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死生,命也
师以安轻摇头,“不认识。”
“那怎么?”
“我会预言,陆姑娘。”
他微微偏头,灰茶色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微的亮光。
“在之前的世界中,我预言到了最后的结局,跟这次一样,依旧是三皇子登基,
但在他登基若干年后,宁朝将会迎来一场浩劫,届时,整个宁朝都会不复存在。”
“当时,先皇和寒王都得知了这个预言,却都束手无策,只能任凭时间推搡着往前走,
直到,
我又做了一个预言梦。”
他抬手指向陆璃悠,“你会成为改变那场浩劫的关键。但要想把你召来,就必须让时间进行至三皇子登基,而那,会使寒王殿下,”他顿了顿,“不得好死。”
陆璃悠忽然明白了,他口中之前的世界其实就是小说中的剧情。
“所以,我便私自和殿下商议此事,殿下同意此举,后来,果然一切重来,但这个世界已与之前大不相同,我的记忆也一片空白,别说想起上个世界的事了,我连这个世界的事情都记不清。直到祭天仪式,我才恢复了全部记忆。”
他看着陆璃悠,目光灼灼,
“所谓破天之法,就是将你从那个世界带来的方法,现在我记了起来,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陆璃悠摇摇头,“这里挺好的。”
“真的?”师以安微蹙眉,“即使,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假象?”
风声和着竹叶声刮过耳畔,带着些许冷意,师以安的手中灯忽明忽暗。
陆璃悠忽得笑了出来,她握住身旁之人的手,向师以安举了举,“不就是小说吗?人生如戏,在哪演不是演,找到一个肯陪着你唱戏的不就行了。再说,这儿可有意思多了,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她眉眼带笑,嘴角咧得大大的。
“喜欢?”师以安皱眉,脸上带了一丝疑惑。
“嗯,喜欢。”陆璃悠低头看了看莫修寒,“有喜欢的人在身旁,在哪都行。”
“是吗?”师以安喃喃着。
“嗯,”陆璃悠向师以安看去,“师大人没有喜欢的人吗?”
师以安看着她思考了一会,轻轻摇头,“没有,我不理解什么是喜欢。”
“呃……”
他这个自闭症患者天天跟自己玩,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陆璃悠只好跟他解释道:“就是,你会无论什么时候都下意识看向她,见不到她会难过,看到她就会开心,会想把自己拥有的东西都给他,时间精力金钱,生命,乃至灵魂,全都献给她,哎呀,我扯得太远了,总之,当你遇到她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怎么才能知道是遇到了呢?”师以安一字一句问道,像一个刚刚接触了新知识还想要更多的小朋友。
“呃……心动?遇到她之后,你会发现自己变得跟平常不一样了,大概……这样?”陆璃悠有点不确定地看向莫修寒。
“嗯。”莫修寒点了下头。
陆璃悠朝他笑了一下,抬头看向师以安,见他正注视着他们二人,就跟刚才在角落里一直盯着他们一样。
“师大人?”
师以安别过了脸,“多谢陆姑娘,我明白了。我,我想在这再待一会……”
“那好吧。”
陆璃悠看向莫修寒,见他没有再问师以安的意思,拉着他走了。
师以安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从袖间掏出一块浸了血的灰色手帕。
早些时候,长青将这块帕子交给了他:“师大人,这块手帕,殿下一直带在身上,现在,物归原主。”
手帕上血迹早已干涸,形成沟沟壑壑的黑红皱褶。
师以安盯着手中的手帕,眸色愈深。
许久,夜风刮过,单薄的帕子随风飞起,被风推攘着,在竹叶中穿梭飞舞。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久忧不死,苦也。
故,生不能浮,愿死能休。
死生,命也。”
低沉无澜的声音随风而起,乘风而去,和着沙沙之声,飘逝于夜色。
第二日,乾阳宫,早朝,丞相李仕绅宣读了遗诏。
陆璃悠坐在龙椅旁,专属于莫修寒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下方骚动的人群,身旁站在拿着断渊的莫修寒。
犀利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指着她说寒王弑君的官员也蹦出来了不少,不出意外,又是一场充斥着血腥味的早朝。
陆璃悠看着莫修寒挥剑砍下一人又一人的头颅,看着他身上的衣服渐渐被染成血红,她忽然就想起几个月前,莫修寒上朝斩杀百位官员时,那时的场景是不是跟现在一样?
那时,他在想什么?
现在,他又在想什么?
他曾说,沾着血,脏。
莫尧光死前最后说出的那番话仿佛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脏透了……
莫修寒忽然感到手腕一紧,回头一看,不知何时,陆璃悠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握住了他挥剑的手臂。
在他疑惑惊诧的目光中,陆璃悠从他手中接过了断渊。
她挥了下剑,甩出一道扇形的血珠。
“你说哪个,我杀。”她冷眼扫过眼前的人。
莫修寒看着她的侧脸怔了片刻,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亮了亮。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他微微勾了勾唇,伸出鲜红的手指,指向一人,“他。”
陆璃悠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众人顺势散开,在那人的求饶声中,断渊划破了他的身体。
陆璃悠走近低头看去,他还没能死掉。
噗——
利剑没过他的胸膛,那人彻底没了声息。
下次,应该能一击毙命吧。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下一个。”
…………
“下一个。”
陆璃悠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答,回首一看,见莫修寒正用冷漠的目光盯着一人。
她顺着看去,是严厉明。
“要杀吗?”她提着剑,向他走去。
严厉明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刀。
“寒王殿下!”
忽然一人出现在她和严厉明之间。
陆璃悠注视着来人,不自觉握紧了断渊,“严少卿。”
严永良看看她,又看看莫修寒,神色焦急,“殿下,臣不知你为何会将陆姑娘牵扯进来,但是……”
“严少卿。”莫修寒打断了他的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问严厉明,“昨日,永安侯府的亲兵,是你派去的,还是永安侯派去的?”
第271章 我来陪你
这个问题让人二丈摸不着头脑,但毫无疑问,它将决定严厉明的生死。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被严永良挡在身后的严厉明身上。
严厉明却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复杂地盯着莫修寒。
“回答。”
陆璃悠冰冷的声音令众人一凛。
“大哥?”严永良转身焦急地拽着他的胳膊。
严厉明看向他,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父亲下的令。”
众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莫修寒身上。
他看向陆璃悠,轻摇了摇头。
陆璃悠垂下了手。
严永良松了口气,
忙跪下,“谢陆姑娘,谢寒王殿下。”
莫修寒从她手里拿过剑,满是血的手握住她同样满是血的手,向她莞尔:“结束了。”
“辛苦了。”陆璃悠回以一笑。
两人手拉着手,像是老夫老妻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携手买菜回家,跨过无数倒下的尸身向台阶走去。
在这血腥诡异的场面下,莫名有些温馨。
而就在这时,“寒王!”
两人顿住了身体,回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严厉明注视着陆璃悠,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情绪,“陛,先皇究竟是怎么……?”
“大哥。”严永良忙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同时惶恐地向陆璃悠看去。
陆璃悠给了他一个眼神安慰,看向严厉明一字一句道:“严统领,事情是怎样的,刚才丞相已经说过了,本王相信永安侯,你也该相信本王。”
严厉明扫过遍地的尸首,隐忍道:“卑职若不相信,就不会忍到现在了,卑职只是想替剩下的人问一句,今后,这朝堂上是谁说了算?”
陆璃悠轻笑一声,溅到脸上的血珠顺势聚集,
顺着脸颊蜿蜒流下。
“严统领是没听到吗?皇兄遗诏,三皇子将会继任大统,这朝堂上自然是他说了算。”
众人听到这话,却也没有太大的波动,毕竟之前表面上一般也是莫修容说了算,但一些大事都有寒王插手。
“那寒王殿下是否还会如辅佐先皇一般,一直辅佐新皇?”严厉明问出了众人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
就在众人准备听寒王如何回答时,有些沙哑的女声让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不。”莫修寒注视着严厉明,“一年为期,一年内寒王将扶持新皇接手事务,一年后,寒王将回归北寒,此生非诏永不出封地。”
众人听见此话都神色微动,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寒王将不再把持朝政,回到自己的封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王爷吗?
这不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只是,这个女子说的话是真的吗?
寒王当真会这么做吗?
严厉明不动声色地快速打量着莫修寒,“不知这位说的话能否代表寒王的意思?”
“自然。”陆璃悠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勾起嘴角,“他是先皇钦定的寒王妃,是本王的妻子,他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
莫修寒抬头看着她得意炫耀的小孩模样,既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感觉整个心都被她填满了。
幸好,此生还能有个人,明明讨厌血腥味,却愿意走下来,陪他在血海里走一遭,握住他沾满血的手,跟他说,“我来陪你。”
…………
三日后,莫尧平赶到了奉城。
刚踏入乾阳宫,他便扑在莫修容和莫尧光的灵柩前嚎哭不止,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一路奔波加上悲痛欲绝,将近一米七八的莫尧平哭着哭着便晕了过去。
看得陆璃悠满心满眼皆是心疼,命人将他扶下去好生照料着。
她回头看了看同样满眼通红的莫修寒,心里更加难受,扶着他的肩头轻声道:“去陪陪尧平吧,他醒来应是想看到你的。”
莫修寒沉默了一会,看向静静放在殿中的两个棺椁,轻轻摇了摇头,又走到棺椁前,跪了下来。
陆璃悠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一钝一钝的。
生离死别,她没法替他承受,只能陪在他的身侧。
…………
莫尧平醒的时候,陆璃悠正在桌边翻看葬礼的流程安排。
身后,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陆璃悠意识到是莫尧平醒了,正欲起身,还没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肩膀。
她愣了一下,听见莫尧平凌乱急促的呼吸在耳侧响起。
“尧平?”她轻拍他的手臂。
身后无人回应,只是抱着她的力道更大了些。
陆璃悠本想挣开,但转念一想,莫尧平刚失去了兄弟和父亲,唯一的亲人就只剩莫修寒一个,她这么作为恐伤了他的心。
况且,莫尧平从来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性子,想来是无措急了,才会有此行为。
陆璃悠对他更加心疼了几分。
“尧平,别怕,我在。”她轻声哄着他。
身后之人气息渐稳。
突然,莫尧平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少年变声期的嘶哑,“会一直在吗?”
“嗯。”
他又问,“不会走?”
“嗯。”
“你骗我,”声音里明显多了失望,“一年后你就会走的,一年后,你就会跟他走的。”
陆璃悠本想安慰他虽然去了北寒,但他们还是可以见面的,而且去北寒也是为了他好,结果后半句让她直接愣了在当场。
他知道她不是莫修寒。
她偏头向耳侧看去,少年的脸跟她靠得极近,几个月未见,在外跑一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成熟了不少,漆黑的眸子里少了些少年未脱的稚气,多了些成年人的沉稳,而现在这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写满了各种情绪的复杂。
“你……”陆璃悠刚张了张嘴。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带有压迫感的黑眸凝视着她。
那么一瞬间,陆璃悠感觉盯着她的是一头狮子。
果然,经历些事,人都会成长的。
“你皇叔给你的信里应该已经告诉你了。”陆璃悠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先放开。
莫尧平松开了手臂,正当陆璃悠以为他会离开的时候,他却顺势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扳向自己,强硬中带着一丝急切,“我不信他说的,你告诉我。”
陆璃悠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明白他难以接受现实,但是,事情就是那样,他只能接受。
“尧平,我当时就在现场,你皇叔说的都是真的。”
莫尧平又盯了她一阵,眸中的光越来越暗,最后,他如同失了魂一般,缓慢地直起了身子,按在她肩上的手也没了力道,无力地垂在身侧。
“为什么……”
第272章 两月后
“为什么……”莫尧平喃喃着。
“为什么?”他缓缓抬头,看向站起身的陆璃悠,眼睛悲伤无神。
忽然,他捂住脸,无力地蹲了下去,呜咽着,“为什么啊……?”
无力,
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陆璃悠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
手在他颤抖的肩头上空停留了片刻,最终轻轻落了下去。
“节哀。”
…………
两月后,寒王府。
夜空明月高悬,繁枝中蝉鸣阵阵。
“让让——”
忙碌的厨房中跑出个人,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就蹿了出来,
跟大黑耗子似的,
引来等在外面的侍女阵阵不满。
他倒跟没听见似的,
一股气从厨房穿过院子,跑到膳厅,在快到门口的时候才慢下了速度,重新看了看盘中的东西。
有点歪,没事,本来卖相也不咋地。
万齐倾斜了下盘子,将它摆正,单手端着大步走进了屋内。
正在餐桌前跟莫修寒说笑的陆璃悠见他来了,放下手中的酒杯,向莫修寒笑道:“过个生日而已,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做了什么,那么神秘,不会是蛋糕……吧?”
陆璃悠看着万齐放在她面前的东西,话卡在了嘴边,“这……”
这是个啥?
四个黑漆漆的方块,上面还洒着葱花,浇了酱汁。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
这触感,有点像豆腐,离得近了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不会吧?”陆璃悠惊讶地看向莫修寒。
他向她笑笑,心里却很是忐忑,她真会喜欢吗?
陆璃悠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后,她面露肯定,将整个都塞入了嘴里,然后向莫修寒竖起了大拇指,“味儿不错,就是不够臭,哎,你怎么会做臭豆腐呀?”
莫修寒刚松了口气,还没回答,话头就被万齐抢了过去。
“主子从师大人那儿听来的,找马方将这道菜还原了出来,主子又跟着学了几日,做出来这么个东西,没想到陆姑娘真会喜欢。”
“师以安?”陆璃悠又塞了一块进嘴里,“他怎么知道的?”
莫修寒:“不清楚,可能见过吧。”
“哦,那倒也是,反正他整天神神叨叨的。”
陆璃悠麻溜地又吃了一块,将最后一块趁莫修寒不注意塞到了他的嘴里。
“好了好了,吃完了,莫莫真棒。”陆璃悠吧唧在莫修寒脸上亲了一口,“干饭干饭,下午就饿了,终于能吃上热乎饭了。”
被亲了一脸油的莫修寒非常无奈,看她这么着急吃饭却又忍不住心疼,只好先落座,转头一看,万齐正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莫修寒一瞪,万齐火速溜了。
莫修寒用手帕擦着脸,看向狼吞虎咽的陆璃悠,“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就这么随便打发了?”
“生日每年都过,过一年老一岁,没什么好庆祝的。”陆璃悠摆摆手,满不在意地说道。
莫修寒心里有那么点小失望。
明明她之前给他过生日的时候仪式感那么足,怎么到自己这就什么也不要呢?
而现在国丧刚过,什么都不宜大操大办,之前陆璃悠去陆府提亲,也是一切从简,他心里就有疙瘩。
现在,赶上她生辰,她又说要简单,就连这桌上的菜跟平时差不多,更别说别的了,他心里又多了个疙瘩。
“怎么?”陆璃悠见他沉默地吃着饭,似乎是心有不快,往他碗里夹了不少菜。
莫修寒摇头,沉默了一会,小声道:“只是感觉,你跟了我,委屈了。”
陆璃悠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哈哈,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感觉你跟了我委屈了呢。”
她将一块牛肉夹到他的碗中,感叹道:“你说,我有啥资本呢,我就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有一堆臭毛病,性格也不好,不过是运气好点,摊上个你,要没遇见你,或者遇见的不是你,我能有现在这待遇?”
“什么待遇?”
“咳咳,”陆璃悠放下碗筷,坐直了身体,拇指指向自己身上的官服,“王爷待遇啊。”
莫修寒无奈道:“这有什么好的?你这一进宫就是一天,半夜才回来,看都饿成什么样了?”
陆璃悠嘿嘿一笑,“这不是尧平找嘛,他有事找,我哪能不去呢,更何况,他早点接手事务,我们也能早点回北寒去嘛。”
“……”莫修寒没好气道:“他怎么不来找我?”
“你还说呢,你这副样子不是进宫不方便嘛。”
莫修寒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裙子:“……”
第N次讨厌两人互穿。
“下次一起去。”莫修寒愤愤地拿起筷子。
“好好,吃饭吃饭。”
…………
于是,陆璃悠再进宫的时候,莫修寒也跟着去了。
听到少青说寒王来了,正在批折子的莫尧平立刻放下了笔,从龙椅上站起来向门外快速走去,“寒……”
笑容凝固了。
“皇嫂来了啊……”
脸上的开心喜悦从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尴尬。
莫修寒冷哼一声,小伙子果然有问题。
等少青退下关上了门,莫尧平立马一本正经道:“皇叔,你怎么来了?”
莫修寒挑眉看他,“怎么?你皇嫂能来行,本王不能来?”
“能能……”莫尧平汗颜。
只是刚才少青不是说寒王来了吗,怎么来的是真寒王……
莫修寒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指了指外面,“跟师以安聊上了。”
莫尧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师以安刚从他这出去,估计是两人碰上了,就晚了会。
“现在政务陛下都能自己处理了吗?”莫修寒向书桌走去。
莫尧平看着他的背影,略一思量,答道:“还不太行。”
莫修寒随手从桌上拿起他正批的折子,扫了一眼。
本欲阻止他的莫尧平想了想还是算了,放下了伸了一半的手。
“这不写的挺好的吗?”莫修寒举着折子,皱眉看他。
莫尧平顿时感觉有点不自在,但就算被抓包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再说,他现在可是皇帝了耶,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咳,朕觉得还差点意思。”他一本正经道。
“哦……”莫修寒看着他若有所思,转身将折子放回原处,“那是不是还得个一年半载,陛下才能完全接手政务啊?”
“嗯。”
莫修寒转身看向他,一脸为难,“陛下这样,本王很难办啊……”
第273章 谢礼
“何出此言?”
“陛下想想,现在你皇嫂在本王身体里,若她一直待在奉城,他人又要说本王意图染指皇位了,到时候,矛头都指向她,她又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语?本王也是心疼她啊……”莫修寒长长叹了口气。
莫尧平:“……”
当他听不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吗……
但莫修寒说的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他留的时间越长,对他的言论就越不利,到时候那些恶意的猜忌和难听的话都要由陆璃悠承受。
莫尧平思量了一会,“皇叔,待一年之期到了,朕自然会放你回去的。”
莫修寒嗯了一声,
“陛下还记得就好,只是,
陛下也该学学自己处理政务了,而不是每次都叫你皇嫂来。”
莫尧平嘴角抽动,“皇叔教训的是。”
“陛下现在是皇帝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畏首畏尾,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那么多忠臣在,有拿不准的,就去找他们商量,也该培养点自己的心腹了。”
“是……”
怎么还说没完了……
“诶对了,”莫修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他,“也该确定个皇后了。”
莫尧平忙道:“此事皇叔就不必操心了,现在国丧刚过,朕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莫修寒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让太后留意着,最晚明年,皇后的人选要定下来。”
莫尧平沉默了一阵,
双眸不躲不避地注视着他,“皇叔,朕才是皇帝。”
闻言,莫修寒整理袖口的手一顿,掀起眼皮。
四目相对,屋中渐渐升起一股火药味。
“行。”莫修寒笑了笑,直起了身子,“那就多自己决定事情,别老找你皇嫂,她该轻松点,当个闲散王爷了。”
“嗯。”
莫修寒见他不愿再说什么,而他也敲打够了,这屋子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巴不得立马离开,去找陆璃悠,拉着她回府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去。
而此刻,陆璃悠正跟师以安在宫中的长廊下漫步,边走边说着公事。
公事说完,这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私事上。
陆璃悠看着他这又瘦了些的身子,忍不住揶揄道:“师大人,你这再瘦啊,风一吹就要把你吹走了,到时候,拉都拉不回来咯。”
师以安微微扯了扯嘴角,轻笑道:“陆姑娘过虑了,我飞不走的,就算飞走了,那也不见得是坏事。”
陆璃悠笑了笑,“怎么不是坏事,你要飞走了,柳柳怎么办?”
她没意识到身后人的步子慢了下来,还在继续说着,“师家怎么办?宁朝怎么办?”
她回头一看,发现师以安停了下来。
“若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陆姑娘可会担忧?”他突然问了一句。
“当然会啊,大家都会担心你的,但我估计到时候柳柳肯定第一个去找你,毕竟是亲兄妹嘛。”
师以安怔怔地看了她一会,然后露出一个客气疏离的笑容,“是。”
陆璃悠觉得有点好笑,“师大人你怎么变得圆滑了,记得你之前总是冷脸,不想说话就不说话,不想理人就不理人,谁也进不去你的世界,你也不愿意出来,怎么现在反倒学会这些虚的东西了?”
师以安垂下眸,似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总要跟人交流的。”
“哈哈,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哈。”陆璃悠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保持本心,人生不易,只要不碍着别人,做点让自己快乐的事,多好。”
“嗯,那……”
“嗯?”
师以安看了她一眼,又快速低下了头,脸上显出不自然的红晕,“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陆璃悠疑惑,“东西?送我东西干嘛?”
只见他一手伸入另一只袖间,过了会,他伸出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条手绳。
正是一直被他系在腕间的那根,红绳跟黑发交缠在一起,被他磨得有些发亮。
“原本,昨日你生辰的时候,就该送给你的,但我怕你不收,就没有去寒王府。”一句话,他顿了好几次才说完,“既然,你今天说要及时行乐,那,送给你。”
陆璃悠略震惊地看看红绳,又看看他,“这……这你一直带着,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师以安犹豫了一会,看着她说道:“这,原本是你给我的,只是你忘记了,所以,现在只算是物归原主。”
陆璃悠明白过来,顿时有点尴尬,“那个,师大人,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我是在今年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也就是说,小时候的送给你手绳的那个人不是我,是陆璃悠那具身体的真正主人,不好意思,我不是她,你这份心意,我没法替她领受……”
师以安怔了怔,随后垂下头,连伸着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整个人似乎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陆璃悠看着他这幅样子,有点于心不忍。
师以安小声道:“可你是她……”若不是她,那他怎么能知道那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那道臭烘烘的豆腐,在南疆时他就被她荼毒过……
“嗯?”
陆璃悠没听清,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将手绳一把塞到她手里,眼睛没看她,快速道:“拿着。”
师以安见她看着手绳一脸懵逼,怕她丢掉,忙道:“你说我眼睛好看,这是谢礼。”
“啊这?”陆璃悠看看手绳,又看看他。
这一脸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好吧,我收下。”陆璃悠投降。
“嗯。”师以安肉眼可见地开心了。
陆璃悠:……一些奇奇怪怪的点……
她本打算将红绳塞到袖子里算完事,但师以安一直盯着,没办法,只好系到了胳膊上,等回去再摘下来吧。
“听寒王殿下说,陆姑娘还在父亲的下落?”师以安突然问道。
陆璃悠放下袖子,“嗯呐,只是这人跟怪了似的,怎么也找不着。”
“他可能在南疆吧……”
陆璃悠诧异地看向他,“怎么说?”
师以安:“梦到了,他去找你母亲,一两年内是不会回来的。”
“可,我母亲还活着吗?”
师以安轻点头,“我的记忆在离开南疆时被她封存了部分,虽然现在都想起来了,但关于她的那部分依旧不太清晰。但我能确定,她还活着,只是不想被人知道行踪,令尊找她,难了。”
陆璃悠思量了半晌,“嗐,随他们去吧。”
师以安:“嗯。”
第274章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回府的时候,莫修寒气呼呼的,不为别的,就为陆璃悠手上那根手绳。
陆璃悠哄了他好一阵都没用,只好找了个小盒子,准备把红绳收起来,以后不拿出来就是了。
莫修寒气恼,
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对他的小姑娘虎视眈眈。
于是,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株柳树拔了,而且还是当着陆璃悠的面,亲手拔的。
陆璃悠怕他闪了腰,在旁边劝个不停,结果他反而拔的更使劲了……
万齐:……主子,您怕是忘了,
这是你自己掰的柳条……
其实,莫修寒没忘,他就是想让不知情的陆璃悠看着,奇怪的人送的奇怪的东西一个都别想留。
其实也不是真不能留,只是……
“你吃醋了?”陆璃悠看着他问道。
“吃了,怎么滴?”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陆璃悠无奈笑了笑,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不置可否。
莫修寒见她笑,更气了,这树今天非拔了不可。
忽然,腰被人一捞,他被陆璃悠抱了起来。
下一瞬,天旋地转。
他,他竟然被陆璃悠扛到了肩上。
“万齐,这树你拔了。”
陆璃悠不顾莫修寒的挣扎,抱住他的双腿就往屋里走,还拍了下他的屁股,“别乱动,
万一我手没抓住,你就掉下去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这台词这动作,都该是他说的才对吧。
莫修寒脸都羞红了,朝万齐挥着拳头,眼神威胁。
万齐:……主子你越发没有攻击力了……
算了算了,这狗粮不吃也罢,他还是拿起铁锹,好好干活吧。
…………
莫修寒被陆璃悠放到床上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从羞赧到想死,变成彻底摆烂了。
一路走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但那又怎样,他们又不知道他俩互穿了,反正没面子的也不是他莫修寒。
刚这么想着,眼前阴影降临,陆璃悠压到了他身上,用手支在他脑袋两侧,将他禁锢在自己身下。
这个姿势不对劲!
“还吃醋吗?”陆璃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莫修寒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陆璃悠掰过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莫修寒皱眉,他没想起来。
陆璃悠坏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春日宴的时候,你把我堵在床上,还凶我,可惜啊,这个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我这了。”
她捏着他的下巴,动作轻佻,“现在,还不快快求饶,不然我一会就要凶你了。”
莫修寒:“……你想不想看看自己小人得志的样子?”
陆璃悠笑了,“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红着脸的可人模样?”
两人对视着彼此,然后破功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陆璃悠笑着直起身子,跌坐到床角。
莫修寒忍不住笑道:“你有病啊?”
陆璃悠笑得喘不过气来,“我有病我有病,哈哈哈哈……”
莫修寒凑近,“我也有。”
“那我们就是病友了?”陆璃悠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不,我们是彼此的药。”
陆璃悠注视着莫修寒的眼睛,忽然就很想亲他。
所以,她就低头,亲了他一下。
这一亲,可就停不下来了。
她一手抱着莫修寒,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亲着两人,两人倒在了床上,手都不老实起来。
忽然,陆璃悠一把抓住了莫修寒探入她衣襟的手,喘息着分开。
她看着跟她一样染上了情欲的莫修寒,闭上了双眼,脑袋埋到他颈窝间,声音带着压制欲望的沙哑低沉,“出事了。”
莫修寒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那毕竟是他的身体。
但又一想,他的身体现在又不是他在控制,现在有反应,这不就证明他的小姑娘对他有那方面意思嘛,他又窃喜起来。
可现在两人还没成婚,又不能做点什么。
但这天雷勾地火的紧急时刻,直接刹车未免有点扫兴。
况且,他也是男人,知道这一直憋着也不好受。
“要不然……?”莫修寒刚开了口。
“不用,还是等成亲。”陆璃悠直起了身子,从床上下来。
他对成亲那么上心,精心准备了那么久,还是满足他的仪式感,等到最后再做吧。
“我,我出去一会。”陆璃悠整了整衣服,让人看不出异常。
莫修寒见她要走,自然有点不甘心,“你,你去哪去?要真不舒服,跟我说,我清楚什么感觉,况且……憋着,对身体也不好。”
陆璃悠:“……”这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呢?
她指指外面,“我去其他屋子,呃,解决一下……”
“你说什么?”莫修寒惊了,他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天雷滚滚过。
她刚说什么,解决一下,是他想的那个吗?
不会吧?
她知道吗?
她知道吗!
“呃……那个,其实,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很久了。”
陆璃悠看了眼他的脸色,好像也没那么差劲,这才敢继续说道:“我之前就想,如果我有一天变成男人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呃,你懂得。”
好的,现在不是天雷滚滚了,莫修寒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万匹草泥马踏过,最后一匹还回头狠狠踹了他一脚。
就算在之前的相处中,他早就知道陆璃悠活泼奔放,想法异于常人,但没想到她竟这么……
他难以启齿。
总之,她说,要用他的身体做,做……做那个?!
陆璃悠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整个人跟石化了一样,想着这话对他的打击是大了些,遂准备偷偷溜走。
刚抬起一步,一声带着羞赧的爆呵就从身后冲了出来,“不准去!”
“……”陆璃悠放下了脚,缓缓转身,赔笑道:“不去就不去嘛……”
“回来!”
“好好,回来。”
陆璃悠没出息地怂了,坐回到了床上。
“你,你!”莫修寒咬牙切齿的声音让陆璃悠忐忑不已,她是不是懂太多了……
“你……哎!”
莫修寒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让陆璃悠感觉自己是个变态,于是彻底放弃了那个不成熟的想法,“我……”
“你要是,要是,”莫修寒打断了她的话,说话结巴。
陆璃悠这才敢抬眼瞅他,见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扭过脸,说道:“你要是,实在忍不了,我,我帮你,但你不能自己……这,这好歹也是我的身体!”
最后一句话很有气势。
但陆璃悠很崩溃。
说的很不错,下次不要再说了。
第275章 大婚
“不用了……”陆璃悠委婉拒绝……
莫修寒急了,“那你不能,做那什么……吧?”
“……呃,想来着。”陆璃悠诚实回答。
你看看,你看看,她说什么,她就是这个意思。
“但现在……”
“你孟浪!”莫修寒恼道。
“是……”陆璃悠乖乖承认,
“是孟浪了些,但我现在……”
莫修寒又道:“你觊觎我的身体?”
“是……我孟浪。”
“你竟然不觊觎我,而是觊觎我的身体?!”
陆璃悠:“……”
“你这……”
陆璃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先听我说完,我不做了,也不用你帮我了,我现在不需要了……”
陆璃悠斟酌措辞,“因为它……”
这个词应该不会太有冲击吧……
她放开了捂住莫修寒嘴巴的手,
却见莫修寒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崩溃道,“你杀了我吧……”
…………
她是罪人,大罪人,这是什么罪过啊,竟然把一向冷静的大反派莫修寒整崩溃了。
她有罪,真的有罪。
所以,神啊,宽恕我的罪过吧。
陆璃悠冲着神像拜了三拜,然后扭头,正好对上莫修寒幽怨的目光。
陆璃悠:“……都是我的错。”
在莫修寒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来到了神庙,打算让师以安再念一次那倒霉催的咒文,想办法让他们两个换回来。
师以安看看他们两个,看不明白……
听咒文的时候,莫修寒非常虔诚,他以前不信这些歪歪道道,
但这次巴不得天上的神仙赶紧听到他的心声,
将两人换回来。
咒文念完,师以安轻唤两人,告知他们已经结束了。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三人互看。
玩球了,没换回来。
莫修寒崩溃了。
陆璃悠好声好气地哄着。
师以安:……这是没换回来?我怎么感觉换回来了呢?这……我看不明白,但我大受震撼……
如果这样都换不回来,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一方死亡。
但莫修寒不舍得伤害陆璃悠的身体,只得作罢。
两人只好继续维持着互穿的状态。
只是,莫修寒一想到大婚的当晚,他就头皮发麻,这叫他怎么接受。
陆璃悠就没那么介意了,毕竟她生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心里甚至有点小期待。
原本定在九月的婚礼,因为国丧被延到了年末。
莫修寒原本是想延到明年的,毕竟今年宁朝失去了一个皇帝一个皇子,但莫尧平坚持年末,名曰给宁朝冲喜。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呗,只好年末。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极尽繁华。
街边围观的人挤都挤不动,众人来凑个热闹沾个喜气。
可他们等到的,是大跌眼镜的一幕。
坐在轿子里的不是陆家的庶女,而是他们的寒王。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也不是莫修寒,而是陆璃悠。
当莫修寒掀起轿帘,向陆璃悠伸出手时,陆璃悠真的忍不住笑了。
她没盖盖头,因为不太优雅。
她握住莫修寒的手,走下轿子,这身高差不就出来了,也难怪她笑。
莫修寒仰头看他时,也忍不住笑了。
一套流程走下来,两人都累了,陆璃悠还准备去接待宾客喝酒什么的,结果被莫修寒拦了下来。
“不用去,让万齐解决了去。”
陆璃悠哭笑不得,“你这时候怎么不在乎仪式感了?”
“那是给你的,又不是给他们的。”
莫修寒拽住她的腰带将她拽到自己身边,仰头细细打量了她一圈,总结道:“我今天真帅。”
陆璃悠挑了下眉,盯着他的眼睛,“我今天也挺美的。”
莫修寒道:“我们现在成亲了。”
“嗯,成亲了。”
莫修寒又道:“你是寒王妃了。”
“嗯,你也是陆璃悠的男人了。”
“那,夫人,我们是不是该入洞房了?”莫修寒眨眨眼。
陆璃悠拍了下他的屁股,“天还亮着呢,宝贝儿。”
莫修寒羞恼道:“你叫什么呢,孟浪。”
陆璃悠一把搂住他的腰,“我今儿个就想孟浪。”
两人盯着彼此,无言轻笑。
莫修寒忽得笑了一下,拽住她的领子将她扯了下来,亲了她一口,“以后,你得弯腰了。”
陆璃悠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也亲了他一口,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也得锻炼锻炼腰了。”
“你……”
莫修寒还没说完,就被陆璃悠堵住了嘴,两人顿时亲的昏天黑地,难舍难分。
…………
今年春节,下了大雪。
新皇继位,寒王成亲,跟高古的战事也进入最后的收尾。
瑞雪兆丰年,新的一年一定是个好气象。
宫廷夜宴,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大有破除这一年压抑气息的势头。
莫修寒喝了点酒,去外透气。
风雪渐小,踏上积了厚雪的石板路,咯吱直响。
走着走着,到了梅园。
冬梅傲雪,梅香阵阵。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他年少之时,那个时候,母妃还在,父皇宠爱,他当真是无忧无虑,肆意轻狂,游戏人间。
他怔怔地看着被雪压弯的枝梢,许久,释然一笑。
当年想快乐,简单。
长大想快乐,难。
不过,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而且,会越来越不错。
他想起在席间喝得不亦可乎的陆璃悠,勾唇一笑。
爱喝酒的酒鬼碰上他这千杯不醉的身体,总算可以放开肚子喝了,一年就这一次热闹,他不想扫了她的兴,反正喝不醉,随她折腾去。
但他倒没那么好过了,她这小身板喝了几杯可就撑不住了,只好出来吹风透气。
雪好像大了,再过一会,就回去吧。
…………
席间,陆璃悠见外面风雪渐大,放下酒杯,跟莫尧平说了一声,拿着狐裘披风就走。
莫尧平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跟特许坐在他身旁的师以安一碰杯,一口闷了这杯酒。
师以安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陆璃悠的背影,也一饮而尽。
装满酒的酒杯又伸了过来,师以安只好满上,又碰了杯。
一杯又一杯,每次都是一口闷……
第276章 喜得贵子
师以安终于忍不住了,按住了他倒酒的手,“陛下,喝太急了。”
莫尧平酒量不算大,先前喝了不少,这又一连几杯往下灌,自然是醉意不小。
他冲师以安摆了摆手,
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的手移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看着杯中泛着微波的琼浆玉液,喃喃道:“明明,是我先遇见的……”
师以安听到了,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
劝道:“天命既定,陛下该看开些。”
莫尧平苦笑一声,
“看开,朕哪没看开?师大人,过了年,他们就该走了,朕就是有点舍不得。”
“嗯,但此后陛下若是想见,可以下诏让他们回来。”
莫尧平摆摆手,“一来一回舟车劳顿的,太辛苦,若他们能再留些日子便好了。”
师以安正欲开口,突然从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俯身在少青身边说了几句,然后他就听见少青对莫尧平说,“寒王妃在雪地里晕倒了。”
“什么?”莫尧平立刻站了起来,酒醒了大半,急匆匆往外跑。
师以安慢慢起身,同严永良说了几句,
让他稳住局面,然后也走了出去。
这事他早就看到了,所以也不急,直接向他印象中的屋子走去,一会,应该就能听到喜讯了。
果不其然,刚到门外,他就听到了莫尧平惊讶的声音。
“哈?”
他无奈扶额,这门是进还是不进呢……
“师大人。”莫尧平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好吧,得进了。
“师大人,他,他……”莫尧平惊恐地看着他,同时指着躺在床上的莫修寒,结巴的不像话。
而莫修寒则满脸黑线地盯着他们,旁边陆璃悠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师以安没理莫尧平,不慌不忙,向莫修寒他们一拱手,沉声道:“恭喜寒王殿下,寒王妃,喜得贵子。”
莫尧平彻底晕了。
屋子里顿时鸡飞狗跳。
…………
“好好休养,寒王殿下待你是真心的,姐姐也就放心了。”
寒王府内,陆玉梦坐在床边轻拍着莫修寒的手,跟他说着贴心话。
莫修寒只好一一应了,但内心却满脸黑线。
他这心理建设还没建设好,这孩子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而莫尧平则在晕了醒来后,想开了,毕竟他们这孩子一来,他们又能在奉城多待上个一年半载了。
前几日,李玄来了,对着他表示深切慰问。
昨日,严永良和严婉儿来了,对他表示深切关怀。
今日,陆玉梦来了,对他表示深切关怀。
不知明日又会有谁来,他是真的受够了。
待陆玉梦走了,陆璃悠回到屋中对莫修寒千哄万哄的。
两人本商量着,等到了北寒日子稳下来,再说孩子的事。
但没想到避孕失败了,这孩子也就只能生下来了。
莫修寒很郁闷,他没想过两人之前说的玩笑话竟也有成真的一天。
不过,还好,他身边有陆璃悠陪着。
她现在几乎很少上朝,每日都陪在他身边,饮食起居,每样都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随着日子见长,他也逐渐意识到身为女人的不易和母亲的伟大,之前那种看不起女子的混账话是再也没说过。
难啊,做女人太难了。
…………
又到了一年冬天,今年宫内格外热闹,宁朝的百姓有了一位新皇后,是永安侯府家的嫡女。
只是这位皇后并不如寻常女子般温婉贤淑,尤其喜欢舞刀弄枪,谈论兵法,幸得陛下宠爱,在后花园专为她建了一座练武场,供她平日消遣时光。
但其实,这位皇后心中还是有个侠女梦,想着若有一日,或行走江湖,或驰骋沙场,好不快活。
今日,她又在练武场习武,远远地看见一男一女,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忙放下武器从练武场下来,拿了外袍一裹,快步赶去。
“寒王,寒王妃。”严婉儿向他们二人打了招呼,就去逗弄女子怀里的小娃娃。
这娃娃当真如师以安所说,是个男娃,有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小手挥舞着去抓严婉儿伸出的手指,煞是可爱。
“今儿可是除夕,后宫都忙成什么样了,你倒好,躲在这里清闲。”陆璃悠揶揄着严婉儿。
作为关系亲密的好友之一,严婉儿自然也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起先惊讶到怀疑人生,后来慢慢也就接受了。
“这事哪用得着我操心?二哥都安排好了。”
严婉儿对于自己的偷懒行为一点不害臊,谁让她有两个疼她的哥哥呢,一文一武,事情办得妥帖,连宫廷宴她也不用费心。
“诶对了,听说今日师大人不来参加夜宴,姐姐可知是因为何事?”
陆璃悠道:“他说许久没跟柳柳一起过年了,今年想在府中过年,今儿个一大早,蓉蓉也被他接走了,说是一起过年,热闹些。”
“真难得他能说出这番话,”严婉儿咂咂嘴,“师柳柳这也算求仁得仁了?”
陆璃悠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怎么说?”
腰部忽然被人戳了戳,低头一眼,莫修寒轻咳两声,示意她别再问下去。
严婉儿却直接说了出来,“这也算个秘密,但我眼睛尖,看得出,师柳柳从小就爱慕师大人,可这么多年了,师大人一直跟她保持距离,今年能一起过年,也算是个好兆头吧。”
陆璃悠惊诧道:“他们不是亲兄妹么?”
严婉儿轻笑一声,“哪来的亲兄妹,小时候就捡来的,也算作亲的吗?”
“这……”陆璃悠看向莫修寒,他也摇头,显然他也不知此事。
陆璃悠看着逗弄小娃娃的严婉儿,感叹道:“听八卦还得看你啊……”
…………
师府,紫竹林。
成片的翠林被皑皑白雪覆盖,风一吹,雪花扑簌扑簌往下落。
师以安掸落肩头白雪,沿着小径走到一处神龛前停下。
神龛里供奉着一座石制的小型神像。
他拜了两拜,蹲下抚去上面的积雪,又点了香插上。
竹林寂静,能让人的心都静下来,所以他才常待着这里。
只是现在府中热闹的声音都传到了这里,想来他们该是高兴得要把屋顶都掀了去。
身后脚步声渐近,师以安微微侧目,见是提了灯寻来的师柳柳,又将目光落到了神像上。
第277章 大结局
师柳柳在他身侧站定,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又一簇竹枝被雪压弯了腰,扑簌掉落了一小块白雪,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以后,”师以安开了口,声音清冷得跟这竹林一般,
“这里就要拜托你来清扫了。”
“哥哥……非要这样么?”师柳柳怅然地望着他。
“柳柳,师家总要传下去,我只剩九年,等不到了。”师以安顿了顿,转身看她,“等过完年,
我将师家的秘法都传给你,以后,
你就是师家的家主。”
“我能不要么?”师柳柳盯着他,“师家的秘法本就是以血缘为基础,你将它传给我,又要耗损多少生机?还有几年可活?”
师以安微微诧异。
师柳柳忙别过脸,低头踌躇了一会,“我在打扫竹屋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你的记事录。哥哥,你都为了更改宁朝的结局耗费了一半生命了,这些年又在不断透支生命,怎么还能再做这种以命换取机缘的事?”
她顿了顿,看向他,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愫,“我想看你活着。”
师以安沉默了一会,将目光重新落到神像上,“柳柳,你还记得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师柳柳默然不语。
“我当时觉得,父亲所为,当真可笑。朝生夕死的蜉蝣,竟妄想改天换地……”他低笑了一声,
无奈道:“可,我最终也选了跟他一样的路。”
“这世上人人皆在跟天争,跟自己争,明知争不过,还在争。我们,就让他们能多争一些日子罢。”
师以安看向她,“柳柳,你本就不是师家人,若你不愿接下这个担子,也没人会怪你,时间还长,够我再去寻一位传承者了。”
“不,我接。谁说我不是师家人了?我自小在师家长大,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师家的未来,我怎么就不能管了?”
师柳柳有些恼怒,他总是不言不语,看起来淡漠温顺,却最是心如坚冰,心比寒王还要硬,她始终也没能走到他心里。
九年的时间,怎么不够他生个有血缘的孩子,让他将此道传下了?可他就不肯,师家的血脉,到他这算是断了,也不知他到底为何会这样。
师以安微微颔首,“那,就拜托你了。”
你瞧瞧,多生分。
师柳柳扭头就走,“我就不想跟哥哥说话。”
走了几步,见身后没点动静,她又转身回来,拽着他的袖子,牵着他往前,将灯向他脚下伸了伸,“快点走,蓉蓉在催了。”
“好……”
…………
年年岁岁,岁岁朝朝。
烟花在空中炸裂,绽放出绚丽的火花,如雨坠落,转瞬即逝。
觥筹交错间,陆璃悠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起来。
她摇摇头,当真是喝多了,不然怎么看到师以安小时候的样子,她明明都没见过他。
身侧,莫修寒来挽她的胳膊,“喝多了?”
“没有。”陆璃悠摇头,她一扭头,就看见莫修寒脖子上若隐若现的一根漆黑的绳子,遂一把捞过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一座城,我还记得。”
莫修寒哭笑不得,“真喝醉了。”
“嗯,醉了。”陆璃悠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心猿意马,“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两人相拥着出了大殿,外面冷风一吹,陆璃悠酒醒了大半,却不愿就这么回去,拉着莫修寒在宫里转悠。
待到人迹稀少的地方,陆璃悠环顾四周,将他一把拽到了假山后,抱着就亲了起来。
两人情浓意浓了一阵后,陆璃悠搂着他直哼唧。
“怎么?”莫修寒问。
“有了孩子都没有二人世界了。”陆璃悠将头埋在他脖颈间嘟囔着。
他何尝不是这样想,却也只能自我安慰,“等他长大,能自己管好自己,我们就有大把时间了。到时候,你想去哪玩,我们就去哪玩,就我们两个。”
陆璃悠嘿嘿一笑,“就我们两个。”
“嗯,就我们……你手往哪摸呢?”
陆璃悠用手指挑着他脖间的吊坠绳子,笑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泛着光,“一座城哈?”
“嗯?”
陆璃悠拽着吊坠,“你就是白嫖怪,什么都是你的,你就是看我贪财,拿个破坠子就把我钓到了,结果都这么多年了,这坠子竟然还在你手里,我,我怎么这么好骗啊……”
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哭了出来,可又觉得自己哭泣的理由太过好笑,又笑了出来,最后变成了又哭又笑的模样。
莫修寒也哭笑不得,可又舍不得她掉珍珠蛋子,只好好声好气地哄着,“没有的事儿,都是你的,都是你的,这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说着,将吊坠取下来,放到她手里。
“原本给你这个是为了以防万一的,现在一切平安,这珠子就放你身上吧。”
“啊?”陆璃悠没听懂。
莫修寒只好道:“有没有觉得这个颜色很熟悉?”
陆璃悠点头又摇头,这不就是黑色?
莫修寒解释道:“这跟皇兄那块刻有太阳烛照的玉佩取自同一块墨玉,能滋养身体,最重要的是,上面被师以安加了秘术,你要是丢了,还能让他想办法找回来。”
“嗯?嗯?嗯?”陆璃悠悟了,“我当时还以为你那么好心,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合着你是给我身上按了个追踪器啊?”
莫修寒笑笑,“你累不累,困不困,要不我们先回去?”
陆璃悠掐了他脸蛋一把,“想得美,你就会转移话题。”
“跟你学的。”莫修寒亲亲她的嘴角。
陆璃悠哼了一声,在他耳边道:“你说,你给我装追踪器,还装死给我看。”
“我那是真死……”
“啧。”陆璃悠瞪他一眼。
“好好……”
陆璃悠蹭蹭他的脖颈,“你说最开始咱俩也不熟,你防着我我也认了,但你在我面前做那场戏,那么深情,是不是想让我以后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莫修寒嘿嘿一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哎嘿,你还嘿嘿?”陆璃悠打了莫修寒一下屁股,“你这个坏东西。”
“那你不喜欢我这坏东西?”莫修寒揉着屁股。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两人低声笑着。
突然,夜空中巨大的烟花炸裂,短暂的亮光洒下来,他们的瞳孔中映出彼此的模样。
四周又暗了下来。
不知是谁先弯了唇角,两人凝视着对方,相视一笑,紧紧抱住了彼此。
狭小黑暗的空间里,炽热的感情隔绝一切风雪,温暖着彼此。
怀里这人不错,抱着舒服。
以后都能抱着,真好。
两人都这样想着,也都这样拥有着。
——全书完。
番外 日常
(一)
陆璃悠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莫修寒的睡颜。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璃悠想揉揉眼睛,一抬手,有什么阻碍着她。
她低头一看,发现莫修寒正抓着她的手,她想向外抽,他就抓得更用力。
她坐起来,
看向莫修寒。
他眉头紧皱,双目紧闭,眼皮下眼珠转动,像是在做噩梦。
睡着了还这么不老实……
陆璃悠又用了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可莫修寒反而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不但不松手,还抓得更紧了,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手被他攥疼了,陆璃悠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莫修寒,醒醒,你弄疼我了。”
莫修寒的眉反而皱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
陆璃悠心中不安,又轻轻推了推他,“莫修寒……”
忽然,这只手也被他抓住了。
两只手都被他用能掐死人的力气抓着,陆璃悠被他吓到了,一边用力往外拽,一边喊着他的名字,“莫修寒,你醒醒啊……”
她越是反抗,他便抓得越紧。
她听到莫修寒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却听不清,不得不将身子探向他,“什么?你说什么?”
她终于听清了。
“不,不要走,
求你了……”
他……
陆璃悠扭头看向莫修寒,他的眼角有些湿润,好像快要哭了……
“莫……”
“不!”
忽然,他猛地睁开了眼,同时手也一用力,陆璃悠大叫一声,跌在了他的怀里。
莫修寒剧烈的喘息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也随着他的胸口微微起伏。
“阿璃?”莫修寒终于恢复了意识,声音嘶哑地唤了她一声。
陆璃悠却不敢抬头看他,依旧趴在他身上,小声道:“你,你手弄疼我了。”
莫修寒忙松了手。
陆璃悠这才用手撑着床,从他身上爬起来。
她将脸扭到一旁,揉着自己的被他抓得泛红的手,小声抱怨道:“你睡觉真不老实……”
莫修寒用手背遮脸,“吓到你了?”
陆璃悠这才敢看他,点点头,“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气息渐渐平稳,
平静道:“抱歉,
杀人太多了。”
陆璃悠心中很不是滋味。
莫修寒虽然杀了不少人,
但刚才他的样子分明不是被鬼怪纠缠,
而像是在求什么人……
她忽然很想抱抱他。
忽然,莫修寒感觉到手上一暖,他放下遮脸的手,有些惊讶地看向陆璃悠。
陆璃悠别过脸去,“就这一次。”
莫修寒微微笑了,“嗯。”
陆璃悠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他的手背,“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呼噜……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再笑!”
“我真没有。”
“哼!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好了三遍了!”陆璃悠猛地甩开他的手,红着脸转过身去。
莫修寒拽拽她的袖子边,又被她甩开。
“阿璃,阿璃,你理理我嘛。”
“不理,阿璃不在。”
“阿璃,阿璃……”
“听不见,听不见……”
身后一点动静都没了。
陆璃悠等了一会,好奇地转过身。
眼前一黑,一大片阴影袭来,将她扑倒。
她被吓到了,心脏怦怦直跳。
手腕被莫修寒抓住,按在身体两侧,柔顺的发丝从她的脸上滑,温热的气息喷洒至耳畔,莫修寒低沉且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谢谢阿璃。”
真是犯规……
(二)
“阿璃,起床了。”
莫修寒趴在陆璃悠耳边轻声说着,吻了吻她的脸颊。
陆璃悠哼了两声,睁开了眼。
入目就是一个大帅哥。
陆璃悠幸福一笑,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亲。
两人到了北寒后,没多久,他们就在祭拜神庙的时候换了回来,而且此后就跟中了邪似的,只要一去神庙,两人就会换一次。
现在,两人的灵魂算是各归各位。
正好,今日有外人要来。
陆璃悠看着咬着勺子乖乖吃饭的小宝宝,越看越可爱,连自己的饭都没心思吃了。
于是,就变成了,陆璃悠给小宝宝喂饭,莫修寒给陆璃悠喂饭。
看得前来拜访的外人——单晶,太阳穴只抽抽。
那场战争让她操碎了心,她将她的父亲和弟弟拉下了马,成了附属国的新王,同时,她原本肥胖的身材也瘦了下来,现在她身材丰盈,看起来健康了不少。
她用手遮住该死的粉红泡泡画面,扭头向另一边看去。
于是她就看到了跟她一样一脸被喂了狗粮表情的朱新。
但他却不是在看莫修寒他们,而是在盯着坐在他们对面,正跟他新过门的妾室腻歪的李玄,眼里写满了无语和羡慕。
李玄这位妾室她在奉城的时候也听说过,是一位花魁,不知道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人。
不过她也没资格说人家,她自己家里还一群男人呢。
只是可惜了,她原本也是想过多一个寒王收藏呢,结果现在没戏了,而她在奉城看上的师大人,好像也没戏了。
她有点郁闷,举杯喝酒的时候,正好对上朱新投来的目光。
那种看同类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她。
她嘴角抽动,向他比了个中指。
朱新:……他才是最惨的人……
(三)
李玄时常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娃娃不像是个正常的孩子。
比如,今日他和陆璃悠莫修寒两人出来逛街,他们夫妻俩吃完了饭,边手拉着手走着,边商量着下个月去江南玩。
他们的小娃娃就乖巧地跟在他们后面,脖子上挂着陆璃悠的小包包和一个水壶,喝了,就拿起水壶喝一口,然后自己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擦嘴。
见莫修寒转过头来,他立刻从包里拿出荷包,交给他,等他付完了钱,他再将荷包塞回包里,轻拍了拍包,然后一脸满意。
再过一会,莫修寒又转身,递给他半串糖葫芦。
小娃娃接过,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将签子丢到垃圾桶里,喝了点水,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救命,这么懂事的吗……
李玄看不过去了,将莫修寒拉到一旁,又看了眼说笑的娘俩,压低声音:“你们就这么对自己的儿子?”
莫修寒不解,“怎么了?”
“人家有个儿子都疼得不得了,怎么到你这,你就对他不管不顾的,他好歹以后要继承你的位子吧,你不培养培养他?”
莫修寒不以为意,“男孩嘛,糙一点没事。”
李玄扶额,“你这也太糙了。”
他又道:“你忘了,当初陛下也被先皇放养,饭都吃不上,结果呢?”
“挺好的啊。”
“……”李玄抓狂。
“年轻人,需要多多锻炼。”他拍拍李玄的肩膀,又向下看去,“是吧,儿子。”
李玄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这小娃娃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而他正在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李玄尴尬地笑笑,蹲了下来,“离儿宝贝,累不累?要不要跟叔叔先回去?”
小娃娃摇摇头,用稚嫩的童音回道:“叔叔,如果你累了,可以先回去。”
“……叔叔不累,叔叔是怕你累,你看你一直跟在他们后面,都没有时间玩,要不要去叔叔家玩,顺便看看弟弟,弟弟也想你了。”
小娃娃想了想,然后摇头,“弟弟有婶婶照顾,我还是跟着娘亲和爹爹,他们太需要人照顾了。”
李玄嘴角抽动,听听,听听,这当儿子的都比当爹的懂事。
“可下个月,他们就要去江南玩了,那么远,离儿宝贝也要跟着去吗?”
莫离摇头,“我不去,爹爹说,这是他和娘亲的二人旅行,我不能跟着。”
李玄瞥了眼莫修寒,只见他毫无愧疚地咧嘴一笑。
“……”
莫离一本正经道:“李玄叔叔,你别担心,等你老了,我也会照顾你的,所以,你别怕一个人待着,累了就先自己回家吧。”
李玄:“……”
莫修寒笑眯眯地弯下腰,“对啊,累了就先自己回家吧,李、玄、叔、叔。”
李玄:“……”
陆璃悠也走了过来,一脸担忧,“李玄累了吗?累的话就先回去?”
李玄:“……”
这一家人都不正常!
番外 手绳(师以安的独白)
(一)
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这么说,不太准确,因为父亲告诉我说,时间到了他就会来接我的。
但,我已经在这个像原始森林一样的地方生活一年了,他依旧没有来。
这里叫南疆秘境。
我的师父,是这秘境的主人。
她话很少,
总在必要时才说上两句,一般都是让我自己看书。
但她却有个话很多的女儿,叫璃悠。
在这里生活的一年时间里,她总会来找我,从最初一天找我几次,到现在变成,连睡觉都会跟我待在一起。
我们形影不离。
她的话很多很多,多到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我时常怀疑她每天说那么多话,她能记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
“记不住啊。”
繁星下,她用手托着脸,手肘支在膝盖上,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惊讶于她竟然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而更令我诧异的是,她接下来说。
“因为,我们总在一起啊。”
她又一次猜到了我心中所想。
她躺到草地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面,仰望着天空。
那天的风很温暖,吹得青草泛起层层波浪,吹得她的碎发飞到了她的嘴巴里。
她用舌头舔了两下头发,呸了两声,头发没出来,反而使更多头发进入了嘴巴。
她没恼,索性嚼起了那一缕头发,像嚼一根狗尾巴草。
“诶,小安啊。”
她语气随意又悠闲,让我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只是那人是个少年,我对他的印象也不太好。
“你知道穿越吗?”
我摇头。
她笑了,瞥我一眼,“那你跟我娘都学了什么?”
我如实作答,“占卜,推演,天文……”
她又笑了,“这些东西你爹不都能教你?那你还跟我娘学什么?”
我想了想,“我爹说跟着师父能学些新东西。”
“什么新东西?”
我跟她讲了新学的推演方法,她听完,坐起来,扬起手向我打来。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
没有疼痛。
耳边传来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
我被耍了。
我很生气,拍拍屁股上的碎草,站起来就要走。
“诶,小安,别走啊,哎……”
她在后面追我,可我就是不想停下,一口气跑到屋中,关上了门。
今天我不想跟她一起睡。
她拍打着门,嘴里喊着,“开门呀,我错了……”
喊到第三遍的时候,我心软了。
倒不是因为我原谅她了,而是因为如果我不开门,今晚就没有奇异的睡前故事可以听了。
听起来很奇怪是不是,明明我比她大四五岁,却还要听她讲睡前故事。
但说实话,她很会讲故事,讲得像真的一样,而且都不是这个朝代发生的事情。
她讲故事时,说的第一句话总是,很久很久之后,有一个人……
好吧,为了故事,我打开了门。
没有人。
我探头瞅了一圈,连台阶下方的大缸里面都瞅了瞅,真的没有人。
她走了,也带走了风。
今晚,得一个人睡了。
(二)
我关上门,躺回床上,没有睡前故事,我的脑袋就开始胡思乱想,我想起了她之前说的那些话。
父亲为什么要把我留下?
是因为师父的一句“此子与我有缘”?
还是因为,他想让我学点新东西?
这些理由似乎都站不住脚,毕竟,父亲会带我来,而没有带柳柳来,这点就很奇怪。
柳柳是我的亲妹妹,比璃悠大两岁,她也很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只是她的话没有璃悠多,没有她粘人,也没有她没脸没皮。
若是她跟我一起来,我就有个伴了。
虽说现在也不赖,但我还想再安静一点。
其实,我不太喜欢人。
因为,他们都很虚伪。
他们会当着父亲的面夸赞我,然后在背地里教导他们的孩子远离我——因为我有一双可怕的眼睛。
之前,就有一个男孩说,我的眼睛灰扑扑的,像个半瞎。
这个男孩,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印象不太好的少年,他叫李玄。
他指着我,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站着当朝太子,莫修寒。
莫修寒他没有笑,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
他曾经也是会笑的。
我六岁那年,第一次跟随父亲入宫,皇帝叔叔让我去找他的小儿子玩。
结果,走在半路上,一支利箭飞来,射中了我的发髻。
少年笑得灿烂,我却吓得哇哇大哭。
原来,他就是皇帝叔叔的小儿子莫修寒,真是个性格恶劣的坏家伙。
但他的母妃跟他不一样,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跟我道歉,说着他不是故意的,是他学艺不精,箭法不准,这才不小心射中了我。
我听见他嘟囔了一句,“我准着呢……”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目光在我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会,我以为他又要跟那些讨厌的人一样对我的眼睛做文章了,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甩给我一块手帕,轻哼了一声,就骄傲地转身走了。
显然,他对自己的箭法十分满意。
我耳朵听着他母妃的道歉,眼睛却盯着那个狂妄却温柔的背影,直到他走远。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杀了很多人,皇帝叔叔挺生气的,不知道会不会罚他。
只是,他杀了那么多人,还是不会笑么……
(三)
第二天一整天,璃悠都没有出现。
这让我有些慌张。
读书的时候,我刻意去翻找什么叫穿越,结果真让我在一本书里找着了。
穿越,一个灵魂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过程。
我琢磨着这句话,又继续看下去。
这本书是师父写的,上面写了很多奇怪的话,比如,七星连珠开启异世之门,比如,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看不明白,但我看出来了一点,师父她痴迷于对穿越的研究,甚至想让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为此,她于一年前献出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跟我待了一年时间的璃悠,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我把书放回原处,当作无事发生。
(四)
我醒来的时候,床头放着一根手绳。
红色的绳,漆黑的发,缠绕而成。
红绳是从书简上抽的,头发毛糙还分叉。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放在这的。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盯着手绳,不知该不该拿起来。
毕竟,我有点洁癖。
最后,我没拿,因为璃悠跑进来,将手绳硬塞到了我手里,“赔礼。”
硬邦邦的两个字。
她心情不好。
我看着手里的手绳,有点懵,我又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戴上。”她强硬道。
好好,我戴。
她又道:“以后都不准摘。”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如果我离开了,你得记着我,不然我就没有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了。”
“为什么离开?”我问。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因为我是穿越来的,我迟早得回去。”
这是一年来,我头一次听见她叹气。
“你不想回去?”我这么猜测。
“我想。”她看着我,眼睛发着光,“我还没找到我爸妈在哪,还没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所以我得回去。”
我想起什么,垂下了眼。
她被父母抛弃,被世界抛弃。
而我,被父亲抛弃,被神抛弃。
我空有一双怪异的眸子,却没有得到神的眷顾,不能像父亲一样看到未来。
“如果,我能看到未来,就能帮你找到父母了。”
她看了我一会,笑了,拉过我的手,摆弄着那根手绳,“我洗头了。”
“……”
(五)
我得多跟师父学点东西才行,这样才有可能拥有看到未来的能力,到时候我就能帮璃悠回家,顺便看看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接我。
可我学了四年,书都看完了,却还是看不到未来。
师父在第二年的时候就跟我说,“你的机缘还未到,神之眼还未降临到你的身上,你要做的,就是等待。”
四年过去了,我十五岁了。
我问她,璃悠是她等来的么?
她看了我一会,回答说,是。
我又问,她什么时候走?
她说,机缘到的时候。
我觉得她在骗我,我父亲也在骗我。
他不会来。
我也不会看到未来。
璃悠可能随时会走。
我不想相信他们了。
师父说,那就不要信,信你自己。
我迷茫了。
她说的话,颠三倒四。
我一直信她,她现在让我信我自己?
我该信什么?
信她原本就是在骗我的么?
璃悠听我说完这些,又伸出手,向我打来。
我再次下意识躲闪。
等我睁开眼,她叼着狗尾巴草,睨着我,“预见到未来了,你不照样怕?”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她见我怔愣,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到树下,指着一只被蚂蚁包围,生命垂危却还在挣扎的蚂蚱,“你不用开天眼就知道未来它会死,你能做什么?”
我,做不了什么。
“那在意未来干什么?”
她一脚将蚂蚱踹飞。
“就像我来到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一样。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找不到我父母,甚至,我连这个秘境都没出去过。”
她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我现在那个世界怎么样了,院里的阿姨会不会找我,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要是他们都没意识到我丢了呢……”
她咧嘴一笑,眼里却有点忧郁,“那么也没什么了不起,你记得我就行了。”
“不会忘的。”
你给我系了绳,我被拴住了,怎么会忘记呢?
(六)
“时间到了。”
师父突然将我叫了过去,这么说道。
“你该走了。”
我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璃悠,她向我笑了笑,尽管她隐藏地很好,但我还是看出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走的话,她怎么办?
还有谁能听她絮絮叨叨?
我看向师父,四年的时间,她依旧宛如初见的模样。
她冲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额间。
“遗忘。”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红光闪烁,我怔怔地看着她,她好像没有感情,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来,无论是我,还是璃悠,亦或是她的爱人——如果有的话,我们都没有影响她,她只是待在秘境,守着自己的世界,也守着这个世界。
信自己。
信自己的世界。
一切就不会崩塌,不会烦恼,痛苦,没有欺骗。
隔绝视听,隔绝一切,忘记一切……
遗忘……
我猛地睁大了眼,看向璃悠。
我不想忘记她。
她说,她怕被人忘记。
她总是笑,话也很多,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我也忘记了她,还有谁能记得她?
我想向她走去,四周却有无数力量在阻挡我,额间的印记也在隐隐作痛。
“你该走了。”
师父注视着我,语气很淡。
我知道,我知道!
我该走了!
但我想再跟她说句话,我想告诉她我不会忘记她,她想回家,我会送她回去,我会记得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我会记得她总是喜欢扬起拳头,却从没落下来过,我会记得她一脚把那只蚂蚱踹飞,只是想让它多抗争一会,我会记得繁星斜坡草地,会记得她扬起的发丝,会记得她含笑却忧郁的眼神,会记得她洗了头,抽了书简,编了那根手绳……
可我走不过去,我走不过去!
她越来越模糊,水雾使她扭曲变形。
我用力睁大了眼,抗争着脑中的剧痛,我想把她刻在脑中,谁也别想把她夺走。
忽然,她动了。
她向我走来,缓缓握住了我向她伸出的手。
她冲我一笑,狡黠地眨了下眼,“其实,我也要回去了。但别担心,我有预感,我们肯定还会遇见的,就算忘记了,我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也会立马想起来的,毕竟,你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印记。”
她的手逐渐放大。
微凉的手指碰到了我额间灼烫的印记,凉凉的,很舒服。
但下一刻,它微微用力,明明没多大力道,我却向后倒去。
“再见。”她的声音很淡,跟师父一样淡。
我用力向她伸手,却什么都没抓到。
她的样貌逐渐消失在视野。
而我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只有洁白的世界中,我手腕上扬起的那抹黑红交缠的手绳。
(七)
我是被人摇醒的。
他们说,他们是先帝派来的使臣,来接我回去。
我有点迷糊,但好歹还记得我被父亲留在这里,拜了个师父,待了四年。
我问他们父亲呢,他们说他以自身性命换了天地机缘,已是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们来接我回去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接替他的位置。
我跟他们走了。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只有一望无际的郁郁葱葱的树林。
我疑惑地转了回来,这份违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手上多了一根从未解下的手绳,我的额间多了一枚如血般的印记,我开始能看到未来,代价却是生命的流逝,不断遗忘的过去,以及,内心永远也填不上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