自己的左手中指食指之间,木门死木之中,竟然无缘无故,平空而生出一枝桃花来,不由在那一瞬之间张大了嘴,露出里面如贝玉齿,充分地表达着自己的惊恐无措——“啊!”,姑娘家一声轻呼出口,像手上爬了只青肥虫儿般,拼命地一甩手臂。

    随着这一声轻唤,那枝淡淡粉粉的初桃倏地消失在空中,就像是虚像一般,片刻之后,只见蕾蕾先前扶着的门框上,青青枝丫也收进了木门之中,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仔细盯着,才能看清是一朵淡的快要没入木色中的桃花印子。

    蕾蕾纵使胆大,但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身上出现这么神鬼难测的事情,满脸害怕地躲到易天行身后,傻傻地盯着那个门框,不知道盯了多久……

    ——似乎要等它再次开花。

    ……

    ……

    “刚才是不是我眼花了?”蕾蕾揉揉眼睛,怯生生地问着身前的易天行。

    易天行也不明白,但看着姑娘害怕,只得安慰道:“没事儿。”

    “没事儿?”蕾蕾哆嗦着说道:“刚才我手上怎么开了一朵花儿?吓死我了。”

    “拜托。”易天行笑道:“你和我在一起呆了这么久,什么怪事儿没见过?”

    “可那是你啊。”邹蕾蕾苦着脸说道:“怎么我也变成这样了。”

    易天行解释不清,确实也不明白,只好关了书店,坐车去了归元寺,找到斌苦大师咨询了半天,结果斌苦大师也是一头雾水,介绍了几位精修佛法以及旁通五行之说的寺中大德前来共同参详,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明明这姑娘身上一点儿异样都没有,除了那身清静无比的气息。

    进后园求师傅解惑,结果师傅比他俩更惑。

    “什么玩意儿?桃花?邹丫头又不是桃花精……啊?扯蛋,俺家不明白,不管了。”

    茅舍里很不负责任的老猴丢下这句话,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学离休干部去读书看报,装聋作哑。

    邹蕾蕾见这些佛寺里的高人都不明白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不由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

    易天行赶紧安慰道:“又不是什么坏事儿,别担心了,大和尚们不是说应该无碍吗?”接着嘻嘻笑道:“会变花好啊,将来咱俩要是挣不到钱了,你还可以去当魔术师,绝对比那个大卫要强很多。”

    看着丫头还是有些神思恍惚,他又说道:“哎呀,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蕾蕾被他这句话吸引,抬起头来说道:“什么事儿?”

    易天行挠挠脑袋:“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不用给你买花了?”

    邹蕾蕾破涕为笑,轻轻敲了他一拳。

    易天行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体与众不同,可以刀枪不入的时候,也是万分惶恐,曾经在县城农牧局的院子玩跳楼游戏,对着苍天破口大骂,好久之后才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能理解蕾蕾同学此时的大惊恐。

    不是所有的世人发现自己有点莫名神通后,就会第一时间想着去打救天下,好生快意,那种人是小说里的男猪,不是正常人。

    蕾蕾是正常人,虽然已经习惯了生活中出现些莫名奇妙的事情,但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她一溜烟跑回了学校,钻进了寝室,捂着被子,使劲儿地睡了一觉。

    ———————————————————

    第二天。

    “我说过,今天如果再拿不到施工许可证,你不要来见我。”一个满头柔顺红发的女孩子冷冷说着话,往小书店里走了进来。

    鹏飞工贸如今的前台主事人,总经理助理肖劲松先生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身后:“我们公司没有这个资质,要另外成立一家公司才行,建设规划工程许可证都没有拿到,施工许可证自然办不下来。”

    满头红发的女孩子回头冷冷盯着他:“房子都要拆完了,你才告诉我这证没有,那证没有,你怎么办事的?”

    “大小姐,我们从前哪里是做这行的。”肖劲松苦着脸说道,心想鹏飞工贸往常顶多做做运输和外包,真正全部承担这么大的工程,真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正在苦脸嚼着叶相僧所煮清汤白面的易天行看见这两个人来了,对着那个红发女孩儿喊道:“莫杉,又出什么事了?”他嫌自己这个女徒儿原先莫杀的名字煞气太足,所以自作主张给她改了个字儿。

    莫杉赶紧应道:“师傅在吃饭啊。”接着没好气道:“不知道这个鹏飞工贸是干什么吃的,一点企业的样子都没有,都找不到几个能办事的人。”

    肖劲松满脸愁容地跟在她身后。

    易天行拿筷子敲了敲碗沿,问道:“得胜街的改造出什么问题了?”

    “拿不到许可证。”肖劲松诉苦道:“以前没做过这个,根本不知道找谁办去。莫大小姐带来的都是专业人员,也没有在内地办过相关事项。”

    易天行喔了一声,无所谓招呼两个人坐下,说道:“没事儿,我呆会儿去找找人。”接着打趣看着小肖说道:“你刚才喊她什么?”

    “大小姐啊。”肖劲松理所当然应道:“少爷的亲人,自然应该喊小姐的。”

    这些天在工地上面,他险些被莫杉吼成了豆腐干,加上这女生确实对于企业建筑、商业规划方面很有一套,加上她身份特殊,所以鹏飞工贸上下由惧生敬,恭敬无比。

    叶相僧倒了两杯茶给二人,肖劲松不知道这位本事,莫杉却不敢坐着接茶,赶紧站起身来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正说着,门外又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易天行大喜道:“说曹操,曹操到。”把刚才肖劲松烦的事情给秦琪儿讲了一遍。

    秦琪儿为难道:“这些世俗之事,我们怎么方便插手。”

    易天行一挥手,霸道的很:“不管了,反正这事儿你得帮忙,你们六处说话,市府方面能不给你面子?”

    “你为什么不去找潘局长?”秦琪儿疑惑问道。

    易天行笑了笑,没有说话——自从周逸文的事情发生后,他对潘局长的那位老首长便很是警惕,所以不想与他多打交道。

    “有什么事儿?”知道她今天来一定是回应自己前天提的要求,于是把她让进了里屋,轻声问道。

    秦琪儿从衣服里取出一封信,慎重递给了他。

    易天行拆开,抽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信纸,看见上面是四个毛笔字,字体苍劲中尤有宛转余地,一眼便能看出写信人的性格圆中有方,不可轻欺。

    那四个字是:“腹中之剑。”

    这是当年专诸刺吴王的桥段,易天行微微咪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看来除了清静天之后,秦临川也时刻小心着天上的动静,只是忌惮仙人手段,所以决定暗中虚以委蛇,再作打算,由内而破。

    他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全然相信对方的说话,但对这个表态还是比较满意。

    掌心天火苗轻吐,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嗤的一声化为轻烟。

    “烦请通知令尊,意思明白了。”

    ……

    ……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小书店特别热闹,小小的门面里坐满了人,一会儿之后,双眼通红,略有些肿的蕾蕾姑娘也心神不宁地走进了书店。

    易天行心疼地上前迎着:“别想那些事情了,瞧这眼睛,一晚上没睡着,多可怜。”

    邹蕾蕾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两声:“……不是没睡着……是一觉睡的太多,刚刚才醒。”

    知道这丫头神经粗,但也没想到粗到这种地步,易天行没好气地用指头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那还怕不?”

    “不怕。”邹蕾蕾豪气干云,“睡了一觉才发现,只要还能睡得香,吃的香,管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

    ……

    这便是蕾蕾的彪悍人生亚。

    —————————————————————

    难得书店里来了这么多人,自然要热闹一下,易天行去旁边的门面搬了一个火锅回来,架好炉子,放好固体酒精,火苗一起,锅中翻滚着的红油牛杂香味顿时溢满整个书店。

    叶相僧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端了杯清茶坐到柜台前面。

    剩下的五个人便围在小桌边上,开始吃了起来,易天行又开了瓶酒,给肖劲松和自己倒了两杯,举杯敬道:“小肖,这段时间辛苦了,来一口。”

    肖劲松赶紧把筷子放下,一口抽了下去,咳了两声,脸红着说道:“倒不辛苦,只不过少爷你也知道,鹏飞工贸没做过这种大型的正经生意,所以有些困难。”

    莫杉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心想这么点儿小生意也要自己亲自照管,真是屈了自己的商业头脑。

    秦琪儿吃了一块牛杂,被上面染的红油辣的直吐气,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喝了下去,说道:“莫小姐准备长居省城吗?”

    “是啊,至少得这个工程完了再走吧?”莫杉将征询的眼光投向易天行。

    易天行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对秦琪儿好奇说道:“你个小丫头辫子居然还喝酒。”

    被他一句话说的满脸微红的秦琪儿轻声应道:“哥要觉得不好,那我就不喝好了。”

    听见某个字,邹蕾蕾同学开始低头用力刨饭。

    易天行暗自叫苦,心想这小主任怎么最近喊哥喊上瘾了,赶紧装作没听到,拉着肖劲松狂灌了两杯,语重心长道:“小肖啊,你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才入了黑道,如今眼看着有机会转行,一定得让公司里面的人用心做,加强学习啊。”

    肖劲松哪里明白这桌上的暗流涌动,睁大了眼道:“那是自然,只是手底下那些兄弟习惯了以前赚钱的方法,现在都觉得有些累。”

    易天行怒了:“累屁!又不是让他们当搬运工,一个个都在当工头,如果不想当,我出钱送他们去上职业学校,学门手艺,这些王八蛋又不愿意。”

    肖劲松讷讷道:“都习惯了打打杀杀,要重新读书,还不如杀了他们来的快。”

    易天行也泄了气,反而是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叶相僧说道:“慢慢来,这种积大德的事情,急不得的。”

    酒过数巡,锅中将尽,满桌热闹之时,易天行轻轻啜了一口酒,幽幽叹道:“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这个时候坐在你位置上的,应该是小周周。”

    秦琪儿见他望着自己,知道他说的是周逸文,不由面色一黯,眼圈一红。

    邹蕾蕾已经听易天行讲过周逸文与他们之间的是非,见秦琪儿泫然将泣,天生的慈悲心肠又开始泛滥,狠狠瞪了不懂说话的易天行一眼,轻轻拍了拍秦琪儿的肩膀。

    易天行面上一片淡淡哀伤,心里却在祷告着:“小周周啊,为了俺的家庭安宁,俺还要借你的名头一用,在九泉之下,你不要怪我啊。”

    ……

    ……

    忽然间他眉头一皱,迅即散开,化作大喜之色,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说道:“进省城了!”

    马上第二句话是:“这小子好快!妈的,前些日子怎么走的那么慢!”

    满桌俱是不解,只有邹蕾蕾呆了一呆后醒过神来,高兴问道:“回来了?”

    “嗯。”易天行眉开眼笑,站起身来,便往小书店的门口走去。

    莫杉隐隐猜到是师傅说过的,那位传说中的小师弟回来了,不由也生出几分好奇,忽然间体内有了极强的感应,似乎省城内有一团炽烈之极的火元能量正在高速行进着,她体内的火元受此一扰,竟是无法平静停留在体内,刷的一声,满头红发暴然变长,色泽更加鲜艳。

    而她面前将熄的酒精火锅,也随着她体内火元的外泄,猛地燃烧起来,火焰极猛,竟快要烧到了小书店的屋顶,而火锅也是一下子被熬干,渗出一股极难闻的糊味来。

    此时屋内,只有肖劲松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他虽然修了些许佛法,但何时见过这等情景,不由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叶相僧轻宣一声佛偈,淡淡佛息缭绕屋间,肖劲松顿时甜甜地睡着,伏在了桌子上,而莫杉体内激动跳跃着的火元也安静了下来。

    易天行回头赞赏望了叶相僧一眼。

    饮了两杯酒的秦琪儿比平时要活泼些,忽然见到这位和尚修为如此神妙,不由吐了吐舌头。

    —————————————————

    “刚入省城,便要到了,何其快也!”易天行惊叹着走到书店门口,蕾蕾也满心欢喜地牵着他的手,等着那只通体殷红,灵动无比的小雀儿回家。

    正说着,一道疾风吹过,吹的满街招牌摇晃不停,灰尘大作,羊杂摊的老板们赶紧四处找着纱布遮灰。

    风吹过,一道黑影以极恐怖的速度从站在门口的小两口身边钻了进去,震的小书店内空气流动不息,小木桌,糊了的火锅,桌上的碗筷,酒瓶,全被震的满天飞起。

    一时间书店里狼籍无比。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满地狼籍的物事中间,站着一个更加狼籍的小胖子。

    小胖子约摸四五岁的样子,生的胖乎乎的,看着憨拙无比,只是那一头向着脑后直直竖着的半长头发证明了他的头发究竟脏到了何种程度。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就像是拾荒的小孩儿一样,身下穿着件肥大的裤子,裤子全是破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腿来,不知道那腿上沾着多少陈年老泥,脚上套着一双解放胶鞋,只是胶鞋已经被烧光了,只留下脚面上的绿布和脚跟处的糊胶。

    一股臭味和糊味从这胖乎乎的小孩子身上传来。

    ……

    ……

    小胖子眨巴眨巴眼睛,扫了一眼书店里的众人,忽然喊道:“爹呢?”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小胖子忽然转身,看向站在门口处目瞪口呆的易天行两口子。

    他看着易天行的眉眼,微微侧着脑袋,似乎想确认什么。

    小书店里安静无比,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惊骇莫名。

    小胖子的双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砸出小坑,激起无数火苗,用那似乎带着人世间最大的委屈和不甘的童声,对着易天行抽泣着喊道:

    “爹,俺回来了!”

第七章 倒霉孩子

    “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

    被吓得神智不清的易天行喃喃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可不得了,那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小胖孩儿站在地上,开始用无比酸楚的眼神盯着他,就像易天行是那个传说中食子的毒老虎。

    便是这足以酸倒长城的目光,终于把某人还停留在七十那道智商线上的神识拉了回来——看着面前这小家伙的脏兮兮的可怜样儿,某人终于感觉到了那块心尖肉被打的苦楚——像老太太一样地扑上前去,一把把脏不拉叽的小胖子抱在了怀里。

    “哎哟,我的儿哎,可苦了你了,为父想死你了。”

    小书店里其它那几个人顿时觉着一阵寒风吹来,无比肉麻。

    易天行和朱雀鸟本是一体同质,一体同肉,一体同火的奇妙存在,虽然不大明白肥红鸟咋变成了大胖小子,但那与生俱来的亲近感是作不得假的。他将这胖小子抱在怀里,看着这家伙脑袋上面散发着臭味的头发,手掌触着的肉屁股外那粗糙的裤子,想着肥红鸟流落在外数月,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易天行不由心口一痛,鼻子一酸,纵是五尺昂藏男儿也止不住落下英雌泪来。

    见他哭了,小朱雀复又哭了起来。

    这“父子”二人久别重逢,便是这般场景——不顾一切地抱头哇哇痛哭。

    小书店里此时唯一还能保持清醒的,就是叶相僧,他一见这“父子”二人要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唬了一跳,赶紧飘到书店门口将书店的大门关上,接着面色紧张,口中不停地颂着“妙行无住分……”

    淡淡佛息,充斥书店之内。

    秦琪儿正自疑惑,接着看那抱头痛哭的父子,便知道叶相僧为何如临大敌一般。

    小朱雀哭着,那泪珠便是红火的液体,从脸上流到易天行的胸上,便燃了他的衣服,燃起无数无焰,而易天行这时候也在哭,心情激动,全然没管控火法门,那泪珠看着透明,却也是高温无比,流到小朱雀的头上,便把那长头发烫的嗤嗤作响,不知蒸出了多少恶臭。

    这两爷俩抱头哭着,这火苗便在他两个身上燃着,他们自个儿倒是没觉出异常,这小书店里却像是陡然多了两个高温的熔炉,屋内的气温倏地一下便上去了。

    好在叶相僧不停用功法控制着这两个火人的范围,饶是如此,躺在桌上睡着的肖劲松仍然被烤的眉须皆卷……其余诸位身有修为之人,也觉得好不难过,当然,莫杉不在此例。

    易天行抱着这鸟儿子哭了老久,终于将这些天来的思念之情哭光了,忽然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在这多人面前大哭,觉得好生丢人,讷讷将儿子放下地面,裸着上身,摸着他硬硬的头发,嘿嘿傻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心中却是有大疑惑,不明白肥红鸟怎么就忽然变成人了。

    朱雀鸟化为人形也不过数月时间,一应灵识还未全部开启,本来在老爹怀里挺舒服的,结果却被放了下来,只好鼻子一抽一抽地表示自己的不满,眼睛骨碌碌转着看着书店里的这些人——被人抱着挺舒服的,得找个人抱一下。

    那个红头发的姐姐感觉挺亲近,但不认识。

    叶相和尚是老熟人了,但那是个秃驴,胖小子不喜欢。

    梳马尾辫的那姐姐没见过,长的挺漂亮,但身上的气味不大强哩。

    ……

    ……

    感觉身后有个挺亲近的气息,又不是老爹——小胖子扭着身子往前挤,他个子只到易天行大腿处,于是从易天行的腿旁探出头来,脏兮兮的圆脸,怯生生的表情,小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小家伙看见邹蕾蕾了。

    于是他一把把易天行推到角落里当垃圾,然后张开双臂,眉尾不停抖着,看着委屈无比,向着可爱的蕾蕾妈扑了过去:“妈!”

    这声妈叫的邹蕾蕾心尖一颤,慌不迭地蹲下身子,将这小子抱进怀里。

    小家伙埋首于邹蕾蕾胸间,嗅着那淡淡气息,无比快意,又想到自己在外流落这么多天受的委屈,想到自己的老爹还有蕾蕾妈居然都对自己不管不顾不问,不由将嘴一咧,便大声嚎哭了起来。

    这一哭,叶相僧一惊,双掌合什,一道佛息便往邹蕾蕾处笼去!

    这一哭,易天行大慌,单手一伸,一道劲风便往邹蕾蕾处袭去!

    若让这小祖宗火泪上了身,蕾蕾的如玉美颜,娇肤玉体可就……可这死孩子哭的贼快,老爹和叶相都没来得及出手,那泪珠子已经滚滚而下!

    ——好在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可怕。

    便在小家伙高温火泪要触到邹蕾蕾身上的那一刻,蕾蕾的身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光芒,这光芒极淡极柔,气息却是极为醇和中正,竟像是一道薄膜覆在了她的身上,让那些火泪顺滑无比地流到了地上,砸出如麻麻点点的小洞,激起星星火苗!

    淡淡光辉中,邹蕾蕾毫不知情,只是满腔心思放在可怜孩子身上,轻轻用手掌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全不在乎这孩子身上的脏臭,神情看着圣洁无比。

    ……

    ……

    孩子渐渐熟睡了,蕾蕾仍然轻轻抱着哄着,微微笑着,圣洁的光浑笼罩着她的全身。

    今日受了连番刺激的秦琪儿,有些失神地喃喃念道:“好漂亮的姐姐,就像牧场圣母画像一样。”

    ————————————————

    发生了很多事情,易天行脑子里有些乱,这时候才终于明白老祖宗师傅一直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磨砺不成人”、“静观其变”——原来静观其变的变字,说的便是人鸟变,挺玄妙的一件事情。

    此时蕾蕾抱着孩子去后面洗澡去了,他还在前厅里踱着步,好不容易平伏下激荡的心情,准备去后间,不料刚走了几步,便听听邹蕾蕾压低着声音的一声轻呼。

    他脚尖一点,推开厕所的门,发现那小孩子正躺在满是水的大木盆里睡的香甜,本来乱蓬蓬、臭哄哄的头发也被洗的柔顺无比,轻轻搭在盆沿上,乌黑一片,中间夹着一丝银白。

    而蕾蕾则是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着毛刷,另一手死死捂着嘴。

    “怎么了?”他急切问道。

    “你自己看。”邹蕾蕾示意他坐过来,让他看那小家伙小腹下面。

    蕾蕾这时候已经累的满身是汗,不知换了多少盆水,甚至动用了洗厕所的硬毛刷,才算把那小家伙的身上洗涮干净,冲去黑泥,露出下面白白红红的皮肤来——反正这小家伙和他爹一样金刚不坏,用毛刷使劲儿刷也刷不疼,反而刷的他很舒服,不一会儿功夫便在木盆里睡着了。

    易天行凑过去观察。

    “儿子白白胖胖的,挺正常啊,就是被泥巴糊久了,这皮肤真嫩,啧啧。”易天行看着木盆里酣酣睡着的儿子,用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不知为何,胸腑里一阵温润,十分满足。

    邹蕾蕾叹了口气,说道:“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必须知道,小朱雀到底算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闺女。”

    易天行疑惑地挠挠头,再把视线往木盆里望去,不由吓了一跳。

    胖小子的双腿之间竟是一片空白!

    嗯,一片空白,就是啥也没有的意思。

    “额嘀亲娘咧。”易天行一拍脑门,有些糊涂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邹蕾蕾也傻乎乎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对这种状况一无所知。

    “听说只有天使才会木有小JJ啊。”易天行今儿受的冲击太多,神思有些恍惚。

    便在这时,木盆里的那位小祖宗许是睡的好了,在水里伸了个懒腰,白白胖胖像藕节一样的手膀子打着水花,红红润润像莲花一样的嘴唇轻轻努着,间或伸出舌头舔一舔,咂巴个不停,然后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小家伙看着易天行,极骄傲地一扭脖子,不理他讨好的目光,拉着蕾蕾妈的手,湿漉漉地便往她怀里钻。

    “你给我下来!先说正经事!”易天行终于忍不住开始扮演严父的角色。

    小家伙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喃喃吐出两个字:“坏爹。”

    易天行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自己又是坏在何处?

    “爹……你……不理俺,俺……不知道路……走的……好累,好想睡觉。”小家伙一字一字地往外说着,似乎还不大适应用人类的身体说话。

    只要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咕咕叫,易天行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管这么多,心疼地把他抓进怀里,看着他骨碌碌转着的小眼珠子,柔声问道:“告诉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

    ……

    就在小朱雀断断续续,咿咿呀呀地奶声奶气地回答中,易天行小俩口终于听明白这几个月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原来那日在省城文殊院讲法堂中的那次万里神识斗法之后,小朱雀穿过那道空间缝隙,转瞬间便到了万里之外的昆仑山上,破清静天长老之体而过,刹那间将那位长老化为高温光片,片片碎裂而亡。

    而小朱雀也在那一扑之后,摔落在了雪地之上,晕乎乎地便倒了下去,不一时便被风雪所覆。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醒了过来,正准备一扇翅膀便飞回省城,哪料到,一扇之下,只是挥动了身旁的冰雪,却没有风声响起,它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不再是鸟身,而是像人类一样长出了四肢,光溜溜的就是一个小婴儿模样。

    神兽通灵,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毕竟年纪小,总是有些糊涂,于是慢慢地从万里雪山之上爬了下来。

    到了人烟渐盛的村庄处,小朱雀还没怎么学会说话,但这样一个冰雪般的孩子,自然讨人喜欢,有位农民便把他接到屋里养着。

    便是在这农民家里,小朱雀学会了说些单词,也明白了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境况中。它自然急着回省城,但小胳膊小腿的刚长出来,根本没甚气力。

    有一天,它正被老农民背着在村口哂太阳的时候,老农民忽然被人喊走了,而它这样漂亮的大胖小子,也被某些人渣一把抱走了,开始了被四处倒卖的悲惨生活。

    ……

    ……

    “啥?人贩子?”正在旁听的小俩口汗毛直竖,易天行煞气满脸道:“他娘的,谁他娘的找死哩?”

    胖小子可怜兮兮地说道:“是咧,那几个……木器娃,歹嘀狠!”

    易天行差点儿一跤摔在地上:“你这口不伦不类的陕西话哪学的?……对对,这几个月里你一直在那边晃悠。”

    “别打岔!”蕾蕾瞪了他一眼。

    易天行忽然骂道:“你个瓜娃子!别人要绑你,你不知道一口火喷死他们?”想到自己的宝贝儿鸟儿子受的苦,想到险些被那些天杀的王八蛋卖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怪爹。”胖小子言简意赅,“你以前……不准……俺……对人喷……火。”

    “傻鸟。”易天行翻了翻白眼,“以后谁再欺负你,就给我喷!”

    “是咧。”傻鸟小朋友认真说道:“那几个……把俺……到处卖,最后俺被卖烦了,就一把火把他们的汽车烧了。”

    ……

    ……

    朱雀从人贩子手上逃出来之后,便开始了万里流浪归家记,只是它往常都是在天上找着方向,山川河流走势便是他的指路明灯,如今他只能在地上用那双小脚丫慢慢挪,就像雄鹰落了地也会变成迷路草鸡——所以一开始,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这也是易天行那些天神识探得小朱雀转圈的时候。

    等到终于适应了人类的社会,找到方向之后,他便坚定不移地迈着自己的小脚丫往省城方向来。

    一路上翻山越岭,饮风茹霜,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孩子怎么吃得了这多苦,终于走回了省城,当然这一路上又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坏人,也算是他倒霉,总是走不了多远,便会遇见些歹人,他又牢记老爹教诲,不能引人注意,所以总是每到夜晚,才会放火烧人,脱身而遁。

    不过有歹人,自然也就有好心人——小孩子*在蕾蕾妈怀里呵呵笑着:身上的衣裳是路边好心大婶施舍的,底下的裤子,是抢得一个村子里酒鬼的,脚下的解放鞋,是一位拣破烂的老爷爷送的,这位老爷爷还好心给了他几个馒头。

    易天行眼圈微红,点头道:“还是俺们这个行业的人最厚道。”

    邹蕾蕾脸上早就挂了两行清泪,听见他还在那胡说着,不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早让你去接它,你非要等他自己回来!真是个狠心的家伙!”说完又开始哭。

    女人多愁善感,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易天行正待解释,便听见胖儿子终于开口问了一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

    胖儿子可怜兮兮地问道:

    “爹……你咋……不去找我哩?”

    易天行张嘴结舌半晌,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无比仇恨地说道:“儿子,不怪爹狠心,实在是你那个师公太冷酷!”他接着恨恨说道:“不怕,你既然回来了,我们明天肯定还要去看看他老人家,尽尽孝道的,到时候我们父子一体,去把他臭骂一顿,痛打一通,老爹我为了给你出气,什么都豁出来了!”

    小胖子一听到老猴的大名,顿时吓得往邹蕾蕾怀里钻,半天才憋出含糊不清的一句话来:“那就……算了。”

    —————————————————————

    去了前厅,易天行极有礼貌地请秦琪儿离开,秦琪儿默然应下,终于忍不住问道:“真变成人了?”

    易天行呆在那里,半晌后说道:“本来应该让你对这件事情保密,但你姐也见过,估计也瞒不了天下人几时,不过还是希望你口风严谨些。”

    秦琪儿叹口气,同情地看着他:“现在不是我的口风问题——你可知道自从朱雀鸟不在省城之后,武当山的那几位真人天天早上再也看不到朱雀飞到金殿上玩,不由慌了神,天天给父亲传话,要我们六处出动全体力量来帮你寻找,要知道那些道士可比你要紧张多了,如果让他们知道神兽化形为人,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那段日子,易天行为了让肥红鸟减肥,天天让它往武当山飞,没想到那些道士竟然比自己还要上心,想到这里,他微微有些自愧,旋又叹道:“看来这事情还真麻烦。”

    “那是自然,你儿子的身份,似乎比你要尊贵很多。”秦琪儿微微一笑:“哥,那我走了。”

    “等会儿,以后别叫我哥了。”易天行苦着脸说道,待见到秦琪儿那张天真的脸,不由软了心肠道:“至少别在我那位面前叫啊。”

    “叫哥怎么了?我姐哪点儿不好?”秦琪儿冷哼一声,便离了书店。

    易天行这才明白小妮子心里在想什么,不由苦笑出声,却又被这句话触起了些许回忆,想起了那位曾经与自己生死相搏,后来又给了自己莫大帮助的清丽女子,那位如今正在山中闭关的小公子。

    他站在小书店的门口出了出神,让莫杉喊车子去把熟睡中的肖劲松弄走,又笑着对莫杉说道:“刚才那小胖墩就是你师弟。”

    “挺可爱。”莫杉微微笑着。

    易天行微微一笑,伸手去揉了揉她满头的红发,虽然按年纪来算,莫杉应该比易天行还要大三天,但不知怎的,易天行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极亲的女儿一样。

    “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一下。”

    “嗯?”莫杉想到最近省城的得胜街改造正在紧要关头,师傅却要派自己出去做事,不免有些疑惑。

    易天行淡淡说道:“你小师弟回来的路上被一些歹人拐过,他小孩子肯定不会杀人,这点我虽然很欣慰,但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出现,你对天火气息有天生的感觉,可以找到小师弟曾经呆过的地方,你去处理一下那些人。”

    “活口?”莫杉微微侧脸,简洁无比地询问着。

    “一个不要,全都杀了。”易天行的头发在夜风里微微飘着,每一根里都透着令人心惊的杀气。

    “另外就是有一个老农民曾经收留过他,你留些钱,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帮一下。”

    莫杉走了,易天行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取一枝出来用手指轻轻一捏,便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看着烟雾在面前的夜空里渐渐飘散。

    叶相僧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排沉默站着。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缓缓说道:“今天算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天,我很满足。佛要人悟,必要人失去,方能明悟万物皆空的道理……我有些担心这些会成为事实,我不会容许这种狗屎事情的发生,所以今后我会努力地保护我身边的幸福。”

    叶相僧合什无语。

    ———————————————

    处理完这些事情,回到卧室里,发现胖儿子已经在蕾蕾的怀里睡熟了,大人小孩正躺在床上,俱都轻闭着眼。

    易天行蹑手蹑脚便往床上爬,却惊醒了蕾蕾。

    蕾蕾看见是他,不由羞嗔道:“你去和叶相睡去!”

    易天行讨了个没趣,只好挠挠鼻子,从床上抱起自己的枕头铺盖,忽然想到了件事情,无比慎重说道:“蕾蕾,这几天你得向学校请假,以前养鸟我在行,现在忽然变成大胖小子,我真不知道怎么带,我可没有当爸爸的经验。”

    邹蕾蕾愣了一愣,忽然啐了他一口。

    “难道我有当妈的经验?”

    ……

    ……

    “你说咱们这儿子,到底是男是女?”

    “不男不女,是为人妖也。”

    “找死。”

    “雀乃兽身,本来非人,此时却变作人……那不是人妖,便是妖人。”

    “讨打!”

    “嘘,轻声点儿。”

    “对了,现在是人形儿了,得取个人名儿吧?”

    “那是,当然得跟我一个姓,叫易小明怎么样?”

    “小明?易天行同学,我深刻怀疑你的审美情趣。”

    “……那咱们亲一个,看看有没有情趣……”

    在某人的无耻偷香中,刺激忙碌感伤兴奋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第八章 初次教育

    正是一年秋高时,清晨时分,路上晨光熹微,高树叶儿轻摇,空气清新无尘。树下的马路上却有两个嘀咕不停,往归元寺赶的可怜人。

    邹蕾蕾怀里抱着正在睡觉的胖儿子,向旁边的易天行埋怨道:“这么重,你抱。”易天行苦着脸把小家伙接过来,说道:“是得减肥。”

    小两口不过是刚满十八岁的年青人,却抱着孩子,提着包袱,那模样看着格外有趣,就像是回娘家的新婚夫妻一样。

    进了归元寺,相熟的知客僧看见他来了,又看见他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小孩,大感意外,凑上前来说道:“易师兄,这是哪儿拣的小孩儿?”

    “去去,你才在路边拣小孩儿。”易天行没好气地应了声。

    那知客僧嘿嘿笑了声,用手去摸小家伙圆乎乎的下巴,一下便把小家伙儿给整醒了。小家伙转着骨碌碌的眼珠子,发现身周是归元寺,是自己除了省城大学最熟悉的地方,感觉安然,复又沉沉睡了下去。

    懒得和身边围拢过来面带好奇的僧人们解释,易天行一手抱着娃儿,一手拖着蕾蕾的手便往后园去,将将走到偏殿时,斌苦大师迎头撞了上来。

    老和尚正在刷牙,一口的白沫子让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多了几分可爱的生活气息。

    他看见这三位,赶紧咽口清水漱了漱,用毛巾随意擦了下,问道:“这孩子是谁啊?”凑上前去一看,却感到易天行怀里这小家伙体内丰沛至极,至阳至烈的气息,不由唬了一跳,手指抖着说道:“哎呀,难道是那位。”

    老和尚看见胖小孩儿,又惊又喜,伸手便要从易天行怀里抱过来。

    易天行正准备把孩子给他,不料胖小子悠悠醒来。胖小子看见这眼熟的老和尚,不由翻了个白脸,奶声奶气地说道:“老秃驴……不要。”说完这句话,便紧紧地抓住易天行的衣领子。

    易天行的脸都白了,蕾蕾非常不好意思地对斌苦大师笑了笑,这一家三口便进了后园。

    ————————————————

    “抱进来给我瞧瞧。”

    在汇报完了小朱雀变身为人的奇妙经历之后,茅舍里的师傅大人嗡嗡的声音在后园里响了起来。

    看着蕾蕾抱着孩子闲庭信步般进了茅舍,易天行不知怎的,竟有些吃醋的感觉,这茅舍,外有伏魔金刚圈护着,但没想到自己的老婆进得,自己的儿子进得,偏偏自己这正宗徒弟却进不得。

    气煞人也。

    茅舍里陷入一片安静,不知小朱雀看见自己最为害怕的师公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易天行在外守着,斌苦大师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去了禅房。

    “护法,再过些天,我们要南下游历。”

    “全国的大庙我们不是都走过了吗?”易天行疑惑问道。

    “南方还有些大德未去拜访。”

    “真麻烦。”

    斌苦大师微笑道:“您的身份一日没有得到某些方面的认可,我们就只有个民间身份,所以要和各寺的师兄弟多多交流。”

    “梅岭草舍究竟是什么地方?”

    “俗家修行之地,源远流长。”斌苦大师附到他耳边轻轻说着。

    ……

    ……

    易天行从房里出来之后,脸色显得多了几分凝重。

    蕾蕾已经抱着孩子,在后园的湖畔等着他了。

    “师傅,这孩儿将来该怎么办?

    老祖宗嗡嗡的声音又在后园里响了起来:“这小雀儿既然化为人形,那就先学会做人吧。”

    “啊?”

    “天地人神鬼,俺们门中这些家伙,都不其中,既然难得化为人形,当然要学会做人。”

    “做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易天行腹诽道。

    “入世方能出世,它不变成人,又怎么入世?再说了……”老祖宗尖声道:“俺家当年也是想向人类学得一二,便是在海上漂浮十余年头,才遇着祖师,连使筷子吃面条都学了三天……如今这雀儿命好,有你管教,如此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嗯?”易天行傻了眼,“您这意思,是让这孩子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然也。”老祖宗认真说道,茅舍里的那道袈裟却在微微抖动,似乎在忍着笑。

    “可是它木有小JJ。”易天行愁眉苦脸道。

    “废话,鸟什么时候有鸟过?它现在人形还不稳定,等它再大些,再养几年,自然会有性别。”

    “既然这胖墩儿要和我一样在这世间打滚。”易天行恭恭敬敬说道,“那便请师傅给这孩子赐名。”

    “悟字辈下面是什么?下面的下面是什么?俺记不得了,若哪日你见着师公了,你请他给你孩子取名。”老祖宗说着,话语里总是似乎有些偷笑的感觉,“现在随便叫吧。”

    “朱雀乃至尊至贵黄红凤凰之幼体,当然,徒儿也不知道这说法对不对,小肥鸟初涉尘世,雏音将啼……干脆叫它凤歌怎么样?这名字挺帅气。”易天行挠挠脑袋。

    邹蕾蕾在旁边抱着满脸紧张的小胖子,小声提醒道:“取这名字,会被人打的,还是换一个吧。”

    “那……唐朝那个刘禹锡作了首《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这孩子长的又圆滚滚的……叫乌衣阿肥?”

    邹蕾蕾翻了翻白眼。

    易天行急了:“谁都知道取名字最难,想当年我取名字的时候,只想取个最简单的一字当姓,用天幸当名,谁知道那姓李的小警察给我改成易天行,害得被人说了好多年,都说我这名太土。”

    “我爸给你取的名字,哪点儿不好?”邹蕾蕾痛斥道。

    “我不管了,小红鸟跟我姓易,名字……就叫易朱!就这么定了!”

    好恐怖的名字,实在是有辱朱雀圣灵。

    蕾蕾妈怀里的小胖子正满脸紧张听着,听着不负责任的老爹,取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字,不由嘴一咧,便想哭:“易猪?……太师公公你在哪里?……快来帮我改名字吧!”

    ——————————————

    回书店后,易天行找到神通广大的六处,给小朱雀置办了全套档案。下午的时候,六处便派人把户口本送来了。

    易天行翻开户口一看,很满意地发现自己名字旁边的那栏上填着户主二字。他转头对抱着枕头耍脾气的小家伙说道:“喂,就算对名字不满意,将来你大了自己改成不?”

    小家伙把头一扭,就是不理他。

    邹蕾蕾也怒了:“你也是的,取那么一个名字,谁能受得了?”

    易天行嘿嘿笑着装傻充愣,把这档子事儿糊弄了过去。

    “喂,儿子,你打算玩点儿啥?不至于想学老爹当年拣垃圾吧?”

    蕾蕾纠正道:“我觉得是女儿。”

    一听说要安排将来生活,一直趴在床上蹶着小屁股扮幽怨的小家伙顿时来了精神,爬到床边,奶声奶气说道:“爹……我……上学。”

    “嗯?”易天行略略有些吃惊,心想这小家伙怎么对上学这么重视?他哪里知道,小朱雀出生的时候就是在省城大学的男生宿舍里,那些天又常被他用铝饭盒装着带去课堂,一出生便接触的是校园里的气氛,所以在小朱雀的灵识上刻下了很深的烙印,所以如今化作人形,第一个想体验的生活,自然就是校园生活。

    邹蕾蕾眉开眼笑:“爱学习,这是好孩子。”

    “可是我明年一年可能都要在全国各地的寺庙游走。”易天行想到方才在归元寺中斌苦大师和自己说的话,微微皱了皱眉,“你又要在省城大学读书,也没多少时间,这孩子又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谁来管他?”

    一直满脸微笑在房门口看着的叶相僧终于打破了保持许久的沉静:“南无阿弥陀佛,师兄,这孩子就交给我吧。”易天行大喜,心想有这位宅心仁厚,天性纯良的转世菩萨当保姆,那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

    小朱雀天生不喜欢和尚,正准备说不要,便看见了易天行凶恶的眼神,吓得将这两个字儿生生咽了回去。

    易天行笑着对叶相僧说道:“师兄,那这孩子就交给你了。”略沉忖了会儿,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只是……你别把它教迂了。”

    ……

    ……

    叶相僧微笑一合什,正准备说话,忽然间眉头一皱道:“有高人来了。”

    易天行也是微微颌首,静声道:“好强的道家气息。”转身对邹蕾蕾说道:“有客人来了,把这小子打扮一下。”

    蕾蕾脆脆的应了一声,便把今天刚买的童装往小朱雀身上套,是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裤,然后将小朱雀的那披肩长发也梳的滑顺无比,在顶上系了一个小鬏儿,看着精神无比。

    小朱雀一身淡粉,再配上圆圆润润的脸蛋,加上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看着真是可爱至极,胖胖的在这时看着也不再是缺点儿,反而透出分憨拙可爱来,看着像个小丫头,又像个小胖子。

    蕾蕾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粉嘟嘟的脸蛋儿。

    便在这时,小书店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请问易先生可在?”

    叶相僧走过去卸下木门,木门外站着几个发须皆银的老道士,道士们身上都背着长剑,墨水湖畔走的行人们看着这些打扮怪异的道士,都在指指点点。

    叶相僧将这些道士迎进门内,合什一礼。

    这些道士发现竟是看不透这和尚深浅,不由更是感觉易天行这处是深不可测,也是恭谨回了一礼。

    进得内室,易天行站起相迎,认出是武当山上的那几位,不由呵呵一笑道:“诸位道长,许久不见了。”

    领头的乃是武当山内门掌教真人,他呵呵一笑道:“那日在金殿处,对易先生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易天行笑道:“无妨无妨,那天在诸位前辈的帮助下,小的倒也练会了高台跳水,有得有失。”

    众人相视一笑。

    易天行是想着道门将来可能是自家儿子的大助力,所以小意接待着,这些道士们今天来却不是看他,略一寒暄,便将目光投射到床上那粉雕玉琢般的孩儿身上。

    “无量寿佛。”

    众道士面色肃敬穆然,齐声向床上那婴孩儿行了一礼。

    小朱雀此时不知为何,没有了平时的活泼顽皮,反是面色平静,微微颌首。

    道士们不再多言,挨着顺序依次上前,每一个道士上前一礼,便从自己的道袍里取了一件事物,恭恭敬敬地放在床前。

    一柄看上去有些老旧拂尘,一个耀着非凡间光芒的金刚圈,一本书页微微发黄的道家经书。

    最后上前的是那位修为深厚的掌教真人。

    他先对着小朱雀行了一礼,然后赞道:“朱雀挥洒三波水,道心真假如何清,龙虎殿前三千岁,今日欣见君重临。”

    然后郑重其事地取出一块粗布,恭恭敬敬放在小朱雀身前。

    一直紧张安静坐在小朱雀旁边的邹蕾蕾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武当掌教真人温和笑道:“这是本山阖山道士织的三丈土布。”

    易天行心想他郑重其事拿出来,肯定不简单,问道:“有什么奇妙?”

    “这是先天火浣布,不惧火燎。”掌教真人望着他笑咪咪说道:“易先生今后也不用再担心赤身裸体了。”

    易天行先是一喜,后又是在心中一声冷哼,心想当初怎么没见你们送来?如今知道朱雀化形为人了,要穿衣服了,赶紧送来巴结——敢情自己这当爹的还是占了小家伙的便宜——饶是如此,他仍然是有些感激。

    道士们也不多话,复又向小朱雀行了一礼,便齐齐退出了书店。

    “这便走吗?要不要嘬一顿再回山上?”易天行留客都显得没有太多诚意。

    掌教真人行了一礼道:“不便过多打扰圣灵,今后烦请易先生多加看护,敝山上下不胜感激。”

    “自己的儿子,自己当然要上心。”易天行在心里这般说着,面上仍然是恭敬说道:“道长放心……只是此事太大,还请道长……”

    “明白。”掌教真人知道他担心什么,“我会与秦门主说上一二,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来打搅先生生活。”

    “如此便多谢了。”

    道士们飘忽而来,飘忽而走。易天行站在小书店门口,看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不由苦笑了笑,皱眉道:“希望以后不会出什么事就好。”

    转身进屋落门,走进内屋,从叶相僧手里接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正襟危坐了几分钟的小朱雀终于不用再装了,一下子滚到邹蕾蕾的怀里,赖着不肯动,奶声奶气地说道:“累累。”

    “累什么累?”易天行喝道:“成天就知道赖你妈怀里,也不动两下,现在小,还可以说胖乎乎的可爱,将来大了怎么办?如果将来是个女儿身,这么胖怎么嫁人?”

    邹蕾蕾抱着小朱雀白了他一眼,解释开小家伙的头发,重新往后梳成,扎了一根马尾,骄傲说道:“将来大了,这长头发,也有艺术家气质。”忽然皱眉道:“昨天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小家伙头发里怎么有一络白头发。”

    易天行走了过来说道:“那是师傅以前植在它额头上的冰蚕衲,天袈裟大阵里的一片。”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着急说道:“快起来,跟爹我跑步去。”

    邹蕾蕾疑惑问道:“怎么了?”

    “你刚才一提艺术家我想起来了,这孩子必须马上减肥,不然将来长大了,变成……刘欢那样怎么得了?”

    易天行恶狠狠说道,小朱雀委屈无比

    —————————————————————

    又过了些天,莫杀带着满身风尘回到了省城。

    易天行正抱着小家伙看大唐双龙传,见她回来了,高兴说道:“辛苦了。”接着对“易朱”说道:“这是你师姐,叫姐姐。”

    小朱雀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称呼,细声细气地喊了声:“姐。”

    莫杉看见这小师弟也是无来由的高兴,伸手抱了过来,但毕竟没有抱过孩子,有些手忙脚乱。

    叶相僧在旁边看着皱了皱眉,一把提过易朱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便倒提小鸡一样把叽哇乱叫的易朱提进了内屋。

    “大师……”莫杀见着叶相动作粗鲁,不由有些不忿。

    易天行倒无所谓:“严师出高徒,由他去整。”他知道叶相是怕莫杀身上的凶恶煞气感染了小家伙,也不说破,转而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没有找到。”莫杉干净回答道。

    “嗯?”易天行是知道这位杀手女子的本事的,听见她说连一个人贩子都没有找到,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怎么回事。”

    “都死了。”杀手女子回答的干脆,易天行知道是说人贩子都死了。

    “怎么死的。”

    “火烧的。”

    “谁烧的,是五行控火还是三味离火?”易天行皱了眉头。

    “九天玄火。”莫杉看了看里屋,她那位外表可爱的小师弟正在里面玩耍。

    ……

    ……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身上有些发寒,霍然转身进了里屋。

    “叶相,你给我收拾这个会撒谎的小王八蛋,让他默写三百遍心经!”

    “不要问为什么,如果你不想省城里多了一个会放天火的杀人魔头,最好把他看紧点!”

    ———————————————

    “观自在菩萨……”小小的胖手捏着毛笔,在纸上艰涩无比地一笔一划着,小易朱每写一个字,便要滴一滴泪,然后旁边的叶相僧就赶紧用武当掌教真人送来的土布给他揩一下,一道火光闪过,纸上便多了个墨字,小孩子罚默写,看着可怜无比。

    易天行冷冷坐在小木桌的对面:“我是你爹,所以我有保护你的责任,那些想害你的人我会处理。要知道你虽然是小孩子,但有比大人还要恐怖的力量,现在你却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和阅历来判断这种事情。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有资格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他叹了口气:“其实……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包括我在内。但是,如果迫不得已出现这种情况,我愿意来承担这种罪孽,而不愿意你沾染一点点血腥。之所以罚你写心经,是要告诉你,运用自己的力量,必须要想到后果,以及这种后果是不是必须的。”

    小易朱又流了两滴泪,叶相僧赶紧拿先天火烷布接着。

    小家伙抽泣着说:“我明白,只是那些人欺负我。”

    莫杉冷冷站在里屋的门旁,脸上一股莫名其妙的表情,心想有人要欺负自己,当然得抢先把别人杀了,这小师弟做事的方法,自己很欣赏,不知道师傅大人在这里生什么气。

    “对等待遇,这是我对敌人的方法。”易天行伸出一根手指,语重心长地说道:“别人打你,你便打回去,别人要杀你,你便杀回去,别人要卖你,记住了,将来再碰见这种情况了,你把他打晕,然后交给你师姐,让你师姐把他卖到非洲做盐水鸭去。”

    正暗自拜服于易师兄高尚德性的叶相僧一愣,心想这教育似乎也比较失败。

    易天行最后微笑着说道:“生命这玩意儿,宝贵又脆弱,一定要慎重。”

    “迂腐!”以杀人为业的莫杉终于忍不住小声批判道。

    “易师兄教小孩子的太过暴戾。”大慈悲的叶相僧摇头合什叹道。

    易天行摇头无语,他只是不希望这孩儿过早地接触到人世间负面的情绪,又担心他受人欺负,一旦为父,自然有些患得患失。

    “这件事情,谁也不准说,尤其是不要让蕾蕾知道。”

    一只火鸟,三个老师,真不知道会教出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来。

第九章 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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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看电影

    (前一章之所以会神经质般长篇大论,说教,酸腐……是因为很怕小肥鸟变成李智同学,那是很可怕的事情。连着躺了许多天,后背都木了,有一处鸡蛋大小的痛源,莫名其妙的痛,却将颈椎的疼痛减轻了些,由此可见疼痛和幸福不一样,是一种有总数且可以转移的奇特存在。

    想到蔬菜土豆曾经问过封面的事情,这封面就是昨天夜里书评区出现的那个附言做的,嗯,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还有那个小附也是,哈哈。老狐狸前两天提议我口述老婆大人打字,阿门,老婆大人便是昨夜书评区出现的那个要书看的ID,由此见这女人以前是对我这故事不屑一顾的,故而老狐狸的提议终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伤心……

    废话的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在这几天里对在下的关心和体谅,真心谢谢,如今是在慢慢写,为了生命安全,再也不敢追求速度和钞票了,微笑一个。

    忽然想到前车之鉴,特此声明,这一段是不算在字数内的,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数日不见,所以多说几句,表示感谢。

    多言一句:看公众版的哥们儿们,如果有余钱,订俺的书吧,我现在已经穷疯了。)

    今年的省城大学流行养秋蚕,蚕宝宝们吃着质量不是那么好的叶子,可怜地吐着丝结着或白或黄的茧,成为数日的欣赏品后,便被女学生们扔进了垃圾箱里,成为了老鼠们玩耍的对象。

    秋蚕之后的流行是绣绣,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绣花,那种事情难度太大,现在的女生没几个有那种耐心和眼力,现在玩的是有网眼帮忙定位的十字绣,这风潮流行的时间比较长久,毕竟是号称几世纪时欧洲的皇室就开始玩的游戏,自然有它生命力旺盛的道理——所以现在蕾蕾寝室里的几个女生都在自习室里挑灯夜战,只留下了姑娘家一个人。

    蕾蕾这时候正看着眼前的一堆蚕茧发愁。

    这些蚕茧是她从垃圾堆里拣回来的,不知道是外面太冷还是什么的原因,一直放了几十天,也没有动静,没有看见蛹化为蛾,然后飞向这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专门备好的棉纸上产子。

    “唉……”她叹了口气,把蚕茧捧在手心里,然后收到桌下的盒子中,最好别让同寝室的女生看见,那几个女生如果发现屋里有某种可能四处撒子的可怖存在,可能会惊叫着逃回老家去。

    放下蚕茧,她习惯性地从床边拿起了一个书包,开始缝针线。

    书包是明年小朱雀上学时候要背的,易天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塞给她一个旧旧的编织袋,非让她给缝到书包的里子去,说是神话里的那种空间袋。

    她将那编织袋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不免有些怀疑自己那一位的大脑正常程度——编织袋挺大的,要把它缝进一个小小的书包里,真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工作——不过今天她去书店的时候,叶相僧神神秘秘地告诉她,那爷俩不知道跑哪儿去玩了,于是想推卸女红重任的她只好含泪继续用针尖衡量自己的指尖坚韧程度。

    ……

    ……

    冬天快来了。

    生命力过于顽强的树叶还死硬地抓住枝干已经发枯的枝丫不肯放手,从而被寒风吹的肢离破碎,只剩下可怜的细细的叶络在半空里摇晃着,有着悬尸示众一般的悲壮。

    下课后的邹蕾蕾走在校园中,浑身微微散发着淡淡的清新味道,头发被随便地用块白手绢系在脑后荡着,穿着一件淡灰色的毛衣,下面是深蓝的牛仔裤,清清爽爽、简简单单的打扮,配上那副清水般的面容,不知不觉引来许多小男生们的目光。

    身边的女生揽着她的胳膊打趣道:“有没有兴趣?”

    邹蕾蕾黑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大疑惑:“什么兴趣?”

    女生努努嘴,朝着那边男生的方向:“咱们班的贺大人好象已经约了你几次了。”

    贺大人,省城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一年级三班班长,姓贺名天翔,邹蕾蕾同学的追求者之一。

    邹蕾蕾先是望着男生堆中那个长的还挺清俊的男生无由一笑(姑娘家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比较好笑),接着陷入了冥思苦想。

    “那个贺大人叫贺……什么?”

    她身旁的女生先是一声惊叹,接着露出不可教化的神情叹道:“上学好几个月了,别人约了你几次,你连贺大人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要是让班长大人知道,他那颗小心肝儿一定会碎成三百六十五块。”接着想到了什么,狐疑问道:“你最近常常不在学校里住,你到哪去了?老实交待。”

    邹蕾蕾一下傻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女生嘿嘿笑着逼问道:“夜不归宿,很大的罪名噢,老实交待,是不是在校外谈了男朋友?”

    邹蕾蕾的脸一下就红了。

    女生惊叹道:“难道是真的?快说快说,是哪个学校的?是不是政法的?难道比贺大人还要帅?”

    “嗯……”邹蕾蕾脸皮虽然薄,但不会效一般小女儿形状遮遮掩掩,低头抖着声音说道:“我男朋友现在没读书。”

    “啊?”那女生顿时想到最近流行的傍什么的事情,心想会不会说中了邹蕾蕾的伤心事,赶紧住了嘴。

    邹蕾蕾第一时间发现女伴的误会,赶紧说着:“别瞎想,他现在在开小书店。”

    “哟,小老板,成功青年企业家的模式,嗯,有钱途,蕾蕾你要抓住。”

    “我抓他?”邹蕾蕾一翘唇角,正准备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屑,忽然想到这几个月来自己与他的关系,不由一阵惘然,心想自己正双九年华,日子都还没过清楚,就已经开始学习当妈了……真是很吃亏亚!

    二人正说着,先前提到的那位贺大人,却被邹蕾蕾起初那莫名其妙的一笑打了针“鸡血”,讷讷然地走了上来。

    “邹蕾蕾,呆会儿有空吗?”

    邹蕾蕾还正想着和女伴怎么解释,忽然看到身前忽然多了一位有些“陌生”的男同学杵在了自己面前,不由愣了,一时没有回答。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很有礼貌的回答,替她解了围。

    “实在抱歉,她呆会儿要去给儿子上品德教育课。”

    易天行抱着小易朱,站在邹蕾蕾的身后笑咪咪地回答道。

    ……

    ……

    如同中了石化术,场中七八个人顿时僵在了前一刻的动作上。

    “嗯,邹蕾蕾你现在在做家教吗?”贺大人寻求着最后的一线曙光。

    而这曙光也被一个小孩儿奶声奶气的声音无情地击散在了地平线之下。

    “妈,抱抱。”

    不请自来的易天行怀中那个可恶的小孩子向邹蕾蕾伸出了双手。

    邹蕾蕾满脸通红,却又不得不满是怜爱地接了过来,轻轻哄着,旋即狠狠瞪了幸灾乐祸的易某人一眼。

    如果是动画片,看到这一幕的邹蕾蕾的同学位肯定会齐齐往后倒去,摔个四脚朝天。即便是现实中,突然发现如此不可思议之状况,众人仍然忍不住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儿子?”贺大人脸都已经白了,哪说得出话,这是蕾蕾的女伴惊奇问的。

    邹蕾蕾用细如蚊鸣般的声音解释道:“干儿子。”然后满脸羞红,拖着易天行的手以日行三万里的究极速度向校外狂奔而去……

    过了许久,一教飞机楼前的这些年青男女才从大震惊里醒过神来,纷纷上前安慰面有土色的贺班长。

    “蕾蕾那个男朋友是哪个学校的?”

    “听说没读书,现在在开小书店。”

    “小老板一个。”众人耻笑道,主要是为了安慰班长,胳膊自然不会往外拐:“贺大人放心,蕾蕾一定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跟了他。”

    恶魔与公主,这就是单细胞学生们首先想到的故事情节。

    有一位学生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得了吧,就凭贺大人那块料,没法儿和那家伙争。”

    “说什么呢?”

    “难道我说的不对?你们知道邹蕾蕾那男朋友叫什么名字?”那学生是留级下来的,刚才早就认出来了易天行。

    “叫什么?”有个女学生好奇问道。

    “易天行。”留级学生轻轻说出这三个字,然后潇潇洒洒走了,知道这些小家伙们肯定会再次陷入震惊,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

    ……

    “夸张的易天行”,省城大学合校以来最有传奇色彩的三个名字之一,早已在新生们的耳朵里响起了无数次。

    还有两个名字分别属于“完美的秦梓”、“该死的XXX”——其中“该死的XXX”是省城大学操场对面公厕铁面无私的收费老头,此人曾经成功迫使无数英雄儿男因为两角钱而洒下英雄……那种液体。

    说回易天行。

    传说中,这个男生是拣垃圾出生,从来不读书,却从来不会重修。

    传言中,这个男生“天才绝顶”,一人包揽省城大学首届赌术大赛,中国象棋、麻将、扑克双抠三项桂冠,当时曾引得学生活动中心尖叫不断。

    传闻中,这个男生为了保护学校的藏族学生,而与黑社会大战一场,一人单挑对方数十悍男,打的对方断手断脚,大胜而归。

    此人还曾经进过看守所,险些上过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钻过好几次警车,学校为是否开除他开过好几次会,而他始终是笑咪咪地在学校里打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直在学校里延续自己传奇的时候,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退学了。

    记住,是退学,不是被开除。

    便在潮流上忽然退了下来,成就了易天行这三个字在省城大学里的“如雷贯耳”。

    而这人就是邹蕾蕾的男朋友。

    ———————————————————

    易天行正好笑地任由邹蕾蕾拖着自己的手往校外狂奔,忽然感觉身后遥远的地方投射来崇拜的目光,不由开始飘飘然。

    “孩儿他妈,咱们呆会儿去哪儿玩?”

    邹蕾蕾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却抱着个大胖小子,格外好玩。此时听着那厮刻意的话语,不由含羞带怒,别样可爱:“玩你个死人头!”

    话虽如此,难得抽来半日闲的小情侣仍然将小易朱丢进了书店,画抛物线扔到了叶相僧的怀里,然后便极不负责任地开始逛街。

    “今天怎么想到陪我玩?”邹蕾蕾甜蜜地*在他的肩旁。

    她第一次来省城,便亲眼看见易天行被汽车撞飞,第二次来省城,又碰见了一大堆妖怪,后来又经历了无数奇妙惊险之事,真正情侣间应该有的约会,倒似乎是极少见的福利。

    易天行若有所思:“因为再过些天,我要去一趟南方,据说那里有个挺厉害的人。”

    “斌苦大师让你去的?”邹蕾蕾睁着水灵的眼睛瞪着他。

    易天行挠挠脑袋:“我自己也想去,毕竟说不定能找出些名堂。”

    邹蕾蕾知道这家伙看着耳顺,实际上决定了的事情便很难再改变,也就没有多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两个沉默而亲近地在街上无目的瞎逛着,邹蕾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个编织袋真是什么空间袋?”

    “当然啊。”易天行眉飞色舞:“国家要玩素质教育,咱们就给小肥鸟整个空间袋,以后不管装多少书也不会显得重,这就叫教育减负。”

    “可是……要缝进书包里很不方便的。”

    易天行忽然愣了愣:“我好象想起来一件事情。”接着不好意思说道:“……那袋子可以缩放。”

    “那你要我缝?!”蕾蕾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可怜兮兮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把手指上那些麻麻点点的血印子伸到他眼前。

    “啊!”易天行唬了一跳,赶紧捧到唇边轻轻吹着,一面分辩道:“我哪知道你手这么笨。”

    邹蕾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逛街累了,发现不知不觉又逛回了省城大学周边。两个人买了点儿小吃食,便钻进了专放盗版大片,与港台同步,且有双人沙发的观河放映厅,开始享受这对小情侣不多有的甜蜜。

    今天是连场,上下集连放。

    投影幕布上的光反射回来,打在易天行的脸上。

    这部电影的基色是一种怪怪的黄。

    与黄土地中的黄不一样,这黄显得有些让人头晕的丰富,迅而化作嫣红,又成了一堵破落的城墙。

    城墙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以奇怪的步伐相互走近,继而男人深吸一口气,说了句关于爱情的话,然后深深舌吻。

    城墙的下头,有一人一马三怪的队伍正在往荒漠里走。

    那猴子扛着金棒,背影看着叫一个沧桑。

    ……

    ……

    邹蕾蕾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一转脸,便看见易天行在柔柔反来的电影光线中泪流满面。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回,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荡白云内……”

    卢冠廷的歌儿开始响起,录像厅的人们开始退场。

    邹蕾蕾取出纸巾赶紧替易天行把脸上的泪水抹干净,然后将冒着热气的湿纸巾揣回小袋子中,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电影完了,我们先出去吧。”

    “嗯。”易天行嗡声嗡气应道。

    出了观河放映厅,往七眼桥方向缓缓走去,天上的月儿照在府北河上,将那白日里不显清澈的河水耀成一带银光。

    “师傅他老人家真的谈过恋爱啊。”女孩儿前些日子终于知道了老祖宗的真实身份,早就对这种“惊奇”产生麻木无力感的她并没有太多震惊,反而在看了今天的大话西游后,产生了八卦的兴趣。

    易天行脸上泪痕早干:“别想好事,依师傅那性子,学会谈恋爱的难度,不亚于母猪学会上树。”

    “那你哭的那么带劲儿。”邹蕾蕾嘿嘿笑着,用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脑袋。

    “那是想到在高阳县中的操场上,你就像那唐僧一样老围着我说个不停,一时忆往昔,不禁黯然。”易天行瘪瘪嘴。

    自然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看着周星星演的那猴儿,易天行自然想到归元寺后园里那老猴,一股莫名的悲郁从心底深处漫然而起,迅即占据了他的全身。

    前五百年,后五百年,茅舍孤影,怎一个惨字了得?

    ————————————————————

    送蕾蕾回了省大,易天行没有回小书店,阴沉着脸去了归元寺,进了山门,也不和僧人们闲话,便沿着那一大片的殿宇开始散步。

    这一大片殿宇便是天袈裟大阵的根本。

    月光陪他走路,将那倔拗的身影投射在寺墙之上。

    渐渐的,他的身后多了很多和尚。

    和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奇怪地沿着寺墙走,以为护法又有所得,便俱跟着,斌苦大师也赶了过来,看着少年郎脸上的凶煞气息,不由满脸愁容地赶走僧众,只留下内门里佛法最为精湛的那几个。

    不知道走了多久,易天行终于停下了脚步,黯然叹道:“看不出门道。”接着却是面色一狞,右手轻摇,将尾指上那枚金戒指化作了一把耀着黑光的破旧铁榔头,然后往手中吐了口唾沫,便握紧了这家伙。

    斌苦大师面上紧张之色大作,轻轻一飘拦在他身前,抖着声音道:“护法意欲何如?”

    易天行卷起衣袖,摆摆手道:“这是体力活,老和尚不用帮忙。”

    斌苦大师哀求道:“护法,就算你把这归元寺毁了,也破不了天袈裟大阵根本。”

    原来这少年是准备把这古刹在一夜之间给毁了!

    被瞧出了用意,易天行也就承认,舔舔嘴唇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哪能瞎试的。”斌苦大师哀求道:“毕竟本寺也是佛林一胜地,护法……榔下留情。”

    “哪里来的糊涂话!”易天行皱皱眉道:“我师傅还在里面,区区一座破庙,有什么可惜的。”

    斌苦大师舌拙,只是拦在前面,半晌后才忽然想到什么匆匆说道:“护法,若是毁了这庙便能解脱我佛,那我佛岂不是数百年前便可以做了?”

    “似乎也有道理。”易天行想了想,忽而又呵呵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虽说如此,但师傅他老人家毕竟没试过,我来试试,大不了也就是毁座庙,赶明儿再修也成。”

    说完这句话,便举起铁榔头往寺墙上凿去。

    这榔头乃是神器,斌苦哪敢拦着,满脸愁容地准备看自己寺中的诸多珍贵殿宇化为灰渣残垣。

    轰的一声响,一片寺墙,便被那看着无光无彩的铁榔头挖开了一个大洞,洞沿整齐光滑,宛若天成。

    一下便是如此效果,若再来几下,看来不用一夜的功夫,这归元寺的重重殿宇便会成为历史名词。

    就在斌苦不知如何劝服这不讲理的小祖宗时,一声平日里显得霸道有余亲切不足,今日却宛如玉旨纶音般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砸了。”

    老祖宗的声音显得有些黯淡。

    ——————————————————

    易天行跪在后园的茅舍前,犹自不甘道:“全砸了试试,不试怎么知道您出不来?”

    “啊呸!”老祖宗嗡嗡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如果砸了能出来,俺家早就砸它个精精光光!”

    少年郎有时候会显得倔的不行:“终归你还是没试过!”

    “谁说没砸过?”老祖宗冷哼道:“这寺庙都不知道已经修了多少次。”

    易天行愣了愣,挠挠脑袋,在脑子里如同图书馆的资料里翻了半天,调出了三个日子,试探着问道:“顺治二年、光绪二十一年,民国初年,归元寺大修了三次,莫非这就是师傅您砸出来的结果?”

    “俺家哪记得日子。”老祖宗咕哝道:“换你试试,早过糊涂了。”

    ……

    ……

    易天行想到自家师傅被人关了五百年,一肚子邪火,骂道:“娘稀皮,总不能老让你呆在这里边儿吧?虽说好象从两年前在高阳县城起,都是你诱惑着我进了你的门,但这孝字俺还是蛮看重嘀。”

    自己无力救师出门的事实,让他一脑门子烦燥。

    “这泼赖徒儿怎地今日倒是孝心大动?”老祖宗莫名惊诧。

    易天行坐倒在地上,用金刚指在石板上刻字玩儿,石粉簌簌中,他下意识回答道:“今儿陪老婆去看了场电影,生了些感触,很想接师傅您出来,和我们一起玩。”

    “这上有天袈裟,腕上套紧箍,出来一趟不容易。”老祖宗的声音忽然显得很温柔,让易天行有些不适应。

    “嗯……看来只有去找师公了。”他看着天上的疏疏星粒,不自觉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愁容,“看来师傅您还得多住些日子。

    茅舍里沉默许久,然后传出老祖宗清清淡淡的声音。

    “这地方住习惯了,不打紧的。”

第十一章 三个要求

    墨水湖畔的小书店人丁日见兴旺,加上时不时来蹭饭吃的莫杀、秦琪儿,如今的常住人口竟然突破了六个。原先袁野周小美帮易天行买的两室一厅便不大够用了,所以易天行又花了笔钱把后面的几家住宅也盘了下来,恰恰凑成了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中间有一棵树,直直向天,后面是如今几个男人住的房间,房里灯光柔软。(易天行一直固执的认为易朱是儿子,这一点深刻体现了他内心深处的封建意识。)

    精力旺盛的小易朱并不需要太多睡眠的时间,或许是因为在那只可爱小红鸟的时期,它已经在省城大学破烂旧六舍外的高树上睡的足够多了。既然不用睡,易天行自然不会错过教育的好时间,所以可怜的孩子现在正踩在高高的凳子上,伏在书桌上,把圆滚滚的小屁股高高地蹶着,一笔一划地用手中毛笔练着字,抄着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这是易天行的新教法,据说书法可以清心。

    在书桌旁,易天行倒了盆凉水,然后把脚伸了进去,下一刻,冰凉的水便汩汩冒出热气来,有些小气泡往水面直翻着,看来温度很高,他反而极舒服地叹了口气:“烫脚真是舒服啊。”

    “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哭。”他想了想又说道:“咱爷俩火气太重,喝凉茶也不顶用,你得控制一下,不然明年去上学,一不乐意便把教室烧着了怎么办?”

    易朱脆生生地应了句。

    叶相僧在一旁皱眉,他手里的经书被卷成了一个小卷:“小孩子要哭,怎么忍得住?”心肠慈悲的和尚总是比某位亲爹看着更有舐犊之情。

    易天行没有理他,转而问道:“叶相,要不要烫脚?这热水是随时随地都有的。”

    ……

    ……

    “大冬天的,烫烫脚再睡是舒服些,我只是怀疑你的脚能不能感受这种快乐,或者你是装出来的?”

    说这句话的不是叶相,是从小书店外面走进来的秦琪儿,那黑黑的马尾辫在灯光下活泼摇动着。

    “有回信?”易天行把脚从盆儿里拿起来,踩在盆沿上。

    秦琪儿煞有兴趣地看着他脚上的水珠缓缓地被蒸干净,看着他把脚穿回布拖鞋里,摇摇头,带着一丝不知所谓的神情说道:“这么厉害的神通,却只知道用来洗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易天行从她手里接过一封信,一面拆着封口一面随口应道:“神通这玩意儿不是专门用来杀人的,是应该用来让人过的更舒服的。”

    看了那薄薄一页的信,他皱了眉:“你父亲要见我?”

    “是啊。”

    “最近不行,最近我要出趟门。”

    “不急,大概是一个月后,到时候省城六处要开游园会,我今天也是顺便请你们去玩。”

    “游园会?”易天行好笑道:“一群国家修行人员凑在一堆玩小学生的游戏,不嫌闷吗?”

    秦琪儿叹了口气:“六处本来就不方便与外界有太多联系,除了以前的周主任不避嫌。”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余的人员还是很少与世俗社会有太多夹杂,大家一直呆在那楼里,自然也会有些闷,难得过年,自然要想些方法娱乐轻松一下。”

    “是你出的主意?”易天行问道,心中想着,这般幼稚天真的事业单位娱乐企画案也只有眼前这个扎马尾的天真小女生做的出来。

    秦琪儿脸一红,没有答他,向他做了个眼色。易天行明白她的意思,嗒嗒嗒嗒拖着拖鞋便和她进了后院。

    小院清静,月光清淡。

    “今天要和你说三件事情。”秦琪儿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慎重。

    易天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根皱巴巴的烟来,啪嗒打了个响指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吧。”

    “第一件,是父亲的意思。”秦琪儿平静说道:“他知道你对上三天的诚意还有所保留,但你也知道四月份,你在省城杀了两位清静天的长老之后,后来父亲做了些什么。我们现在都是仙人的针对目标……”

    “清静天是被你父亲灭了,但我们无法猜忖天上那些人物的想法,我不以为他们会多么看重一帮打手的死亡,所以我也不以为你父亲那边一定是仙人的针对目标。而我不一样,我始终处在前线呀,姐妹。”他苦着脸拦住马尾小女生的话头:“仙人下来了,第一个找的就是俺,你爹要不给我点儿保证,我咋知道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又卖我一道?要知道你姐以前可阴过我很多次。”

    秦琪儿见他愁眉苦脸,噗哧一笑道:“父亲让你放心,见面之后,你一定会明白他的诚意,为了表示诚意,他邀请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上次省城夜里发生的事情,你不是让我们去查吗?现在有结果了。”

    “噢。”易天行想表现的平静些,但内心的一丝不安却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个人叫什么?”

    “陈叔平,但我们不知道他是天上的哪一位。”秦琪儿的声音轻轻抖了一下,显得略有些畏惧,“如今他还是在江西九江的第四中学里教书,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父亲想做什么?”

    “希望你能去九江一趟,我们在那里准备有个行动,只是我们这边没有足够强大的战力。”她认真说道。

    易天行摆摆手,红红的烟头在夜色笼罩的小院中画出宛如达利画儿一样的奇异线条。

    “锤子!”他说了一句四川著名脏话,“……这还是要往天上扔锤子,你当我是李元霸那蠢货?”下一句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什么时候?”

    秦琪儿说了个日子。

    “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爱委会改组了。”

    爱委会全名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也是一个让易天行吃了些小小苦头的部门。

    相较于遥远而模糊的仙人威胁,这个部门更让易天行暗自警惕,于是听着这消息,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秦琪儿摊手无奈地摇摇头:“上次爱委会的任务全盘失败,虽然我那大哥没有动手,但某些方面自然也知道有些人物已经不能再留,所以爱委会办公室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调整,原来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去了什么部门,来的人都是些正正经经的公务人员。”

    “很好玩噢。”易天行呵呵笑道:“不过这事儿应该是秦大处长最着急,暂时和我还没什么关联。”

    秦琪儿叹气道:“你不要老是这么蛮不在乎好不好?如果改组结束,我怀疑他们仍然会想来对付你。”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道:“天下的修士毕竟都在政府的掌握中,虽然也有原来清静天长老,还和陈三星老爷子这样恐怖无法控制的实力,但毕竟都属于体制内的问题。只是我是平空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被纳入体制,便有了震动一下这个体制的能力,我能理解某些方面的焦虑,不过不着急。”

    他顿了顿说道:“夏天的时候,我随斌苦大师很是去了些地方。”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道:“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做这些事情吗?凭我现在的能力,我随时可以飞到世界任一个角落去潇洒,何必还戴着佛宗护法这个帽子。之所以这样,便是我在努力地进入体制之内。”

    将烟头扔在地上,轻轻踩熄,他微笑道:“为了一家子能够在这个国度里幸福的生活,我在争取获得体制的承认。”

    ……

    ……

    秦琪儿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外乎是考虑到他身周的许多人或事,毕竟他可以与一国一城相抗,而他身边的人却没有这种能力,明白了他将为此牺牲或许是很珍贵的自由,她略有些感动,幽幽叹道:“祝你成功吧。”

    忽然想到刚才易天行那句随时飞到世界任一个角落,她不由苦笑起来:“这第三件事情你刚才也提到了。”

    易天行舒适地*在小院中的那棵树上,斜着头望着她:“什么事儿?”

    “别飞了。”秦琪儿盯着他的双眼,认真说道:“我郑重警告你。”

    易天行刚学会飞没多久,忽然来了一个政府人员告诉自己别飞了,顿时急了眼,一肚子不爽胡喷了出来。

    “喂喂,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会飞的,这飞翔虽然不是所有人的天赋人权,那是因为别人不能飞,我能飞你咋不准我飞哩?你这没道理……人王军霞在七运会上瞎破长跑纪录,那是她跑的快,你咋不去跟她说,你别跑了,你跑的比人快!”

    一通乱七八糟话让秦琪儿有些呆,半天后才讷讷解释道:“依照六处总纲第三条之规定,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七的人类无法通过模仿而掌握的能力,便称为异能,而此等能力的使用范围及程度,不能妨碍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

    听着马尾辫小姑娘背书,易天行也呆了,摸着脑袋喃喃道:“规定的还真细,但俺飞两下又碍着什么正常秩序了?”

    秦琪儿看着他苦脸道:“易哥哥,你可知道,前天晚上你在省军用机场……起飞后没多久,就被雷达发现了,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枚导弹瞄准着天上的你,如果不是六处反应的快,当天夜里你就准备和导弹玩捉迷藏吧——你在天上飞的开心,地上可有几千人为你忙的不亦乐乎。”

    “不会吧?”易天行微笑着看着她:“小丫头别蒙人,俺这么小的目标,比鸟也大不了多少,不理雷达有多敏锐,单盯着这种小目标,俺们亲爱的解放军叔叔岂不是要累坏?再说了,武当那位掌教真人应该就能御剑飞行,难道他在武当山飞一圈,金殿就要被导弹轰成铜渣?”

    秦琪儿好生为难,欲言又止,半天后才缓缓说道:“这事情总是要告诉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毕竟你的实力太过惊人,依照相关的章程,如今省城方圆五百里内的修行门派和修行者中,你是六处和军方监控的首要目标。”

    这句话一出,小庭院便冷了场。

    易天行苦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我是应该觉得荣幸还是如何。”

    —————————————————

    送走了秦琪儿,叶相僧不知何时坐到了易天行身旁,唬了他一跳。

    “师兄,别像游魂一样成不?”

    叶相僧在屋里自然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一合什,微微合睫道:“九江四中里的人物,不是你现在能对付的。”

    易天行笑了笑,唇角的弧线有点寒冷:“那狗贸然来省城,被师傅打的重伤,一时半会估计还好不了,我不趁这机会去试试,两年后,等它真的恢复了实力,要咬我一条腿岂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叶相僧叹了口气:“争来杀去,又能如何?尘归尘,土归土,天上的事情,终究以后要在天上解决。”

    易天行笑道:“我现在可找不到上天的路,就等着你快点儿醒过来,你抓紧吧。”旋又想到件事,皱眉道:“圆环建筑?想不到仙人也会在凡间办公司。”

    “师兄是不是担心他会和凡世的力量结合?”

    易天行点点头,冷冷道:“你刚才也听见了,爱委会已经改组了,如果这两头在一起的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毕竟鹏飞工贸,还有蕾蕾,他们必须在这个社会里正常的生活。”

    “师兄不用过于担心。”叶相僧轻声说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为什么?”易天行讶异于他的肯定。

    “神仙和领导这两种生物都有一种共同的特点。”叶相僧微笑道:“那就是绝对不可能做小。”

    “所以他们不可能成为共同体。神仙或许会养些仆人,但绝对不会和尘世中的绝对强权联手。”

    “你咋知道这些?”易天行问道。

    叶相僧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虽然没有睡醒,但偶尔还是会做些梦的。”

    易天行哈哈大笑,伸手去摸他的光头:“从文殊院回来后,你就一直怪怪的,可不像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那么好玩。我还发愁菩萨不可爱,听你先前那几句话,发现你还是有写小说的潜质。”

    叶相僧一侧头避开他的阿Q之爪,无奈道:“贫僧乃是叶相,不是菩萨。”

    易天行逼道:“你就是文殊菩萨。”

    叶相僧无奈何,双手一合什:“今生从头,来世再修,叶相若是菩萨,菩萨仍是叶相。”

    这话有些含糊不明,易天行却听明白了,这位文殊留在人间佛性之子的意思,正色道:

    “我马上要去一趟梅岭草舍。”

    “梅岭上有高人。”

    “我知道。”易天行微微咪眼,“中原的活佛,我也想瞧一下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和被打下凡尘的满天神佛有没有什么关系。”

    真相总是被某些人物包裹成粽子,若要尝米粒便要辛苦地层层打开。

    因为后园里的那位老猴,易天行自然不会畏惧吃粽子的辛苦,只是他下意识里不想谈这些有些沉重的话题,眉头一挑,轻声说道:“喂,师兄你还没有飞过吧?要不要试试?”

    叶相僧一愣道:“先前那位秦姑娘才说过……啊!”

    ……

    ……

    最末的那一声啊,充满了惊讶和畏惧。

    庭院里一阵风吹过,震起树下浮尘,那两个人便没了踪影。

    易朱拿着毛笔,扭着小屁股从里屋里走出来,用非人的目力追寻着天上的那两个黑点,埋怨道:“爹不带我玩。”

    易天行拉着叶相僧便往夜空里飞去,直上直下,不一会儿便落了下来,落在了庭院之中。

    叶相僧的僧袍被吹的七零八落,眉毛被风刮的硬生生显出凌乱来,一双眼有些迷乱,嘴里糊里糊涂地哼着:“太刺激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

    在石阶上看着这一幕的小家伙瘪瘪嘴,下意识舔了舔墨汁未干的毛笔,唇边顿时被糊成了黑黑的一声,看着就像是胡子一样,说出的五个字也显得格外老气横秋和无法无天。

    “没用的秃驴。”

第十二章 NPT行动

    大玻璃窗外传来的轰隆隆声音,让易天行有种不真实感,似乎自己是在剧院里面听口技。然后窗外快速掠过的树影让他醒过神来——这是南下的列车,在夜色中前行。

    软卧车箱四个床位,却只住了两个人。

    易天行惬意地躺在干净床单上,手指摸摸茶几上的花瓶,发现没有一丝灰,不由叹道:“跟你跑了这么多座庙,发现还是挺轻松,看来有权有势确实不一般。”

    跟着斌苦大师出门,自然有相关人员帮忙安排一应出行食宿的杂务。

    斌苦大师盘腿坐在床上,微微笑道:“主要是为了护法能休息好。”

    “别。”易天行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尊老爱幼,您别把我挡在前面当牌坊。”

    他忽然觉着有些气闷,开了窗子,露出一条小间隙,寒寒的夜风从窗外猛地刮了进来,软卧车厢里的温度急剧下降,斌苦大师咳了两声。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体内真火命轮微微一转,离火淡淡释出,顿时将车厢里的温度提了上去。

    斌苦大师摇头苦笑道:“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

    易天行微微笑道:“多此一举的事情有很多,就好比我,这年来跟着你到处跑,就为了佛宗护法这个虚名儿,不也是多此一举?”

    “去趟梅岭,见见那位高僧,说不定对护法也有所裨益。”

    “梅岭十二洞天,唐朝时那个贯休和尚还有些名气,其他的就不怎么出名了。”易天行耸耸肩,“打从前年,您就说梅岭草舍、梅岭草舍的,真不知道那处有什么古怪……”

    他不待老和尚接话,又皱眉道:“还是不大明白,斌苦大师,从我进归元寺开始,一直到现在,您都算对我不错,只是究竟这是为什么?”

    这是让少年有些小小困扰的问题,他无法明白老和尚如此热中此事,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

    老和尚银白色的眉毛在风中轻轻摆着,高人风范尽显,半晌之后才悠悠说道:“我愿众生得正果。”

    “切!”易天行回了他一个不雅的手势,便往后躺到床上开始睡觉。

    火车在丘陵和平原中交替前进着,窗外的风景在夜色上显得有几分诡异的美丽,只是满火车的旅客都陷入了黑甜梦乡之中,没有欣赏它的人。

    “咯……”一声金属生生摩擦的声音,将易天行从梦乡中唤醒。

    “要到萍乡了,车停下来是错车让轨。”一直在打坐的斌苦大师轻声说道。

    易天行捏了捏拳头,双眼平静地看向车窗外的黑色:“依照先前说好的,您在南昌等着我,我办完事情了马上就回来。”

    斌苦大师叮嘱道:“这是六处的本分,护法应邀相帮,不好冲在最前。抢了他们的功劳,反倒伤了佛道两家的和气。”

    易天行知道这老和尚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听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由嘻嘻笑道:“偷奸耍滑这种事情我也会玩的。”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身子一缩,整个人便从窗下的空隙中溜了出去,脚尖在铁轨旁的砾石堆上轻轻一点,“嗖”的一声,身影便消逝在了黑色的山林中。

    “南无我佛。”斌苦站起身来,看着车窗合什祝道:“愿护法旗开得胜。”

    ———————————————

    沿着铁轨旁的矮山丘林,易天行低着身子像只弓箭一般疾速前行,脚尖并没有接触到泥地,而是与地面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流畅飞行。

    过不了多时,便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

    手中无地图,心中有地图——易天行这记忆机器从脑中调出路线图,轻易地判断出这是江西的一大枢钮站——鹰潭。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找到北上的公路,披星戴月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本来就暗暗的夜色显得更加的浓黑,他抬头望去,只见天上乌云密布,轻轻拱动,似是将雨。

    公路的尽头是一个小镇。

    小镇旁边有个莲花洞,正是易天行与六处约好碰头的地方。但他心里另有想法,并不急着去与那些政府人员碰面,而是来到镇外一处高地上,往镇中望去。

    小镇一片漆黑,闻不到鸡犬之声,嗅不到烟火气息,平添了几分紧张。

    易天行轻轻扒开面前的灌木,双眼中金瞳一闪,瞬息间便把镇中的景物拉至眼前,一丝一毫分外清楚。

    西北角有一个木楼,二楼的房间里有几个人,房间中没有开灯,不知道那些人在这样安静漆黑的环境中如何对话。

    木楼里背对着他的方向有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汉子。

    看着那汉子的背影,看着那汉子身上熟悉的服装,感受着那汉子身上有几分相熟的气息,易天行知道今天要碰头的便是他。

    轻轻运起三味坐禅经,给自己的五识加了敏行咒,小楼里的对话就像是被加了滤波器和放大器,顿时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汉子正在轻声地说话,话语里却有让人不敢轻逆的威严。

    “凌晨四点,发起总攻。”

    那汉子顿了顿,又道:“这是六处历史上第一次的尝试,为了保证任务的执行不会受到心理波动的任何影响,我命令,此次任务的具体情况只能传达到副领队一级,五个小组的组员不得发问。”

    他身周的几个人齐声应下,低身一礼,便出了小木楼,在木楼里不知使了什么法诀,便轻飘飘地四散在了夜色之中。

    ……

    ……

    山丘上的易天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轻轻从指间喷出一道极细的天火,将烟点燃,吸了一口。

    一公里外的小木楼里那汉子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火元气息,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遥远的山坡,对着易天行的方向轻声说道:“请稍等。”

    那汉子转过身来,才让易天行看清了他的面目,五官生的平常,粗眉直鼻,看着朴实无华,却给人一种凝重之感。易天行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想起来一年多前在省城大学里和秦梓儿遥相望时的情境。

    那汉子身周的空气渐渐流动起来,纵使是黑夜,仍然能感觉到那流墨的奇异,下一刻,人形渐渐散去,小木楼里便没了人迹。

    易天行下意识地扔了烟头,双手轻轻放在身侧,略带了丝警惕之意,退后了半步。

    小山丘上的空气也渐渐流动起来,如同电影里的淡入淡出效果,渐渐有些带着颜色的粒子缓缓显出形来,最后化为人形。

    那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汉子就这样隔空出现在了山丘之上,他望着易天行微笑道:“你能来,说明我那两个妹妹没有看错你。”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秦处长,这黑色中山装是不是你们上三天的制服?”

    玩笑话并不能减轻空气中的紧张感。

    当朝修行人的总头目,京城六处秦大处长静静望着他,半晌后才悠悠说道:“易护法的神通似乎比档案里又要厉害许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没有人知道这七个月里他为了提高自己的修为是进行了怎样的锻炼。

    “这场大战,易护法做好准备了吗?”秦处长盯着他的双眼。

    “叫我易天行好了。”他毫不退缩的回望着,眼中却闪着无害的笑意,“无所谓准备,那人总是要来杀我的,我出手是份内之义。”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们六处为什么这次会抢着出手,依照这些年来我对你们的了解,你们应该是拱行无为而治的方法才对。”

    “当有能力掌控一切的时候,我们会很小心地控制。”秦处长静静说道:“当事物的发展快要超出我们的掌控能力时,我们就必须想办法消除这种威胁。”

    易天行摇摇头:“你的手下或许不知道今天要对付的是谁,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陈叔平不是凡间人物。”

    秦处长颇有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哪里来的人物,会影响你的判断吗?”

    “不会。”易天行绝决说道。

    “我也不会。”秦处长看着他,斩钉截铁道:“除了清静天的长老,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见过仙人,包括我在内,但这并不会动摇我的决心。”

    “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仙人的实力根本不是凡间的修行力量所能抗衡,我是被迫与他为敌,而六处没道理投入这么多可能牺牲的人命到这里面。”易天行咪着眼,他并不能完全信任眼前这个看着朴实无华的汉子——因为这汉子姓秦,因为眼前这个看着没什么机心的汉子,曾经将周逸文送到省城,轻轻松松地剔除了自己门内不安分的因子,因为这位秦处长目前掌控着中国绝大部分的修行力量,他的一举一动会牵涉到很多方面。

    秦处长冷冷地看着他,半天之后才缓缓说道:“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什么把上三天当中的浩然天双手献给政府吗?知道为什么我父亲会与你携手将清静天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吗?”

    易天行面无表情说道:“我没有与你父亲携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至于你问的两个问题,我能明白,修行者的力量过于强大,如果不想办法控制的话,这天下或许会大乱。”

    “不错。”秦处长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容许政府在六处之中暗组爱委会的原因。”

    “噢?”

    秦处长看着山丘之下的小镇,缓缓说道:“六处虽然直属国家管理,但毕竟依靠的是我父亲当年甘于舍弃的决策以及我在处内的权威,试想一下,如果我父亲当年不做那个决定,如果我忽然有了些什么古怪的想法,六处的走向就不再是国家所能控制的了。”

    “一种力量,如果不受控制地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如果这力量的使用,只是单纯依靠使用人的良心或者道德准则,那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所以,我默许了爱委会的存在,这样即便我自己有些什么不妥当的念头,至少六处内部还有一部分力量能够掣肘一下。”

    “明白了。”易天行点点头,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实际内心深处略略有些震动,这才明白姓秦的一家子人还真有点儿当年岳阳楼上那人的心胸。

    “今天我们要诛杀的陈叔平,便是我们不能控制的对象。”秦处长接着解释道:“原本仙人是直接和清静天的长老对话,然后清静天再转给吉祥天以及六处的前身浩然天。如今清静天已经亡了,仙人少了控制的间接手段,于是只好直接入世。这江西九江城中的圆环建筑公司,据我们调查,已经平空多出来了许多不在名册上的修行者,这一点引起了我们的重视。”

    “仙人的实力,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但想来也是十分恐怖的存在。”秦处长微笑道:“如果一个仙人就是一枚核武器,那这核弹便只能掌控在国家的手中,如果我们掌控不了,便要想办法去销毁它。”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朴实无华的脸上露出一种杀伐决断的震撼力。

    “纵使死再多人,也必须让陈叔平这枚核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以,今天行动的代号就是npt”

    易天行微微一笑:“核不扩散条约的英文简写?”

    ……

    ……

    秦处长微笑着伸出手来:“欢迎加入今天的npt行动。”

    易天行挑挑眉头,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接着问道:“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仙人不是只有一个,纵使你杀得了这一个,将来天界再下一个更厉害的,你怎么办?”

    “六处不是一个简单部门。”秦处长缓缓说道:“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工程,这二十年来,我们没有停止过寻求科学的帮助。分析各种民间传说以及现场勘察,用最先进的仪器寻找痕迹中残留的信息,和人间最聪明的大脑帮助分析,我们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确认,仙人应该是生活在一个遥远的空间中。”

    “告诉你一个秘密,或许你的信心会大一些。”他微笑说道:“从明朝嘉庆年起,仙人们下凡的次数骤然减少了许多,而且下来的似乎也并不怎么强大,至少不是人类对付不了的。”

    易天行摇摇头,皱眉道:“不要太盲目自信,至少我就知道有些上天的存在不是现在的人类所能企其万一。”

    秦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说道:“那又如何?世间永远是人类的世间,人类的尊严,不能允许仙人站在我们的脑袋上面指手划脚。”

    “今天晚上,你会看见六处真正的实力。”

    易天行微微闭眼,又摇摇头:“人定胜天,那是一种精神鼓舞法,我与陈叔平做对,仙人或许只会把报复的目标放在我头上,你们六处代表的是整个人间的态度,若夹进来,惹得上天震怒,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可怕结果?……唉……革命浪漫主义害死人亚。”

    “四点钟开始总攻,谢谢易护法配合。”秦处长递给他一块小金属块,金属块是银白色的,上面隐隐有些蓝光闪烁,看着很漂亮,“这是身份辩识块,请随身携带。”

    接着又向他敬了一个军礼,“前面的争论我们不能互相说服,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最后解释一下除了先前的理由外,六处之所以会加入到今天的战斗中的最重要原因——从组织归属上面来讲,我是一名军人。”

    “而且,我是一名党员。”

    这是秦处长下山丘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

    易天行的嘴巴张大到可以吞下恐龙蛋。

    修行者入党……不知道当他们学马列唯物写学习心得时,是怎样过这一关的。

    但少年郎有个好处,遇着有些想不大明白的事情时,那就先不去想,而是抓住自己的目标,先把目标完成就好。

    今天他的目标是:杀死陈叔平。

    潜下山丘,往九江遁去,夜色如墨,沉重地令人难人呼吸,身上的银块耀着蓝光,与九江市周边交通要道、山野中的八百一十二个探测器无声地交流着,识别了他身份的六处隐藏人员没人拦阻他的去路。

    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前进的身影。

    哗啦一声,天下的雨点毫无征兆地洒了下来。

    而易天行的身影也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npt行动即将开始了。

第十三章 一战

    易天行敛去了自己的气息,手掌握住了那块耀着蓝光的银白色金属,体内道心微震,便释出一道法力将这块金属包裹住,自然也在六处的侦讯网络中消失。

    停住呼吸,用皮肤吸取着雨夜里的氧气,他悄无声息地进入九江市区,略判断了一下方向,便借着狂暴雨点的掩护,往第四中学的方向遁去。

    来到离第四中学约有两公里远的地方,他停住了身形,看了一下四周,微微咪眼,脚尖一点,便躲进了一个常人想像不到的隐藏空间里。

    是一个废弃的垃圾车后厢。

    残留着的臭味和雨水混着,包围着他的全身。

    他并不在意这味道,毕竟前十八年倒有十六七年是在和这味道打交道,他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点儿地方,来旁观接下来九江市将要发生的战争:俗世修行者与仙人的战争。

    ——仙人高洁,想来不会想到自己这个杀手会自甘堕落到与垃圾为伍。

    他自以为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六处的实力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强大,足以杀掉重伤后的陈叔平,那他会一直安静地呆在这个垃圾车后厢里,等战争结束后,悄无声息地离去。如果陈叔平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自己面前上演秒杀千人的可怖景象,那他再出手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也只好躲在这恶臭堆里,作一个小人。

    可惜这只是理想化的设想,他没有把握看到陈叔平屠杀修行者的时候,还能不能忍得住不出手。

    他身为妖,心却是人,十八年来世间游,让他不可避免地在感情上全盘倾向于人间。

    轻轻散去满身凝结的真元,他缓缓运着心经,调理着身体和精神状态。三台七星斗法与坐禅三味经奇妙地同时在他体内发生着作用,如玉盘般柔美的天火命轮渐渐停止了转动,敛了气息,而那枚已如青莲将绽的道心却缓缓张开,将那有如绿叶般的叶子缓缓盖在了天火命轮之上。

    淡淡自然气息从他的腹内散出,倏然间便与这街角的诸多树木隐隐相应,隐隐相融,再也没有修行者能发现他的存在。

    易天行用金戒指悄无声息地在垃圾车厢的后壁上割开两个小洞,双眼凑上前去,冷冷看着第四中学的方向。

    想到自己呆会儿可能要对陈叔平进行最致命的一击,他心头不禁一阵惘然,想起了萨拉热窝开枪的莽撞青年——察布里诺维奇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后园师傅佛……保佑秦大处长的判断是真的。希望今天的自己不会引发人类与仙人之间的斗争。

    雨点敲打在垃圾车后厢的铁皮上,咚咚作响,似是战鼓,又似心跳。

    ——————————————

    六处的行动,就像毒蛇探首,决然而毫无先兆,动作隐秘姿态却又堂堂正正。

    深夜四点正,九江市区响起了防空警报,而这次警报已经在两天前由市电视台作了预报,所以被惊醒的市民们只是骂了几句妈妈和市政府,复又沉沉睡去。

    今天晚上有演习。

    但这次演习是真的。

    六处今天行动的一共有一千四百余人,共分成六个小组,其中一个小组负责主攻圆环建筑方向,人数最少,只有四十人;一个小组负责善后处理,下辖心理建设学家、催眠能手、建筑业以及环境保护、空气清洁方面的各类好手,一共有二百来人。

    负责九江第四中学方向的有三个小组:灭迹队、突击队、强攻队。

    三队的人数刚刚一千人。千人对一仙,不知道战果会如何。

    还有一个小组没有名字,直属处长,但在六处里一般没有人愿意和这些打交道,因为这些人道术高深,尤为可怖的是,这个小组每名组员身上重重的杀意和血腥味道。

    这是六处的标准配置,每一次大型作业便是这六小组集体配合。但这二十年来,六小组最大的一次行动,是八七年在新疆的喀纳斯湖捉拿湖怪,也只出动了五十人。

    今天却是一共有一千四百人,这样庞大的规模,不见得是绝后,但肯定是空前的。

    除了这六个小组之外,战局之中还有两个人,而这两上孤零零的人说不定可以影响这次战局的成败。

    一人是全身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国六处处长秦童儿,六处的人只知道这位处长法力惊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出手。

    另一个是此时不知消失在雨下九江城中哪一处的易天行,这位还没有得到国家承认的佛宗护法,此次行动的“六处客卿”。

    六处有的职员看着今天这阵势,心里便开始发慌,想到呆会估计这两个人都会出手吧?这般想着,眼神便不自觉地望向亭子里的秦处长。

    秦童儿此时站在夕照亭里。

    思贤桥将九江的一大片水泊划成了两个湖,西面是甘棠湖,东面是南湖。而夕照亭就在这两个湖的中间。

    九江第四中学在甘棠湖边,圆环建筑在南湖边上。

    亭子在经历着雨水的洗涮,秦童儿朴实的脸没有半丝表情,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上海牌手表,看着那个细细的金属丝指向了右下角的格子,轻轻说了声:

    “灭迹队准备,NPT行动开始。”

    接着对身边的文务官冷冷吩咐道:“记下今天这一战的所有细节,纵使我们失败了,这一战的经验也必须传下去,对于国家而言,这种经验异常难得,甚至比你我的性命还要珍贵。”

    一个极大的视听结界不知何时结成了,笼罩在九江市第四中学周围,宛如一个数公里大的罩子,将这天与地生生隔开。

    ——————————————

    今天是星期六,第四中学住校的学生们都回了家,学校里只有些单身老师还住在宿舍里。

    操场上面空空荡荡的,暴雨狂泻。

    雨中有数十个黑色身影与雨丝竞速般往筒子楼方向疾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鬼似魅。

    来到楼前迅速散开成了扇形,卸下背后的设备,开始悄悄地往楼内灌入某种气体。

    气体发着淡淡的天竺癸叶汁气味,纵使在大雨中也没有减弱。

    ……

    ……

    “记,A类对象由于自信,所以在明知有人潜入的情况下,也没有抢先出手。”秦童儿冷冷说道。

    “用路易氏气,不如硫芥,路易氏气有味道。”一直在夕照亭里做记录的文务官看了秦童儿一眼。

    秦童儿道:“我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有高智商和丰富犯罪经验的犯罪分子,而是很强大,强大到不屑于学习人类武器的存在,所以在化学武器的选择上,我们应该选用见效最快的那一种,而不用在乎隐匿性。”

    “对手精神力量毫无疑问强大,所以估计神经毒剂作用比较小,故而采用糜烂性毒剂。”

    似乎要为他的这句话作注脚,远处第四中学的筒子楼里传来几声惨呼。

    路易氏气,就是氯乙烯基二氯胂,糜烂性毒剂的一种,难溶于水,中毒后没有潜伏症状,若是水雾状的路易氏气滴露,接触到皮肤后会出现人类难以忍受的刺痛。

    这种毒气在体内能与酶的巯基结合,使其失去活性。在体内有20多种巯基酶,例如琥珀酸脱氢酶,尿素酶,羧酶,组织蛋白酶等都可被其抑制。如与丙酮酸氧化酶体系中的巯基结合时,丙酮酸的氧化即受到抑制。神经系统(特别是大脑)以及其他组织中都有这种酶存在。此酶受抑制后,产生糖代谢障碍,固而影响神经系统和其他组织的正常功能。

    此外,对毛细血管有强烈的毒性。中毒时,毛细血管极度扩张,特别是内脏。随后小动脉也发生损害,所以除皮肤损伤发生严重水肿和出血外,内脏器官和神经组织也有广泛性出血,水肿或积液,并易发生循环衰竭和肺水肿。

    现在被武器专家们认为不利于爆炸释放而被渐渐淘汰,但在小规模的战斗中,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当然,这个世界上本来不可能发生针对单个对象的化学战争。

    今天是特例。

    秦童儿双眼静静望着远方的筒子楼,低声说道:“对象未出手,没有任何反应,作战效果有待检验。”

    文务官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刚才惨叫的是……”

    “必要的牺牲。”秦童儿冷静说道。

    ……

    ……

    施放完气体后的那数十名突击队员正借着雨夜的掩护向后疾撤,数十个黑色的身影就像数十个离弦的箭头。

    箭头忽然折了。

    那数十名突击队员正要掠离筒子楼四周五十米处齐齐轰然倒下,摔在雨水之中,发出一声齐刷刷的声响。接着他们的脸上露出震骇的神情,防毒面具下的五官渐渐扭曲。

    卟卟卟卟一连串震人心魄的轻响,躺在雨水中的突击队员们胸口猛然一跳,口中喷出鲜血,溢满了防毒面具的呼吸口,而他们的胸骨似乎都被这一跳震碎,胸口处不住往外涌着血,就这样惨惨死去!

    筒子楼的一楼被人推开,一个人慢慢从楼里走了出来。

    九江四中的数学老师陈叔平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被挑衅而狂怒的心,没有控制住力量,将眼镜捏的寸寸碎裂。

    看见自己手指皮肤上缓缓现出的红斑,感受着丝丝刺痛,发现眼中也渐渐有些流质在阻碍着自己的视线,知道自己被某种自己不清楚的气体武器伤害,他喉头低声可怕地咆哮着,走到操场中,淋着满天的大雨,低声寒寒道:

    “卑微而可恶的人类!”

    陈叔平这几个月一直在九江养伤,本来还觉得有点意思的教小孩子数学的事业,也暂时停止了。他能清晰地知道昆仑山上的那些清静天的领谕者已经全部死去的事实,本以为是地面上人类常见的门内倾扎,所以根本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更加想不到这些凡间的人类……竟然、居然、胆敢向自己主动出手!

    就算梅岭上的那个老和尚都不敢来九江招惹自己,这些凡人居然胆大妄为到想来杀自己!

    当第一批施发路易氏气的人类进行四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但并没有太过在意,十八年的觉醒岁月中,他并没有太多机会见识人类现代武器的厉害,也不认为这些卑微的凡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因为自负,所以自伤。

    ……

    ……

    他在雨下的操场上静静站着,等着漫天而下的雨水将自己身上的玩意儿冲刷干净。

    这些玩意儿很烦很讨厌,一粘着自己的皮肤便有些刺痛……好象眼睛也有些不舒服,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了,这具身体看来确实不大好用……眼睛里开始充血了,似乎体内的器官开始受着某种不知名毒素的侵袭。

    几千年前这些人类还只会用些草药毒人,自己喝两大罐子也没问题,现在的毒药果然厉害许多。

    黑夜中不知有多少敌人,不知道他们手上有多少自己不大明白的武器,陈叔平微微有些紧张——内心却因为这丝紧张而狂怒起来!

    “就算我受了重伤,就算我此时的力量只有真正实力的两成不到,但……除了归元寺后园那人,这世界上谁能杀我!”

    他狂喝一声,操场上的雨丝竟被生生震变了方向,右掌往前侧一推,丝丝雨箭直直穿过,瞬息间,隐藏在树林里的数名六处突击队员,全身被穿了无数血洞,颓然摔倒在泥水之中!

    血腥似乎刺激了他的杀意,不待对方有任何反应的时间,陈叔平又狞然笑着随意五指挥出,指尖随便点出,四周黑夜雨中便会有人身体爆裂死去。

    ——但这些人死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什么哀嚎和痛呼,只是安静地迎接痛苦的死亡。

    很强悍的队伍,甚至有可能是凡间最强悍的队伍。

    “开火。”黑暗中有人命令道。

    陈叔平低吼一声,一拳破空击出,拳风落处,发出声音的那处林子被震的片片碎裂,枝干都被震成了粉茸似的存在,纵使夜深,也能看见那些粉茸竟是血红血红的。

    雨夜里火舌狂吐,四面八方不知道多少个金属枪口开始狂泻着恐惧和杀意。

    弹雨密集,甚至要比从天而降的雨丝更加密集。

    而在弹雨之中的陈叔平却是闷吼一声,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奇异而快速地扭曲起来,在方圆不到五平方米的小区域内快速移动着,肉眼渐渐看不清他动作的方向,成了一团模糊的人影。

    漫天高速飞行的金属弹头,一入那团模糊的人影,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直地穿过,然后击在极远处的墙壁上。

    嗒嗒嗒嗒,一阵急骤的麻麻脆响。

    学校操场上的篮球场两边的篮框被打成了木头碎屑,一楼的门窗全部被密集的子弹击碎击烂,就连白灰漆的墙面也被击下了最表面的那层石灰,露出里面的水泥块来。

    叮叮当当,不知道有多少枚弹壳散布在这杀人的雨夜学校里!

    由此可见这一轮枪火攻击是多么的密集恐怖。

    枪声停歇,那团模糊的人影也停了下来,空气中似乎还有他高速转动带来的余震,带着雨丝扭曲着舞蹈。

    陈叔平没有受伤,在这样密集的子弹雨中毫发无伤,毫无疑问,他的肢体在小范围内的瞬间速度比子弹更快。

    这是另一种境界了,不同时间感觉的境界——这便是仙与人的差别。

    ……

    ……

    “全员后撤。”

    先前发布命令的突击队员已经被震死成了血茸,此时发布命令的自然另有其人。

    陈叔平喉咙里异常难受,就像是有无数浓痰堵在那里,知道先前太过自负中的毒气开始发挥作用,不由愤怒地狂吼一声。

    随着这声狂吼,雨点骤然一疾,发布命令的那声音嘎然而止,显然又是死了。

    他被路易氏气灼伤的脸部皮肤泛着惨惨的红色麻点,白色的眼仁也充满了血丝,红红的血丝竟似渐渐拱起,看着恐怖无比!

    子弹的攻击,只是试探。

    便在陈叔平准备杀入对方的埋伏圈时——

    随着无数道烟尾,结界下的操场上空骤然间大放光明,一直安静放置在甘棠湖畔丛林里的几个金属装置也开始嗡嗡震动了起来。

    这种武器是新研发出来的,从来没有投入过使用,用于产生高频声波,造成强大的空气压力,使人产生视觉模糊、恶心等生理反应,使对方战斗力减弱或完全丧失。

    而那照明弹也是格外的明亮。

    如此种种,全部是针对陈叔平比凡人要敏锐无数倍的五识。

    超声波武器只能让人减弱战斗力,但对听觉无比惊人的陈叔平来讲,这却是极大的折磨。

    数个铁家伙在甘棠湖沿线排开,对着操场的方向进行着无声的攻击。

    操场上安静如常,埋伏在暗处的数百名突击队员齐齐感到一阵恶心眩晕,但毕竟都有修行力,勉强支撑着自己想呕吐的身体。

    而操场正中心的陈叔平却生生止住了即将血杀的脚步,哀嚎一声,捂着耳朵,碰的一声跪倒在了雨水中!

    双膝触地,硬生生在水泥地上砸出了两个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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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这是一个小红鸟成长过程中减肥的故事,后面简介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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