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突破
虽然还未进行计算，但许正华心中几乎已经有了把握。
这可以说是一种直觉，但直觉的来源，却是过去数年间日夜殚精竭虑的思考和计算，并不是凭空而来。
在寻找到问题答案的这一刹那之间，恐惧同样如同潮水般从脑海之中退下。许正华眼睛再度有了焦距，于是世界再一次完整呈现在了他眼前。
面前夜晚仍旧静谧，海浪仍旧轻轻拍打着沙滩，微风仍旧轻轻的吹拂着，远方海面上的灯光仍旧虚幻而遥远。
一切都没有变化。
死亡并没有来临。当然，这不意味着它不会来。
那个答案此刻还只处于自己的脑袋里，除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救世者文明也不可能知道。但等自己将要发表出去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不过没有关系。哪怕是死，哪怕自己极其怕死，自己也必须要坚定的走下去。
他站起身来，轻轻的伸了个懒腰，转身将折叠椅收起来，放到房车里，然后就像是前几天一样，将床放下，躺了上去。
是时候睡一个好觉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呢。
远方，文华宫三号门附近，一处房间之中，天子微微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似乎已经战胜恐惧了。真是奇怪，从理论上来说，心理暗示加生物酶营造出的恐惧感，不应该是人类可以克服的才对。可惜，我不能杀掉他。”
“希望，是个好东西啊。就让他们保留着这一线希望吧。”
……
第二天一早，许正华便精神抖擞的醒了过来。
他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之中——一如来时，道路通畅到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之后，他再次拿出纸笔，申请好算力，预设好程序，开始了再一次的计算。
灵感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一个阻碍也很可能被攻破了，但这些东西，终究还是要落到纸面上，要通过超级计算机的验证才可以。虽然他很有信心确认自己的正确，但这一道流程必不可少。
在这过程之中，他十分紧张。操作甚至于连续出现多次低级错误。不是输错了数字，便是按错了按键。有时候，他还会神经质一般猛然转头，就像是身后有一个人一样。
来自于身体任何一处地方的任何一点不舒服，不正常的感觉，都会让他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半天。就像那些感觉是死亡的前兆一样。
晚上的时候他甚至无法睡觉，因为他害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依靠强效安眠药才能换来短时间的安眠。
他很害怕。
如果救世者文明真的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话，如果在此之前救世者文明还未确认自己已经取得关键理论突破的话，那么现在，当自己开始操作设备，尝试一条全新的思路并开始验算，救世者文明就必定可以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取得了突破。
它们应当也会知道，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的成果发表出去，为世人所知。
而杀死自己，从肉体上消灭自己，是阻挡自己发表成果，阻挡自己理论引起科学界关注的最好方法。
但想象之中的死亡迟迟未来。他自己却被这紧张折磨到差点精神衰弱。
检验过程用去了他三天的时间。当最终验算结果出来，而死亡并没有到来之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件好事。另一件好事则是，验算结果，与自己设想之中一般无二。
理论取得了突破，可以在现有技术下造出来的观测设备观测到的现象，也终于预言出来了。
只要自己的预言得到了验证，那么，自己所提出的理论的正确性，无疑就得到了确认。
任何理论都必须要接受实际的检验。否则，再精密，再自洽，数学结构再优美，都只是空中楼阁，没有现实意义。
而现在，许正华所取得的最重要的突破，便是让自己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拥有了被现实检验的方法。这是前所未有的。
在引入虚粒子概念之后，许正华便将自己的理论推而广之，思考它可能在其余物理过程之中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
任何一个正确、完善的理论，都必须是普适的。不可能说在这个地方适用，在另一个地方就不适用。
人们通过观测一个来自遥远深空，距离足足有几十亿光年的星系的光线，在通过另一个大质量星系之时的弯折情况，又一次证实了相对论的正确性便是如此。
这证明了相对论在几十亿光年远的距离，几十亿年时间的漫长光阴之中一直都是适用的，如此才能说它是正确的。否则，它就要被推翻，科学家便要去思考这是为什么，究竟那里出了错误。
至于黑洞，那是特例，暂时无需讨论。
回到许正华提出的特异M理论，想要证明其正确性，同样必须要在所有时间，所有地点全都适用才行。
他寻找到了许多理论上可以验证这一过程正确与否的物理现象，但全都不具备实际操作可能。
它们所要求的能级，或者观测能力太高了，人类现有技术根本无法达到。
在思考许久之后，他最终选定了一个目标。
要验证这一过程，必须要在能级极高，空间曲率极大的地方。这种地方，地球上没有，太阳系之中没有，甚至连银河系之中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但宇宙中有。
活跃星系核，或者说类星体，蝎虎座BL星体等，总之它们是一类东西——在它们中央的超大质量黑洞周围，存在验证这一过程的可能。
而所需要的，仅仅是将人类现有的观测设备精度再提升有限一部分而已。
这一点，以人类的科技力量完全可以做到。
这已经足以支撑起一篇内容翔实有力的论文了。
写这篇论文并不难，因为一切数据，一切逻辑，所有结构，都早已在他脑海中重复了千万遍。于是，一个下午而已，一篇论文一蹴而就。
他将论文上传到了自己编写的发布程序之中。现在，只要按下按钮，这篇论文便会被自动发送到所有科学期刊的邮箱，所有政府部门的邮箱，所有公众论坛的版面中去。
届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其从人类世界之中消除。
如果救世者文明真的要阻止自己，那么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但设想之中的阻挡仍旧没有来。他按下发布按钮，进度条快速走完，发送成功。他随便挑选一个公众论坛，便看到了自己刚刚发布的文章。
真的成功了。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后，他拿起电话，给李诚拨了过去。
“我已经发布了我的论文。但它究竟是否正确，还需要实际验证。我查过了，我们的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在升级之后就可以胜任验证任务。”
就算隔着话筒，许正华也能体会到李诚的激动。
“好！需要怎么升级，你写一份文档给我，我立刻去协调。”
由不得李诚不激动。
在以前，检测M理论是否正确所需要的能级，超出人类能级最高的粒子对撞机几百倍甚至上千倍。这就意味着，那些理论根本就是没办法检测的，既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
现在，许正华的理论突破之后，却只需要升级一下天文台就可以检测，这无疑是个十分巨大的进步。
片刻激动之后，李诚忽然间冷静了下来。
“你的论文，已经发表了？”
“是。公开发表，所有的期刊，部门，公众论坛，我都发表了。”
“你，有没有，感觉……”
“没有。”
救世者文明没有从肉体上消灭自己这件事情，许正华猜，有两种可能。
一，可能世界政府向天子提出了某些威慑，从而保下了自己的生命。二，自己的理论根本就是错误的，救世者文明对自己不屑一顾。
具体是哪一种可能，许正华不知道，也不关心。
自己的理论是对是错，检验一下就知道了。
话筒对面，李诚轻轻松了口气：“我立刻安排专家对你的论文展开分析。”
世界科学院，某处办公室之中，一部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陈忠明教授则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跟着曲调哼唱着。
一曲放完，他抬起头看了看表，发现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放在以前，几点下班这种事情，他是从来不会关注的。身为世界著名的天体物理学家，理论物理学家，他的研究任务十分繁重，凌晨回家甚至在单位里过夜都是常事。
但现在，他早没了那份心劲。费那心思干啥啊，还不如省点劲留着回家抱孙子的好。上级要求，那就做做样子好了，磨蹭到下班就回家，谁也说不出不对来。
便在他有些热切的目光注视之下，时针终于指向了下班的时候。他揣起手机就要走。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陈教授，立刻到科学部来！”
第十七章 观测任务
对于自己下班时间被影响了这件事情，陈忠明微微有些不满。
老婆子提前炖了排骨在家等着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虽然心中不满，但他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下了楼，便看到一辆大巴车停在那里，自己诸位同事竟然都来了，正在挨个上去。一名工作人员利索的跳下来，来到了他跟前：“陈教授，请上车！”
“这么多人！都是去科学部的？有什么事发生了么？不会又是什么动员会吧？无聊！”
陈忠明晃晃悠悠的上了车，随意坐下。车子开动，同事们的聊天声也大了起来。
“老胡，听说南沙河那边鱼挺多，咱们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行啊，我刚新买的鱼竿。”
“你家孙子考了多少分？”
“别提了，气得我脑袋疼。”
……
大巴车到了科学部行政大楼，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驶过，最终停在了实验大楼前。
“怎么是这儿？”
陈忠明有些疑惑的下车，便看到这里已经停了四五辆大巴了，后方则还有大巴车不断驶来。
其余大巴车门相继打开，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诧异的发现，人类世界中，最著名，最优秀的理论物理学家，竟然至少有三分之一来到了这里。
这就有几百人了。
带着些许疑惑进了大会议室，原本以为又是一次动员会，但李诚部长走上主席台后，却并未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语，而是吩咐工作人员，将一份份文件分发给了他们。
文件封面上有一行大字，“关于一种特殊M理论在高能条件下的模型阐述”。作者，则是许正华。
许正华这个人，陈忠明知道。那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年纪轻轻，但前途不可限量，未来成就几乎可以肯定要比自己高。不过可惜的是，他太固执了，非要选择一条死路去走，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和时间。
如果不是没有交情，陈忠明都想去劝一劝他。
“特殊M理论？不就是他提出的什么‘特异M理论’么？李诚这家伙把我们都召集起来，就为了看这个？”
陈忠明心中微微有些不满。从大会议室中那些纷乱的议论声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同行们也有些不满。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那什么特异M理论，早就被无数论文，无数专家否定掉了，来自救世者文明的科学资料，也从更高的角度，更精密的逻辑和框架证实了这一点。看这种东西，分明就是在浪费时间嘛。
但既然来了，那还是看一看吧。
他随意翻开了封面，开始浏览那些字符。
一开始时候，他神色还相当不以为然。但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神色就渐渐凝重了起来。到了后来，他更是全神投入，连外界的喧哗声都听不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思路还是挺精妙的，就是不知道数据对不对……”
“嗯？这个变换，有点意思啊……不对，不能这样处理，这不对。嗯？好像也可以这样啊……”
“这一步是怎么推进的？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习惯性的向旁边一模，竟然恰好摸到了一支笔和一些白纸。于是他随手便开始了勾画。
他神色时而凝重，时而愤怒，时而苦苦思索，时而咬牙切齿。
忽然间，如同猛然间想通了什么东西一样，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看明白这一步是怎么推进，其中蕴含的逻辑究竟是什么了。
这让他短暂的从面前论文之中回过了神。抬头四顾，便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数百人的整个大会议室，竟然完全安静了下来。除了沙沙的写字声之外，竟然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自己那些同事们，竟然全都埋首计算，埋首思索，没有一个人说话。
忽然间，一名中年人拍案而起，满脸愤怒。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不对！这不对！都是错的，都是错的！”
陈忠明抬头，便认出了那人。
那人与许正华一样，也是M理论方面的专家，高维空间的忠实拥趸。在相关理论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有很多成果。
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原本安静的大会议室忽然间就喧闹了起来。
“这份论文，从根本思路上就是错的！他的这些数据从哪儿来的？经过检测了吗？他的计算过程经过验证了吗？”
“照他的说法，宇宙是怎么演化出来的？荒谬！荒谬！”
“他在避重就轻！创世大爆炸一纳秒的物理状态他怎么不肯描述？”
许多人在愤怒的咆哮，但也有许多人眉头紧皱，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论文，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渐渐的，巨大的喧哗声又小了下去。大会议室再度恢复了安静，一直到李诚的声音将众人惊醒为止。
“时间不早了，大家该去休息了。我在这里为大家准备了住所，明天，大家可以继续对这篇论文展开分析。”
有人对那篇论文弃之如敝履，直接离开，有人则直接将那份论文带到了住所里。
第二天，第三天，争论一直没有平息。到第五天的时候，众人才达成一致意见，至少，从逻辑和框架上来看，这篇论文是没有问题的。
李诚立刻调集了超级计算机的算力，众多专家立刻开始了进一步的验证。
又过去几天时间，论文中所使用的数据也被证实为准确无误。但仍旧有许多人不肯承认这篇论文的正确性。
原因很简单，逻辑再自洽，数据再正确，都无法排除它是一篇数字游戏的嫌疑。最关键的，是要看其能否与现实观测数据吻合。
不过到了这一步，就连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这篇论文确实开辟了一条新的，完全不同以往，与救世者文明交给人类的科学资料也截然不同的基础理论道路。
它确实有可能是正确的。注意，仅仅是有可能。但就这一个可能，就已经足够让许多人怦然心动了。
面对“科学已经失去未来”这件事情，不是没有人不甘心。许多人也并不是没有大局观念，不是不知道科学才是人类文明的唯一出路。
但关键问题在于，这并不是仅仅不甘心就可以改变的事实。在过去的那段时间之中，不知道多少人试图对这个理论发起挑战，证明就算以人类的身体构造，也可以深入的理解宇宙的基本运行原理，但全部都失败了。
他们的研究过程，反而证明了那个论断的正确性。
如此，才让他们渐渐丧失了信心。
现在，又有一个新的理论横空出世，且看起来很有价值的样子，这如何能让人不激动？
只不过经过了太多的失败，他们已经不敢再去轻易相信了。
一切，都要看最终的验证结果。
身为科学家，他们只相信证据，只相信数据。
“我已经安排人手，对我们的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进行紧急升级改造，再有三天，改造就将完成。观测周期为一个星期，之后，大家都可以参与到数据分析工作中来。”
三天时间瞬间过去。分别位于不同大洲的数个巨型天线同时抬起，对准了浩瀚太空中的一个目标。
这些巨型天线互相联系起来，其发挥的效果，几乎等同于拥有地球直径一般巨大的口径。如此巨大的口径，尤其是又进行了升级改造，将可以观测到许多以往看不到的东西。
它们所瞄准的目标，是距离地球约5500万光年的一个遥远河系的核心。那个河系，在人类的星表之中被称之为室女A星系，又或者M87星系。
在这个巨大星系的核心之中存在着一颗超大质量黑洞。它的质量约有66亿颗太阳那样大。
那是一头隐藏在浩瀚虚空中的庞大怪物。
与一些安静的黑洞不同，它此刻仍旧处在剧烈活动之中。每一天，它都要吞下相当于91颗地球的质量。而如此剧烈的进食，至少已经持续了数百万年的时间，且仍旧将持续下去。
有众多的星际尘埃云环绕着它，围绕着它高速旋转。在它的自转轴之上，还时刻有强劲的喷流喷射出来，足足可以延伸数千光年远。
这头庞大的怪物，便是此次观测的唯一目标。因为想要验证许正华的理论，就必须要有极高能级的环境。而这种环境，在地球之上无法营造。
不过幸好，宇宙之中存在许多这样的环境可以满足需求。室女A星系，或者说M87星系中央的超大质量黑洞，便是最合适的目标。
通过观测它所取得的数据，将会给出许正华所提出理论究竟是否正确的最直接证据。
听到消息的近万名杰出物理学家，以及李诚，还有众多科学部工作人员俱都来到了天文台这里。许正华本人也来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观测任务，将在众人的严格监视之下进行，以确保数据采集的绝对准确无误。
万众瞩目之下，观测任务终于开始了。
第十八章 验证
黑洞的进食过程，并不是直接将物质吞噬。在物质坠落进黑洞之前，还将进行一系列复杂的运动。
宏观物质在进入黑洞的事件视界之前会被撕碎，化作星际尘埃。它们如同浓重的雾气一般，在黑洞身边形成一道环，被黑洞的强大引力加速，围绕着它高速旋转，其速度甚至于可以达到亚光速。
这便是吸积盘。
在围绕黑洞旋转的过程之中，内部的星际尘埃会损失角动量，渐次传递到外部。在这过程中，它们的温度会急剧升高。同时，加上黑洞的磁场，自转，电荷等方面的共同影响，它们会获得极高的能量。
有一部分星际物质并不会被吸入到黑洞之中，而是因为这极高的能量，沿着黑洞的自转轴被“喷射”出去。
这便是黑洞喷流。其速度，同样可以达到亚光速。
依靠从黑洞系统中获取到的能量，它们可以足足被喷射出数千光年远。
如果地球位于室女A星系中心超大质量黑洞喷流的喷射路径上，哪怕距离几千光年远，地球也根本不会诞生出生命来。
猛烈的辐射会横扫整颗地球，令地球变成一片不毛之地。甚至于地球的大气层都会被这辐射完全剥离。
它的下场，比水星好不了多少。
人类世界现有的科学体系对黑洞系统也做出了许多研究。黑洞事件视界内部虽然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了解，但对于黑洞事件视界外部的研究，还是有许多成效的。
借助相对论与量子力学这两大法宝，人类初步建立了黑洞喷流的数学模型，并在实际观测之中获得了验证，由此，对它的运行模式也有了一些了解。
但现在，许正华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经过数据计算，却可以得出一个全新的黑洞喷流模型。在这个模型之中，大部分数据都没有什么变化，可以与现有理论兼容，但却更加深入，描绘了黑洞喷流更细微层次的运转模式。
其关系，大概类似于相对论与牛顿经典理论。
牛顿所提出的引力理论，只是相对论在低速状态下的近似。同样的，之前的黑洞喷流模型，也只是许正华提出的理论在低能级状态下的近似。
现在，经过升级改造，观测能力更为强大的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便是在试图观察黑洞喷流的更细微层次的运转数据，并将其与许正华理论模型之中的数据做对比，看其是否相符。
如果相符，自然就能证明许正华理论的正确性。如果不相符，那自然就不对。
便在近万名科学家的瞩目之下，来源于遥远太空的大量数据源源不断的被天文台收集到，随之分发到了各个不同的独立分析小组手中。
原本是不需要这么麻烦的，通常情况下，一个科研团队就已经足以胜任这项任务。但此次任务太过重要，各个独立的分析小组分别分析，可以最大程度上确保过程的正确。
这第一批数据的到来，让一百余个独立分析小组如临大敌，全体陷入到了彻夜奋战的局面之中。李诚则亲自接过了后勤保障任务，全力满足专家团队们的一切需求。
陈忠明也参加了此次任务，并且独自带领了一个分析小组。
如果只是分析数据的话，除了有些繁琐之外，其实并不算难。尤其是对他这样拥有丰富科研经验的老科学家来说。所以，当观测周期结束，所有数据全部分发完毕之后，仅仅过了五天，在几乎无限制的后勤资源供应之下，他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这最终的结论，让他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
他那颗苍老已久，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热血的心脏，又再一次开始了猛烈的跳动。
他颤抖抚摸着纸张之上的那些数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胡，你走的太早了啊……”
他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一行浑浊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
他和胡世清教授是老朋友。
“原来我们都错了，救世者文明给我们的资料，确实是不完善的，我们还有新路可以走，我们还有希望，还有未来……”
那种洞察宇宙最底层，最基本规律，借助人类提出或总结出来的理论体系，精准描述实际现象，如同上帝一般掌握规则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分散于各个分基地的不同分析小组，在几乎相似的时间之中得出了这最终的结果。
室女A星系中央黑洞的强劲喷流，其喷发路径与原本计算确实存在极微小的偏离。并且，它的强度也确实略微超出之前的计算。
实际观测到的数据，与许正华理论之中预测的数据完全相符。
这个结果，如同一剂强心针一般注入到了所有人的精神之中。在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欢呼雀跃，不知道多少人老泪纵横。
笼罩在天空之中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刹那之中完全散去，和煦的阳光再一次普照大地。
这个结果，同样以最快的速度呈现在了李诚面前。李诚不敢怠慢，立刻拨通了元首办公室的电话。
在与元首的直接通话之中，他听到元首的声音也在颤抖。甚至于，他还听到了元首身边传出来的鼓掌声。
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
“李部长，我代表全人类，向许正华教授表示感谢。感谢他做出的贡献。请你转达我的谢意。”
“好。”
将这个结果汇报上去之后，他也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之后，他独自一人离开，在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主天线基地的某一个角落找到了许正华。
这里十分安静，芳草萋萋，绿树成荫。
平常时候基本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这段时间，许正华便一直呆在这里。
他并没有参与后续的数据分析工作，因为参与这项工作的人已经太多，不少他一个。
他当然也很关心自己的理论能否获得实际观测数据的验证，但与其说尽人事而听天命，不如说他对自己的理论有足够的自信。
他始终认为自己才是对的。从一开始便是这样。
果然，当李诚将最终结果告诉他，并转达元首的谢意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
“这件事之后，我们人类科学界将重新拥有信心与活力。哼，我早就知道，救世者那帮孙子没按好心，给我们的是错误的数据。正华，你立下了大功啊。”
许正华淡淡的笑了笑：“不，不能这么说。我的理论并没有完全否认救世者文明的那些科学资料。更准确点说，大概是开辟了另一条新的道路。至于究竟谁才是正确的，还要看以后。”
“这就已经足够了。”李诚满足的感叹着：“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又有了希望。”
“你不感觉奇怪么？”
“奇怪？”
李诚怔了一下，随即也沉默了下来。
许正华低声道：“救世者文明完全有能力干扰我们的观测数据。而现在看来，它们并没有这样做。”
发送一些电磁波干扰射电望远镜的观测并不算什么难事。甚至于，它们完全可以做到令观测数据出现一些无法察觉的错误，甚至干扰一些关键的数据，而以人类此刻的科技实力，连这究竟是干扰还是自然现象都分辨不出来。
换句话说，它们完全可以让人类科学界验证不了许正华的理论。而人类完全无法察觉。
这样一来，就算是姜玉兰，都无法在天子面前说什么。
但很显然，救世者文明并没有这样做。
它们放任人类验证了自己的理论，放任人类动摇了它们数据的权威性。
至于原因，可能有很多种。甚至于，自己的理论存在某种错误，而它们乐意见到人类科学界走上错误的道路都有可能。
具体因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李诚不语，许正华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但我其实并不关心它们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做的。我只知道一点，无论对还是错，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走下去，不受外界任何干扰。”
李诚拍了拍许正华的肩膀：“你的选择是对的。”
……
经过此次事件之后，原本几乎无人问津的“特异M理论”，一夜之间便成了最大的热门。不知道多少优秀的科学家对这个理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于是许正华立刻便陷入到了忙碌之中。
他将自己的理论整理成册完全公开，系统性的阐述了自己的思想和逻辑，大大加强了这套理论的研究力量。
他始终很清楚的知道，在科学体系已经如此庞大，如此复杂的今天，单靠自己一人，不可能推动它走的太远。想要令其真正的发展起来，扩大研究力量势在必行。
而这对于整个科学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人们无需再去纠结于科学还有没有未来这种事情。前方虽然仍旧是迷雾，前途未卜，但至少脚下已经有了路，可以一步一步坚实的走下去。
第十九章 第一道链接
一排小汽车靠在路边缓缓停下，姜玉兰等风险审查委员会成员渐次下车。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排高大整齐的厂房。其造型各有不同，或高或矮，或宽或窄，但都泛着一股工业的美感，令人有些目眩。
她随意挑选了一座厂房，信步走入。在他身后，其余委员会成员，以及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工程师也随之进入。
厂房之内纤尘不染，洁净异常。内部一台台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机器、传送带、机械臂等，俱都光洁如新。
它们并没有运转。但仅仅是看着，姜玉兰就能体会到它们可以发挥出多么巨大的力量。
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人类。
这是救世者文明降临，与人类达成“协议”之后，人类建造完工的第一座工厂。基于双方之间的默契，姜玉兰在检查确认一切无误之后，它便会交付给救世者文明。
是的，这座工厂并不需要人类工人在其中工作。其中的一切工作，都将由机器人完成。而控制着这些机器人的，则是建造在众多厂房中央的一栋大楼。
这栋大楼，是这座工厂的计算中心。
交付之后，救世者文明会将控制程序上传到计算中心之中，通过这里来控制整座工厂。而从那时候开始，这座工厂所在的地方将成为人类禁地。非得允许，任何人不可靠近。
风险审查委员会副主席莫鸿山嘴角露出了一抹略有些讽刺的笑容，眼睛里则闪过一抹悲凉，还有愤怒，以及仇恨。
他是一名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精力充沛的青年人。在调来风险审查委员会任职之前，他于军方后勤装备处工作，与武器研究院首席工程师、首席科学家罗海云相熟。
两人俱都是有名的少壮派，出了名的硬骨头。在某些方面，莫鸿山甚至比罗海云还要激进。或许正因如此，两人才能成为好友。
此刻，看着一座座厂房，一台台机器，想着不久之后这些就不再属于人类，他的心便如同被针扎一样疼痛。
旁边一名工程师低声道：“据推测，这里应该是一座材料工厂，用于生产某种高性能材料。”
“能不能确认材料类型，以及生产工艺？”
“不能。”
这名工程师摇了摇头：“这座工厂最核心的部件和设备还未生产出来，看样子救世者文明也不打算交给我们生产。也是，交给我们生产的话，技术不就泄露了么。”
莫鸿山低头不语。
“你是说，它们会从那艘飞船里直接调集设备？”
工程师再度摇头：“据我推测，它们应该是打算利用我们交付的现有设备，直接制造出它们需要的核心设备来。”
“制造工艺和精度能达到要求吗？”
“攀科技树呗。有了理论体系支撑，用咱们的设备造出它们的设备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名工程师兴致有些缺缺。不过姜玉兰可以理解。
任谁耗费心思，好不容易建造了一座先进工厂，却要移交给异族，心中都不会高兴。
不仅如此，自己还得亲自来认真细致的检查一遍，生怕哪位工人和工程师在建造过程之中有什么疏漏，被天子抓到了把柄。
说不憋屈，那是不可能的。但没办法，总要有人来做这种事情。
幸好，在后续的交付过程之中，天子并没有挑出什么毛病来。
事情的发展也像是人们预料的那样，天子果然没有从那艘飞船之中调集设备，而是直接将控制程序上传到了计算中心里，直接操纵现有设备开始了生产。至于生产的是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人们只看到，在交付之后一个月，一辆大卡车满载着货物从这座工厂离开，与此同时，龙山火箭发射基地接到了一次高轨道的发射任务。
于是姜玉兰便知道了，那些货物，是碳纳米管。
太空电梯，要开始建造了。
将货仓带进预定轨道之后，火箭便完成了任务。在人类观测设备的注视之下，沉寂了数个月时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的救世者文明飞船终于有了动作。
人们看到，一艘小小的飞船从母船之上离开，与之前火箭带过来的货仓对接。在这之后，一枚小小的火箭从那艘小飞船之上离开，迅猛的向着地球飞了过来。
目的地，正是那座几乎已经成为世界中心的赤道小岛。
天子提出要求，于是姜玉兰便和它一同来到了这座小岛上。
此刻，这座小岛与以前的面貌已经大不相同。她看到，整座小岛都经过了平整，外围是海港，内部则是一座又一座的巨型仓库，中间则有四通八达的公路、铁路相连。
小岛中心则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内部满是密密麻麻的脚手架，无数灯光映照之下，如同一条通向地心的火龙。
就算有如此之多的灯光映照，都无法看清底部在哪儿。
数据资料则显示，这座坑洞的深度已经达到了一万多米。
不知道有多少名人类工人在这条巨大坑洞之中忙碌施工。每时每刻都有工人在上上下下，货运电梯每一天都要将数万吨建筑材料运进去。而它就像是一头永远也填不饱肚子的饕餮一般，不管多少人和物进去，统统都吞噬的干干净净。
姜玉兰知道，这条坑洞并不只是单纯的深坑。在它不同的海拔位置，还有大量的分支向周边蔓延，短则数百米，长则数千米。每一条分支都与主结构相连接，最终牢牢的将主结构固定在地球上，让它无法被太空电梯那巨大的拉力拉走。
坑洞边缘，天子与姜玉兰等人登上了观察台，默默的等待着。
过了几分钟时间，一道火焰猛然从天空坠落，在人们眼中划出一道残影，然后准确的落入到了坑洞之中。
而直到它落入坑洞之后，尖锐的呼啸声才传进人们的耳朵。
“第一道链接即将完成。”
天子说道。
姜玉兰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坑洞底部，那小火箭速度渐渐变慢，最终平稳降落到了预定的位置。早已等候在此的工程师拿着便携式显微镜，用特殊的工具小心翼翼的操作着，最终将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固定在了预定位置。
检测了一番受力数据之后，工程师发送了确认信号。天子抬起头来，望着深邃而悠远的天空，轻轻拍了拍手掌。
在这一瞬间，远在三万六千多公里之外的小飞船发动机猛然关闭。
它原本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第二宇宙速度。通常来说，这个速度会导致它挣脱地球引力，自此远离。不过它的发动机一直在工作着，提供着额外的推力，让它得以维持在地球环绕轨道上。
但现在，它的发动机关闭了。那令它以超过第二宇宙速度，但却仍旧维持在轨道上的推力消失了。
但它仍旧没有从地球的引力场之中挣脱。
姜玉兰听到了低沉的“嗡”的一声，如同某根琴弦被忽然间拨动。下一刻，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便传了出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此刻，巨大的坑洞上空仍旧空无一物，什么都看不到。
一只海鸟悠闲的飞了过来，在天空之中自由翱翔着。但在靠近坑洞上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身体忽然间分裂成了两半。
一些细碎的羽毛和血液洒了下来，它的两半尸体也垂直砸下。
另一只海鸟悲鸣一声，向着它的尸体俯冲而来。但就在途中，它的身体也猛然间分裂成了两半。
于是姜玉兰便知道，第一道链接确实已经完成了。
从此刻开始，地球表面与太空将不再遥远。
一条细细的，肉眼根本无法看见的细线，贯通了两者之间如同天堑一般的障碍。
地球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它的自转，就像是人在不断的转身。那条细线，则如同链球的链子，远在三万多公里遥远太空的那艘飞船，则如同链球的球一样。
地球的自转永不停歇，那颗“球”便永不会落下，也永不会脱离。于是，如同链球铁链一般的“细线”便时刻被绷得笔直。
通天之桥已经真切的出现在了地球之上。
下一刻，一个如同铁环一般的不知名设备沿着那道细线，直直的冲上了天空。
它通过磁悬浮技术保持着与第一根细线的距离，确保自身不会被细线割伤。安装在底部的推进器，则可以推动着它从地表直达太空。
第一根细线的铺设完成之后，再往后就不再需要火箭专门发射了。这种设备可以快速廉价的完成后续铺设。
在它到达太空的过程之中，拖在它尾后的第二根细线将会完成与第一根线的缠绕。于是，两根线变成了一根。它的截面积增大一倍，各项性能也增加了一倍。
暂时只有这两根线了，第三根线还在运输而来的路上，第四根线则正在工厂之中。
姜玉兰怔怔的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天空，面前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却似乎看到了一只凶恶的，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地球上，从人类世界之中吸取血液的吸血鬼。
第二十章 刺杀
泽库洛岛，生活区。
莫鸿山手中端着一杯红酒，静静站在窗前望着对面几十米外的那栋大楼，眼眸中满是冷漠。
他知道，在接待计划之中，在参观完毕之后，天子就会被安置在那里。
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副主席，他有权力知道这些。
而一旦天子进入，只要他进入那栋大楼，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便会发生。
耳机之中传出了一个沉静之中隐含着兴奋的声音：“首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在耳朵上轻轻敲了两下。于是耳机之中便也安静了下来。
与那个声音的主人不同，此刻的莫鸿山并不兴奋，反而很冷静。
他在思考之后的事情。
一旦天子死去，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之间极有可能对立。由元首与救世者文明签订的合作协议很有可能被撕毁，未来将迎来一个满是动荡，也满是生机的时代。
至于天子是否会死，他一点都不担心。
以他的职务和地位，可以很名正言顺的插手人类世界之中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建造任务。泽库洛岛这里，也不例外。
事实上，承建泽库洛岛生活区的建筑队伍，便是他的手下掌握着的。
这种情况下，在楼房的建造之中，在墙壁、通风井、电梯井、燃气管道等等地方，提前埋设好受控于外界的炸弹，根本就不是难事。而现有的所有证据全都表明，天子的身体构造虽然精密，乃至于它从外表看与人类根本没有差别，但实际上，它同样很脆弱。
一颗普通的子弹，便可以将其摧毁。
只不过为了保险，莫鸿山最终还是决定要慎重一些，更隐蔽一些，更稳妥一些，也更决绝一些。
“我们的政府太过软弱了。想要拯救我们的文明，唯有血与火可以做到。不要害怕战争，不要害怕死亡，只有战争与死亡，才会让我们的文明快速成长。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们的文明，才可以真正的踏入星辰大海。”
在刺杀计划即将发动的现在，他又回想起了“灭世”组织成立之时，自己站在主席台上，向台下众多志同道合者所讲述的话语。
救世者文明自称救世，自己的组织便取名为灭世。
可以预见，一旦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陷入全面冲突，初期，人类世界必然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但这并不可怕。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战争与死亡，会让人类世界飞速成长。
不仅科技会飞速提升，战斗意识，经验，技巧，对于宇宙的理解，对于文明，对于自身，对于地外生命的理解，全都会飞快提升。
只要人类没有灭绝，这个过程便是必然会发生的。
这固然有极大的风险，但莫鸿山认为，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人类浴火重生之日，便是救世者文明被毁灭之时。
想要浴火重生，刺杀天子，破坏两个文明的合作，令世界政府不得不放弃软弱的妥协政策，挑起两个文明的斗争，是最初的一环。
为了这个信念，他不惜调离原来的单位，来到风险审查委员会任职。目的便是为了接近天子，为计划的后续进行创造机会。
现在，漫长的准备，终于即将迎来结果。
站在窗前，他端起酒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窗外，姜玉兰等人陪同着天子这个英俊帅气的机器人青年来到了大楼前方，缓步向大楼之中走去。
姜玉兰此刻心情有些沉重。
她想起了许多小说或者影视剧之中常见的桥段。
每逢乱世，乡村之人便会结寨自保。遇到乱军或者强盗，总会有村长寨主之类的人物从寨子里取出食物与酒水送给乱军或者强盗，以图求个安稳。
现在，人类世界所面临的情况与那时候又何其相似。
太空电梯已经正式开始了建造，一旦建成，大量的物资立刻便会开始向太空之中流出。只是，古代的村寨尚且有寨子作为自保的依靠，现在的地球，可以自保的寨子却不知道在哪里。
也不知道救世者文明的胃口到底有多大。甚至于，它们会不会如同古代那些乱军或者强盗一样，收下了“劳军”的酒食，酒足饭饱，反手就攻入寨子，将寨子屠灭？
一路心事重重而来，刚到大楼入口，天子的脚步忽然停下。
姜玉兰抬起头来，开始等待。但天子并未做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一些，之后便继续走了进去。
对面大楼之中，莫鸿山耳机里再度传来声音。
“目标已进入2704号房间。”
几乎是下意识的，莫鸿山脑袋里便浮现出了那栋大楼里的炸弹分布图。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熟悉这些资料，早就将其记在了心中。
他清楚的记得，2704号房间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总计铺设了十三颗高爆炸药。经由爆破工程师特意安排，一旦引爆，爆炸的威力大部分都会汇聚在房间之中，房间之中的一切都会被撕碎。
“动手吧。”
莫鸿山淡淡的下达了命令。
“是！”
他再次端起酒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他几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天子被炸碎了。
这不仅是他，也是整个灭世组织所有人的期待。
但片刻之后，预料之中的爆炸声并未传出。他反而隐约看到对面大楼楼体之上刹那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电光，一闪而逝，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
下一刻，耳机之中便传出了声音：“首领，引爆失败，炸弹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莫鸿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声道：“事已至此，顾不得那许多了。引爆所有炸弹吧。”
那栋大楼之中，炸弹几乎无处不在。不仅2704房间，其余所有房间都有至少至少五颗以上。之所以之前不肯全部引爆，最主要还是不想波及无辜的缘故。
只2704房间的炸弹爆炸的话，整栋大楼楼体结构虽然会受到影响，但还不至于坍塌，里面的人还是可以逃出来的。
但现在，顾不得了。
就当是灭世计划之中必要的牺牲吧。
但片刻之后，对面那栋大楼仍旧没有动静。
耳机之中再次传出声音：“首领，所有炸弹都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莫鸿山一颗心开始下沉。但他仍旧临危不乱。
计划之中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可能。
“引爆地下的炸药！”
整栋大楼楼底下十米深处也埋藏了大量的炸药。一旦引爆，整栋大楼仍旧可以倒塌。
并且，那些炸药与外界有线缆连接，并不受无线电干扰的影响。
但那些炸弹也未起爆。
它们也与外界失去了连接。
莫鸿山心中有些冰冷，但话语声仍旧沉稳。
“发射导弹！”
泽库洛岛附近有一艘负责安保的军舰。此刻，那艘军舰已经被灭世组织所掌握。原本他并不想让那名好不容易发展进来的舰长暴露，但现在，顾不得了。
下一刻，回复便传达进了他的耳朵。
“导弹发射系统故障，无法发射！”
莫鸿山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
刺杀计划失败了。
原本万无一失，连环四重的刺杀计划，竟然就这样失败了。
很显然，天子发现了有人想要刺杀它，所以通过某些己方尚未了解的方式，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莫鸿山并没有去考虑天子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这没有意义。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天子是否已经知道了己方的存在，甚至于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只要他一句话，警卫队立刻便会前来抓捕自己。
世界政府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有极端者刺杀天子的可能。在他身边，乃至于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都有很多安保力量，安保措施也很严密。
同时，世界政府不会允许灭世组织的存在。因为这会打乱他们与救世者文明媾和的整体规划。
之前，他安排了撤退的计划。哪怕刺杀最终失败，依靠爆炸引起的混乱，他也可以从容撤离。
但他没有想到，刺杀计划之中，竟然连引爆炸弹都未做到。
现在离开，只会暴露的更快。
深吸一口气，他坐在沙发上开始等待。
他在思考该如何从这件事情中将自己撇清。
他并不怕被逮捕，更不怕死——身为一名狂热的人类主义者，为了让人类摆脱被外族奴役的现状，死算什么？
没有这份决心和热血，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众多志同道合者一道成立灭世组织了。
将自己撇清，放弃一些人，做出一些牺牲，只是自己所从事事业过程之中必要的一些代价罢了。
自己必须保存自己的有用之身，以图后计。
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样。
这让他有些疑惑。但之后，他也不得不接受了一种可能。
或许，天子只是发现有人想要刺杀它，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也有可能他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那么，便只能继续按照现有路线继续走下去。
第二十一章 路线
那些炸弹的忽然失联成为了一桩悬案，后续莫鸿山专门进行了调查，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将大楼拆开进行调查也不可能，那样太过显眼。无奈之下，他只得装作没有这一件事情，暂且不去理会。
这件事情必然是有古怪的，那隐藏在暗中的神秘力量——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天子——一直引而不发，究竟是在策划着什么，有什么目的，他想不清楚，也无法做出任何应对。
这种明明知道存在着极大风险，但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并不好。
他仍旧没有放弃刺杀天子这件事情。
灭世组织之中也有飞行员存在。通过一些运作，莫鸿山悄无声息的让他成为了天子专机的飞行员。那名飞行员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只要飞机起飞，他便会成为飞机之上所有人命运的主宰。
从万米高空摔下，哪怕天子的身体结构再坚韧十倍，也绝无幸理。
至于其余随行人员，便当做必要的牺牲吧。
飞机最终起飞了。天子一如往常一般进入到了飞机之中，然后起飞。当计划可以进行的时候，那名飞行员却惊骇的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飞机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
它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开始了自主飞行，完全不理会这名飞行员发出的指令。
他有些慌乱。他心中也清楚，这是刺杀天子最好的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了。
但他完全无法再做些什么。
如果自己试图暴力破坏飞机，那副驾驶与第三副驾驶两人立刻就会发现，然后将自己制服。
这不仅会牺牲自己，还会暴露组织的存在。
这完全没有意义。
无奈之下，他只有暂时放弃了令飞机坠毁的打算。
飞机最终平安降落。在这过程之中，其余机务人员甚至都没有发现他中间曾经想过要搞一些小动作。
刺杀计划的曲折与困难超出了莫鸿山的想象。他最终意识到，想要靠刺杀天子来激化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之间的矛盾，似乎并不现实。
自己根本杀不掉天子。
而天子的反应，也十分反常。
如果说泽库洛岛生活区大楼之中的炸弹没有被引爆，还可以算是意外的话，那么飞机之上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可能是意外了。
天子必然已经发现有人要刺杀自己，且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通过某种未知的手段阻挡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最关键的是，它心知肚明，却完全没有向世界政府泄露这件事情。
它想做什么？
莫鸿山就此进行了大量的思考，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实在想不通这一点。
但无论如何，既然灭世组织还存在着，自己所寻求的事业，便只能继续下去。
刺杀不行的话，便只能通过另一种方式了。
在某一个夜晚，莫鸿山来到了一处位于郊外的隐秘废弃厂房之中。而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
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各行各业，且全都是自己所属行业的精英。
如果不是精英，也没有资格来这里与自己见面。
他们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与自己一致的理想。
推翻救世者文明的奴役，重新为人类文明争取到自由。
为了这个理想，他们不惜冒着极大的危险，放弃原本优渥安逸的生活，参与到这个随时可能不明不白死去的事业中来。
他们的敌人，不只有救世者文明，也有人类文明。
为了防止暴露，莫鸿山严格控制了与会人数。有关灭世组织的下一步动作会在这里达成决议，然后由他们传达给更多的组织成员。甚至，之所以冒着风险在现实之中聚会，也是经过综合考量，判断网络聚会风险更大的缘故。
看到莫鸿山的身影，下方几十人同时起立，一个个明显压抑着，但满含激动的声音同时响起：“首领好。”
莫鸿山双手下压，制止了人们的躁动。
“刺杀天子的行动已经确认失败。同时，我们暂时没有比之前手段更为有效的刺杀方法。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改变原有方略，从另一条道路上推进我们的事业。”
“首领，你想怎么做，说吧！”
之前刺杀失败的事情，让组织成员们情绪都有些低沉。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知道，首领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继续将这件事情推进下去。
莫鸿山就是有这样的气质。只要看到他，无论之前多么慌乱，立刻都会安稳下来。当初，也正是因为莫鸿山独特的个人气质和魅力，才会有这么多人认同他的理念，从而共同汇聚到他麾下。
他是这整个组织的灵魂人物。
“无法从救世者文明方面下手，便从我们人类文明方面下手。”
“救世者文明交给我们的建造任务愈发繁重了。我听闻，许多大型工地上，已经普遍开始有工人有不满情绪。同时，物资储备也在快速消耗，用不了多久，世界政府就必须要降低物资供应标准，生活水平也将大幅降低。这反过来，又会加剧人们的不满。”
“繁重的工作，日益减少的供应，日益降低的生活水准……同志们，你们知道么？我们的世界已经成为了一个火药桶，现在所欠缺的，只是一根导火索。一旦这些炸药被引爆，便连世界政府，也不会有压制下去的力量。”
莫鸿山幽幽的说着，下方一片寂静。
“世界政府没有与救世者文明决裂的勇气。而此刻，救世者文明交付给人类世界的任务，也不足以让世界政府下定决心，冒着人类世界被打残的风险行使驳回权。那么，我们所需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我们要沉下心去，沉浸到最前线，沉浸到最底层去。在每一处工地，每一个行业内，散发救世者文明降临的真相，挑起所有人的不满情绪与反抗意志，尽可能的发展组织成员。之后，我们所等待的，就仅仅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一旦有了机会，所有人的不满情绪便会轰然爆散，发挥出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世界政府必然会顺从这股力量，因为如果他们不顺从，他们立刻就会被人民的愤怒推翻。届时，世界政府唯一可能的做法，便是行使驳回权，将救世者文明的不平等要求顶回去。”
“而，无论救世者同意与否，其结果，都将是我们所乐意见到的。它们同意，我们人类至少有了喘息的机会。它们不同意，采取强制手段，世界政府就必然要做出反制，战争，便会爆发，我们文明浴火重生的机会，也将到来。”
伴随着莫鸿山的讲述，一个庞大、长期的计划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人们的呼吸几乎立刻就急促了起来。
相比起之前刺杀天子的计划，现在这个计划耗时长久，所需要去做的事情也更多。但它并不是阴谋，而是顺势而行的阳谋。
越是阳谋，便越没有抵挡的能力。
“现在，谁同意，谁反对？”
莫鸿山的目光扫视全场。几乎就在下一刻，几十条胳膊便举了起来。
“我同意！”
“我同意！”
没有一个人反对。
“很好。同志们，人类文明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
……
王小辉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毕业之后，他在某个大城市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生活。
他喜欢天文，在闲暇时候，也会经常找一些相关资料观看，有时候还会专门跑到乡下山区等没有光污染的地方，带着那台自己攒了几个月钱才买到的小口径望远镜，看一下月亮，看一下金星，火星，木星之类的星球。
他对于星辰宇宙有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向往。虽然这向往无法为他的现实生活带来任何改善，他也仍旧乐此不疲。
所以，当救世者文明忽然降临，世界政府发出号召，要为了星辰大海而奋斗之时，他几乎是立刻就辞掉了现在的工作，立刻报了名。
之后，因为所学专业暂时起不到作用的缘故，他服从调配，直接被分配到了五云山七号隧道施工现场，成了一名光荣的钢筋工。
基于内心中那份热爱，他一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学生硬生生的在这里坚持了下来。隧道内阴暗潮湿的环境，总也排不干净的积水，繁重的体力劳动，都没有让他退却。
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在为人类文明的星辰大海的梦想而奋斗，他便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这里的待遇也不能算差，吃穿都有保障，薪水甚至比自己以前当白领还要高。干了几个月，更是连肥都一起减了，以前的一些小毛病都不见了踪影。
但是最近，他心里不怎么畅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待遇方面就开始一点一点的下降了。不说洗澡的时候热水供应没以前那么充足，也不说连空调都开始限制使用之类的小事，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连吃饭都没以前吃的好了。
以前哪顿饭不是大块肉管饱，现在，一碗米饭上能有个三五片肉就算不错了。
薪水也向下调了一些，比以前少了五分之一的样子。
某个平常的日子，王小辉有些无精打采的吃了寡淡的一餐饭，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开始望着明亮的夜空，静静发呆。
星辰大海的梦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从他心中消逝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啊，唉……”
第二十二章 配给
接下来的生活一如既往，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在继续恶化。
施工工地这里，人员在被不断的抽调走，听闻是去支援别的工程了，但任务却一点都没有降低，反而在不断的提升。
这就要求包括王小辉在内的工人们必须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劳动，才能勉强追赶上进度。
如果仅仅如此，那也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加过班，996什么的早就习惯了。最让王小辉不能忍的是，后勤保障方面竟然又降了一个档次。
现在的情况，三天能吃到一顿肉就算不错了，就连吃的大米，也从以往香气扑鼻的高档大米，换成了不知道从哪儿弄的垃圾大米，一蒸熟就跟一锅粥一样烂在了一起，吃起来没有一点嚼头。
薪水也进一步降低，连以前时候的六成都不到了。
终于有一天，王小辉受不了了。
他将头上的安全帽猛然甩在了地上，不顾同伴们的呼喊，昂首走出了还未完工的隧道。
“我要辞职。”
他满是愤恨的对工程经理说出了这句话。
工程经理是一名干瘦的中年人，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气的一个人。
听到王小辉的话语，他神色没有一点波动。
“你想好了？”
“别废话，把钱给我结了，我这就走人。”
经理叹了口气：“这倒没问题，但你要真走了，想再找我们工地这样的待遇，可就不好找了啊。”
王小辉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经理继续道：“你应该很久没看新闻了吧？”
“整天累得要死，哪儿有时间看？”
经理打开电脑，推到了王小辉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
王小辉有些奇怪的打开了电脑。
半个小时之后，王小辉有些僵硬的离开了办公室。门口，经理正在那里靠着墙抽着一根烟。烟头一明一暗，在已经黄昏的天空之下，颇有点像某种虫子。
他走到经理面前，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在自己与世隔绝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有了这么多变化。
经济大萧条已经发生，无数公司倒闭，无数人人失去了工作。有许多个行业甚至于直接消亡。
但有新上马的众多工程项目在，失业的人们倒不至于没有饭吃。
当然，他们首先要放下架子，肯吃苦，肯卖力气才行。
关于这件事情，王小辉之前倒并不是一点没有察觉。
他远在老家农村的父母所经营的一处商铺也倒闭了，几乎没了经济收入。当时他只以为是正常的生意做的不好而已，并没有多想。
虽然自己妹妹还在上大学，只能花钱不能挣钱，但也没关系。自己在工地这里收入还算尚可，父母以前也有一些积蓄在，暂时不用为钱发愁。
但他没有想到，倒闭的不仅仅只有父母这一个商铺。
大萧条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幸免。
他甚至还看到新闻，有许多施工工地，工人的待遇甚至比自己这里还要差上许多，有的工地只提供食宿，工资则连一分都没有了。但就算如此，仍旧没有一个人肯辞职离开。
留在这里，至少还能有饭吃，且伙食水平勉强还算不错。离了这里，说不好去的下一个工地不仅没工资拿，连饭都没这里好吃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王小辉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偏偏如此。
往日那个繁华兴盛的世界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而已，却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回忆。
与他们相比，以自己的学历，自己的能力，留在这里，虽然伙食不咋地，但还能拿到以前六成的工资，这待遇，不说顶了尖，至少也比绝大多数人要好了吧。
离开这里，别的工作想都不要想，肯定是找不到的。不知道多少专业比自己强，能力比自己强的人都只能来工地干活，自己凭什么能找到体面的工作？
换工作的话，只能是去另一个工地。但别的工地说不定，不，不是说不定，几乎是一定，一定比这里待遇要差。
自己又何必去换？
之前的一点愤怒，如同烈阳之下的雪片一般瞬间消融。
他摸出烟盒，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站在经理身边闷闷的抽着。
“想通了？”
“想通了。”
“好好干吧。唉，这世道，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经理转身要走，王小辉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
“经理，我看网上有人说，那什么救世者文明，根本就不是来帮助我们的，而是在奴役我们，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经理淡淡笑了笑：“想那么多干嘛，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王小辉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繁重的劳动之余，他也开始抽出时间关注时事变化。但看来看去，却只能看到一些什么什么物资告急，什么什么经济危机，又或者世界政府出面号召奋斗啊之类的事情，烦不胜烦。偶尔能看到一些所谓的阴谋论，但也只能看到一眼，往往下一刻就被删除了。
似乎开始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沉闷气息笼罩在了他心上，也笼罩在了整个五云山七号隧道施工现场之上。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名叫卢伟的工程师分配到了这里。
卢伟为人很和善，处事公道，或许因为自己是大学生的缘故，两人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每当有难得的休息日时候，王小辉便会拿出难得攒的一点钱，买一点好吃的去找卢伟。卢伟则会拿出酒来，两人小酌几杯。每到喝的有了一点醉意，王小辉便会大发牢骚，抱怨世道越来越差，抱怨世界政府，抱怨那所谓的前来帮助人类文明的救世者文明。
一开始时候，卢伟总是笑而不语，静静倾听。连续几次之后，卢伟便吐露了一些所谓的秘辛。
什么世界政府在隐瞒真相啊，什么救世者文明在拿人类当猪狗啊，什么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救世者文明害得啊之类。
王小辉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一瞬间便相信了这件事情，更加愤怒。但卢伟却叹息道：“世界政府也是没有办法啊，为了咱们人类的延续，只能忍辱负重。”
王小辉愤然而起：“忍辱负重有用吗？老祖宗都说过，以斗争求和平才能求到和平，一味软弱退让，只会让敌人越来越肆无忌惮！怕什么！打就是了！”
卢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面前这个仍旧有些青涩的大学生工人，已经快有进入灭世组织的资格了。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之后的时间，王小辉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但酒醒之后，却又有了点犹豫。
人类文明，世界政府，外星文明……
自己……真的有勇气去反抗这些以往只在新闻之中见过的存在么？
他无论如何拿不出足够的勇气来下定决心。但是不久之后，一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了这一切。
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小时候有了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也要让出去的妹妹，被退学了。
并不是妹妹犯了什么错，事实上，她成绩虽然中等，但一直老实本分。
原因，新闻上说了。各地各工程建设力量严重不足，政府主导，各大院校里只能保留一部分成绩最为优秀的学生继续接受教育，其余的，成绩不那么好的，都要补充到各建设工程中去。
于是妹妹便失去了继续接受教育的机会。
当妹妹打来电话，一边稀里哗啦的哭一边跟自己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王小辉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响。
他前所未有的愤怒，但愤怒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第一次，他在卢伟面前哭了。
于是卢伟知道，火候终于到了。
王小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加入到了灭世组织之中。
反抗吧，战争吧，软弱退让，求不来和平。唯有杀的血流成河，我们的文明才能浴火重生。
在加入灭世组织之后，卢伟并未给王小辉分配任务，而是要他继续蛰伏，伺机考察、发展成员。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王小辉一如既往的工作着，但在工作之中，他也学会了观察。
在这段时间之中，五云山七号隧道工程最终未能幸免，也步了其余工程的后尘。薪水全面取消，繁重的劳动能换到的，只剩下了一日三餐和一处容身之所。
配给制终于堂而皇之的提了出来，且全面实行。
开始有工人试图逃走，也有人消极怠工，开始破坏生产工具。于是，穿着制服，总是不苟言笑的监工队伍也来了。
王小辉始终冷眼观察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卢伟终于再一次找到了王小辉。
“组织上下达了命令，今晚六点，开始反抗！”
“世界政府肯强硬，那便强硬。如果它不肯强硬，我们便强迫它强硬！”
“我们文明浴火重生的日子，就要来了！”
六点时候，天刚刚擦黑。
建设工地上灯火通明，忽然间，一阵喧哗声响了起来。王小辉毫不犹豫，提着一根铁钎，便向监工所在冲了过去。
“反抗吧！反抗吧！”
口号声响彻了这一方天地。
第二十三章 调整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
大会议室之中，姜玉兰，莫鸿山等委员会领导者俱都在座。
大会议室之中气氛沉重如同水银一般。
来自全球各地的汇总报告已经传递到了每一名领导者手中。上面那一行行话语，一个个数字，单单是看着，便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正在进行建设的近百万个大大小小的工程项目之中，发生暴力抵抗活动的，有足足三成。不仅工程项目上，社会之中的不满情绪也越来越浓烈。
虽然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群体性事件，但继续如此下去，这不满情绪总有一天会压抑不住。
“我建议，向世界政府发出申请，行使驳回权。”
莫鸿山冷冷说道。
其下几名领导者各自表现出了自己的意见。有的表示赞同，有的则认为，当前情况，还不足以让世界政府下定决心。
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的最高领导者，姜玉兰所掌握的信息，相比起其余领导者无疑更多。这让她也有了许多其余的考虑与权衡。
救世者文明降临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是谁，都可以感觉到，由救世者文明交付给人类的工程量是越来越多的。很显然，人类世界的负担便越来越重。
这才是发生在人类世界之中几乎所有事情的根本原因。
救世者文明似乎一直在试探世界政府的底线。
姜玉兰知道，近期有一个名为“灭世”的组织悄然出现，且一直宣扬激烈的抵抗措施，宣称要和救世者文明血战到底，让人类文明凤凰浴火，涅槃重生的理念。她也知道，世界政府虽然对灭世组织保持了高度关注，但始终没有太过干涉这个组织的行动。
其目的自然也很简单，便是以灭世组织为棋子，借助他们掀起的反抗浪潮，以此来回应救世者文明的一次次试探。
正因如此，世界政府才容忍了灭世组织的存在。
当然，这些事情，在座各位之中唯有姜玉兰知道，其余人都不知道。
现在，事情一步步推进到了现在，终于到了与天子摊牌的时候。
“驳回权不能轻用。一旦行使驳回权，无论我方，还是救世者文明，便就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基于世界政府‘斗而不破’的基本原则，我不赞同行使驳回权。”
莫鸿山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他阴冷的望着姜玉兰，良久，那声音才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我们的人民吃不饱穿不暖，我们的工人终日辛劳却只能换来三餐温饱，我们的经济已经濒临崩溃，社会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现在，你却跟我说，还不到时候？姜主席，不要忘了我们风险审查委员会的职责，不要忘了你我身上的任务！”
姜玉兰心中闪过一抹沉重，眼中却满是平静。
莫鸿山说的这些，她如何不知道。但知道又如何？
大局，一切为了大局。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身为鱼肉，便要有身为鱼肉的觉悟。
此刻局面虽然艰难，但再艰难也要维持下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孕育出希望来。
听说世界科学院那边有关新理论，新技术的探索已经有了进展，顾问委员会那边对救世者文明的分析也有了一定的收获。尤其是一个名为许正华的科学家，很有可能为整个人类世界带来希望……
局面虽坏，但趋势却是好的。
只要能将局势维持下去，承担一些骂名，不算什么。
姜玉兰定定的看着莫鸿山，缓缓摇了摇头。
“莫副主席，请你放心，我从未忘记我们委员会和我个人身上的职责。社会之中的反抗情绪确实很强烈，但还不足以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我会以此为筹码，与天子谈判。”
莫鸿山眼神愈发阴冷，心中满是愤怒。
他没有想到，世界政府竟然会软弱到这种地步。
谈判！谈判有用的话，还要大炮做什么？！
后续议程又商讨了一些议题，在最终的举手表决过程之中，支持姜玉兰的也占据了大多数。莫鸿山摔门而走，姜玉兰则向天子发出了谈判邀请。
两天之后，另一处会议室，天子如约而来。姜玉兰独身一人，也来到了这里。
在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她仿佛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的千钧重担，感受到了背后那无数双默默望着自己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救世者文明一方参与此次谈判的只有天子一“人”，人类文明方面，便也只有姜玉兰一人。
除了一些负责传递资料等杂事的工作人员与辅助人员之外，会议室之中便没有了别人。
姜玉兰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资料交给了天子。
那是一份关于近期以来，世界各地反抗事件的汇总。
天子静静地看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你想表达什么？”
“很简单。我们人类一方，力量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乱子的。如果你方不希望我方烽烟四起，社会动荡，严重影响到工程进展的话，现有情况就必须得到改变。”
天子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它随手将那份资料扔到桌子上，道：“是吗？”
“以你们文明的科技力量，我不相信你们没有相关情形的资料。”
“资料么，确实是有。”天子含笑摇了摇头：“但我想说的是，你们人类文明，太过天真了。不过这也不怪你们，你们就像是温室之中长大的花朵，对宇宙的残酷一无所知，反而充满了天真的，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一点小小的磨难便让你们承受不住，但你们不知道的是，相比起温室之外，你们不知道有多么幸福。”
姜玉兰瞳孔猛然缩紧。
天子身子后仰，舒适的靠在了椅背上：“你们人类，不会真的以为婴儿夭折率在万分之一以下，每个人都能填饱肚子，不受饥寒所困，每个人都能学习知识，甚至于还有时间去休闲娱乐，浪费大量的社会资源，每个人都能拥有医疗资源，生病了会得到救治，等等等等，这一切事情，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正常的吧？”
“你们，不过是一群被惯坏的小孩子。”
天子的话语仍旧柔和，但姜玉兰却从中听到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文明与文明不同。承受力也不相同。你们的文明或许经过了种种苦难，但我们的世界，和平与美好才是常态。”
天子摊了摊手：“我见到过许多碳基生命，只有你们承受力这么差。”
姜玉兰咬着牙，说道：“如此说来，现有的工程任务，你不会做出调整么？”
“会的。”
出乎姜玉兰预料，天子竟然点了点头。
“不过调整的方向可能与你所希望的不太一样。我想，你们人类文明还是太过闲散安逸了，现有的任务量远远不够，你们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
会议室之中，空气陡然变冷。几名工作人员身体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姜玉兰眼中满是怒火。
“十四岁的年纪，身体就基本已经发育的差不多了，可以去干活了，小孩子不能太娇惯。社会精英人数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多，会干活就行，学那么多知识做什么。你们推行的义务教育就撤了吧。还有，身体所需热量只要满足百分之七十，同样可以长久的维持生存，分出那么多人去生产食物，你们世界政府不嫌太浪费么？现有的休闲娱乐项目一律取消吧，工人不需要那些东西。还有……”
天子脸上带着淡淡的，柔和的笑。
它确实很帅气，不管哪种肤色，哪个民族的人，看到它都会这样感觉。
此刻，一缕阳光穿透窗户照射在它身上，似乎为它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它帅气到如同神灵，不像人类。
但它的话语，却如同一颗又一颗炮弹，不断的在姜玉兰心灵之上炸开。
她渐渐的听不清天子在说什么了。天子似乎说了很多很多，但她却只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
“后续的调整，便在现有的工程量之上，加个一倍吧。”
姜玉兰拍案而起，手指颤抖着指着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才说道：“这，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你们文明的决定？”
“这没有区别。”
“这会让我们的文明陷入混乱，影响后续工程建设。”
这是人类世界面对救世者文明，唯一能拿出来的威慑手段。
天子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太低估碳基生命的承受能力了。”
“我需要正式的文书。”
姜玉兰心中始终还怀有一丝侥幸。
天子淡淡道：“你想要，可以。”
它挥了挥手，旁边的打印机便无风自动，自行打印出了一份文件。它走过去，将那份文件取来，手掌按上去，再拿开，一个符合人类风格的鲜红印章便盖在了上面。
“这是你要的。”
天子将那份文件递给了姜玉兰。
姜玉兰颤抖着接过，下意识的看着文件上面的文字。
看着看着，她心中忽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那个灭世组织的理念才是正确的。”
她心中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侥幸。
第二十四章 撤离
交付了文件，天子自顾自的离开，姜玉兰则仍旧神色铁青的坐在那里。
旁边，一名工作人员略有些担心的叫了她一声，她只是摆了摆手，于是工作人员全部撤离，会议室之中便只剩下了她自己。
姜玉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立刻便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诡异之处。
一定有某些自己尚且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否则，天子的态度，不可能变化的如此之大。
要知道，这段时间，由姜玉兰亲自主持的文化攻势进展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她一直在协调各部门，尽可能的向天子展现独属于人类世界的文化，并尽可能的吸引它的兴趣。
在围棋，美食两种爱好之外，天子还表现出了第三种爱好，那便是绘画。
而对于这些爱好，姜玉兰无不给予全力配合。各大名厨，围棋国手，绘画大师流水一般被邀请到了这里，陪伴天子打发闲暇时间。而天子，对于这些陪伴也表现出了相当温和的态度。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交付给人类世界的工程任务越来越繁重，但如果没有姜玉兰的文化攻势，几次三番令天子主动降低了任务数量的话，人类世界的处境要比现在还恶劣。
虽然这只能算是细枝末节，但也大概能借此看出天子对于人类世界的态度。
按照常理来说，此次谈判，有之前的文化攻势做铺垫，有灭世组织挑动起来的反抗浪潮，天子有极大的概率会做出退步。
但事实却是，它不仅没有退，反而更前进了一步。
这不正常。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天子的态度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因为救世者文明内部的一些原因吗？为什么它们忽然间就不怕人类世界的威慑了？它们难道真的不在乎工程建设会受阻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惜，时至今日，对于那艘始终高高在上的宇宙飞船之中的内部结构，包括人员构成，权力体系等等，人类仍旧一无所知。
思考片刻，姜玉兰不得不放下了这个疑问。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可能得出答案。
那么，便只有暂时将疑问抛开，只去思考该如何应对了。
她站起身来，一边将谈判结果向世界政府汇报，一边在风险审查委员会内部召开了紧急会议。
“我们的文明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后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现在的局面，唯有放手一搏，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莫鸿山淡淡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会议室之中沉默。
事实确实如同莫鸿山所说的那样。
此刻人类世界已经群情激奋，全面动荡就在眼前。在这种情况之下，骤然再将任务量增加一倍，星星之火立刻就会燎原。
姜玉兰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没有退路了。现在召开这次会议，便是要投票表决，我们是否要行使使用驳回权的建议权。”
风险审查委员会拥有对于世界政府是否使用驳回权的建议权，且权重很大。由他们提出来的建议，世界政府决策层一定会认真考虑。
因为他们才是身处一线的人员。
“我赞同行使建议权。”
“我也赞同。”
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但除了姜玉兰之外的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赞同。
当除了姜玉兰之外的所有人都选择了赞同，且将目光放到姜玉兰身上的时候，姜玉兰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也将手举了起来。
全票通过。
“好。”姜玉兰的话语之中似乎有千钧之重：“我会立刻向世界政府提交我们的建议。之后，大家便等着吧。”
她知道，应该用不了多久，决策层便会就是否要使用驳回权展开商讨与投票了。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她也拥有宝贵的一票。
此刻，天京大学，正华实验室之中，许正华仍旧在聚精会神的计算着什么。
自从特异M理论得到了初步的证实之后，他手下可以掌握的研究力量相比起以前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倍，甚至科学部都亲自出面，组建了正华实验室，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设备给设备。
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再也不用许正华自己直接去研究了，这部分任务完全由其余科学家代劳，他只要享受成果即可。于是，他的精力便可以完全集中到关键性的，方向性的东西上来。
这种模式大大提升了研究效率，但在不断探索未知的过程之中，许正华仍旧遇到了数不清的难题。
此刻，他便被一个难题给暂时困住了。
便在他冥思苦想之中，一大群身穿制服的军人忽然冲了进来。研究员们有些慌乱，但在为首军人的呵斥下，快速的安静了下来。
“接上级紧急通知，正华实验室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转移！从现在开始，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选择要带走哪些东西，我会安排人帮你们带走。三十分钟之后，无论如何，必须撤离！”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走？”
“半个小时怎么来得及啊？”
“怎么回事？”
一片慌乱之中，许正华皱着眉，从自己的办公室之中走了出来。
看到许正华，为首军人神色立刻恭敬了起来。他走上前去，附耳在许正华耳边说了什么。之后，许正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局势就已经恶化到了这种程度。
撤离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仅仅二十余分钟而已，实验室之中有价值的东西便已经一扫而空，全部被分门别类放到了外面等候的装甲货车之中。
货车轰鸣一声蹿了出去，研究人员们在大队人马的保护之下跟在了后面。
同一时间，至少有一万余名顶尖科学家，至少三百余个顶尖研究机构接到了撤离命令。且后续还有更大规模的撤退行动在快速展开。除了科研部门之外，重要的工业部门，政府机构，物资储备等，也都开始了撤离。
各个隐蔽在山峦之中的基地迅速启用，立刻便投入到了使用之中。
在许正华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不知道多少名军人，多少架飞机，坦克，导弹，火炮等战争利器在快速调动。
一种淡淡的紧张与沉重气氛，在不知道多少人心头萦绕。
山雨欲来风满楼。
便在备战工作紧张有序进行之时，姜玉兰接到了会议通知。
此次会议仍旧通过网络进行。
在这种情况下，世界政府决策者们必须要考虑现实之中汇聚在一起，却被敌人一锅端导致整个文明失去领导的风险。通过网络举行会议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当姜玉兰再一次看到元首身影的时候，她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仅仅一段时间不见而已，元首便好似老了十几岁。
“具体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大家便开始表决吧，是否要行使驳回权。”
网络会议室之中沉默着，没有一名决策者发言。
要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太过艰难。它关系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大到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小到个人的生死，某种程度上，都将在这一次会议之中做出裁决。
行使驳回权，便代表着人类世界宁愿战争，也不会再后退一步。而如果救世者文明也不肯退让，决意对人类世界发起打击的话，参加此次会议的决策者们，便是救世者文明第一个要击杀的目标。
虽然此刻这些决策者们早已分散到了各个防备最为完善的秘密基地之中，拥有凝聚了整个人类文明最先进科技的防御体系，但这只不过是在尽人事而已。
没有任何人认为这些东西可以挡得住救世者文明。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一名决策者举起了手。
举手，意味着赞同行使驳回权。
在他之后，其余决策者也纷纷将手举了起来。
此刻，网络会议室之中，只有姜玉兰与元首本人还没有表态。
无形的压力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了姜玉兰身上。
她不怕死。她甚至还知道，就算别的决策者死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死。
因为救世者文明只要还要和人类文明打交道，就总是需要一个具体的人来接洽的。而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身为与天子接洽如此之久的人，自己是最合适的那个。
所以自己大概率不会死。
但她的手仍旧如同千钧之重。
她几乎已经看到了山河破碎，血与火充塞天地的景象。
她感觉有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脏，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在祈祷此刻天子会闯进来，告诉自己，之前的话语只是在开玩笑。
这样，她就不用做出这个抉择了。
要做出这个抉择，实在太难了。
但天子终究没有闯进来。她回身四顾，依然绝望的发现，自己，不，是整个人类文明，身后仍旧没有退路。
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于是她的手臂也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
元首叹了口气，也慢慢的将手臂举了起来。
全票通过！
第二十五章 战备
世界政府最高决策层全体通过的事情，便绝不可能再更改。
从这一刻起，不管救世者文明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天子态度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不管这背后究竟有什么原因，有什么样的考量，驳回权的行使都已经不可避免。
因为人类已经没有了退路。
并且，通过专门对救世者文明展开研究的机构——顾问委员会的判断，救世者文明的科技实力，极有可能并未超出人类太多。
这从它们飞船的外形结构、通过自转模拟重力、材料分析、动力学分析等可以得出。
这意味着，救世者文明固然强大，但人类文明也并非没有丝毫自保之力。
其两者的区别，大概类似于深山游击队与飞机大炮航母核弹导弹之间的差别。
这差距大么？
很大，非常大。
深山游击队便没有丝毫机会了么？
不一定。
因为人类世界也是会成长的。无非是抗争的过程艰难曲折一些，时间长久一些，损失惨重一些罢了。
这个判断，倒是和那个名为“灭世”的组织的理念不谋而合。
通过综合各方面信息的判断，结合当前形势，决策者们一致做出了这个决定。
视频画面之中，元首神色平静，只是沉默着。良久，才说道：“姜玉兰主席，这件事由你去和救世者文明接洽。”
“是。”
“大家都做好准备吧。散会。”
简单的话语之后，此次会议便宣告结束。
实在是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能做的准备，需要做的事情，在之前已经全都做了。
人类世界已经做好了迎接全面打击的准备。虽然并不知道这准备究竟有没有用处，能起到多大的用处。
文华宫三号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从最高密级的远程会议室之中出来，莫鸿山等四名副主席的视线便同时集中到了她身上。
姜玉兰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于是几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莫鸿山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下午时候，姜玉兰再一次向天子发出了会谈邀请，并将时间敲定在了下午三点。
吃过午饭，在等待会谈开始的空闲时间之中，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几名领导者一直都坐在会议室里。
这次会议的议题很简单，那便是商讨，在最终会谈开始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为现在的局势带来一些转机，或者说，还有没有办法，能让天子所代表着的救世者文明作出退让。
为今之计，只有救世者文明退让才能改变局势了。因为人类世界一方已经不可能退让了。
但很遗憾，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办法。
下午两点五十分，几人不约而同的起身，离开这处内部会议室，向另一处准备与天子会谈的会议室走去。
姜玉兰感觉自己的步伐有些沉重。
在路途之上遇到的每一名工作人员，在看到这一行人之后，都会定定的站在原地，然后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都不肯离开。
姜玉兰几人是去做什么的，每个人心中都一清二楚。这样做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同样每个人都一清二楚。
在无数双眼睛的目送之下，姜玉兰几人的背影，竟然莫名有了一些悲壮的意味。
天子已经提前到达那处会议室，并在其中等待了。姜玉兰一行人也在稍后到达。
在推开门进入会议室之前，她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透过走廊的窗户，望向了外面。
此刻，下午的阳光仍旧炽热。光线透过玻璃映照在了姜玉兰身上，为她带去了一些足以温暖身体的热量。
窗外的世界仍旧平静而美好。天空湛蓝，建筑错落有致，偶尔还会有几只鸟悠闲的飞过。
但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再长久了。
定了定心神，姜玉兰推开会议室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几人分别落座，各自神色凝重。对面仍旧只有天子一“人”，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代表我们人类文明，代表世界政府，郑重的向你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姜玉兰平静的望着天子，话语声没有一点波动。
“救世者文明是否真的做好了撕毁协议，并承受相应后果的准备？你应该知道，虽然你们的科技比我们先进，力量比我们强大，但我们人类，并不会仅仅因为武力的压迫便屈服。如果你了解我们的文化，你应该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这段话其实并未体现在会谈安排之中，是姜玉兰自己加上去的。
就算到了现在，她也没有放弃缓和双方对峙局面的尝试。
面对姜玉兰的询问，天子含笑说道：“如此说来，你们的世界政府已经做好全面对抗的准备了？”
它并没有正面回答姜玉兰的问题。而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姜玉兰苦涩的笑了笑，放弃了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打算。她将摆在面前的文件打开，站起来，俯身，隔着桌子，亲手将那份盖着世界政府鲜红印章的文件放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拿起文件，粗粗扫了几眼，然后将其放下，轻轻敲了敲桌面：“很好。”
它站起来，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几名副主席神色铁青，姜玉兰则叹了口气。
“走吧。”
……
这一幕，通过视频连线实时传送到了世界政府诸位决策者，领导者，军方诸位将领，各部门高官眼前。
谈判彻底破裂，再没有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
这个结果虽然早就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但当它真的降临之时，人们的心还是更加沉重了一点。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准备着，等待着吧。
七百余万名世界军战士分散在全球各地，有的在各处基地，有的在城市据点，有的在荒山野岭之中潜伏，有的在大海深处。
无论在哪里，他们俱都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火炮随时可以激发，导弹随时可以发射，子弹随时可能出膛。
整颗地球全部实行了最为严格的禁止出行政策。能躲到防空洞里的，全都躲到防空洞里。实在进不去的，也必须要呆在自己家里，且储备好至少足够一个月所需的食物，饮水，药品等物资。
各大医院全员在岗，所有医护人员枕戈待旦。
所有工程建设项目全部暂停，所有工程人员全部就近隐蔽。
各级政府则按照应急预案，提前设置好了战时紧急管理条例，第一长官战死，第二长官立刻接任。第二长官战死，则有第三长官。如果所有长官全部战死，则距离最近的政府机构接任行政权力。
工程抢险人员在这个时刻拥有了最为特殊的待遇。水电气网路，各个事关民生稳定与战争大局的关键部门，仍旧拥有在此刻自由行动的权力。但几乎没有人羡慕他们。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战争一旦真的爆发，躲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他们反而是最危险的。
在谈判真正破裂的这一瞬间，整颗地球，近百亿人口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没有任何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必将会发生点什么。
局势已经紧张到如同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略微一松，战争之箭便会立刻发出。
位于连绵群山之中的星云一号基地之中，这种紧张感更是紧绷到了极致。
军方最高领导者便驻扎在这里。
四通八达的网络如同一张细密的蜘蛛网，笼罩了整颗地球，延伸到了每一名做好了随时战斗准备的战士身上。
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消息每时每刻都在向这里汇聚，经过众多参谋人员与军方最高领导者的部署之后，又传递了出去。可以说，此刻发生在地球上的每一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与星云一号基地执行相同战备机制，且拥有相同权限的基地，还有足足四个。
可以预见，战争一旦开始，军方指挥中枢极有可能是救世者文明首先摧毁的目标。一旦星云一号基地被毁，星云二号基地立刻就会接过世界军的指挥权。
星云一号基地位于连绵群山之中，星云二号基地位于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如果这两个基地全都被毁，位于北极冰盖之下的星云三号基地便会接棒，还有位于地下溶洞的星云四号基地，以及不断在大洋深处巡游的星云五号基地。
就算五个指挥基地全部被毁，导致世界军完全失去来自于顶层的组织和指挥，世界政府也做了相关的预案。各大战区司令会接管各自战区的指挥权，战区司令以及其相关的继任者死了，各战斗部队将领会接过指挥权。各战斗部队将领及其接任者死了，各师级编制将领会继续接任。
一直到最为基本的作战单位，班一级编制。
世界政府已经做好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准备。
这一次，无论如何，人类文明都不会再后退。
大战将起，风雷涌动。
黑河三号地下基地。
虽然它是一处民用基地，并不承担作战任务，只拥有有限的自保力量，但在这个时候，它仍旧与其余基地一样，进入到了最高警戒状态。
无边的沉重气氛在基地之中蔓延，无论是正华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们，还是负责后勤保障的人们，又或者负责安保的军方人员，俱都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在这种时候，除了战争相关的事情之外，已经很难有人还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了。便连众多科学家们都是如此。
但这其中不包括许正华。
因为他始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自己的职责是什么，自己可以做什么。
当前局势，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是在为人类世界贡献力量。
此刻，他仍旧在自己的实验室之中，埋首于纸笔和电脑之间，时而勾画几下，时而皱眉沉思。
他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第二十六章 太阳
在许正华解决了质量的产生机制，为自己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补上了最后一处疏漏，修补完整了这个框架，且获得了实际观测的验证之后，就有许多优秀科学家加入到了完善这个框架的工作之中。
也正因如此，他的研究工作在这段时间之中取得了十分巨大的进展。
但这个过程注定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就像许正华预料的那样，在上一个突破之后不久的现在，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
理论计算与实际观测出现了严重的不符。
以他的理论作为框架，去对恒星的能量辐射功率进行计算，结果，却比恒星的实际辐射功率低了差不多十亿分之一。
这貌似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但其实不然。
此次观测与计算，许正华团队选定的目标是距离地球最近的一颗恒星，太阳。而地球所接收到的全部能量，仅仅只占太阳总辐射功率的约二十二亿分之一。
正是这二十二亿分之一的太阳辐射能量，让地球这颗原本应该死寂冰冷的行星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以至于最终诞生出了生命。
煤炭石油，风暴洋流，花草树木，雷霆雨露，一切的一切之所以存在，全都是因为这只占据了太阳总辐射功率二十二亿分之一的能量。
现在，计算结果与实际观测出现了十亿分之一的不符，就意味着，有足足相当于两颗地球所接收的全部能量来源不明，无法解释。或者至少可以说，在许正华提出的“特异M理论”框架之内无法解释。
这是很严重的错误了。
但问题的诡异之处偏偏就在这里。在之前，许正华凭借这套理论，成功预言了超大质量黑洞喷流偏离现象，不可能说这套理论在那里是适用的，在这里却不适用。
一套正确的物理理论体系，应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要么是这套理论哪里错了，或者还不够完善，要么是没有考虑的足够全面，漏掉了某几个重要的关键因素。但许正华带领着众多优秀的研究员们研究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研究进程就此陷入了僵局。
一直到现在，许正华还在苦苦思索。
为了方便研究，黑河三号地下基地这里也有望远镜可以使用。这段时间以来，它一直对准着太阳，只要气候条件允许，便始终在观测着它，以图收集更多的资料。
许正华随手点了几下鼠标，经过多次消光之后呈现出暗红色彩的太阳实时画面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望着那颗活力四射的庞大恒星，许正华再一次陷入了思考。
但是忽然间，许正华隐约看到，面前这颗赐予了所有地球生命光和热的伟大星球，似乎有了一点出乎预料的变化。
五云山七号隧道施工现场，天还未亮，太阳还未升起。
天空之中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繁星。
苍茫群山全部被厚重的黑暗所掩盖，除了偶尔传来的鸟鸣兽吼声之外，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王小辉嘴巴里叼着一根稻草，披着大衣，戴着安全帽，静静的靠着一块巨石坐着。他面朝东方，眼睛也始终盯着东方地平线方向，似乎在等待日出的到来。
上级已经发布了明确的命令，暂停一切工程项目，所有施工人员全部就近隐蔽。但这荒山野岭的，实在没有适合隐蔽的地方。同时他也不认为这里会是救世者文明攻击的目标，干脆一切随缘吧。
上级的命令似乎意味着之前的抗争已经有了作用，救世者文明与人类文明之间脆弱的合作已经被摧毁，自己所希望的未来似乎很快就要到来了。
据卢伟所说，救世者文明一旦开始进攻，灭世组织的成员们，其最重要的目标，便是要隐藏、保全自身，并需要注意在这过程之中学习与成长。这个过程可能很艰苦，会有许多人死去，会有许多人无法看到胜利那一天的到来，但每一个人的牺牲都不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们的牺牲，会为后来人铺平通往胜利的道路。
回想起这些话语，王小辉心中微微有些烦闷，有些焦躁，也微微有些害怕。
没有人知道救世者文明的进攻会是什么样的。他当然也不知道。
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死光？是从太空直接扔到地球的重型炸弹？还是像之前那两座城市一样，近千万人在一瞬间之中不明不白的死去？又或者，是众多驾驭机甲的狰狞外星人，或者千万台战斗机器人？
他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但不管敌人是什么，他都得一往无前的去战斗。自己，实在是没有退路了。
此刻，天边终于出现了一抹朦胧的光亮。那厚重的黑暗逐渐消散，一抹白色悄然出现。
他知道，就像以前无数年那样，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光明和温暖，也即将重新覆盖这片大地。
他静静的等待着太阳的出现，等待着朝阳的第一缕晨光映照在自己身上。
远方的天空，那抹白色与亮色越来越明显了。天地之间也不再一片黑暗，而是有了一些淡淡的光亮。之前从黑暗背景之中几乎全部隐去的起伏山峦也隐约现出了身影，如同一头头伏在大地上的黑暗巨兽。
很快了，很快了，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就要到来了。
但今天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太阳迟迟没有升起，天地之间那抹光亮也并未继续增加，反而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王小辉吐掉嘴巴里那根稻草，缓缓站了起来。
连绵起伏的山峦重新在黑暗之中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融入到了厚重的黑暗之中。天空之中，原本因为太阳升起而有些暗淡的群星，也再一次尽情释放出了自己的光线。
似乎太阳还未升起，便已经落下。
王小辉怔怔的望着重新黑暗下去的地平线，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恐惧。
文华宫，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
这里是天子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两大文明沟通交流的地方。无论用哪个逻辑来判断，此刻这里都是地球之上最安全的地方。
纵然如此，这里仍旧增加了一部分安保人手。不过人们的行动自由并未受到限制，包括天子这个外星机器人在内。
此刻，和煦明亮的阳光之下，天子静静坐在一个秋千之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正静静的看着。
那本书很厚，且制作十分精美。书的封面之上印着几个古装男女，书名《红楼梦》这三个字，则是用某种草书风格书写的。
已经没有人再陪他下棋或者绘画了，之前姜玉兰费尽心思，从全球各地请来的名厨也早已遣散回家。
两大文明之间闹到了这种地步，所谓的文化攻势，不提也罢。
自从谈判破裂之后，虽然没有人对他的任何行为做出干涉，虽然有许多人都在严密的监视着他的任何一举一动，理会他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它时时刻刻都吸引着众人的注意，但它似乎又被所有人遗忘了。
一阵微风吹来，吹起一片树叶，轻巧的落到了它头上。它伸出手臂，轻巧的将那片树叶取下，微笑着凝望了片刻，然后轻轻将其放在了地上。
下一刻，树叶再度随风而起，被微风吹到了别的地方。
它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美感与优雅，就像天地之间的灵气都汇聚到了它身上一样。任何以容貌著称的男子或者女子，在它身前都要黯然失色。
在距离它不远的地方，一栋办公楼某扇窗户后面，莫鸿山手中端着一杯红酒，正静静的望着它。
谈判已经破裂，人类世界已经做好了迎接救世者文明攻击的准备。但到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莫鸿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该来的总会要来，无非是或迟或早的问题罢了。
他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同时，他也有自信，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无论救世者文明的实力有多么可怕，自己都不会被吓倒。
他连死都不怕，别的还能再怕什么？
“来吧，来吧，救世者文明的烈火不会将人类世界毁灭，反而会让人类浴火重生。我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便在这个时候，莫鸿山看到，秋千之上的天子慢慢的将手中书卷合拢收起，然后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顺着它凝望的方向，莫鸿山也立刻抬头看了过去。但他瞬间就被太阳那刺眼的光线刺了一下，不得已收回了视线。
短暂的眩晕过后，莫鸿山忽然察觉，天地之间的光线在迅速的变暗。
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他有些惊异的抬起头，便看到天空之中，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在这白昼时刻，光明消失，群星开始闪耀。
大楼之外隐隐有人们慌乱的呼喊声传出：“太阳不见了，太阳不见了……”
“太阳消失了……”
莫鸿山怔怔的望着太阳消失的地方，原本充塞心胸的勇气忽然间消失了，一股无法阻挡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蔓延了过来，瞬间将他淹没。
第二十七章 意义
太阳消失了。
几十亿年的东升西落，这早已被所有人习惯，甚至早已镌刻进几乎所有生命基因之中的事情，在今天第一次出现了例外。
在这一刻，伏在草丛里，凝神戒备的军人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在枝头间跳跃玩耍的猴子们疑惑的抬起了头，低头认真吃草的牲畜们抬起了头，所有处于室外的人们全都抬起了头……
刹那间，无边无际的恐慌笼罩了几乎所有人的心灵。
末日一号基地，一名机要秘书神色苍白的闯进了元首办公室，将一份文件递给了他。元首霍然站起，片刻后又坐了下去。
他神色凝重，良久无语。
“要……要启用那三个凤凰基地么？”
包括罗海云负责的凤凰一号基地在内，整颗地球上总计有三个这样的基地。共计有近百万名科学家、工程师、技术工人、武器专家等与世隔绝，深藏地下。
他们只能接收来自外界的信号，世界政府则将与它们联系的相关频段和密码列为最高机密防止外传。每一周，都会有专门的办公室整理当周发生在正常世界之中的事情，包括局势的重大变化，科技的进展情况，相关专家的研究心得等，发送给他们。
但外部世界绝不可能接到他们的回信。因为这三个基地之中，根本就没有向外界发送信息的设施。
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密。
外部世界的一切，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都极有可能不是秘密。只有深藏地下，从根本上断绝向外传递信息的基础，才有可能在救世者文明面前保守住秘密。
关于那三个凤凰基地所开发的最新式武器是否有了进展，进展到了哪一步，便连世界政府都不知道。救世者文明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于是，那三个凤凰基地，便成了所有人都不清楚内部情况的“黑箱”。而正因为未知，这“黑箱”对于救世者文明才有威慑力。
因为救世者文明也不可能知道，那近百万人是不是真的搞出了什么可以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东西，一旦接到世界政府的“启用”命令，它们搞出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会对自己造成损害。
所以它们行事之间必然会有所顾忌。
但现在，距离救世者文明降临，“黑箱”计划启动，还不足一年时间。按照常理分析，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研发出任何具有相当威胁性的东西。
或者可以说，这大概能算是一个概率问题。
这么短的时间里，“黑箱”之中孕育出具有相当威胁性的东西的概率太低了。
元首缓缓摇了摇头：“再等等，再等等。”
一个又一个科研机构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一般疯狂的躁动了起来。在发现这个现象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有至少三百余台各种观测设备对准了太阳的方向。后续还会有更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也根本不会想到，在人类世界行使驳回权，拒绝合作之后，救世者文明施加的报复，竟然会是这样。
没有从天而降的死光，没有众多狰狞的外星人，没有忽然之间的死亡，什么都没有。
它们只是将太阳拿走了。
简单粗暴到让人绝望。
在众多科研机构使用众多科研设备同时对准了太阳之后，很快，一个信息便被证实。
太阳并没有消失。从它身上释放出的引力仍旧在掌握着整个太阳系八颗大行星，无数小行星、彗星、星际尘埃等物质的运动。太阳系之中所有星体的运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唯一的变化是，它不再发光了。它不再如同过去几十亿年那样，慷慨的将自己的光和热撒播到宇宙太空之中。
它如同一个吝啬的财主一般，将所有的能量全都收拢到了自己怀中，不肯向外界遗漏一点。
它的形体也产生了一些变化。人们观测到，因为太阳温度急剧降低的缘故，维持内部稳定的机制遭到了破坏，它开始缩小自己的体积。
按照主流理论描述，太阳是一颗依靠内部辐射压与自身引力相互对抗所维持的平衡。一旦失去内部的辐射压力，它的体积会剧烈的缩小，最终将自己压成一颗白矮星。
这个过程应该是十分迅速且剧烈的。但出乎人们预料的是，此刻太阳的压缩进程却十分缓慢，似乎还有某种尚未被人们所了解的力量在阻止它压缩自身。
这大概可以算是个好消息，毕竟太阳还在，且形体未产生太大变化。但这同时也是个绝顶的坏消息。
没有任何人类的理论可以描述这种变化。人们甚至都想象不到，在太阳上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甚至，就算此刻太阳系之中，出现了一个“星门”，可以供人们超光速跨河系旅行，都不会有这样震惊。
原因很简单，虽然此刻人们完全不知道所谓虫洞旅行的具体机制，更不可能造出这种东西，但人类的理论体系之中至少已经涵盖了这种可能性，人们对此有所了解。
但一颗好好的恒星，忽然间就不再向外界辐射能量，不辐射能量也就算了，明明失去了对抗自身引力的力量，但却偏偏没有太多的压缩体积，这种事情，就不在所有理论的涵盖范围之内了。
这超出了人类科学的极限。
而，将太阳置于此等局面的救世者文明，它们的技术水平又强大到了哪种地步？这样的敌人……真的是人类可以对抗的吗？
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的一切抗争，我们的一切努力，我们所谓的血战到底，绝不后退，真的，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在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生出了一种如同蚂蚁面对高山的感觉。
那已经不能单单只以绝望两个字来形容了。它甚至还会让人们反思自身，嘲笑自身，从根本上否定自己的一切作为，丧失任何抗争的勇气。
黑河一号地下基地，许正华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此刻，正华实验室之中的科学家们，有的面色苍白，默坐不语，有人在大声的咆哮，激动的吼着这不可能，有人则哈哈大笑，神色癫狂，也有人呆呆的坐着，眼睛里不断的流出泪来。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所做的一切抗争，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
反抗没有意义。
顺从没有意义。
什么都没有意义。
一场巨大的混乱，席卷了整个人类世界几乎所有精英阶层。
他们拥有最高的智慧，掌握着最多的资源，了解着最多的信息，掌控着整个人类世界的前进方向。
但正因为他们知道的多，才更能理解此刻发生在太阳之上的变故的意义。所以他们绝望，他们麻木。
反而是并不清楚这些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普通人，心中除了有些许恐惧和忧虑外，并没有什么压力。
元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召开会议。”
“是。”
秘书转身离开。
无论什么情况，总归会有一些人保持冷静和镇定。这样的人虽然少，但总是会有。
此刻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人心需要安抚，秩序需要维持，失去了太阳的光和热，人类世界的运转也需要维持，需要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
以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便是，人类世界此刻的选择，究竟还要不要再继续下去。
是继续与救世者文明对抗，拒不合作，还是就此屈服，祈求救世者文明还回太阳？
黑河一号地下基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许正华的眉头仍旧在深深的皱着，一动不动。
他脑海之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想法，但却始终抓不住，想不通。
……
文华宫三号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那一扇窗户后面，莫鸿山手中仍旧端着那杯红酒，仍旧定定的站在那里，但他的身体却在不断的，轻微的颤抖着。
他手中杯子里，红酒的液面也轻轻荡起了波纹。
良久，他神色忽然间狰狞了起来。咬牙切齿如同魔鬼。他猛然将手中红酒杯一摔，转身便向外走去。
他走的很快，很匆忙，很急切，似乎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自己一样。他来到电梯前，按了键，仅仅等了十秒而已便没有了耐心，于是干脆从楼梯走。
他一步就跨越了好几个台阶，身形如风一般。在某一次跨越台阶时一脚踩空，整个身体便骨碌碌摔了下来，身上板正的衣衫褶皱了，占满了泥土，额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擦了一下，破了一道口子，开始有鲜血渗出来。肘部也被撞了一下，疼痛异常。
此刻的他再没有身为审查委员会副主席的气质，异常狼狈。
但他不管不顾，没有理会伤口也没有理会疼痛。他只是一骨碌爬起来，连灰尘都顾不得拍一下，只是向楼下冲去。
片刻间到了楼下，他迈开大步，快速的向着前方大约一百米外，坐在秋千上，似乎正在借着路灯光芒看书的天子冲了过去。
他的神色仍旧狰狞而恐怖，双眼血红，脸上，身上满是灰尘与鲜血。
还未冲到天子身前，他便从胸间摸出了一把银灰色的精致手枪，对准天子便扣下了扳机。
第二十八章 宽恕与怜悯
此刻，天子所在的小广场周边楼房里，一扇扇窗户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冷漠的看着这里，但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他们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岁月静好舒适安闲的天子，望着浑身衣衫褶皱，狼狈不堪如同疯魔的莫鸿山。
漫天星光之下，这一幕微微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伴随着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以极快的速度准确的向着秋千上，天子的额头冲去。但它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发生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事情，又或者所有的精神都已经沉浸到了书中世界，它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姜玉兰等人的一颗心瞬间提起。
但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期盼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是期盼着天子被一枪打死？是期盼着莫鸿山忽然间被一道天雷劈死？
没有人知道。
那声枪响的余音在天地之间慢慢消散，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莫鸿山仍旧举着手枪瞄准天子，大口的喘着粗气，面前，天子仍旧安静的坐在秋千上。
它慢慢将手中书本合拢，慢慢的抬起了头，平静的望着莫鸿山。
“有事吗？”
它问道。
莫鸿山神色仍旧狰狞。他没有回答，而是再度扣动了扳机。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一直到将弹匣中的子弹全部打光为止。
他可以百分百确认，以自己的枪法，这些子弹没有一颗落空，全部正中目标。但天子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啪的一声，一颗弹壳跳动着落到了莫鸿山脚下。
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反弹回来了。
子弹对于天子完全没有作用。
“夜色”之下，莫鸿山愤怒的狂吼一声，将手中小巧枪械一丢，迈开大步就向着天子冲了过去。他一拳狠狠打出，但在距离天子下巴尚有一分米左右距离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前进了。似乎在天子身周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再度出拳，出肘，拳打脚踢，招招狠辣，招招致命。但天子始终在平静的望着他，甚至于连秋千的绳子都没有丝毫晃荡。
不知道打了多久，莫鸿山再度愤怒的咆哮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抱着一块石头便狠狠的砸了下去。但这块石头也同样未能接近天子身边一分米，而是在还未接触到天子头顶的时候，便被巨大的压力撞成了几块。
莫鸿山仍旧没有放弃。
他心中愤怒似乎无穷无尽。他用牙咬，用嘴巴撕扯，用脑袋撞，似乎已经疯了。
一扇扇窗户后面，风险审查委员会的人们仍旧在静静的看着。既没有人去阻止莫鸿山，也没有人去帮助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鸿山才耗尽力气，停下了手中动作。他一手扶着秋千架，一边呼呼的喘着粗气，一边用野兽一般的目光恶狠狠的望着天子。
天子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他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充满了慵懒的味道，不具备丝毫攻击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莫鸿山看来，却像是看到一名神灵正在展现神体。
他眼中的愤怒和疯狂忽然间如同潮水般消逝，脸上的狰狞慢慢消散。他喉咙里呵呵作响，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天子慢慢的向他走了过来，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莫鸿山脸上忽然满是恐惧的神色。
当天子最终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身高比天子还要高出半个脑袋，天子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但他却感觉到，天子是在俯视自己。
如同九天神灵，在天空之上，用充满怜悯的视线俯视着自己。
莫鸿山忽然间膝下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天子面前。
天子温柔的伸出手，在莫鸿山头顶轻轻抚摸了两下。
莫鸿山的精神忽然间崩溃，伏地大哭起来。哭声极其凄厉，如同狼嚎，在这“夜色”之下，清晰的传到了每一名人类耳中。
某一扇窗户之后，姜玉兰拳头猛然握紧。在她身边，一名分析组的心理专家有些绝望的说道：“莫副主席崩溃了。”
姜玉兰一直知道，莫鸿山是一个有些极端的人。对于救世者文明，对于天子，莫鸿山始终是态度最为强硬，最为激烈的一个人。正因如此，他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直接刺杀天子的事情。
这些事情，姜玉兰当时不知道，但后来知道了。不过出于某些考虑，这些事情并未挑明。
正因为莫鸿山如此强硬，如此极端，当初的他才会有资格进入风险审查委员会担任副主席。因为没人相信他会屈服，会妥协。
可现在，他崩溃了。
姜玉兰低声道：“他会背叛人类，投靠天子么？”
那名心理学家的语气仍旧有些绝望：“他不会背叛人类，但他会投靠天子。”
这句话似乎有些矛盾，但姜玉兰很显然听懂了。
窗外，莫鸿山的哭嚎声已经略微平静了一些。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做，你能做到吗？”
莫鸿山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如同神灵一般的天子。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嘶哑：“为了人类，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从未动摇过，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人类文明的忠诚。甚至于，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对于人类文明的忠诚比起之前又高出了一个层次。那是为了文明，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可以放弃任何东西，可以承受任何误解，任何辱骂，任何压力的忠诚。
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能让他体会到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就像是蚂蚁想要抗衡一座大山一样。
那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完全不会有结果的。
因为他已经深刻的体会到，在掌握了超出人类想象科技的救世者文明面前，任何反抗都是不明智的。拯救人类文明的道路有且只有一条，那便是祈求救世者文明的宽恕和怜悯。
唯有祈求宽恕和怜悯，才有可能延续人类文明。
而祈求宽恕和怜悯的前提，便是整个人类世界毫无保留，彻彻底底的投靠，不能再有任何其余的心思，不能保留任何试图反抗的想法。
否则，面对一个三心二意，不肯服从，不肯驯服的人类世界，救世者文明有什么理由宽恕和怜悯？
“我从没有背叛人类，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莫鸿山在心中默默的说着。
天子弯下腰，轻轻地拍了拍莫鸿山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他并没有说那件想要莫鸿山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莫鸿山心中却已经明白了。
……
无边黑暗，点点繁星，崇山峻岭之中，王小伟仍旧站在那里，望着太阳本该升起的地方怔怔出神。
身为一名受过完整教育的大学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心中恐惧。
在这段时间中，他想了许多许多，他一直在想那些事情，甚至连身边走来一人都没有察觉。
一直到那人拍了拍他，他才回过神来。
是卢伟。
“你知道吗？在我心中，敌人划分为三个层次。”
黑暗之下，卢伟幽幽的说着，王小伟静静的听着。
“第一层敌人，是那种虽然强大，但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它们看得见，摸得着，谁都知道他们的强大，但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精神力量，足够坚强，足够坚韧，哪怕付出的牺牲大一点，哪怕需要坚持抗争几十上百年，总归是能看到战胜敌人的希望的。”
“第二层敌人，是那种根本无法战胜，但只要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总归能降低我们的损失，总归能收获到一些战果的敌人。就像地震，就像海啸，就像瘟疫……”
“第三层敌人，是根本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敌人。我们知道他们强大，但不知道他们强大在哪里，我们想要反抗，但连该如何反抗都不知道，甚至于我们的反抗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他们就像是看小丑一般看着我们挥洒满腔热血，看着我们前赴后继，殊不知，这一切感动的唯独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第一层敌人，是人。第二层敌人，是天。第三层敌人，是神。”
借着手电筒反射的一点光线，王小伟看到卢伟眼角已经挂上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我一直以为救世者文明是第一层，但没有想到，它们在第三层。”
“它们是神，是真正的神……”
黑暗之下，卢伟的声音如同梦呓。
王小伟涩声道：“首领……有新的指示了么？”
“我接到了首领的指示，才来找你的。”卢伟平复了一下情绪，平静道：“首领不可能背叛人类，我们‘灭世’组织不可能背叛人类，你我更不可能背叛人类。只是我们组织的纲领要做出一些调整了。”
“同时，首领会对组织内展开清洗，任何无法改变思想，转变思维的人，都会被清除出组织，或者……杀死。”
他转过身来，同样出神的望着太阳原本应该升起的地方，语调之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神圣的意味：“因为，唯有祈求神的宽恕与怜悯，人类世界才能得以延续……”
第二十九章 错误
所有人都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他们只是知道，接下来必然会有某些变化发生。
是世界政府宣布投降么？
是救世者文明再度将太阳归还么？
没有人知道。
黑暗笼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暗流在汹涌流动。
五云山七号隧道工地，在沉默与压抑之中吃完了相比起以往只能算猪食，现在却算得上不错的饭菜，王小伟再次独自离开，摸索着来到了那块巨石之后。
最近以来，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没有了太阳，整颗地球的温度便立刻开始了直线下降。明明是盛夏时候，天地之间却如同深秋一般萧瑟。
听说有的地方已经受到了百年不遇的极端低温天气的困扰，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有人冻死。
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受过完整高等教育的王小伟心中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算昼夜之间也经常有十摄氏度以上的温差——这意味着只要失去太阳光照射几个小时时间，温度便会出现极大降低，更不要说现在已经有几天时间了。
只要时间再长一点，整颗地球将全部处于零下。再长一点，甚至连大气层都会结冰，变得如同冥王星一般。
不，冥王星虽然离得远，但至少也能接收到一点太阳的辐射。而完全失去了太阳，地球会变得比冥王星还要冷。
裹了裹衣服，王小伟抬起头望着璀璨的夜空，怔怔不语。
忽然间，他感觉脸上一凉。他伸手摸去，却只摸到一点湿润。
有一些白点开始出现在他身上，他手臂上。他从怀中摸出了手电筒照过去，便看到，那些白点其实都是雪花。
下雪了。
盛夏季节，下雪了。
他站起来，将手电筒向前照去。于是光柱之中，他便清晰的看到了纷纷扬扬而下的雪片。
好大的雪。
末日一号基地内，无数工作人员正在匆忙走动。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无数信息在这里汇聚，归纳，整理，也有无数信息从这里发布出去。
基地核心，一号会议室之中，元首面对着屏幕之中其余几名决策者，神色沉重。
其余决策者同样如此。
虚拟会议室之中一片安静。
有一个词汇始终不断的在决策者们心头萦绕，但没有一个决策者将其说出口。
情况实在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极端的低温与黑暗已经为整个人类世界带来了严重的影响，更何况，还有来自救世者文明的压力在。
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加上现在的处境，人类世界崩溃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坦白说，决策者们并不怕牺牲与死亡。早在做出行使驳回权，驳回救世者文明要求的那一刻起，人类世界便已经做好了承受鲜血与毁灭的准备。
但是敌人的强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人类世界不害怕死亡，却害怕死的没有意义。
选择与这样一个超出想象，如同神灵一般的敌人对抗，并在对抗之中死去，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这样真的有利于人类文明的延续吗？
虚拟会议室之中仍旧久久沉默。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姜玉兰与一众委员会领导者同样汇聚在会议室之中。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商讨事情，而是在静静的等待来自于决策者们的决定。
会议室之中的气氛有些微妙。甚至包括姜玉兰在内，领导者们的目光在看向莫鸿山的时候总是有些不正常。
莫鸿山倒是一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之前，莫鸿山跪倒在天子面前，精神崩溃嚎啕大哭的景象，所有人都看到了。而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同样心中清楚。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开了口。
“我提议，暂时冻结莫鸿山副主席的职务，等待上级的处理决定。”
莫鸿山漠然道：“上级一日没有解除我的职务，我就一日是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副主席。你们没有权限冻结我的职务。”
姜玉兰沉默不语。
她心中清楚，决策层必定不会解除莫鸿山职务的。以前还有可能会，现在，莫鸿山投靠了天子，就更不会了。
决策层需要考虑到这种处理方式对大局的影响。
更有可能的是暗中将莫鸿山边缘化，不让其参与风险审查委员会的核心决策。拿到明面上将其解职，可能性很小。
会议室中再次沉默。莫鸿山则再次张开了嘴巴。
“我没有背叛人类文明，也永远不会。说不定，最终结果会证明，我选择的道路才是正确的。”
没有人回应他，但姜玉兰发现，有几个人在莫鸿山这句话后，似乎流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甚至连她自己心中都开始矛盾起来了。
黑河一号地下基地，正华实验室。
许正华仍旧在思考那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
当理论计算与现实观测出现不符的时候，很显然必然是理论错了。不可能说通过理论计算出一只猫应该是一条狗，它就要变成狗。
猫只会是猫，永远不会变成狗。
但是……究竟哪里错了？
许正华再一次陷入到了那种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错误之处在哪儿的困境。
上一次，他通过证明救世者文明科学资料至少是不完善的，来解决了自己的困境。可是这一次又该如何解决？
救世者文明的科学资料有可能是错的至少是不完善的，可是实打实的观测数据也会错么？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连续数天的苦苦思索毫无所得之后，某一个瞬间，一个十分危险的念头忽然间出现在了许正华心中。
这个念头，这个想法很危险，十分危险。理智告诉许正华，不要去想，不要去计算，不要去尝试，但他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控制不住的反复思考着这个念头。
如果……这一次我仍然没有错呢？
如果错的不是我，而是太阳呢？
身为一名杰出优秀的科学家，基于一名科学家的基本素养，他知道，这种荒谬的念头有多远就该扔多远。顺着错误的基础继续研究计算下去，只能走进死胡同，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与精力，甚至有可能将自己的整个研究思路带偏。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他以这个已经被现实观测数据证明为错误的物理模型为基础，开始了进一步的推演与计算。
他就像是在玩一个异常危险的游戏，明知道下一步就可能是万丈悬崖，但却控制不住，无法自拔的想要走下去。
于是，一个迥异于现有恒星模型的模型渐渐显现出了轮廓。伴随着相关数据的不断添加与完善，那个原本模糊的概念渐渐明晰了起来。
望着屏幕之上与白纸之上的一行行字符，许正华心中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滋味。
在错误的基础下，它是绝对正确的。这一点许正华有把握。但很可惜，它并没有什么用处。
它是一颗诞生在物理定律与现实宇宙有一些差异的另一个“宇宙”之中的恒星，如果存在那样的宇宙的话。
在那样的宇宙之中，恒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怔怔看了片刻，许正华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随手将面前纸张揉成一团，打算扔掉。但就在这一瞬间之中，他眼角余光忽然间望见了一个字符。
他心中一动，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将那张纸从垃圾篓里捡了出来，将其摊平，然后将那个字符略微修改了一下。
那是一个十分微小，且不易察觉的错误。既然发现了，就必然要修改一下。
这样微小的错误大概率是不会影响到整体的。于是片刻之后，他又打算将纸团扔掉。
但就在这最后一眼的扫视之中，许正华忽然浑身一震。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十分微小，原本以为不会对全局产生影响的微小错误，在修正之后，他悚然发现，整个架构似乎都与之前不同了！
它就像是毛衣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线头，原本以为无足轻重，但只要拉住它，不断的拉下去，结局却是可以让整件毛衣毁灭掉！
又或者，它像是一栋结构精巧的房子，只要抽出其中任意一块不起眼的木板，整栋房屋便会瞬间倒塌！
许正华的手在微微不停的颤抖。
顾不得许多，他再次将全部心神汇聚起来，投入到了又一次的研究与计算之中。
这一次用去了他一天多的时间。一天多时间之后，又是一堆字符与数据呈现在了他面前。
这是一个新的模型。因为那一个微小错误的修改，现在的模型，与之前他搭建出来的模型几乎完全不同。
但最为关键的一个数据，却阴差阳错的与以往被主流科学界所认可的模型所计算出来的数据，莫名其妙的相符了。
两个模型之间，过程完全不同，结果却诡异的相同。
许正华浑身僵硬，神色木然。
他不敢相信。
便在这个时候，旁边桌子上电话忽然响了。
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一般没有电话会直接打到他这里。但这个电话却无视了那些规定。
他木然拿起话筒，一个有些沉重的声音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决策者们打算放弃这场毫无意义的抗争，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他们希望知道你的意见是什么。”
第三十章 自然现象
这个沉重的声音将许正华从之前那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决策者们终于决定要放弃抵抗，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了。
这个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许正华的预料，虽然从情感上来说，他完全无法接受。
他始终清楚的记得，两座城市，近千万条生命瞬间灰飞烟灭，始终清楚记得，原本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人类文明，被硬生生打断了发展道路。
两者之间，说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现在，代表着整个人类世界的决策者们，却要面对侵略者屈服。
但伴随着愤怒与悲凉之后的，却是深深的无力。
让人类文明继续延续下去，才是最为终极的目标。其余任何一切，都必须要为这个目标让路。
之前决策者们决定行使驳回权，驳回救世者文明的工程要求，是基于这个目标，现在，决策者们决定屈服，同样是基于这个目标。
抗争是为了人类世界的延续，屈服同样是为了人类世界的延续。
目标始终没有变，变的是局势。
在之前的局势中，决策者们判断，付出一些哪怕堪称惨重的损失，只要能为人类世界争取更好的生存条件，那也是值得的。
人类世界不惧战火，不惧牺牲。
他们认为，人类世界有这个实力与资格，去为自身争取更好的结果。
但现在，局势变了。
当救世者文明再次展现自己实力的时候，他们立刻便知道了，牺牲与死亡，无法为自身境遇带来任何改善，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如此，白白牺牲那么多人做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敌人太过强大了，强大到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如果早就知道救世者文明有这么强大的话，决策者们当初根本就不会行使驳回权。
但现实没有如果。
许正华明白这个道理，也可以接受这个道理，甚至他认为，一名合格的决策者，本就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
那是千万无辜死难者的临死悲鸣。
这个声音，让他心中满是愤怒，满是不甘，满是悲凉。
心中千万念头闪过，话筒另一侧，那个声音始终沉默着，等待着。
许正华声音微微有些嘶哑：“给我五个小时，不，三个小时的时间。”
那个声音继续沉默了片刻，最终道：“好。”
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的决定，将暂时不会发布。决策者们会等待来自许正华的意见。
身为当今人类世界最为顶尖的科学家之一，许正华有这个资格。
放下电话，许正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决定赌一把。
之前自己的理论模型已经调整完毕——经过调整后的模型，其所计算出的有关太阳辐射功率的数据，已经与现实观测数据完全相符了，也与当今时代最为科学界所接受的模型所计算出的数据相符。
但只是结果相同而已，其过程完全不同，天差地别。
这个差异之中蕴含了一些十分可怕，但也可能对现有局势造成重大影响的东西。许正华必须要先将其验证解读出来，之后才会向决策者们提出自己的意见。
可能会有许多人们习以为常，奉为圭臬的东西被推翻，可能有许多人们认为绝对正确的理论被颠覆。
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
这或许是一个令人激动的过程，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满是恐惧。
他始终没有忘记，救世者文明，天子，是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自己的。
如果说，在自己初次完善理论，预测大质量黑洞喷流偏离现象之时，天子为了让人类世界保留一线希望从而留下自己性命的话，那现在，它实在是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容忍自己了。
很显然，此刻的它已经根本不在乎人类世界是保有一线希望还是彻底绝望了。
对于它来说，自己已经失去了价值，但偏偏自己的举动，却在实打实的对它造成着影响。
它也不可能因为“暗杀了自己，会令人类世界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从而导致更多的力量投入到这套理论的研究之中”这个理由而留下自己性命。
很显然，此刻人类世界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已经在投入力量了。
不管从哪里想，自己都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但偏偏自己现在还活着。
此刻的局势，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但偏偏自己必须要再次对天子发出挑衅。
试图破解太阳消失之谜的尝试，便是实打实的对天子的挑衅。
他感觉自己在作死。
但他没有退路。
“死便死，活便活，生死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能掌控的唯有一点，只要我能活一天，便要为了我们人类文明的未来奋斗一天。”
他略有些颤抖的拿起了那张纸，拿起了那支笔，再次开始了勾画。
初始时候，因为手臂在不断颤抖的缘故，勾画出来的字符有些歪斜，但很快就开始流畅了起来。
他已经全副心神投入到了字符的世界之中，忘掉了外界的一切。
此刻，黑暗笼罩之下的大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但具体在等待些什么，谁都不知道。
未来是茫然的，人类世界的命运究竟如何，没有人能看清楚。
虚拟会议室之中，决策者们各自维持着沉默，同样在默默的等待之中。
良久，才有一个声音出现：“将希望寄托在一名科学家身上，太荒谬了。”
“每过去一分一秒，被冻饿而死的人便会多出成千上万个。我们却在这里枯坐，寄希望于一名科学家可以拿出改变局势的办法。”
太阳的熄灭导致温度骤降，同时能源需求快速攀升，物资供应也会跟不上。在这种情况下，成千上万人因此而死并不是一句虚言。
没有足够的能源和物资用于保暖，没有吃的，没有药物，会有许多人熬不过去。甚至于，因为治安的崩溃，死在混乱之中的民众也并不会比死于物资匮乏的民众少。
元首默然无语。但无论谁都知道，他身上时刻在承担着无形的巨大压力。
那是足以让一名普通人瞬间崩溃的压力。
他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很显然仍旧坚持要等下去。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声音出现。
“我们必须考虑到许正华也无法拿出改变当前局势方案的可能性。事实上，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出现的概率才是最大的。”
之前，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的方案已经获得了所有决策者的认可。现在，这名决策者却再次提起了这件事情，很显然意有所指。
“你的意见是？”
那名决策者缓缓道：“放弃对救世者文明的任何幻想。”
他不认为向救世者文明屈服，可以换回人类文明的延续。
“启用黑箱计划吧，哪怕真要赌救世者文明的那一丝仁慈，至少也要等到我们确确实实没有丝毫反抗力量的时候。”
人类世界的科技水平尚且在初级时，便可以登陆月球。连智能手机都未曾出现的时候，便可以提出疯狂的猎户座计划，试图跨越恒星间的遥远距离，从太阳系远航到南门二星系。
猎户座计划的飞船试图装载许许多多的小型核弹，每航行出一段距离，便扔出一枚核弹，令其在飞船尾部爆炸，借助其辐射与光压来为飞船加速，最终令飞船获得极高的速度，从而远航到另一个恒星系。
这个计划虽然未曾最终实行，但至少，从逻辑，理论，工程学等方面来说是可行的。它难度虽然很大，却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实现。
这意味着，在有足够强烈的需求的时候，人类世界可以在只拥有较低科技水平的时候，爆发出难以想象的，与科技水平不相称的强大力量。
正是基于此，黑箱计划才会被提出来并得到执行。说不定在足够强烈的需求，足够庞大的压力之下，就算以当今时代面对救世者文明十分落后的科技，执行黑箱计划的数十万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也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制造出超越所有人想象的强大武器，从而真正对救世者文明造成威胁呢？
黑箱计划，是人类世界真正的最后底牌。
元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时间太短，孕育出足以对救世者文明造成威胁的强大武器的可能性，太低了。”
另一名决策者平静道：“我们还必须要考虑到另一个可能，也即，选择全面屈服之后，救世者文明会要求我们停止黑箱计划，或者以暴力直接破坏黑箱计划。”
元首没有回应。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明知时间太短，也必须要发出“涅槃”命令了。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黑河三号地下基地，许正华终于放下了手中笔。
望着面前布满了符号的纸张，他神情之中略有些茫然。
他并没有死，而是真正的将结果计算出来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是正确的。
但这没有关系，很快就可以得到验证了。
三个小时时间已经过去，许正华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虚拟会议室之中，与众位决策者直面。
“我们都被骗了。”许正华缓缓说道：“太阳熄灭，并不是救世者文明的力量所导致。它，它是自然现象。是的，自然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