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二日早起的时候，陆斐还有一些懵。
恍惚间她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还只是那个一边逃，一边把追杀她的人闹得鸡飞狗跳的木天蓼。
但陆斐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身下柔软的床垫提醒了她，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
今天上午没有课，但是有个讲座。
陆斐对机甲系的各种课程还挺感兴趣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够学到一些新知识。
讲座据说是什么人类联邦总元帅盛钺的，陆斐对此不太感兴趣。
她更想去那个叫“图书馆”的地方，好好学一学机甲相关的知识。
毕竟E班的学风……不提也罢。
老师都不上课的。
所有课程都是自习。
能学到个der。
她顺手把装着满满监控设备的垃圾袋丢到宿舍外边的垃圾桶里。
图书馆离得并不远，陆斐也没去找悬浮器，而是准备步行过去。
一路上时不时还能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陆斐无意偷听，但是不免被迫入耳了几句。
都是在谈今早的讲座的。
据说那位大名鼎鼎的总元帅盛钺，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更别说是开办讲座了。
这次能够来费尔学院，还是因为院长盛情邀请。
费尔学院是盛钺的母校，他也因此没有拒绝。
“陆斐”记忆中的讲座都又枯燥又无趣。
台上的人兴致勃勃，台下的人昏昏欲睡。
没办法，许多人开讲座讲的内容专业度又高，还玄之又玄，外行人听不懂，内行人听了直摇头。
这记忆连带着陆斐对“讲座”这种事都敬谢不敏了。
图书馆这个时候很冷清。
陆斐猜他们都是去抢那什么讲座的位置了。
正好，安安静静的。
今天的天气真是令人心情愉快。
陆玉签也没有来烦她。
陆斐乐得清闲。
她按照标志，找到了机甲学相关的书架。
还看到十来本《机甲操作学：从入门到入土》。
陆斐：……
算了，看在这本书的确有用的情况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登机手册：这位置风险太大》和什么《战斗技巧：我才不会告诉你你看了也学不会》以及《武器指南：一刀999，是真男人就来！》……
陆斐：？？？
陆斐翻开著作人一看。
好家伙，果然是同一个作者。
就是那位密涅瓦•扎伊切克先生。
这位先生著作还挺多，这种标题的陆棠一眼扫过去能看到七八本。
她粗略扫过一遍，基本都是标题清奇，内容简单直白，相当适合新手小白的书。
陆斐干脆一连拿了七八本，一起抱到座位上。
植物妖怪就是这点好。
书籍的纸张书页都是植物材质，陆斐只需要与这些书页稍稍接触一下，都不需要睁眼看，便能感应到上面都是些什么内容。
为了效率，她干脆枕在一本本书上。
脑海中充斥着庞杂的陌生知识体系，陆斐微微闭着眼，用全部精力去分类记忆。
林明谈进图书馆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少女的面容漂亮得惊人，丹凤眼，黛青眉，白皙的皮肤被图书馆的冷光照得越发光洁漂亮。
她似乎是太累了，双眼微阖，嘴角抿直，枕在书上，脸颊压在书籍的封面上，看起来很软很好捏的样子。
林明谈微微一怔。
这就是陆斐？
他和陆斐这种人的交集实在是少得可怜。
林家给的资料上，陆斐漂亮归漂亮，但总让人觉得是一种空洞的漂亮，怯懦而害羞，仿佛周身都笼罩着阴云。
没想到实际上却是如此。
她睡在阳光里，仿佛璀璨的恒星都因此更加耀眼。
林明谈今日来，是为了林明清道歉。
顺便同陆斐商议一下，如何才能解除这该死的、莫名其妙附加在两人身上的婚约。
但是他突然有些心虚。
陆斐毕竟是个女孩子。
四年级首席生这样想着。
女孩子，敏感又娇弱。
如果他提出退婚的言辞不妥当的话，对方会不会因此而伤心？
她会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会因此氤氲上一层让人看了就揪心的水雾吗？
……还是算了吧。
婚约的事。
应该也不算太坏。
毕竟他本来就对继承林家无意，也不担心未来的妻子能否提供什么助力。
……
林明谈为自己的善变而感到羞愧。
今天之前，他绝不是见色起意的人才对……
不，不行。
不能再想了。
这样子紧盯着一位女孩子的脸看，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林明谈抿了抿唇。
原本打算的是，见了面之后，先为林明清的失礼而道歉。
然后直接同陆斐摊牌。
他不想这么快就决定婚姻大事，也不想未来的婚姻是家族联姻下的悲剧。
但是此时，这位在所有学生看来都性格温和大方、俊逸非凡的四年级首席生，突然感觉到挥之不去的羞愧和局促。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嗨，我觉得婚约也不错，我们可以相处一下试试看”吗？
那样会不会太冒失了？
感觉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他的心情乱成一团。
只能勉强保持着镇静。
随后又有了新的问题——他的未婚妻好像睡着了？他要将她唤醒，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
好纠结……
可惜他没能纠结太久。
因为陆斐本身并没有睡着，只是沉浸在书中的一字一句里。
回过神来喘口气歇歇的工夫，陆斐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不动声色地抬起头。
五米远的位置，站着一位穿银灰色校服的年轻男孩。
对方黑发棕眼，稍微有些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张五官端正俊逸，眼神清和的脸。
他给人的感觉和眼睛一样，平和而清正，看着是会相当受欢迎的男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傻了吧唧地站在那里一个劲盯着她看。
陆斐没出声。
她轻手轻脚地挪开凳子，走到这位不速之客面前，悄声问：“请问你是……？”
“！”
林明谈吃了一惊。
近距离看这张脸，好像更加精致了，丹凤眼总给人以风情的错觉，看着看着就红了脸。
林明谈没脸红。
那样未免也太丢人了。
他动作略慌地退后一点，伸出右手道：“你好，我是林明谈。”
陆斐：？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怀疑对象居然自己找过来了。
017 联姻
陆斐眯起眼睛。
这人就是林明谈？
据说和她有婚约的、林明清的哥哥？
同样也是她目前仅有的几个怀疑对象里最有可能动手的一个。
因为被安排婚姻不满意所以下手，或者是因为已经有了心上人而对“陆斐”产生不满……
动机充足。
陆斐伸出手握了握。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
这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应该不是个坏人。
面色平和，眼神清明，虽然感觉表情有些局促，但是也不是会让人怀疑的表情。
不过这个人是在……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怎么也不像是凶手在面对谋杀对象时的表情。
反而像是什么犯了错的孩子，满是惶恐。
难道说她看起来很凶吗？
不能吧。
陆斐疑惑地摸了摸脸。
“陆斐”这张脸她见过的，算是难得的美人了。
按理来说，只会让人觉得娇软并因此产生保护欲才对。
怎么也不会是这么慌乱才对。
陆斐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出去说。
这里毕竟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他们在图书馆外的路边站定，陆斐直接开口道：“有什么事吗？”
林明谈抓了抓衣角，总算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从容。
他先是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袋，道：“这是赔罪礼……我妹妹她……被惯的直来直去，冒犯你了。”
陆斐没推辞，收下了。
她也觉得挺冒犯的。
“还有什么事吗？”
怎么不说话了？
又不说话又不告辞……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的吗？
“还有就是关于我们之间的婚约……”
林明谈略微低头，尽量让自己和陆斐对视，以示真诚：“这是林家家主和陆家沟通的，昨天之前我并不知情，陆家可能也没有告知你，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觉得……”
我觉得我们可以相处一下试试看！
就听陆斐接口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样才能在两边都不得罪的情况下解除婚约。”
……
这双眼睛睁开以后果然更漂亮了。
这个人好像也更加夺目了。
说话的时候，能从柔软的唇瓣中窥见一点点嫩粉的舌尖。
那么招人。
说出的话却又十分冷漠。
明明是自己来时期望的样子。
但是林明谈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斐表情平淡，看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啊，不……本来就是陌生人。
林明谈短暂地暗恋又失恋了。
四年级首席生不禁有些气馁，看着娇娇小小的三年级生，一时之间很想直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又觉得有些冒犯。
于是只好道：“好……好的……”
总之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解开婚约的。
他还有机会！
陆斐有些茫然地看他一眼。
感觉这人怎么有点不情愿？
算了，管他呢。
反正他同意了。
再说了，“陆斐”现在对外还是个废物呢，哪怕她昨天表现得非常不错，也不至于能够一下子扭转大众对她的看法。
林明谈这种天之骄子，想必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废物结合。
…….总之什么不愿意之类的…应该是她看错了。
既然要详谈，那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陆斐回图书馆将那几本书整理了一下，放回相应的书架。
两人找了一间僻静的教室，对面坐下。
“我可否冒昧问一下，林……学长？”陆斐靠在椅背上，想了个合适的称呼：“你知不知道林家为什么要让我们联姻？”
学……学长！
叫我的时候说话声音好甜……
林明谈冷静下来，说出自己的猜测：“林家和陆家应该是想联合起来，以此来逼盛家和大统领后退一步。”
他将这件事详细说了一下。
人类联邦目前的局势，是几个大家族同大统领分庭抗礼。
大统领代表的是官方，身边有盛家的军队作为倚靠，为大多数民众所信赖。
几大家族也因为在各自领域的登峰造极，同样博得了许多民众的信服。
按理来说，这种局面应该会一直这么下去。
分庭抗礼，互不相让，虽然几大家族势力更强，并且把控着人类联邦最为重要的领域。
但是他们平时也如一盘散沙，分开时勉强能与大统领和盛家抗衡。
问题出就出在，盛家出了个盛钺。
联邦总元帅，今年不到一百岁，正值壮年，带领着盛家和大统领的军队于各处征战，不仅收复了从前许多旁落外族的失地，还打开了一大堆有利条款。
盛家的声望水涨船高，连带着大统领也面上有光，隐隐已经有了挟制几大家族的意思。
这几大家族中，林家和陆家最为势弱。
两家的主事人便暂时达成了合作。试图靠联姻，来让大统领认为他们是一家，从而不敢轻易下手。
联姻对象当然不能是自家里优秀的小辈。
所以陆家这边推出来的是陆斐，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林家那边推出来的是林明谈，一个能力天赋过于卓越、几乎要威胁到直系正牌继承人地位的旁支。
两家都很满意。
皆大欢喜。
只除了被迫联姻的两个人。
当然，他们的意见自然是不进入采纳列表里的。
谁会在乎两个弃子的想法？
陆斐敲了敲桌子，陷入沉思。
盛钺这个名字，她已经听过许多遍了。
人类联邦总元帅、联邦成立以来最具有天才指挥能力的首领、SS+级别的体质能力者……
现在又多了一项。
间接使她被迫和人联姻的人。
陆斐倒也不会怨他。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随意安排她的人生的是陆家家主，又不是盛钺。
只是觉得这种人实在很传奇。
有些后悔没去讲座看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陆斐琢磨了一下，摊手道：“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我们现在的力量太过弱小。”
林明谈感到了微妙的开心。
“总之，哪怕是联姻呢，陆家总不可能直接让我从费尔学院退学。”
费尔学院的校规摆在那里，为了不让多余的事情使学生分心，在校期间不能结婚。
陆家要真因为让她去联姻而退了这个学，那样就是彻彻底底的笑话了。
哦，还要带着林家一起成为笑话。
陆斐道：“起码三年内，这婚约对你我二人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018 一见钟情
对于陆斐而言，婚约虽然麻烦，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再加上林明谈貌似也不想联姻，而且还非常识趣……
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反正真正要结婚也得等到三年以后。
三年以后……
她那个时候说不定都从人类联邦溜掉了。
毕竟陆玉签实在是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才会爆发。
而且这个时代这么有趣，她当然得好好逛一逛。
“嘛，总之这件事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你……”陆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什……什么？
啊这……
一见钟情算吗……
林明谈心说。
他觉得幸好自己的基因并不是会外露的类型。
不然狗尾巴都要摇摆起来了。
他一脸镇定，道：“没……没有。”
“那就还好。”
陆斐摊手：“看，没什么影响了，走一步看一步呗。”
林明谈看着她，突然就有些冲动，结结巴巴地问：“我……我觉得……”
陆斐：？
陆斐眼神示意他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林明谈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狗子做了坏事以后，在主人面前小声叫唤。
又因为主人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叫唤变成了呜咽，再慢慢变成了哼哼声。
“我觉得……我，我们可……可以相处……一下试试看？”
陆斐：？
陆斐没听清，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林明谈鼓起勇气，提高声音，大声喊：“我觉得我们可以相处一下试试看！万一合得来呢？”
陆斐：……
陆斐捂了捂耳朵。
倒也不必这么大声。
“笃笃笃——”
一道敲门声打断了陆斐回绝的话。
林明谈殷勤地跑过去开门。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门外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
他大概有一米九左右，体型修长，穿一身低调的灰色西装，脊背挺直，肩宽腰窄。
头发是短短的寸头，剑眉星目，眼睛是浅浅的金色，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凌厉之感。
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漂亮的小麦色，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绝对是个兵。
或者至少当过兵。
林明谈却是认识的。
他连忙退后一步，行了个军礼，道：“见过盛元帅！”
男人回他一个。
浅金色的眼睛淡淡地环视一圈教室，轻描淡写地掠过陆斐。
“在教室里谈话时……”男人低头看了看林明谈，道：“注意一下音量。”
不然一是很容易吓到别人。
二是……
林明谈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救命！
妹妹。
你哥我可能要尬到离开这个美丽的星球了。
这是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偏偏又被盛元帅撞到了！
林明谈觉得自己的尾巴都要耷拉下来了。
太惨了，我。
——二是被人撞见了会很社死，
这人就是……盛钺？
刚才还想着可惜没见上一面的人，此时突然出现在眼前。
陆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对方。
盛钺的气质是内收的。
不论是他金色的眼睛还是凌厉的目光，总会让人避之不及。
那双眼睛，仿佛高山上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无数道光芒的颜色，又冷又淡，让人一看就能被冻到发一个寒颤。
——陆斐不是人，所以她没什么反应。
她礼貌性的站起来，也朝这位元帅先生行了个军礼。
元帅先生礼节周全，并没有因为她普通学生的身份而感到轻视，而是像刚才面对林明谈一样，规规矩矩地回了一礼。
随后就说：“再见。”
“是，元帅。”林明谈道：“愿荣光与您同在。”
“愿荣光与您同在。”
盛钺点了点头，走了。
还怪有意思的。
陆斐心说。
就见林明谈送走了盛钺，长舒一口气。
她道：“我还以为你和元帅先生关系很好。”
毕竟盛钺方才完全是一副礼待下属的样子。
他的外表看起来相当的冷硬。
陆斐从前学过看相。
这人属于那种天煞的相。
倒也不是会克父克母什么的，只是亲缘淡薄，爱情友情一线难得的那种。
而且就算不看相，盛钺这么冷，一眼扫过来都能波及到陆斐。
简单来说，就是看着就不好惹，也不像是那种热心的人。
却还因为林明谈声音太大，而专门敲门进来提醒一下。
“这……这个啊。”林明谈如实道：“盛元帅其实并不像外表那么冷漠。”
他毕竟差不多已经内定盛钺的部队了。
盛钺对他很看重，因此这样举手之劳一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救命。
又想起自己做的蠢事了。
啊！
【土拨鼠尖叫jpg.】
林明谈咳嗽了一声，准备扯开上一个话题。
就听陆斐不避不让地说：“我觉得吧，我们其实不怎么合适。”
林明谈：……
会心一击。
陆斐没想给他留一些无谓的希望。
毕竟林明谈这款的确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再加上她本身身份特殊，其实根本没有考虑过感情这方面。
林明谈还有一些小小的希望：“这么长时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合适？”
陆斐皱了一下眉。
原本打算的是，因为林明谈本身并不会对她产生不必要的感情，所以婚约有没有都无所谓。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对方不想放弃，那她就避嫌。
于是站起来道：“我会想办法尽快解除婚约的。”
林明谈：……
这次不是会心一击了。
这次心脏直接碎成两半。
大狗狗人生中第一次暗恋。
无疾而终。
呜呜。
“一见钟情靠不住的。”陆斐想了想，安慰他：“你只是喜欢我的脸而已，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见钟情，无非就是你在看到我第一眼时，用我的脸，根据你自己的心情臆想出了一个完美适合自己的假人。”
“你喜欢的是一种性格，不是我。”
陆斐耸了耸肩，道：“但是很明显，我不是也并不会扮演你一见钟情喜欢上的那种性格。”
这些道理她原本是不怎么想说的。
毕竟都是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东西。
但是看在林明谈很对她胃口，陆斐干脆摊开了告诉他。
早点认清现实，对双方都好。
019 猫咪
谢谢，受教了。
说的真好，下次别说了。
林明谈坐在一旁怀疑人生。
为什么不能让他再抱有一丝幻想作为慰藉呢呜呜呜。
他倒也不是不明白这些话的蠢人。
只是很多事情明白是一回事，想的通是另一回事。
林明谈目前就处于想不通的状态。
他的对外形象一贯都是温和可亲又从容的。
虽然身上融合的是好动的犬科动物的基因，但是林明谈对自己的情绪控制得一向很好。
这还是第一次品尝到暗恋又当场失恋的感觉。
真不是滋味。
陆斐却没看他了。
礼貌性的道：“那我先走了。”
不给人留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陆斐的性格向来如此。
之前在图书馆借的几本书还没看完，她得返回继续研究一下。
她可能逍遥不了多长时间了。
陆斐对此有种强烈的预感。
无论是暗中下手的某个人，还是陆家不经她同意甚至告知都懒得告知就直接定下婚约，乃至陆玉签强烈怀疑的现状，无一不在告诉陆斐。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相反，是龙潭虎穴。
她需要尽可能快地吸收必备的知识，哪怕像这种枕书并不能立刻理解贯通，先记下来总是好的。
以后再慢慢消化也不迟。
陆斐在图书馆呆了整整一天。
饿了就买一支最便宜不过的营养液，灌一口，继续阅读。
在别人看来，她只是不停地换一本书，枕上去睡觉。
但实际上，陆斐已经看完了所有机甲系学生相关的教材和入门指南。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图书馆这时候人也不多，四处都静悄悄的，柔和的风光打在女孩子的脸上，映衬出一道轮廓完美的剪影。
她伸了个懒腰，内搭的白衬衫下摆随之揭起一点，露出一线细白的腰肢，盈盈一握。
这具身体还是太差了。
陆斐捏了捏胳膊上的软肉。
这可不行。
给不了一个常年逃亡的人需要的安全感。
必须得找个时间好好练练。
陆斐一边想着，一边溜溜哒哒地离开图书馆。
从图书馆回宿舍，有一条小路。
大路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小路则只隔几米远亮一盏灯，灯光完全无法照亮黑暗，浓重的夜色张牙舞爪，看着就十分瘆人。
哪怕费尔学院的治安完全没有问题，也没有学生往这条小路走。
陆斐一点也没犹豫，一步踏入了小路的黑暗中。
她想要试试，隐藏在暗中的某个人，会不会就这样动手。
袖中已经滑出了一柄小刀。
那是她从宿舍里翻出来的，刀鞘滑动灵活，开了刃，虽然质量一般，也不锋利，但足够用了。
陆斐就握着刀柄，不动声色地前进着。
哒、哒、哒——
哒……
缓缓的，不疾不徐，仿佛天真的小姑娘在春光明媚的花园里漫步。
夜色之中，有人没有伪装好，呼吸稍微重了一点。
睫羽之下。
女孩漂亮的凤眼一时亮得惊人。
陆斐没有丝毫犹豫，握紧刀柄，疾步前进，直冲着声音来源处而去！
她另一只手打开了光脑。
个人终端微弱的亮光能稍微照亮路灯无法顾及的黑暗。
陆斐靠着这点光，拨开路边装饰用的灌木丛。
她握着刀柄的手行动迅速，直直地朝前方刺了出去！
？
什么？
陆斐一个懵逼，又连忙止住。
这是……
微弱的光亮照出草丛中的人影。
不是陆斐想象中的潜伏在暗处暗杀者。
而是一名成年男子。
她早上还见过对方一面。
那时候对方一脸冷淡，微微颔首，道：“愿荣光与您同在”。
如今却完全判若两人。
盛钺依靠着墙壁，身体微微蜷缩佝偻，在光脑那一点点的光芒照射之下，陆斐能看到对方一张冷硬又英俊的脸上一片绯红。
汗水顺着酡红的颜色滴下来，滴落到草丛或者他的西装裤上，又慢慢隐没渗透。
他以手覆面，薄唇也红得吓人。
唇齿间偶尔会泄出一点点闷哼。
陆斐透过盛钺的指缝，看到对方微微闭上的眼睛。
浅金色的眸光如水。
陆斐：……
陆斐：？？？
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副……发q了的样子？
察觉到有人来，盛钺强撑着站起来，呵斥道：“滚！”
声音又虚又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陆斐无意打扰对方，真诚道：“好的，再见。”
转身就要走。
还没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一个滚烫的手掌握住了。
陆斐背后一个激灵，汗毛都要被吓出来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握紧刀柄，回头道：“盛钺先生，您不如先放开我？”
盛钺缓缓松开手。
眼神迷/离，脚步已经有些软了。
却还是开口道：“别……别走……让我闻闻……”
他软着步子，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想要把脑袋枕在陆斐肩头。
被陆斐避开了。
于是有些不知所措。
但还是贪恋。
只能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小声嘟囔：“我……我就是闻闻……”
……
陆斐现在百分百确认，对方十有八九也是猫咪了。
还是一只正处于发q时期的猫咪。
笑死了。
陆斐冷笑。
你就闻闻不那什么？
你欺负乡巴佬呢么这不是？
陆斐道：“再见，不送，拜拜。”
就见盛钺又上前两步，留着短短寸头的脑袋还一个劲儿低下来，想往她手下挤。
陆斐不耐烦地推开。
又挤过来了。
对方眼看着完全不能保持冷静了。
甚至还又上前一步，试图准备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凑上来。
她心说对不住了大元帅，你先不仁别怪我不义。
陆斐手上一点也没留情，趁着盛钺迟钝懵逼的状态，手起手刀落，直接打晕！
不然万一真等对方完全失去理智跑过来抱她？
发q状态的猫咪加上木天蓼会发生什么后果？
陆斐一点也不想去想！
对方不愧是ss+的顶尖体质能力者，这么打了一下也根本没晕，陆斐反而感觉到一阵手疼。
她黑着脸，又补了两下。
盛钺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哪怕这样都不安分。
梦中也在哼哼。
陆斐一听。
还听到一声极其明显娇气的“喵”。
陆斐：……
基因改造害人不浅。
看看好好一个人都成什么样了！
020 苏醒
盛钺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宿舍里。
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再加上身体原因，整个人都不怎么舒服。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睡在地板上？
盛钺捂着太阳穴，皱眉沉思。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身旁的床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盛钺一回头，看到旁边的床沿上落下来一双脚。
这双脚细白修长，指甲盖圆润漂亮，泛着花瓣一样浅浅的粉色。纤瘦的踝骨往上，是一对笔直匀称的小腿。
皮肤光洁柔嫩，床头灯微弱的光扑散在上头，映出柔和的阴影。
明显的属于女性的脚和小腿。
盛钺眼前一黑。
骤然回忆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人类由来已久的基因改造并非没有坏处。
因为优势基因而产生各种并发症是很普遍的事情。
盛钺也有，但是因为身份和并发症的类型原因，对外一直瞒的死死的。
直到昨晚。
他结束了演讲，并且接受了院长提出来的指导课邀请。
完成一天的工作，在准备离开费尔学院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优势基因伴随来的并发症骤然爆发。
拼着最后一点理智，盛钺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把自己藏在僻静的草丛里，然后……
记忆回想到这里，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双饱含怒火的、明亮又漂亮的丹凤眼。
盛钺：………
也就是说。
昨天晚上，他不仅失去理智了。
还差点、不是，应该是已经算是x骚扰了一位无辜的女孩子。
依稀记得，最后自己被打晕了。
现在又在人家宿舍里的地板上醒来。
应该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吧？
盛钺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缓缓出现一丝皲裂。
就听旁边有人道：“喂，醒了吗？”
那双脚嫌弃地踢了踢盛钺的胳膊。
盛钺缓缓坐起来，艰难地点了点头。
“醒了就滚。”
陆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
她现在可懒得管对方到底什么身份，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礼而翻脸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没让盛钺露宿街头，就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要不是这人被她拖回宿舍以后一晚上表现得都非常安分，陆斐早他妈把他踹出去了！
盛钺推开被胡乱披在自己身上的被褥，慢慢站起来。
然后很自觉地低头道歉：“抱歉，昨天晚上都是我的问题。”
他这样低着头，陆斐只能看见绒绒的寸发。
感觉不像猫猫了。
像一只低头认错，知错能改的大狗子。
“不是你的错还能是我的错？”
陆斐不买账。
没挟恩图报都是她有良心。
她现在只想让这人滚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
就听盛钺诚恳道：“我会赔偿你的。”
身材高大的男人抬起头，英俊的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也能让人感受到认真。
浅金色的眼睛和她对视，以显诚意。
“并且也要感谢。”
又补充说。
盛钺观察了一下宿舍的环境，再一看陆斐的长相，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像他这种人，上流阶层的不论是长辈还是小辈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资料。
再加上陆斐的废物实在是太过出名，脑袋里初醒的混沌过去之后，盛钺立刻知晓了她的身份。
盛钺斟酌着，觉得陆斐应该会缺钱，于是道：“不如这样，陆小姐，我给你五百万，就当是昨天晚上这件事的赔礼和谢礼。”
这五百万当然不只是谢礼或者赔偿。
还包括了封口费。
毕竟外头那些有关盛钺的各种传闻里，可没有一条有提到，盛钺的身体有这种问题。
陆斐没打算从这人身上要钱，原本也对泄密这种事不太感兴趣。
她是不算什么好人，但也没那个曝光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的短板的想法。
不过盛钺给了，她也不会拒绝。
毕竟自己现在可是相当缺钱。
缺钱缺到只要一出校门，没有了免费供应的食堂饭，陆斐连饭都吃不起。
“好。”陆斐即答道：“这是我的卡号，记得打进来，别忙忘了。”
“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陆斐翘了翘脚，懒洋洋地说：“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乱传，败坏元帅先生的名声的。”
她明里暗里刺了刺了对方一句，明显是还在气头上。
盛钺没有触霉头。
他敏锐的察觉到，陆斐可能与传闻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至少并不是传闻中的什么“怯懦胆小，孤僻内向”的性格。
他低头看去。
女孩子穿着简简单单的睡裙，细碎的中长发披下来，轻轻扫过凸显的精致锁骨。
修长的脖颈上能看到一张漂亮的脸。
此时此刻，那双满溢风情的丹凤眼里全是不耐烦，柔软的唇瓣微撇，鼻尖轻皱，完全是一副又嫌弃又生气的样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嫌弃地看着他。
盛钺倒没有因此感到奇怪。
只是更加确定了传言不可信。
按照传言中陆斐的形象，她敢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用这么嫌弃地眼神看过来吗？
这何止相去甚远，简直是完全南辕北辙。
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盛钺默默点了点头。
他没有解释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封口什么的，只是立刻打开个人终端，给陆斐报出来的卡里打了五百万。
随后朝陆斐点了点头，面容回复了冷峻。
只不过这个冷峻没能坚持多久。
止步于盛钺无意中暼到的镜子。
镜子映出一张英俊而冷淡的脸。
脸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被地板或者胳膊硌到，压出了一片红痕。
盛钺看着那道红痕，陷入沉思。
……
威严尽失。
盛钺扭头，委婉道：“陆小姐，可否让我再多修整一会？”
起码得等到红痕消了再说……
就见女孩一点面子也不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斐笑完了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
她没什么负罪感，甚至还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随后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又把自己团吧团吧裹回被窝里。
就当是默许了。
021 白金战役
陆斐收拾好赶到教室时，早晨的第一节课已经快要开始了。
讲台上站着一位精神矍铄，面目清癯的老先生。
老先生手中扶着手杖，穿一身妥帖西装，听到陆斐的声音，一脸不满意地看过来。
陆斐暗道自己就不应该睡回笼觉，一边讪讪的笑了笑。赶紧回到座位。
这位老先生，是E班所有老师中的异类。
他的课堂全称叫《机甲实地操作与战役指挥配合详解》，作为一节公共课，也是E班所有课程里鹤立鸡群的存在。
他不像别的老师一样，只是把E班的课当成了休息时间。
正正相反，这位老师对所有班级向来都是一视同仁，在E班的课上也丝毫不放松，一节两个小时的大课，能滔滔不绝，精神抖擞地讲完全程。
而且这位老先生相当守时，一般来讲自己是提前十分钟赶到教室，虽然不要求学生如此，但是也极其反感非正规理由迟到的人。
刚刚翻阅到相关记忆的陆斐：……
还好没迟到。
难怪班里的大家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上课铃声响起。
老先生“哼”地一声，关了教室门。
自己动作利索地放出PPT和课件，指着上面一排“白金战役中盛钺操作复盘”的字，开始点人：“蔺云念。”
蔺云念暗骂一声，慢慢站起来。
她今日没穿自己钟爱的大裙摆衣服。
而是规规矩矩穿了校服。
事实上，在有这位老先生的课的日子里，E班所有学生都会换上校服。
生怕人家生气。
老先生用教棍点了点黑板。
道：“上次课程结束以后布置的作业——探讨“白金战役”中盛钺元帅操作步骤的合理性与不合理之处。蔺云念，你来谈谈？”
蔺云念心说她哪里懂这个。
嘴上安安分分地道：“我组织一下语言……”
她想了半天，想得抓耳挠腮，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干脆信口胡诌道：“我觉得吧，这个盛元帅的操作真是好啊！……”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白金战役”？
陆斐回头一想，翻出了昨天看过的相关资料。
大概在五十年前，人类联邦同卡洛夫共和国和西蒙帝国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
当时在联邦某一颗与西蒙帝国接壤的小星球上，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役。
由西蒙帝国挑起来的，士兵们对这颗星球上所有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痛下杀手。
孩子、老人……无一例外，接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人类联邦在当地的驻军并不强备。
但是他们义无反顾地进行了反击。
周旋最多的战场，是首都的白金广场上。
因此这场惨烈的战役，在战争史上被称为“白金战役”。
盛钺于此次战场上声名鹊起。
他当时仅仅只是联邦派过去的支援先遣小队的队长，原本只有一个探路的任务。
只是事情突发变故，西蒙帝国那边两三天都没什么动静，却在盛钺到达前线的当天晚上发动了猛烈攻击。
老先生说的题目，就是让学生探讨一下盛钺在白金战役中的表现。
因此蔺云念这么吹，倒也有几分小聪明。
白金战役的惨烈程度，是现在的普通人也有所耳闻的。
因为盛钺，白金战役惨胜。
当时突变发生时，这颗星球上的执政官已经被敌方说服并且倒戈。
群龙无首，是盛钺主动站了出来，他在这场战役中不仅是最勇猛的士兵，永远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也是所有谋划的制定者，是心思缜密的代指挥官。
因为有了一个盛钺，无数普通人被救了下来，白金战役虽然惨胜，但到底是赢了。
因此蔺云念其实也不算吹嘘。
而是将自己的理解表达了出来。
陆斐却是陷入了沉思。
她昨天读到这场战役的资料
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此时在看到讲台上的老先生因为蔺云念的回答微微皱眉的样子，就更加确信了。
她再仔细地回忆着种种细节。
“行了行了，坐下。”
老先生道，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又去点别的名字。
无一例外，均是一水儿夸赞盛钺的，痛惜结果的。
老先生听得越来越不耐烦，拄着手杖焦躁地转了两圈。
然后手杖往地上一戳，吹胡子瞪眼道：“你们一个个的，就只会照着前边的人回答的说吗？！”
“能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我是让你们回答，你们这么抄一抄，缝一缝——怎么，来当学生的还是来当裁缝的？！”
“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了！没有之一！！！”
我们本来就是最差的班级啊。
大家心中腹诽，面上唯唯诺诺的，一个两个跟小鸡崽一样，大气不出，死死地低着头。
就听老先生又开始点人：“没人回答出花样来，这节课就不讲了！”
“你！你来。”
陆斐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一抬头，就看到老先生的手杖尖尖指着她。
陆斐微愕，下意识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还是谁？”老先生记仇得很，敲着地面算账：“敢在我课上踩着点进教室，我谈某人教了三十年学，一个巴掌都能数的出来！”
陆斐：“……”
好在她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也不惧提问。
陆斐款款站起，冷静道：“我个人认为，在白金战役中，盛元帅所犯下的失误要远大于他的功绩。”
陆斐身旁微微有些幸灾乐祸的同学一脸懵逼地看过来。
什么？
兄弟，乱回答也不能这么乱吧？
谈老先生却没发火，捋了捋一把苍白的胡须，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白金战役最终战的开始，原本能够推后到支援军队的到达。”
陆斐走上台，礼貌地问道：“老师，我借用一下战场复原俯视图？”
谈老先生往台下让了让。
陆斐放大了白金广场周边，侃侃而谈：“我们可以从机甲的黑匣子和没有损毁的监控中记录下来的资料观察到这一点。”
“当天夜里19：35，敌方一股小分队从这条路口突进，刚好被巡逻而来的我方小队撞上。”
“双方进行了一场小规模冲突，在这过程中，敌方小队逐渐落了下风。”
“根据当时双方所使用武器的考证和战役记录，当时我方小队共有20人，我方军队普遍配备轻型M-03。敌方小队共有30人，敌方军队普遍装备是火力更猛，更强劲的M-457。当然，这一点也是我方星球驻军在之前没能抵御敌方进攻的原因之一。”
“在这场小规模冲突之后，盛钺判定敌方即将进行大规模进攻，先发制人，首先一步部署了战略措施。”
陆斐顿了顿，漂亮的眼睛环视一圈，道：“不考虑体质相关因素，我个人认为，假如敌方这支队伍是开战前的先遣队。那他们必然会配备最精良的装备。”
“30人的小队，在有最精良装备的情况下，于20人小队的手中落了下风？”
“这件事不太可能发生。”
“所以，唯一的原因就是，这支队伍并非是战争先遣队。”
“他们或许是巡逻小队，又或许是结伴出来做某些事……”
“但是由于盛钺预判失误，错将他们认成先遣队，主动发动攻击，直接导致我方并未等来支援部队，而是在白金战役之中拼死惨胜！”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教室里鸦雀无声。
022 神明
谈老先生没说好与不好。
只是一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手杖敲地，沉稳道：“继续。”
陆斐一看他这表情，心里就有底了。
她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
说出来的东西，都是经过仔细考证的。
而且像这种判断错误的问题，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看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直至现在，大家还都觉得整场战役如果没有盛钺，就绝对不会成功。
陆斐承认盛钺的优秀。
白金战役复盘中，盛钺所表现出了一个顶尖战士的雏形，他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格斗技巧顶尖，预判也精准得吓人。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好的指挥者。
“对敌人预估错误，这是盛钺元帅失误其一。”
“其二，对敌过程中，元帅本人过于依赖，自信于自己的单兵作战能力，忽视团队配合。”
“其三，作为实时唯一能够号召大家的代指挥官，身先士卒并不会让他的指挥更加精准，相反，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假如元帅本人的能力稍有不足，最后的结果就是……”
陆棠条理明白，吐字清晰，一连七条，条条切准要害，剖析了整场战役中的各种细节。
“另外……”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继续道：“当然，元帅本人的能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一场战役之中，预判失误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我们无法预料到“如果”是什么结果。”
“在白金战役第三次、第四次、第七次……冲突之中，盛钺元帅本人一马当先，死守防线，功不可没……”
“……以上就是我对白金战役的全部观点。”
陆斐朝台下鞠了一躬。
她其实隐去了许多话没有说出口。
比如………她觉得以百战百胜著称的盛钺，并不适合做一名指挥官。
并非是说他于指挥一道是庸才。
只是相比于这人强悍到逆天的单兵实战表现，指挥天赋在这人身上，被前者璀璨的光芒遮得完全看不见了。
教室中一时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不是纯粹的蠢货，以往只是被惯性思维影响。
此时这中惯性思维被陆斐一字一句打破，哪怕是最平庸的学生，也能琢磨到一二。
陆………陆斐好像还挺……挺厉害的？
众人恍恍惚惚地想。
至少他们上大课的时候，从没感受过像在陆斐身上一样，别的班级里，被世人定义的“天才”带来的冲击。
倒是谈老先生率先打破了寂静。
“啪——”
他慢慢鼓了鼓掌。
教室里的众人方才如梦初醒，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汇聚在一起，越来越热烈。
陆斐甚至还听到几个吹口哨的，扛着谈老先生的死亡视线大声喊“陆斐牛逼！”
陆斐回以一笑，随后下了台。
谈老先生虽然严厉，但平时从不吝啬对学生的赞美。
这时候他却没有说别的。
只是简单道：“陆斐同学说得很好。”
然后又对陆斐说：“下课等等再走，我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陆斐眼神一顿。
这节课下来是没有别的课的。
E班的学生向来不喜欢多待在教室，虽然有好几个想凑上来和陆斐聊聊天，却也因为谈老先生特意嘱咐的话，也都走了。
谈老先生气定神闲地坐在讲台上。
陆斐走上前，他手杖一指，示意陆斐在第一排坐下。
陆斐猜到他可能是要同她说一些白金战役相关的内容。
她试图回忆自己哪里说得不严谨。
就听谈老先生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明显的失误，却没有几个人提起？”
“能想通一二。”
陆斐正襟危坐，沉稳道。
谈老先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温声道：“讲讲。”
“是为了……树立起威严。”
陆斐即答道：“当年那个时代并不太平，国家需要英雄，需要军事偶像。需要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告诉大家，战争并不可怕，我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以此来安定民心，规避更多不必要的损失。”
“盛钺元帅，就是被挑选出来的“英雄”。”
“没错。”
谈老先生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此刻已经完全把陆斐踩点进教室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满眼都是发现了好苗子的快乐。
一点也不吝啬于解释：“预判失误这件事，盛钺元帅本人在白金战役以后已经作出了检讨。”
“但是这件事被上头瞒下来了。”
“正如你所说的，那个时候的人民需要一位能够安定信心的英雄，盛钺元帅是很好的人选。”
“而此后十几年，无数场战役都证明了，上头当时的选项没有做错。”
“盛钺带领人类联邦走向了最终的和平与荣耀。”
谈老先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这件事的出发点，以我们现在的观点去评判对错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不能接受的是，现在有许多专家、学者、普通群众……已经完全将盛钺元帅捧成了天神，不允许对方犯出一点错误。”
陆斐想起了盛钺昨天来开讲座时，学生们的趋之若鹜。
“这件事有蹊跷。”她皱眉道：“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谈老先生意外又惊喜于她能联想到这一点，点头道：“是的，某些人的打算……他们想要将盛钺元帅捧上神/坛……但那是不可能的，元帅只是一名优秀的战士，只是一个普通人。”
人不完美，人会犯错，人不会像大家想象中的神那样，一点失误都不会出现。
可想而知，一旦盛钺对外形象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损伤……他将要迎接的反水有多恐怖。
或许更严重一点，人民自以为的“神”犯了错，他们不仅会愤怒地辱骂对方欺骗他们，更甚之……假如有有心人刻意引导……他们会对军队失望，对大统领失望。
谁会管盛钺究竟有没有欺骗大众？
说到底，大多数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感知到的东西。
谈老先生沉声补充：“这几年来，我们已经尽可能地引导群众去明白盛钺元帅也会犯错的事实。”
但显然结果并不好。
023 隐晦
谈老先生坦白道：“这种认知转变从学术界开始……还没能成功走出第一步，就碰了壁。”
迫切地想要让大众接受现实，间接保护盛钺的，只有盛家和大统领。
学术界由陆家把控着，他们无从下手。
哪怕是白金战役这种显而易见的失误，也从来没有哪一位学者能堂堂正正站出来，指出盛钺的失误。
“垄断”是极其可怕的东西。
陆斐突然想起来，林明谈先前告诉她，大统领和盛家将要对陆家和林家下手。
原来关窍在这里。
是他们先起了反心，生怕盛钺不出事，又生怕盛钺找他们算账。
还真是……
恶心。
谈老先生对现状非常无奈。
陆家在人类联邦学术界的地位实在太过根深蒂固，现在的学术界，作为一名学者，如果不加入陆家麾下，最后的结果大多都只能是被整个学术界排斥。
只有零星几个才能不依靠任何人站稳脚跟。
但他们注定是更加受到限制的。
就像是谈老先生这种，对现状不满，却也只能在课堂上暗搓搓地表达。
谈老先生摇头道：“我带的是作战指挥系和机甲系两边的课。这么多个学生，竟然只有你一个敢把这种事情说出口。”
其余的要么是被惯性思维所引导。
要么是隐隐有所察觉，却根本不敢挑明了说。
陆家的势力太大了，只要他们还想继续在费尔学院上学，那就大概率不会往出抖。
直接导致了，虽然在陆斐看来是浅显易懂的事情，却很本没有人敢拿出来说。
大家都怕。
甚至还有人暗暗怨恨谈老先生。怨恨他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
陆斐：……
陆斐现在有些后悔了。
她不想赢得太多的关注。
那样只会让自己束手束脚。
谈老先生却很欣赏她坦诚的性格。
当然，更多欣赏的还是她敏锐的直觉和跳脱出惯性思维的言论。
——完全没有想到，陆斐是因为对记忆还不太熟悉，才这么“出生牛犊不畏虎”。
“你刚才说的，还有所保留吧？”
陆斐没什么被发现的意外，点头承认：“有些话毕竟不是能公开说的。”
比如她个人对盛钺的看法，主观色彩过于浓重。
又或者白金战役中一些更隐晦，说出来就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东西。
为什么援军来得那么迟？
明明都派出了先遣队。
援军却在那之后三天才到。
为什么西蒙帝国会无缘无故攻击一颗资源并不丰富，战略地位相对而言也没那么重要的边缘星球？
还有……当天晚上，被盛钺错认成西蒙帝国开战前先锋的那支小队，为什么要轻装出发，他们是想要干什么？
寻找东西，或者完成某项不可言说的任务？
这些都是陆斐非常疑惑，但是并没有挑明的东西。
一是说到底，它们和整场以盛钺为中心的白金战役的关系并不大，追根究底终究只是陆斐她个人的想法。
二是……这些问题明显过于敏感了，人多嘴杂，她不能过于高调，那样只会把本就状况堪忧的自己置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因此陆斐一句话都没提。
谈老先生让她讲盛钺。
那她就只讲盛钺。
而且她觉得，谈老先生或许本来就有不想让学生说出那些事情的意思。
因此取的题目不是白金战役中的指挥问题。
而是将其聚焦在盛钺一个人身上。
谈老先生眯着眼道：“今天回去以后整理一下，写一篇论文教过来。”
陆斐神色一顿。
倒也不是不想写。
是她突然想起来。
她好像、大概、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文字怎么写？
危。
女孩子领着任务走了。
谈老先生坐在讲台前，叹了口气。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敢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学生，居然还是陆家人。
不过陆斐应该和陆家的关系……不怎么好吧？
这样一来，他拉拢对方，想把对方带在身边培养的想法……就有希望了？
个人终端亮了一下。
谈老先生接起。
显示器上映出一张英俊的脸。
黑色寸发，浅金色眼睛，眉目冷沉。
赫然是盛钺。
“您好。”
盛钺礼貌地打招呼。
谈老先生一见到他就笑：“大元帅，你是不知道，我的学生今天在课堂上可是狠狠批了你一顿！”
盛钺“哦”了一声，完全不感兴趣。
就听谈老先生又说：“白金战役，想起来了吧？我那个学生可真是又大胆又聪明，完完全全把你的失误剖析了一遍！”
“我可真是太看好她了！已经让她去把那些内容整理一下……假如人家愿意的话，论文我润色修改以后会公开发布。或许你应该准备准备，接下来有一场舆论战要打……”
后面的话，盛钺没在听了。
他的思想定格在“白金战役”上。
白金战役。
那是他从军生涯里最后悔的一场战役。
是他的失误导致了那样的后果。
高层却还要将他的失误隐瞒下来，将他这个已经可以被判进军事法庭的罪人捧成万众瞩目的“英雄”。
盛钺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的过错。
他微低了低头，声音艰涩道：“谢谢，也帮我和那位同学说一声……”
“好了好了。”谈老先生摆手道：“我还不知道你？我会转告给她的。”
陆斐完全不知道谈老先生居然和盛钺有联系。
她还在思考。
星际通用文字怎么写来着？
星际通用文字是方块字。
缺胳膊少腿的方块字。
也是，这都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谁知道方块字已经演变成什么模样了。
说来也真是神奇，可能是身体记忆影响的原因？明明那些字她都没见过，却看一眼就知道什么意思。
结果光看懂还不行，还要会写……
陆斐完全不会写。
因此她现在处于一种能看懂却一个字都不会写的半文盲尴尬状态。
她苦哈哈地想，自己可能要去找一本字典用一用了。
连宿舍都不回，拐弯去了图书馆。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斐的目光凝在某条小路上。
淦。
都怪盛钺。
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件蠢事了。
024 畜牲
陆斐忙得连轴转。
她得抓紧一切时间去学习机甲系相关的知识、消化这具身体的记忆、还得去尽可能地了解从前的历史以防露出破晓、还有谈老先生的论文……
总之就是一个脑子恨不得掰成八个用。
最后一件事最为紧急，谈老先生的课程是一节行政班级课，一节全校公开课。
而那节公开课就在两天之后。
老先生没给她规定时间，但是陆斐因为一些原因，向来比较尊师重道，因此也就尽可能地准备以最快速度完成这项作业。
最好是保证在公开课的时候能交上去。
为此她还专门去买了能够补充精力的药剂。
服用之后的效果就是能够精神一整夜，而且副作用小到几不可察，属于陆斐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就这么不眠不休了两天，谈老先生的公开课开始了。
这才是切切实实的大课堂，三年级机甲系和作战指挥系的所有学生，将近一千五百多人汇聚在一起。
公开课的大教室是特制的，讲台上安置了扩音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实时转送讲台画面的屏幕，确保每一个学生都能听清上课内容。
陆斐这次没有迟到。
她提前半小时来了教室，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大家都知道谈老先生的作风，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同学了，陆斐懒得走动，就坐在门边。
优点是离得近，缺点也是，来来往往许多人，进门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
陆斐的废物水平可是出了名的，上流阶层谁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总有人明里暗里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她，陆斐权当感受不到。
笑死，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呗。
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直接躺平的类型，通常情况下，只要对方不做得太过分，陆斐就权当看乐子了。
偏偏有人不愿意让她这么舒坦。
咻——！
突地一道破空声迎面而来。
陆斐不闪不避，随手抄起一本书格挡。
啪——！
来袭的东西缓缓落下。
是一本书。
按照她感受到的力度，这本书要是直接砸过来，倒霉一点就是头破血流。
陆斐放下课本，平静地看过去。
那是一名身体瘦小，贼眉鼠眼的男生。
他瘦的几乎要脱形了，面上骨骼凸出，头发稀稀拉拉的，目光混沌，校服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陆斐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上辈子那些傀儡师炼制而成的行尸走肉。
那人被她古井无波凤目一扫，竟不自觉地恐惧了一瞬。
但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已，陆斐又恢复了先前唯唯诺诺的样子，颤抖着低下头。
程磊回过神来，暗说自己绝对看错了。
他狰狞一笑，凑到陆斐面前，看着骨瘦如柴的手就要去摸陆斐光洁漂亮的脸蛋。
声音油腻腻的，让人听了简直觉得仿佛吞了一大块肥肉。
“陆斐，你想好了吗？”
“是啊，想好了。”
陆斐低着头，没让对方发现自己唇角的冷笑。
她的声音极轻：“想好你该怎么死了。”
“什……什么？”
程磊没听清，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就见陆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精致柔美的面容，眼中朦朦胧胧含着雾，看得人铁石心肠都要软成她眼睛里湿软的光芒了。
程磊咽了咽口水，豆豆眼里迸射出淫/邪的光。
他咧嘴笑着，颊侧几乎没什么肉，这让他看起来相当可怖。
但是他自己毫无所觉，反而“潇洒”地拨了拨头发，道：“下课以后等我。”
陆斐重新低下头。
单薄的双肩颤抖了一下。
仿佛害怕又不得不同意，怯怯地点了点头。
程磊满意地走了。
完全没发现，陆斐因为低着头而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是一片冷嘲热讽。
她这两天可不止是做了个论文。
还搞清楚、消化了“陆斐”的记忆。
知道了那些痛苦的过往。
看清了那些施加痛苦的恶魔。
程磊就是其中之一。
作战指挥系D班吊车尾。
唯一的优势是家里有钱，非常非常有钱。
有钱到能够塞钱托关系硬生生挤进费尔学院，还能不待在废物E班，而是成了D班的吊车尾。
在升上三年级之后，程磊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陆斐，在发现“陆斐”惊人的美貌之后见色起意，时不时就来骚扰一二。
如若只是普通的骚扰，陆斐可能只是会让他吃点教训，知道什么叫不该惹的人别惹，管好自己的下半身。
但是这个程磊，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试图带着“陆斐”去碰一些成瘾的东西。
“陆斐”因为生活无以为继，经常会去做兼职。
费尔学院周边就有一家清吧，她晚上没课的时候经常会过去那边打杂工，擦擦被子带带路之类的。
因为费尔学院的缘故，这周边治安很好，再加上酒吧又是清吧，“陆斐”不免降低了几分戒心。
在某个包厢点名让她去送酒的时候，也觉得稀松平常，没做什么防备措施就去了。
然后就差点被这个程磊引着碰了成瘾性药物。
若不是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并且拼尽全力叫来了其他在酒吧工作的同事。
恐怕陆斐要面对的，就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了。
程磊本身就对“陆斐”有一些龌龊想法，再加上当时包厢里一个好人都没有。
“陆斐”万一中了招……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陆斐平生最厌恶让人失去理智的药物、强迫他人的恶霸、对女孩子有龌龊想法的畜牲。
太巧了。
程磊一个人全中。
从回想起这段记忆以后，陆斐就已经开始着手思考相关的报复措施了。
程磊是第一个。
在陆斐的构想里。
这个人要么就因为他爱的那些神仙药过度而死。
要么就是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并且最好直接判处死刑立刻执行。
要么就是剁了下半身……
总之没一个好结果。
她原本就对程磊充满了报复的恶意。
如今这畜牲不长眼冲到她面前了，那还能继续让他恶心自己？
025 不合格
陆斐没在这件事上过多耗费心神。
方才周围有不少学生都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了，偶尔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事不关己看戏的人永远是大多数，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传染到最后，没有几分钟就连那几个零星的同情都没有了。
陆斐丝毫不在意。
对她来说，这些人都只是过客而已。
他人抱着怎么样的想法，她没兴趣也懒得去探究，时间有限，语气把心情浪费在这种事情身上，还不如再检查一遍论文。
谈老先生很快就来了。
老先生今天没穿西装，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白色休闲装，只是还拄着自己的手杖，目光炯炯，精神地扫了大教室一圈。
扫完以后才发现陆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谈老先生“咳”了一声，矜持地收回视线。
“上课之前，我们先来检查一下，上节课布置的作业。”
谈老先生道：“还请各位同学，愿者送来，我会进行仔细的批阅。”
陆斐这才知道，原来“白金战役”的论文是给除了E班以外所有学生的作业。
她自然是要上交的。
同样交上去的还有将近一百多个同学。
谈老先生将几叠手稿整理了一下，也没有刻意去翻看陆斐的，而是清了清嗓子道：“自习半个小时，了解一下“荣光之战”。”
说罢就一目十行地看起了论文。
老先生的精神实在很好，不仅能一目十行，速度飞快地阅览，还时不时勾勾画画几处，看样子是在分析不足之处。
陆斐低下头，准备去调光脑里有关“荣光之战”的资料。
还没动作，就感觉到手肘
被人撞了一下。
陆斐拧眉去看。
原来是她的临时同桌，一个看着阳光开朗的年轻男孩，压低声音说：“你就是陆斐吧？！”
男孩子相貌清秀，棕发棕眼，柔软的头发卷成一圈圈的自然卷，看上去朝气蓬勃的。
他捂着嘴，兴奋地道：“我叫余逸辰，我知道你，陆斐！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和林明清打完以后，好多人都想认识一下你……”
“咳咳。”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陆斐一声不吭，目不斜视。
余逸辰慌了，又说：“我是不是太冒犯了啊？对不住对不住，但是我真得很高兴能和你……”
“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谈老先生幽幽地说。
余逸辰身体一僵，扭过头来，正正看到面露微笑的谈老先生。
他哭丧着脸道：“没……没……”
“哦？”谈老先生反问：“有什么事情是你的老师不能听见的？”
余逸辰：“……”
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心里咆哮。
脸上唯唯诺诺地低头道：“是我的错，老师！”
“当然是你的错，只有你一个人说话了。”谈老先生冷笑一声：“怎么，难不成还是人家陆斐的错？”
余逸辰浑身一抖。
心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被谈阎王盯上了呜呜呜。
好在谈老先生没呆多久，说完那句话就离开了。
余逸辰骤然瘫倒，声音很低了，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陆斐凑近一听，只听是一串子“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无限循环播放。
陆斐：……
陆斐左右一看，谈老先生离得很远。
无奈地戳了戳余逸辰，道：“你好，我是陆斐。”
“我完了我完……啊！你好你好！”余逸辰一秒恢复，殷勤地凑上来，连珠炮一样询问：“你是有什么提升精神力和体质的秘诀吗？！就像小说里写得那样……因为什么奇遇然后得到了绝世功法，然后回来就能开机甲嘎嘎乱杀了？！”
陆斐心说这也没说错。
她可不就是遇见奇遇了吗？
但她只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可能这就是梦想的力量。”
可以说是把敷衍写在脸上了。
可余逸辰丝毫没觉得不对，反而被说得热泪盈眶，泪汪汪地说：“我就知道！你绝对有着令人难以企及的毅力和崇高的理想！”
陆斐：“……”
什么“崇高的理想”？
尽快找到合适的土壤把自己种进去舒舒服服地躺平着一辈子，算是“崇高的理想吗？”
“快！”余逸辰打开光脑，两眼放光：“我们快交换一下通讯账号！”
这人还怪有意思的。
陆斐心说。
也没拒绝对方，而是打开了社交APP同意了。
课堂上终究不敢摸鱼，余逸辰要到联系方式后就安分了下来。
陆斐乐得清闲，仔细寻找着“荣光之战”的蛛丝马迹。
“荣光之战”和白金战役一样，也是让盛钺的名声更进一步的战役。
在这场战役之前，联邦与卡洛夫共和国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拉锯战。
荣光之战发生之前，由于高层出了间谍，联邦所下达的许多指令都是错误的，这些错误的指令直接导致卡洛夫共和国一路高歌猛进，几乎要打到联邦的首都星上。
双方在首都星的伴星“荣光星”上展开了大规模的冲突。
盛钺当时刚刚结束了那场白金战役，带着残兵杀回首都星，随后留在了荣光星上，成为荣光之战不可或缺的主力。
与预判失误的白金战役不同。
盛钺在荣光之战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自己旷古的军事才能，并因此声名大噪，就此步入了波云诡谲的军事舞台。
陆斐看得心潮澎湃。
她的情绪有些高涨，还想继续研究荣光之战的过程。
接着就被谈老先生打断了。
老先生已经批阅完了所有作业，还随手把它们录入了系统大屏幕。
此时他正拿着教棍，一张一张翻过去。
——“这个，你究竟是作战指挥系的学生还是文学系的学生？我要求你分析考证，你给我来了一段记叙排比？”
——“这个，不会写倒也不必洋洋得意，怎么，在你的，盛钺元帅就是一个屁用没有，操作垃圾的废物？”
——“这个，不会写字就去打电子版！我是看不得规规矩矩的打印字体，非得看你潦草的字迹看得眼睛疼吗？”
——“这个，分析太浅显……”
——“这个，毛病和第一个一样……”
——“这个……”
竟然无一例外，全都是不合格！
026 看明白了吗
谈老先生一个一个批过去。
他一张嘴毒得很，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地吐出一串又一串句子。
这一整叠里，几乎都是五六十分四五十分的。
连及格线都不到。
满纸都是用红笔写下来的各种修改意见。
有实在是敷衍得他看不下去的，那就连修改意见都没有，训都懒得训。
在座的各位上这堂课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多也没表示出什么愤怒的情绪。
只是一个个都去领了自己的论文下来，认真看着老先生遒劲有力的字迹。
谈老先生批完这么一叠，才另外拿起另外一叠，表情缓和下来。
他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表情，开始点名。
“——林明清。”
陆棠回头一看，正是和她打了一架、还认认真真道了歉的姑娘。
林明清神色坦然。
她虽然不如兄长那么耀眼，但能力却也是三年级生中的佼佼者。
女孩子穿着校服，束着高马尾，神色平静地接受谈老先生的表扬。
老先生放柔声音道：“能详细说说你的思路吗？”
讲台上的智能小话筒自动飞出去一枚，停留在林明清面前。
林明清握住小话筒，沉声叙述：“关于这场白金战役，我的研究点是盛钺元帅在第三、七、八次冲突点上所表现出来的精微指挥和作战能力……”
她选择的切入方向很小，大概只说了格斗技巧，指挥微操这一类的。
但是条理清晰，论文上字迹简单明了，直中要点，显然是一篇中上的文章。
陆斐认真听着，记录下林明清论文中提到的她不曾注意的点。
谈老先生又点了几个学生出来，随后道：“余逸辰，你来讲讲。”
哦？
余逸辰站起来，笑容灿烂，高兴得卷发乱翘，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快乐。
男孩子一副爽朗乐观的样子，微红着脸，论文的切入点却是画风严肃的“关于白金战役中如何以最优路线突袭击败敌方预设方案”。
而且行文干脆利落，计谋也几乎都逻辑严密，再盛钺原有战术的基础上添加了许许多多自己的不同看法和理解。
陆斐意外她的话唠同桌居然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大咧咧。
相反，这人心细如发，思维缜密，否则不会写出这样的预设方案。
谈老先生显然也很欣赏。
他把方才余逸辰开小差的事情放在一旁，赞赏道：“已经完全是一篇优秀的作战指挥系毕业论文的水平了，余逸辰，你是否有意向将论文投给《指挥》期刊？”
一片哗然。
谈老先生虽然不吝赞美学生，但是他的眼光高的出奇。
一般优秀的学生他也不会大加赞赏。
而上一个论文被谈老先生这么赞赏的，还是四年级生林明谈。
后来林明谈竞选成功学生主席，成为了四年级首席生，还内定了盛钺元帅的部下。
现在老先生又对余逸辰表示出了欣赏，并且抛来了橄榄枝？
那岂不是说明，余逸辰今后的前途会像林明谈一样一片光明？
立刻就有人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余逸辰上去取了自己的论文下来，挠了挠头，低声对陆斐说：“我怎么感觉好多人眼睛都不太好？不然怎么睁的那么大？”
陆斐：？
难道他们不是在瞪你吗？
这人难不成还真是个天然呆？
不过陆斐没时间再问他了。
因为谈老先生已经拿起了最后一份答卷。
他眉开眼笑，高兴得几乎要绷不住矜持的表情了。
老先生缓缓俯身，亲自动手将这份论文投放在显示器上。
学生们纷纷抬头去看，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文章能引得老先生这般重视。
随后就是一道又一道的吸气声！
这这这……
显示器上投射出来的文章，纸张白净，没有一点污秽。
字迹并不如何工整，但是飘逸潇洒，不拘一格，行文落拓，排版舒适。
——不过仅仅若是这些，那根本不足以让这些天之骄子惊讶。
他们惊讶的是这文章里的内容！
“……白金战役之中，盛钺元帅在开战之前做出了错误的预估……”
“……一名优秀指挥官的自我修养，应当是既不畏畏缩缩，也不贸然冲锋……”
“……此外，在这场战役中，盛钺元帅本人的单兵作战能力值得重视……”
一篇论文，洋洋洒洒五千多字。
前半段一字一句，铁画银钩，尽是对盛钺失误的辛辣剖白。
后半段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全都是对盛钺单兵作战的敬佩。
也正是这前半段，惹得学生们一阵骚动！
这论文的作者是谁？
ta知道ta在说什么吗？
ta知道被ta这么叙述的人究竟是谁吗？
ta怎么敢的啊？！
大胆，太大胆了！
但是大胆却不盲目大胆，而是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既大胆又心细，分析手段大开大合，看得人不由自主投入下去。
接着悚然一惊。
为什么他们觉得，这篇文章写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明明也是批判，明明谈老先生先前已经训斥过好几个批判盛钺元帅的论文了！
为什么她写得如此令人信服？
谈老先生告诉他们，因为先前那些都是哗众取宠。
只有陆斐，才是真真正正将白金战役的前因后果整个分析透彻的人。
她的论文只有五千多字，但是一段多余内容都没有，正文后面附赠了一长串参考资料。
除了白金战役相关，甚至还有五十年前那颗边缘星球的天气、民风、当地基础政策……
她考虑得面面俱到，方方面面都不愿意放松一点。
谈老先生在布置那份作业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陆斐竟然能在两天之内交出这么一份堪称完美的答卷！
它的内容比先前课上即兴回答出的更加严谨，涉及的知识面甚至已经到了六年级以上的水平。
若说余逸辰那篇已经足够让核心期刊《指挥》发来橄榄枝。
那么陆斐这篇，已经值得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期刊疯抢！
谈老先生在批阅的时候甚至舍不得圈圈点点，怕损伤这份堪称完美的手稿。
他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面上却矜持地咳嗽一声，道：“看明白了吗？”
027 全靠大家衬托
谈老先生在批阅的时候甚至舍不得圈圈点点，怕损伤这份堪称完美的手稿。
他与有荣焉，觉得是自己发掘出的这么一棵好苗子。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面上却矜持地咳嗽一声，道：“看明白了吗？”
“其实也就是优秀水平，优秀水平，全靠大家衬托。”
大家：？？？
你敢这么说？
你说之前能不能把你快咧到耳后根的腮帮子收一收！
笑得太猖狂了！
还有，什么叫“全靠大家衬托”？？
说得也太过分了呜呜呜。
这篇文章究竟是谁写得？
众人一边仔细研究着这一字一句，一边低声交流。
余逸辰也凑过来问陆斐：“你说谁这么牛逼啊……我当时倒是想写，但是根本不敢，也不知道是哪个单线程的笨蛋天才……”
陆.牛逼.单线程.笨蛋天才.斐：……
谢邀。
人在教室，刚刚社死。
现在在新世界回答问题：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论文在课上交给老师！
除非你听周围一圈狂吹你的言论……
谈老先生卖了个关子，道：“大家可以猜一猜是谁。”
“樊别恨？他是我们班前几名哎，也不知道交没交……”
“你傻了，樊别恨不是家里有事没来上课吗？”
“哦哦哦，我知道了，B班的刘兴仪？听说她也很适合走学术……”
“我觉得A班的明虹也有可能……”
“总不会是陆斐那个废物吧哈哈哈！”
“哎你还别说，听说人家打败了林明清呢……”
“害，林明清就全靠她哥了，没她哥托底，她有什么优秀的？”
“……”
……
乱糟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斐的脸色沉了沉。
别人说她废物，她倒也不在意。
但是说林明清是废物……
“自己做不到让谈老师夸奖，反而说得到赞赏的人是废物？”陆斐提高声音，确保能让那个人听见：“真是了不得，原来还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比废物还废物？”
她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嗓音清亮柔和，尾音略软，仿佛含着蜜撒娇一样。
却是在骂人。
那人一听就知道陆斐在讽刺谁，恼羞成怒道：“你说谁不如废物？！我他妈告诉你，陆斐，你才是废物，陆家都不要你了！”
陆斐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更没有像他一样失态地拍着桌子骂人。
她甚至没有说话。
只是一双含着风情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钩子一样在那人脸上逡巡一圈。
眼神里明明白白在说：你都承认了，还问？
啪！
仿佛一巴掌打在脸上。
那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面颊发热，让他一时间恼怒地抬不起头来。
陆斐她凭什么？
他心想。
为什么一个废物能够拥有那么优渥的家世。
他拼了命考进来的费尔学院，这些社会垃圾、蠹虫、废物随便捐点钱就能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这么努力，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钱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一时之间，许多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
他对这些废物少爷小姐积怨已久了，此时被陆斐这么一讽刺，几乎直接就要爆发出来。
他推开坐在身边的同桌，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走到陆斐面前，撸起袖子，拳头握紧，面色涨的通红：“你说什么？！”
“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
“我说——你比废物都不如，渣滓。”
“我他妈——”
“真厉害啊。”
那人的声音骤然停下。
他感觉到有一只纤细的女孩子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上戴着刺绣蕾丝的手套，细细弱弱的，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偏偏力气大得惊人，他几次都没能挣脱开。
只能怒目而视。
蔺云念用空出来的手摊开羽毛扇遮在唇边，笑眯眯地说：“真厉害啊，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生，你居然能下得去手？”
“真该说废物不愧是废物吗？”
蔺云念慢条斯理地捏着这人的手腕，道：“也就只会欺负一个身娇体弱的可怜女孩子了。”
陆斐：？
礼貌陆斐：你吗：）
那人听完以后，面目更加狰狞了。
他五官扭曲，双目圆瞪，眼里通红，乍一看简直像是对蔺云念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怒火中暗藏着深深的嫉妒。
这样的人很好看透。
妄自尊大，总是幻想自己才是世界主宰，幻想命运不公，幻想荣华富贵触手可得。
蔺云念轻笑一声。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哥特风的小裙子。
黑色的纱帽，黑色有刺绣的大裙摆，黑色的手套，黑银色的各种配饰.……
着显得她的皮肤特别白皙，欺霜赛雪，嘴唇特别红润。
红唇微勾的时候对比度给人带来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一种森森的寒意自脊背而上，一瞬间席卷全身。
那人一腔怒火和妒火骤然被这寒意惊破。
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胆寒，慢慢放下被蔺云念捏得死死的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觉得。
蔺云念想要杀了他。
不不不……怎么可能？
蔺云念和陆斐一样，都是E班里的废物！
一个废物怎么可能有这种气势？？？
那人脸色忽变，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看法。
他叫嚣道：“我他妈就算今天强/奸了她，那也是她的荣幸，她罪有应得！谁他妈让她这么骂我！”
蔺云念面色一冷。
但她立马变了脸，可怜兮兮地说：“对……对不起……”
那人骤然回过神来。
不，不对。
为什么他会把心里的话骂出来？
四面八方投来奇怪的，混杂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那人身体一僵。
因为他听到身后有人道：“怎么？你是对我的课堂有什么不满吗？”
是谈老先生。
老先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就是出去接了通讯，一回来教室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刚一进门，就听到那人混杂着强烈恶意的话：“我他妈就算今天强/奸了她，那也是她的荣幸，她罪有应得！谁他妈让她这么骂我！”
谈老先生一时震怒。
他气得用手杖抽了那人一下，冷声道：“我的课堂，就是用来欺负同学的吗？！”
028 她一定是心虚
“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你又把同学当成什么人了？”
谈老先生质问道。
他手杖敲地，气愤地说：“那个系的？什么人？”
旁边立刻有看不惯这人言论的人接口道：“作战指挥系C班，宋城！”
“滚出去！”
谈老先生厉声呵斥。
别说陆斐是他看重的好孩子，就说这宋城方才那些话，放在任何一位女孩子上，都会让有良知的旁观者怒不可遏！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又把女孩子们当成什么了？！
宋城心里一凉。
他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为什么他会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
哪怕他再怎么想唾弃陆斐，那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他知道自己的言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明明……
明明没想骂出来的……
宋城的心头一阵冰凉。
方才那股寒意猛地又窜上来。
为什么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宋城猛地抬头。
正好撞上谈老先生背后，羽毛扇遮面的蔺云念。
她一双漂亮到无机质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自己。
是蔺云念！
绝对是蔺云念！
“和我没有关系！”宋城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是蔺云念……蔺云念蛊惑我！”
“你什么意思。”
谈老先生没有高声，只是语气平淡地问出来：“你是要诬陷同学吗？嘴是你长的，话是你说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扣别人黑锅？哼，费尔学院里可容不下您这位大佛。”
谈老先生声音平静，但就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处于风暴中心的宋城感知尤甚。
完了。
他的牙齿颤了颤。
他绝对完了。
据说……谈老先生和盛钺元帅关系匪浅……
他已经被谈老先生撞上了言论不当，对方会不会直接让他退学？？？
他不能退学的！
如果退学，那么之前所获得的一切荣誉，在老家亲戚面前的所有面子……
他简直不敢多想。
偏偏谈老先生又和颜悦色地问候陆斐：“怎么了？没被吓到吧？”
陆斐若有所思地收回眼神。
她刚才在想，宋城嘴里说的“蔺云念蛊惑了他”是个什么意思？
单纯只是疯狗乱咬人吗？
听到谈老先生问候，陆斐立刻回道：“没事，没关系，”
这么其乐融融的一幕，简直让宋城双目通红。
他愤怒地喘着气，不顾教室这么多人，直接破口大骂道：“他妈的陆斐就是个废物！凭什么一个E班，一无所成的废物敢骂我？！废物永远都是废物！”
他是骂爽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角落里十好几个人都朝他投来了阴恻恻的目光。
E班怎么了？
E班就低人一等吗？
寒窗苦读的就比他们祖辈努力三代的高等吗？
还凭什么骂他？
凭什么不能骂？！
却见谈老先生咳嗽了一声，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宋城。
“谁给你说……陆斐是废物的？”谈老先生反问。
宋城一噎。
这还用说吗？
陆斐是个废物的事情那不是尽人皆知？
谈老先生快步走到显示器前，将投影内容放到最后的署名页。
众人下意识地随着他看去。
只见干干净净的稿纸上，署名的右下角用黑色水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
“陆斐。”
轰——
教室里炸开了锅。
“卧槽？是陆斐写的？？？樊别恨、刘兴仪……我他娘的一个也没猜对！”
“这……我只能说卧槽牛逼！”
“陆斐难道不是个废物吗？据说她因为性格偏激又没有本事，在陆家特别不招人待见！”
“你傻了！你也不想想陆家现在的小辈，也不想想陆斐没爸没妈的……有些人为了继承权什么都能干得出来！造谣诽谤陆斐也不是不可能！”
“卧槽……不愧是大家族，套路这么深……”
………………
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
谈老先生没有阻止。
他冷笑一声。
大家族的阴私手段他不是不知道。
从前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现在事情发生到自己看重的学生身上了，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且让这群小孩子们猜测去吧，反正陆斐的优秀有目共睹，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陆家。
为什么陆家明明有这么一个天才，还要对外表现出那么不看重？
至于宋城，谈老先生根本看都懒得看。
辱骂同学，心性偏激……他不会动用特权让这人滚出费尔学院，但是今日这宋城光明正大地表现出如此低劣的品行，也一定会自食其果。
就看他周围的人纷纷远离这件事，便知道他下场如何了。
宋城已经完全僵住了。
他呆呆地抬着头，只觉得血液几乎都要倒行逆施，涌上脸来。
凭什么……是陆斐？
陆斐是个废物！
这样一篇文章怎么可能是一个废物能做的出来的？！
不……不对……
陆家那么有钱，这篇论文一定是花钱买来的！
宋城终于眼前一亮，觉得全身都通畅起来。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谈老先生，高声道：“这一定是抄袭！是偷盗！是枪手代写！”
“我要举报陆斐学术不端！她不配！！！”
学术不端在人类联邦的学术界，可是足以影响下半辈子学术生涯的罪名。
一旦有一位学者被冠上“学术不端”地罪名，哪怕再怎么锦绣光明的前程都会变得一片灰暗！
从此ta以后任何思想、文章都会被人揣测为剽窃，偷盗……
宋城血口喷人，是想直接把陆斐往火坑里推！
就因为一两句口角？
谈老先生猛然沉下脸。
陆斐如何他是了解的。
先前她在课堂上的表现，E班的同学和谈老先生有目共睹。
她对答流畅自然，逻辑严密，必然不可能是剽窃之作。
这人又凭什么红口白牙，张口就说陆斐剽窃？
谈老先生沉声道：“你能够为你的言论负责吗？”
“我……”
学术不端是大忌，血口喷人指责学术不端的人，一经查实，会被直接判为诽谤罪。
这是要记入档案的。
宋城骤然瑟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乱瞟。
一眼就看到陆斐。
陆斐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是了，她一定是心虚了！
29 我心虚？
为什么陆斐头也不敢抬？
——是了，她一定是心虚了！
宋城狂喜，满脑子都是即将称为正义卫士，揭穿社会垃圾真实面目的洋洋自得。
多亏他细心，要不然就被吓回来了！
宋城仰头，气定神闲地说：“我能够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谈老先生没有任何表示。
旁边有几个同学却发出了“噗嗤”声。
他们正是机甲系E班的学生们，亲眼见过陆斐对答如流，和谈老先生交谈甚欢的场景。
那几个笑出声来的同学一边给宋城录音，一边嘀嘀咕咕地小声说——
“还“我能负责”，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他真的要负责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说了！”
“就是就是，这人也真是笨，台阶那么多他不下来，又没人逼他，他非得跳到坑里。”
“是我斐哥都会无语的程度。”
“哇你好离谱，这才多久，斐哥都叫上了……带我一个！”
宋城抿了抿唇，神色骤然慌乱起来。
难道是他猜错了？
不不不……不可能。
那样的文章绝对不可能是陆斐做出来的。
她只要剽窃了，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脚！
宋城担心露怯，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保持着洋洋得意的姿势看向谈老先生。
老先生不怒反笑，没有急着反驳，反而先问道：“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有人录下了吧？”
余逸辰蹦出来邀功：“录到了录到了！老师我给您发过去！”
谈老先生满意点头，道：“既然有人不愿意相信。”
他醇厚的嗓音传遍教室里的每个角落，荡平了一切质疑声讨和窃窃私语。
“你们可以就这篇文章所阐述的所有观点来向陆斐提问。”
“——陆斐。”
陆斐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我没意见。”
“很好。”谈老先生点头。
就听陆斐又说：“不过我有一种更加简单快的方式，只是需要回寝室一趟。”
“不可以！”
宋城听清楚了，立马高声道：“你回去如果在这期间做出什么事情来怎么办？”
陆斐好脾气地笑笑：“那也可以带一位同学一起来。”
“如果你们同流合污怎么办？！”
是谈老先生都会无语住了的程度。
陆斐这次不像方才那么好脾气了。
她冷下一张芙蓉面，漆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宋城。
宋城被看得心里发毛，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陆斐没有继续看了。
她收回眼神，面色平静，甚至带一点点意味不明的笑：“这位……宋同学？”
“你记清楚了，现在是你怀疑诽谤我学术不端，我肯解释是我不喜欢逼人造谣，哪怕不解释，你认为这件事最后不会被澄清吗？”
“还有……诽谤罪造成的名誉损失过大是要造谣的，你想清楚自己的下场了吗？”
宋城面色一白。
陆斐说的不错。
哪怕她今天不解释，假若他去告发，警察来了该澄清的还是会澄清。
但是如果陆斐真能写下那样的文章，他一旦去告发，那么最后有问题的可就是自己了！
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他？
嫉贤妒才？
狼心狗肺？
不值得结交？
不，不会这样的。
陆斐说出的一切话都是为了诈他！
她是想逼自己知难而退！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陆斐绝对写不出来那样的东西。
宋城逐渐平复了心情，施舍一样开了口：“我愿意为我今天说出的一切话负责，我举报你学术不端是大义凛然之举！”
陆斐被那个“大义凛然”给说笑了。
她噗嗤一声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半晌才抿直嘴角，慢吞吞地说：“好吧，其实我还有一个草稿备份。”
陆斐那么一个谨慎的人，自然把一切有可能没可能出现的意外测算精准。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她没想到对方还真是头铁。
宁愿相信自己那一点都不能确定的无端指责猜测，也不相信摆在面前的事实吗？
还真是“自信”啊。
陆斐差点又笑出来。
她“咳”了一声，正色道：“老师，我用用显示器。”
谈老先生看出她是想自己动手收拾对方，也没有帮腔或者阻止，只是说：“余逸辰！”
“哎！”
小卷毛连忙凑了过来，笑得喜笑颜开。
“打开光脑，将这次核对全程记录。”
谈老先生冷笑道：“还有，务必要拍摄到每一个宋城的保证。。”
余逸辰原本就更亲近陆斐，此时正是毫不推辞，抱着光脑就去盯宋城。
陆斐则丝毫没有关注外界。
她动了动手，调出自己的那份草稿记录存档。
她习惯用手写草稿和论文，只见那一张张，一份份，上头密密麻麻全是蚂蚁一样的小黑字。
她将草稿放大、聚焦。
“欢迎所有人来核实，关于那篇论文究竟是不是我自己写的。草稿上想必能看出一二。”
与正文的整洁明了不一样，草稿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思路的观点。
有那篇论文的主脉络和逻辑图……
有一些指挥方案的复盘……
甚至还有一些天马行空，看起来不切实际却有一定可行性的对战想法……
陆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而是大大方方地将论文的初稿公之于众。
这……根本没办法反驳！
心如死灰。
什么是心如死灰。
这就是。
这怎么反驳？说这些也是枪手代写的吗？
怎么可能？
哪个枪手代写草稿？
哪怕是未雨绸缪，也不可能猜到在完全不需要草稿的时候，专门准备一份！
难不成……陆斐真是自己写的？
宋城从看到论文的那一刻开始就懵掉了。
脑海里回荡着自己说过的话。
——“我愿意为我的行为负责。”
——“我愿意为我的……”
——“我愿意……”
最后全部聚焦成一句话。
他这次……可能真的要完了……
宋城颓丧地低下头。
他不愿意去想陆斐那个废物为什么有这个能力。
也不愿意去想自己的下场。
他只能像只鹌鹑一样逃避。
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陆斐怎么可能有本事让他退学！
只要不退学，他就有希望！
然而宋城完全忘记了另外一个人。
谈老先生赞赏地拍了拍陆斐的肩膀，随后秋后算账道：“这位同学，我已经将相关资料移交给上级。”
“你的处理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030 谁他妈让你退学了
轰——！
简直是晴天霹雳！
宋城尖声道：“你没有资格让我退学！”
？
谈老先生心说我这也没让你退学啊。
众人具都神色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人家谈老师什么时候说要让你直接退学了？
人家说的难道不是把所有证据提交，然后看上级怎么处理吗？
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谈老先生逼你退学了？
被害妄想症？
宋城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看他的视线。
他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在互相拉扯。
一个告诉他，你要去认错，毕竟在场这么多人，证据那么充足，你一定会被直接退学。
一个告诉他，认什么错？你什么时候有错？这件事明明是谈老先生包庇陆斐！你应该直接揭发他们！哪怕是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认错……
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是谈老先生包庇，是陆斐抄袭！
这个教室的所有人都屈服于陆家的权威了！
我不能屈服，万一屈服了，我不仅会被退学，后半辈子也完了！
宋城又说：“你以公徇私！谈凤！我要向上级举报你包庇抄袭犯！”
谈凤是谈老先生的名字。
此前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喊她。
陆斐直接被气笑了。
怎么什么牛马都有？
这人是脑子不正常还是太自我？
证据明明白白摆在这里，还要睁眼说瞎话，非得拉几个垫背的才安心吗？
陆斐懒得和他纠缠了，只说：“爱信不信，资料已经提交，到时候自然会有学校的监管人员过来仔细排查。”
“或者说……”陆斐眼睛一眯，偏头看他：“你还想再在“诽谤罪”这个基础上罪加一等？”
宋城被她看得退缩了一步。
小腿撞上了后桌的桌子，他浑然不觉，只觉得那一眼看得人心都凉了。
不屑、瞧不起、厌恶……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漠然。
仿佛在看什么死物。
宋城脑子里“嗡”地一声。
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这是一个废物会拥有的眼神吗？
那么冷漠，好像他是个什么物件、蝼蚁一样。
陆斐她难道……那个废物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他呆呆地坐下了。
这次是真的、真的……
谈凤谈老先生在学术界威望很高。
他提交的资料，审批特别快，宋城刚刚坐下，立刻就有学校处理相关事务的老师过来了。
那位老师和谈老先生沟通了一下，最后决定先带走宋城和相关证据，下课以后再让陆斐去做记录。
陆斐：……
好烦啊。
我才十八，我好累。
早知道就不出头了。
这节课下课可真忙。
就听谈老先生又说：“陆斐，下课以后留下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学生的心明显收不回来了。
谈老先生也就放他们去自习。
他自己则兴致勃勃地翻阅起陆斐的初稿。
随后越看越心惊。
陆斐交上来的论文的确也很优秀，但是那毕竟只是分析盛钺的优劣。
这份初稿就不是了。
初稿上什么衍生想法都有，思路天马行空，有些像是随手写上去的句子，细细一品，又觉得恰到好处。
她甚至还在盛钺指挥方案的基础上删删改改，作风比原先的还要狠厉，一切计划都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很难想象这仅仅是一个三年级生的课后作业。
这都能直接去和各大学者同台竞技了！
谈老先生的目光中闪过满满的惊喜。
随后又是怀疑。
为什么陆家会说这样一个陆斐是废物？
她是废物，那陆家其他小辈该有多优秀？
这些大家族的水深火热他不是不懂，但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陆家会放着一个直系的这么有能力的后代不要。
就因为她体质不行吗？
学术应该被精神力与体质禁锢、低这两方一等？
陆家自己就是学术界的垄断组织，短视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谈老先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接受陆家抛来的橄榄枝，而是选择单打独斗。
虽然过程苦了点，但是好歹成果喜人。
那头陆斐已经继续在翻看荣光之战的相关资料了。
虽然盛钺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太好，但是对方在军事上的能力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陆斐原本并不懂得排兵布阵。
是她在某些时候伪装需要，后面学习的范围就杂了点。
什么都学，什么都懂一点才能给自己充足的安全感。
现在却是意外之喜了。
她能看懂盛钺的大部分策略，并且还能作出一点点弥补，偶尔有些不懂的地方也顺手记下，准备去查查资料或者问谈老先生。
正在这时，光脑上的社交APP发来一串消息。
陆斐无意上课摸鱼，但是发消息的是林明清。
她划开，上头是一行道谢的话：谢谢，我听人说是宋城在骂我，你听不下去才回怼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陆斐回复她：不客气，毕竟我赢了你，要是被人说你是废物，那岂不是在骂我没本事，只能打赢一个废物。
收到消息的林明清：……
林明清猛然放下光脑。
她生气了。
陆斐果然不是好人！
陆斐落得耳根子清净，继续去翻她的资料了。
等到下课时，陆斐已经大概看完了所有荣光之战的实地记录资料。
她心中对盛钺的评价更高一层楼。
元帅真乃英雄！
不仅打架牛逼排兵布阵也丝毫不逊色！
主要是出手那么大方！
真是个英雄人物。
陆斐感叹一声，溜溜哒哒地跑到谈老先生面前。
等到教室中的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谈老先生才温声问：“你愿不愿意将这篇论文送去参加期刊审核？”
陆斐了解过相关常识，知道这对于一名在校学生来说是多大的荣誉。
她面色平静，道：“那当然，这是我的荣耀。”
她想要代替“陆斐”，去狠狠地让陆家那些踩高捧低的人接受报复。
首当其冲的便是让外界看到自身的优秀。
让外界的大家忍不住怀疑。
陆斐——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就能参加核心期刊审核的学生，为什么在陆家遭受到了那样不公的对待？