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这话,便觉得有戏,赶紧笑着凑上前道:“老夫子认得此人?”
老夫子抖了抖他那花白的胡子,将我手中的古书接过,道:“这不是我那学问不深,脾气挺大的同窗嘛。你找他做什么?”
我听着老夫子三言两语中浓浓的火药味,赶紧将族长他老人家给供了出来:“辽军将至,族长说此人可助我赢得第一战。”
听得我此句,老夫子立刻将我手中的册子取过,细细辨认了一下,片刻后:“唔!没错,就是他,这老家伙都这么老了?怎么还改名字了?”
说着,便将册子丢给我,自己个儿背着手就往屋外走:“把架子摆满,等我回来检查。”
我愣在原地,不知这话他是说给书童,还是说给我听。
老夫子整个人都已经走到阳光之下了,见我不答话,回头看了看我,我立刻会意,向前抱拳鞠躬道:“多谢夫子.......”
老夫子潇洒甩袖,轻呵一声道:“容老夫再去会会他!”
待面前的脚步声走的远了,我才直起腰来,看着已经走远了老夫子,忽然觉得这个老古板也很有趣。
我在学堂里足足待到月上树梢,宫人们已经上来点灯。自颂国城破后,这座清雅中自带贵气的宫殿终于重新亮起了金族的双龙戏珠灯,明亮的烛光透过黄色的绸布,照清周围的同时,还给所有光线所及的事物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光。
学堂里的双龙戏珠灯则是选的水墨画绘制,倒是很符合学堂的氛围。
我在这样清亮的烛光中一本本地将老夫子十七年前自这座宫殿中匆忙带走的书籍,一本本地摆放回它们原本的位置。
因书籍已经存世多年,我只稍稍用力便似要化成灰,因而,摆放的过程中,十分小心,以至于摆到金蝉带着元宝前来找我,我才收拾完一箱,正蹲在地上对着剩下的几大箱古籍犯愁。
见金蝉前来,我顿时神情大振,一把将金蝉拉过:“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剩下的交给你了,我这摆了一晚上,腰都要断了。”
说完,也不等金蝉反抗,立刻抱起元宝就要跑,还未跑出屋子半步便被金蝉一句话给勾住了:“这就要走了吗?不想知道老夫子今天有没有为你请到那位老人家吗?”
我立刻便刹住了脚步,抱着元宝转过身去。
金蝉弯下腰小心拿起一本古籍,站起身来对着我勾了勾手指。
我仰天叹息了一声,认命般地抱着元宝朝她走了过去。
元宝倒也乖,自己拿着一支毛笔到一边涂涂画画了。剩下苦着一张脸的我,盘腿坐在地上,将面前的古书一本本地递给金蝉。
金蝉的动作比我更轻柔,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绘声绘色地像我描述老夫子再战同窗的场景。
说是老夫子站在他那位现已改名为柳如是的同窗面前,这位柳先生察觉到大好的夕阳被挡住,抬起头来那么一瞧,顿时连面前用来叫卖的字画都不要了,立刻就要跑。
老夫子只不过一个眼神,身边的墨家军便将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的柳先生给提了回来。
据说,大街上,两位白发飘飘的老人家,就这么一人负手迎风而立,一人耷拉着肩膀,双手交叉拢在袖中,足足在大街上不言不语,对望了好久。
我啃着手指头,像听戏一般,中途金蝉因面前的架子满了,需要换一个架子摆放,停顿了好久,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将一个死沉死沉的大木箱子给推到了另一个架子面前,刚刚重新盘腿坐下,便催促金蝉接着说下去。
金蝉便继续道:“两位加起来都有一百来岁了,却像个孩童一般,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吹胡子瞪眼地互看了好久,最后还是老夫子先开了口。”
我仰头啧啧可惜道:“啧啧啧,这种久别重逢,争吵后再复合的场景,谁先开口谁就输,老夫子这开了口,岂不是落了下风,他说了啥?”
金蝉向上翻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老夫子的原话,接着道。
他说:“不过短短十几年,你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我一口茶水没绷住,尽数喷了出来,电闪雷鸣之时,我迅速扭过身去,但还是有点点水迹落到了箱中的书籍之上。
吓得我赶紧掏出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边忍不住笑道:“听到老夫子的这句话,他那位姓柳的同窗,岂不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金蝉将被喷上水渍的古书自我手中小心抢过,皱眉白了我一眼道:“柳如是的鼻子有没有被气歪我不知道,但老夫子回来看到这些,定然是要被你气歪鼻子。”
金蝉此言绝非恐吓,老夫子要是生起气来,恐怕我把族长都抬出来也没用。于是赶紧敛去脸上的笑意,专心擦拭水渍。
好在刚才我转身转的及时,除了零星的几点,并没有多少水渍泼撒过来。
我长舒一口气,紧张过度后,只觉得浑身酸痛,干脆往后一仰,躺倒在地。还未来得及伸展一下,视线上方,就出现了两颗鹤发童颜的脑袋。
我稍稍调转视线,努力和其中一人对上视线,那老头干瘦干瘦的,面目倒是看着和蔼可亲,就是说话时的那股鄙夷之色,让我很是不爽。
他道:“忘川兄,这位就是你们族的金灵公主?”
我这才看清,另一颗脑袋居然是老夫子,此刻他正板着一张脸,气汹汹地看着我。吓得我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理了理衣服,跟着金蝉一起,长礼拜道:“先生们好!”
那人受了我的礼,却并回礼,反而用力地甩了甩袖,冲旁边的老夫子不屑道:“忘川兄,你与我说了半日,就是让我出山,辅佐这位女子?”
我瞧着这人伸到我面前的手指,心中很是不爽,还未等老夫子答话便直接开口道:“女子怎么了?这位先生,是介意我的女子身份,还是介意我的行为?若是介意我的女子身份,那先生多少也该知道明泽皇后吧,若是介意我刚才的行为不断,那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如今,拿着一根手指,对着我堂堂金灵公主,可是有违礼法?”
这公主的名号,有时候也是要抬出来用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